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书名称: 宦宠姝色   本书作者: 心平则静   本文文案:   蔚姝是替嫁入宫的妃子,在她入宫后,见到了传闻中冷血无情的掌印,发现他竟是曾经侍候她,又被她抛弃的奴隶。   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甚至已经想到会死的很惨,最后她没等来死期,等到的却是谢秉安逼她做对食。   人前,她是衣香鬓影的姝妃娘娘。   人后,她迫于谢秉安的骨掌之下,是时常被他欺负的对食。   殿内,她柔若无骨的倚在贵妃榻上,男人冰冷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听说娘娘想去承乾宫侍候陛下?”   “陛下就在门外,娘娘不如喊一声,让他进来瞧瞧?”   蔚姝眼眸洇湿薄红,可怜又无助道:“你、你敢……”   人人都以为掌印不会留下姝妃娘娘。   可无人知晓,他心底藏着一女子,在这红墙砖瓦的繁华囚牢中,也唯有他才护得了她。   承乾宫内,火光灼灼。   谢秉安抱起身子娇颤的蔚姝,于文武百官前走出承乾宫,凉薄的嗓音裹着戾色。   “今后,谁敢惹咱家宁宁不痛快,那便用谁的血冲洗这承乾宫。”   #进宫当娘娘却成了太监的宠妃#   ①1v1,sc,he   ②男主假太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秉安/蔚姝 ┃ 配角: ┃ 其它:强取豪夺/追妻打脸/小甜爽文   一句话简介:他唯一的贪求只有一个她   立意:每天都要自强不息 第1章   残阳余晖,将半边天染得如血色一样的红。   偌大的尚书府与往日无异,唯有偏院的绯月阁的正厅里挂上了一截简单的白布。   蔚姝穿着一身白衣跪在地上,头上戴着孝布,秾丽秀美的脸蛋在摇曳的火光里显得苍白且憔悴,她拿起一沓纸钱,零零散散的丢进火盆里。   风吹起火盆里的灰烬,飘落在站在一旁的蔚昌禾的脚边,几片灰烬粘在鞋面上,他跺了跺脚,把灰烬抖下去,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打进了正厅后,第一次正眼看木桌上的灵牌,却是越看越气。   宫里一大早就送来了圣旨,陛下点名要蔚姝两个月后入宫,册封她为妃子。   结果可倒好。   圣旨是早上下的,人是中午死的。   陛下痴迷长生道,对这种事情尤为忌讳,若是让陛下知晓他夫人死在下圣旨的这一天,知道蔚姝带孝入宫,触了蔚家的霉头,怎会轻易放过蔚家?   蔚昌禾冷漠道:“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让你在这里给你娘设灵堂,你也别再用寻死的法子挑衅我了,丑时会有下人过来抬棺为你娘下葬,这段时间你就分守己的待在绯月阁,等时候一到就入宫。”   事情交代完后,就冷着脸离开了。   从来到走,身为丈夫的他没给去世的妻子上一炷香,说一句话。   蔚姝捏着纸钱的手指瞬间绷紧,泪水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她抬起眼,透过火光看向木桌上的灵牌和后面那一具廉价的棺材。   很简洁的灵堂。   简洁到除了尚书府里的人之外,再无人知晓户部尚书的发妻死了。   丑时初刻,夜色正浓时,来了两名体魄强健的下人,抬走了放在正厅里的棺材。   蔚姝跪在灵牌前,一双眼睛哭的红彤彤的。   这三年她和娘相依为命,为了娘的药,日日都要忍受范姨娘母女的刁难和嘲讽。   她想,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到及笄,带着娘嫁给宴书哥哥就好了,可是,她所有的隐忍和坚持都在今天早上,随着娘的死一并消失了。   她还记得,今天早上娘临死前用力地抱着她,在她耳边气若游丝说:“裴氏早已不是杨家当初守护的皇族了,若不是陛下昏庸无度,荒废国事,让一个阉人把控朝政,我们杨家也不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你外祖父为大周朝的子民,为裴氏皇族戎马一生,到头来却落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杨氏哭的肝肠寸断,历经风霜的脸上显现出将死之人的灰败。   “宁宁……娘放心不下你。”   “娘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毫无温情的世上,娘难受,娘心疼啊。皇宫里深渊火海,又是那阉人谢狗当道,他知你是杨家人,怕你入宫得了圣宠,定不会放过你。”   “我的宁宁啊……”   蔚姝在杨氏怀里哭成了泪人,那双紧紧抱着她的手臂跟枯萎的叶子一样,毫无生气的耷拉下去,再也不会抚摸她的脸,牵她的手,为她梳头挽发了。   她理解娘的担忧与顾虑,现在宫里头司礼监掌印谢秉安的权势最大。   传闻他冷血无情,手段残忍,好滥杀无辜,被他送进诏狱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她又是杨家人,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他怎会把这个随时会从背后捅他一刀的人留在宫里。   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下去陪娘了。   蔚姝痛苦的闭上眼睛,对着灵牌俯身磕头,“娘,宁宁就送您到这里了,若有来世,还望娘擦亮眼睛,别再找爹这样的负心汉了。”   蔚姝抱着杨氏的灵牌在正厅里又跪了好几个时辰,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干,直到天亮才昏睡过去。   她睡了整整一天,直到黄昏才醒,枕边也被眼泪洇湿了一大滩,怀里冰冷的灵牌真切的告诉她,那具曾经抱着她的温暖身躯已经不在了。   窗外细雨连绵,滴答的雨声从半开的支摘窗外传进来。   蔚姝转头看向窗外飘落的雨水,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就像是漂泊在茫茫海域中的一叶孤舟,再也寻不到一方温暖之地。   离入宫的日子还有两个月,对她来说,入宫就是死路一条,在死之前,她想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安置好董婆婆与云芝。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半开的支摘窗外也闪过一道身影。   蔚姝趿拉着鞋子走出去,看到自幼侍候在她身边的丫鬟云芝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从那里过去,是绯月阁的后院,里面有两间罩房,之前住着绯月阁的侍卫。   三年前杨家事变后,绯月阁的下人走的就剩云芝和董婆婆了,后院的罩房也空了下来。   她这才想起,这两日罩房里还住着一个重伤昏迷的陌生男人,此人是她前日晌午与云芝从宋大夫医馆里出来时,在巷子口捡到的。   他倒在一堆竹筐里不省人事,苍青色的衣裳被血染成了暗红色,若不是探到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她都以为这人死了。   她和云芝把男人扶到宋大夫的医馆里,原本想把人先安置在医馆,宋大夫却说他能不能挺过这几日都不知道,死活不愿意留下他。   蔚姝只能把人偷偷地从尚书府后门带回绯月阁离,让他暂住修养,这两日她料理娘的后事,陷在失去至亲的悲伤里,竟将此人给忘了。   雨势渐大,雨水斜斜落下,溅在屋檐下面,打湿了蔚姝的鞋面。   她刚走过拐角就撞上了去而复返的云芝,云芝吓得“哎哟”一声,往后连忙退了两步,拍了拍胸脯道:“小姐怎地过来了?”   蔚姝看向对面的罩房,半开的房门里一片暗色,看不见里面的人。   她问:“看你急急慌慌的,可是那人出事了?”   云芝连忙道:“奴婢正想找小姐呢,那人刚刚醒了,醒来后就一直在咳嗽,还咳了一滩血呢!怕是活不成了。”   蔚姝心里咯噔一下,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气血的小脸又白了下去。   娘临死前也是吐了一滩血,走的不甘又痛苦,难不成他也会如此?   来不及多想,她吩咐道:“你快去医馆找宋大夫,就说人醒了,让他过来一趟。”   云芝道:“奴婢这就去。”   蔚姝微抿着唇畔,看了眼云芝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半开暗色的罩房内,抬起步子顺着廊檐走过去。   天光阴沉,罩房里的光线昏暗无比。   屋里响起低低的咳嗽声。   正值夏季,虽说下着雨,可屋内还是透着闷热,蔚姝一走进去就闻到了空气中积郁不散的血腥味。   她的眼睛适应了暗色,走到桌前点亮油灯,摇曳的烛光给简单到一览无余的罩房里添上了一抹亮色,她转身看向床板,不期然撞上了一双冷冽到没有一丝感情的黑眸。   蔚姝冷不防的被吓了一跳,纤细的柔荑攥紧衣袖,壮着胆子看向男人。   灼灼烛火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脸映的明灭不清。   男人靠在墙上,满是血痕的手捂着胸口,脸上的血迹遮住了容貌,却遮不住那一双极具攻击性的锐利眉眼,他转头看着蔚姝,微微耷下的眼皮带着几分天生的凉薄。   “咳咳——”   男人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手放下时,苍白的薄唇沁了些血色,看他这副模样,好像又和娘的症状不太一样。   蔚姝缓了缓神,尽量忽视掉男人眸底的冷冽,问道:“你醒了?”   男人不言,只冷冷的看着她。   女人背靠着木桌,身上穿着素白的衣裙,腰肢细的不盈一握,容貌秾丽秀美,只是脸色格外的苍白,又像是哭过一场,红红的眼圈更给她凭添了些纤弱。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冰霜雪刃的审视,蔚姝被他看的心底直冒寒气,佯装生气道:“你、你看什么呢?!” 第2章   男人垂下眼,第一次开口:“你在哪救的我?”   许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又干涩,像是从喉咙深处破出来的一样。   蔚姝见他收回视线,这才自在了一些:“我是在普关街的小巷子口看见你的。”话一顿,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带着一身伤倒在那?是被仇家寻仇了吗?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一会的功夫,蔚姝问了一箩筐的问题。   此人来历不明,绯月阁也只有她们三个不会武力的女子,她只是想打探清楚他的底细,保证他不会伤害到她们。   男人抬眼看向她,眸底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寒意。   蔚姝又被他看的后背冒寒气,明明对方只是再平淡不过的一个眼神,她就是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雨水砸在瓦片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男人移开眼看向窗外,声音一如方才的冷淡:“我是从鬼市逃出来的奴隶,姓温名九,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鬼市——   蔚姝对这个地方有点印象,就在长安城内,每晚子时,持鬼市所属的令牌才能进去。   三年前舅舅偷偷去过一次,被外祖父知道后,差点被打死,为了这事,舅舅还跟外祖父赌了一个月的气。   那天晚上,外祖父抱着她坐在舅舅房外的台阶上,告诉她,那里住着的都是亡命之徒,是专门跟朝廷作对的人,向杨家这样专为朝廷效力的人,一旦被他们知道舅舅进了鬼市,定让他有去无回。   她知道外祖父是说给舅舅听的,只是身为长辈拉不下脸面,就用她来做掩饰。   蔚姝虽然没有去过鬼市,但看温九这一身伤,也知道他在里面过得是什么日子。   难怪他看人时,眼神里带着凶戾与戒备,这或许是常年的习惯使然造成的。   蔚姝看向男人,神色认真道:“你既然从那个牢笼里逃出来了,就忘掉从前吧,暂时先在我这里养伤,等伤养好了,你的去留我不干涉。”   她还能在绯月阁待两个月,至少在这两个月里她可以给他一个安身之所。   男人的目光从窗外转到蔚姝的脸上,没有波澜的眼底第一次浮现出一缕诧异,在看到她脸上的认真时,又皱了皱眉。   这个女人,当真是毫无一丝戒备心。   宋大夫是冒着大雨来的,年近五十的老头,下颚的胡子被雨水打湿,拧成一坨,手里的油纸伞斜向肩上背着的药箱上,另一边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浸透。   来的路上云芝把那人的状况说了一遍,没一会宋大夫就从屋里出来了,对蔚姝说道:“他把淤血咳出来了,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伤势太重,需得用药好好养着。”   听到他没事,蔚姝悬着的心微微一松。   好在他的情况和娘不一样,不然人前脚被她救回来,后脚又得卷个草席埋了。   宋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临走时让云芝明天来医馆给男人拿药。   云芝不高兴的噘着嘴,“小姐,咱们现在都拮据的很,还哪来的银子给一个陌生人买药,反正他也醒了,宋大夫也说了,他身子已无大碍,不如等雨停了就让他走吧。”   蔚姝怕被温九听见,示意云芝噤声,拉着她走到房门的另一边,低声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就先让他待在这养伤,你把娘生前没吃完的一堆药拿去宋大夫那换成他要用的药,后续的银子我来想法子,左右我在府里也待不长了,能照顾就照顾着点。”   云芝脸色一窒,心里也跟着难受:“小姐,要是宋大夫问起为何要换掉夫人的药,奴婢该怎么说?”   毕竟在外面,谁也不知道蔚尚书的夫人已经死了。   夫人生前都是由宋大夫看诊配药,现在忽然间停药,难免惹人怀疑。   蔚姝黯然低头,揪着衣袖的指尖微微发白,好一会才道:“就说娘昨日回乡下探亲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吃的药在那边就买了。”   云芝看着蔚姝脸上的哀伤,心疼的点点头。   “奴婢这就去。”   杨家人早在三年前都死完了,就剩下夫人一个人了,哪里还来的亲人。   索性不过是个换药的由头,宋大夫即便存有疑虑也不会多问。   周遭都是雨水落地的声音。   屋内,男人虚弱的靠在墙上,垂下的眼皮懒懒掀起,看向窗外被风吹起一角的裙摆,雨幕的潮湿顺着窗牖的缝隙飘进来,驱散了屋里的闷热。   那一截白色的裙摆时不时的出现在男人的视线里,白的刺眼。   有点像孝衣。   蔚姝睡了一天,晚上反倒没了睡意。   从后院回来后,她就让云芝把侍卫之前留下的侍卫服挑选几件合适的送到罩房,温九的衣裳穿好几日了,上面又是各种破洞和血迹,定是难受得紧。   云芝回来时,蔚姝便问:“他这会如何了?”   云芝道:“奴婢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就把衣裳和粥搁在桌上了,等他醒了,自会起来吃的。”   蔚姝秀眉微皱,他一身要命的刀伤剑伤,行动上都有些艰难,哪儿还来的力气下床端粥?她看了眼云芝,见她不高兴的噘着嘴,还在为温九留下来的事不高兴,要是让她去照顾温九,她定是极不情愿。   让董婆婆去,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董婆婆年事已高,每日又要忙绯月阁的琐事,不能再给她添负担了。   云芝正要侍候她就寝,蔚姝挥手示意:“我白日睡多了,这会儿还不困,你先回房休息,明儿一早你还得去宋大夫那换药呢。”   云芝见状,点了点头,“那奴婢先退下了。”   她刚走到房外又退回来,看向坐在窗牖前看雨的蔚姝,欲言又止道:“小姐。”   蔚姝转头,“还有什么事吗?”   云芝提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奴婢先前去请宋大夫时,在路上看到了世子的马车,小姐与世子自小就定下了婚约,他又是陛下的亲外甥,小姐不如去找他,说不定世子有法子帮小姐脱身,如此,小姐便不用入宫了。”   说到这里,她在心里气愤的哼了一声。   圣旨的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世子不可能不知道,这都两日了也不见他来找小姐。   换做之前,世子可是恨不得一天跑三趟来见小姐。   果然,男人都是负心汉!   听到云芝的话,蔚姝的眼睫猛地一颤,心里陡地升起无尽的苦涩。   此事已成定局,宴书哥哥即便是陛下的亲外甥也无济于事,不然,娘临死前也会让她去找宴书哥哥想法子了,况且,即使宴书哥哥有心帮她,长公主也定不会答应。   她看向窗外的雨幕,眸底泛起水雾,混聚成一串泪珠落下:“此事已成定局,莫要再提了。”   “奴婢知道了。”   云芝丧气的低下头,关上门离开。   亥时末刻,雨渐渐停了。   蔚姝站在罩房门前,看着暗淡的烛光从糊着白纸的门板上透出来,犹豫了一会才抬手叩门:“温九,你睡下了吗?”   屋里,谢秉安睁开眼,狭长的眼尾上挑着烦躁与不耐,重新包扎过的伤口又往外渗出了点血,染红了崭新的细布。   他看了眼桌上的侍卫服与一碗粥和一碟小菜,轻阖上眼眸,对外面的声音不予理会。   蔚姝不见里面回应,忍不住担忧起来。   温九昏迷了三日,三日都未进食,今日醒了也是一口没吃,难不成是晕过去了?   她正要推门进去,又想到自己一个女子深夜闯入男子房间于礼不合,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心里的担忧压过了规矩,推开房门,鼓起勇气走进屋里。   门开的瞬间,谢秉安睁开眼,眸色冷厉的看向地上延伸进来的纤细身影。   只身一人夜入陌生男人的房间。   她胆子倒是大得很。   蔚姝踏进屋里,云芝先前打扫了温九咳在地上的血,又开窗透风了几个时辰,屋里的血腥味没有那么刺鼻了。   烛光闪烁,屋里的摆设半明半暗。   她看向小木桌,粥和小菜原封不动的放在那,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温九没有吃。   蔚姝转身看向临窗的床板,冷不丁的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道视线的主人还保持着两个时辰前的姿势。   背靠着墙壁,漆黑的眸在浮动的暗光里愈发显得幽深森冷,再配着沾满血迹的容貌,愣是吓得蔚姝险些尖叫出声,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缓了缓惊吓过后的心悸,软糯细语的嗓音有几分嗔怪:“你既醒着,我敲门你怎地也不回一声?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一时着急才推门进来。”   蔚姝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出些苍白,白皙纤细的脖颈下方,被衣襟包裹住的胸脯高幅度的喘/息着,腰身细到他一只手足以掐断。   谢秉安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你进来后我才醒的。”   他看向窗外,墙壁上映着树枝分叉交错的影子,被风吹的摇摆着,就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索命的鬼魅。   真是猫儿一样的胆子,未吓先惊。   浅浅的脚步声逐步靠近,谢秉安回眸,便见蔚姝将小食盘放在盖在他腿上的薄被上。   她站在木板床的边上,哭了一天的眼睛还有些发红,说的话也带着一点鼻音:“我知你腿上有伤不便下地,但饭还是要吃的,不然哪儿来的精力养伤?饭菜凉了,不过好在是夏季,吃不坏肚子,你今晚就先凑合一下,明早我给你送热乎的饭菜。”   谢秉安垂下眼,看着冷掉的粥和菜,空了三天的肚子终于有了饥饿感。   他执起双箸,嗓音仍旧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破出来的:“谢谢。”   蔚姝以为温九会吃的狼吞虎咽,没想到他吃的慢条斯理,优雅且从容,握着双箸的五指苍白修长,指缝和手背还沾着干掉的血迹。   鲜艳的红,衬的他的肌肤如雪色一样白。   蔚姝看了眼温九手上、脸上和衣袍上的血迹,秀眉颦蹙,而后转身走出罩房。   谢秉安不予理会,喝完粥,放下双箸,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迹,嫌恶蹙眉。   再忍几日,待伤好一些再离开。   他在普关街失踪,东冶与潘史很快就能找到他,这次是他大意了,没事先料到燕王会在宫外埋伏那么多人,就是为了杀他一人。   看来他去查荆州的事踩到他痛处,狗急跳墙了。   谢秉安习惯性的抬手按眉心,看到手上的血迹时,又烦躁的放下顿在半空的手。   脚步声再次传来,这一次的步伐明显要沉重许多。   谢秉安眸色阴鸷的看过去,便见蔚姝端着大半盆水从屋外走进来,两只白皙纤细的手指抓着木盆的边缘,晃动的水波里倒映着吃力的一张小脸。 第3章   谢秉安:……   他住的是罩房,这种屋子一般是官员府邸里留给侍卫住的,且桌上正放了两套侍卫服。   她身边也有侍候的丫鬟,还请得起大夫,怎会亲自干伺候人的活?   谢秉安凤眸微眯,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正在拧巾帕的蔚姝,许是拧的有些费力,女人白皙的脸蛋染了些绯红,鬓角也沁了些薄薄的汗。   她低着头,白玉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在脆弱的脖颈处摇摇晃晃。   蔚姝走到床板前,伸手将巾帕递给谢秉安,嗓音细语软绵:“你身上有伤,不宜碰水,先用帕子将就的擦一擦。”   他手上和脸上的血在幽暗的烛光下瞧着有些渗人。   蔚姝本该是怕的,但得知他是从鬼市里逃出来的,便觉得没有那么怕了,反倒有些可怜他的遭遇。   谢秉安接过濡湿的巾帕擦拭脸上的血迹,随口问道:“这是哪里?”   蔚姝以为他在担心鬼市的人找到他,安抚道:“这里是户部尚书的府邸,就在皇城脚下,隔壁街是大理寺,穿过两条街往西走又是诏狱,诏狱是宫里头那位权势滔天的掌印的地界,鬼市的人不敢过来。”   想到谢狗,蔚姝心中就升起滔天的怨气。   若不是谢狗,杨家就不会出事,外祖父和舅舅也不会死,娘也不会死。   蔚姝又道:“我听说掌印又凶又坏,是个睚眦必报的老太监,你安心住在这,鬼市的人不敢在他的地盘上闹事。”   谢秉安:……   他凉凉抬眼,扫了眼还在自顾自说的女人。   蔚姝察觉到他的情绪比之前还要冷,以为他又被她口中的谢狗吓到了,又转了话题:“我去换盆水。”   蔚姝换了两盆水才让温九擦干净手掌和脸上的血迹。   她看着温九的脸,错愕的怔了一下。   男人五官容貌昳丽清隽,鼻梁高挺,眉峰冷厉,眼皮低垂着,狭长的眼睫挡住了眸底流动的情绪,上挑的眼尾裹挟着几分凉薄的散漫。   蔚姝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盯着一面之缘的男人看了许久,当即羞愧的红了脸,端着水盆走出罩房。   谢秉安看向窗牖外离去的背影,漆黑的眸讳莫如深。   户部尚书。   那便是蔚昌禾的女儿。   若他没猜错,她应是正妻杨秀怡之女,杨岳武的外孙女。   三年前杨家全族落罪被诛,杨秀怡因嫁于蔚昌禾逃过一劫,自杨家消失后,长安城内很快就传出了蔚昌禾宠妾灭妻的丑事,他即使身处宫里也有所耳闻。   翌日一早。   云芝拿着夫人生前没吃完的药去宋大夫那换药,董婆婆一早起来就去膳房端早膳。   府里最好的膳食都端到了碧霞苑和香珊苑,范姨娘母女每日的吃穿用度过得比其他府里的正妻都滋润。   自从三年前范姨娘掌家后,绯月阁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一日三餐简单到没有什么荤菜,甚至连上等丫鬟的伙食都比不上。   现在后院又藏了个病患,多一张嘴吃饭,三份早膳定是不够的,可董婆婆也不敢多要,怕令人起疑,若是被旁人知道小姐在罩房私藏外男,是要毁声誉,受家法的。   天气闷热,屋里也有些待不住。   董婆婆将端来的早膳放在花藤架下的石桌上,见蔚姝将她自己的那一份放在木盘里,准备端到罩房去,董婆婆快速两步拦在她身前,皱眉劝阻道:“小姐,你这是要端给那个男人吗?”   蔚姝笑道:“天气炎热,我也没有胃口,就先让温九吃着,他受了很重的伤,需得好好养着。”   见她如此,董婆婆叹了一声:“老奴待会去小灶给小姐单独做点早膳和点心。”   范姨娘掌家后,每个月给绯月阁分的月例都不够夫人的药钱,这三年夫人的药都是用当初从杨家带过来的嫁妆买的,嫁妆再丰厚,也架不住日日的药钱和给夫人滋补的吃食费用。   现在夫人没了,小灶里还存了些吃食,加上每个月分下来的月例,也足够温九的膳食了,顶多再分两个月的月例小姐就要进宫了,到时别说温九的去处了,就是她和云芝的去处都是个问题。   董婆婆越想越难受,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接过蔚姝手中的木盘:“小姐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怎能往外男的屋里跑,还是老奴去吧。”   蔚姝点了点头:“辛苦婆婆了。”   这两日有董婆婆照看着温九,蔚姝就没去过罩房,一直待在屋里,想法子给温九凑买药的钱。   娘的药给温九换了六天的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也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蔚姝依旧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裙,看着桌上摆着孤零零的灵牌,眼里又泛起水雾。   她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恩爱的爹娘,有疼她的外祖父和舅舅,有保护她的宴书哥哥,就连宴书哥哥的母亲长公主也将她视如己出。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直到杨家出事的那一日她才彻底看清楚所有人的真面目。   杨家人前脚落罪,爹后脚就冷落娘,把偷偷养在外面的外室与女儿光明正大的接回府里,那时她和娘才知道,原来爹还有一个私生女,叫蔚芙萝,只比她小三个月。   那对母女进府后作威作福,仗着爹的宠爱,对她和娘一度的磋磨苛待。   而爹……那个狠心的男人,对此置之不理,三年来从未看过娘一面!   而往日里将她视作亲女儿的长公主也不再待见她,甚至逼迫宴书哥哥与她退婚,另娶她人,若不是宴书哥哥坚持,她怕是早已和宴书哥哥断干净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三年,她还是和宴书哥哥走到了这条绝路。   蔚姝给杨氏上了一炷香,低声呢喃:“娘,女儿很快就来陪您了,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遇见爹这个负心汉了。”   她在灵牌前与杨氏说了说话,随后擦掉眼泪,打算去后院看看温九的伤势情况。   后院的罩房里。   四周种的树多,枝叶繁茂,挡住了大半照射下来的热意一踏进去就感受到一股凉意。   谢秉安半坐在靠着窗牖的床板上,苍青色破碎染血的衣裳换成了黑色的侍卫服,一头墨发用一根青木簪着,其余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脑后。   他低垂着眸,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过一页信纸,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舒展的眉峰冷冷皱起,散漫的眼尾也挑了几分戾气。   东冶规规矩矩的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吭一声。   他们几乎将整个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主子,还是昨夜在户部尚书的府邸后门发现了主子随身穿的苍青色衣袍,才知道主子藏在这里。   而且还是藏在杨岳武的外孙女的院子里。   若是被蔚小姐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依照杨家和主子的恩怨,蔚小姐怕是恨不得一刀了结了主子,还怎会好心救下他。   谢秉安看完信,将信递给东冶。   东冶将信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信纸燃尽后,才壮着胆子低声道:“主子下落不明的消息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奴才既然找到了主子,这就接主子回宫养伤,这个破地方哪是主子待的地方,还没咱巡监司的净房大呢。”   谢秉安眼皮轻抬,眸色寒凉的看向他。   即便一个字也没说,可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冷冽气息就足以让东冶寒毛直竖。   他赶紧闭嘴,等待主子指示。   谢秉安的眉心拧着烦躁:“我记得圣旨上写的是蔚昌禾的庶女蔚芙萝,怎么换成蔚家的嫡长女了?”   他也是方才知晓这道圣旨未经过他的授意就下到了尚书府,且连圣旨上的名字也被动了手脚。   东冶道:“回主子,圣旨下到尚书府的前一天主子受伤失踪,奴才们都急着找主子,没把心思放在圣旨上,故而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奴才觉得咱们巡监司里有内鬼,不然放在机要阁里的圣旨怎会被人动手脚,主子秘密出宫的计划又怎会被燕王知晓。”   一股热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了男人的长发。   谢秉安看向横在窗牖前的枝头,枝头细嫩,就像那女人纤细脆弱的脖颈。   一掐就断。   他懒懒的搭下眼帘:“暂时先别对外说找到我的消息,就让燕王等人认为我重伤失踪,趁此机会,你好好查一查燕王安插在巡监司和东厂里的暗钉,揪出来关到诏狱,等我回去亲自审问。”   东冶点头,又看了眼简陋无比的罩房,实在忍不住,又问:“主子,要不奴才给您换个藏身的地方,住在这太委屈您了。”   谢秉安看了眼一览无余的罩房:“这里最合适不过,她是陛下亲选的妃子,不仅是尚书府的女儿,也是杨家唯一的外亲,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杨家与我的恩怨,燕王的人不会查到我藏在这。”   东冶了然,总算是放弃了再劝说主子的心思。   他拿出带来的上好金疮药:“主子,奴才给您上药。”   谢秉安冷淡的嗯了声,东冶扶着他下了床板,为他褪去侍卫服,刚将金疮药倒在主子后背的伤口处,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房门轻叩。   蔚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温九,你醒着吗?”   温……温九?!   听到这个姓氏,东冶惊的手忽地一抖,金疮药大面积洒在男人的后背。   灼烧的剧痛感瞬间从伤口周围蔓延到四肢百骸,谢秉安眉峰紧皱,肩甲和肌肉也在一瞬间绷得极紧。   东冶吓得眼皮子狠狠一跳,正要认错,就听主子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东冶:……   他将金疮药放下,闪身躲在窗牖后面。   屋外,蔚姝许久不见温九回话,生怕他又晕过去,再一次擅自推门走进去。 第4章   在蔚姝推门走进来的那一瞬,东冶也从窗棂处悄悄翻出去。   谢秉安不着痕迹的拿走桌上的金疮药攥在手心,指尖轻弹间,桌上烧成灰的信纸飘落到桌子底下。   蔚姝刚走进去就看到背门而坐的温九,男人□□着上身,头发撩在身前,露出坚实挺直的后背,宽厚的肩膀往下延续,是劲瘦的后腰。   她脸色腾一下的爆红,捂着脸快速转过身,又羞又气道:“温九!你、你怎么又不说话!而且,还、还、不穿衣裳!”   软糯的嗓音带着斥责。   听着颇有些聒噪。   谢秉安拿起桌上的药瓶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往身上的伤口上倒,药粉洒在血淋淋的口子上,灼痛感使得男人身上的肌肉纹理紧紧绷起,呼吸声也比方才粗重了许多。   随着“刺啦”一声响,屋里响起男人低且哑的声音:“我在上药,自是要解了衣裳。”   于她两次擅自闯入房间的事,只字未提。   蔚姝怔了一下。   听到温九说上药,她方才想起进来时,好像看到他后背交错着几道狰狞的伤口,一时间也忘了女儿家的娇羞,转过身看向温九的后背。   白皙的肌肤上横着四道伤口,看着像是用利器划开的,每一道伤口都无比的狰狞血腥,其中有一道伤口洒了许多白色的药粉。   白与红,很刺目的对比。   蔚姝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恼羞的红色也褪了下去。   从救下温九起,她只是从宋大夫那里得知他伤势很重,并未亲眼见过,没想到他伤的如此之重,这都过去好几日了,伤口还这么严重。   他身上其它伤口已经用细布包扎好,唯有后背还流着血。   谢秉安察觉到蔚姝转过身看着他,并未理会,拿着药瓶的手抬到肩膀的位置,药粉刚从瓶口洒出,就被一只纤柔的手夺过去。   手里的瓷瓶陡地一空。   谢秉安偏过头,眼帘轻抬,看向站在身后的蔚姝。   男人的脸色除了苍白之外,神色里还透着冷淡与凉薄。   毕竟是第一次看见男人赤//裸的半身躯体,又被对方这么盯着,蔚姝紧张的吞咽了几下,强装镇定道:“你、你后背伤的很重,这么洒药粉不均匀,而且……”还浪费。   最后三个字她没说出来。   他的药是用娘未吃完的药换来的,得珍惜着用。   她原以为温九的伤再用个三四天的药便差不多了,可现在一看,不用个十天半个月的药,怕是好不了,她得想法子换点银子给温九再买点药。   蔚姝对上温九看过来的眼睛,下意识握紧掌心的瓷瓶:“你看不到后背的伤,我帮你上药吧。”   嗓音软软的,仔细听,可以听出尾音夹杂着几许颤音。   谢秉安看到蔚姝极力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紧张与羞怯,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猫儿一样的胆子,还非得装作小老虎。   蔚姝见他转过头,默认了她的举动,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温九的性子又怪又冷,还不爱笑。   这都几日了,也没见他笑过一次,或许这是他在鬼市养成的习惯,毕竟那个地方不是常人能待的。   蔚姝小心翼翼地往温九的伤口上撒药粉,绽开的皮肉往外冒着血,被白色的药粉盖住了大半的鲜红,看的蔚姝头皮发麻,手脚发冷,腿肚子都不由自主的开始打哆嗦。   她吓得指尖发颤,见温九如磐石般屹立不动,好似感觉不到疼,蹙眉问道:“温九,你不疼吗?”   谢秉安眼皮低垂,声线冷淡:“习惯了。”   蔚姝愈发觉得温九的身世遭遇可怜,撒药粉的动作更加温柔缓慢。   东冶靠在窗牖外往里看了眼,忍不住在心里啧啧摇头。   药粉就是要快速洒完迅速包扎才好,不然,药粉撒的越慢,疼的越狠。   没想到主子这么能忍,这若是换做他这般缓慢的撒药,主子怕是能把他的手给剁了。   这般一想,东冶的眼皮忽地一跳,不由多看了几眼蔚家的嫡长女。   蔚姝洒完药粉,拿起细布缠在温九的后背。   细布要从温九腰腹前缠绕,蔚姝犹豫了一下,微微俯身,双手穿过他两侧的腰窝,因她的靠近,丝丝缕缕的长发不断扫着男人□□的后背。   谢秉安低垂着眸,苍白的薄唇轻抿,看着小腹前的一双白皙柔荑交叉好细布往后退去,青烟色的披帛从他眼前缓缓流逝。   他皱紧眉头,眸底的凉薄被烦躁覆盖。   蔚姝将细布打了个结,做完这一切,一张小脸也红了个透顶。   纯粹是羞的。   她活了十几年,就是与宴书哥哥同处时,也秉着男未娶女未嫁的礼仪,保持着两步之隔的距离,何曾像今日这般,与见过几面的男人挨的如此之近。   “好了,你、你先休息,我先回前院了。”   不等谢秉安回话,蔚姝就已转身,迈着步子快速走出了罩房。   与此同时,在她踏出屋门时,东冶又从窗牖外翻进来,一进来就撞上了主子凉飕飕的眼神,吓得身躯一绷:“主子,奴才方才什么也没瞧见!”   东冶见谢秉安抬手,赶紧过去扶着他坐在床板上,侍候他穿衣。   谢秉安低头整理箭袖:“暗中查一查是谁在圣旨上动的手脚,切莫打草惊蛇。”   东冶问道:“主子,若是查到了,是否要把圣旨上的人再换过来?”   谢秉安看着垂落在身前的长发,想到方才女子的头发扫过他的后背,纤细的手臂环绕过他的腰侧,手腕又白又细。   他靠在窗牖旁,抬眸看向窗外繁茂的枝头:“圣旨已下,已成定局。”   东冶闻言,叹惜道:“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姑娘,原是要嫁给国公府的宴世子,现在也就只能入宫了。”   谢秉安将落在窗外的视线移到东冶身上:“她和季宴书有何关系?”   东冶:……   谁都知道杨家当年的死和主子有干系,也亏得蔚家嫡长女记恨了主子这么多年,没想到主子连杨家唯一的外亲孙女与宴世子的婚约都不知道。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主子不知道蔚家嫡长女与宴世子自小就定下了婚约?”   谢秉安眼神漠然:“我为何要知道?”   东冶:……   回到前院,蔚姝赶紧拍了拍脸颊,试图驱散脸蛋上的红晕。   董婆婆从房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脸蛋红扑扑的蔚姝,急的跑过来:“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高热了?”   见董婆婆伸手就要抚额,蔚姝赶紧找借口:“婆婆别担心,我只是在日头下多晒了一会,不碍事的。”   “今天的日头比昨日还热,小姐当心晒中暑了,快回房歇着,老奴给小姐熬点绿豆粥。”   董婆婆牵着蔚姝往房里走,蔚姝看了眼前院,有些疑惑:“云芝呢?”   董婆婆道:“她在夫人房里呢,把夫人生前的衣裳铺盖翻出来洗一洗。”   蔚姝黯然低头。   娘走了,真心待她的就只剩下董婆婆和云芝了,董婆婆事跟着娘从杨家来的,云芝是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的,绯月阁其他下人都走了,唯独她们二人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她不希望董婆婆和云芝出事,只愿在她入宫前,能给董婆婆和云芝找个好去处。   还有身世可怜的温九。   而安排好这些事,少不得要一笔不菲的银子。   蔚姝没有回房,而是去了杨氏的房间,云芝刚把衣物整理到一起,准备拿到外头洗一洗,一转头就看见蔚姝走进来,她放下手上衣物,问道:“小姐怎地过来了?”   “我来看看娘的遗物。”   蔚姝垂眼,眼圈泛红。   她走到紫檀雕花拔步床前,伸手抚摸着床柱上的雕花纹路,昔日美好的回忆再度涌上心头。   娘说过,这拔步床是外祖父用亲自挑选的乔木亲手雕刻,费时一个月才做出来的,上面雕刻的花纹是娘最爱的海棠花,床头还镶嵌了两颗血色玛瑙,晌午的日头从窗棂格子照进来,光线洒在血色玛瑙上,里面好似有鲜红的血液在潺潺流动。   蔚姝用手指触摸玛瑙,看着血红的颜色在指尖仿若流动,就好像感受到娘在她身边一样。   她站起身,擦掉眼睫的泪:“云芝,你待会从后门出去一趟,找一家当铺的老板,把娘的拔步床当了吧。”   云芝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小姐,这可是夫人生前最喜爱的物件了!”   蔚姝痛苦的闭上眼。   她何尝不知。   可是喜爱又如何,终归是带不走的。   到时再等她一入宫,这物件转头就去了范姨娘那,她觊觎娘的拔步床许久,只是忌惮她顶着未来世子妃的头衔,不敢明强罢了。   蔚姝咽下喉间的哽咽,道:“还有娘那件镶嵌了珠宝的妆奁,也一并当了吧,再有一个多月我就进宫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是便宜了范姨娘母女,倒不如趁现在换点银子留给你和董婆婆,等我入宫后,你们也能靠着这些钱寻个好归处。”   董婆婆被云芝方才的高音量给惊过来了,正好听到蔚姝的话,顿时老泪纵横。   见蔚姝坚持,董婆婆与云芝也只好作罢,用过午膳后,云芝便偷偷从后门出去了,长安城的当铺有许多,要找一个合适的,需得花些时间。   这两日云芝晌午从后门出去,找了两日才找到一家合适的当铺,谁知她前脚刚进了董婆婆的屋子,后脚便听见外面传来好几道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到,是范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春雪:“手脚都麻利点,这物件可得仔细着搬,有个磕碰,小心范姨娘打你们板子。”   隔壁房里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   正是夫人的房间!   云芝和董婆婆面面相觑。   董婆婆率先反应过来,气道:“定是范姨娘打探到小姐要当夫人拔步床的消息,等不及要来抢了!你快去后院找小姐,我去拦住她们!”   后院。   罩房门大开着。   蔚姝站在屋内,手里抱着一面铜镜,看向半靠在窗牖旁的温九,在对方视线冷淡的撇过来时,她又想起那日面对温九半裸躯体的尴尬,脸颊一时间有些烫意。   她低下头,将铜镜放在桌上:“你往后背撒药时,照着铜镜,这样就能看到伤口在哪一处了。”   谢秉安神色冷淡的“嗯”了一声。   蔚姝想到他的药只剩下明日一天的,怕他担心接下来的困境,于是便道:“你的药快用完了,明日我让云芝去宋大夫那再给你拿些药,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伤都治好。”   她眼底充满了认真。   只是,认真的神色里还带有几分可怜与同情。   谢秉安:……   男人眼帘低垂,狭长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嘲意。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云芝噔噔噔的跑过来,刹不住脚,差点撞在门框上,她看到站在屋内的蔚姝,急出了一头汗:“范姨娘让春雪带人来抢夫人的物件,奴婢来时看见四个侍卫进了夫人的屋子,婆婆先去拦着他们,让奴婢来找你!”   蔚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也等不及温九的回话,提着裙摆与云芝赶去前院。   谢秉安看向窗外那道青烟色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眼底神色不明。 第5章   蔚姝刚走到前院就听到了董婆婆哭喊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加快步伐绕过屋檐拐角,看到两名丫鬟一人压着董婆婆一只手臂,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动惮不得。   春雪站在娘的屋外,手里抱着镶嵌着两枚珠宝的妆奁,颐指气使的朝屋里扬着下巴,指使他们动作快点,交代完后,又低下头摸着妆奁上镶嵌的珠宝,眼神里都是贪婪与私欲。   蔚姝攥紧双手,死死盯着春雪手中的妆奁。   范姨娘欺人太甚了!   娘尸骨未寒,她就迫不及待的派人来抢走娘的东西,就不怕遭天谴吗!   云芝看见这一幕,气的脸色铁青,撸起袖子就冲过去挣开钳制着董婆婆右手臂的一个丫鬟,再与董婆婆一起推开另一名丫鬟,这才得了解脱,趁两名丫鬟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起往杨氏房里跑去。   春雪见状,抻着脖子瞪那两个丫鬟:“你们两个废物还坐在地上干什么,还不快拦住她们!”   二人这才回神,匆忙起身去拦董婆婆与云芝。   云芝的手臂被丫鬟死死的抓住,她挣脱不开,愤怒道:“那是夫人的东西,你们凭什么抢!”   春雪抱着妆奁,语气刻薄又难听:“人都死了,这么奢贵的物件留着也是浪费,范姨娘不嫌弃它是个死人用过的东西,你们不感激就算了,还敢阻拦!”   蔚姝听见春雪恬不知耻的话,气的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出声喝道:“你们住手!”   春雪转头看向快步走来的蔚姝,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以前她们还忌惮着她未来世子妃的头衔,多少不敢太放肆,但今时不同往日,说好听点,她是入宫当妃子的,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冲杨家和宫里头那位爷的恩怨,她进宫就是去送死的。   是以,府里的人都没将她放在眼里。   见蔚姝走近,春雪傲气的扬着下巴,一副完全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姿态:“大小姐想做什么?”   蔚姝的视线落在她怀里的妆奁:“东西还给我!”   春雪抱紧妆奁,厚颜无耻道:“这是范姨娘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这分明是我娘的东西!你们这是强抢!”   蔚姝气的眼圈泛红,伸手就要夺回来。   可她的力气没有春雪大,两下就被春雪推的往后趔趄了几步,董婆婆和云芝被两个丫鬟死死的拉着,腾不开手,只能气的在原地跺脚,怒骂春雪以下犯上,无视尊卑。   春雪仗着范姨娘给的底气,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我就是以下犯上了,你们能把我怎么着?我还就告诉你们了,不止是我,现在整个尚书府的下人都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前两日国公府派人来尚书府找老爷退婚了,大小姐已经不是未来的世子妃了,要不是宴世子心善,她三年前就被国公府退婚了,还等得了现在?”   蔚姝气的发抖的身子在听到国公府退婚时,陡地僵住,隐忍在眼眶里的泪也在刹那间不受控制的滚落。   退婚……   宴书哥哥真的退婚了。   蔚姝眼睫颤抖的垂下,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圣旨已下,宴书哥哥也无能为力,退婚不过是早晚的事。   可从旁人嘴里听到国公府退婚,而且还是在两日前就退婚时,蔚姝心底的难受和失落如潮水般压得她喘不上气。   从她生下来时,所有人就告诉她,她长大后要嫁给宴书哥哥,她就是未来的世子妃,就连爹娘和外祖父也这么说,久而久之,在她的认知里,季宴书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直到杨家出事后,她才从这种认知里脱离出来。   她以为宴书哥哥会同她退婚,但他告诉她,他不会,他会等她及笄,等她穿上嫁衣,坐上花轿,迎娶她入门,与她喝合卺酒的那一日。   她靠着宴书哥哥的承诺熬过了最痛苦的三年,最终被一道圣旨和娘的死打破了所有的坚持。   退婚是必然的。   这几日她一直在等,等宴书哥哥亲自告诉她,她不会怪他。   可是,到头来她被退婚的事却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个当事人,至始至终都未出现过。   看着春雪得意的样子,云芝气的咬牙:“你嚣张什么!小姐再过不久就要进宫,世子妃比起陛下的妃子算的了什么,你就不怕陛下知道了治你的罪吗!”   春雪像是听到了笑话:“亏你还是大小姐身边的人,连她外亲杨家的事都不知道,你问问她,她就算进了宫,有宫里头那位只手遮天的爷在,她有命接近陛下吗?”   云芝的声音一下子哽住了。   她也是气急才说了这话,原本是想唬一唬春雪,没想到反被她拿这事戳小姐的心窝子。   春雪见四名侍卫抬起拔步床准备往外走,也懒得再待下去,转身就要走。   蔚姝回过神来,趁春雪一时不防,跑过去一把抓住妆奁的另一边:“东西还我,这是我娘的东西,你不能拿走!”   两人各抓一头,互不相让。   “你松手!”春雪冷着脸,使劲往怀里拽,“你再不松手,小心我对你动粗。”   蔚姝充耳不闻,双手紧紧抓着妆奁一边,小脸涨红,手指都崩成了青白色。   春雪见状,猛地松开一只手用力推向蔚姝的肩膀,蔚姝的身子娇小单薄,春雪又用了十成的力气,她被推的往后趔趄倒去,抓着妆奁的双手也瞬间脱落。   春雪也被这股惯性带的往前踉跄了一步,单手没有抓稳妆奁,等反应过来时,妆奁已经朝地上摔去。   蔚姝无法控住自己摔倒的身子,又看到这一幕,眼眶愈发红了:“不要——”   软糯细语的嗓音已经破了音。   董婆婆和云芝也被这一幕吓着了,生怕蔚姝摔出个好歹,刚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人出现在蔚姝身后,单手撑在她的后腰,稳住了快要摔倒的蔚姝。   董婆婆和云芝皆是一怔。   没想到来人会是她们一直想要丢出去的累赘——温九。   谢秉安左手稳住蔚姝,颀长挺拔的身姿往前屈了两寸,右手擦过蔚姝的腰侧,伸过去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妆奁。   他近乎以半拥抱的姿势紧挨着蔚姝,女人的腰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纤细许多。   一掌既握。   一掐则断。   蔚姝愣了一下,垂眼看去。   眼前这只手苍白修长,平稳有力,手中稳稳拿着她最在意的妆奁。   掌在她后腰的那只手收回,身后的人也退离她身边,充斥在两人间隙中的药香味淡了许多。   蔚姝转过身,看到两步之隔的温九时,杏眸里充满了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他伤的如此重,宋大夫还特意嘱咐要让他好好静养,怎地还跑来前院了?   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发钗微乱,脸蛋还有因怒气未消染上的绯红,盯着他的那双杏眸红彤彤的,眼睫上挂着几滴可怜的泪珠。   被欺负就只知道哭。   就这点出息。   谢秉安搭下眼帘,将妆奁递过去:“听见前院的动静便来了。”   蔚姝接过妆奁抱在怀里,眼圈又泛起红意,冲温九笑了笑:“谢谢。”   泪又不争气的落下来。   这三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范姨娘院里人的面,站在她这一头。   “好啊!”春雪指着谢秉安冲背对着她的蔚姝叫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院里私藏外男,我这就去告诉老爷,让老爷来罚你!”   蔚姝脸色骤然一变。   完了!   要是被爹知道温九的存在,爹一定会把温九赶走的。   他身无分文,又身受重伤,若是被赶出去,定会被鬼市的人抓到。   对了,鬼市、奴隶。   蔚姝忽然想到了法子,抬头给了温九一个安心的眼神,让他别怕。   谢秉安:……   蔚姝转过身看向脸色得意的春雪:“他是我从奴隶市场买来的奴才,府里的侍卫不愿意在绯月阁做事,我凭什么不能自己去买?你若是觉得不妥,大可去爹那告状,你若非要说我私藏外男,那就到处去宣扬罢,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陛下选定的妃子,若是传出我私藏外男的谣言,我死了也就罢了,连累整个尚书府落罪可就大了,到那时候,你觉得爹会轻易饶过你吗?”   春雪方才还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萎靡下去。   她说的不无道理。   前几日夫人偷偷下葬时,老爷还对范姨娘说过,让她少去见大小姐,等时候一到就送她进宫,省的再节外生枝,给尚书府惹祸端。   当时她们几个丫鬟都在跟前伺候着,也都听见了老爷的交代。   就算大小姐是进宫送死的,但她没有入宫之前,就还是尚书府的人,与尚书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春雪只得咽下这口气,但范姨娘交代要她带走的东西决不能罢了。   她趁蔚姝松懈的间隙,陡地伸出手抢夺妆奁。   谁知,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指捏住了腕骨,“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让院中的人脊背发凉。   春雪瞪圆了眼睛,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左手拖着断掉的右手,疼的脑仁突突眩晕,钳制着董婆婆和云芝的两名丫鬟都被谢秉安狠厉的手段吓着了。   她们跑过去扶起坐倒在地的春雪,春雪疼的都说不出个囫囵话,最后被丫鬟半搀半拖的离开了绯月阁。   剩下的四名侍卫在屋里抬着拔步床面面相觑。   董婆婆和云芝得了解脱,冲到屋里,一人拿了一个趁手的东西,连踢带打的把四名侍卫赶走了。   吵闹的绯月阁顿时安静下来,安静的仿佛方才的闹剧没有发生过。   蔚姝也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看了眼离她有两步之隔的温九,男人气定神闲的站在那,正低头用衣袍擦拭着那只捏断春雪腕骨的手指。   似是嫌弃衣袍的质感,狭长的眼尾透着浓浓的不耐。   从小到大,蔚姝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一个人被硬生生捏断腕骨的场面,于是脚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与温九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的小动作尽数落在男人眼里。 第6章   谢秉安懒散的掀了下眼皮,瞧见蔚姝小脸煞白,嫣红的唇畔紧紧抿着,泛红的一双杏眸里飘忽着不安与后怕。   男人的薄唇噙着一丝讽笑,顷刻间又抿平唇角。   亏她还是杨岳武的外孙女,就这点出息。   日后进了宫,怕是不出两日就会被后宫那些女人欺负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喉咙窜起难忍的痒涩,谢秉安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手放下时,苍白的唇上沁了点血色。   这次是他大意,被燕王的人钻了空子,伤及要害,需得静养些时日才能彻底好转。   想到还需在尚书府藏身一些时日,男人便忍不住烦躁皱眉,低垂的眼睫盖住了眸底腾起的森然阴戾。   “你、你又咳血了!”   蔚姝惊得瞪大了杏眸,全然忘记了方才温九带给她的惊骇,对云芝道:“你快去请宋大夫给温九看一看。”   经过刚才的事,云芝已经认下了温九,心里也感激幸好有他在,不然夫人的东西就被范姨娘抢去了。   倒是董婆婆想的多一点。   春雪带着伤灰溜溜的回去,范姨娘定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过一会范姨娘就该来寻小姐的麻烦了。   蔚姝将妆奁交给董婆婆,打算亲自搀扶温九回后院罩房。   董婆婆皱了皱眉,还未张口,就见蔚姝冲她摇头淡笑:“婆婆,温九也是为了救我又伤着了,我理该扶他回去的,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见她如此,董婆婆只好作罢。   蔚姝走过去,正要伸手搀扶温九,对方却是将手负在身后,声线清冽冷淡:“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谢秉安越过她朝后院走去,时不时的浅咳两声。   男人清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院拐角,只留下空气里还未散去的药香。   蔚姝:……   这个小奴隶除了脾气不好,性子冷以外,还没有人情味。   不过,她还是谢谢他,为她赶走了春雪她们。   宋大夫没过多久就来了,来时背着药箱,在罩房待了一会就走了。   云芝回到前院,为蔚姝换了一件淡黄色的外衫:“小姐,这次多亏了有温九在,哼,活该春雪断手腕,最好连另一只也断掉!”   蔚姝笑了笑,问道:“宋大夫怎么说的?”   云芝道:“宋大夫说温九这一来一回的走路,身上的伤没大事,倒是牵扯了肺腑的伤,这才是咳血的原因,让他好好静养,别再乱动了。”   蔚姝闻言,心里愈发内疚了。   这次付了宋大夫的诊金,手里再没多余的银钱了,温九的药还需好些时日。   她去了杨氏房间,不舍的看了眼拔步床与妆奁:“云芝,下午就让当铺的老板拉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云芝点头:“奴婢现在就去。”   当铺的人是下午从后门来的,来了四个身强体健的壮汉,抬走了杨氏房里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也带走了镶嵌着珠宝的妆奁。   掌柜是长安城本地人,知道蔚姝的身份,也知道尚书府里的那些破事,给蔚姝银子时还是忧心的问了一嘴:“大小姐,小的冒昧问一句,卖掉拔步床和妆奁是夫人的意思吗?”   蔚姝垂下眼,如羽的长睫掩去了眸底的悲伤思念。   她抬头笑了笑:“掌柜的放心,东西卖了我便不会再要了。”   她最多也就再活两个月罢了,娘的东西留在府里也守不住,最终还是便宜了范姨娘母女,倒不如换成银子,给云芝和董婆婆一个安生的后路。   她想,娘定不会怪她的。   掌柜的听她这般说,心也就放下了,带着四个人抬着东西从后门出去了。   娘的拔步床和妆奁当了一百两银子,掌柜的说,值钱的不过是拔步床上镶嵌的两颗血色玛瑙和妆奁上的两枚珠宝,他知道掌柜的是故意压价。   她记得舅舅曾说过,外祖父给娘的两颗血色玛瑙和两枚珠宝是从入侵大周朝的番邦敌军手里抢来的,一颗就值千金。   绯月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蔚姝早已做好了被爹兴师问罪的准备。   她现在唯一能与爹抗衡的,也就只有自己这一条命了。   她若是死了,整个尚书府也难辞其咎。   暮色已至,檐角下的纸灯轻轻摇曳。   快入戌时末刻时,天边起了风,没一会就下起了小雨,窗户半开,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外面传进来。   谢秉安临窗而坐,看着嫩绿的树叶上挂着晶亮的雨滴,想起了晌午在前院,蔚姝哭的通红的眼睫上也挂着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许是因为想起那个女人,男人眉头紧皱,上挑的眼尾尽是清冽。   东冶推门进来,屋内没有点油灯,漆黑一片。   他取出火折子点燃灯芯,灼灼的烛光映在谢秉安半张冷俊的侧脸上,更显冷漠凉薄。   东冶抱着一沓奏折走到床板前,将奏折一一归类好:“主子,这边是言官写的折子,这边是燕王一党的,奴才偷偷从巡监司偷出来的,潘史在东厂盯着,有任何异样随时与奴才联系。”   谢秉安收回视线,拿起奏折翻看着。   东冶垮着个脸,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谢秉安,临了又哼道:“这些狗言官,平日里对主子阿谀奉承,恨不得一个个把主子捧上天,现在主子下落不明,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一个个全都倒戈燕王。”   谢秉安神色平静冷淡:“意料之中。”   朝堂上的虚与委蛇最信不得,这一点他自小便知,能信的只有自己。   他翻过几本奏折,内容写的都差不多:“燕王安插在巡监司的暗桩查的如何了?”   东冶挠了挠后脑勺:“我在巡监司倒是发现了两个行为鬼祟的奴才,已经派人跟着了,潘史那边还没动静,不过他跟奴才说,燕王这几日常去东厂,让奴才跟您汇报一声。”   谢秉安凤眸微眯,唇角噙着冷佞的弧度:“他们快沉不住气了,传我的话,让潘史找一具身形与我相似的尸体丢在护城河里,暗地里再推燕王一把。”   东冶领会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奴才明白。”   奏折写的大都一样,都想着让燕王掌他的权。   这些年他身为陛下钦定的司礼监掌印,掌的是监察百官的职责,干的是替陛下披红的差事,从内阁到后宫,从巡监司到东厂,都由他一人拍板说了算。   朝中的官员最是趋炎附势,见他生死不明,便都投向了燕王那头。   谢秉安合上奏折,慵懒的靠向窗牖旁的墙壁上,手指微曲在窗沿上轻轻叩击:“你先去办件事。”   东冶来了精神,问道:“何事?”   谢秉安看向前院的方向,眉头微皱:“给蔚昌禾的小妾一个教训,省的她又来寻蔚姝的麻烦,让我也不安生。”   东冶:……   让他去教训一个宅内妇人,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撇了撇嘴,叹道:“是。”   东冶装好主子审阅过的奏折,临走前突然想起一件小事,犹豫着要不要说。   谢秉安:“有话就说,别憋着。”   东冶往前凑了一点:“主子,奴才来时经过绯月阁,瞧见蔚小姐把她娘的拔步床和镶了珠宝的妆奁卖给宝隆昌了,奴才可都看见了,那拔步床上镶嵌了两颗血色玛瑙,一颗最少值千金,宝隆昌的老板就给了蔚小姐一百两银子打发了。”   谢秉安乜他一眼:“与我何干?”   东冶:……   他挠了挠后脑勺:“奴才只是在想,蔚昌禾和范妾氏就算苛待蔚小姐,也不至于在吃穿上苛待她,她怎么会想不通贱卖掉她娘的物件,杨氏就由着她胡来?”   “咦,不对!”东冶忽地瞪大了眼:“主子,这几日奴才来回经过前院,好像一直没见过杨氏。”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向窗牖外的台阶,叩击着窗沿的苍白手指也倏然停下。   屋檐下一截纯白刺眼的裙角跃入眼帘,主仆二人那日在屋檐下的对话再次浮现脑海。   ——夫人生前药没吃完的药换成他的药。   ——后续的银子她来想法子。   谢秉安眉心紧皱,幽深清冽的凤眸里涌上一抹复杂,随即被无边的冷意覆盖。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   初晨的日光穿透窗棂格子,零零散散的洒在床幔上。   蔚姝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起身穿好衣裳,在董婆婆的侍候下洗漱完,坐在院中的花藤架下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   她昨晚待在娘的灵牌前,一直在等爹和范姨娘过来兴师问罪,直到后半夜也不见他们过来,这才回房睡下了。   蔚姝心里很是疑惑。   这若是在之前,春雪前脚吃瘪回去,范姨娘后脚就会杀过来,哪会像现在,安静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越是风平浪静,蔚姝心里就越不安稳。   董婆婆也一夜未睡,和云芝守在蔚姝屋外,时刻注意着绯月阁的动静,结果等了一晚上,连个芝麻大点的动静也没有。   蔚姝用过早膳也没见云芝的影子,问道:“婆婆,云芝呢?”   董婆婆道:“云芝去——”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云芝响亮的嗓门从绯月阁外传进来,两人抬头看去,便见云芝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她靠在花架木藤上,大口的喘气,喘了一会才道:“是、是范姨娘那边出大事了!” 第7章   一听范姨娘那边出事,董婆婆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幸灾乐祸的问:“快说说出什么事了?”   云芝道:“我躲在碧霞苑里,听院里两个丫鬟说,范姨娘昨日下午去庙里祈福,天黑才赶回来,回来的时候是被侍卫用轿子从后门抬进来的,淋成落汤鸡不说,嘴里还神叨叨的喊着,说是亲眼看见杨老将军和杨小将军的魂魄了,到后半夜起了高热,人到现在还没醒呢,怪不得奴婢和婆婆昨晚守了一夜也不见碧霞苑有动静,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   董婆婆听后,痛快的吐了口恶气:“她这是自作孽!活该!杨老将军和小将军在天有灵,看不惯她欺负小姐,也帮小姐出这口恶气了!”   蔚姝怔了一下,眼眶里渐渐浮出水雾。   她知道外祖父和舅舅一向都很疼她,但这种极为玄幻的事她却难以相信。   如果真有魂魄现身一说,为何这三年他们不曾来看娘和她一眼?在世人唾弃冤枉杨家是谋逆之臣时,又为何不现身说清当年的真相?   蔚姝垂下眼,努力敛去眸底欲落的眼泪。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娘的头七。   三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死后的第七天,娘在院里坐了一整夜,说要等外祖父和舅舅回来见他们最后一面,她当时悄悄躲在屋后陪着娘一夜未睡,可是熬到天亮都没看见他们回来。   不知道她今晚坐在院里等娘,娘会不会来看她?   院外陡然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跟着便是蔚昌禾愤怒的声音:“我昨日不在府上,你竟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与我商量就卖掉你娘的东西,还敢私藏外男,唆使他打断春雪的骨头!”   蔚姝刚站起身就挨了蔚昌禾一巴掌,这一巴掌承载了他全部的怒火,蔚姝被打的朝一旁摔去,若不是云芝及时扶住,就要一头栽到地上。   半边脸又麻又疼,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都晕眩了好一会。   云芝急的叫喊:“小姐,你怎么样?”   董婆婆也着急过来查看,看到蔚姝半边脸红肿起来时,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这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下手竟然这么狠,一点情面都不留!   这哪是把她当女儿,简直是视作仇人!   蔚姝缓了好一会头才没那么晕眩,嘴里充斥着铁锈味,血从嘴角流出,被她用手背重重擦掉。   半张脸如火烧的疼,却抵不过心底弥漫上来的失望与心死。   她想到了爹来兴师问罪的所有场景,唯独没想到他会不问缘由,先上来打她一巴掌。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他对杨家忘恩负义,对娘冷落抛弃,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董婆婆看到蔚姝手背上的血,气的脑仁一抽,也顾不得主仆尊卑,朝蔚昌禾喊道:“老爷,这件事错不在小姐,是范姨娘要来抢夫人的物件,春雪还动手推小姐,小姐——”   “范姨娘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奴才非议!”   蔚昌禾又扇了董婆婆一巴掌,阻断了她未说完的话,手臂往后一背,阴沉着脸看向蔚姝:“你私自把你娘的物件卖了,可有想过别人会不会起疑心?你在府里的吃穿用度何时少过你?竟把你娘的东西随便贱卖给宝隆昌!”   他昨晚忙完朝事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撞见范蓉神叨叨的喊着杨岳武和杨卫钊的名字,到了后半夜又起了高热,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气得他一宿没睡,一大早下了早朝赶回来,又碰见从医馆回来的春雪,哭哭啼啼的把昨天的事告诉他,他这才知道蔚姝在后院私藏外男,还把杨氏的嫁妆给卖了!   他派人去宝隆昌打探杨氏物件的下落,打探的小厮回来告诉他,物件一大早就被人买走了,买家刻意隐瞒身份,宝隆昌的老板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蔚昌禾气的脑仁发疼,对方身份是个谜,万一是朝堂上的人,被对方察觉到杨秀怡的死,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就够他喝一壶的。   他积攒了一肚子的火,这才冲到绯月阁,把火气都撒到蔚姝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云芝一手扶着董婆婆,一手扶着蔚姝,气的小脸憋得青紫。   蔚姝抬头对上蔚昌禾阴沉的眼睛:“我娘的东西,即便是贱卖给别人,也比落在范姨娘手里强得多!”   “你!”蔚昌禾又扬起手,作势还要打过去。   蔚姝腰板挺的笔直,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怒火,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反正我进宫也是送死,倒不如死在尚书府里,拉上所有人给我垫背!”   “混账!简直就是满口的混账话!”   蔚昌禾气的脸色铁青,但也真的被蔚姝的话唬住了,扬起的手僵了半天,最后愤愤的背在身后:“你私藏的奴才呢?让他滚出来!胆敢在尚书府里撒野,谁给他的胆量!”   蔚姝脸色微变,手背在身后,示意云芝快去告诉温九,让他先躲起来。   藏在树顶梢上的东冶来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紧皱的眉峰充斥着冰冷的厌恶,他以为蔚昌禾只是冷落蔚小姐,没想到竟会对她下此重手。   朝中谁人不知,蔚昌禾是靠着杨家才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杨家人在世时,杨氏父子待他也极为不错,但他却在杨家人死后,不仅宠妾灭妻,还苛待杨氏母女。   要是杨老将军还在世,定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想到范妾氏和蔚昌禾的无耻行为,东冶身为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愤愤不平,这般一想,就觉得昨晚吓唬范妾氏吓轻了。   东冶冷着脸,悄悄去了后院。   这一头,云芝收到蔚姝的指使,正要往后院跑,刚一转身就被蔚昌禾带来的人摁住了,侍卫手上有劲,捏的云芝手臂生疼。   蔚昌禾看了眼脸色发白的蔚姝,目光落向拐角的后院:“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敢在尚书府撒野伤人。”   看着蔚昌禾带人去往后院,蔚姝心下担忧,着急往后院去,转身的时候脑袋又一阵晕眩,云芝赶紧扶住她,看到她的半边脸比方才还红肿,心疼的哭出声:“小姐,老爷是铁了心要为难温九,他来历不明,又打伤了范姨娘的人,老爷不会放过他的,你就别趟这趟浑水了。”   “不行。”蔚姝忍着脸颊的剧痛,吃力道:“温九是因为我才伤了春雪,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袖手旁观。”   蔚姝抽回被云芝搀扶的手臂,忍着脑袋上涌的晕眩,踉跄着步子赶去后院。   她有把握救下温九的。   只要她一日没入宫,就一日是尚书府的人,她方才试探了爹,果不其然,他还是怕她死在府上连累到整个尚书府,只要她还有用,就有法子威胁爹留下温九。   主仆三人赶到后院时,就听到好几道惨叫声从罩房里传出来,跟着又响起蔚昌禾愤怒的怒吼声:“好个嚣张跋扈的贱奴,我今日就打断你的骨头,看你还如何猖狂!”   他随手一指倒地捂肚的侍卫,嫌弃喝道:“两个不成器的废物,还不快去把府里的侍卫都叫过来!”   侍卫狼狈的爬起来跑出罩房,与蔚姝三人打了个照面。   蔚昌禾带了三个侍卫,出来的这两个面色痛苦,右手臂无力的垂在一侧,一瘸一拐的往前院跑。   屋内,蔚昌禾脸色铁青,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对面气定神闲的男人。   简直反了天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贱奴都敢在尚书府猖狂,把尚书府当成街头市井了吗?!   谢秉安坐在床板边上,苍白的脸上涂满了血,鲜红的颜色遮住了昳丽冷俊的容貌,眉峰不耐烦的紧皱,轻垂的眼底森然阴戾。   他撕下一截布料,嫌弃的擦拭着手指上的血,冷白的薄唇越抿越紧,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蔚昌禾认识他,在他踏进后院时,他就撕裂了伤口,将血涂在脸上,避免被蔚昌禾认出。   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蔚昌禾这种趋炎附势,前倨后恭的小人。   现在若是被他认出,必会引起燕王的警觉,到时再想除掉巡监司与东厂里的暗桩就难了。   蔚姝跑进屋里,看到蔚昌禾站在木桌旁,脸色阴沉难看的盯着对面,她转头看去,就看到温九的脸上满是血迹,他低着头,用撕下的衣料擦拭手上的血。   蔚姝被这一幕刺激的险些晕过去。   她顾不上太多,跑过去伸展双臂挡在温九身前,与蔚昌禾阴沉愤怒的眼睛对上:“你非要杀了温九,就先杀了我,要是不想让我死,绯月阁的事情你日后就不要管,温九的去留你也不能插手。”   在蔚姝进来时,谢秉安便已知晓。   他垂着眼,懒得去理会,仍旧厌烦的擦拭手指上黏腻的血迹,可在听到蔚姝说的话后,手上的动作陡地停下,漆黑的眸懒散抬起,看向挡在他身前的女人。   娇小单薄的背影,伸展出细弱的手臂,用脆弱的身躯试图为他筑起高墙,将他护在一方安隅之地。   谢秉安垂下眼继续擦拭血迹,动作比方才粗鲁了许多,眉峰紧皱,似是极为不悦。   蔚昌禾被蔚姝的这番话气到气血翻涌,她就仗着未来妃子的头衔,一而再的挑衅他的底线,偏生他还真不能与她硬着来。   这些事情于尚书府的安危来说,不值一提,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身为女子,私藏外男,不知廉耻。   身为女儿,顶撞长辈,目无尊长,更是不孝!   今日无论如何也由不得她,大不了把她关起来,严加看管,等时候一到就送到宫里去。   这般一想,蔚昌禾的气顺了不少。   外面传来急促地脚步声,蔚昌禾正要吩咐赶来的侍卫将那贱奴绑了,岂料来的人是府上的何管家。   何管家已到中年,下额留了一撮胡须,脸上的皱纹都是惶恐之色,一见着蔚昌禾,连口气都没喘,扯着嗓子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东厂的潘督史带锦衣卫闯入府里,说是查到老爷与掌印大人被刺杀一案有关,要带您去东厂审问!” 第8章   蔚昌禾脸色骤然一变,他虽身为户部尚书,朝中地位不低,可在潘督史跟前屁也不是。   潘督史是掌印大人跟前的一把手,掌管着东厂的大小事务,而东厂掌控着整个皇城的权势,全都是由掌印大人拍板说了算。   掌印大人失踪了好几日,东厂和巡监司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查有关掌印的踪迹。   昨晚宫里传出燕王的人在城外的护城河发现了掌印的尸体,听说死了有两日,身上的肉都被鱼咬烂了,脸也毁的看不出原貌。   今早上朝堂因为这事闹得很大,陛下勃然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这怎地就查到他头上来了?   掌印遇刺一事,他可是全然不知情的!   蔚昌禾再没心思处理眼前的琐事,赶忙去见潘督史,何管家跟着一块走了。   谢秉安丢掉脏污的衣料,看着手上还未擦净的血迹,嫌弃蹙眉,对于蔚昌禾的离开并无意外。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蔚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一眼蔚昌禾离开的方向。   谢狗被刺杀了?   那他死了没?   这是蔚姝最想知道的事,若是谢狗死了,杨家的仇就报了,她进宫后也就不用送死了。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蔚姝转过身看到温九走到木盆前,将沾染了鲜血的双手放进水中清洗,他的手指修长如竹,经过清水洗涤,显出肌肤的冷白。   谢秉安沾湿巾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蔚姝怔怔的看着他,直到他冷俊的脸彻底干净后,才回过神来:“你没受伤?”   她的声音也与往常不太一样,有些僵硬缓慢。   谢秉安察觉到异样,转头看了一眼蔚姝,在看到她半张微微红肿的脸颊时,凉薄冷淡的凤眸陡地沉了几分,声音里带了些莫以名状的冷意:“谁打的?”   话刚问完,男人眉峰一皱。   除了蔚昌禾,还能有谁。   蔚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颊,不让温九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她侧过身避开他的视线,低下头,声音细软缓慢:“温九,你安心待在这里,爹暂时不会为难你了,他要是再来,我会拦着他,不会让刚才的事再发生一次。”   若实在拦不住爹,那就给温九一笔银子,送他离开尚书府,让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养伤。   这样鬼市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谢秉安的眉头越皱越紧,看着蔚姝的目光复杂又深沉。   这个蠢女人。   到现在还试图用那副娇弱的身躯护着一个于她来说完全陌生的男人。   他看向大开的罩房门外,忽然觉得让潘史带蔚昌禾去东厂是便宜他了,应该带他去诏狱待上几日。   蔚昌禾被东厂带走的消息在长安城不胫而走。   转眼三日过去,人关在东厂仍没放出来,府里的人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蔚昌禾真的与刺杀掌印一案有关牵连到他们性命。   蔚姝对于蔚昌禾的事并未上心,反而更想知道谢狗的消息。   她这几天一睁眼就让云芝出去偷偷打听关于谢狗的事,看他到底死没死。   今天日头高照,屋里又闷又热。   董婆婆打开窗户,转身回到铜镜前,拿着剥了壳的鸡蛋在蔚姝的脸颊上轻轻滚动:“小姐,现在已经看不出痕迹了,再过一两日就彻底消了。”   蔚昌禾这一巴掌打的极狠,蔚姝的脸蛋肿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才消肿,到今天第三日,脸上的红痕才消散下去。   蔚姝看着铜镜里的人,梳着飞仙鬓,鬓上只钗着两株简单的海棠花簪子,耳珠坠着白玉耳坠,肤若凝脂的半边脸颊能看见浅浅一点红印。   蔚昌禾这一巴掌,彻底打断了他们父女间的最后一丝情分。   董婆婆端着鸡蛋壳走出房外,看见一直待在后院罩房的温九破天荒的过来前院。   自从上次温九救下蔚姝,赶走春雪,董婆婆见着他就乐呵呵的:“温九,你怎么过来了?”   谢秉安站在花藤架下,垂在身侧的掌心轻握着一枚精致好看的瓷瓶,炙热的阳光从花藤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将男人冷俊的侧脸映在光亮里,就连眼尾的凉薄也淡去了不少。   他的眸越过董婆婆看向屋内,嗓音不复之前的沙哑,低沉且清冽:“我来给小姐送样东西。”   等东厂的事一了,他也就该走了。   这瓶治淤青的药和蔚昌禾所受的罚,就当是报了蔚姝的救命之恩,他们从此两不相欠,再见便是路人。   蔚姝在房里听到温九的声音,起身走出房外,看见站在花藤架下的温九,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脸受伤的这几日,一直待在房里没去找过温九,她还以为性子冷清的温九不会主动找她。   谢秉安的视线落在蔚姝身上,她今日穿着青烟色的衣裙,臂弯挽着纱质的披帛,腰身纤细,绣着海棠银丝花纹的袖子往上挽了一点,露出细弱的手腕,鬓上钗着两朵白色海棠簪,为秾丽秀美的脸蛋添了几分清雅出尘的气质。   她比起三日前,似乎又消瘦了一点。   谢秉安对自己忽然注意到蔚姝消瘦与否的事感到烦恹。   他搭下眼帘,眼尾处淡化的凉薄又浓郁了几分,眉心忍不住皱了皱,正要递出瓷瓶,便被从院外跑进来的云芝打断。   云芝跑到蔚姝跟前,双手撑着腰腹,半弓着身子喘气道:“小、小姐,奴婢、奴婢打听到了一点关于掌印的消息。”   蔚姝杏眸一亮,迫切问道:“怎么样?他死了没?”   那兴奋的模样不言而喻。   谢秉安抿住唇,凤眸阴恻恻的盯着蔚姝,将递到身前的瓷瓶再次拢进掌心。   云芝摇摇头,平稳了一下呼吸:“外面都在传掌印生死不明,具体死没死没人知道。”   大周朝司礼监掌印把控朝政,只手遮天多年,人人皆知,亦人人惧之。   四日前长安城都在传,宫里的人在护城河外发现掌印的尸体,三日前东厂的人又去尚书府,以怀疑蔚昌禾与刺杀掌印一案有关被带走而闹得沸沸扬扬。   蔚姝朝天拜了拜,虔诚道:“求老天爷保佑,别让奸佞宦臣谢狗活着,他最好是真的死了,如此,我大周朝已逝的忠臣良将才能得以瞑目。”   谢秉安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翻涌的骇人戾气。   这个女人,是有多迫不及待的想让他死?   她若知道她口中的谢狗就站在她眼前,定会一改往日对他的温和,拿把刀捅了他的心脏。   蔚姝想到温九还在前院,轻提裙裾朝他走去:“温九,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宫里头那位只手遮天的掌印吗?连鬼市都怕的那号人物。”   谢秉安抬眼看向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在看到她眼角眉梢都是绵柔笑意时,眸底的阴戾又重了几分。   “记得。”   低且沉的嗓音里隐隐有种撕裂眼前海棠娇花的暴虐。   他又道:“他若是死了,鬼市的人岂不是没有了令他们畏惧的人?”   男人平静的看着她,冷白的薄唇平抿着冰冷的弧度。   蔚姝以为他在担心鬼市的人找到他,安抚一笑:“他虽死了,可长安城还有燕王呢,燕王声名赫赫,比那阉人谢狗的名声好了不知多少,且燕王姓裴,乃是皇族正统,鬼市的人也忌惮他。”   谢秉安倏地攥紧掌心瓷瓶,忍住了想要捏断她脖子的冲动。   张口闭口阉人谢狗——   他真想把她丢进诏狱,拔了她的舌头,缝了她的嘴!   蔚姝想起正事,好奇温九来找她有何事,便问:“对了,你来前院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谢秉安攥着精致瓷瓶的手背在身后,声线疏离冷冽:“无事。”   他转身离开,走过前院拐角,路过后院高耸茂密的大树时,将手里的瓷瓶抛出去:“丢了喂狗。”   东冶伸手接住瓷瓶,躲在葱郁的树枝上,脸上浮出懵懂疑惑。   谁这么有本事,惹主子生这么大气?   就是燕王派人刺杀主子时,都没见他这么气过。   东冶又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倏地看向前院的方向,莫不是——   ——蔚小姐?!   前院。   蔚姝怔怔的收回视线,扭头看向云芝:“温九怎么了?”   云芝摇摇头。   董婆婆却是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猜测道:“他好像是在听到掌印出事的时候才不对劲的,莫不是真的怕掌印死了,没人能镇住鬼市的人,怕鬼市派人来寻他?”   蔚姝看向后院,秀眉紧蹙。   她只知道温九是从鬼市逃出来的,其余的他都避而不谈,想必是恨极了鬼市的一切。   大周朝人人畏惧的是掌印谢狗,燕王虽有权势,可在实权上,到底不如谢狗,她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外祖父与舅舅在世时告诉她的。   夜幕已至,繁星坠天。   屋里支摘窗半开,丝丝缕缕的晚风吹进来,驱散了白日里久积不散的闷热。   这个时辰董婆婆和云芝已经歇下了。   蔚姝打着纸灯笼走出房间,沿着屋檐往前走,纤细单薄的身影拐向后院。   她是刻意避开董婆婆与云芝,想私下与温九谈谈。   今日温九的反应她也看在眼里,温九担心鬼市的人找到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她想听听他的意思,如果他要离开,她会为他备好银两,让他趁夜深无人时悄悄离开,如果他打算再养养伤,那便等到她入宫的前几日,由她亲自送他离开。   届时,就此一别,就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后院树枝茂密成荫,挡住了繁星夜空照射下来的光亮,青石板上映着摇曳交错的树杈,像是从地底深处伸出来的无数鬼手,争先恐后的要拉拽她的裙角。   一瞬间无数种可怕的念头从心头升起,越是压制越是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   蔚姝吓得小脸煞白,加快步子朝罩房跑去。   罩房内亮着烛光,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从窗户移到门扉前,在谢秉安打开房门时,一个娇小的人儿陡地撞入他怀里。 第9章   一缕淡淡的海棠花香沁入鼻尖,女人单薄柔软的身姿颤栗不止,脚边掉落了一个黄色纸灯笼,灯笼已被烛火烧去了大半。   谢秉安双手各抓着一扇门边,目光冷锐的扫了眼漆黑的院子,复而垂眼看向只到他胸膛前的蔚姝,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被鬼撵了?”   蔚姝:……   她尴尬的眨了眨眼,颤抖的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   谁能想到温九会忽然打开房门。   谁又能想到,她原本是想跑到房门前停下的,陡地听见深夜里响起‘吱呀’的开门声,一个激灵就撞到了温九的怀里,他的身形如磐石般未动分毫,倒是她的额头被撞得有些发疼。   蔚姝快速后退两步,低头整理微微凌乱的衣裳来缓解尴尬,待看到温九脚边已烧成灰的纸灯笼时,脸蛋染上了一层尴尬的绯红。   她轻轻咳了一声,抬头看向两步之隔的温九。   之前她与他一直保持着距离,是以未对他的身高有过多在意,两人离得最近时,也不过是他坐在椅上为他上药罢了,没想到今晚的意外之举竟让她发现,温九原来如此之高。   她看向他时,需得高抬着头。   男人逆着摇曳幽暗的烛光,容貌隐匿在暗影里,黑色的侍卫服穿在他身上,不同于旁人平凡木讷的模样,反倒有种长居高位的沉稳清绝,看着她时,眼睫半垂,上挑的眼尾透着几分懒散的疏离。   “我只是、只是很少来后院罢了。”   蔚姝没去看温九的眼神,她想,他一定在心里笑话她胆小。   谢秉安白皙修长的双手仍旧抓着门扇两边,并未侧身让蔚姝进来,只冷淡着眸子睨她:“小姐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   蔚姝记起来这的目的,伸出纤细的食指指了指屋内,杏眸左右闪烁,就是不敢看温九:“可以进去说吗?”   站在黑漆漆的后院,背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   谢秉安看出她努力想掩藏在眸底深处的害怕,没挑破她的伪装,侧开身让出一条道。   蔚姝走进屋里,一眼就看到床板上叠放整齐的被褥。   原来温九还未入睡。   罩房门大开,谢秉安站在门边,轻搭着眼帘看向蔚姝。   她坐在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青烟色的裙摆逶迤在地,白玉珠耳坠轻轻坠在纤细的脖颈处摇晃,明澈的杏眸里倒映着闪烁的烛火。   蔚姝抬起头看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秉安:“好些了。”   蔚姝抿了抿唇,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握在一起:“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怕他误认为要赶走他,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就是想听听你的打算。”   她的目光认真且真诚。   谢秉安垂下眼避开蔚姝的视线,似在细想接下来的打算。   巡监司的事就快尘埃落定,届时他便离开,在绯月阁也待不了多久,于这女人的救命之恩……   想到白日里蔚姝一口一个谢狗,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谢秉安眼底忽的泛起冷意,蔚姝察觉到温九忽然冷下的脸色,怔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怕离开尚书府后,鬼市的人又来找你麻烦?”   不等谢秉安开口,她又跟着补了几句:“这点你不必担心,到时你假扮成尚书府的侍卫跟着我,我送你出城,保证他们认不出你。”   谢秉安:……   蔚姝继续道:“你离开长安城后,找一个偏远的小地方住下,日后只要不出现在长安城,鬼市的人就不会找到你。”   从进屋后,她的嘴就未停下过。   谢秉安掀起眼皮,对上蔚姝真诚的目光:“等我伤养好了再离开。”   他顿了一下,又问一句:“你可有什么想要做的事?”   若她有,帮她做了她想要的事,也算是还了她的恩。   蔚姝眼睫轻轻一颤,她最想做的事便是替杨家平冤昭雪,给娘办一次正大风光的葬礼,将娘的灵牌接回杨家,此生再不踏入蔚家半步。   可是这些她都做不到。   现下唯一能做的事也就只有护住董婆婆和云芝,在她进宫送死之前,妥善安置好她们。   蔚姝想到温九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心里起了个念头:“我可以和你商量个事吗?你不答应也没事,我不强求你。”   谢秉安:“你说。”   只要不是让他刺杀她口中的‘谢狗’,其他的事,他都能办到。   蔚姝眸底绞着纠结,抿了抿唇,道:“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要进宫了,以后无论生与死都逃不开那座囚笼,在我离开后,你可以带着董婆婆和云芝一起离开长安城吗?你们三人一起在路上也有个照应。”   谢秉安:……   蔚姝眼含期盼的看着他。   谢秉安皱了皱眉,随口扯了两句:“我习惯独来独往,不喜与旁人同行,不过我会将董婆婆和云芝安置好再离开。”   蔚姝杏眸一弯,笑道:“谢谢。”   她的笑容纯粹干净,对他全然不设防,甚至将身边最在意的人托付给他。   她就不怕董婆婆和云芝死在他手上?   一个多月后她入宫,届时他们还会以另一种身份再见,到那时她还会说得出‘谢谢’二字吗?   谢秉安搭下眼帘,避开蔚姝澄澈明亮的杏眸。   正事说完,董婆婆和云芝的去处有了着落,蔚姝也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天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谢秉安始终站在门内一侧,低垂的视线中,青烟色的裙裾刚出了屋外,却在下一瞬又涌入他的视野里。   蔚姝尴尬的揪着手指,脸蛋透着难堪的羞红,支支吾吾道:“温九,你、你能送我、去前院吗?”   说完,她的头垂的更低了。   谢秉安:……   罩房门大开着,烛光映在院外的青石砖上。   蔚姝紧跟着温九的步伐,几乎快要与他脚尖贴着脚跟的距离了。   风迎面拂来,男人身上浅淡的药香味沁入鼻尖,莫名的抚平了她对黑暗的恐惧。   离前院越近,视野里的亮度就越广泛。   看到前院屋檐下挂着的一排纸纱灯后,蔚姝绕到温九身前,极快的说了“谢谢”二字,头也不回的沿着纸纱灯的亮光跑回房间。   她跑得很快,娇小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倒真应了他先前那句‘被鬼撵了’的话。   谢秉安看着合上的房门,转身朝后院走去。   他前脚进了屋子,东冶后脚就跟进来,关上屋门后,转身站在一旁,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事向主子一一禀报,禀报完后,又好奇的问了一句:“主子,您就不怕日后蔚小姐进了宫知道您的真实身份?”   谢秉安凉凉抬眼:“为何要怕?”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小可怜罢了,有何可惧。   东冶:……   他这些时日观察,发现主子待蔚小姐与旁人不同,以为蔚小姐在他心里有些微地位,现下看来,并不是他以为的那回事。   谢秉安坐在椅上,翻看东冶带来的书信。   烛光映在男人冷俊的侧脸上,更显得凉薄无情。   男人问:“圣旨的事查的如何了?”   主子若不提这事,他差点给忘了。   东冶道:“潘史查到了一点眉目,之前李道长选的生辰八字的女子是蔚尚书府上的蔚芙萝,而非蔚姝,虽尚未查出是谁闯入机要阁篡改了圣旨上的名字,但潘史去查了蔚芙萝与蔚姝的户籍,发现她们二人的生辰八字有被改过的痕迹,能悄无声息的换掉二人的身份信息还不被人发现,怕是只有身为户部尚书的蔚昌禾了。”   谢秉安凤眸微眯,叠起书信放在灯芯上点燃,看着燃烧的火焰陷入深思。   东冶又道:“主子,蔚昌禾背后之人定是宫里的人,能避过我们的耳目进入机要阁篡改圣旨上的名字,此人不可小觑。”   谢秉安轻轻挥手便散去了桌上的灰屑:“告诉潘史,让他在蔚昌禾面前提一嘴圣旨上的疑点,以这个由头把他关到诏狱里吃点苦头,折磨上几日再放出来。”   东冶一怔,甚是疑惑:“主子,咱们既然发现了圣旨上的问题,也查出蔚昌禾在户籍上动的手脚,为何不以此直接降罪于他?跟他兜什么圈子?”   谢秉安走到窗前,隔着漆黑的后院看向前院拐角。   “先让蔚昌禾自乱阵脚,击溃他的内心,等他快招时再找个由头放了,派人暗中跟着他,他自会联系背后之人,届时只需顺藤摸瓜便能查出那人是谁。”   其实,他可以直接降罪蔚昌禾,不必这般弯绕。   但篡改圣旨乃是死罪,且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那个女人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是这场阴谋里的受害者,她不该被牵连丧命。   等她入宫脱离蔚家后,篡改圣旨的事再找蔚昌禾清算也不迟。   如此,他也算是还了蔚姝一命。   距离蔚昌禾被抓走已经过去七日,下人们私底下都传开了,何管家去了几次东厂,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被东厂的潘督史警告了,后面这几日,再没见何管家出去过。   云芝每天乐此不疲的在绯月阁外偷偷打听消息,将打听来的都告诉蔚姝与董婆婆,说范姨娘因为此事着急上火,已经连着喝了三日去火的药膳。   日头偏西,红霞满天。   今日的天比往日炎热的多,屋里闷热的待不住。   董婆婆做了些绿豆冰糕,蔚姝端了一碟去往后院,打算让温九尝尝,从他来到绯月阁后,跟着她们每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后院树木枝叶葳蕤繁茂,刚走进去就感受到一股凉意。   罩房门关着,有了前两次的教训,蔚姝长了记性,在外叩了叩门,直到里面传来“进”的声音,她才推门而入,一进去便看到温九背对着门站在桌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桌前不知做着什么。   她好奇的走过去,便见温九的食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字,他的字遒劲有力,字迹尾处藏着锋锐,和他身上凉薄冰冷的气息颇有些相像。   蔚姝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还识字,不知你师承何处?”   谢秉安看了眼低头研究他字迹的蔚姝,她今日穿着白色的衣裙,许是今日天热,外头只罩着单薄的外衫,腕肩挽着白色纱质披帛,上面绣了几朵海棠花,看衣裳的款式像是几年前的。   他知她在府中的日子不好过,可好歹也是尚书府堂堂正正的嫡长女,没想到蔚昌禾与范妾氏会对她苛待到连一件像样的款式衣裳也没给她。   未等到温九回话,蔚姝疑惑抬头,正对上谢秉安看着她的凤眸,男人的眸泠泠清清,眼尾透着凉薄,从他的眸里丝毫看不出任何窥探之意。   蔚姝问:“怎么了?”   “小姐似乎很偏爱海棠花。”   谢秉安垂下眼睫,用袍角擦去食指上的水渍,黑色衣袍愈发衬的指尖白皙如玉。   蔚姝眼睫一颤,眼底浮上一抹忧伤,很快又被她掩去:“我娘偏爱海棠花,是以,我衣裳的海棠花都是我娘亲手绣的。”   谢秉安动作一顿,眉峰微皱了一下:“抱歉。”   蔚姝脸上的笑意很是勉强,故作轻松道:“我娘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没见过她,不知道这些实属正常,不必跟我抱歉,你尝尝董婆婆做的绿豆冰糕,可清凉解暑。”   她将小碟放在桌上,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谢秉安看了眼碟子里尚不算精致的冰糕,淡声道:“谢谢。”   屋外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紧跟着云芝跑进来,皱眉道:“小姐,岑时来了,说宴世子在府外后门等着,想见小姐。”   她又不满的哼了一声:“国公府都退婚了,他这时候还假惺惺的跑来做什么?”   谢秉安看到蔚姝陡然间苍白的脸色,冷俊的眉峰微微一挑。 第10章   与她自幼便定下婚约的男人——季宴书。   距离圣旨下到府邸已过去二十几日,季宴书一次都不曾露面,期间国公府派了管家来尚书府退婚,季公侯与长公主连个面都没露,就这么把婚事给退了。   啧。   真不愧是一家人。   蔚姝忽然间觉得心口有些窒息,在她最需要安慰,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他却不见踪影,在她想努力忘却掉他的存在时,他却再一次出现。   她闭了闭眼,努力不让眼底弥漫上来的泪意落下。   见蔚姝抬步往外走,谢秉安眉宇轻蹙,眼底泛起讥嘲:“小姐还嫌不够丢人?”   蔚姝:……   温九说话还是这般刻薄又不入耳。   因为他的话,蔚姝心底的难受消散了一些,她解释道:“我出去只是想与他说清楚,我与他即已解除婚约,便再无关系,让他日后莫要再找我了。”   她想,这也是最后一次见季宴书了。   儿时的宴书哥哥已经随着下到尚书府的那道圣旨烟消云散了。   谢秉安冷白的薄唇噙了丝冷笑,说的话不留情面:“既再无关系,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云芝传了话岂不更坚决你的态度?又或是小姐还舍不得他。”   蔚姝:……   她瞪着谢秉安,像是自证清白,音量陡地提高:“谁想去见他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见踪影不说,我还被他们家给退了婚,我凭什么舍不得他!凭什么他说想见我就得去见他!”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爆发,蔚姝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泪珠顺着脸颊滑向纤细的脖颈,没入相交的衣襟处。   蔚姝胸膛剧烈起伏,情绪崩溃的措不及防,等她想忍住眼泪时,发现不仅忍不住,眼泪反而流的更凶了。   谢秉安眸色一怔,对上那双充满泪意的杏眸时,第一次不自在的撇开视线看向别处。   为了个负心汉哭成这德行。   就这点能耐。   蔚姝像是跟谢秉安赌气似的,提着裙裾坐在椅上,对云芝道:“你去告诉岑时,让他回禀他主子,我与他已解除婚姻,便是桥归桥路归路,让他日后莫要再来找我,他国公府的宴世子不惧旁人非议,可我是要入宫的女子,传出去岂不坏了我的名声。”   云芝终于回过神来,看到蔚姝眼睫上挂的泪珠还有些震惊。   自从夫人下葬后,小姐就一直压抑着情绪,在得知国公府退婚时,她一直沉默寡言,从不提此事,在被老爷训斥打骂时,也不曾掉一滴泪,没想到被温九这么一激,小姐的泪竟像是泄了洪似的,流个不停。   她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红霞散去,暮色将至,屋里的光线逐渐暗下,也变得极为安静。   蔚姝逐渐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和苍白无力的辩解,脸上浮起两片羞臊的绯红。   真是的。   若不是温九说话这般刻薄,怎会激的她失了理智,她已经接连几次在温九面前出丑了,再不能被他取笑了。   屋里安静的氛围逐渐变得有些尴尬,而这尴尬的也只有蔚姝一人。   谢秉安背过身点亮油灯的灯芯,食指沾了沾茶水,继续在桌上练字。   烛光灼灼,将男人的侧脸映在亮光中,冷白的肌肤给他低垂的眉眼添了几分清冽,平抿的唇角有种近乎冷漠无情的疏离,箭袖紧束,手背的筋脉纹路在烛光下泛着青白。   他只站在那,极高的身量就让蔚姝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些。   谢秉安:“小姐还坐着干什么?天色已经暗下了,再晚点回去,又该被鬼撵了。”   蔚姝:……   她豁然起身,气呼呼的瞪着温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蔚姝大步离开罩房,心里想着,日后再也不来找温九了。   哼!   好好的一个人偏偏长了张嘴,一点也不讨喜。   屋内,谢秉安紧皱着眉宇,食指在字迹收尾处划出一道湿润的痕迹,又将手背在身后,抬头冷冷的看向挂在斑驳墙壁上的侍卫服。   东冶从屋外进来,瞧见主子身上凛冽的气息,心里咯噔一下。   他刚从宫里悄悄跑出来,不知尚书府发生了何事,又是谁惹主子生这么大气?   东冶眼皮子猛地一跳,一个念头陡地跳出来。   ——难不成又是蔚小姐?!   东冶压下心中惊骇,恭声道:“主子,巡监司与东厂内的暗桩都已在潘史的掌控中,就等主子下令了。”   主子离宫已有二十几日,朝中的众多言官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成天嚷嚷着拥护燕王,想要拔除主子在宫里的势力。   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一个个腐朽不化的老东西去拥护一个不成气候且心思狭隘的燕王,能成什么气候?最后都不过是白费力罢了,等主子一旦回宫,这群老东西保不准又跟乌龟一样缩在壳里。   谢秉安冷声道:“还不到时候,等下个月宫宴,西域使者来时,再行动也不迟。”   他蛰伏了这些天,也该让燕王掉点骨头了。   男人的食指沾上水,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顿了一下,利落的写下一个‘杀’字,最后一笔收尾时,凌厉的杀意骤显。   东冶犹豫了一下,把今日在金殿外听到的事如实禀报:“主子,还有一事,奴才听李道长说,陛下有意让蔚小姐下个月进宫参加宫宴,奴才怕到时蔚小姐若是与主子撞个正着——”   对上主子锋利如刀的目光,东冶打了个寒颤,朝自己嘴巴扇了几下:“奴才多嘴,该打,该打。”   谢秉安将茶水泼向桌上的‘杀’字,看着融为一体的水渍,眼底的凉薄化为冷冷的嘲讽:“认出便认出,我怕她作甚。”   天彻底暗下了,屋檐下挂着的纸纱灯发着幽幽的光。   蔚姝气呼呼的回到房里,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干,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气闷的坐在绣墩上,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时,抻了抻脑袋,瞧见云芝走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信。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抿紧唇畔,没有问有关季宴书的任何事。   那人不论怎样,都已经与她没有瓜葛了。   “小姐”云芝将信递过去:“这是宴世子嘱托奴婢带给小姐的,他说这封信里写了他这些日子为何没有出现的缘由,他想让小姐看完这封信再决定要不要见他。”   云芝见蔚姝垂眸看着信函失神,忍了忍又道:“小姐,奴婢看宴世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冒了好多胡茬,也憔悴了许多,应该是真的有苦衷。”   蔚姝秀眉紧皱,搭在腿上的双手紧了又紧,克制自己不去拆开信封。   不论季宴书有没有苦衷,他们的缘分都已经尽了。   蔚姝接过信函,在云芝期待的目光下,将信函放在灯罩里烧了。   云芝一惊:“小姐,你不是一直在等宴世子的解释吗?如今他解释了,小姐怎地又不看了?”   蔚姝闭上眼,泪珠滚落:“我是要入宫当妃子的,即便知道了他的苦衷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倒不如就这样,再不相见,时间长了感情也就淡了,到那时,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子妃鸿案相庄。”   而那时,她或许已经是深宫里的一捧黄土罢。   这一晚蔚姝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有了睡意。   翌日一早,云芝叫了好一会才叫醒蔚姝,见她眼帘下乌青一片,一看就是一夜未睡。   蔚姝翻了个身,声音软糯迷糊:“再让我睡一会儿,好困。”   转眼又过去五日,算下来蔚昌禾已经被抓走有十二日了。   尚书府的人都在猜测,蔚昌禾八成是真的出不来了,有些下人想着不要奴籍,不要工钱,只想在尚书府被落罪之前偷偷逃跑保住一条小命。   蔚昌禾是否有罪的事对蔚姝来说并没有太大关系。   在她眼里,早晚总是一死,但云芝与董婆婆不同,她们不能被蔚昌禾给牵累了。   这五日蔚姝果真做到了不去理会温九,就冷着他,谁让他的嘴巴那么毒。   她让云芝没事就悄悄去碧霞苑,打探范姨娘的动向,若尚书府真的有难,她需得提前让云芝与董婆婆离开。   漫天红霞消逝,长安城被无边的黑夜笼罩。   悄悄在碧霞苑打探消息的云芝趁着黑夜跑回来,一进到绯月阁就放声大喊:“小姐小姐!出大事了!要大祸临头了!!”   蔚姝坐在窗边,按着杨氏的针脚学着绣海棠花,听见云芝破了音的嗓子,心里咯噔一下,半个身子趴在支摘窗上朝外看去,看见云芝因跑得太快险些摔倒,等她稳住身子,才问:“出什么大事了?”   云芝的脸在纸纱灯下有些惨白,她指向外面,急声道:“奴婢、奴婢看见范姨娘与何管家她们、”她狠狠咽了下口水,续道:“在往府外的马车上搬箱子,搬了好多,好像是要离开尚书府。”   蔚姝秀眉紧皱:“我们去看看。”   她正准备放下手里的物件去府外看看,视线的余光里忽的看到窗外前院的拐角处走出来一道身影,那人身量颀长挺拔,沿着纸纱灯走到花架下,漆黑的凤眸冷漠且平静的看着她。   蔚姝一怔。   反应过来,朝他“哼”了一声,直起身重重的关上支摘窗,用行动表示她还在为前几天的事生气呢。   谢秉安:……   小姑娘气性真大。 第11章   蔚姝打开门走出去,一眼没看温九,对云芝道:“我们去看看。”   若范姨娘真的跑路,说明尚书府真要大祸临头了,她也该想法子让温九带董婆婆与云芝离开长安城,躲过这次灾祸。   想到她与温九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了,心里的气一下子散去不少,转头对温九道:“你要不要与我们一块去府外看看热闹?”   谢秉安皱了皱眉,语调带着冷意:“我困了。”   说完,转身走向后院。   他在屋里听见云芝破了音的叫声,以为前院出了什么事,没成想只是无关紧要的看戏。   男人眉宇间的烦躁比方才更甚。   主子聒噪。   连带着丫鬟的嘴也更胜一筹。   看着彻底没了踪影的拐角,蔚姝才回过神来,心里莫名有种温九在生气的错觉。   她未去深想,与云芝一道跑去府外。   府外的灯笼破天荒的没有点亮,漆黑的夜幕里,唯有何管家手中的纸灯笼里发出微弱的光,他站在府外,压低声音吩咐两名侍卫抬箱子时手脚轻点,别磕坏里面的物件。   何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过四十的年纪,脸上的沧桑痕迹与同龄人无异,他的脸偏长,眼睛里常年带着精打细算的算计,他在尚书府里干了十三年的管家,是爹从外面带回来的人,说是在路上救过他一命,见他是个孤儿可怜,便给他一条好路。   蔚姝对他没有任何情分与好感。   三年前时,管家阳奉阴违,虽处处奉承着她与娘,可做的事总是有些出处,杨家出事后,他与爹一样,彻底暴露了真面目,对范姨娘母女前后妥帖的照顾着,恨不得将这对母女捧上天,比爹对范姨娘还上心。   看眼前这样子,怕是范姨娘母女要与何管家一起跑路了。   “夫人,都妥当了,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何管家走到范蓉跟前,又低声在她耳边私语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范姨娘点了点头,对始终站在身边,噘着嘴,一副极不情愿的蔚芙萝道:“芙萝,我们走吧。”   蔚芙萝穿着一身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栀子色衣裙,外搭象牙白披帛,梳着十字髻,髻上钗着金钗宝珠,没有衬出她身上纤柔金贵的气质,反倒像插上凤凰毛的野鸡,在向旁人得意展示自己金贵的羽毛。   蔚芙萝挥开范蓉的手,皱着眉耷着眼,宣泄道:“好日子还没过几年就要走,难不成还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破宅子里,像过街老鼠一样天天过日子吗?”   范姨娘气的打了下蔚芙萝的肩,骂道:“你以为娘不想再过这样的好日子吗?娘守了你爹二十年,好不容等到杨家倒了,杨氏死了,好日子才过了三年又要回到以前,不,往后的日子怕是还不如以前呢,往后我们都得隐姓埋名的活下去,谁让你那倒霉爹去掺和刺杀掌印的事,现下倒好,掌印没死,他到折里头了。”   何管家走到蔚芙萝跟前,哄道:“小姐,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今日提督营的人来了,看那架势怕是明日就要带人抄了尚书府,再不走我们连命都没了。”   蔚姝站在府内长廊前头,听到范姨娘的话,心头震然。   范姨娘说她守了爹二十年,这么说,在二十年前爹就和范姨娘在一起了,她记得娘说过,二十年前爹初到长安城参加殿试,得了一甲状元,在翰林院任职,之后在一次宫宴上他才与娘有了一面之缘。   娘说,是爹主动寻的她,对她有倾慕之心,愿娘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在余生中倾心照顾她宠爱她,当时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爹的花言巧语骗了心。   自从娘嫁给爹后,他的仕途一路平坦,从六品官员一路走到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在杨家没出事之前,她和娘都天真的以为,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却原来一切都是他的伪装罢了。   听范姨娘一说,她才明白,原来爹在进长安城时就与范姨娘相识了,娘不过是他在仕途道路上的垫脚石而已。   蔚姝紧抿唇畔,脸色逐渐苍白,心里滋生起浓烈的恨意,她的理智几乎要被这股恨意吞噬。   娘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要被这个负心汉伤害!   蔚姝气的身子发抖,一旁的云芝也从极度的震惊愤怒中回过神,她抓住蔚姝发抖的手,低声道:“小姐,老爷和范姨娘二十年前就认识了,他们联手欺骗夫人,太不是人了!”   府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装满了箱子,一辆是空着的。   眼见着范蓉母女要坐上马车,蔚姝对云芝吩咐:“你快去一趟东厂,就说范妾氏母女要连夜逃出城。”   既然范姨娘说明日尚书府可能被抄家,那她今晚跑路,便是抗旨,怕是连府邸都不用回了,直接被东厂的人带走。   云芝正要偷偷出府,远处忽地传来马蹄声,主仆二人抻长脖子看向府外,不知深夜前来的是什么人。   范蓉一只脚已经踩在脚蹬上了,乍一听见逼近的马蹄声,扭头看向来人是东厂的人,吓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完了完了!   她们逃跑撞到了虎口上,这下连隐姓埋名活下去的机会也没了!   蔚芙萝吓得躲在范蓉身后,何管家脸色也白的吓人,他壮着胆子上前,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红色飞鱼服的潘史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问道:“奴才斗胆一问,不知潘督史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潘史手攥缰绳,带着冠帽,冠帽两侧的系领系在下额处,显得菱角两处刚毅锋利,他居高临下的扫了眼何管家,眼皮轻抬,又在脸色惨白的范蓉与蔚芙萝身上扫过,脸上的笑意是不加掩饰的讥嘲:“范妾氏这大箱小箱的塞进马车里,是要打算做什么去?”   范蓉与何管家没料到他竟都看到了,当下话梗在喉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范姨娘看了眼何管家,朝他使眼色,何管家硬着头皮笑道:“夫人好些年没回娘家了,是以才想着早些出发,能赶早些到达。”   潘史挑眉,冷笑:“我只知道尚书府有一位杨夫人,何时还有别的夫人了?”   范蓉脸色又难看又憋得青白,何管家也一时间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了。”潘史抬手示意:“把蔚大人带过来。”   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抬着一张板子走来,上面正是被抓走了十几日的蔚昌禾,身上还穿着那日的墨玉色圆领袍,只是平整的衣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上面还有被利器割裂的痕迹,袖袍下露出来的半截手臂都是惨不忍睹的伤痕,也不知是被什么伤的,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老爷!”   范蓉跑过去扑在蔚昌禾身上,一边哭一边探他的鼻息,察觉到还有一口气,心里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何管家看到蔚昌禾这副模样,也不知尚书府是否逃过此难,于是大着胆子问:“奴才斗胆问,潘督史可是查明了我家大人与刺杀掌印一案有无干系?”   潘史道:“算蔚大人运气好,只是与刺杀掌印的贼人有过金银上的来往交易,东厂已经查明,蔚大人暂时洗脱嫌疑。”   范蓉与何管家闻言,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可听到蔚昌禾暂时洗脱嫌疑时,又有些忐忑不安,害怕东厂日后再搞什么幺蛾子。   蔚姝冷眼看着外面,气的发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蔚昌禾洗脱罪责,也代表着董婆婆与云芝也没事了,可他们二人这些年利用杨家,欺骗杨家与娘的账,她定要找机会还回去,决不能便宜了他们!   蔚昌禾现在是出气多进气少,被范蓉压着胸口,难受的咳嗽着。   潘史调转马头离开尚书府时,回头看了眼府内,隐匿在暗处的蔚小姐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时,潘史迅速收回视线。   前些日子主子让东冶转达他,对蔚昌禾不必手下留情,只需留一口气便罢,东冶神秘兮兮的告诉他,主子是因为蔚昌禾打了蔚小姐一巴掌,为她出气呢。   难道主子真如东冶猜测的那般,对这位即将入宫为妃的蔚小姐开始上心了?   蔚姝躲在暗处,看着潘史离开的背影,冷冷皱眉。   谢狗身边最亲近的走狗,和谢狗一样可恨。   她看了眼蔚昌禾,何管家手里的纸灯笼照在他跟前,能看到蔚昌禾的脸惨白的吓人,眉骨上划了一道伤口,露在外面的皮肉都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   潘督史是谢狗的部下,和他一样冷酷无情,手段残忍。   不过,不得不说,他们这一次打的很好!   他受此罪,也算是让娘在天有灵出了一口恶气,而且他现在这样,应该也无暇再来管温九的事了。   蔚姝离开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装有大小箱子的马车,她朝云芝招招手,云芝附耳过去,听到小姐低声吩咐的话,眼神一亮,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   蔚姝回到绯月阁,看了眼通往后院的拐角,鼓起勇气,打着灯笼再一次踏进后院。   这次她心里都是对蔚昌禾与范蓉的怒火,倒是减少了对黑暗的恐惧。   罩房门关着,里面灯火如豆,将男人颀长高大的身姿映在屋门上,见温九还没入睡,蔚姝走过去轻轻叩门,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柔软细语:“温九,我可以进来吗?”   不过一息,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进。”   蔚姝推开门,见温九还如那日一样,背对着门,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桌上沾水写字。   她将灯笼放在地上,走进屋子,看到桌上写了寥寥几个字,抬头笑看着温九,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我明日让云芝买点笔墨纸砚给你送过来,你以后就不用在桌上练字了。”   谢秉安指腹在粗糙的桌面轻轻一顿,懒懒的掀了下眼皮,看了眼笑的眉眼弯弯的蔚姝,漆黑的眸底没有一丝波澜:“小姐有事就说,不必与我卖人情。”   蔚姝:……   她觉得温九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最顺眼。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她索性不藏着掖着了,拇指捏着食指的顶端给他比喻:“就这么一点点小事,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   谢秉安乜了一眼她圆润的指尖,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说说。” 第12章   蔚姝轻咳一声:“你知道前些日子我爹被东厂抓走的事吗?”   谢秉安:“嗯。”   蔚姝又道:“那你知道我爹被抓走的这些日子,府上的人皆人人自危,都想逃跑保命的事吗?”   谢秉安强忍着耐性听她废话,声线清冷:“我一直待在罩房未曾出去,不知。”   蔚姝心里了然。   她当然知晓温九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成日待在罩房,几乎连前院都甚少踏足,她问这些,不过是想把话往正事上引。   见差不多了,蔚姝才道:“昨天东厂的人来了,范姨娘以为他们要来抄家,就与何管家拢了府邸的钱财大箱小箱的塞进马车里,准备今天晚上离开长安城,你猜怎么着?”   她神秘兮兮的看着温九。   谢秉安:……   他皱了皱眉,指腹沾着水在桌上写字,指尖下的力道比往常重了许多。   废话连篇。   说了这么多,还在跟他绕弯子。   见温九不搭话,蔚姝也没多计较,在她眼里,温九这人就是脾气不好,嘴巴毒,性子还冷,但好在有个优点,会在范姨娘的人来欺负她时,帮她欺负回去。   蔚姝续道:“刚刚东厂的潘督史把我爹送回来了,说已经查明真相,尚书府脱离危险了,所以——”话一顿,她笑眯眯的看着温九:“范姨娘的财宝箱子是不会拉走了,肯定会先带回府里,趁我爹没察觉之前,再把财宝入到账目上。”   谢秉安眉峰倏然一皱,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图,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先断了她的念头:“我不干盗窃的事。”   且还是去盗一个妾室的财宝。   蔚姝:……   刚要继续说的话被堵的死死的。   她抿了抿唇,笑道:“温九,我们商量一下,就当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你想想,若是你偷走范姨娘的财宝,我爹一旦察觉肯定就会彻查,第一个先查到范姨娘头上,到时候闹起来,我爹肯定就顾不上来寻你的麻烦,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谢秉安用巾帕擦干指腹,语气冷漠又凉薄,毫无商量的余地:“我要睡了,小姐若不想走,我便去外面睡。”   见他真要往外走,蔚姝泄了气:“我走。”   不帮便不帮罢。   偷窃的事本就不光明,既然温九不愿,她也不能强求人家。   蔚姝走出屋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朝前院走去,心里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让爹发现范姨娘趁尚书府混乱时要卷走钱财离开长安城的事,好让他们二人生出嫌隙,互相猜忌彼此。   她走到前院拐角,还是有些不死心,转过身想再看一眼后院,却被眼前高大的身影吓得浑身一抖,尖叫着往后退去,手里的灯笼也掉在地上,火烛倾倒在纸灯笼上,瞬间燃起了火焰。   “是我。”   谢秉安眉宇微皱,看着火光里照应着蔚姝惨白的脸色,语调又放轻了几分:“只是送你到前院罢了。”   听到温九的声音,蔚姝的理智回笼了大半,她被吓得发抖的身子还有些打颤,软糯的嗓音也带着娇娇的颤音:“你走路都没声音吗?悄无声息的跟在我后面,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那一瞬间真的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谢秉安冷淡道:“抱歉。”   蔚姝紧捏着衣角的双手微微放松,对方才的惊吓还有些心有余悸,也顾不得再想范姨娘的事,低声道:“我先回房了。”   谢秉安看着那道单薄娇小的人影消失在屋外,复而低下头看了眼已烧成灰烬的纸灯笼,冷白的薄唇平抿着,只静默了一息,便转身去往后院。   蔚姝回到房里,洗漱过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云芝是半个时辰后回来的,叩门进了蔚姝的屋子,把方才的事都告诉她:“小姐,奴婢悄悄跟过去,看到何管家吩咐侍卫把大箱小箱抬进碧霞苑里,碧霞苑外守着两名侍卫,眼睛跟刀子一样利,奴婢找不到机会溜进去。”   蔚姝问:“那范姨娘呢?”   云芝道:“范姨娘去了老爷那,奴婢回来时,看到春香领着好几个大夫进去了,应是给老爷诊治的。”   蔚姝一夜都没睡踏实,一入眠就梦见娘哭红的眼,控诉爹为了贪图仕途,欺骗她的感情,是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梦见舅舅穿着银甲红袍,手持枪戟,要摘了爹的脑袋,为娘出一口恶气。   后半夜她在梦里哭哭啼啼,天亮醒来时,半边枕头都被泪水沾湿。   今日的天有些阴,让人觉得压抑的沉闷,就好像憋在心口的躁意怎么也挥之不去。   哭了一晚上,蔚姝的眼睛有些微微红肿,云芝用胭脂遮了遮,才勉强自然一些。   一清早云芝就去碧霞苑悄悄打探消息,范姨娘一夜未回碧霞苑,一直待在蔚昌禾的青鉴阁,到后半夜,过来的大夫才陆陆续续离开尚书府。   虽然没亲眼看见蔚昌禾伤的有多重,可看这架势,应是伤的不轻,被东厂的人抬回来,人昏迷不醒意识不清,可见那地方真的是龙潭虎穴。   蔚姝心不在焉的用完早膳,回房时看了眼前院拐角,想到昨晚温九送她离开后院的事,心里又忍不住起了想说服温九帮她去偷范姨娘财物的心思。   只是这念头刚起又被她打消。   罢了,还是别干强人所难的事了。   蔚姝回到房里,刚拿起绣布准备绣花,云芝就走了进来,神色有些莫名:“小姐,宴世子来了。”   针尖一下子刺进指尖,蔚姝疼的嘶了一声,她吮了吮指尖,垂眸遮去眼底的黯然:“让他走吧。”   云芝道:“宴世子就在绯月阁外等着小姐,他说是长公主给小姐下了一份帖子,宴世子此番过来是来给小姐送请帖的,董婆婆怕小姐不愿意见他,就把他拦在外面,没让人进来。”   蔚姝眼睫轻颤了几下,抬眸看向大开的房门,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长公主亲自下帖给她,以长公主的行事作风,多半是一场鸿门宴,三年前杨家败落后,她就撕破了伪装,逼迫季宴书与她退婚,让他们二人此后不要再有来往,那也是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那个视她如己出的人翻脸后竟是如此的绝情陌生,就好像曾经的美好都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蔚姝现在说不清自己对季宴书是一种什么感情,只是在这次事情之后,她对他忽然间就没有了最初想要嫁给他的念头了。   “既然对方是来送请帖的,那便是客,出去看看吧。”   蔚姝放下绣布,起身走出房间,看到董婆婆伸着胳膊挡着院门,心里一暖,出声道:“婆婆,让他进来吧。”   董婆婆闻言,收了手站在边上,只是看着院外的季宴书仍旧没有好脸色,但她只是一介奴仆,即便对世子不忿,也不能太过分,低着头道:“宴世子请。”   院外走进来两道身影。   走在前面的人正是季公侯与长公主最为疼爱的嫡长子季宴书,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随从岑时,穿着黑色的侍卫服,腰间佩带一柄剑,面孔是常年历练下来的冰冷严谨。   蔚姝攥紧藏在袖中的双手,看向朝她走来的季宴书。   时隔二十多日,他真如云芝所说,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竹青色的锦袍穿在身上,不似之前那般合身,银丝镶边的束带扣在腰上,显得身子较比之前单薄了些,清隽儒雅的面容也消瘦了一圈,衬的那双浓墨的黑眸愈发炯亮。   “宁宁!”   季宴书快步走过去,眉眼间都是见到蔚姝时盛开的浓浓喜悦,自从那日晨时的圣旨下到尚书府后,他就被母亲锁在房里,不准他踏出房门一步。   他想见宁宁,想到恨不能像窗外的鸟儿一样长一双翅膀飞过去,五日前他给宁宁写了一封信,想亲自交到她手上,却没有见到她的人,等他回到府中后被母亲发现他偷偷去了尚书府,又将他锁在房里。   在今日早上,母亲亲自将他放出来,交给他一封请帖,让他送去尚书府交给宁宁,邀她明日参加国公府的宴席,他这才得以解脱。   时至今日,他终于见到了宁宁,言语间尽是浓郁的喜悦与爱慕:“宁宁,你瘦了,也憔悴了。”   蔚姝往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避开他浓情蜜意的目光,冷漠道:“宁宁是我的闺名,还请宴世子慎言,莫要损了我女儿家的名声。”   季宴书脸色一白,舒朗的眉宇难以置信的皱起:“宁宁,你莫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写的信里解释了这段时间为何没能来寻你的缘由,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到阻止你进宫的法子,你看,我娘给你下了帖子,或许是她想到好法子了,是以才让我来寻你。”   他扬了扬手中红色的请帖,递给蔚姝。   蔚姝低下头,微抿着唇畔,只怔怔的看着递在眼前的请帖,或许也就只有季宴书才会傻傻的相信长公主想到阻止她进宫的法子,所以才请她过去商榷。   她始终没有忘记三年前的那一晚,长公主邀她出府,昏暗的马车里,长公主冷漠又绝情的告诉她,她会与蔚昌禾商榷退婚的事宜,季宴书不会娶她,他要娶的必须是一个能与国公府势力相等的勋贵之女。   杨家没落败之前,她是长公主心里最满意的首选。   杨家落败之后,她便是长公主恨不能趁早踢出去的麻烦。   蔚姝久久未接,季宴书捏着请帖的指尖有些发白,眼里的慌乱之色呼之欲出,“宁宁……”   “宴世子,我说了,请宴世子慎言,莫要再唤我的闺名。”   蔚姝打断季宴书的话,伸手接过烫手的请帖,对他道:“请帖已接,宴世子请回吧。”   话罢,她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季宴书收回微微颤抖的手,忍住想要将眼前娇弱女子搂进怀里的冲动,温声道:“我明日来接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安静下来后,蔚姝一直克制的情绪也彻底绷不住了。   这便是她不敢去看那封信的缘由,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会彻底瓦解。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   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想,季宴书没错,长公主亦没错,错的是造化弄人。   蔚姝隐约间感觉到有一道漠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顺着感觉转头看过去,陡地瞧见站在前院拐角处的温九,男人漆黑的眸底幽暗深邃,好似比这阴沉的天还要阴翳许多,她也不知温九在那站了多久。   更不知,他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她。   想到这,蔚姝赶紧擦掉眼泪,问道:“你来做什么?” 第13章   谢秉安看着蔚姝哭红的眼睛,平静的脸色瞧不出一丝嘲笑的波澜,他道:“我今晚要出去一趟,最迟明日晌午回来。”   蔚姝一怔,眼睫挂着的泪珠顺着泪痕滑落,她固执的捏袖擦掉眼泪:“你不怕出去后被鬼市的人抓到吗?”   谢秉安狭长的眼尾几不可微的挑了一下:“小姐在担心我?”   蔚姝点了点头,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过后的鼻音:“我自是要担心你的,你可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才救回来的命,可不能再折里头了,你得好好惜命。”   鬼市与东厂一样,都不是人待得地方,若是温九再被鬼市的人抓回去,定是又要遭受一番非人的折磨,他好不容易才逃脱的魔窟,可不能再掉进去了。   谢秉安抿紧唇,眼底的凉薄像是渗了刺骨的寒冰。   蔚姝见他又不说话了,且脸上的神色冷的有些骇人,以为他又想到在鬼市痛苦的过往,她想了想,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不若这样,你非要出去的话,不如扮做女子,这样鬼市的人就算把长安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你。”   谢秉安:……   他忽然觉得,这女人还是哭起来顺眼点,至少这张嘴不会在哭的时候说出气人的话。   谢秉安临走时看了眼蔚姝手里的请帖,眼底裹挟着浓烈的讥嘲。   主仆三人看着谢秉安冷着脸色离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蔚姝低头看着手里的请帖,她接下请帖,就是不想被长公主瞧不起她连露面的勇气都没有,既然她设下鸿门宴,就算前路布满荆刺她也得踏过去,无论如何都不能给杨家丢人。   她把请帖递给云芝:“先收起来,明早走时再拿给我。”   云芝问道:“小姐,难道真的是长公主想到阻止小姐入宫的法子,才请小姐去国公府吗?”   蔚姝坐在绣墩上,捡起桌上的绣布,看了眼指尖刺痛的针眼:“天子决策,谁敢忤逆?”   即便有人敢,那人也绝不会是长公主。   “二小姐,你要做什么?!”   外面忽的传来董婆婆的声音,紧跟着便是蔚芙萝嚣张跋扈的叫声:“好你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人,都要进宫当妃子了,还厚颜无耻的勾搭宴世子,跟你死去的娘一样都是勾人的狐/媚子,荡/妇!”   云芝气的差点跳起来:“这个二小姐竟然如此辱骂夫人与小姐,她一个半路子被接回来的庶女,还不是仗着老爷的宠爱才敢这么嚣张跋扈的!”   蔚姝脸色沉了下来,将绣布放在桌上,起身走出去。   辱骂她可以,但娘是她的底线,明明娘才是受害者,到了她们母女嘴里,娘却成了狐/媚子!   屋外,董婆婆伸手拦着蔚芙萝不让她进来,却被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如珊推到一边,蔚芙萝冷笑的斜了一眼董婆婆:“就你这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东西还敢拦我的路!”   董婆婆气的攥紧双手,敢怒不敢言。   云芝也气红了脸,可她们身为下人,都不敢与蔚芙萝叫板,把蔚芙萝惹了,范姨娘只会来绯月阁为难小姐,之前她们吃过不少这样的亏。   蔚姝冷眼看着走来的蔚芙萝,袖下的柔荑用力握紧,反唇相讥道:“你倾慕宴世子却不得他的青睐,方才怕是看见宴世子从绯月阁出去,又在他那里受了气,故而才恼羞成怒来我里找存在感。”   蔚芙萝眼里尽是被戳破后的恼羞成怒。   的确。   三年前爹把娘和她接回尚书府,她第一次看见宴世子时便倾慕于他,后来得知他与蔚姝之间有长辈定下的婚约,更是嫉妒不已。   之前是杨氏抢走了爹,占据了尚书夫人名头十几年,她的女儿也抢了本该属于她嫡女的身份,这门婚约理该是她的,世子妃的名衔也是她的!   是蔚姝从她头上抢去的!   蔚姝趁蔚芙萝怒气当头说不出话时,继续愤言:“你平日里总说是我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也不动脑筋想一想,如果没有杨家,何来今日的尚书府?你们母女又何来今日的荣华富贵与地位?是你口中疼你爱你的那个爹为了权势地位,向杨家隐瞒他与你娘的丑事,骗了杨家骗了我娘,利用杨家才走到如今的高位,你真以为国公府与我退了婚就能瞧得上你吗?长公主乃陛下长姐,其宴世子身份尊贵,莫说娶妻要女方世家清白勋贵了,就是纳妾,也得是个官员家的嫡女,而不是外室入门为小妾所生的庶女。”   蔚芙萝最恨的便是别人张口闭口说她是庶女,且还是外室入门为小妾的女儿。   这三年她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戳过脊梁骨,若不是爹的权势摆在那,那些人怕是得指着她鼻子骂了!   蔚芙萝一下子火气上头,又瞧见云芝手里拿着红的扎眼的请帖,那是入国公府的请帖。   她想到宴世子来绯月阁时手里就拿着请帖,清隽的眉眼里都是温情蜜意,她在绯月阁外等宴世子出来,本想与他套套近乎说上几句话,哪成想宴世子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是你娘先抢走我爹的!早在乡下时我娘就与我爹就定下婚约,我爹得了一甲状元,即便没有你们杨家,他也能做到今日这个高位!”   蔚芙萝越说越急,愈发的口无遮拦:“是你们杨家人厚颜无耻,一群莽夫逼着我爹娶你娘那个狐/媚子……”   一巴掌重重落下,打断了蔚芙萝的话。   蔚姝气的身子发抖,扬在半空的手还未收回:“外祖父与舅舅戎马一生,为大周朝守护了多少座城,为大周朝的子民平定了多少战乱,杨家引以为傲的功绩落在你口中,竟是一介莽夫!这一巴掌不打在你脸上,我都愧为杨家人。”   蔚芙萝回过神来,半边脸火辣辣的疼,看了一眼蔚姝收回的手,顿时目次欲裂,抬手向前想要还击回去,云芝拦在蔚姝身前,硬生生挨下蔚芙萝的一巴掌。   蔚姝把云芝拽到一旁,心疼的抚了抚她瞬间红肿的脸蛋。   蔚芙萝一手捂着被打的半边脸,一手怒指蔚姝:“活该你替我进宫去死,你若不死,难消我和我娘的心头之恨!”   蔚姝一怔,秀眉紧皱,问蔚芙萝:“把话说清楚了,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替蔚芙萝去送死?   难道这其中还藏了什么猫腻?   蔚芙萝看着蔚姝迷惑的神色,得意冷笑,前一刻积压的怨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满足:“左右你也不过是将死之人了,在你临死前就让你死个明白。宫里头定下入宫的人选原本是我,李道长算过我的生辰八字有助于陛下延年益寿,但宫里现在什么局势你应该比我清楚,陛下虽贵为天子,可皇权都握在掌印大人手中,宫里的人皆知皇后娘娘与掌印关系匪浅,我若进宫蒙得圣宠得罪皇后娘娘,哪还有我的活路?”   蔚芙萝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   蔚姝捏紧双手,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问:“所以呢?”   蔚芙萝啧啧摇头,言语里都是来自父亲疼爱她的炫耀:“爹心疼我,不舍我进宫送死,就在户籍上动手脚,把我们两人的生辰八字换了一下,所以——就是你替我入宫了。”   蔚姝的呼吸骤停了一息,指甲险些扎进白嫩的掌心,眼前的人和物逐渐模糊,唯有蔚芙萝方才的话像是刺耳的响钟钻进耳朵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是爹换了我们的生辰八字。   ——所以,你要替我进宫去送死。   云芝和董婆婆也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一层阴谋,老爷太可恶了!苛待夫人母女也就罢了,眼下竟还把小姐往火坑里推,简直枉为人父!   “小姐!”   云芝上前扶住即将晕倒的蔚姝,心疼的哭红了眼眶:“小姐,奴婢扶你进去。”   董婆婆也跟过来,两人一块搀扶蔚姝进了屋里。   蔚芙萝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想起爹和娘的嘱咐,让她把嘴巴闭严了,决不能让蔚姝知道此事,她若是闹个天翻地覆,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蔚芙萝也不敢再在绯月阁待下去,灰溜溜的跑了。   屋里。   蔚姝麻木的躺在榻上,望着轻纱帷幔的床帘,眼泪顺着眼尾落在两鬓,湿漉漉的杏眸空洞无神。   她原本可以不用入宫的,娘也不会死的,可这一切都是蔚昌禾造成的!   是他骗了杨家!   骗了娘的感情!   是他让娘死的不甘又痛苦,到死后也只给了她一具薄棺草草安葬!   董婆婆恨恨的骂着,骂着骂着就哭了,和云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在怒骂蔚昌禾不是人。   蔚姝闭上眼睛,一股浓郁的悲戚涌上心头。   杨家世代忠良,被奸宦谢狗害死,杨家真心对待蔚昌禾,他却在杨家人死后,对娘弃之如履,她自幼尊敬的父亲,自以为最疼爱她的父亲却是亲手将她送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她想,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尝尽亲情间最无情的背叛吗?   这一瞬间,蔚姝心里的仇恨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她不想让蔚昌禾的计谋得逞,不想让范姨娘母女得意忘形,而解决这一切的根源就在她身上,只要她一死,整个尚书府的人都得给她陪葬!   一直到晚上蔚姝都没出房门一步,午膳与晚膳也没用一口。云芝一直守在榻边,看着蔚姝睡了整整一下午,忍不住忧心。   “小姐……”   一张嘴就牵扯到半边脸的伤,疼的云芝嘶嘶嘶了好几声,蔚姝睁开眼,看见云芝红肿的脸颊,眼眶泛红:“让董婆婆给你抹点药,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会。”   话罢,又闭上眼睛。   云芝泄了气,道:“那奴婢在外面候着,小姐有吩咐随时唤奴婢。”   她关门出去,望着夜空的一弯明月,心疼自家小姐的命苦。   树荫葳蕤的后院,夜风吹的枝叶飒飒作响。   两道身影从外墙跃入,谢秉安取下脸上的黑色面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燕王与皇后可有来往?”   东冶道:“有过一次,不过是燕王向皇后正常请安,是以奴才没提此事,此事是奴才的疏忽,奴才待会就去领罚。”   谢秉安眸色微眯,指腹捻着面具的边缘:“让潘史仔细查,巡监司外或许还有皇后安插的眼线,万一出个差错,我们这段时间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东冶一怔:“潘史若是往坤宁宫的方向查,怕是会影响主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和睦。”   谢秉安冷笑:“本就貌合神离,何须在意甚多。”   东冶闻言,道:“奴才明白了。”   谢秉安将面具丢给东冶,正准备进屋,陡地听见前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吵的人脑仁疼。   他脚步一顿,皱眉看向前院:“去看看。” 第14章   东冶没一会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主子,是云芝与董婆婆,云芝被人打了,奴才听她们二人间的对话,是范妾氏的女儿蔚芙萝今天过来绯月阁与蔚小姐起了冲突,将蔚昌禾擅改户籍的事告诉了蔚小姐。”   谢秉安看着前院的方向,平静的神色里窥探不到一丝除冷漠以外的情绪,只眼底的阴戾比漆黑的夜还要骇人。   子时刚过,蜡烛燃尽最后一丝灯油,噗呲一声归为黑寂。   董婆婆与云芝肩挨着肩,靠在柱子边上睡着了。   屋里黑了一会,稍许的功夫又恢复亮色,一道纤细单薄的影子投在门窗上,静默的站了许久,才见一道黑影抛上房梁,又缓缓垂落。   蔚姝站在绣墩上,双手紧紧抓着打成死结的白绫,眼底是决意赴死的决心,咬牙将头伸进白绫里。   就这样吧。   早晚都有一死,倒不如让自己死的有价值一点,能在死后拉上整个尚书府的人陪命,也算死得其所。   蔚姝闭上眼,咬牙踢倒绣墩,没了绣墩的支撑,脆弱的身子孤零零的挂在白绫上,勒的脖子疼痛无比,呼吸也在一瞬间被外力阻隔,一张小脸憋得紫红,那种频临死亡的痛苦如排山倒海一样袭来。   这一刻她脑海里想了许多,有云芝,有董婆婆,还有被她救下的温九。   他说他要走,明日才回来。   谁也没想到,今日的一面会是他们二人最后一次相见。   一根银针凌空穿透门扇,刺破了紧紧绷直的白绫,被外力阻隔的呼吸瞬间回笼,蔚姝的身子也毫无预兆的朝地上坠去,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她还来不及喊痛,喉咙里就涌出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   房门从外面推开。   蔚姝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人,泠泠月光朦胧了男人昳丽的容貌,她微眯着眼盯了稍许才看清他的样貌,不由惊呼:“温……咳咳咳”   一开口就是止不住的咳嗽声,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谢秉安蹲下身捡起白绫握在掌心,他握的这一端是勒住蔚姝脖子的位置,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庆幸的是他今晚回来了,否则这抹即将消逝的余温不是在白绫上,而是在蔚姝身上。   这个蠢女人,也只有她才会笨到用折磨自己的法子去对付敌人。   蔚姝终于止住咳嗽,用手捏了捏疼痛的脖子,问道:“你不是说有事要去办,要明日才回来吗?”   谢秉安掀起眼帘,冷冷看了蔚姝一眼:“明日回来给你收尸?”   蔚姝:……   难受阴郁的心情竟是被温九的一句话给气消了一半。   她换了个姿势坐好,双臂抱膝,下额搁在膝上,一双杏眸湿漉漉的看着温九,眼睫上挂着泪珠,脸上淌着泪痕,脖颈两侧是被白绫勒过后的红痕,活像是被凌虐一番又被丢弃的小动物。   谢秉安眉峰皱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垂眸看向手中的白绫。   蔚姝眨了眨眼,娇软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温九,我今天才知道,最想让我跳进火坑的不是范姨娘,也不是蔚芙萝,而是那个带了十三年慈父面具的蔚昌禾,我原本不用进宫的,但他却为了另一个女儿,亲手把我送进火坑里。”   话没说完,蔚姝就绷不住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顷刻间打湿了一小截袖子,抬起泪眼模糊的杏眸看着温九,这一刻俨然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尚书府所有人都掉脑袋的秘密。”   谢秉安垂眸听着,平静的反应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秘密。   “我娘死了,就死在圣旨颁下的那一天,临到咽气那个负心汉都没来看娘一眼,堂堂杨家将门之后,户部尚书之妻,死后只有一方木桌,一个灵牌和一具薄棺,死的悄无声息,埋的潦草,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被我爹埋在哪里。”   蔚姝哭的浑身抽搐,在谢秉安给她递巾帕时,扑过去埋在男人的颈窝处大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软香扑入怀中,谢秉安有一刹那的怔神。   颈窝频频有着灼热的气息擦过,贴着肌肤的衣襟也感觉到了湿润,怀中女人哭的娇躯颤颤,浓重的鼻音模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凭什么我娘连死也是一种罪?”   谢秉安轻轻环住蔚姝纤弱的身子,在她单薄的脊背上温柔的拍了拍。   寂默无言。   唯有蔚姝哭泣的可怜声。   蔚姝哭累了,眼睛又红又干,狠狠发泄后,心里的痛苦与压抑也没有了白日里那般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绝望,她眨了眨眼,看了眼温九的衣襟被自己泪水打湿了一半,羞臊的红了脸。   几次难堪都被温九撞上,细数下来,她这十几年的脸面都在温九面前丢尽了。   蔚姝往后退开又坐在地上,低着头,抬手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视线里出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拿着巾帕的手指骨节修长如竹。   “用这个擦。”   “谢谢。”蔚姝迅速接过在脸上擦了擦,眼睛一直看着温九收回去的手,他的手很好看,与他之前所处的环境完全违和,单看这双手就给人一种矜贵凛然的感觉。   谢秉安以为蔚姝在看他手中的白绫,眉峰拢着冷意:“人在绝境中有许多路可以走,不是只有一条死路,你的死只会换来敌人对你的嘲笑。”   蔚姝指尖捏紧巾帕,脸上的绯色瞬间被苍白覆盖,她苦笑道:“可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一条死路,不过是早点死与晚点死的区别罢了,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宫里头那位只手遮天的掌印吗?”   她抬头看向温九,温九却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白绫,语气清冷回道:“记得。”   蔚姝道:“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周朝这几年落在这奸宦手中,不知谋害了多少忠臣良将,其中就有我外祖杨家,杨家世代忠良,为大周朝戎马一生,立下汗血功劳,可再多的丰功伟绩都不敌那奸宦在陛下心里重要,他轻信奸宦,说我外祖杨家谋反,杀了杨家一百多口人!我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谢秉安皱眉,压下眼底涌起的森森寒意,抬眼看向蔚姝:“你可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那人所为?”   蔚姝眼里都是恨意,愤恨道:“这件事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大周朝的人都知道,还需要什么证据?!”   谢秉安:……   他敛了口气,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烦躁与不耐。   蔚姝续道:“我是杨家外亲女,谢狗知道我的身份,我若进了宫,他又岂会放过我?与其进宫后被谢狗磋磨死,不如现在死了好,还能把蔚家拉下水,这样也死得其所。”   谢秉安薄唇紧抿,两鬓青筋绷得极紧,手中的白绫“刺啦”一声从中断开。   他有点后悔救下这个女人,方才就该冷眼看着她被活活吊死。   “咦?”蔚姝捡起断成好几节的白绫,泄气的叹了声:“果然,人倒霉的时候连白绫都欺负我,难怪刚才我会无缘无故的掉下来,原来是这白绫不结实。”   谢秉安:……   他起身离开房间,蔚姝冲着他背影喊道:“温九,你做什么去?”   “睡觉。”   他怕再不走,会忍不住亲手捏断她的脖子。   蔚姝看着地上散落几节的白绫,也没了自戕的决心,摸了摸被勒疼的脖子,绝望的窒息感在心里挥之不去,其实在临死的那一瞬间,她是有一点后悔的。   温九有句话说的很对,她的死只会换来敌人对她的嘲笑,同样也会让在意她的人难受悲伤,是她今日被蔚芙萝说出的真相击垮了心房,脑子一根筋钻进了死胡同,差点铸成大错。   也是她考虑不周,她若死在尚书府,董婆婆与云芝也难辞其咎。   蔚姝想通这些理,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捡起地上的白绫放在蜡烛上点燃烧了,免得董婆婆和云芝看到了又为她担心。   屋外。   谢秉安走后不久,董婆婆与云芝迷迷糊糊醒来,闻到一股烟味,两人吓得转头看去,就见白色的烟雾从门缝里蔓延出来。   “小姐!!”   云芝豁然起身冲过去撞开房门,房门被撞开后带起的风吹卷了地上烧了一半的白绫,蔚姝坐在绣墩上,抬头看向跑进来端起一盆水就泼在火上的云芝。   董婆婆半边身子有些麻了,起身时趔趄了两步,急的喊道:“哎哟哟,小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你要是寻了短见,可让老奴怎么活啊!”   她一瘸一拐的跑进屋里,就看见蔚姝好端端的坐在绣墩上,与云芝大眼瞪小眼,屋里还有呛人的烟味,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咳嗽起来。   云芝反应过来,跪坐在蔚姝脚边,看到她脖颈被勒过的痕迹,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问道:“小姐,你要寻短见?!”   蔚姝索性也不瞒着了,将刚才的事告诉她们二人。   云芝与董婆婆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懊恼自己怎会睡的这么死,连温九进来与小姐说了那么久的话都不知道,今晚若不是温九,小姐怕是都进阎罗殿了。   董婆婆看着蔚姝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忧心道:“小姐这幅样子不便视人,要不明日国公府的赴宴就别去了。”   蔚姝搭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捏紧,她先前只想着以死解脱,并没有想后面的事,眼下决不能被人瞧见脖子上的勒痕,否则只会换来旁人嘲笑的眼光。   可明日国公府赴宴她需得去,否则会被长公主拿柄嘲笑。   无论何时,她都不能丢了杨家的脸面。   她抿了抿唇道:“明日国公府赴宴我必须要去,请帖已接,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云芝道:“小姐,你脖子的勒痕太过醒目,胭脂怕是不能完全盖住,咱们得想个法子遮住才行。”   蔚姝这一刻无比后悔先前自戕的举动,留下眼前这个麻烦,着实想不到一个好法子遮住痕迹。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温九。   温九之前在鬼市,她听外祖父说过,长安城买不到的东西一般在鬼市能够买到,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掐灭,温九好不容易才逃脱那座魔窟,她怎能为了一己私欲再让他陷进去。   离天亮不过几个时辰,蔚姝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临到天亮才起了睡意,她又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见了让她恨得牙痒痒的谢狗。   梦里的谢狗是个年过四十的老太监,他吩咐小太监把她绑到巡监司,要好好折磨她,让杨家人的魂魄都看看她是如何被他折磨死的。   蔚姝在老太监逼近的那一瞬间尖叫着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时,嘴里还嚷嚷着:“谢狗!死太监!老太监!滚开啊啊!”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一场梦。   ——还是一场噩梦!   蔚姝转身抱起枕头,挥着小拳头在枕头上砸了砸,将梦里受的惊吓和委屈都发泄出来:“阴魂不散的阉狗,活该你不是个男人!”   “小姐。”   云芝走进来:“温九在房外候着,说有事要见小姐。”   蔚姝止住动作,想到昨晚她对温九说了许多话,也说了尚书府的秘密,想了想,决定给温九说一下,让他忘掉昨晚的事。   在云芝的侍候下,蔚姝穿戴洗漱好,朝屋外走去,看到站在花架下的温九,远远一瞥,在触及到男人漆黑凉薄的凤眸时,单薄的脊背陡地窜起一股寒意。   蔚姝不适的皱了下眉。   她怎么觉得今日的温九怪怪的,尤其那双眼看人时,就像是淬了毒的银针,刺进人的身体里,让人遍布生寒。 第15章   蔚姝走到花架下,看见温九眼底又如以往一样冰冷淡漠,就好像她方才的遍体生寒是一种错觉。   她笑了笑:“你找我何事?”   谢秉安背在身后的掌心紧攥,那力道险些捏碎了掌心攥着的瓷瓶。   知道她今日要去国公府赴宴,脖子有勒痕不好遮掩,难得发一次善心给她送一瓶肤膏遮掩痕迹,结果刚靠近房门就听见这女人在骂他。   谢秉安垂下眼,狭长上挑的眼尾处戾气森然,强忍住想要捏断她脖子的念头。   蔚姝见他又不说话了,且身上散着冷意,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九?”   眼前的手娇小白皙,手腕纤细,半掌即握。   女人身上浅浅的馨香拂过鼻息,让谢秉安想起昨晚蔚姝扑进他怀里时身上也是这个味道,经过一夜的流逝,好不容易淡去的味道再一次变得浓郁。   谢秉安后退两步,忽略掉鼻息间的味道,掀起眼帘看着对面的蔚姝,冰冷的目光在她红紫的脖颈上顿了一下,心底的那股邪火莫名去了大半。   他将瓷瓶放在石桌上:“这是我从鬼市带出来的肤膏,可遮痕迹。”   言简意赅后,转身离开了前院。   主仆三人怔怔的盯着桌上的瓷瓶,云芝先反应过来,惊奇道:“小姐,温九简直是神人也!”   董婆婆笑道:“是啊,他这一举正好解了小姐的烦忧。”   蔚姝眼睫轻颤,看向温九消失在前院拐角的背影,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像是被重物轻轻撞了一下,好像从救下温九后,他就一直在帮助她,帮她打跑了春雪,打走了爹带来的侍卫,又救了她一条命,现在又送给她一瓶难求的肤膏。   他做了这么多,早已还清了她于他的救命之恩。   国公府的马车是巳时末来的。   云芝将肤膏涂在蔚姝的脖颈,遮住了红紫的痕迹,只是她扭动脖子或说话时,脖子和喉咙会难受,需得几日时间才能缓过来。   蔚姝穿了一件素色的青烟色衣裙,外搭轻纱披帛,披帛上绣着几朵海棠花,云芝为她梳了十字髻,钗着两株简单的海棠花玉钗。   这身装扮去国公府赴宴素了些,可娘去世的事外人不知晓,她却不能不守孝,至于长公主是否高兴,于她无甚干系。   云芝跟着蔚姝一道出府,国公府今日派马车来接蔚姝,府上的下人都在各种猜测她去国公府的目的。   蔚姝走到府门大庭,看到站在长廊下的蔚芙萝,眼睛凶巴巴的瞪着她,手指用力拽着绣帕,两边嘴角往下撇着,一脸的怨气和嫉妒。   云芝下意识护在蔚姝跟前,生怕蔚芙萝冲过来伤害自家小姐。   蔚姝冷漠的收回视线:“不必理她,我们走。”   主仆二人走出府邸,蔚姝坐进马车里,心里琢磨着长公主的心思。   从尚书府到国公府乘马车需得过三条街道,马车快行驶到尽头时,云芝忽地凑到窗边,挑开一点窗帘,低声道:“小姐,东厂的人去府上了。”   蔚姝皱了皱眉。   蔚昌禾不是已经洗清嫌疑了吗?东厂的人还来做什么?   她掀帘往后看去,为首的男人身着红色飞鱼服,头戴黑色冠帽,正是那晚送蔚昌禾回来的潘督史,他身后跟了二十名锦衣卫,潘督史在尚书府门前跃下马,带着锦衣卫在卑躬屈膝的一众府邸下人面前走进府中。   活像是一群耀武扬威的狗。   蔚姝放下帘子坐好,开始忧心董婆婆与温九的安危,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剩一个月的时间,她需得提前筹谋好送走他们三人的计划。   马车逐渐停下,云芝看着眼前国公府的后门,气呼呼的噘着嘴,心疼的搀扶自家小姐下了马车,在她耳边低声埋怨:“长公主欺人太甚了,这不明摆着糟蹋小姐吗!”   蔚姝道:“我如今是陛下钦定的妃子,之前又与宴世子有婚约,身份较为敏感,长公主这般也无可厚非。”   侍候在长公主跟前的大丫鬟玉珠只冷眼看了眼云芝:“长公主有令,只请蔚小姐一人进内堂。”   云芝气的胸腔一跳一跳的,真是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一样势利!三年前杨家没出事前,玉珠见着她们时脸上都笑开了花,哪一次迎小姐入府时,恨不得来尚书府亲自接人。   蔚姝垂下眼睫,对云芝道:“你在这等我。”   她跟着玉珠从后门进去,玉珠从迎面走来的丫鬟手中接过帷帽递向蔚姝:“蔚小姐,长公主嘱咐奴婢,让奴婢将此物为蔚小姐带上。”   走过这条石径小道,前方就是通往前院的必经之路,今日参加国公府宴席的达官贵人甚多。   玉珠以为蔚姝会扭头走人,她甚至想好了长公主交代她在蔚姝走人时激怒她的话,不曾想,她竟是平静的接过帷帽带上,白色的帷帽遮住了那张秾丽秀美的容颜,清丽疏离的嗓音从帷帽里传出:“走吧。”   这个时辰人来的都差不多了,玉珠带着蔚姝顺着蜿蜒长廊走到长公主定好的内堂里,内堂不大,摆着待客的桌椅与上好的茶具,靠着右侧放了一架绘着百花图的屏风,玉珠道:“长公主说,让蔚小姐坐在这边看一场戏。”   玉珠站在屏风旁边,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屏风后面放着一张靠椅,这个角度完全挡住了内堂的视线。   蔚姝不知长公主藏得什么心思,她提裙坐在靠椅上,隔着帷幔打量了一眼内堂,其实这里的摆设她都很熟悉,小的时候舅舅常带着她与季宴书玩耍,对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自从三年前杨家出事后,她再未踏足过国公府一步。   不是她不愿,而是长公主暗地里告诉她,让她离季宴书远些,不该她肖想的人就趁早断了念头,她那时一时间无法接受长公主前一天还疼她如已出,第二日就翻脸如仇人的变化,因此难过了许久。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长公主就季宴书这么一个儿子,打小就把他眼珠子护着,怎会由他去再去娶一个家族落败的女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起先出声的便是许久未见的长公主。   蔚姝与屏风距离近些,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向外面,长公主穿着艳丽的华服坐在主位上,发髻高挽,上面钗着金钗步摇,已至中年脸上不见沧桑憔悴,反倒添了这个年段该有的妩媚岁月,她的一颦一笑间仍透着盛气凌人的高贵。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长公主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内堂的谈话声不断,似是在说季宴书与郑御史之女的婚事,说到尽兴处,内堂里传出谈笑的声音。   蔚姝知道郑御史,乃御史台之首,她听舅舅说过,谢狗掌东厂与诏狱,郑文兵掌御史台,御史台与大理寺历来是拧成一股绳的互督关系,大理寺由燕王掌管,舅舅说御史台与大理寺拧成一股绳都没有谢狗手里的东厂好使。   长公主相中了郑文兵的女儿,应是看上了郑家背后的燕王,如今宫里头还能与谢狗搏上一搏的,怕是只有燕王了,长公主与燕王本就是一家,理应是同仇敌忾。   “娘。”   “母亲。”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响起,男人的声音谦和温润,女的娇柔羞涩。   蔚姝听到季宴书的声音时,搭在腿上的双手不由自主的蜷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苦涩,有落寞,有被命运捉弄的无力。   如果杨家没有出事,她明年应该就嫁给季宴书了。   蔚姝忍下眼底的酸涩苦楚,抬眸看向屏风缝隙,季宴书穿着月牙色交颈白袍,腰间束着镶了玉带的腰扣,衣袍下摆绘了山水墨图,举手投足间都是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风范,他看着朝他走来的长公主,母子二人说着话。   在他边上站着郑御史的女儿郑慧溪,女子穿着鹅黄色的衣裙,举止大方的朝长公主行了一礼,长公主扶起郑慧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几年不见,慧溪都长这么大了,今年也过及笄了,该择夫婿了。”   郑慧溪脸颊飘起红霞,娇羞的低下头:“慧溪听长公主的安排。”   来时爹就告诉她,此次国公府对外虽说是宴席,可实则是给宴世子选妃,爹说长公主中意她,让她此行多慎言,郑慧溪抿了抿唇,视角的余光看到宴世子的衣摆,脸颊的红晕比方才更胜一筹。   她倾慕宴世子许久,可长安城谁人不知,宴世子与蔚家嫡小姐自幼便定下婚约,长安城的勋贵之女谁敢肖想宴世子?也就前些日子传出国公府与蔚家退亲后,才有不少女子想接近宴世子。   长公主笑道:“我倒觉得,你与宴书倒是良配。”   蔚姝闻言有些想笑,笑长公主的虚伪。   曾经她也是这么牵着她的手,当着杨家和蔚家的面说,觉得她与季宴书甚是良配,时过境迁,这一幕在她眼前又上演了一遍。   屏风外,长公主问:“宴书,你觉得慧溪如何?”   季宴书搭着眼皮,没有去看脸颊早已红透的郑慧溪,声音听不出喜怒:“儿子听母亲大人的安排。”   一时间,内堂里响起长公主与郑家人的笑声。   蔚姝也终于明白了长公主请她来国公府藏的什么心思,无非是想让她亲眼看着季宴书与别的女子定下婚约,好让她与季宴书都死了这条心。 第16章   内堂的欢笑声散了,蔚姝跟着玉珠走出国公府后门,对玉珠道:“请玉珠姑娘帮我给长公主递个话。”   玉珠:“蔚小姐请说。”   蔚姝道:“我虽冠着蔚姓,可骨子里流的也有杨家的血,杨家人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惧人非议,亦不强人所难,事情既已成定局,我自是不会厚着脸皮求宴世子再娶我,进宫之后的路无论有多艰难坎坷,我蔚姝一样能靠着自己走下去,也请玉珠姑娘告知长公主,让她管好宴世子,莫要他再来尚书府纠缠于我。”   听到最后一句,玉珠的脸色变了变,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整个国公府的下人都知道,这二十多日宴世子日日吵闹着要见蔚小姐,为此长公主生了不少气。   蔚姝将帷幔递给玉珠:“我与云芝走回尚书府,国公府的马车便不坐了。”   话已至此,蔚姝带着云芝离开国公府后门。   玉珠望着那道笔直单薄的背影在巷子中越走越远,将帷幔重重砸在身边丫鬟的手里,回到府中将蔚姝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坐在八角亭下与世家女眷闲谈,听完了玉珠附耳传达的话,冷冷一笑:“算她识相。”   不愧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还算有点骨气。   不然,若她真的对宴书死缠烂打,也够让她头疼的。   长公主看了眼八角亭外,见方才还站在对面与其他人交谈的季宴书不见了踪影,眉心陡地皱起:“去看看世子去了哪里,万万不可让他碰见蔚姝。”   “奴婢这就派人去找世子。”   长公主按了按泛酸的鬓角,为了宴书的事,她操碎了心,好不容易骗的他答应了与郑家的婚事,可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   从这里走回尚书府,靠步行至少得走半个时辰。   云芝看自家小姐这一路沉默不语,又想起在国公府后门小姐对玉珠说的话,不用问也知道小姐在长公主跟前受了气。   她原以为长公主是想到了阻止小姐进宫的法子才会请小姐过去,眼下看来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她们二人避开繁华热闹的主街,打算从窄长的巷子里绕过去。   巷子又窄又长,常年晒不到阳光,吹的风有些阴凉。   “宁宁——”   巷子口蓦然传来季宴书带着欣喜与激动的声音,“你来了怎么不与我说一声,让我好找。”   蔚姝听见季宴书的声音,脚下未停,反而走的更快,她不想再与季宴书有任何牵扯,他们之间早在昨日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宁宁”季宴书追过去拦住她,蔚姝看着忽然挡在身前的男人,惊得停下步子,又往后退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冷着脸道:“请宴世子慎言,唤我蔚小姐。”   看着她对他避如蛇蝎,季宴书脸色微白:“蔚姝,我可以解释的,我今早原是要去接你的,但被我娘拦下了,她说已经派马车去尚书府了,我这才没能过去,你别生气。”   蔚姝垂着眼,始终没有看他一眼:“宴世子多虑了。”   见蔚姝要走,季宴书上前抓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臂,不顾她的挣扎,眉眼里都是欢愉之色:“我娘有办法阻止你进宫,她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听她的安排,她就让我娶你进门。”   他说的很激动,蔚姝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他捏的有些发疼。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季宴书盛满喜悦的眼睛,嗤的笑出声:“她帮你安排的便是让你娶郑御史的女儿郑慧溪为正妻,对吗?”   季宴书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僵住,怔了好一会才敢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反应过来,又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娶郑姑娘不是因为我心悦她,是娘答应我,只要我娶了她,就答应让你也入国公府,只有这样我们两个才能在一起,我向你保证,郑姑娘入门后我绝不会与她有任何夫妻之间的肢体接触,她只是空有世子妃头衔的正妻罢了,我会带着你搬出国公府另置别院,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季宴书!”   蔚姝用力挣开他的双手,朝季宴书脸上扇了一巴掌:“你把我当什么?又把郑姑娘当成什么?郑姑娘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是你季家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过门的新妇,到头来被你这般糟践,你对得起心心念念嫁给你的郑姑娘吗?!”   蔚姝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让她极为陌生。   在她眼里,季宴书是有担当有风骨的男人,而不是将男女间的婚事当成儿戏的负心汉,他即已答应会娶郑慧溪为妻,就该对这段婚姻负责,而不是将那无辜的女子作为他利用的对象。   如此行径,与蔚昌禾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一切不过都是长公主为了稳住季宴书的手段罢了,等她一旦入了宫,就算季宴书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了。   季宴书猩红着眼看着蔚姝,没了往日的清风朗润,只有浓浓无尽的挫败与颓然:“那我该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一个法子了,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郑姑娘,让你做妾也委屈了你,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入宫为妃,我如何能做的到?”   蔚姝看着季宴书双眸里的血丝,心底涌起阵阵酸涩难受:“如果外祖父还在世,他宁可把我的尸体送入宫里,也绝不会让我与人为妾,所以你觉得我会为了活下去,选择走这一条苟且的路吗?”   季宴书死死的抿紧唇,再说不出其他话。   蔚姝取下髻上的海棠花簪握在掌心,神色冷漠且无情:“季宴书,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就如此簪,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要再来找我了。”   她狠心掰断簪子丢在地上,带着云芝朝窄巷尽头离去。   她今日此举,一是向季宴书表明自己的决心,二是让他断掉所有与她有关的念头。   要回尚书府,就必须经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蔚姝不想在外露面,便让云芝租了辆马车,主仆二人坐在马车里,云芝还在为刚才的生气,愤愤道:“气死奴婢了!长公主与宴世子竟然想让小姐做妾!要是老将军还活着,定让他国公府不好过!”   难怪小姐从国公府出来脸色那么难看,都是被长公主给气的。   马车逐渐驶出热闹的街市,平坦的青石板路忽然间开始小幅度的颠簸。   蔚姝伸手撑在车厢两侧稳住身子,云芝掀开车窗的帘子看了眼外面,发现这条路不是回尚书府的路,掀开车帘问驾车的车夫:“这条路不是回尚书府的路,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车夫是个中年男人,带着斗笠,闻言回道:“那条主路刚刚被东厂的人堵住了,得从这条路绕过去。”   又是东厂。   蔚姝心下莫名的开始慌乱,她离开时东厂的人就去了尚书府,现在要返回去,东厂的人不仅没有走,还将路给堵了,莫不是又查出蔚昌禾什么事了?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回到尚书府,就尽快让温九带云芝与董婆婆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马车走过颠簸的小道,驶入人烟稀少的青石大道上,一股淡淡的异香飘进马车里,蔚姝与云芝刚闻到异香就感觉到头晕目眩,两人还没想透这股异香的来处就晕了过去。   暮色已至,廊檐下的纸纱灯泛着幽幽的光。   后院草木葳蕤繁茂,挡住了夜空散落的月光,漆黑的院里唯有罩房的门窗上映着幽幽烛火。   屋里,东冶给主子刚换好药,外面陡地传来脚步声,此人的脚步声与蔚小姐不同,主仆二人耳力极好,一听便知是董婆婆送饭来了。   东冶快速将一沓奏折装进匣子里,飞身跃上房梁躲起来。   外面传来叩门声,谢秉安淡声道:“进来。”   他起身走到木盆前用清水净手,董婆婆一脸愁容的走进来,将粗茶淡饭的晚膳放在桌上:“小姐还没回来,我就没做点心,晚膳你先将就一下。”   谢秉安动作一顿,拿起巾帕擦干手上的水渍:“已入戌时,小姐还没回府?”   董婆婆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朝谢秉安发起牢骚:“是啊,真是奇了怪了,小姐就算是住在国公府,那国公府也该派人来传个信,也不至于到现在什么动静也没有,我一个老奴才也近不了国公府门前,更打探不到小姐的消息,你说急不急人。”   谢秉安放下巾帕,转身看向漆黑的门外,眸底浮起森森寒意。   董婆婆走后,东冶从房梁上跳下来:“主子,难道是长公主把蔚小姐留在国公府了?她如今的身份再留宿国公府怕是不妥,也不知蔚小姐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若是传到宫里头,难免惹人猜疑。”   谢秉安眉峰紧皱:“长公主恨不能与蔚家彻底撇清干系,怎会留她在国公府。”男人的眸微眯了一瞬:“你先去找潘史,让他派人暗中搜查长安城,动静别搞太大,免得引起燕王注意,你再去国公府走一趟,暗中搜一下府邸有没有蔚姝的踪迹。”   东冶:“奴才这就去。”   他刚迈出一步又扭头看向主子,欠欠的说了一句:“主子,奴才觉着您好像很在意蔚小姐的安危?”接收到主子飞来的眼刀,东冶后脊梁一颤,抱着奏折赶紧跑了。   谢秉安看着油灯上摇曳的烛火,漠然的神色看不出漆黑眸底深处的情绪,只薄唇越抿越紧,眉峰越皱越紧。   没有人会让他刻意去在意一个人的安危,对蔚姝的关照不过是看在她于他有救命之恩罢了,只要他在绯月阁待一日,他就得护她一日。   谢秉安从墙壁的暗格里取出黑色面具带上,面具遮住了男人昳丽清隽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比暗夜还要深沉冷冽的凤眸。   栅栏窗外树影婆娑,风声簌簌。   蔚姝睁开眼,入目的就是干净整洁的屋子,她被人放在榻上躺着,床榻的帷幔垂落,将她遮掩在里面,月光斜斜照在帷幔上,透出一缕幽光。   她惊得坐起身,头一阵晕眩,缓和了一会,掀开帷幔,趿拉着鞋子走下床榻,走了几步,又忍不住靠在墙壁上缓解晕眩带来的恶心与不适,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蔚姝难受的皱着眉,手指在太阳穴上揉了揉,昏迷前的记忆逐渐涌入脑海。   她从国公府出来后就遇见了季宴书,而后与云芝走出窄巷,云芝雇了一辆马车,直到车夫开始绕路,她们又闻到了一股异香,跟着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就在这里了。   屋子很小,一览无余,没有云芝的影子。   蔚姝忍着脑袋的晕眩扶着墙站起身,双手撑着墙壁朝屋门走去,走过窗户时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种了许多树,繁密的枝叶遮住了夜空散下来的月光,周围的黑暗已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呼啸的风声拍打在栅栏窗上,就像鬼魅一样刺激着蔚姝脆弱胆小的心房,她吓的坐到地上,细弱的手臂用力抱住自己。   到底是谁绑了她?   为什么要把她绑来这里?   无数个疑问冒出来,蔚姝却没有心思去想,满脑子都是对黑暗中潜藏的危险产生的恐惧,晕眩的脑子又晕又疼,眉心阵阵发紧,无助的低声哭泣。   屋外传来脚步声,蔚姝哭声一顿,吓得起身抬头朝窗户上看去,一道刺眼的亮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随着两声极低的闷哼声落下,一股带着热气的鲜血泼洒在栅栏窗上,横在眼前的一截窗枝正往下滴答着血液。   蔚姝浑身僵住,小脸煞白如雪,苍白的唇畔止不住的颤抖着。   房门“碰”的一下被重力震开,蔚姝尖叫的捂着嘴靠在墙壁上看向门外,一道黑影出现在视野里,脸上带着黑色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柄染满血迹的利剑。   “蔚——”   男人声音刚起,蔚姝眼一闭就吓晕了过去。   谢秉安紧紧皱眉,迅速上前接住蔚姝柔若无骨的身子,女人的头靠在他怀里,双目紧闭,浓密微卷的羽睫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谢秉安:……   真是猫一样的胆子。   这么不经吓。   谢秉安扔掉利剑,单手抱起蔚姝,左手臂搂在蔚姝臀部下方,右手覆在她的后颈,将身姿娇小的蔚姝整个护在怀里,朝着屋外走出去。   屋外两个人倒在地上,在他们身下流了一大摊血迹,黑沉沉的夜色里漂浮着浓郁的血腥味。   “主子,云芝找到了。”   东冶勒马停在屋外,看到被谢秉安紧紧护在怀里的蔚姝,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几分,谢秉安眸色一沉:“说!”   东冶赶忙移开视线,道:“云芝被人丢在长安城外的十里坡,奴才赶到的时候正巧碰上她醒了,一醒来就哭哭唧唧的找蔚小姐,奴才怕被她看到脸,就把她打晕送回绯月阁了。”   谢秉安抱着蔚姝坐上马,手臂护住她的细腰,垂眸看了眼昏迷的人儿:“仔细去查,究竟是谁绑了她们主仆二人。”   话罢,驾马带着蔚姝返回尚书府。   回到尚书府,谢秉安抱着蔚姝从后院回到绯月阁,将蔚姝轻轻放在床榻上,昏迷的人嗓音绵绵的低哼了一声,如羽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眸。 第17章   屋里没有点油灯,唯有支摘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勉强能看清屋里的摆设。   蔚姝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她能感觉到身子陷入熟悉的床榻里,鼻息间能闻到浅淡到极致的松柏木香,在她的腰间横着一只手臂,对方的手掌在她的腰侧,掌心的温度仿佛穿透薄薄的衣衫在灼烫她的肌肤。   蔚姝难受的低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张黑色面具,平整光洁的面具遮住了对方大半张面容,只露出漆黑的眸与轻抿的薄唇。   这张面具就是她在晕倒前看到的!   “啊!!”   蔚姝甚至来不及看自己身处何地,捂着脸发出惊恐的尖叫。   “是我!”   谢秉安抬手取下面具,露出清隽冷俊的容貌,眉心笼着被尖叫吵到的烦躁:“我是温九。”   ——温、温九?   蔚姝的叫声戛然而止,两只手指分开两条缝隙,露出一双无措的杏眸湿漉漉的盯着弯腰看向她的男人,熟悉的眉目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凉薄,男人薄唇轻启:“看清楚了?”   “真的是你!”   蔚姝激动的抱住温九的脖子,上半身几乎挂在他身上:“不知道是谁绑架我,还把我关在黑乎乎的屋子里,云芝也不见了。”   谢秉安身躯陡地僵住,脖间时不时的有女人灼热的气息擦过肌肤,灼烫的眼泪滴在肌肤上,泛起丝丝烫意。   “温九,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你知道吗,你来救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谁派人来杀我的,血溅在窗户上往下滴着,让我想起我外祖父和舅舅当年被砍头的一幕。”   说到最后,蔚姝哭的语无伦次。   当初娘把她关在房里不让她去刑场,她从窗户偷偷翻出去,躲在人群里,亲眼目睹了杨家人被砍头的一幕,刑场洒满了鲜血,血迹沿着四周的木台往下流,血淌了一地,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后来她听云芝回来说,他们洗了一天的地才洗干净血迹。   可是蔚姝知道,渗透在地底下的血是永远都无法用水冲刷掉的。   怀里的人儿哭的娇躯颤颤,谢秉安眉宇间的烦躁逐渐淡化,嗓音低沉清冽:“别哭了。”   蔚姝哭累了,理智也渐渐回笼,意识到自己正抱着温九,脸蛋刷一下的如鲜红娇艳的花一样,红的能滴出血来。   她慌乱地松开手,正要往后退开,却被腰间抱着的手臂止住了动作,这下又尴尬又丢脸,硬着头皮道:“温九,你、你放开我。”   谢秉安:……   涌上心头的一缕温柔倏然消散。   谢秉安直起身后退:“既然小姐醒了,我就先走了。”   眼见着他离开,蔚姝急忙问道:“你知道是谁绑走我的吗?”   “不知。”   谢秉安走出屋子,关门时又说了一句:“我到时只看到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卫。”   屋里只剩下蔚姝一人,可属于温九身上的松柏木香还萦绕在床榻周边挥之不去,脸颊上的红意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更胜一筹。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这般接近,即使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季宴书也不曾有过任何逾越之举,反倒是遇见温九后,屡屡坏了规矩。   云芝是被董婆婆发现的,她躺在自己的小房里,额头像是撞在石头上磕破了,董婆婆已为她处理包扎。   董婆婆侍候蔚姝就寝,忧心问道:“小姐,你觉得会是谁绑了你?”   蔚姝摇头:“不知道。”   方才她去看云芝,云芝意识不清,她只记得自己醒来时又被人打晕了,再睁眼后就看到了她与董婆婆。   会是谁把她单独关起来,又将云芝送回尚书府?   那人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蔚姝心里藏着事,一夜辗转难眠,天色未亮就起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将亮未亮的天色笼罩着蒙蒙雨雾。   蔚姝坐在支摘窗前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待天色大亮后,撑着青色的油纸伞朝后院走去。   她想再问一问温九有关昨夜她被关在何处的事,也想与他商榷一下,等云芝养好伤后,带着她们二人离开尚书府的计划。   罩房门关着,窗户却开着。   蔚姝踏进后院便看到温九半靠在窗牖旁坐着,他搭着眼帘望着地上溅落的雨滴,狭长上挑的眼尾透着冷淡的凉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舒展的眉峰皱了一下。   他仍旧穿着那身黑色的侍卫服,质地粗糙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不同于旁人的呆板平凡,反而有种松林深雾中透出来的清绝。   “温九。”   在温九朝她看来时,蔚姝叫了他的名字,她顺着廊檐走到窗牖前,将伞搁在台沿上:“你一向都起这么早吗?”   他的模样不像是刚睡醒,倒像是醒来后在窗边坐了许久。   谢秉安:“嗯。”   言简意赅的回了一个字,随即垂眸看着指尖把玩的扇形绿叶。   蔚姝一看见温九就想起昨晚的尴尬,腰间那处仿佛还残留着男人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灼烫她的肌肤,脸颊又感觉有些烫意。 第18章   完全是尴尬的。   清凉的雨幕吹散了她面上漫上来的热气,她想到来这的目的,一双被雨水浸染过的杏眸湿漉漉的望着坐在窗边的男人:“温九,你昨晚是怎么找到我的?在哪里找到我的?在找我的路上,有没有遇到可疑的人?”   谢秉安:……   又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耳边的聒噪还在继续。   “对了,你带我回尚书府时可看见是谁把云芝送回来的?”   谢秉安压了压心头的冷意,狭长的眼睫盖住了眸底的厌烦,低沉的嗓音比晨曦的雨幕还要清冽:“没看见。”   雨继续下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蔚姝疑惑的眨了眨眼:“还有呢?”   谢秉安的指腹碾碎了嫩绿的叶子,眼皮始终搭着,淡淡道:“没了。”   没、没了?!   她问了那么多问题,怎么就换来他‘没看见’三个字呢?   蔚姝有些错愕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双手搭在窗沿上,衣袖顺着她的动作往下滑了一下,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仍不死心的问:“那你在哪里找到我的?”   女人身上独有的馨香被潮湿的雨幕卷进来,冲淡了屋内淡淡的药香味。   谢秉安不适皱眉,掀了下眼皮看向蔚姝。   蔚姝冲他弯眼一笑。   在她身后是连绵的雨幕,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冷漠的面容,与昨晚一样,那双懵懂初醒却侵染着泪水的眼睛同样倒映着他脸上的面具。   谢秉安看向她身后的雨幕:“在城外禹金山半山腰的一间木屋里。”   蔚姝一怔。   禹金山的半山腰?   没想到对方将她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没有杀害她,也没有杀害云芝,那此人的目的是什么?   蔚姝又问:“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谢秉安随便扯了个谎:“在鬼市学了一门追踪的本领。”   蔚姝倏地瞪大了明亮的杏眸:“温九,你好厉害呀!我舅舅都没有这个本事,等你日后离开尚书府可以去参军,你有这么厉害的本领,肯定能和舅舅一样当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谢秉安看向她,平静的眼底幽深难测。   蔚姝眉尖轻蹙,又道:“不过,你若是当了个小将军,可不能跟东厂那帮阉狗打交道,东厂的人都不是好人。”   谢秉安:……   “温九,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蔚姝话刚提起,就见温九伸手关上了一扇窗,她被迫直起身子:“怎么了?”   “困了。”   两扇窗户啪的一声关上,将蔚姝冷漠的隔绝在外。   蔚姝:……   也不知温九哪根筋又不对了,话说的好好的,怎地又冷下性子不理人了。   索性蔚姝也习惯了温九阴晴不定的性子,弯腰拿起伞顺着廊檐往回走,离开尚书府的事等过两日在与他商榷吧。   回到前院,董婆婆已经做好了早膳。   她今日坐了好几道精致的小菜,分出一份装进食盒里,给温九送过去,他再一次救了小姐,于董婆婆来说,是绯月阁的大恩人。   饭菜摆在花藤架下的石桌上,董婆婆从后院回来,去看了看云芝。   蔚姝用过早膳,看了眼时辰:“董婆婆,宋大夫怎么还没来?”   董婆婆摇头:“老奴一个时辰前就去医馆叫宋大夫了,按理说该来了。”   “云芝的伤如何了?”蔚姝放下双箸问道。   董婆婆叹了一声:“这会人有些晕晕乎乎的,早膳也没吃,我刚给她换了药,就等宋大夫过来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是她们久等的宋大夫。   董婆婆忙上前迎着:“宋大夫,今日怎地来这么晚?可是有事耽搁了?”   宋大夫背着药箱打着伞,半个肩头都被雨水打湿了:“尚书府里里外外都被东厂的锦衣卫包围了,我进不来,方才后门的锦衣卫撤了,我这才抽着空赶过来。”   蔚姝眼皮猛地一跳,心一下子揪起来。   怎么又是东厂?   他们三翻四次的来尚书府,这一次又将尚书府里里外外包围起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董婆婆领着宋大夫给云芝看伤,蔚姝则打算去外面看看东厂的人究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她刚起身就听见外面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吩咐道:“都给我仔细了搜!” 第19章   一群锦衣卫闯入绯月阁,为首的人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径直走到蔚姝跟前,朝她行了一礼:“蔚小姐,得罪了,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   言罢,转身带着人去每个房间里搜。   蔚姝坐在石凳上,衣袖下的双手蜷紧,目光愤恨的瞪着一群人闯入她的闺房。   这群人如此大动干戈的闯入尚书府,未免太过猖狂了!   蔚姝担心云芝和宋大夫她们,起身正要去云芝房里,一群锦衣卫齐刷刷的又走了,临走时,为首的那人又朝蔚姝行了一礼。   蔚姝眉尖紧蹙。   这群阉狗何时这么客气了?   她未去深想,先去了云芝房里,见她房间无异,宋大夫正在为她治伤,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身回到自己房里,本以为会看到房内被翻得一团糟乱,不曾想还是原先那般干净整洁,好似方才那群人并未踏足过一样。   蔚姝走出房间,看了眼后院,悬着的心落下几许。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因为离得远,她只隐隐听到有女人在哀嚎,好像是从碧霞苑那边传来的。   “小姐”董婆婆跑出来,被方才那群锦衣卫吓得脸色苍白:“这群人又要做什么?”   蔚姝抿了抿唇,撑着伞走进雨中:“我去看看。”   从大庭往碧霞苑的方向都有锦衣卫的影子。   蔚姝越靠近碧霞苑,女人哀嚎的声音便越刺耳,好像是范姨娘的声音。   碧霞苑内。   站在院中的两侧锦衣卫面孔冰冷严肃,淅沥的雨水落在他们身上,打湿了两边肩头。   潘史站在屋檐下,方才闯入绯月阁的藏蓝色宫服的太监撑着一柄黄纸伞遮在潘史上方,雨落在伞沿上,往下垂落时形成几串水珠。   潘史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冷冰冰的睨着跪在雨中的范蓉与蔚芙萝,在她们边上,是被府上侍卫用板子抬过来的蔚昌禾,何管家撑着一把伞,为蔚昌禾遮住落下来的雨。   时隔几日,蔚姝再一次看见蔚昌禾,心中只剩下无止尽的冰冷。   他换了身衣裳,脸色依旧苍白的厉害,在他后背垫了一个引枕,咳嗽的时候忍不住手握拳抵住嘴巴,随着他的动作,衣袖往下滑落,露出被细布包扎的手臂,上面渗着鲜红的血。   “潘督史这是何意?”   蔚昌禾止住咳嗽,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好像用尽了力气,费劲的大口喘气呼吸。   “蔚大人莫不是忘了在牢里的事?”潘史捏了捏护腕上的暗扣:“蔚大人只是身子受了伤,怎么脑子还不好使了?”   蔚昌禾脸色一变:“掌印一事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与我并无干系。”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底终是不稳。   刺杀掌印一事虽与他没有干系,可东厂貌似查到了圣旨上的事,他被潘史从东厂关到诏狱,正是怀疑他与此案有牵扯,虽最后查明与他无关,可只有他心里清楚,这事一旦查明,他绝对脱不了干系。   蔚昌禾呼吸开始急促,紧张与害怕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刺激的他不停的咳嗽,没一会又咳出了一滩血,范蓉与蔚芙萝吓得面色惊变。   “老爷!”   “爹!”   潘史知道他在怕什么,他笑了笑,眼神却是轻蔑冰冷:“蔚大人虽与刺杀掌印一案无关,可却与刺杀掌印的张须洲扯上了关系。”   听到不是圣旨的问题,蔚昌禾内心的恐惧淡下去一些:“我与张须洲能有什么关系?他管的是长安城官盐押运,与我在官场上并无来往。”   “蔚大人不如好好想想”潘史敛去脸上的冷笑:“东厂查出一年前张须洲与蔚大人有过金钱上的交易,张须洲也亲口交代,去年腊月初,他私下用珠宝银钱贿赂过你,你全权纳入囊中了。”   蔚昌禾瞪大了眼珠子,气血上涌:“他满口胡言!我都不曾与他打过交道,何来的贿赂!”   潘史道:“有没有一查便知,方才锦衣卫把所有人的地方都翻过了,就剩下范妾氏的碧霞苑没搜了。”他看向范姨娘,话却是对锦衣卫吩咐的:“仔细了搜。”   “是!”   范蓉瞳孔骤缩,心脏剧烈地跳动,在看到潘史眼底的冷笑时,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不!不能搜!   碧霞苑里藏着尚书府所有的地契钱财,一旦被查出来,蔚昌禾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   她与何管家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害怕,何管家双腿颤颤,对蔚昌禾道:“老爷,不能让他们搜啊,这是女眷的院子,怎能由外人随便乱翻?”   范蓉道:“老爷,妾身院子什么也没有,就是翻个底朝天也搜不出什么。”   蔚昌禾在与张须洲这件事上自认为清清白白,是以并不畏惧潘史的搜查,只要东厂没把心思放在查圣旨上,于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他说:“我问心无愧,让他们查。”   蔚姝站在碧霞苑外,看着范蓉与何管家惊慌害怕的眼神,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她倒要看看,蔚昌禾若是知道范姨娘把尚书府的东西都变卖成了金银,该如何作想?   在锦衣卫抬出大大小小七个箱子时,蔚姝从蔚昌禾淡定的脸上看到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第20章   七个箱子打开,里面分别放着金子与银子,还有一箱珠宝与几箱绫罗绸缎,蔚昌禾的目光在箱子里一一扫过,最终定格在装满绫罗绸缎的箱子上,最上面放着两匹范蓉最珍视的两匹绸缎,是他前几年去西域花大价钱买来送给范蓉的。   “你——”蔚昌禾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范蓉,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你个贱妇,你、咳咳咳……”   蔚昌禾咳嗽的脸色涨红,一张口喉咙又疼又痒,指着范蓉的手指剧烈颤抖,最后无力的垂在边上。   “老爷!”范蓉跪在地上,雨水打湿了全身,鬓边的头发贴在脸上,脸上的胭脂也被雨水冲刷的狼狈不堪:“老爷,你听我解释,我这也是为了老爷好啊。”   “行了。”   潘史打断范蓉的话,看了眼还在咳嗽的蔚昌禾:“这赃物我就带走了,蔚大人可有话说?若有,那就跟我去一趟东厂好好说说。”   蔚昌禾咳得眼睛都是泪,朝潘史摆了摆手。   他哪敢有什么话说,东厂今日这一出,明摆着是冲他来的。   东厂的人抬着箱子走出碧霞苑。   潘史走在前头,路过院外,转头看了眼站在边上的蔚姝,朝她行了一礼:“蔚小姐,不,奴才该唤您一声娘娘,方才锦衣卫闯入绯月阁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担待。”   蔚姝握紧伞柄,往后稍稍退了两步,眼底充满戒备和冷意。   潘史:……   他低着头,笑道:“奴才还有要事处理,就先行一步。”   跟在他身后的一群锦衣卫在离开时,也都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一礼。   蔚昌禾眼神复杂的看向蔚姝,范蓉与蔚芙萝也听见了院外的动静,转过头,才看到蔚姝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更不知她站在那看了多久。   蔚姝撑着伞转身离开,听到雨幕中传来蔚昌禾怒骂范蓉的声音,她走了几步没忍住回过头,正好看到蔚昌禾扇了范蓉一巴掌后,跟着自己又咳晕过去。   心底压抑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她转身朝绯月阁走去,身后传来极快的脚步声,紧跟着响起蔚芙萝愤怒的声音:“你站住!”   蔚芙萝拦住蔚姝的去路,她浑身都被雨淋透了,模样狼狈,眼底盛满恶毒:“碧霞苑也是你能来的地方?不管你今日看到了什么,统统都给我忘掉,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蔚姝没有理会她,越过她离开。   她越是这般漠视的态度,蔚芙萝就越气,她伸手想要扯住蔚姝的长发,手腕陡地剧痛,一股血顺着手腕往下滴答,一会的功夫地上就染了一滩血水。   血……   蔚芙萝看着手腕破了一个深口,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若不是赶来的丫鬟如珊扶着她,她早已站不住倒向地上。   蔚姝回到绯月阁,径直去了后院罩房。   罩房门开着,她将伞搁在台沿上,轻提裙裾走进去,眉眼间都盛满了笑意:“温九,我告诉你一件好……啊!!”   蔚姝捂着脸转过身,一张小脸涨的通红:“你、你怎么又、又不穿衣裳!” 第21章   “是小姐不知道敲门。”   谢秉安穿上侍卫服,捡起床板上的束带扣在腰上:“小姐找我何事?”   蔚姝的声音从指缝里泄出来,带着羞怯的恼意:“你把衣裳穿好了再说!”   谢秉安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盏轻呷:“穿好了。”   蔚姝缓了缓跳动的心脏,转过身,手指微微/分开,从缝/隙里看到温九的确穿好衣裳,这才大大方方的放下手,坐在他对面,皱了皱眉尖:“温九,咱们商量一件事罢。”   谢秉安懒散的搭着眼皮,没多大兴趣:“何事?”   蔚姝双手撑着下额看着他:“以后我再来找你,你若是没穿衣裳,能否提前说一声?”   谢秉安:……   屋里传来滴答的声音,离她很近,就在脚边。   蔚姝疑惑的低下头,看见旁边的椅上放着黑色的侍卫服正往下滴答着水,地上已落了一圈水渍,她怔怔抬头:“咦?你出去淋雨了?”   谢秉安乜了眼一侧滴水的衣裳,漆黑的眸比方才深了几许。   “在雨里站了一会。”   蔚姝好奇的眨了眨眼,欲要再说,又听温九冷淡问道:“小姐方才想说何事?”   提起这茬,蔚姝笑弯了眼睛:“我刚从碧霞苑过来,你猜那边出了何事?”   屋里又恢复寂静。   蔚姝习惯了温九的沉默,也不与他计较,续道:“方才东厂来人了,把尚书府都包围了,先来了一批人闯入绯月阁挨个搜查了一遍,还好他们没有查后院。”   她自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续道:“我跟着他们去了碧霞苑,你猜怎么着?范姨娘藏起来的几箱珠宝被东厂的人搜走了。”   说到这里,蔚姝开心的笑起来。   她原还想着让温九帮忙偷走范姨娘藏起来的珠宝,让蔚昌禾与范姨娘生出嫌隙,温九不帮,她还愁着该用什么法子,没成想东厂这次倒是帮了她的大忙。   “这群阉狗可算办了一件好事。”   蔚姝笑着提壶给温九续茶,却见温九将茶盏倒扣在桌上,身上冒着森森寒意。   她怔住:“怎么了?”   “困了。”   谢秉安站起身,冷漠的态度显然是在赶人。   蔚姝:……   她仔细看了眼温九,他垂着眼,眉眼间似是笼着阴郁的气息,看得人心里莫名发怵。   这人好端端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前院了。”   蔚姝放下茶壶起身离开,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云芝和董婆婆。   谢秉安走到窗边,漆黑的眸落在走在雨幕中的蔚姝身上。   女人的衣裙被潮湿的风吹得往后飘曳,她捋了捋划过手腕的袖子,从后院拐角经过时,被风吹起一侧的长发,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   谢秉安摘下延伸在窗边的绿叶,指尖轻转,叶子如最锋利的刀刃穿透雨幕,顺着蔚姝的后颈刺入一旁被雨水浸透的墙壁。   有那么一刻,他真想捏断这个女人的脖子。   这几日宋大夫日日来,云芝的伤好多了,人也精神了。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绣着前几日未绣完的海棠花,花的全貌已经出来了,就剩下最细致的花蕊了。   云芝端起在井水里冰过的果子茶倒了一盏递给蔚姝:“小姐,你猜奴婢前面去膳房端早膳时碰见谁了?”   “碰见谁了?”   蔚姝喝了一口果子茶,被井水浸泡过的果子茶冒着凉气,一口喝下去,凉气从喉咙顺到肺腑都是凉意,瞬间驱散了夏日带来的燥热。   云芝又给她添了一盏:“奴婢碰见春雪了,她在后厨外面砍柴。”想起春雪的遭遇她先忍不住笑了几声:“她断了一只手,只能有一只手砍柴,哼!让她平日里欺负小姐,活该遭报应!”   蔚姝垂眸看着果子茶中倒映着一双平静的眉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喝了两口果子茶继续绣花。   对于春雪的遭遇,她的内心并无波澜。   春雪固然可恨,可最终的源头都在蔚昌禾与范姨娘的身上。   她心中一直藏着恨意,这股恨意在蔚芙萝告诉她入宫的真相后,就像是草根冲破泥土,疯狂滋生蔓延,使她夜夜入睡后都在梦里责怪自己,为何没有早一点看出蔚昌禾的真面目,为何在三年前杨家出事后,没有带着娘离开这座困死她的囚牢。   夜里又下起了雨,今年的雨比往年多些。   蔚姝躺在榻上辗转难眠,她披上单薄的外衫站在支摘窗前,透过雨幕看着被夜色吞噬的院中轮廓,娘在世时,就经常坐在花藤架下看着墙外发呆,有时一坐就是一日。   她知道娘一直在等蔚昌禾,可是她等了三年,直到最后闭眼都没能等到他。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有了困意才准备就寝。   屋里忽然间想起“嘶嘶”的声音,蔚姝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暗色,几乎是一瞬间就看到了朝她游行而来的蛇。   蛇身通体黑红,朝她吐着蛇信子,尖利的牙齿在暗黑的屋里透着森森寒意。   蔚姝吓得扶住窗沿才稳住颤抖的身子,白皙的脸蛋也在刹那间失了血色。 第22章   “云芝——”   蔚姝朝窗外喊了一声,又立即止住声音。   云芝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即便喊她过来,她也没有法子对付这条与她手腕一样粗的毒蛇,说不定还会凭白丢了性命。   她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可面对毒蛇带来的恐惧完全压住了她的理智。   眼见着毒蛇就要过来,蔚姝咬紧银牙,从支摘窗翻出去,双膝磕在地上,刺痛感与恐惧如猛烈地潮水将她包裹住。   她强忍着膝盖的剧痛,起身跌跌撞撞的跑向后院,雨打湿了她的衣发,冰凉的触感犹如毒蛇的躯体攀附在身上,吓得蔚姝在跑进后院时,再也绷不住情绪的哭出来。   “温九!温九!”   后院罩房漆黑,屋门紧闭。   蔚姝完全没有了再敲门的理智,双手快速推开房门跑进去,在看到被褥整齐,空荡无人的床板时,刚溢出的崩溃情绪陡地僵住了,只是娇弱的身姿还在不停地颤抖,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柔弱又无助。   雨声夹杂着风声,吹落的树叶飒飒作响。   蔚姝后背不断冒着森森寒气,后院黑的不见五指,温九也不在,她鼓起勇气冲到后院的勇气在看见空无一人的罩房时尽数泄去。   她赶紧关上屋门,甩掉绣鞋跳到床板上,拉过薄被将自己整个蒙住,封闭的空间让她终于有了一丝安全感,她渐渐缓下恐惧害怕的心,开始好奇温九去了哪里。   外面雨越下越大,蔚姝安静的蜷缩在薄被里,被雨水打湿的衣发黏腻的贴在身上,难受得紧。   可她不敢露头,罩房里黑漆漆的,比外面的雨夜还要恐怖。   到了后半夜,雨逐渐停了。   两道黑影从高墙跃下,落在绯月阁的后院拐角,从这里能看到廊檐下的房屋,隔着几间便是蔚姝的。   谢秉安看向半开的支摘窗,下月初十便是宫宴,亦是他要回宫处理巡监司的要事。   再有十日,他就该离开了。   东冶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子,宫里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等主子十日后回宫了。”   谢秉安问:“绑走蔚姝的事查的如何了?”   东冶道:“回主子,奴才前两日就查到了,只是忙于巡监司的事耽搁了,绑走蔚小姐的人正是国公府的宴世子,奴才觉得,宴世子应该想把蔚小姐藏起来,让她躲过入宫的日子,再寻个由头给她安排别的住处,至于尚书府的死活,他压根就没当一回事。”   蔚小姐被绑,若是到了入宫的日子没有见着人,陛下定然迁怒尚书府,到了那时,尚书府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看来德行良善的宴世子为了蔚小姐,可真是要做一回大恶人了。   季宴书……   谢秉安眸底浸出几分深意,他的目光一直定格在支摘窗处。   支摘窗上爬出一条通体黑红的毒蛇,朝着花藤架“嘶嘶”吐着蛇信子。   东冶脸色骤变,还未来得及冲过去,就见一片嫩绿的叶子以极快的速度擦过他的脸颊,将蛇身死死的钉在窗户上,位置不偏不倚,正是蛇身七寸!   谢秉安眸底渗着阴翳,大步走到支摘窗前,屋里薄被散散的搭在榻边,他环视一圈,没有发现蔚姝的踪影,平静冷漠的心脏蓦然间剧烈跳动了几下。   他皱眉压下心底那股异样,沉声吩咐:“把整个尚书府搜一遍,务必要找到她人在哪!”   谢秉安看了眼死透的毒蛇,周身散出阴郁的寒意,这种蛇是长居在深山里的毒蛇,蛇身足有女子手腕一样粗,长安城内几乎没有这种毒蛇的影子。   东冶也瞧出来了,眼皮子狠狠一跳:“主子,有人想借毒蛇害死蔚小姐!”   “让潘史查!”   谢秉安快步走去后院,冰冷的嗓音透着凛冽的杀意:“若蔚姝出事,就让整个尚书府与国公府的人给她陪葬!”   东冶惊愕怔住。   看着主子消失在前院拐角的身影,心里啧啧称奇,还说不在意蔚小姐,蔚小姐下落不明,看主子的样子比谁都急。   再者,蔚小姐失踪又干国公府什么事?   东冶将整个尚书府搜了一遍,恨不得把狗洞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有找到蔚姝的影子。   潘史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带人搜查长安城,试图能寻到蔚小姐的下落。   一个时辰过去了,所有人一无所获。   后院树木葳蕤茂密,夜风吹过时,枝叶上往下簌簌落雨。   东冶踩着院中积水跪在地上,朝站在廊檐下的谢秉安道:“主子,潘史那边也没有蔚小姐的踪影,奴才觉得,要不要去城外再查一查?”   谢秉安看着漆黑的夜幕,声音比夜色还要暗沉:“查。”   东冶应了一声,快速离开。   寂静的院中只剩下他一人,谢秉安抬手按了下跳动过快的心脏,薄唇紧紧抿着,即使他不愿意承认,可心底那丝陌生的慌乱撕破了他的伪装。   ——他在担心那个女人。 第23章   风簌簌吹过,在院中又落下不少雨。   谢秉安转身,推门走进屋里,只迈了一步,脚步便僵在原地,屋里淡淡的海棠花香冲散了药香味,是属于那个女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屋里响起极轻极浅的呼吸声,像是从封闭的空间里幽幽传出来的。   他方才心思都在寻找蔚姝的事上,竟大意的忽略了屋里来自另一个人浅薄的呼吸声。   谢秉安看了眼叠放整齐的薄被被人揉成一团,呼吸声正是从薄被底下传出来的。   他走过去掀开薄被一角,一张被闷的通红的小脸映入视野。   女人睡的香甜,鬓边出了一层汗,额前发丝也汗津津的贴在额上,她偏着头,露出一截纤长白净的脖颈,再往下,是随着呼吸起伏的高//耸,被豆绿色的小衣包裹着,外面只罩了一件单薄透色的青烟外衫,外衫朝两边散开,露出女人圆润单薄的右肩。   正是整个东厂把长安城翻了遍也没找到的女人,原来在他房里安心大睡!   谢秉安捏着被角的手指突地用力,忍住了想要掐死她的冲动,看着她睡意香甜的模样,心底的那股慌乱也莫名的平稳下来。   蔚姝侧了个身,抱住了半边薄被,也顺势将谢秉安捏着被角的那只手压在身前的圆润之下,手背热热的触感像是一根根荆刺顺着毛孔刺入全身,让谢秉安半个身子僵住,平稳淡然的呼吸也陡地紊乱了几分。   她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外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与脊背。   谢秉安不自然的别开眼,伸手将她的外衫扯上去,想要抽回被她压着的手,动了一下,手背顿时传来柔软的触感。   而蔚姝,则皱眉轻哼了一声。   女人低低的声音在安静漆黑的屋子里响起,无形中多了一丝丝旖旎的气息。   谢秉安:……   他坐在床板边,皱眉看着蔚姝的侧脸,脸蛋被闷的通红,头发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濡湿了身下的被褥,被角掀开后,闷闷的呼吸声也舒畅了不少。   大夏天的闷这么严实,也不怕把自己捂死。   谢秉安不知她为何睡在自己屋里,但也庆幸她今夜在这,否则就要落入蛇腹。   隔了一个时辰,东冶从外面回来,脸色憔悴了不少,身上沾了许多泥水,是许久都未有过的狼狈。   他正要进屋,屋里传来主子清冽的声音:“就在外面说。”   东冶顿住脚步,道:“主子,潘史还在城外搜,奴才先行回来禀报主子,还是没有找到蔚小姐的踪影。”   谢秉安看了眼抱着他手臂睡的香甜的女人,眸色幽深凉薄:“不必找了,她在我这。”   什、什么?!   东冶怔住,嗓音控制不住尖细了几分:“蔚小姐在主子屋里?!”   甚是不可置信。   谢秉安默了一息,淡声道:“嗯。”   东冶:……   天色将亮未亮。   蔚姝翻了个身,感觉身下不是她房里微软的床榻,反而冷硬无比,硌的她后背酸疼。   她睁开眼,入目的不是床榻帷幔,而是什么也没有的房梁,意识渐渐回笼,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那条粗长的毒蛇朝她游行过来,她翻窗逃走,在温九的房里睡了一夜!   蔚姝惊得瞪大了眼睛,刚翻身坐起,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打的脑门直抽抽,眼里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泪意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抹身影。   那人坐在椅上,手里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小姐醒了。”   ——是温九。   他穿着黑色的侍卫服,屋门大开,淡淡的亮光照在他的半侧身上,将他身影映在半明半暗处,他端着茶盏的手修长如松柏,漆黑的眉眼平静凉薄。   蔚姝看到他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昨晚的恐惧再次袭上心头,绯红的脸颊再度覆上苍白:“温九,我房里有蛇,好粗的蛇。”   她伸出手臂比划:“就跟我手臂一样粗,蛇身是黑红色的,吓死我了!”   她眼眶开始泛红,纤长浓密的羽睫上挂了几滴泪珠,吸了吸鼻子:“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它咬死了。”   谢秉安看到她眼底的泪,清冷的嗓音放柔了几分:“蛇已经死了。”   “真的?”   蔚姝趿拉着鞋子坐在谢秉安身旁,身上青烟色的薄外衫朝两边散开,露出里面的小衣,女子平坦的小腹露出来一点,肌肤肤若凝脂,更衬的豆绿色的小衣颜色亮眼。   “衣裳穿好。”   谢秉安放下杯盏,起身走出屋子。   蔚姝疑惑低头,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裳时,脸颊瞬间红了个透底,拢好衣襟,也顾不上温九站在外面,环抱着胸跑出屋子,擦过温九的身子飞奔到前院。   丢死人了!   太丢人了!   她十几年的脸面都在温九面前丢完了,日后见了他都不知该怎么相处了!   尴尬羞涩的场面让她暂时忘却了对昨晚的恐惧,一路跑回房里,蔚姝才想起昨晚闯入屋里的毒蛇,温九虽说蛇死了,可一踏进房里,她浑身就开始冒寒气,总觉得蛇会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   她又退出屋子,正好碰见了起来的董婆婆,董婆婆“咦”了一声:“小姐怎地起这么早?”   蔚姝脸色还透着白,又打了几个喷嚏,谎称道:“我、我房里昨晚好像进蛇了。”   “蛇?!”   董婆婆和从屋里出来的云芝一起惊呼,两人赶紧上前查看,确认蔚姝身上没有蛇的牙印才放下心来,董婆婆拍了拍胸脯:“云芝,你等会去外面买点雄黄粉,夏天蛇虫多,咱们在绯月阁的里里外外都撒上雄黄粉,蛇虫就不敢来了。”   云芝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蔚姝得了风寒,人到下午时就开始昏昏沉沉,到了晚上就起了高热。   宋大夫被云芝一路拽着赶到了绯月阁,累的宋大夫气喘吁吁,他给蔚姝诊治完后,让云芝跟她去医馆抓药,路过杨氏屋子时,宋大夫皱了皱眉,问道:“杨夫人还没回来吗?”   云芝低着头,忍住眼底的泪意:“还没有,老爷说应该要在那边常住了。”   宋大夫抚了抚胡须。   哎,杨夫人也是个可怜人,这三年他隔三差五的给杨夫人看病,都不曾见过尚书大人一面。   蔚姝烧到后半夜才退下去,云芝让董婆婆先睡下,她守在小姐跟前,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小姐是怎么着凉的?   夜风徐徐,吹得窗外树枝飒飒作响。   屋内烛光灼灼,冰冷的地砖上跪着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他不停的在地上磕头,磕的额头溅出血,面目狼狈又惨烈。   “爷,小的错了!小的罪该万死,不该往大小姐房里放蛇,求爷看在小的诚心认错的份上,饶了小的这一回罢。”   他抬起头,鲜血淌过眼睛,透过一片朦胧血色的视线看向坐在前方把玩着匕首的男人,不禁吓得哭出来:“爷,小的真的知错了!”   谢秉安坐在太师椅上,依旧穿着尚书府的侍卫服。   男人长腿交叠,手肘慵懒的搭在扶手上,手指弯曲抵着鬓角,另一只手捏着匕柄在膝上打着转,闲散的掀了下眼皮看跪在地上的人:“谁指使你的?”   那人眼睛看向地面,来回闪烁了几下才敢抬头对上男人凉薄的眸:“是、是蔚二小姐指使小的的,与小的无关,小的也是被迫的啊。”   东冶皱眉:“主子,是蔚芙萝。”   谢秉安的指尖在锋利的匕刃上弹了一下,轻灵的声音让跪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颤,他小心翼翼的看向男人,在看到男人唇角噙着冷佞的笑时,吓得快速低下头,身子较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   “我耐心有限。”   漫不经心的语调,却极具压迫感。   那人吓得眼皮子一颤,他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血沿着眼皮划过眼睛,一并流下来的还有冷汗。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他紧张又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小的说的句句属实!”   谢秉安看了一眼东冶。   东冶揪着那人的后领子拖拽到足有一个成年男人身高的大缸前,把他提溜起来,半个身子架在大缸上,缸里面盘踞着三条大蛇,蛇身通体黑红,比他偷偷放进大小姐屋里的蛇还要粗许多!   他头上的鲜血滴进缸里,蛇闻到了血腥味,弓着蛇身,朝他“嘶嘶”吐着蛇信子,三根鲜红的蛇信子逐渐逼近他的脸,那人拼了命的挣扎,却完全挣不开东冶的控制。   就在蛇咬过来的一瞬间,那人吓得身子一软,闭着眼大喊:“我说我说!”   东冶将他丢在地上,那人的□□湿了一大片,身子跟烂泥一样摊在地上。   谢秉安嫌弃蹙眉,耐心已尽。   “说。”   “原、原本是、是蔚二小姐指使小的放一条无毒、无毒的小蛇吓唬吓唬大小姐,说是给大小姐一、一个教训,让她别那么嚣张,可、可是后来……”   说到这里,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觑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 第24章   “磨蹭什么,快说!”   东冶踹了他一脚:“再拖延时间,把你丢蛇缸里!”   那人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连连摇头:“是、是尚书大人叫小、小的过去,给了小的麻袋,让小的把、把蔚二小姐的蛇换成麻袋里的蛇,小的就、就照做了。”   匕首“铮”的一声断成两截。   谢秉安扔了匕首:“丢进去。”   那人以为这位爷说的是丢掉断开的匕首,正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就被一股力道提起丢进蛇缸里,惨烈的叫声没持续多久就归于平静。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谢秉安厌恶的皱了皱眉,起身走出屋子。   屋外是一处别院,廊檐下挂着纸灯笼,幽幽火焰照进男人深黑郁冷的凤眸。   东冶走出屋子,不齿愤道:“蔚昌禾可真够心狠的,虎毒还不食子,他倒好,把蔚小姐往死里折腾……”   他怔了一下,倏地反应过来:“主子,蔚昌禾为何要费尽心思的杀害蔚小姐?蔚小姐死了他也活不成,他何必自找麻烦?”   谢秉安看着尚书府的方位,眸底浸着冷意:“因为潘史。或许,还有他背后的人给他撑腰。”   东冶想到了那日潘史带锦衣卫离开尚书府时,当着尚书府所有人的面毕恭毕敬的朝蔚小姐行了一礼,莫不是蔚昌禾注意到这一点,担心蔚小姐入宫后得了权势,怕与他秋后算账,这才想着杀了蔚小姐以绝后患?   只是,蔚昌禾身后的人是谁?   那人能在巡监司的眼皮子底下改了圣旨,多半应是宫里头的,会是谁呢?   谢秉安离开别院,临走时吩咐了一句:“把尸体丢到蔚芙萝房里。”   东冶问:“那蔚昌禾呢?”   别院外传来散漫却又极冷的声音:“给他攒着,后期一并算。”   蔚姝翌日醒来,一直是昏昏欲睡的状态,身子软绵绵的躺在榻上,董婆婆温柔小心的给她喂药,药入口苦涩蔓延唇齿间,她却好似没有知觉,乖乖的喝完了一碗汤药。   曾经她喝苦药时,也会娇气的要吃蜜糖解苦,因为那时有人疼她,宠她,自从三年前后,她的肩就扛起了整个绯月阁,她不能喊苦,不能喊累,她只有伪装坚强,才能让娘放宽心不用担心她。   日暮黄昏,天光渐暗。   檐角下的纸纱灯散着幽幽的光。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吃着董婆婆为她做的清淡晚膳,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花藤架,脑海里再次想起那晚闯入房里的蛇。   董婆婆和云芝一直没想明白她是如何着凉染了风寒,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晚穿着被雨淋透的衣裳躲在薄被里睡了一夜。   想到第二日醒来碰见温九的尴尬,蔚姝脸颊又腾起两抹红晕。   完全是尴尬羞涩的。   用完晚膳都不见云芝,蔚姝问:“婆婆,云芝呢?”   董婆婆收拾碗筷,笑道:“昨晚府里出了一件大事,云芝去绯月阁外打探消息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出什么大事了?”   蔚姝喝了一口果子茶,淡去嘴里的苦味。   董婆婆无奈一笑:“她没说,老奴也没有多问。”   直到天色黑透云芝才回来,蔚姝也终于知道昨晚府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香珊苑的事,那是蔚芙萝的院子。   府里都在传,二小姐床榻上深更半夜的多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尸体,当时侍卫把尸体抬出去时,发现尸体身上都是动物的牙印,恐怖吓人的很。   而蔚芙萝生生被吓晕过去,人醒来后就一直神神叨叨的,一会哭一会笑,被范姨娘灌了几副汤药才恢复了一点神志,现在不敢一个人睡,昨晚上都要几个丫鬟在屋里陪着她。   蔚姝的疑点都在男人的尸体上。   蔚芙萝的房里为何会有陌生男人的尸体?香珊苑有侍卫把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尸体放进去还不被人发现?   她问:“你可知那尸体上的牙印是什么动物咬的?”   云芝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奴婢想起来了,听他们说,好像是被蛇咬的。”   又是蛇?   这一晚蔚姝失眠了,一闭眼眼前就出现那条通体黑红的大蛇,呲着血盆大口朝她而来,吓得她赶紧睁开眼望着床幔上方,在经过极度的惊吓与幻觉的刺激,让蔚姝忽然记起了温九前日说过的一句话。   ——蛇已经死了。   这么说来,温九早已知晓她屋里有蛇,也解决掉了蛇,出现在蔚芙萝房里的尸体也是被蛇咬死的,那么,把尸体放到香珊苑的人,会不会就是温九?   如果是他,那他岂不是就危险了!   这个念头让蔚姝彻底没有了睡意,而她也瞬间想到,这条蛇出现的太过蹊跷,就好像是被人刻意放进她屋里的。   她忍着身子上的难受,穿好衣裳,打着灯笼去往后院。   后院廊檐下挂了两盏灯笼,光亮散去了原本的漆黑,也让蔚姝在踏入后院时,心底没有了对黑暗的恐惧。   罩房门开着,屋内亮堂堂的,温九坐在正对着屋门的椅上,桌上放着一顶黑色面具,身上穿的仍旧是那身黑色的侍卫服。   他的脸在烛光下清隽冷漠,眼皮懒散的搭着,听见她的脚步声,掀了下眼皮朝她看来。   谢秉安看到蔚姝的脸色还透着苍白,气色也不大好,一眼便瞧出身子还病着。   蔚姝将灯笼放在台沿上,走到他对面坐下,看着温九漆黑的眸,眨了眨眼,问道:“温九,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想要温九主动开口告诉她。   谢秉安问:“你指的哪件事?”   蔚姝:……   听他的意思,好像瞒着她不止一件事?   她抿了抿唇:“我屋里的蛇是你杀的吗?”   “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那、那昨晚蔚芙萝房里被蛇咬死的尸体,是……你放进去的吗?”   蔚姝紧张的揪着手指,仔细盯着温九的神色,想从那张冷淡的脸上看出一点破绽。   她想过温九可能会避而不答,亦或者不承认,没想到他坦坦荡荡的回了一个字。   “嗯。”   蔚姝惊得站起身,脑袋晕眩了一下,她强忍住:“真的是你?!”   谢秉安看着她,眉峰微挑。   蔚姝不等他回话,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蔚姝心口微微一窒,忽然间有些愧疚的垂下眼睫,从温九出现后,他已经帮过她许多次了,早已还清了她对他的救命之恩。   而这一次,他为了帮她,将自己陷入了一场困境。   她能想到是温九,蔚芙萝肯定也能想到,她与范姨娘都知道温九的存在,那对母女若是将此事告诉蔚昌禾,他一定又会想起温九。   “温九。”   蔚姝抬眼看向他,明亮的杏眸里沁出点点湿意,如羽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愈发衬的小脸苍白又脆弱,脆弱到好像被轻轻触碰一下便会碎裂。   烛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眼帘处的那一滴泪映的晶莹剔透。   谢秉安平静的神色里显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   他道:“怎么了?”   蔚姝垂下眼,想要忍住眼眶里的泪,谁知眼泪越流越凶,根本不受她控制,眼前出现一条干净的巾帕,她接过胡乱擦了擦。   “哭什么?”   谢秉安皱眉,扫了眼屋外的树顶,漆黑的眸底覆上了一抹冷意。   “温九,我、我”   蔚姝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中途还打了个哭嗝,眼泪又顺着原来的泪痕落下来,瞧着可怜又娇弱。   谢秉安:……   他说:“哭够了再说话。”   蔚姝哭了一会才稳住情绪,软软的嗓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温九,今晚你带着董婆婆和云芝离开长安城吧,我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趁他还没过来,你们赶紧走,我给你们准备了一百两银子,让云芝走时再把我的首饰带上,去当铺还能再换点银子,这些银子就足够你们远离长安城,寻个安静的地方安置了。”   谢秉安怔住,只一瞬又垂下眼,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忽然涌出的错愕与了然。   她之前说过,让他带云芝与董婆婆离开尚书府。   而他也应下了。   谢秉安抬眼看她:“我若走了,不怕你爹为难你?”   蔚姝摇摇头:“他不敢太为难我,我要是在尚书府出了事,他也难辞其咎,左右我再有二十多日就要入宫了,你们现在离开也不算太晚,只是要麻烦你在路上多照顾点董婆婆,她年纪大了,路途遥远,我怕她身子骨受不住。”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离开尚书府半步?!”   熟悉冷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秉安带上面具,凤目冷沉的看向外面。   蔚姝被蔚昌禾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转身看去,蔚昌禾带着几十名侍卫走进来,侍卫的手中各握着一束火把,浓烈的火焰汇聚成刺眼的亮光,将逼仄的后院照的夜如白昼。   “宁宁,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蔚昌禾走进罩房,盛满怒意的眸子在谢秉安身上审视了一番,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的黑色面具时,倏地冷笑:“要不是昨晚的事闹的府上沸沸扬扬,我都差点把你给忘了!你谋害府上下人,恐吓我的二女儿,害的她大病一场,上次的账加上这一次的我跟你一并算一算,院子外都是尚书府的侍卫,我看你这次还如何反抗!” 第25章   谢秉安冷漠的看着蔚昌禾,手背在身后:“那便试试。”   “好狂妄的小子!”蔚昌禾眼神狠厉,“把他绑到院里烧了!”   几名侍卫拿着绳子走进来。   “你不能杀他!”   蔚姝伸开细弱的手臂挡在谢秉安身前,与蔚昌禾冰冷狠厉的眼神对峙。   在她眼中,温九是好人,是帮过她许多次的朋友,亦是要带云芝与董婆婆离开长安城唯一的人,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能让温九出事。   谢秉安看着眼前身姿纤弱单薄的女人,她的脊背在微微颤抖,却在极力强忍着不让自己露怯,她与之前一样,用柔弱的身子挡在他前面。   本就胆怯,却还要装勇。   倒是传承了杨家人的魄力。   “你也用不着护着他,我跟你还有账要算!”   蔚昌禾冷冷瞪着蔚姝,这个在前晚本就该死的女儿却好好的站在他面前,话里话外都在忤逆他这个父亲,而他的二女儿却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被这两个混账害的快吓丢了魂。   蔚姝唇畔紧抿着,既然他非要温九的性命,那她就将他做的丑事讲出来,大家索性都破罐子破摔。   她一字一句道:“我们之间是有账要算,那就先算一算你在户籍上把我与蔚芙萝的生辰调换一事,算一算你欺瞒陛下,篡改户籍,让我顶替蔚芙萝入宫的事!”   蔚昌禾脸色陡地僵住,嘴皮子颤了好几下才开口:“谁告诉你的?!”   连东厂都没查出来的事,她是如何知晓的?!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整个尚书府都得和三年前的杨家一样全族被斩!   蔚姝冷笑:“当然是你的二女儿告诉我的,若不是她,我竟不知三年前披着慈父面具的你会亲手将我推入火坑。”   那个蠢货!   他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她说漏嘴了,没想到最后还是坏在她那张嘴上。   蔚昌禾气的浑身发抖,眼睛眯了又眯:“既如此,今日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退出罩房,目光冰冷且无情的看着蔚姝,对侍卫吩咐:“点火。”   他今晚要活活烧死这两个人!   蔚姝脸色一变,一股晕眩袭来,在她踉跄摔倒之际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手臂,她低头看了眼握着她臂弯的手,手指骨节修长如竹,手腕扎着护腕,更衬得那只手白皙干净。   她抬头看向温九,杏眸洇湿可怜:“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谢秉安按着蔚姝坐在椅上。   “慌什么。”   低沉的嗓音划过蔚姝耳畔,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她看着温九,透过面具看到了一双漆黑冷漠的凤眸,那双凤目与她对视时,眸底浸了一缕笑意,一息消逝,快到让她觉得方才那一幕好似是她的幻觉。   见他如此淡定,蔚姝害怕且慌乱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她看向屋外,外面燃着一束束火把,蔚昌禾眼底的阴冷杀意无所遁形。   谢秉安九站在蔚姝身侧,双手负在身后。   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畏惧与恐慌,只有最平静的漠然,好似从未将眼前面临的危险放在眼里。   侍卫们举起火把,熊熊火焰就要点燃门窗,前院陡地传来一道声音:“咱家寻了一路,原来蔚大人在这里呀,倒是让咱家好找。”   蔚昌禾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底的杀意一息间化为乌有,朝一群侍卫使了个眼色,这才转过身子,笑道:“郑公公——”在看到郑公公身边似笑非笑的潘史时,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潘史道:“蔚大人貌似不大喜欢看见我?”   蔚昌禾吓得赶紧低头,身上没好透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怎么会,潘督史多想了,不知郑公公与潘督史过来有何要事?”   谢秉安乜了眼院中的郑察,视线随即落在潘史身上,潘史朝他几不可微的摇了摇头,似在告诉他,他也未料到郑察会过来。   郑察道:“咱家是来为陛下传话的,初十宫宴,陛下让蔚小姐入宫赴宴。”   入宫赴宴?   不止蔚昌禾愣住,蔚姝也愣住了。   郑察又看了眼亮堂堂的火把,刺的他眼睛不舒服:“蔚大人,你如此兴师动众的来后院做什么?”   “府上有些小事要处理一下。”   蔚昌禾没敢说对蔚姝起了杀意,他的额角泛起细密的冷汗,屋里的蔚姝也听见了郑公公的话,她认识郑公公,三年前皇宫秋猎,她跟着外祖父与舅舅一同参与,见过陛下,也见过伺候在陛下跟前的郑公公。   既然蔚昌禾今晚要把事情做绝,那她索性就把他干的好事捅到郑公公面前,即便要死,那也要拉着整个蔚家一起死。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屋外的潘史朝罩房内看了一眼,接收到主子的示意:“蔚大人,有人指认你与掌印被刺杀一案又有牵扯,需要你跟我再走一趟。”   “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蔚昌禾脸上的冷汗更多了,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苍白,比起去东厂,他宁愿跟郑公公扯谎,上次被东厂人折磨的伤还没好,还没几日,又要进去。   郑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蔚昌禾:“既然潘督史与蔚大人有事,咱家就先回了。”   郑公公前脚走,蔚昌禾后脚就被潘史的人带走了,府里的侍卫见此,也都退下了,逼仄又‘热闹’的后院瞬间变的安静且漆黑。   今晚这场死局,转瞬间就被解了。   蔚姝转身看温九,他已经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昳丽清隽的容貌。   一阵阵晕眩直冲脑门,温九在她的视线里开始模糊,云芝与董婆婆担惊受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想回她们一句,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晕了过去,意识最后溃散那刻,温九的脸镶刻在她的瞳仁里。   蔚姝昏迷了两日,意识混沌间,好像有人喂她吃了一颗药丸,入口清凉,带着微微的苦涩,紧跟着又喂了她一颗蜜糖,淡淡的香甜冲散了嘴里的苦味,也让她再次梦回三年前的杨家。   外祖父在,舅舅也在。   娘带着她回到杨家,与外祖父一家团聚,外祖父站在大庭的台沿上,朝她招手,脸上是慈眉善目的笑:“宁宁,到外祖父这来,外祖父从西域带回了一匹良驹,带你去看看。”   “外祖父,宁宁好想你……”   “舅舅,带宁宁走罢,宁宁不想离开你们。”   榻上的人儿低声哭泣,闭着的眼睫往下流着眼泪,濡湿了两边的鬓发,因高热烧的通红的脸蛋上盈满痛苦与煎熬,秀眉紧紧皱着,唇畔无意识的呓语,每一句都离不开杨家人。   谢秉安静静的站在榻边,低头看着睡梦中哭泣的女人,指腹上还残留着糖屑。   “宁宁好痛。”   蔚姝捂住心口,纤弱的身姿蜷缩在一起,手指用力攥紧胸襟,平整的绸缎被她攥的皱在一起。   谢秉安伸手搭在她额上,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掌心。   “娘……”   蔚姝无意识的抓住搭在她额上的手,将谢秉安的手紧紧压在颈下,男人的拇指贴着她热热的唇畔,灼热的鼻息一茬接一茬拂过他的肌肤。   女人的唇很软,透着淡淡的水润,唇畔呓语时,在他指腹上轻轻摩挲。 第26章 入宫   谢秉安眸色陡地暗下,一缕陌生的感觉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上。   不疼却痒,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宁宁”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唇上按了按:“不大适合你,你比较聒噪。”   静默几许。   他抽回手,将蔚姝的手放平,为她掖好被角:“我该走了,等你醒来不必再寻我。”   等她下月初入宫与蔚家脱离干系,他便能无所顾虑的收拾蔚昌禾,让蔚家的下场同杨家一样,到那时,他对这个女人心中的愧疚便就消了。   也算是,彻底与她划清所有的界限。   屋门缓缓关上。   东冶候在外面,见谢秉安出来,低声问:“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主子回宫了。”   谢秉安看着院中的花藤架:“过两日让派些人在尚书府待着保护她的安危,等她下月初入宫后,再与蔚昌禾细算,等月底,再派人暗中护送董婆婆与云芝离开长安城。”   东冶:……   还说不在意蔚小姐,主子这行为举止间都为蔚小姐在着想。   他道:“主子,过两日宫宴蔚小姐也在场,咱们在宫宴上解决燕王与巡监司的事,那等同于在蔚小姐跟前暴/露了您的身份,主子觉得,蔚小姐会不会在宫宴上做出什么对主子不利的事?”   蔚小姐痛恨主子的事,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若是知道自己照顾了一个多月的温九就是她痛恨的掌印,想想都替她捏把汗。   谢秉安垂下眼皮,脑海里浮出蔚姝两次挡在他身前,用那双洇湿微红的杏眸望着他。   柔弱可怜,却又透着坚韧。   “蔚家的事解决完,我与她便形同陌路,即便她知晓了,于我来也说不过是多个仇人罢了。”   他抬步走向后院拐角。   这几日蔚姝的身子逐渐好转,第四天人已经恢复了精气神,气色也与往常一样。   天边红霞连绵。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喝着董婆婆熬好的银耳莲子粥,听云芝讲这两日府上发生的事。   蔚昌禾被东厂的人带走,到现在都未放出来,府中下人人人自危,且府里的钱财都被东厂抬走了,账上支不出银子,一些没有签卖身契的下人陆陆续续的走了,以免再待下去,被牵连祸端,连条小命都保不住。   云芝喝了口茶解渴,继续道:“小姐,奴婢还发现了一件趣事,小姐要听吗?”   她笑的神秘。   蔚姝笑道:“说来听听。”   云芝道:“奴婢方才从碧霞苑偷偷回来时,瞧见二小姐在跟范姨娘闹脾气呢,说是刘府在办宴席,刘小姐这一次没有邀她,她气的在范姨娘跟前说都是老爷被东厂的人带走,害的旁人都远离她,怕惹上晦气,故而才没有邀她。”   董婆婆冷哼道:“亏得老爷把她当眼珠子疼,跟她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蔚姝安静的喝粥,眼底尽是忧愁。   她现在没心思去想范姨娘母女现在的困境,她更愁的是两日后的宫宴。   她从未入过宫,怕入宫后不懂宫内礼数,得罪一些贵人惹来祸事,亦怕入宫后会被皇帝宣召,发生一些她无法预料也无力反抗的事。   越想,心里就越慌,连喝粥的心思也没了。   蔚姝忽然想到一点,若是入宫,好像可以打探到谢狗的有没有死的消息,不过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要让温九在蔚昌禾回来之前带着董婆婆和云芝先离开长安城。   她放下瓷碗,起身去往后院。   红霞满天,穿透茂密的枝叶,零零散散的轻洒在地上,蔚姝踩着细碎的红光走到屋门前,轻轻叩门。   “温九。”   屋里没有声音。   蔚姝想起前几次推门而入的尴尬,犹豫了一会,始终没有听见回应,于是,再一次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干净整洁,黄昏的余光穿透窗牖照在叠放整齐的床板上,一览无余的屋里并没有温九的身影。   他又去哪里了?   外面黄昏,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她点亮烛火,坐在椅上等温九回来,打算与他谈一谈离开长安城的事。   天渐渐晚了,云芝来了一趟,蔚姝道:“你先歇着罢,我等温九回来,与他谈些事。”   云芝道:“小姐可是还想着让温九带奴婢和婆婆离开长安城?”   小姐之前便对她与董婆婆提过此事,她已坚定的告诉过小姐,让温九带董婆婆走,她要跟着小姐进宫,眼下小姐怎么又提起这茬事了?   她瘪了瘪嘴:“奴婢还是那句话,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小姐要入宫,小姐就算打断奴婢的腿,奴婢也要跟着去。”   蔚姝心里暖盈盈的,但也觉得难受。   她入宫后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即便入宫后暂且无事,那日子跟尚书府比想必也好不到哪去,云芝跟着她少不了要受苦受罪,万一哪日她遭到谢狗的手里丢了性命,云芝也跑不了。   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护得了她?   蔚姝起身握住云芝的手,柔声劝道:“董婆婆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外无依无靠也没个照应,你与她一起走,路上相互有个伴,我也能放心些,你不必担心我,宫里头不缺下人,我有人侍候,吃不了苦的。”   云芝的泪落下来,哭的绷不住,第一次不顾主仆尊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背对蔚姝,喃喃道:“杨家的事奴婢又不是不知,小姐入了宫,那奸宦岂会让小姐好过?要是小姐在那奸宦手里有个好歹,至少还有奴婢在跟前陪着你,不至于让小姐一人孤孤单单的。”   蔚姝眼眶灼热,也落下泪来。   两日过去了。   明日就是进宫赴宴的日子,温九已经连着两日没有出现,蔚昌禾还被关在东厂,到现在都没放出来。   夜里,蔚姝打着灯笼去往后院。   以往来时,后院廊檐下的纸灯笼都是点亮的,可现在连着两日都是漆黑的,屋内门窗紧闭,里面亦是黑漆漆的,不见一点亮光。   蔚姝站在后院拐角,望着那扇屋门,眼睫落寞的垂下。   莫不是温九已经走了?   可是,他若真的走了,为何不与她说一声?   他答应过她,会带着董婆婆与云芝一起走的。   他食言了。   翌日巳时,宫里来了马车将蔚姝接近宫里。   宫宴安置在筵喜殿。   蔚姝被安排在其余妃子的旁侧,自她入了宫宴,各种揣测与不怀好意的目光都从她身上一一掠过,她始终低着头,静默的看着手中的绣帕,努力不去在意那些人的眼光。   不用听她也知道那些人在议论她什么。   无非说她是跌入泥潭的凤凰,沦落到入宫侍奉昏庸暴戾的皇帝,宫里头任何一个有地位的妃子都能来踩她一脚,她现在无依无靠,只剩下不由自己掌控的一条命罢了。   今日宫宴还有西域来使的使者,甚是热闹,可也只是表面的祥和罢了。   她曾听舅舅说过,西域蛮子嚣张跋扈,虽被咱们大周打的不得已签了降和书,可他们压根就没服过大周,舅舅说,西域就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恶狼,一旦大周露出一丝懈怠,他们便会一拥而上,攻掠大周。   蔚姝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帝,人已至中年,常年荒淫无度,贪想长生之道,将国家大事交于奸宦谢狗之手,害的大周朝子民唉声怨载,无人不骂狗皇帝,也无人不骂那大奸宦谢狗。   这般如此,大周朝的昌盛还能延续多久?   皇帝朝她看来,在看到她时,浑浊的眼睛陡地一亮,蔚姝被皇帝的眼神吓到,她低下头,心里又慌又怕,以至于方才都忘了注意谢狗在不在,他若是还活着,此次隆重的宫宴,他定会出现。   皇帝坐在上位,左手搂着一个美艳的妃子,右手端着酒盅,将酒盅递到美人唇边,手指在她唇上揉了揉:“爱妃,尝上一口,品一品滋味如何呀?”   妃子娇娇软软的依偎在皇帝怀里,举止间都是勾着人的妩媚,惹得皇帝心痒难耐,又朝蔚姝坐的位置瞧了一眼。   杨岳武德外孙女,几年不见,长得愈发动人了。   他将酒一饮而尽,从始至终都没看坐在他身边的皇后一眼。   半个时辰后,蔚姝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知皇帝让她参加宫宴是何意,可眼下这情况,她的确有些待不下去。   蔚姝正想着,待会找个什么借口先行离开,外面陡地传来一道声音。   “掌印大人——”   蔚姝怔住,循着声音看向殿外。   这一个多月掌印大人生死不明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朝中大臣各种猜测与倒戈,眼下听见掌印大人出现时,一个个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恐惧让他们的身子都紧紧绷住,皆是转头朝着筵喜殿的殿门看去。   皇帝放下酒盅,笑道:“秉安终于来了啊。”   一开始他也以为谢秉安死了,为此日日寝食难安,因为有谢秉安在,他才能坐稳这个位子,燕王对这个地位虎视眈眈,他不是不知,可燕王手里有权,长安城里有兵,他无法撼动他,唯有谢秉安才能制住他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弟。   就在昨晚谢秉安突然出现在宫里时,他数日来阴郁的心情豁然舒心。   只要有谢秉安在,那燕王就翻不了天,若燕王落败,他也无甚担忧,谢秉安一个阉人罢了,有再大的权势,还能翻了天不成?   筵喜殿,沉稳且散漫的脚步声缓缓将至。   蔚姝紧张又愤怒的攥紧绣帕,抻长脖子死死的盯着殿门,最先看见的是一双银丝软履的靴子,往上是玄褐色的袍角曳曳生风,腰封革带上镶嵌着黑色的暗扣,男人身姿颀长挺拔,走入满朝文武的筵喜殿中。   他的身影整个没入殿内。   蔚姝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的盯着涌入视野中的男人。 第27章   筵喜殿内亮着一盏盏琉璃灯火, 将大殿照的明?亮光洁,也?照出每个人眼底对掌印大人的畏惧与忌惮。   先?映入蔚姝视野的是一个身穿群青色太监服的男人,袖边与衣领用金丝滚边, 衣裳下边一层层折边垂直落下, 带着一顶三山帽,走?在另一人的左前方,正好挡住了那人的脸,她只看到那人露出来的手臂, 护腕暗扣下的手掌白皙如玉, 骨节修长如竹,让她不由想起了温九的手。   他的手也是如此的好看。   可谢狗永远也比不上一个温九。   蔚姝不知这两个人谁才?是?谢秉安,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恨了谢秉安三年, 却不知本尊长什么模样。   “蔚小姐,皇后娘娘让奴才?带您前去筵喜殿外?的八角亭下坐着, 娘娘待会有话要同蔚小姐说。”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是?宫里太监独有的偏细的嗓音。   蔚姝转头看向左后方立着的小太监,颇为疑惑:“皇后娘娘找我?”   小太监道:“是?。”   她转身看了一眼上位的皇后娘娘,只见皇后娘娘的目光落在进殿的两人身上。   小太监催促:“蔚小姐,跟奴才?走?罢。”   蔚姝起身, 小太监则走?在她身后,在蔚姝想要回头看向谢秉安时,小太监却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视线, 朝她和善的笑了笑。   她只好作罢, 悄悄走?出筵喜殿。   八角亭四面葱蔚洇润, 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蔚姝安静的坐在石凳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清茶点心便看向别?处。   娘说过, 宫里的腌臜事?有许多,凡是?宫里的食物,能不碰便不碰。   她转头,透过葳蕤的枝叶看向筵喜殿的方向,那边似乎传来争吵,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今日最可惜的便是?没有亲眼看见谢狗的模样,不然她回去扎小人脑子里也?能有一个泄愤的对象。   过了快一个时辰,小太监终于?回来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低伏着身子:“蔚小姐,皇后娘娘让奴才?过来传话,娘娘身子不适,先?回坤宁宫了,改日再与蔚小姐说说话,宫宴差不多散了,奴才?送蔚小姐出宫。”   蔚姝:……   这哪里是?身子不舒服,怕是?急着去见谢狗罢。   宫里人人皆知皇后与谢狗关系匪浅,舅舅还曾在她跟前骂过,说皇后贵为国母,竟跟一个阉人来往甚密,简直丢尽了大周朝的脸面。   她虽不知舅舅从哪得来的消息,可他既然骂了,那消息应是?八九不离十。   筵喜殿陆陆续续的走?出大臣,每个人的神?情各不一样,走?在最前面的燕王脸色铁青难看,三年前杨家没出事?前,她跟着外?祖父见过几面燕王,燕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比季宴书大不了几岁。   蔚姝起身跟着小太监朝宫外?走?去,途径幽长的红墙宫道时,被身后的郑公公拦住去路,小太监看见郑公公,脸色微微变了变。   “蔚小姐,陛下要见你,正在长明?宫等着你过去。”郑公公面上带着笑:“走?罢,别?让陛下等急了。”   蔚姝的指尖紧紧捏着绣帕,一颗心高高悬起,脸色也?变的苍白,想到在筵喜殿皇帝赤/裸/裸的看着她的眼神?,就忍不住想要逃离这里。   可是?,她现在无依无靠,又能逃到哪里去?   蔚姝紧抿着唇畔,跟着郑察前去长明?宫。   越靠近长明?宫,心揪的越厉害,捏着绣帕的手心也?汗津津的,郑察听出蔚姝略显紧张急促的呼吸声,回头道:“蔚小姐放宽心,陛下只是?想见见蔚小姐而已,再过些时日蔚小姐就要入宫了,侍候陛下也?是?迟早的事?,今日就权当是?蔚小姐提早适应了。”   蔚姝低着头,眼睫颤了又颤,只低低的回了一个“嗯”。   皇帝荒淫无度,整日里不是?钻在女人堆里,就是?与李道长待在一起看他炼丹药,外?祖父最不齿这个祸国祸民的皇帝,没想到终有一日,身为杨家的外?孙女,竟要去侍候他。   蔚姝的指甲刺破了娇嫩的手心,刺痛感让她有了一丝理?智。   如果要为杨家报仇,就得先?在宫里活下去,而唯一能保住她性命的,或许只有皇帝了,只要能博得皇帝的喜欢,还惧怕谢狗作甚?   如此?一来,若要寻机会杀谢狗,岂不是?多了几分胜算?   她虽如此?想着,可真到了长明?宫跟前,却被眼前的惧怕吓到退缩。   郑察朝着紧闭的殿门恭敬道:“陛下,奴才?把蔚小姐带过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让她进来。”   听到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蔚姝害怕的再次攥紧手心,掌心的汗渍和血渍混在一起,腐蚀的伤口火烧刺痛,她的眼睫不停的打颤,眼圈微红,但在强忍着不让自?己露怯。   郑察推开殿门,笑看着蔚姝:“蔚小姐,进去吧。”   蔚姝紧抿着苍白的唇,抬眼看向光线偏暗的长明?宫殿。   见她未动,郑察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话里也?多了几分冷意:“蔚小姐还愣着做什么?若是?让陛下等急了,是?要动怒的。”   蔚姝垂下眼,缓慢走?上台阶。   她知道,今日一旦踏入这扇门,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是?她不能自?控的。   今日筵喜殿内发生的事?,和掌印谢秉安没死的事?已经传到了长安城。   东冶走?进巡监司,袖子边的金丝滚边在太阳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闪瞬即逝后,他摘下三山帽递给迎上来的小太监,问:“主子呢?”   小太监道:“掌印大人在机要阁里。”   “主子——”   东冶推开机要阁的门,看向面朝着墙壁的谢秉安,墙壁上绘着一幅皇宫里最详细的布局图,他转身关上门扇,走?到谢秉安身后:“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银霜来了巡监司,说奉了皇后的命令,请主子去一趟凤仪宫。”   谢秉安扭动柜子上摆放的茶具,绘着布局图的墙壁翻转了一面,变成了与房中墙壁一致的颜色,他依旧懒散的靠坐在案桌边,拿起桌上未看完的奏折继续翻阅:“告诉银霜,让她回禀皇后,巡监司沉积了许多事?物,待我处理?完,再去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奴才?这就去回话。”   东冶转身出去,顺带将门扇关上。   机要阁内光线偏暗,屋内烛火灼灼,谢秉安合上奏折,捏了捏疲乏的眉心,刚将奏折丢到案桌上,门扇再度被推开,他冷下脸色,冰冷的语气尽是?不耐:“又有何事??”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掌印息怒,奴才?也?是?一时着急才?忘了叩门。”   谢秉安转身乜了眼跪地发抖的小太监:“让你送蔚小姐出宫,怎地这么快回来了?”   小太监伏地,声音哆嗦又急切:“回掌印,奴才?带着蔚小姐已经快出宫门了,谁知半道上被郑公公给拦住了,郑公公说陛下要见蔚小姐,已经领着蔚小姐去了长明?宫,奴才?一时无法,这才?急忙赶回来告知掌印。”   他说完,悄悄抬头打量掌印的神?色。   掌印搭着眼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的瞳眸,不知他此?刻是?什么反应,但他又隐约间从掌印的眉宇间瞧出一缕阴冷的戾气,让人生觉毛骨悚然。   东冶从外?面进来,察觉到不对:“主子,出了何事??”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主子的神?情,在主子眼皮抬起时,看到了他眼底波动的阴戾,登时吓得脊梁骨僵住,看着主子的薄唇冷冷的吐出一句话:“去静萱宫。”   长明?宫内弥漫着让人不适的药味,这股味道与温九罩房里的药香味截然不同,外?祖父曾说过,皇帝为了长生不老?,吃了不少丹药,以至于?他长久待过的地方都残留着药味。   大殿内点燃着两排烛火,摇曳的烛光将她的身影逐渐拉长,她低着头,僵硬的迈着脚步往里走?,殿前上方传来女人妩媚的笑声:“陛下,你弄疼妾身了。”   娇娇柔柔的声音,腻到骨子里。   皇帝在女人的软腰上捏了捏,沿着往下大笑:“爱妃的身子真软,朕甚是?喜欢。”   蔚姝听着二人的对话,不仅是?唇上的血色,就连脸蛋上的血色也?在快速流逝。   即使在踏进这扇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亲眼看到皇帝的荒诞行为时,她恨不得拔腿就跑,离这位恶心的皇帝越远越好。   让她委身于?这种人,她真的做不到!   待在皇帝怀里的女人扫了眼下方的蔚姝,眼底升起一抹讥嘲,搂着皇帝的脖子,在他脸上亲昵的蹭了蹭:“陛下,让她来做什么?不觉得晦气吗?”   “晦气?”   皇帝看着怀里的女人:“李醇览为她算过命数,此?女可助朕福长寿,你说她是?个晦气东西,是?在诅咒朕吗?”   女人脸色骤然一变,眼神?里布满惊恐:“陛下,妾身——”   她想要求饶,可脖子被皇帝死死的掐住,一双眼惊恐的瞪大,不过一息间就没了气息,身子软软的从皇帝怀里滚到地上,她的头朝着殿门的方向,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蔚姝。   “啊!”   蔚姝吓得惊叫,反应过来又赶紧捂住嘴,看向起身朝她笑着走?来的皇帝。   “别?怕,朕不会杀你,你可是?朕的福星。”   皇帝靠近她,在她身上贪恋的闻了闻:“知道朕叫你来做什么吗?”   蔚姝摇摇头,尽量掩饰住眼底的恐惧:“回陛下,臣、臣女不知。”   即使知道,这一刻也?不能说不出来。   以前都是?从外?祖父和舅舅嘴里听来皇帝有多暴戾残忍,并没有太强烈的感受,今日亲眼所见,才?真切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君王,根本不值得大周朝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命!   皇帝捏住蔚姝的手腕,手指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贪//婪的抚摸:“不知没事?,朕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手腕上的触感就像是?被毒蛇触碰过一样,滑腻又恶心,看着眼底充满/欲//色的皇帝,蔚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逃离这里,外?面忽的传来郑察的声音:“陛下,静萱宫的桃青过来了,说丽妃娘娘动了胎气,太医说有小产征兆,丽妃娘娘让陛下过去一趟。”   皇帝眉头紧紧拧起,没有犹豫的松开蔚姝的手,走?出殿门冲郑察说了一句:“去静萱宫!”   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蔚姝与一具死尸。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蔚姝一直紧绷的呼吸一下子放松,开始劫后余生的大喘气,她捂住胸口,抬眼又与女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在门框上才?停下。   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眨眼间就死了。   昏君!   暴君!   他根本不配为大周朝的君王!   蔚姝踉跄的走?出大殿,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可见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她抬头望天,光线刺的眼睛干涩难受,殿外?没有刺鼻的药味,没有死人残留的怨气。   “小姐。”   熟悉的声音传来。   蔚姝恍惚垂眸,看到云芝从长阶下小跑着上来,直到人到跟前了她才?回过神?来,讷讷出声:“你、你怎么入宫了?”   她入宫前,宫里的人将云芝拦在外?面,不让她进,怎地这会竟出现在长明?宫跟前了?   “宫里头派人让奴婢进来接小姐出宫的,奴婢也?没问那人是?谁,只想着快些见到小姐。”云芝上前搀扶蔚姝,这才?发现她在发抖,她惊讶抬头,心里忍不住一梗:“小姐,奴婢搀着你走?。”   长明?宫外?没有皇帝与郑察的身影,就只剩下把守的禁卫军。   蔚姝顺着长阶往下走?,双腿打颤,若不是?有云芝扶着,怕是?能软的坐在地上,她始终觉得后背渗凉,就好像女人的那双眼睛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再有二十日就要入宫了。   她该怎么办?   想到日后要委身于?这种皇帝,她就觉得浑身都像是?在肮脏的淤泥里滚过一样,恶心,抗拒,可若是?不委身于?他,她又如何在宫中立足?如何找谢狗为杨家报仇?   蔚姝回到尚书府,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   到了晚上,云芝发现她又病了。   宋大夫来看过一次,说她是?受了惊吓,邪火入体,开几副安神?药慢慢养。   暮色渐深。   支摘窗半开,凉风徐徐吹入。   屋内烛火灼灼,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   床榻上,蔚姝猛地睁开双眼,脸颊上布满汗渍,失神?的望着上方的帷幔,好一会才?回笼意识。   她又做噩梦了。   梦中的长明?宫被血染得鲜红,殿中横倒着数不清的女人尸体,每个人都死不瞑目的瞪着双眼,耳边不断充斥着皇帝□□的声音与女人惨绝人寰的叫声。   一声接一声,尖利又刺耳。   她想逃,却无处可逃。   无论是?现实与梦中,她都是?被困在囚笼里的人,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   蔚姝蜷缩起来,双手使劲揪着胸口的衣襟,无助的低声哭泣。   “叩叩”   寂静的夜里,叩门声突兀响起。   蔚姝的陡地止住哭声,伸手擦去眼泪,对屋外?的人道:“云芝,你下去歇息吧,我这不用你侍候。”   娇软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孤独又可怜。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再次落下来,她翻身面朝墙壁躺着,抿紧唇畔,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   “是?我,温九。”   屋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是?独属于?温九惯有的冷漠。   蔚姝惊得翻身坐起,怔怔的看着紧闭的屋门,有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抖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温九。”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蔚姝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是?她的幻觉,消失了几天的温九真的回来了。   蔚姝连忙擦掉眼泪,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看到站在屋外?的男人,依旧穿着尚书府里黑色的侍卫服,一根青木簪束发,其余墨发垂在身后,他的身姿高大且颀长,站在半开的门前,挡住了夜幕的繁星,星月散出的光铺设在他的身后,将他的容貌隐匿在暗色中,她只在那片暗色中看到了一双漆黑且深邃的眸。   她抿了抿唇,抓着门扉的双手不由的收紧:“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手用力?按在门扉上,硌疼了手心的伤,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此?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温九。   “去了一趟鬼市,解决之前的旧账。”   谢秉安看着蔚姝,她的眼睛红的厉害,眼眶里蓄满洇湿潮雾,小巧的鼻尖发红,脸色苍白,鬓边的发丝松散微乱,看着比之前消瘦憔悴了许多,眼底也?不见之前的明?亮清澈,多了些恹恹之色。   他皱了皱眉,看到蔚姝眼底又落下泪。   于?是?,清冽的语气温柔了几分:“抱歉,走?的匆忙,没与小姐说一声。”   听完他的解释,蔚姝的泪流的止不住。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蹲下身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臂弯里大哭:“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哭声与啜泣的娇音从臂弯里闷闷传出,诉尽了她的委屈。   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压在心底,她找不到倾诉对象,找不到发泄点,这一刻看见温九,竟是?顺其自?然的将这几日的难受都哭出来了。   谢秉安垂下眼,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女人,取出巾帕递给她:“我不会走?了。”   “真的?”   蔚姝抬起头,看向那双始终浸着凉薄的凤眸。   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亦是?最平静冷漠的一双眼睛,自?从遇见温九开始,她鲜少从他的眸底窥探出除冷漠以外?的情绪。   她想,温九若是?笑起来,这双眼睛一定很好看。   谢秉安颔首:“嗯。”   他看着蔚姝的眼睛,眼眶里泪水盈盈,眼睫上挂着泪珠,发丝凌乱的散在眉眼间,有种破碎的凄美?感,他的心底好似被羽毛轻轻拂过,带起一丝陌生的异样。   男人垂下眼避开她的眸,手腕微动,示意她用巾帕擦擦眼泪。   蔚姝接过巾帕胡乱在脸上擦了擦,手心碰在巾帕上,刺痛了伤口,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颤了颤手,她低头看去,白色的巾帕上被手心的血染红,血腥点点,煞是?刺目。   回来时,云芝为她手上涂过药,被她不小心擦掉了,此?时伤口比在宫里时还要严重。   谢秉安眼皮微动,看了眼她手心的伤,视线又落在那只纤细的手腕,腕上有一圈红痕,隐约能看见是?手指用力?捏过之后的痕迹。   男人眸底涌上难以察觉的阴鸷,身上冷漠的气息似乎较比方才?多些寒意。   蔚姝轻轻蜷起双手,尽量忽视伤口上的刺痛感,她抬头看温九,哭过,发泄过后,脑子逐渐清明?,也?想到了这几日未曾去想的事?。   她抿了抿唇,垂下手:“温九,这一次你怕是?又得走?了。”   谢秉安看着她:“为何?”   蔚姝眼睫轻颤,挂在眼睫上的泪珠终于?落下:“蔚昌禾是?因为与刺杀掌印一事?有关才?被东厂的人抓走?,今日我进宫得知一个消息,谢狗并没有死,他还活得好好的,既然他没事?,那东厂就再没有理?由押着他不放,等他回来看到你,定是?不会放过你的,不如你今晚就带着云芝与董婆婆离开长安城,我去给你拿银子。”   说罢,她转身进屋。   谢秉安握住她的腕,止住她,漆黑的眸凝着她:“怕什么?”   蔚姝杏眸倏地瞪大:“怎会不怕?!你又不是?没见他那晚的架势,摆明?要杀了我们,若不是?东厂与郑公公前来,我们两早成了绯月阁的冤魂了。”   原来她也?知道怕。   既然怕,竟还有胆子挡在他身前。   谢秉安看着她眼底浮上来的惧怕,想到了她今日走?出长明?宫,站在殿外?彷徨的望着午后的日头,身上散着孤寂,即使她隐藏的再好,他仍旧看出她身子在夏日的风中发抖。   他松开手,后退两步,视线落在她腕间的红痕,眸色逐渐浓黑冰冷。   “离开的暂且事?不急。”   他取出一枚白色瓷瓶递过去:“这是?我从鬼市带来的药,可止疼去疤,小姐拿去用罢。”   蔚姝下意识蜷紧双手,不料又触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声,巾帕也?掉在了地上。   她正要伸手接过瓷瓶,可手刚伸出去就被男人温凉的大手轻轻握住手腕,他的手指洁白干净,骨节修长好看,只是?半曲着手指,就已经掌住了她的腕骨。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他的力?道不重,却让她无法动弹。   蔚姝怔住,半迷糊半猜测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涂药。”   谢秉安打开药瓶,在指尖涂上药膏,轻轻涂抹在蔚姝手心的伤口,刚开始是?灼烧的刺痛感,没过一会,就转变成凉凉的舒适感,疼痛一下子就缓解了许多。   她惊奇的瞪大了眼:“鬼市的药竟是?这般神?奇?!”   下午云芝为她涂药时,涂在手上,一直是?烧呼呼的刺痛,她当时心思恹恹,并未过多去在意手上的疼。   涂完一只手,谢秉安为她涂另一只手:“鬼市虽是?长安城大多数人谈之色变的可怕之地,可里面的东西却是?一等的好。”   他的指尖轻轻的抚着她的手心,她肌肤娇/嫩,白皙细腻,衬的手腕的红痕也?愈发明?显。   谢秉安在指尖上又涂了药膏,顺着她腕上的红痕涂抹,被狭长眼睫遮住的眸底涌动着比暗色还要黑沉的冷意。   “你今日入宫了?”   他明?知故问,却想听在长明?宫里,裴立象对她做了什么。   提起这个,蔚姝眼睫猛地一颤,眼底又泛起潮雾,软糯的声音带起哭腔:“嗯,进宫了。”   她吸了吸鼻子,续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说到这里,眼底再度浮上恐惧:“他就是?个荒淫无度、喜怒无常的暴君,前一刻还与妃子谈笑,下一刻就冷血无情的杀了她,他就不配为大周朝的君王,更不配大周朝的忠臣良将为他效命!”   蔚姝气的小脸苍白。   “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那谢狗与皇帝都是?一丘之貉,一样的可恨…嘶、好疼。”   她动了下手腕,秀眉紧拧:“温九,你轻点,弄疼我了。”   谢秉安:……   男人的眸因为她这句话,突然间浓黑幽暗了许多。   他搭着眼帘,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又涂了些药膏:“宫里既是?龙潭虎穴,那小姐可有想过与我一起离开长安城?”   一起…离开长安城?   她有想过逃离长安城,却从未想过与温九一起离开。   整个大周朝都在谢狗的掌控中,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会落入他手中,是?以她一早就将这个念头扼杀了,更别?提是?与温九一道离开,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将温九与云芝她们又拽入火坑了。   蔚姝道:“我不会走?的。”   她要让温九打消这个念头,她已经深陷龙潭了,不能再连累到他。   “如果今日是?宴世?子来问小姐,小姐会怎么答?”   谢秉安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昳丽冷俊的容貌上窥探不出一丝除冷漠以外?的情绪,就好像,他只是?随意的问出这句话而已。   他的手指缓慢地按在她的命脉,轻而柔的按压。   蔚姝看向花藤架的方向,脑海里浮出有关她与季宴书的种种过往,他是?一个温润、谦和、风光霁月的君子,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杨家没出事?前,她一度以为自?己对季宴书的感情是?男女主之情,是?喜欢,是?倾慕,在杨家出事?后,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唯独季宴书对她不离不弃,他坚守承诺,等她及笄后要娶她为妻。   那时,她是?感激的,可仍以为那是?喜欢。   她真正认清自?己内心对季宴书的感情是?在那日去国公府的时候,知道他要与郑小姐说亲,她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亦没有天塌下来的崩溃与无助,反而只是?平淡的失望,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在巷子里,季宴书对她的那一番说辞,让她在后来的这几日里也?渐渐明?白,其实她一直将季宴书当做哥哥,当做与舅舅一样的亲人。   院中幽静,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   蔚姝望着花藤架沉默良久,谢秉安垂下眼皮,眸底寒凉波动,按着女人命脉的指腹蕴含了些微内力?。   “我与他已经划清界限,再无瓜葛,即便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见他。”   她的嗓音软软,却有几分苍凉的气息。   谢秉安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指腹在她腕间的红痕绕了一圈。   “今日的伤,我会为你讨回来。”   他的声音很低,沉沉的,蔚姝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谢秉安松开她的手,将瓷瓶纳入掌中:“此?药要涂三日方见效果,这三日小姐来后院,我为小姐涂药。”   蔚姝垂眸看手心,伤口的血已经干净了,手心清清凉凉的,没有先?前的灼烧刺痛感。   只是?,这药不是?要送给她的吗?怎地到让她去后院亲自?为她涂药了?   她眨了眨眸,颇为不解:“温九,你……”   “天色不早了,小姐该歇息了。”   谢秉安朝她颔首,转身走?入后院。   蔚姝怔怔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院拐角,她在门外?站了许久,随后走?入后院,站在院外?看向里面,一连黑了几日的灯笼终于?亮了,在浓黑的院里散着幽幽的光。   她按住心口,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脏因为这两束幽光,觉得踏实了许多。   夜深宁静。   院外?树叶飒飒,屋内烛火摇曳。   谢秉安坐在椅上,翻看桌上的文书,修长如竹的手指在火焰下透着冷白,须臾,他放下文书,将一枚黑色瓷瓶置于?桌上:“交给李醇览,他知道怎么做。”   东冶看着桌上黑色瓷瓶,心里咯噔一跳:“主子是?要对陛下下手吗?”   谢秉安以手支额,另一只手把玩着翠绿的叶子,狭长的眼尾挑着漫不经心的凉薄。   “在燕王没有彻底失势之前,就先?让他多活些时日。”   东冶道:“那这药……”   谢秉安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指尖轻动的间隙,叶子如最锋利的刀刃飞出窗外?,在树干上穿出一道细如丝的洞:“做了错事?,就该为自?己犯下的错承担后果。”   东冶:……   他算是?听出来了,主子这是?在为蔚小姐出气呢。   陛下今日让郑公公将蔚小姐带到长明?宫,主子为此?事?让他速去静萱宫,利用丽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引走?陛下,让人领云芝入宫带走?蔚小姐,且吩咐他暗中跟着,以防宫里其他人再拦住蔚小姐出宫的路。   当初主子那般坚定的不惧被蔚小姐发现身份,可今日在宫里,他又命人支走?蔚小姐,怕蔚小姐知道他掌印的身份,眼下又扮做温九回到绯月阁与蔚小姐相处,不是?在意她又是?什么?   东冶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他明?日定要将这些事?在潘史跟前说道说道。   他收起桌上的黑色瓷瓶,续道:“主子,亥时初刻,燕王的马车经过诏狱,奴才?觉着他应是?怕那些人供出他的把柄,想寻进去找机会灭口。”   荆州动乱,前去赴任的官员都死于?非命。   主子命潘史前去荆州暗查,扯出燕王暗中养兵,结党营私的秘事?。   潘史回长安城的路上险些命丧于?燕王部下,若不是?主子让他去接应潘史,他怕是?已经成了亡魂,燕王也?是?个老?谋深算的滑头,利用书信来往在荆州秘密养兵,却从不在书信中暴露自?己的笔迹,也?不曾提及过有关他的任何蛛丝马迹,可谓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今日在筵喜殿,燕王麾下的人都被牵连进去,被东厂锦衣卫押入诏狱,荆州那边的兵都被发配充军,燕王虽无事?,可对荆州多年来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今日在殿上,燕王看主子的眼神?都恨不得将主子给生吞活剥了。   东冶一想燕王的遭遇,便觉解气。   谢秉安屈指在桌上轻叩,眼皮懒散的搭着:“荆州的事?他做的天衣无缝,就是?把那些人的嘴撬开也?问不出什么,你只需将按插在巡监司与东厂内的暗桩单独关押,我明?日亲自?审问。”   东冶:“是?。”   他收起文书装进匣子里,正要离开,又听主子说了一句:“郑察年纪大了,该回乡养老?了。”   东冶顿时明?白:“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一件事?。”谢秉安眼皮轻抬,指尖轻点鬓角:“放了蔚昌禾,让潘史以保护娘娘之名调动东厂锦衣卫守在尚书府,凡是?从尚书府出入的人与物一律严查,蔚姝知道他改动户籍的事?,以他现在的处境,定会想法子联系他背后的人助他脱困,接下来我只需静等便可,我倒想看看,是?谁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下进机要阁篡改圣旨。”   东冶道:“奴才?明?白。”   主子这一招是?把蔚昌禾架在火上烤,他们都以为主子会容不下蔚小姐,等蔚小姐入宫后,都想看她被主子如何磋磨死的,可主子这一举动无疑告诉所有人,他不会杀蔚小姐,反而会护住她。   如此?一来,最先?慌的可不就是?蔚昌禾吗。   窗户开着,延伸在窗前的树枝摇曳晃动。   谢秉安起身走?到窗牖前,手指勾起那一截细细的树枝,想到被他握在掌中的那一截腕骨。   白皙,纤细,且脆弱的不堪一击。   先?前在屋外?的那一刻,他是?动了杀心的,如果她敢说出会跟季宴书走?,他会毫不犹豫捏断她的骨头。   “宁宁”   谢秉安指尖拨动了下绿叶,薄唇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翌日一早。   蔚姝难得起了个早,她发现手心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且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不得不说,鬼市的东西果真是?难得的好物。   她披上外?衫,趿拉着鞋子走?到支摘窗前,探出半个身子看向前院拐角的方向,这个时辰,温九应该醒了罢?   她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站起身,正要唤云芝,外?面却先?一步传来云芝慌乱的叫声:“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尚书府怕是?要完了!”   云芝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的惊恐之色让蔚姝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紧绷,她问:“出何事?了?”   董婆婆也?听到了云芝咋咋呼呼的声音,手里捏着面团就赶来了,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   云芝喘气,手指向外?面:“除了老?爷,还有、还有东厂的锦衣卫也?来了,那群人跟土匪一样把尚书府围起来,进进出出的人都要排查一遍。”   董婆婆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面团也?掉在地上:“这群阉狗怎地又来了?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蔚姝秀眉紧皱,垂下眼睫思虑,蔚昌禾已经回来了,那就说明?他没事?了,可东厂如此?大动干戈的,又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现在就怕温九与云芝她们因为东厂此?番行为,无法离开长安城。   外?面传来脚步声,主仆三人齐齐看向绯月阁的院门。   何管家从外?面走?进来,看向蔚姝,道:“大小姐,潘督史让奴才?唤你去前堂,说有话要对咱们府上的人交代。”   蔚姝心中开始不安,她有些害怕是?宫里传来的话,想到皇帝那张脸,她就浑身不适,心底发寒。   梳洗打扮一番后,蔚姝领着云芝去了前堂。   前堂的前方是?大庭,直通府邸大门,她转头看了眼府门方向,府中的侍卫已经撤下,换成了东厂锦衣卫把守,他们穿着黑色的飞鱼服,手按着刀柄,面孔森严冷厉。   蔚姝走?进前堂,一眼就看见堂中显眼的红色飞鱼服,潘史头戴冠帽,脸上的肌肤透着冷白,看见蔚姝进来,朝她行了一礼:“蔚小姐。”   蔚姝脚步顿住,前堂里还有谁她压根没看,只戒备的看着潘史,声音里带着几分敌意:“你找我来想说什么?”   潘史:……   他们总共就见过两面,且两次他都客客气气的,怎地蔚小姐对他的敌意还这般大。   他道:“既然蔚小姐来了,那我就说了,我是?奉了掌印大人的命令,前来尚书府保护蔚小姐安危,蔚小姐不多日便要入宫,安危自?是?最重要的,凡是?出入尚书府的人与物,都要经过锦衣卫一一排查方可通行,待蔚小姐入宫后,锦衣卫自?会撤离。”   潘史看向蔚昌禾:“蔚大人可有什么不满的,尽管说出来,我好回禀掌印。”   蔚昌禾险些捏碎了手指骨头,他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蔚姝,道:“掌印为宁宁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有不满。”   这段时间他真是?触了大霉头,三番两次被东厂的人带走?,现在掌印安然无恙,他也?算无事?了,可眼下还有蔚姝这个祸端,她知道他偷改户籍的事?,若等她入宫后说到陛下那里,那整个蔚家就完了。   今早他被送回府上时,本想着寻机会取了蔚姝的性命,而后找那人帮他躲过这次灾祸,谁曾想到,东厂这次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蔚姝这下被东厂的人护着,他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范蓉与蔚芙萝站在边上,看向蔚姝的眼神?里都跟浸了冰刀子似的。   不是?说掌印大人与杨家有仇吗?杨老?将军在世?时,与掌印大人那是?互看不顺眼,杨家的死也?是?掌印一手铸成的,怎地现在还来护着蔚姝了?   蔚姝垂着眸,唇畔紧抿,双手不受控制的攥紧,指甲再次刺破了原本快好的伤口,一阵阵刺痛感袭来,让她既觉晕眩,又觉呼吸困难。   谢狗是?怕她逃走?,所以派了锦衣卫来监视她吗?   大可不必。   她不会逃,相反,她会安安分分的进宫,将蔚昌禾所做的事?捅到皇帝面前,拉着蔚家一起死,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办法为杨家报仇了,到头来还是?便宜了谢狗。   这顿早饭,主仆三人都没吃。   蔚姝心事?重重的坐在花藤架下,望着前院拐角的方向。   尚书府有锦衣卫把守也?有利处,至少蔚昌禾不敢明?目张胆的闯入绯月阁杀了她与温九,她数了数日子,再有十几日就要入宫了,必须要把温九与云芝她们离开的事?提早做准备,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蔚姝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到了晚上天下起了小雨,潮湿的雨露驱散了白日里闷热,她坐在支摘窗前,意兴阑珊的望着淅沥的雨幕。   外?面响起一道极轻极浅的脚步声,在窗牖前停下。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姿挡住了雨幕,她的视线正好落在对方劲瘦的腰上,黑色的侍卫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雨夜的凉意衬的他周身的气息更为凉薄。   “在想什么?”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被淅沥的雨水冲刷后,多了几分凉意。   蔚姝抬眸,视线上移,先?看到的是?温九刚毅冷俊的下额,随后是?轻抿的薄唇,在往上看,她便与一双漆黑的眸对上。   “今日府里出了大事?。”   她站起身,依旧得仰头看他。   谢秉安眸色闪了一瞬,问:“出了何事??”   蔚姝郁闷了一天的心情抓住了宣泄口,倒豆子似的愤愤道:“蔚昌禾回来了,和他一道来的还有东厂的潘史和锦衣卫,他们包围尚书府,严查每日进出的人与物,你猜谢狗想干什么?”   她看着温九,杏眸里盈满怒气。   谢秉安凝着她眸底渐变的情绪,默了一息:“想做什么?”   “哼!”蔚姝气道:“当然是?为了监视我,他一定是?怕我逃跑,所以才?让锦衣卫把守尚书府,好等我进宫后,再慢慢折磨死我。”   谢秉安:……   “或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蔚姝倏地瞪圆了眼睛:“你又不是?他,怎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况且我与他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难不成脑子坏掉了,会对仇人的外?孙女好心到只是?单纯的保护我?你若说他没坏心思,鬼才?会信!”   谢秉安:……   他皱了皱眉,薄唇微抿,不再言语。   蔚姝杏眸微眯,上下打量着温九:“你今天怎么帮着谢狗说话?”她倾身向前:“难道你被谢狗的人收买了?”   谢秉安:……   他真觉得这女人脑子里都是?水。   雨持续下着,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廊檐下的烛火被雨水的潮雾浸透,透着薄薄的朦胧光线,谢秉安取出白色瓷瓶,目光落在她搭在窗沿的双手:“小姐的伤该上药了。”   经他一提,蔚姝才?后知后觉到手心传来的痛感,她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把涂药的事?都给忘了。   她摊开双手,白日里已逐渐好转的伤再次破开,手心被指甲刺破的痕迹与未涂药前一样,谢秉安眉峰紧皱:“怎么回事??”   蔚姝低着头,也?不知是?被白日里东厂的人给气到了,还是?因为手心的伤疼的,眼圈忽然就红了,软糯的嗓音带了一丝鼻音:“我今日在前堂被潘史说的话给气到了,一时忍不住又弄破伤口了。”   谢秉安用指腹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她手心的伤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别?动。”   蔚姝想要退缩的手止住了:“温九,现在尚书府局势紧张,你们离开的事?宜早不宜晚,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两日我想法子送你们出府,你带着云芝与董婆婆尽快离开长安城,走?得越远越好。”   “嘶,你轻点!”   蔚姝疼的缩了下手,手腕被温九握着,动惮不得。   谢秉安握住她另一只手继续涂药,他垂着眸,狭长的眼睫落在眼睑处,留下一排浓密交错的剪影,也?遮住了眸底划过的烦躁。   “我还有事?情没办完,暂时走?不了。”   他用指腹又沾了些药膏抹在她手腕的红痕处,续道:“我可以送云芝与董婆婆先?离开长安城,至于?我的去留,小姐不必操心。”   蔚姝一怔,好奇问道:“是?鬼市的事?吗?”   他上次消失了几日,回来后说去鬼市处理?之前的旧账,难道是?找人寻仇去了?   “嗯。”   谢秉安的声音极淡。   蔚姝想到她第一次看见温九时,是?在普关街的巷子里,浑身是?血,不省人事?,如果那日她没有遇见温九,他会怎么样?   会被别?人救下,还是?会死在那里?   隔着一扇窗,她看着温九,想劝他不要再执迷鬼市的恩怨,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去,她都做不到放下与谢狗之间的恩怨,又凭什么去劝别?人?   谢秉安掀起眼皮,对上蔚姝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的眸清亮好看,眸底倒映着廊檐下的烛光与淅沥的雨幕,他的身影在她的瞳孔里逐渐放大,两人的呼吸绞在一起,分不清谁的呼吸更灼热。   蔚姝震惊的瞪圆了眼,看着忽然间就靠近她的温九,她眨了眨眼,心口没来由的猛烈跳动了几下,紧张的吞咽着喉咙,好一会才?讷讷出声:“温、温九,你要、要做什么?”   红唇吞吐,馨香的气息弥漫在二人的鼻息间。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再往前探一点点,他们的唇便能碰在一起,意识到这一点,蔚姝的脸颊腾的一红,连耳根子都浮起艳丽的红色。   谢秉安垂下眼,避开蔚姝洇湿明?澈的眸,指腹在她腕间轻轻按下,感受到肌肤下剧烈跳动的脉搏后,眸底荡开了几许难得的笑意。   “想从小姐的眼睛里看一看我是?否衣冠整洁,以免又在小姐面前失了仪态。”   蔚姝:……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前两次闯入温九房里都撞见他赤/裸着上身,脸上的血色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红了。   她快速抽回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温九,催促道:“药也?涂完了,天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我要歇息了。”   “好。”   脚步声轻而缓的离开,直到周围只剩下雨声,蔚姝才?敢转过身来,她看了眼窗外?两边,确认温九已经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脸蛋,试图驱散脸上的热意。   这场雨下了一夜,到第二日天亮才?渐渐停下。   蔚姝这一晚睡了个好觉,洗漱过后,去前厅为杨氏上了一炷香,看着冷冰冰的灵牌,眸底泛起潮雾,娘死的那一日痛苦且不甘,临到最后都在担心她,放心不下她。   再过些时日就是?杨家的忌日,以往都是?娘带着她去祭拜外?祖父他们,可今年就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最可悲的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蔚昌禾将娘的尸骨葬在哪里,她连去娘的坟头祭拜都是?一种奢望。   “小姐,该用早膳了。”   董婆婆的声音从前厅外?传进来。   蔚姝道:“好。”   她走?出前厅,抬头看了眼天色,昨晚下过一场雨,今早上才?停下,天色阴沉沉的,有些闷热,让人觉出一种难以挣脱束缚的压抑,她看了眼前院拐角的方向,耳边又响起董婆婆的声音:“老?奴方才?给温九送过早膳了,先?前老?奴和云芝也?以为他走?了呢,原来是?我们误会他了。”   是?啊,都误会他了。   为此?,她心中还埋怨过温九,怨他言而无信。   蔚姝看了眼手心的伤,鬼市的药的确是?好药,经过一夜的时间,伤口已经好了许多。   “云芝呢?”   董婆婆道:“那丫头闲不住,一早醒来又跑出绯月阁看热闹去了。”   蔚姝坐在桌前拿起双箸,闻言,疑惑蹙眉:“府中又出什么热闹了?”   董婆婆添了一碗粥放在蔚姝面前,觑了眼门外?,低声道:“天不亮那会儿老?奴与云芝刚起,就听绯月阁外?面有吵闹声,离得挺远的,也?不知谁在嚷嚷,云芝就跑出去看热闹去了,估摸着快回来了。”   蔚姝心不在焉的吃着早膳,心中思绪繁杂。   自?打蔚昌禾与谢狗被刺杀一案有牵扯后,尚书府就没太平过,隔几日就会被东厂的人找麻烦,待会她得去找一趟蔚昌禾,问出娘葬在哪里,在进宫前的这十几日,把董婆婆与云芝安置好,再将娘的尸骨葬入杨氏祖坟,娘是?杨家女,就该入杨家坟,她不该被困在蔚家这座囚牢里。   蔚姝用过早膳后,云芝也?回来了,看着云芝幸灾乐祸的小脸,她就知应是?与范蓉有关。   果不其然,云芝一进来就开始倒豆子似的把外?面的事?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奴婢听着是?今早天不亮潘督史有事?要找何管家,问一些有关尚书府下人的事?,结果找遍全?府都没找到何管家的影子,潘督史就命人将尚书府翻个底朝天,下了死令要找出何管家。最后锦衣卫是?在范姨娘的房里找到何管家的,两个人赤/条条的躺在榻上被锦衣卫连人带被子丢到院里,惊动了老?爷,老?爷过来看到那一幕气吐血了,命人封了碧霞苑,奴婢热闹还没看完就被赶出来了。”   董婆婆冷笑道:“真是?老?天有眼,终于?让这个贱人露出了真面目!”   云芝的话让蔚姝想到一件事?,那晚蔚昌禾被东厂的人送回来,也?是?范蓉与何管家带着蔚芙萝打算离开长安城的时间,他们二人怕是?早已谋和在一起,何管家一手操办变卖尚书府的房屋地契换成金银珠宝,与她们母女一块走?。   她忽然间觉得这是?上天给蔚昌禾的惩罚,让他所爱之人背叛他,让爱他之人认出他的真面目,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临近戌时,天依旧阴沉沉的。   蔚姝去了后院,看到廊檐下挂着的两只灯笼已被点亮,在朦胧暗色中散着幽幽的光,那压在心底的沉闷也?好像被这束光驱散了。   “温九。”   罩房门开着,蔚姝走?进去,看见温九站在方桌前提笔写?字,她走?到跟前低头去看,一缕头发划过肩头落在温九扎着护腕的手腕上,几根发丝如羽毛般轻轻擦过他的手背。   谢秉安动作微顿,笔尖一端在宣纸上落下一点墨渍。   蔚姝并未注意到谢秉安的变化,而是?抬头看他:“你的字迹迥劲有力?,又暗藏锋芒,与舅舅的字迹一样好看。”   之前温九在桌上以水写?字,她并未细看过。   她让云芝买了笔墨纸砚送过来,算是?第一次认真观摩他的字迹。   谢秉安搁下笔,看了眼搭在蔚姝身前的一缕头发,漆黑的眸比方才?深了几许。   “小姐坐那罢。”   “嗯。”   蔚姝坐在椅上,自?然的朝他摊开双手:“伤已经好多了,这个药可真管用。”   谢秉安:“再管用也?经不起小姐的折腾。”   蔚姝:……   她就知道从温九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谢秉安指尖沾着药膏涂抹在她手心,动作轻而柔,如羽毛般拂过的酥麻从手心向上蔓延传递到心口,蔚姝的的心倏地一跳,下意识就想抽回手,手刚动了一下就被温九握住,男人低斥:“别?动。”   蔚姝脸颊燥红,她垂下眸,眸底略显慌张局促。   明?明?昨日还没感觉的,怎地今晚就觉得怪怪的了?尤其温九为她涂药时,让她又想起昨晚两人挨得极近时,互相呼出的灼热气息。   右手涂完药,谢秉安道:“左手。”   蔚姝的左手陡地蜷起藏在袖中,她低着头不敢看温九:“你把、把药给我。”她摊着右手朝他伸了伸,抬起头看向温九,声细如丝:“我、我自?己来。”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目光坦然清冷:“小姐是?觉得我做的不够好?”   蔚姝一怔,摇头:“不是?。”   “既然不是?,就请小姐伸出左手。”   谢秉安指尖沾出药膏,上身微弯,静静等待着。   蔚姝:……   她踌躇一息才?伸出左手,手腕被温九握住,男人的手掌明?明?是?温热的,可蔚姝却觉得灼烫无比,她快速低下头,紧抿着唇畔,尽量忽略手心传来的异样触感。   谢秉安的手往上移了一些,指尖上的药在她手腕的红痕上缓慢涂抹。   天彻底暗下,屋内烛火曳曳。   蔚姝盯着握住她小手臂的手掌,男人手指修长干净,黑色的护腕扎在手腕,更衬得手掌肌肤白皙好看,她看的出神?,连温九说的话也?未能细听,不由抬头,疑惑蹙眉:“你说什么?”   谢秉安看着她,眸底浮光点点:“小姐脉搏跳的有些不寻常。”   蔚姝:……   腾的一下!   这下不仅是?脸红了,就连耳尖也?漫上淡淡的绯色。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心跳的如此?之快,从昨晚温九靠近她后,她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太寻常。   “我、我还有事?。”   蔚姝快速抽回手,起身避开温九离开罩房,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谢秉安捻磨指腹,薄唇扯出一抹笑。   一场雨似乎收尾了最炎热的夏季,从夜里开始,天就比往常要凉一些。   翌日蔚姝起了个早,用过早膳,等蔚昌禾下朝回来后,去往青监阁找他。   蔚姝走?到青监阁的书房外?,听见里面传来重物砸地的沉闷声,紧跟着又响起蔚昌禾愤怒的咆哮:“贱/妇!”   范蓉跪在地上哭着摇头,一身粗布简衣,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老?爷,妾身都是?被何余迷了心窍才?犯下大错,这一切都是?何余的错,妾身也?是?受害者啊,求求老?爷就看在我们这几十年的情分上,原谅妾身这一次吧。”   蔚昌禾目光阴森森的盯着她:“你真当我是?好哄的傻子吗?我被东厂送回府的那一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何余要逃走?的事?,我在府邸这些年积攒的家产都叫你们变卖成了金银珠宝,全?被东厂搜刮走?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一番说辞吗?!当年我来长安城赶考时找过何余,让他多照看你,我看你们那个时候就勾搭在一起了!当年我若是?没有回去接你,你怕是?都要嫁给他了吧?”   范蓉眼底一震,膝行到蔚昌禾脚边攥住他的衣角:“老?爷,你冤枉我了啊,你真的冤枉…啊!”   蔚昌禾踹开她,脸上尽是?厌恶:“来人!将范妾氏关到后院,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给她送饭!”见范蓉还想说话,他续道:“你若再废话,休怪我打断你的腿!”   范蓉想到何余被打断四肢活活疼死的下场,吓得止住声,被侍卫架起走?出书房,正好与站在外?面的蔚姝撞个正着,最狼狈落魄的一面被蔚姝看见,范蓉的脸青白难看,眼底流露出恶毒,显得那张脸有些狰狞。   蔚姝对范蓉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越过她走?进书房,侍卫带走?范蓉,长长的廊道下徘徊着范蓉嘶吼的怒骂声。   “你来做什么?”   蔚昌禾尚未平息的怒火看到走?进来的蔚姝,脸色阴沉难看。   蔚姝蜷紧手心,冷漠的看着他:“我来只是?想问你把我娘葬在哪里?”   蔚昌禾眸色微微一眯,视线在蔚姝脸上看了看。   她以为蔚昌禾不会告诉她,亦或是?会为难他,没想到他未曾犹豫的说道:“岭南村山头。”   蔚姝转身离开时,蔚昌禾叫住她,问了一句话:“宁宁,如果爹知道错了,你会原谅爹吗?”   蔚姝没有回答,冷漠的走?出书房,走?到青监阁外?遇见了靠墙哭泣的蔚芙萝,她身上的衣裳再不复以往的绫罗绸缎,就连金钗玉簪也?没有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高门大户里,最为平常,三年前的她是?如此?,三年后的蔚芙萝亦是?如此?。   她不屑于?落井下石,更不屑变成与蔚芙萝一样的人。   蔚姝从她身边经过,却被蔚芙萝拦住去路,她擦掉眼泪,目光怨恨的瞪着她:“我现在这样,你心里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在嘲笑我?!”   “我不是?你。”   蔚姝越过她要走?,蔚芙萝拽住她的手臂,高高扬起手臂,蔚姝丝毫不惧的看着她:“我是?陛下钦定的妃子,府中又有锦衣卫把守,你可得好好想一想,这一巴掌落下,你能不能完好的回到香珊苑?”   蔚芙萝的手僵在半空,手掌用力?攥紧,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太早!我迟早会爬到你头上,用脚把你踩到泥里!”   蔚姝拨开她的手:“拭目以待。”   她回到绯月阁,为杨氏上了一炷香,眸含泪水的看着灵牌,软软的嗓音悲戚可怜:“娘,宁宁明?日就去看你,将您的尸骨迁到杨家祖坟,与外?祖父他们团聚。”   她不知道岭南村在哪里,让云芝出去打听,云芝是?晌午回来的,岭南村在长安城外?的南边,坐马车要驶小一个时辰才?能到。   浓郁的夜色有些凉意。   屋内烛火灼灼。   蔚姝躺在榻上,看着手心已好的差不多的伤,微微蜷起搭在薄被上,没有去后院找温九涂药,前两次异样的反常让她觉得有些心慌,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叩叩。”   敲门声乍然间响彻在寂静的夜里。   蔚姝吓得眼睫颤了几下,看向紧闭的房门:“谁?是?云芝吗?”   “我。”   清冷的声音落下,紧跟着又响起:“小姐今日没来涂药。”   蔚姝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了几下,紧张的抓紧薄被边角,软糯的音深藏几许薄颤:“我、我已经睡下了,你先?回吧。”   门外?静默一息,传来温九淡漠的声音:“好。”   蔚姝拉过薄被蒙住头,封闭的空间里呼吸短促,呼出的气息也?热乎乎的徘徊在脸上,没一会她就觉得鼻息间烫呼呼的,于?是?掀开薄被透气,又凝神?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除了偶尔响起蝉鸣的叫声,再没有其它声音。   她犹豫了稍许,掀开薄被,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前,先?趴在门上听了听,又轻轻打开一丝门缝看外?面,目之所及没有看见温九的影子。   “小姐不是?睡下了吗?”   门外?倏地响起温九微凉的声音,门缝的光被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蔚姝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惊呼尖叫,下意识就要关上房门,却被谢秉安伸进的脚抵住了门。   他站在门外?,黑冷的眸乜她一眼:“小姐是?在躲我?”   “没、没有!”   蔚姝底气不足的回了一句,松开门扇往后退去。   谢秉安推开门走?进来,高大的身姿侵染着夜色的凉意,阴郁的眸冷飕飕的凝着蔚姝:“可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得小姐不喜?”   蔚姝坚定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她又强调一遍。   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青烟色小衣,单衣下方勾勒出女人娇软纤细的腰肢,细到盈盈一握。   谢秉安阴郁的眸底墨化了几许幽幽暗色,他敛下眼:“小姐坐下罢,我为你涂药。”   蔚姝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的坐在椅上,伸出双手摊开,目光闪烁的看了眼朝她走?来的温九,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   她恐自?己失态,又快速垂下眼,抿紧唇畔。   谢秉安在指腹上沾上药膏,手掌握住蔚姝的手腕,在她手心伤处轻柔涂抹,感受到掌中的细腻柔软,男人眸底的冷意逐渐消融。   屋内很静,静到蔚姝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手心痒涩酥麻,对她来说,就像是?在经历一场酷刑。   右手涂完药涂左手,温九的手指在她手心轻柔的涂抹,肌肤相处的触感让她身子绷住,手心的酥麻异样在她身体里无限扩大,让她的脸蛋也?不受控制的浮上艳丽的绯红。   “好了…”   蔚姝挣扎,却被谢秉安握紧:“还有手腕。”   蔚姝:……   她看着温九的手往上移了移,露出早已没了红色痕迹的腕骨,本想着继续阻止,他却先?一步将药膏涂在她腕上慢慢晕开,用行动堵住了她即将阻止的话。   烛光将他们二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两人的头紧挨相贴,旖旎的气息忽然间就涌入他们之间,蔚姝极度紧张的咬紧下唇,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就在她僵硬、不知所措时,谢秉安松开手,将白色瓷瓶放在桌上:“每日涂一次,直到疤消除方可。”   蔚姝盯着药瓶,直到房门关上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紧闭的屋门,怔怔垂眸看向手心,肌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温九的触感,酥酥麻麻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屋外?。   谢秉安回到后院,一直等在罩房外?的潘史看见主子回来,恭声道:“主子,奴才?查清了,蔚昌禾在岭南村的路上布下杀手,就等蔚小姐明?日过去,这些人已被奴才?清扫了。”   “嗯。”   极轻极淡的一声,听不出情绪。   潘史抬头,悄悄觑了眼主子,又听主子问:“东冶那边如何?”   他道:“东冶两刻钟前派人来传信,说皇后娘娘去了巡监司,他以主子去东厂处理?要事?之由瞒过皇后,皇后说,让主子明?日先?抛开要事?来一趟凤仪宫。”   谢秉安声音冰冷:“明?日皇后再来,让东冶以我在诏狱审查荆州一事?回绝她。”   潘史:……   荆州一事?已快结案,燕王最近也?偃旗息鼓了,主子如此?推辞,无非是?想守在蔚小姐身边罢了。   翌日一早,蔚姝用过早膳,为杨氏上过一炷香,带着云芝离开尚书府。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夫站在车辕边,低着头,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容貌,她没有过多在意,搭着云芝的手坐进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离开。   潘史从尚书府走?出来,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堂堂司礼监掌印,执掌风云的东厂督主,竟然给一个女子当马夫,之前东冶在他面前说主子对蔚小姐的种种,他还以为只是?东冶夸大其词罢了,眼下他亲眼所见,还真如东冶所说。   啧啧。   这还是?他们的主子吗?   马车驶出长安城,朝着岭南村而去。   经过岭南村,蔚姝让车夫停下,让云芝去村里找些壮汉,花点银子来山头为娘迁坟。   岭南村地势偏僻陡峭,马车在山下便走?不动了,只能步行走?到山头。   蔚姝掀帘走?出马车,眼前伸来一只扎着护腕的手臂。   “小姐。”   还是?那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漠。   车夫抬头,露出斗笠下的容颜,蔚姝错愕的瞪圆了眼睛:“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   谢秉安看着她,眼底浸着凉薄。   蔚姝抿住唇畔,蜷了蜷手指,看着地上凌乱的碎石,只能将手搭在温九腕上,借着他的力?道走?下马车,隔着护腕,依旧能感觉到手心下紧实有力?的小臂。   她站在碎石上,收回手拢在袖子里:“我是?问,你怎么来了?”   谢秉安道:“蔚昌禾因东厂插手无法杀你,你眼下脱离东厂的掌控,他怎会放过这次杀你的机会?”   蔚姝脸色微变,身子也?一下子紧张的绷住,谨慎戒备的望着四周。   “不用看了,周围没人。”   听到温九的话,蔚姝紧绷的精神?微微松懈了几分。   娘的坟在山头,从这里上去,要经过一段蜿蜒陡峭的碎石路,蔚姝提着裙裾,三步一踉跄五步一绊脚的走?着,没一会脚底就开始发疼,就像踩在刀刃上刮着皮肉骨头的疼痛感。   手臂蓦地一紧,眼前划过暗色,下一刻身子腾空,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在温九的背上了,男人后背坚硬如铁,手掌轻而稳的护着她双腿,走?在碎石山道上,气息平稳,没有一丝疲态。   “温九”   蔚姝为难的叫着他的名字,看着眼前刚毅锋利的下额,心口像是?被碎石撞了一下,再次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她哽了一下,眼眶发烫,忍不住想落泪。   他的后背让她想起了外?祖父与舅舅,他们二人在世?时,时常背着她穿过山林水道,长廊大庭,宠溺的唤她宁宁。   “谢谢你。”   她喃喃道。   谢秉安没有言语,背着她走?上山头,山头错落着许多坟头,每个坟头前都立着一块用石头或树干雕刻的墓碑,蔚姝在纷乱的墓碑里寻找娘,她还未找到,就已经被谢秉安带到了一座坟头前,眼前用树干雕刻了一个墓碑,上面写?了杨氏之女四个字。   蔚姝跳到地上,跪扑在墓碑前,泪一滴滴落下,哭的抽噎不止。   “娘,宁宁来接你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蔚昌禾,十几年夫妻,利用娘,背叛娘,到娘死了,连蔚家的祖坟都没入,竟是?被他随意埋到乱葬岗的山头,死后连一块像样的墓碑、名字都没有。   谢秉安看着跪地哭的身子颤抖的女人,眸底的寒意一点点汇聚,凝成最锋利的尖刃。   纷乱的坟头后方忽然冲上来三个人,手中握着利剑,泛着森森寒光直逼蔚姝而来。   蔚姝哭声一梗,在突然的危险中愣住了。   下一瞬,手腕一紧,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温九拽起抱在怀里,脸颊贴着男人坚硬的胸膛,耳边是?来自?对方震荡的心跳声,如擂鼓一样,莫名的让她心安。   身后传来几道闷哼,蔚姝紧张的捏紧温九的衣角,想起那晚在禹金山温九来救她时,杀了外?面的守卫,血溅在栅栏窗上的一幕仍记忆犹新。   周围安静下来,头顶清冷的嗓音夹着一丝揶揄:“小姐还要抱多久?”   蔚姝蓦地抬头,与谢秉安幽深的眸对上,她又回头看后面,以为会看到惨不忍睹的尸体,结果空无一人,只有错落的坟堆。   “人呢?”   她看向温九,眸底惊疑不定。   谢秉安道:“踢下山了。”   蔚姝:……   正好山下传来云芝的喊叫声:“小姐,奴婢把人找来了。”   蔚姝慌忙退开温九的怀里,看向前方山下,云芝带着四名壮汉扛着锄头与铁锹往上走?,山下没有尸体,那应是?被温九踢到后方的山下了。   怀里娇躯退开,连带着那缕海棠花的馨香也?淡去了,谢秉安垂下手,看了眼蔚姝哭的发红的眼睛。   云芝气喘吁吁的走?上来,累的坐在石头上擦额头的汗。   来的四名壮汉身形魁梧有力?,他们先?是?看了眼谢秉安,眼底皆藏着蔚姝与云芝难以察觉的恭敬,其中一人问蔚姝,指向左边的坟堆:“姑娘,要我们挖的是?这座坟吗?”   蔚姝点头。   四名壮汉挖坟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挖出里面的尸体,只是?没有找到棺材,只找到一卷破烂的草席与早已腐烂的白骨,这里根本不是?杨氏的坟。   蔚姝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纤弱的身子晃了晃,在要摔到地上时,被谢秉安扶住手臂稳住了身子,她抬头看温九,颤抖的伸出手用力?捏住他的手臂,哭的抽噎痛苦:“这不是?我娘!他骗我!他骗我!”   “小姐…”   云芝也?气的掉眼泪,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   谢秉安抱住哭的几度昏厥的蔚姝,眼底浮出阴戾杀意,身上冷冽的气息让身后的四名壮汉脸色愈发严谨冰冷,心底嗖嗖冒着寒气。   他们不是?岭南村的村民,只是?被潘督史安插在岭南村的锦衣卫假扮的村民。   蔚姝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着,无论云芝怎么与她说话,她都恹恹的低着头,不言一语。   回到尚书府已是?下午。   蔚姝径直去往青监阁,蔚昌禾看到蔚姝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的书房,脸色有一瞬间的僵滞,很快又恢复原样,皱了皱眉,道:“你给谁摆脸色呢?我可是?你爹!”   “我爹?”   蔚姝冷笑,与他对立而战:“你配当我的父亲吗?有谁的父亲整日里想杀了自?己的女儿?有谁的父亲会如此?薄情寡义的对待自?己已逝的夫人?”   “混账!”   蔚昌禾恼羞成怒,越过案桌朝蔚姝走?过去,扬手又朝她脸上扇过去。   蔚姝单薄的肩微缩,就在那巴掌落下时,蔚昌禾的手腕陡地传来刺痛,那只手臂最终无力?的垂下去,疼痛感使他的手臂不受控制的抖着,他怒瞪眼睛盯着外?面:“是?谁?出来!别?在外?面给我装神?弄鬼!”   身着侍卫服的谢秉安出现在书房外?,脸上带着黑色面具,只露着一双冰冷的凤目。   “温九”   蔚姝转头唤他,眼眶竟是?一红,莫名的委屈想落泪。   她没想到温九会跟着过来,他明?知道蔚昌禾不会放过他,却仍然为了她甘愿冒这个险。   谢秉安看着她发红的眼,声音微轻:“我在。”   “原来是?你!”   蔚昌禾在看到他脸上的面具时,气的脸色铁青,这个贱奴三翻四次的挑衅他的底线,他治不了蔚姝,还治不了这贱奴吗?!   蔚姝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定是?有这贱奴护着!   他没料到这贱奴的武功如此?之高,竟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埋伏的两拨人。   “来人!”   蔚昌禾愤怒唤人,蔚姝紧跟着道:“你想让人抓走?温九,那我便喊来潘督史,当着他的面质问你,你为何骗我?又为何要杀我!”   蔚昌禾紧咬着后槽牙,看着蔚姝的眼睛里迸发着怒火:“你敢威胁我?!”   蔚姝道:“是?你逼我的。”   蔚昌禾气极反笑:“好、好、好!那么多人都没能杀得了你,你还真是?命大!你想知道你娘葬在哪里,我偏不告诉你,她现在可是?我唯一的筹码,你若想知道她在哪,最好安分听话,等入宫后,不该说的最好别?乱说,否则,我若是?出事?,必定将你娘的尸骨挖出来,让她死后连堆白骨也?别?想存于?世?上!”   蔚姝纤弱的身子不停的发抖:“蔚昌禾,你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蔚姝离开青监阁,穿过长廊步入拐角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蹲下身抱膝埋入臂弯闷声的哭,许多无法诉说的委屈与疼痛充斥在心口积郁不散,让她难受,喘不上气。   谢秉安站在边上,静静的陪着她。   从远处途径的下人都被锦衣卫拦住,让他们另走?别?的道,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二人。   蔚姝哭了许久,到最后哭累了,只剩下低低的抽噎声从臂弯里传出。   “擦擦罢。”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眼前伸来干净的巾帕,蔚姝从臂弯里抬起头,看着递在眼前的帕子,接过擦了擦脸上的泪,又塞进温九手中,闷闷的说了声“谢谢”。   帕子湿润,谢秉安攥进手中,薄唇微抿着。   蔚姝缓了一会,抬头看温九,他脸上仍带着黑色面具。   “温九”   她唤他,眼圈发红:“我们都是?可怜人。”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失去疼爱你的亲人是?可怜,能认清身边人的真伪,才?是?你的幸运。”   蔚姝抿紧唇畔,低下头静默了许久。   须臾,她站起身,却因为蹲的太久,哭的太久,脑袋一下子晕眩,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谢秉安扶住她,弯腰穿过她的双膝,抱起她朝绯月阁走?去。   身子陡然腾空,蔚姝惊呼一声,看着温九刚毅的下额弧线与微抿的薄唇,心噗通噗通的开始剧烈跳动,脸颊飞速的弥漫出绯色,她快速低下头,轻咬着下唇,尽量让自?己忽略掉心底陌生的异样。   哭的太久,使她一路上不断打着哭嗝。   快到绯月阁时,谢秉安看了眼低头安静的蔚姝:“我会帮你找到你娘的尸骨。”   蔚姝蓦然抬头,撞入一双漆黑浓墨的凤眸里,虽然隔着一张面具,可她好像觉得温九昳丽俊美?的容貌竟毫无阻隔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问:“长安城这么大,你如何找?”   谢秉安道:“小姐怕是?忘了我是?从鬼市出来的,寻人方面异于?常人。”   对啊。   她差点忘了,之前她被别?人带走?关在禹金山,正是?温九找到她的。   蔚姝激动的抓住温九的衣襟,仰着小脸迫切的问:“你能在我入宫之前找到我娘吗?我怕等我入宫后谢狗会杀了我,这样我就没机会将我娘的尸骨迁到杨家祖坟了。”   谢秉安:……   他看着前方,眸底晕染着凉意:“不能。”   蔚姝:……   八月中旬的天,逐渐转凉。   连着热了两天,天又阴沉下来,黑云滚滚,像是?要来一场暴风雨。   蔚姝坐在花藤架下,咬了一口点心,看了眼前院拐角的方向,秀眉微皱,问一旁的董婆婆:“温九还没回来吗?”   董婆婆摇头:“老?奴早上去送早膳时看过了,还未回来。”   蔚姝垂下眼睫,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茶。   自?从前两日温九说帮她寻找母亲尸骨后,就连着失踪了两日。   “小姐,府里又发生大事?了!”云芝从外?面跑进来,喘着气道:“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二小姐要成亲了,不知许配给了哪家公子。”   董婆婆一怔,随即怒道:“她竟还能心安理?得的嫁人?若不是?因为她,小姐能落得个替嫁入宫的境地吗!”   蔚姝问道:“消息可靠吗?”   云芝点头:“府里都传遍了,一定准没错。”   蔚姝秀眉微皱,之前什么消息都没有,怎地这两日就匆匆的要嫁人了?她也?没听说蔚芙萝要说亲的事?,且范蓉出了那等丑事?,她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亲?   暮色降临。   风声簌簌,枝叶飒飒作响。   蔚姝打着灯笼走?到后院拐角,望着漆黑的后院,心里的失落感逐渐加重。   今日是?第三天了,他又一次不告而别?。   蔚姝转身走?回前院,灯笼里的烛火缥缈摇曳,她的衣袖与长发被风吹的猎猎鼓舞,走?到前院,她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花藤架下,冷冷的看着她。   “你来做什么?”   她顿住脚步,冷声质问。   蔚芙萝的脸隐匿在暗色中,五官轮廓阴影重重,细看之下竟有几分狰狞,她幽幽问:“你想不想知道你娘埋在哪里?”   蔚姝双手微紧:“你知道?”   蔚芙萝微扬着下额,冷笑:“爹互换我们户籍生辰的事?我都知道,这等小事?怎会不知。”   一遇到娘的事?蔚姝就失了理?智,她走?过去,绷着声音问:“我娘埋在哪里?”   蔚芙萝道:“你跟我来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你自?会知晓。”   她转身走?出绯月阁,蔚姝抿紧唇畔,站在原地犹豫,蔚芙萝转身看向她,眼底流露出浓浓的轻蔑:“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葬在哪里吗?况且整个府邸都有锦衣卫把守,我能拿你怎么样?”   蔚姝跟着她离开绯月阁,她们去的方向是?尚书府的后院。   正是?关着范姨娘的地方。   院门推开,蔚芙萝走?进去,蔚姝则站在院外?,谨慎的望着漆黑的后院,心里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冷声质问。   蔚芙萝转过身看她,灯笼里散着幽暗的光,朦朦胧胧的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眉眼下笼罩了一层阴影:“你不是?想知道你娘葬在哪儿吗?那让我娘亲口告诉你。”   蔚姝抿紧唇畔,后退两步,浑身充满戒备:“我不会再信你。”   她转身就走?。   蔚芙萝忽然冲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沾着药水的帕子捂住蔚姝的口鼻,蔚姝只觉身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不过一息间就晕倒在地。   蔚姝是?被冷水泼醒的,她摇了摇昏沉发疼的脑袋,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感觉到手脚传来异样,她挣扎了一下,才?在偏暗的光线里看清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着。   “醒了?”   蔚芙萝扔掉木盆,蹲下身捏住她的下额让她看向躺在榻上的人:“你不是?想知道你娘葬在哪吗?那我就送你下去问我娘吧。”   蔚姝这才?看清那榻上之人是?范蓉。   仅仅只是?一个侧面,她就能看出范蓉瘦了一大圈,而且手臂与腿的姿势很怪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着,有点像…像木偶被人折断了四肢。   想到这个可能,她身上乍然间起了一层冷汗。   蔚芙萝从桌上拿出一条白绫缠在蔚姝的脖子上,脸上的笑容阴狠狰狞,眼底透着病态一样的疯狂:“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张脸,你靠着这张脸先?是?勾搭宴世?子,现在又勾搭潘督史,使东厂的人护着你,我们都姓蔚,凭什么你拥有的永远比我多?我究竟比你差在哪里?”   白绫绕在脖子上,让蔚姝想到了上一次悬梁自?尽的痛苦。   她忍着心悸,道:“你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蔚芙萝悲戚的大笑,眼角猩红,泪珠从眼睫上落下,她恨恨的瞪着蔚姝:“在决定好杀你之前,我就没想过要活下去!”   “你知道我今夜为何如此?偏执吗?”蔚芙萝恨恨的笑:“陛下下令,要将我和亲到蛮夷之地的北拓,那里的男人野蛮粗俗,兄弟共妻,以生肉为食,以杀人为乐,他们没有一国礼法,只有嗜好杀伐的首领,把我嫁去那里,无异于?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娘不顾侍卫阻拦,去求爹救我,可是?爹当着我的面,把我娘活活打死了!”   蔚姝眸底溢满震惊。   蔚昌禾冷血无情的面孔她早已看清,她震惊的是?,陛下怎会忽然对尚书府下这道命令?还偏偏指定蔚芙萝?   脖子一紧,呼吸瞬间被外?力?阻隔。   蔚姝难受的咳嗽,脸色涨红,眼睛里开始充血,蔚芙萝咬牙恶狠狠的看她:“爹既然不救我,那我也?就拉着你们所有人一起死,想把我嫁到北拓,做梦!”   眼前狰狞的面容开始模糊,蔚姝眼眶里聚满了生理?性的眼泪,紧闭的屋门被外?力?撞开,屋子里走?进来一人,眼前的蔚芙萝惨叫一声,身子毫无预兆的撞在一旁的墙壁上。   蔚姝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熟悉冷俊的脸。   “温九…”   她喃喃呓语,眼睛闭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地上的人儿衣裳被冷水浸透,露出里面薄薄的小衣,鬓边的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脸色异于?往常的苍白,脖颈上红痕刺目,有些地方已有淤青。   谢秉安脱/下侍卫外?衫整个罩住蔚姝,抱起她走?出屋子,潘史与四名锦衣卫低头拱手站在外?面,潘史神?情紧绷,额头冒了一层冷汗。   蔚芙萝震惊的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一下子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潘督史怎会出现在这里?   绯月阁带着面具的奴才?为何也?会在这里?   而且,为什么潘督史与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对这个奴才?这般恭敬惧怕?   他究竟是?谁?!   屋外?。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潘史,深邃幽冷的凤目里浸染着阴翳,冷厉骇人:“我不在的这几日,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   潘史瞬间跪下,连同锦衣卫也?跪在地上。   他道:“是?奴才?保护蔚小姐不周,请主子责罚。”   谢秉安道:“自?己去诏狱领罚。”   潘史低头:“是?!”   风声呜咽,漆黑的后院诡异冷肃。   “你、你到底是?谁?!”   蔚芙萝忍着胸腔里被撞击的剧痛,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向屋门,被一名锦衣卫伸手拦住,押着她跪在地上,蔚芙萝挣扎不开,眼睛死死的盯着身上披洒着清辉月光的高大背影,即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仍是?不敢相信。   能让潘督史自?称奴才?的主子,大周朝除了那位只手遮天的掌印大人,还能有谁?   掌印不是?与杨家有仇吗?蔚姝身为杨家外?亲,掌印怎会放过她?   周围静的可怕,无人理?会蔚芙萝的问题。   潘史冷漠的看了一眼蔚芙萝,问道:“主子,蔚芙萝如何处置?”   谢秉安垂眸,看了眼蔚姝纯白无血的唇,眸底杀意昭然:“割舌断腿,明?日丢到北拓迎亲的马车上,派人时刻跟着她,我要让她活着抵达北拓部落。”   潘史颔首:“奴才?明?白。”   蔚芙萝看着面具男人远去的背影,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冰冷刺骨,她挣扎着锦衣卫的钳制,试图往屋外?爬:“不要…不要,我知道错了,不要伤害我,不要把我嫁到北拓,我好歹也?是?蔚姝的妹妹……”   绝望的哭声响彻在屋内,十根手指扣在地上,鲜血淋漓。   潘史走?进屋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狼狈可笑的蔚芙萝,面无表情的吩咐:“打。”   “不要!”   蔚芙萝抓住潘史的衣角,抬起头一张哭的花乱的脸,害怕的摇头:“潘督史,饶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不要把我嫁到北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把我……啊!”   凄惨的呜咽声惊心刺耳。   蔚芙萝跌在地上,双手捂着嘴,血从她的指缝里溢出,瞬间染红了五指,潘史冷漠的将剑插/回剑鞘,吩咐锦衣卫:“打断腿,让人轮流守着。”   一记重响落下,紧闭的屋门里传出骨头断裂的脆响,呜咽声只响了一下又归于?夜的宁静。   翌日。   北拓的马车晌午从尚书府门前出发,蔚姝则是?下午醒的,一睁开眼就觉得脖子疼,嗓子也?疼的发紧,她看着熟悉的帷帐,后知后觉自?己还活着。   她依稀记得,昏迷前看见了温九。   “云芝…”   声音一出,沙哑的厉害。   云芝从外?面进来,见到蔚姝醒了,高兴的端着水过去喂她:“小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蔚姝坐起身,捧着茶盏喝了两口,每咽下一口,喉咙都像是?被尖刀刮过一样的疼,她想起温九,便问出心中疑虑:“是?谁把我带回来的?”   云芝道:“是?温九,昨晚小姐不见了,奴婢和董婆婆找了所有地方都不见小姐,正好撞见温九回来,就把小姐失踪的事?告诉他,没过多会儿他就抱着小姐回来了。”   想到昨晚小姐奄奄一息的惨状,云芝就难受的心梗:“小姐,奴婢以后每晚都守着你,再不会让昨晚的事?发生了,你不知道昨晚找不到小姐时,奴婢都想一头撞死了自?己。”   “温九呢?”   蔚姝问。   云芝道:“他又出去了,奴婢一早上都没见他人,对了小姐,还有一事?,二小姐并不是?要与长安城的哪家公子成亲,而是?要和亲到北拓,晌午北拓的马车过来接走?了二小姐,只是?很奇怪,二小姐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被锦衣卫抬出来的。”   蔚姝捧着茶盏的手冰冷僵硬。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尚书府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她被陛下钦定妃子,娘因此?事?病逝,后范姨娘母女又落个如此?下场,蔚昌禾几次出入东厂,祸事?缠身,如今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她抬手摸着发疼的脖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可怕的直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中推化这一切,那只手的主人最终目的会不会就是?让尚书府走?入覆灭?   蔚姝在榻上躺到晚上,脖子疼的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咽口水嗓子眼都疼,晚膳也?只随便吃了几口。   房门“叩叩”响起。   蔚姝道:“进来。”   她闭着眼睛,听到门被推开,脚步声朝她这边走?来,沙哑着声音:“云芝,温九回来了吗?”   “小姐找我何事??”   脚步声在榻边停下,熟悉的声音是?一惯的清冷。   蔚姝猛地睁开眼,看到温九站在榻边,高大挺拔的身形挡住了桌上银烛散着的光线,他的脸隐匿在暗影里,眉眼凉薄幽深的看着她。   “你这几日去哪里了?”   她坐起身,动作太快,牵扯到脖子的伤,疼的吸了口凉气。   谢秉安坐到榻边,取出一枚白色的瓷瓶:“去鬼市处理?私事?,小姐抬下头,我为你涂药。”   蔚姝注意到他手上又多了一个白色瓷瓶,她看向妆奁,上面放着同样的药瓶,正是?他之前送给她的,没想到他身上还有药效这般好的奇药。   想到前几次涂药时的尴尬与异样,她喃喃低语道:“你、你放那吧,我待会让、让云芝帮我涂。”   谢秉安指腹沾上药膏,目光微凉的看着她,薄唇轻启。   “抬头。”   蔚姝:……   见他如此?,蔚姝泄了气,微微仰起脖子。   温热的指腹沾着冰凉的药膏涂在肌肤上,凉与热的冲击感直击蔚姝的心扉,她呼吸开始紧绷,搭在薄被边上的双手也?紧张的蜷紧。   温九离她很近,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道温九平缓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温温的,痒痒的。   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谢秉安垂着眸,眼底盛着愠怒,手上的动作没有刻意温柔,听到蔚姝低低呼痛的声音,他皱紧眉,冷笑嘲讽:“小姐跟蔚芙萝去后院的勇气哪里去了?”   蔚姝:……   她抿紧唇畔,心中的异样被温九的嘲讽和伤口的疼驱散,眼睫一烫,眼底跟着就泛起湿润,声音娇娇的可怜:“我以为她会说出我娘葬在哪里。”   “小姐还是?信不过我?”   谢秉安收起瓷瓶,取出帕子从容的擦拭每一根手指,不曾抬头看蔚姝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平静淡漠,蔚姝竟听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生气,犹豫了一下:“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怕我的时间来不及,一时情急才?着了她的道。”   “对不起。”   她抬眸看他:“给你添麻烦了。”   谢秉安懒散的掀了下眼皮,眼尾的凉薄比夜里的月色还要渗骨,他扯了下唇角,笑意未明?:“是?有点麻烦,不过比起给你收尸的麻烦要简单一些。”   蔚姝:……   她压根就不能指望从温九嘴里吐出什么好话来。   脖子抹过药后,减少了许多疼痛,伤痕处凉飕飕的,舒服了不少,人也?精神?了些。   谢秉安看她脸颊有了些红润,将帕子收起来:“你安心睡罢,你娘尸骨的埋葬地我已经找到了,明?日带你过去。”   蔚姝震惊抬头看温九,动作太大牵扯了脖子的伤,她顾不得疼,噌的一下跪在榻上,不敢置信的问:“真的?!”   谢秉安淡淡道:“嗯。”   听到这个消息,蔚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氤氲在眸底的泪雾也?松快的落下,划过脸颊滴落在榻边。   娘找到了,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   等入宫后,她也?可以毫无顾虑的揭发蔚昌禾了。   谢秉安抬手揩去她脸上的泪,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擦过,在蔚姝心里带起一丝难以抑制的酥麻,她眼睫轻颤,耳尖泛起淡淡粉色。   “哭多了,眼睛会肿跟的核桃一样。”   谢秉安收回手,看着蔚姝瞬间僵住的神?色,眸底掠过难以察觉的笑意。   翌日一早,马车朝着禹金山出发。   蔚姝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手心都冒着薄汗,温九说找到了娘埋葬的地方,她一夜辗转难眠,一直在想到底是?真是?假?   马车到达禹金山已是?晌午,她让云芝在禹金山附近找了几户人家的男子过来帮忙迁坟,她跟着温九来到禹金山的山脚下,在一片竹林中,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堆,坟前立着一座墓碑,上面刻着杨氏之女四个字。   蔚姝跪在墓碑前,眼圈发红,眸中含泪,她仰头看温九:“你是?如何找到的?”   谢秉安垂眸看着坟墓:“我自?有法子,小姐只需知道里面的尸骨是?真是?假。”   两刻钟后,云芝带着四名身着粗布的汉子过来了,他们按照蔚姝的指示,挖开坟,抬出里面的棺材,用工具撬开,一股恶臭味从棺材里散出来,四个汉子屏着气息,不似寻常农家汉子,好似习惯了这种腐臭的味道。   蔚姝忍着腐臭的味道走?进棺材,看到棺材里的尸体已经腐烂到认不出原本模样,可尸体的手腕上带着一对血玉玉镯,那是?娘成亲时,外?祖父亲自?给她带上的。   这个就是?娘!   蔚姝浑身一软,被温九搂住腰肢稳住,她转过身用力?抱住温九,将脸紧贴在他坚硬紧实的胸膛上,任由泪落下眼睫。   “谢谢你。”   “温九,谢谢你。”   她用力?的、感激的抱紧他。   谢秉安身躯有一瞬的僵硬,他抬手在蔚姝发间揉了揉,薄唇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擦过,让鼻尖充满她身上独有的馨香气息。   蔚姝派人将娘的棺材抬到杨氏祖坟安葬。   天色有些暗了。   她跪在杨老?将军的坟前,红着眼道:“外?祖父,宁宁把娘带来了,娘这些年受尽了委屈,你们见到她,可要好好疼疼她。再过十日宁宁就要入宫了,以后怕是?都没机会再来看你们了,不过在宁宁入宫前还会再来一次。”   蔚姝磕过头,手心撑在地上,额头压在手背上,哭的抽噎不止。   等哭够了,她又跪到杨卫钊坟前,擦去眼泪,笑道:“舅舅,宁宁再过不久也?会与你们团聚的,你一定要准备好我爱吃的,不然等我过去,一定会让外?祖父打你的。”   她没有能力?找谢狗报仇,那就入宫后,将蔚昌禾干的事?告诉皇帝,与蔚家来个同归于?尽。   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事?。   谢秉安站在杨岳武的坟前,垂眸看着墓碑上的字,清冷的声音浸着雨幕的冷意:“你可有想过为杨家平反?”   蔚姝哭声一顿,转头看温九,挂在眼睫的泪珠与雨滴一同落下,声音冷而恨:“皇帝昏庸无能,沉迷女色与长生之道,大周朝都掌在谢狗手中,他只手遮天,狠戾无情,专以杀忠臣良将为乐,你说,我该找谁为杨家平反?”   那张娇容在雨中如夭折的海棠花,凄零破碎。   女人眼底流露的出的浓浓仇恨,让那张娇容显出几分凌厉。   谢秉安垂下眸,看着潮湿的地面。   第一次无言。   雨势渐大,蔚姝缓过来沉痛的心情,与温九走?出杨家祖坟,准备上马车时,听温九问了一句:“如果我能给你换个身份,杀了蔚氏一族,你可愿意跟我走??”   蔚姝怔住,抬头看着温九认真的神?色,内心掀起波澜。   “我也?可以为杨家平反,把你想走?的路走?下去。”   雨落下,蒙住了视线。   她透过雨幕看着对面的温九,男人脸上的神?色平静且认真,不似玩笑,明?明?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他却给她一种承诺。   蔚姝内心止不住的颤动,随后怔怔的低下头,特意避开温九漆黑的眸。   “我……”   “想好了再答复我。”   谢秉安堵住她的话,朝她伸出手:“上车罢。”   蔚姝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他那只扎着护腕的小臂上走?进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赶回尚书府,天色暗下,车厢内点着油灯,蔚姝背靠着车璧,双手搭在腿上,脑海里始终徘徊着温九方才?说的话。   为杨家平反的事?难如登天,温九只是?一个从鬼市出来的小奴隶,如何能与只手遮天的谢狗斗?   她一直觉得温九很神?秘,且武功高强。   可再高的武功在面对众多的侍卫也?是?双拳难敌四脚,更何况是?带着她一个累赘?他说为她换一个身份,可没有官府盖过章印的户籍与通关文牒,她寸步难行,只能一辈子躲躲藏藏,若有个万一,还会连累到温九。   她对温九的救命之恩他早已还清。   可她欠温九的,却已经多到数不清,她不能再为了自?己苟活而连累他。   回到绯月阁。   蔚姝让云芝先?下去备热水,待云芝走?后,她对站在身边的温九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我不能跟你走?,再过十日我就要入宫了,这两日还要劳烦你安排董婆婆与云芝离开。”   她看着温九逐渐冷下的眸,软软一笑:“能在入宫前交下你这个朋友,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温九,谢谢你。”   谢秉安看着她眼底荡开的笑意,只皱了皱眉,随后冷漠的越过她走?去后院。   屋内。   云芝侍候蔚姝沐浴。   她撩起蔚姝的头发搭在木桶边缘,用湿热的巾帕轻轻擦拭女子细腻白皙的肌肤,想到小姐入宫后要被老?皇帝糟蹋了,就替小姐心疼难受。:   她瘪了瘪嘴,差点哭出来:“小姐,你快入宫了,奴婢还是?那句话,你不能送走?奴婢,奴婢就是?死也?要跟着你。”   她知道小姐方才?是?故意支走?她与温九说话,之前小姐就说过,要温九带她与董婆婆离开,这次怕是?又避着她说这件事?。   蔚姝抬起被水雾朦胧浸透的水眸,嗓音颤颤:“可是?你跟我进宫,真的是?一条死路,你与董婆婆都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不想看着你们出事?。”   云芝放下巾帕,跪到蔚姝跟前,眼神?坚定道:“哪怕前路布满荆刺,奴婢也?要跟着小姐走?,求小姐莫要再想着送走?奴婢了。”   蔚姝落下泪来,松口道:“好。”   云芝喜极而泣,起身继续侍候她,又听小姐道:“等四日后去杨家祖坟祭拜完,你帮我送一下董婆婆,她年纪大了,侍候了娘大半辈子,不该把命葬送在宫里。”   云芝红着眼点头:“奴婢知道了。”   后院。   廊檐下挂着灯笼,散着幽幽的光。   谢秉安站在窗牖前,指尖捏着搭在窗边的那一截树枝,摘下一片叶子,指腹细细碾磨。   屋外?进来一名锦衣卫,将一张卷起的字条双手奉上:“掌印,这信是?方才?从尚书府中飞出的一群信鸽上搜到的,请掌印过目。”   谢秉安接过字条,懒懒的搭下眼皮。   字条很简洁的一句话,只是?要蔚姝死在进宫的路上,替蔚昌禾扫清障碍。   他的眸落在字条上的‘贵人’二字,郁沉的眸微眯:“可知信鸽是?朝哪边飞的?”   锦衣卫道:“回掌印,是?朝南边飞的。”   南边是?去宫里的必经之路,这条路挨着皇宫,只有国公府一座府邸,信中的‘贵人’,究竟是?国公府的人还是?宫里的人?   谢秉安烧掉字条,语气散漫的问:“潘史在哪?”   想到潘史,锦衣卫浑身打了个冷颤,头也?更低了:“回掌印,潘督史这会还在榻上躺着,怕是?没有三五日无法下地行走?。”   转眼就到了为杨家祭祀的日子。   这几日云芝按照温九的嘱咐,为蔚姝脖颈的伤涂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打些胭脂便能遮住浅浅的红痕。   蔚姝将装好银子的钱袋子放进小匣子里,又从妆奁里取出几样首饰放进去,随后交给云芝:“等祭拜完外?祖父他们,你就将这匣子交给董婆婆,里面有五十两银子,首饰也?能卖些银子,让她寻一个偏僻些的小地方,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云芝接过匣子:“奴婢知道了。”   蔚姝走?出房间,看向前院拐角,抿了抿唇畔,问道:“温九在吗?”   云芝摇头:“这几日温九都是?很晚才?回来,天不亮便走?了,晨时董婆婆去给温九送早膳,说温九已经走?了,也?不知他一天天在忙什么,也?不见个踪影。”   蔚姝垂下眸,心底有一处地方忽然间有些空落落的。   她轻轻按住心口,想要压一压心底泛上来的酸软,可却无济于?事?。   自?从那晚她拒绝跟温九走?后,他便不曾再来找过她,就好像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状态,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如同陌生人。   安排董婆婆离开的事?,便由她自?己来罢。   主仆三人走?出绯月阁,这次是?去杨家祖坟祭拜,蔚姝怕蔚昌禾又跟上次一样派人杀她,便想在府外?问一问把守在门外?的锦衣卫,潘督史在何处。   她踏出府门,看到府外?候着一辆马车,而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带着黑色面具的温九。   蔚姝空落落的心在看到温九时,瞬间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填补,她笑着走?到马车边,看着闲散的坐在车辕边的温九,开心道:“温九,你也?要去吗?”   虽是?问他,可那双潋滟的水眸里流转的期盼暴露了她的心思。   谢秉安道:“我答应你的事?会如数做到。”   蔚姝知道他指的是?安排送走?董婆婆的事?。   有温九在,如此?一来,她也?不必再厚着脸皮询问潘史在哪。   谢秉安跳下车辕站在边上,伸出扎着护腕的手臂:“小姐,搭着我的手上车罢。”   他脸上的黑色面具瞧着森冷冷的,更衬的他的气息冷而神?秘。   “好。”   蔚姝抬手搭在他腕上,手心下的触感坚硬有力?,让她的心愈发的安定,她轻提裙裾,刚踩向脚蹬,远处便传来马蹄声。   “宁宁。”   季宴书勒马停在马车旁,翻身跃下马背,清隽的脸上笑意浓情:“你是?要去杨家祖坟吗?”   蔚姝看向许久未见的季宴书,眼睫轻轻颤了下:“是?。”她顿了下,续道:“宴世?子,我说过了,请唤我蔚小姐。”   季宴书俊朗的脸色微微一白,牵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蔚姝,我可以与你一道去吗?我与卫钊也?是?一起长大的,杨老?将军于?我亦有半分养育之恩,就算我们的婚事?没有成,但两家的情分终是?在的,于?情于?理?,我也?不该落下的。”   蔚姝垂下眸:“好。”   谢秉安听着女人‘软软’的说了一声好,顿时凤眸里晕开阴翳,冷的骇人,他扫了眼搭在腕上的白皙柔夷,眸色暗了暗。   想拆了她的骨头。   季宴书走?上前一步:“蔚姝…”   “啊——”   蔚姝膝窝一麻,右腿顿时失去知觉,不受控制的倒向温九这边,被他顺势搂住腰,她的头撞在对方震荡有力?的胸膛上,失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怔怔抬头。   透过面具,她看到温九眸底透着阴郁的寒意,寒霜如刃,似划过她的肌肤,带起刺骨颤抖的冷意。 第28章   “小姐是在对我投怀送抱吗?”   谢秉安唇角勾着揶揄的讽笑。   蔚姝的脸蛋腾一下爆红, 连带着耳根子都烧呼呼的。   她猛地推开温九,提着裙裾匆忙躲进马车里,双手轻轻拍打着脸上的燥热, 想到温九方?才说的话, 羞的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谁能想到自己的腿会在那个点?忽然无?力。   而且,还不偏不倚的倒进温九怀里,说她是无?意的,又?能有几个人信?   马车外。   季宴书?看着轻轻飘曳的车帘, 蔚姝红着脸躲进马车的一幕在他脑海里久久不去, 他握紧缰绳,看向长腿迈开坐向车辕上的面具男人, 冷声问道:“你是谁?”   他记得, 蔚姝身边除了?董婆婆与?云芝, 再无?旁人,此人又?是从?何?而来??   他与?蔚姝的关系, 看着甚是熟络。   谢秉安曲着一条腿, 手肘懒懒的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拽住缰绳,偏头凉凉的乜了?眼季宴书?,薄唇扯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小姐的人。”   声音清晰的传入马车里。   蔚姝的心好似漏了?一拍, 手指捏紧袖边,低着头红着脸,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出声。   外面沉寂了?一瞬, 紧接着传来?季宴书?急切的声音:“蔚姝, 此人来?历不明,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对你言语轻佻不敬, 万不可留着他,以免给你带来?灾祸。”   谢秉安冷下阴郁的眸,守在外面的锦衣卫手掌按住刀柄,齐刷刷的看向季宴书?。   车帘掀开,蔚姝探出头看向季宴书?,冷声道:“温九不是来?历不明的人,他是绯月阁的人,亦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为我带来?灾祸,反而是我一而再的给他添麻烦,那日我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被绑,如果不是温九,我也?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在尚书?府,也?是他一而再的为我挡住危险,若不是他,宴世子今日看到的,怕就是我的尸体?了?,所以,请宴世子莫要再诋毁温九。”   季宴书?听到她提起禹金山的事,蓦地看向坐在车辕上的谢秉安。   原来?那一晚是他带走了?宁宁!   蔚姝顿了?一下,续道:“耽搁太久了?,我就先行一步。”   她对温九道:“我们走罢。”   话罢,又?退回到马车里。   谢秉安眸底的冷意被温软的话语逐渐消融,他攥住缰绳,扫了?眼脸色怔然的季宴书?,那一眼平静到毫无?情绪。   随后,驾着马车离开尚书?府外。   车轮压过青石板的沉闷声让季宴书?回神,他转头看向逐渐远去的马车,用力攥紧双手,手背的青筋根根绷紧。   那晚他赶过去看到死去的侍卫,以为宁宁在禹金山的屋里遇到危险,就让岑时去找她,岑时第二日才回来?,说宁宁安然无?恙的待在尚书?府中。   而杀掉侍卫,带走宁宁的人,他们一直没能查出对方?是谁。   如果不是那人横插一手,他早已带着宁宁离开长安城,去到一个无?人寻到的地方?,哪会像此刻被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入宫受苦。   季宴书?交代岑时:“你去查一下那人究竟是谁!他待在宁宁身边,定是没安好心!”   他翻身跃上马,挥鞭去追马车。   长安城起了?风,本就没有太阳的天愈发阴沉。   天上乌黑的云的压在长安城的上空,闷的人透不过气。   三?年前的今日,也?是一样阴沉的天气,浓郁的血腥味在刑场里积郁不散,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蔚姝都?闻不了?血腥气。   这趟出来?备了?两辆马车,董婆婆与?云芝坐在后方?的马车,她与?温九在前方?,等祭拜完外祖父一家后,两辆马车便会朝两个方?向驶去。   马车驶的极快,路上有点?颠簸,她撑着车璧稳住身子,声音软软颤颤:“温、温九,怎么这么快?”   马车外传来?温九平静的嗓音:“要下雨了?。”   原来?如此。   蔚姝坐好,双手扶着坐榻两边,马车虽然行驶的很快,但却很平稳,只有在经过颠簸的路上时,才会有些坐不稳。   往年她与?娘乘马车要一个时辰才能到的路程,今日只用了?半个时辰。   蔚姝搭着温九的手腕走下马车,看向空无?一人的来?路,错愕的怔了?一下,远处,只能依稀看见一抹小黑点?,有些像骑马赶来?的季宴书?,却看不见云芝她们的马车。   谢秉安捏着一枚石子,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人影,凉声道:“小姐是在等季宴书??”   指尖微动?,石子骤然飞出。   蔚姝:……   她瞪了?一眼温九,转过身朝杨家祖坟走去:“我只是看看云芝她们有没有跟过来?。”   谢秉安看着远处摔倒的一人一马,冷肃的眉峰微挑了?下。   啧。   小姐说晚了?一步。   轰隆的雷声震散了?乌黑的云,闪电划破了?阴暗的天色,天上下起小雨,衣襟与?袖口里灌进雨水,湿湿凉凉的。   蔚姝抬手挡在额前,踩过碎石走到一排坟墓前。   身上一重,随之传来?淡淡的温热,头上也?被带上帷帽,挡住了?轻洒落下的雨。   她低头看着身上多出来?的黑色披风,转头怔楞的看向身侧的温九,他暴露在细雨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墨发与?黑衣,使的他身上也?散着凉凉的寒气。   “你何?时带的?”   她好奇问。   谢秉安漆黑的眸闪了?一下:“一直放在马车里,小姐心思都?在旁的地方?,自是没注意。”   蔚姝:……   她怎么觉得温九这话意有所指,甚至夹带着一股冷冷的戾气?   她垂下眸,轻抿起唇畔。   的确,在坐进马车后一直在想着入宫后的事,倒是没注意到马车里还放着一件披风。   雨越下雨大,无?法再待下去。   蔚姝匆匆祭拜过亲人后,便与?温九乘着马车,先寻个地方?避雨,等云芝她们过来?汇合。   离这里不远处有座寺庙,马车朝着寺庙的方?向出发,蔚姝担心云芝与?董婆婆二人,她掀开车帘,透过些微缝隙问坐在车辕上的温九:“董婆婆的去处你安排好了?吗?”   谢秉安望着前方?细密的雨幕,清冷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了?一些:“荆州。”   她好像听舅舅提过,荆州位于大周朝的边界,虽然偏远,却也?是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对董婆婆来?说,的确是个好去处。   雨水顺着车帘缝隙落在脸上,肌肤沁着凉凉的湿意,她往后缩了?缩,躲在温九高大挺拔的身后:“你打算何?时送董婆婆走?”   谢秉安道:“出城门时已经分开了?。”   “什、什么?!”   蔚姝错愕的瞪圆了?杏眸:“你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呀?云芝还在那辆马车上,万一她想不通干了?傻事怎么办?”   谢秉安将马车赶到寺庙前停下,掀开车帘扶她出来?,他的声音在雨中愈发的低沉。   “会有人送云芝回尚书?府。”   “是谁?”   蔚姝好奇的看他。   谢秉安叩了?叩寺庙大门,淡声道:“我在长安城的朋友。”   蔚姝像是发现了?惊奇的事:“原来?你也?有朋友,我还以为你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要不明日让你朋友悄悄来?绯月阁,我让云芝给他做好吃的。”   谢秉安:……   雨天,寺庙里没有香客。   僧人为他们二人安排了?两间厢房,给谢秉安准备了?一套干净清爽的僧服。   蔚姝走进厢房,取下潮湿的披风搭在椅上,便坐在临窗摆放的椅上,望着着外面的雨幕,这一路有温九护着,也?有披风裹着,她身上的衣裳倒也?干爽。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的趋势。   她枕在窗沿上,羽睫低垂,在想着接下来?的事。   娘的尸骨找到了?,杨氏一族也?祭拜了?,董婆婆也?在去往荆州的路上,再过几日,她也?该入宫了?。   此去宫中,怕是与?温九再无?缘相见了?。   他给温九留了?三?十两银子与?一些首饰,等她离宫的前一日,便将这些都?交于他,她知道这些身外之物回报不了?温九对她的救命之恩,可她也?只有这些了?。   想到日后与?温九再不能相见,蔚姝便觉的心里酸涩难受,眸底也?有些发红发酸。   她想哭。   这么想着,氤氲在眸底的泪也?溢出眼眶。   蔚姝趴在窗沿上哭着睡着了?,脸颊上淌着泪痕,眼睫上挂着莹莹泪珠。   谢秉安从?隔壁厢房出来?,身上带着冰凉的雨水,走到窗牖前,垂眸凝着蔚姝,睡梦中的人低低的哼了?几声,声音软糯娇软,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颇向林中迷失的小鹿,无?助、可怜、委屈。   他伸手揩去女?人脸颊的泪珠,许是手指带着凉意,让梦中的人儿不适的皱了?皱眉。   “宁宁”   谢秉安想到季宴书?唤宁宁二字时,眉峰冷冷皱紧,指腹在蔚姝绯色的唇畔上细细碾磨,似是想要将她曾换过的‘宴书?哥哥’四个字碾碎在她的牙齿里,迫使她吞下去。   脚步声踩踏在雨中的声音从?后院小门传入。   谢秉安眼皮轻抬,看向与?僧人走进来?的季宴书?,指腹按进蔚姝的唇畔里,探进她的齿尖,在她灼热的舌尖上按了?按。   季宴书?看见他们,刚要开口唤蔚姝,却看见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禽兽般的行为,顿时气的脸色铁青:“混蛋!你放开她!”   谢秉安在季宴书?极度的怒火中,冷漠的俯下身吻向蔚姝温热的唇,女?人热热的鼻息扑在他的鼻息间,带着浅浅的馨香。   她的唇软香馥郁,沾上变令人着迷。   看着蔚姝轻轻蹙起的眉尖,薄颤的睫羽,有悠悠转醒的趋势。   谢秉安在她柔软的唇上舔舐了?一下,随后直起身,抬手轻而易举的挥开季宴书?挥过来?的拳头,看他踉跄的撞在柱子上,男人轻蔑扯了?下唇:“百无?一用是书?生。”   与?朝中那群趋炎附势且无?用的文官一样废物。   季宴书?愤怒的瞪向谢秉安,清隽温润的容貌也?因为他的话,显出以往从?未有过的凌厉,他曾自傲的以为,即使没有武功,他用学?识同样可以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可在杨家出事之后,他才真正的意识到,无?论是文与?武,在上位者眼里,都?如同蝼蚁,一个不高兴,不痛快,便可在随意间覆灭一朝忠臣。   杨家就是个例子。   周围静的只剩下潇潇雨声,带着季宴书?过来?的僧人看到这一幕,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后,就转身离开了?,剩下长廊下对峙的两个男人。   蔚姝悠悠转醒,睁开眼,先看到的是立在窗牖前,身姿颀长挺拔的温九,他还穿着那身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衣袖往下滴答着水滴,在他的脚边已经落下了?一圈水渍。   现在虽是夏日,可也?过了?最炎日的时候。   今日天气本就凉,还下着暴雨,他衣裳都?湿透了?,不觉得冷吗?   “温九。”   蔚姝抬起头,见温九还带着面具,秀眉不禁轻蹙。   谢秉安垂下眸,看着蔚姝眸底还未褪去的洇湿潮雾,里面朦胧着刚睡醒的迷惘,绯色的唇畔微启:“你怎么没换衣裳?”   声音软软的,带着睡醒后的沙哑。   谢秉安眸色倏然变深,指腹轻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女?人唇齿间的温度,他看向别处,平静的音色下卷着难以察觉的厉色:“不喜欢僧衣。”   季宴书?见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蔚姝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他,对他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殊不知此人方?才在她熟睡时,对她做出登徒子的下作事情!   季宴书?不想让蔚姝再蒙受欺骗,上前捏住谢秉安的手臂将他拽开,横在他们二人之间,指着谢秉安对蔚姝说道:“宁…蔚姝,你可知他方?才趁你熟睡时,对你做了?什么?!”   蔚姝错愕的站起身,不明白季宴书?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来?便指责温九,她看向温九,见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目光坦然,好像对季宴书?的指责无?动?于衷。   她将视线落在季宴书?身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看着蔚姝疑惑懵懂的眼神,季宴书?到嘴边的话梗在喉咙。   那人荒淫无?耻的行为他实在难以启齿,而且,宁宁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让她知道自己被轻薄,让她今后如何?自处?   蔚姝眉心轻蹙,许久等不到季宴书?的后话,疑惑的看了?眼温九。   在她熟睡时,温九对她做了?什么,竟惹得季宴书?如此动?怒?   在她的印象里,季宴书?的性子温文儒雅,行事作风温润有礼,不会让人觉得他以世子的身份凌驾于别人的凌厉傲气,鲜少见他会这么失态。   季宴书?愤愤垂下手臂,扭头看向带着面具的男人,竟是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赤/裸/裸的挑衅与?讥嘲。   他冷哼一声:“没事!”然后转身走到隔壁僧人为他准备的厢房,重重的关上厢房门,以彰显自己无?处宣泄的怒火。   蔚姝:……   她看向温九,问道:“他怎么了??”   谢秉安的眸落在那张绯红的唇畔上,眸底的幽深浓的化?不开。   “发癔症。”   蔚姝:……   她看着温九离开的背影陷入深思,难道温九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这场雨下到晚上才停下。   晚膳是由小和尚送过来?的,小和尚刚走,外面又?传来?叩门声,蔚姝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季宴书?,手中端着食盘,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只是眼底露着几分忐忑:“我能与?你一起用晚膳吗?”   蔚姝顿了?一下。   曾经她与?舅舅和季宴书?在一起用膳是常有的事,如今却是物是人非,想到上次打季宴书?的那一巴掌,蔚姝心底升起一抹愧疚,她道:“坐下吧。”   季宴书?眼底化?开喜悦的笑,他坐在蔚姝对面,放下食盘,安静的用膳。   屋内烛火曳曳。   屋外雨后微凉,廊檐下挂着灯笼,散着影影绰绰的暗光,夜风从?大开的屋门吹进来?,险些熄灭了?蜡烛。   季宴书?时不时的抬眸看蔚姝,神□□言又?止。   自那日在小巷不欢而散后,他再未见过蔚姝,这些时日,她又?瘦了?,也?憔悴了?,脸上再也?看不见三?年前开心无?忧的笑颜,他也?再听不到宁宁喊他宴书?哥哥了?。   季宴书?垂下眼,伤痛在眼底浓浓划开,嘴里的食物也?食之乏味。   蔚姝始终低着头,不去看落在她身上徘徊不定的目光。   “蔚姝…”   头顶传来?季宴书?的声音,蔚姝眼睫轻颤,最终还是抬起眼:“怎么了??”   季宴书?道:“上次是我失了?礼数,脑子糊涂,才说了?那些浑话,你别忘心里去。”   “我知道了?。”   她的反应甚是冷淡,似乎验证了?她先前的那句话,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一顿饭吃的缓慢且无?滋无?味。   临走时,季宴书?实在压抑不住心底的叫嚣,伸手用力握紧蔚姝的手,迫切的眼神里充满渴求:“宁宁,跟我走吧,你别管蔚家了?,我也?抛弃季家,我们离开长安城,或者离开大周,去西?域,去南硕都?行,我明白自己的心,至始至终心悦的人都?是你,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入宫为妃?宁宁,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别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他微曲着身子,以往笔直的脊梁弯下来?,瞳孔里渗着猩红的血丝。   这是迄今为止,季宴书?第三?次失控,且每一次都?与?她有关。   蔚姝挣脱不开他的手,气愤道:“季宴书?,你清醒一点?,别再任性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走了?,季家几百口人会因你丢了?性命,你难道想让季家变成第二个杨家吗?!”   季宴书?怔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他摇了?摇头,逼近蔚姝,像是着了?魔一样:“不会的,我娘是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陛下看在这层情分上也?不会为难国公?府。”   “就算陛下放过国公?府,那谢秉安呢?”蔚姝看着他:“如今长安城是什么形式你我都?知道,真正掌权势的是掌印谢秉安,而不是陛下,国公?府曾与?杨家交谊匪浅,他又?与?杨家速来?敌对,如今又?派了?东厂的锦衣卫日日守在尚书?府监视我,你觉得我们若是跑了?,他会放过国公?府,放过你爹娘吗?”   季宴书?的脸上显出挣扎,他失神的垂着眸,握着蔚姝的手也?不似先前那么用力。   蔚姝见机用力挣开他的手:“季宴书?,你不能这么任性,不能弃家人于不顾,你扪心自问,若是季氏一族出事,你还能心安理得的与?我离开吗?”   季宴书?恍惚的后退两步,身上渐渐攀上浓重的无?力,眉眼间凝聚着挣扎、悲愤,最终都?化?成浓浓的挫败,在眼底爬上颓然之色。   “宁宁——”   他缓慢的抬起眼,满目悲痛的看着眼前心悦了?十几年的女?子。   他比宁宁大五岁,在宁宁出世时,母亲与?杨夫人便告诉他,这是他未来?的妻子,宁宁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陪着长大的。   那个自小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喊着宴书?哥哥的女?子再也?不见了?,而他身上背负着整个季家的存亡,好像…好像不能带着他的宁宁远走高飞了?。   翌日一早,蔚姝醒来?时不见温九,僧人告诉她,温九卯时已经离开了?。   蔚姝怔然,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走的如此匆忙,竟是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姑娘,这是昨晚离开的季公?子让贫僧转交给姑娘的。”   僧人朝她递来?一封信函,蔚姝接过信函揣在袖中,朝僧人双手合十拜过:“谢谢师傅。”   她离开寺庙,走入窄小的石径小道上,正发愁如何?回去时,远处便传来?了?车轮滚滚的声音,云芝的声音从?远处清脆的响起。   “小姐!小姐!”   蔚姝抬头看去,车夫驾着马车赶来?,云芝坐在车辕上,远远的朝她招手,待马车到了?跟前,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芝跳下车辕:“这位车夫大哥说小姐在这里,奴婢便跟着来?了?,奴婢昨晚在府中一夜未眠,还以为小姐抛下奴婢不管了?。”   说着,云芝瘪了?瘪嘴,像是要哭出来?。   蔚姝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我在你眼中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不是。”   云芝笑了?。   蔚姝问车夫:“你怎知我在这里?”   车夫眼睛里都?是喜色的光:“天不亮那会儿有位公?子给了?小的一锭银子,让小的先去尚书?府接一位叫云芝的姑娘,再与?云芝姑娘一道来?城外的寺庙接姑娘您。”   马车缓缓行驶,比来?时温九驾马车要慢许多。   云芝好奇的问:“小姐,你可知是谁让车夫来?接我们的吗?”   蔚姝垂眸细想,抿了?抿唇畔道:“应该是宴世子罢。”   知道她在这里的只有温九与?季宴书?,温九身上没有银子,那便只剩下季宴书?了?。   她想起僧人转交给她的信,从?袖中取出打开,云芝好奇的看了?一眼,瞳孔逐渐放大:“小姐,宴世子什么意思?他竟然想等小姐入宫后在小姐身边安插眼线?!”   蔚姝叠好信纸拢在袖中,十指微微蜷紧。   季宴书?想在她身边安插眼线,若她在宫中遇到难事,他可想法子进宫帮她,可宫里都?是谢狗的人,若是被他发现她身边有季宴书?的人,难保谢狗不会为难旁人。   回到绯月阁,蔚姝看了?一眼前院拐角:“云芝,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摇头:“奴婢还没去后院,不知。”   蔚姝犹豫了?一下,先回房给季宴书?回了?一封信交给云芝:“你交到岑时手中,让他转交宴世子,告诉他不必回信。”   云芝重重点?头:“奴婢记下了?。”   云芝离开后,蔚姝去往后院,昨日下过一场雨,地上积了?不少水,她绕过积水走到罩房前轻轻叩门:“温九,你在吗?”   许久,不见回声。   蔚姝蜷了?蜷手指,抬手推门而入,房中干净简单到一览无?余。   温九不在。   她黯然垂眸,心里有一处空落落的。   巡监司内。   东冶从?外面快步进来?,对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恭声道:“主子,蔚小姐已安全回府。”   机要阁内光线昏暗,灯烛灼灼,将男人半张昳丽俊美的容颜映在明处,狭长的眼尾上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冷冽。   “她可看过季宴书?留下的书?信?”   冰冷清寒的声音漫不经心,让人背脊发寒。   东冶低下头,脊背绷紧:“看过了?。”   谢秉安翻看着手中文书?,冷俊的眉峰凝着阴翳的烦躁,不过一息又?丢掉文书?,端起玉盏,指腹细细碾磨盏的边缘。   “接着说。”   东冶硬着头皮,将怀中信封递交过去:“蔚小姐给宴世子回了?一封信,锦衣卫偷偷截取后抄了?一份交给奴才。”   玉盏破碎,从?指缝中掉落。   东冶吓得赶忙递过锦帕,谢秉安接过巾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指,浸了?凉意的凤眸斜乜了?眼信封,薄唇启开:“拆了?,念给我听。”   东冶:……   这差事他是真不想干。   他咬紧牙关,赴死般的拆开信函,看了?眼书?信上的内容,身子猛地一抖。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谢秉安凉凉抬眸:“念。”   东冶深吸一口气:“承蒙宴世子善心,小女?蔚氏不胜惶恐,此计诸多风险,谢、谢、谢……”   他冷汗直冒,悄悄觑了?眼自家主子,不巧正对上主子漆黑阴戾的凤眸,登时吓得跪在地上:“主子,要不您自己看吧?奴才实在是读、读不出口。”   谢秉安丢掉锦帕,搭着眼皮,冷漠起唇:“继续。”   东冶:……   他咬了?咬牙,无?奈续道:“谢、谢秉安手眼通天,心、心、狠手辣,诡、诡诈多端,若他察觉,将牵累更多无?辜之人,诸不具伸,望君慎重,莫要在小女?身上多费心神。”   一封信读完,东冶后背也?被冷汗浸透。   他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主子,却见主子勾着唇笑,阴翳的凤眸里却毫无?笑意,唯有一片晕开的、浓不见底的森寒冷意。   谢秉安屈指轻叩桌面:“若宫中没有掌印,她是不是就敢与?季宴书?私奔了??”   东冶额头直冒冷汗,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回答主子这个问题。   外面进来?一名小太监,正是那日支走蔚姝的小太监,他恭敬道:“主子,郑公?公?来?了?,在外面候着,想要见您。”   谢秉安手指轻抬,东冶终于松了?一口气,将信塞进袖中,与?小太监一前一后离开机要阁,他在外面碰见朝里走的郑察时,朝他撇来?一抹感激的笑意。   郑察:……   今日的东大太监怎么看着有点?怪?   他走进室内,看见掌印大人从?机要阁出来?坐在案首前,朝他懒散的撇来?一个眼神:“找咱家有何?事?”   郑察虚虚笑道:“老奴有一事想求掌印帮忙。”   谢秉安端着茶盏轻呷了?一口,搭着眼皮,声线疏冷:“说来?听听。”   “是。”   郑察微曲着身子:“陛下前几日服药过量,导致手脚红肿剧痛,太医院的人都?诊治了?一遍,止疼药也?吃了?好几顿不管事,这两日正在气头上呢,杀了?许多人,老奴怕再这么下去恐对陛下不利,是以,想求掌印能否寻着李道长,让他回来?为陛下诊治,陛下这些年所服的丹药都?是出自他手,赶巧他这几日外出寻灵药,老奴派了?好些人都?没有他的消息。”   谢秉安颔首:“既是陛下被疼痛困扰折磨,咱家自是要尽力些。”   郑察见他答应,松了?一口气:“老奴谢过掌印。”   直到郑察离开,谢秉安才出声唤道:“东冶。”   东冶迅速走进室内,小心觑了?眼主子脸上的神色,不见方?才阴戾的寒气,心里微微宽松,道:“奴才在。”   谢秉安:“后日将李醇览带回来?,让那老东西?再疼两日。”   手脚不干净,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就该多受些罪。   东冶:“是。”   暮色将至。   蔚姝沐浴过后,披着单薄的青烟色外衫,坐在支摘窗前望着稀薄的星空出神。   细数日子,三?日后就要入宫了?。   而她能与?温九相处的日子也?只有三?日了?,可眼下却不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离开寺庙后去了?哪里。   蔚姝叹了?声气,忽的想到什么,眼底泛起细细密密的担忧,她记得温九说过还有一些旧账要算,他这几日无?缘无?故的消失,会不会是又?回鬼市了??   想到第一次遇见奄奄一息的温九,她便愈发的心神不宁。   不行,她要在罩房里等温九回来?,与?他好好说说万不可再冒险了?,上一次受伤遇到她,算他运气,可下一次呢?谁会来?救他?   蔚姝穿好衣着,提着灯笼走入后院。   后院屋檐下挂着的两盏灯笼散着幽幽的光,关着的罩房内也?亮着烛火。   是温九回来?了?。   蔚姝开心的扬起笑脸,快步走到门外,轻轻叩了?叩门,软糯的音喊了?声:“温九。”   须臾,里面传来?清冷寡淡的声线:“小姐找我何?事?”   听到温九的声音,蔚姝心里莫名的舒坦安心。   “我能进来?说吗?”   里面许久没有声音,蔚姝的心渐渐揪起,明澈的眸底也?逐渐浮上失落,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里面传来?了?温九的声音:“进来?。”   蔚姝将灯笼搁在台沿边,推门而入,看到站在桌前提笔写字的温九,笑着走过去:“温九,你今日去了?哪里?怎地也?不等我。”   谢秉安掀了?下眼皮,看着蔚姝眉眼间绽开的笑意,着实碍眼,他沉下眸子,薄唇噙着凉讽的弧度:“我以为小姐要与?季宴书?私奔呢,便先走一步。”   蔚姝:……   见她瞬间敛起脸上的笑容,谢秉安心里舒服了?。   蔚姝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腮,仰着小脸看他,正色道:“我早已与?他划清界限,怎会做出与?他私奔的傻事?我现在是谢狗的眼中钉,若是脑子一热答应与?季宴书?离开,岂不害了?国公?府?”   听到她说出与?季宴书?划清界限,谢秉安唇角的讽意消融,听到她后半句,薄唇陡然紧抿,笔墨一端重重抵在宣纸上,晕出一团黑墨。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声音像是裹了?万年冰刃,冷厉如霜:“所以,若没有谢秉安,小姐便会答应与?季宴书?私奔?”   蔚姝望着对面身量极高的温九,一时怔然。   她从?未想过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大周有奸宦谢狗,杨家的死也?已经发生,不是设想便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她短暂的沉默让谢秉安眸底的冷霜逐步扩散,化?成阴鸷的戾气,男人扔掉手中的笔,俯下身逼近蔚姝,灼热的气息卷着凛冽的危险裹住她:“小姐对季宴书?还是不死心?还妄想与?他双宿双飞?”   谢秉安的手指勾起蔚姝肩上的一缕头发,手掌不着痕迹的往上攀,与?她的后颈距离不足半寸。   她若敢应。   今日便捏断她的脖子。   这个女?人眼里的明澈笑意只能印在他的瞳眸里,镶刻在他的记忆里。   若不能握于掌中,那便毁了?罢。   蔚姝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鼻息间弥漫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清冷气息,裹挟着她,让她身上逐渐腾起热意,热意直冲脸颊,连带着耳珠都?是绯色的。   心跳的更快了?,几乎要蹦出胸腔。   那一直被她压制在心底,想要跃出的异样酥麻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蔚姝垂下眸,浓密的羽睫在眼帘下错落着阴影,遮住了?眸底慌乱无?措的羞怯。   她许久未言,谢秉安的神色越发的冷。   男人白皙如玉的手掌逼近她的后颈,手指骨节只需轻轻一握,便可让眼前的人魂归西?天,低垂着羽睫的女?人忽的抬起头,两人挨得很近,不经意间,唇便贴在一起。   谢秉安逐渐收拢的手陡地顿住,眼前女?人明澈的杏眸里氤氲着洇湿,湿漉漉的,温温软软的令他着迷,让他想要索取更多,想要入的更深。   不够,远远不够。   男人眸底暗/.欲/.涌动?,漆黑的瞳孔里深藏着无?数恶念,灼热的火舌试图突破最后一层阻碍,唇上的温度骤然消失,连同鼻息间的馨香也?瞬间淡去。   蔚姝又?惊又?羞的捂住滚烫的红唇,连着退了?几步,娇软软的声音从?指缝中闷闷溢出:“温、温九,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转身就跑进了?夜幕中。   谢秉安还保持着上身前倾的姿势,直到黑眸中的那道娇小身姿彻底消失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眸,指腹在唇边擦过,舌尖在指腹上舔舐而过。   海棠花的馨香。   诱人馋香。   蔚姝跑回前院,一头扎进屋子里,关上屋门,后背靠在门扉上大口的喘气。   脸颊的热意没有褪去,反而愈发的浓烈。   她颤抖地伸出手抚摸着唇畔,鼻息间似乎还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松柏香。   蔚姝懊恼的拍了?下红唇,怎会这么不小心,万一被温九误会她是个轻浮女?子该怎么办?她可不想临到离开了?再给温九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般一想,心里残存的异样荡然消失。   门外传来?叩门声,蔚姝吓得心口咯噔一跳,以为是温九来?了?,正想着该怎么面对他,云芝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小姐,你没事吧?奴婢怎么听着院里有动?静。”   蔚姝蹑手蹑脚的走进里间,这才敢出声:“兴许是有夜猫罢,我已经睡下了?,你也?快睡罢。”   云芝道:“好,那小姐有事就喊奴婢。”   蔚姝和衣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是止不住担心温九误会她。   想了?又?想,最终决定再去一趟后院,告诉温九她不是有意的。   蔚姝提着灯笼再次踏进后院,屋檐下灯笼与?屋里的灯笼都?亮着,他应该还在的,走到罩房前,她鼓起勇气叩门,声音里带了?些颤意:“温九,我有话与?你说。”   生怕里面的人开门,她又?及时补充道:“你不必开门,我就站在外头说,你听着便好。”   她脸皮薄,刚刚发生那样尴尬的事,她实在没脸面对温九。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那么近,你别生气,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女?子……”   “小姐。”   身后一道声音打断蔚姝的声音。   她惊了?一下,转身看向走来?的云芝,微微错愕:“你怎么过来?了??”   “奴婢听见动?静就跟着过来?了?。”云芝疑惑的看着脸颊绯红的蔚姝:“小姐深更半夜在温九门前说什么呢?怎么不唤他出来??”   蔚姝赶忙摇头:“没说什么,天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   话罢,先转身朝前院走。   小步子走的很快,生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似的。   云芝:……   小姐大半夜神神叨叨的干什么呢?   蔚姝回到房里,躺在榻上望着上方?的帷帐,懊恼的发出低低的叫声。   她在门外说了?那么多,温九在里面应该听到了?罢?   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不愿开门见她?   蔚姝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第二天是被云芝叫醒的:“小姐,别睡了?,该起来?用早膳了?。”   蔚姝揉了?揉又?酸又?困的眼睛,艰难的从?榻上起来?,洗漱过后,坐在花藤架下吃着早膳,她时不时的看向前院拐角,像是在刻意等什么人。   云芝见小姐回眸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的说出来?:“小姐,需要奴婢去把温九喊过来?吗?”   “不用!”   蔚姝急忙阻拦云芝的意图,夹了?一棵菜吃进嘴里,低下头喃喃道:“我、我不想见他。”   云芝:……   她疑惑的打量了?好几眼自家小姐,总觉得从?昨晚开始,小姐浑身就透着古怪,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蔚姝今日去了?三?趟后院,都?不见温九的踪影。   到了?晚上,绯月阁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云芝站在蔚姝身边,戒备的盯着走进屋子的蔚昌禾,他脸色讳莫如深,看不出喜怒,也?不知忽然来?到绯月阁要做什么。   蔚姝神色冷漠,只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语气生硬,带着仇意。   蔚昌禾坐在椅上,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视线在蔚姝与?云芝的脸上徘徊了?一瞬,随即露出和善的笑:“两日后你便要入宫了?,为父自然是来?看看你。”   蔚姝拢在袖中的柔夷忍不住蜷紧:“我们父女?间的情分早就断了?,你也?不必假惺惺的跑过来?与?我兜圈子,想说什么便说吧。”   在蔚昌禾这件事上,她发现自己看的永远都?比旁的事透彻,她从?蔚昌禾的脸上再也?找不回三?年前慈父的面目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蔚姝就恨得心底发颤。   自打范蓉母女?出事后,她就在想,蔚昌禾到底有没有心?   先是为了?权势与?地位,欺骗了?杨家与?娘十余年。   如今又?为了?脸面与?生死存亡,绝情的打死了?曾经最宠爱的妾室,又?将他疼在掌心的二女?儿送入北拓的迎亲马车上。   他的所作所为,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甚至,不配为一个人!   蔚昌禾垂眸看着茶盏里的倒影,波动?的茶水清晰的映出他眸底的阴狠杀意,他轻呷一口,面上没有不悦,反笑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来?的隔夜仇?宁宁,你说是不是?”   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到蔚姝身前,低头笑看着她:“你多想想爹的好,且不说这三?年,先前的十几年,你是不是爹捧在手里的娇娇女?,何?曾让你受过半分委屈是不是?你再有两日就要入宫了?,以后咱们父女?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今晚我们就把话说开了?,这三?年是为父受了?你范姨娘的蛊惑,对你苛待冷落了?些,爹为之前做下的错事向你道歉,你愿意原谅爹这一次吗?”   蔚姝看着眼前如笑面虎的父亲,忍不住用力攥紧柔夷,压制住心底漫上来?的怨恨,猜不透蔚昌禾为何?会在今夜过来?与?她说这些。   可这些,她不屑于去听。   蔚姝看着他眼底如三?年前一样的和善笑意,一字一句,字字珠玑道:“我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杨家的冤屈,背负着我娘这些年所受的痛苦与?委屈,你问我能不能原谅你,那你何?不去杨家祖坟前问问死去的杨家人,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   蔚昌禾脸上的笑蓦然消失,可眼底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去褪去,又?被阴冷的凶狠覆盖,一下子显得面部神色狰狞怪异。   他伸手掐住蔚姝的脖子,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我也?不跟你兜圈子,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你挖走了?你娘的尸体??!”   蔚姝脸色涨的通红,鼻腔里的呼吸被阻断,艰难的大口喘气。   “小姐——”   云芝吓得扑过来?抓打蔚昌禾的手臂,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蔚昌禾骂道:“你个贱种,跟杨家一样都?是给好不知好的东西?,杨家落到全族覆灭的地步,那是他杨岳武和杨卫钊自找的!”   “你、你住口!”   蔚姝艰难的开口。   云芝急的抱起花瓶砸在蔚昌禾头上,在他倒地时,绕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蔚姝,声音都?快急哑了?:“小姐,你怎么样?”   蔚姝难受的摇了?摇头,看了?眼不省人事的蔚昌禾。   原来?是母亲尸骨被挖走的事被他知道了?,难怪他今夜会如此反常的来?找她,他是怕手中没有了?娘的把柄,她入宫后会将他做的事说出来?,牵连整个蔚家,是以,才会假惺惺的来?这一趟。   蔚昌禾差点?掐死蔚姝的事,潘史是半个时辰后才得知的。   云芝前脚让锦衣卫把昏迷的蔚昌禾抬出去,后脚潘史就赶到了?绯月阁,他面上不动?声色的打量坐在椅上,低垂着脑袋的蔚姝,见她除了?脖子有些发红以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原地。   幸好蔚小姐没出大事。   否则,他才刚能下地走路的身子回头就得折在诏狱里头。   潘史道:“此事是奴才疏忽,让蔚小姐受惊了?,蔚大人蓄意杀害蔚小姐的事奴才会如实禀报给主子,奴才这就加派锦衣卫人手,全力保护蔚小姐的安危,两日后护送蔚小姐入宫。”   蔚姝捧着云芝递来?的茶盏,如羽的长睫颤了?好几下,眸底泛起潮雾洇湿,潘史说了?什么她没有细听,脑子里在想着入宫后的事。   蔚昌禾杀害陛下钦定的妃子罪名不小,当夜就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蔚姝躺在榻上,用薄被将自己紧紧包住,四肢冷冰冰的,就像是在冰水里浸透过,怎么也?捂不热,她捂着唇畔,明眸的眼睛里淌着眼泪,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   房门轻叩,蔚姝止住哭声,道:“云芝,你歇着吧,我已经睡下了?。”   她吸了?吸鼻子,软糯糯的声音带着鼻音。   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线:“我是温九,”又?补了?一句:“小姐若不方?便开门,我便自己进来?了?。”   房门由外推开,轻缓的脚步声迈进来?。   蔚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顶着微微凌乱的发髻,杏眸湿漉漉的盯着走进来?的温九,屋外的清辉洒在他的袍角上,带着夜里的潮湿凉意,他的脸一半在暗处,一半在月色下,冷俊的眉形似山峦的高峰,冷而神秘,漆黑的眸深邃的毫无?波澜,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足以让他的眼底有任何?情绪。   “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就进来?了??”   蔚姝坐起身,薄被裹住全身,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哭的红彤彤的,唇畔轻抿,鼻尖微红,瞧着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可怜。   谢秉安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看她,视线在她发红的脖颈上扫过,眸底划过阴鸷的杀意,他今日在东厂忙了?一堆事物,竟让蔚昌禾钻了?空子。   “小姐不说话,我当小姐默认了?。”   他坐在榻边,取出瓷瓶,指腹沾上药膏:“抬头,我给小姐抹药。”   蔚姝怔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疼的脖子,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府中下人都?在议论此事,我路过听到了?。”   谢秉安将药膏涂抹在她脖颈的肌肤上,肌肤细腻如羊脂白玉,肌肤上刺目的红痕将男人眸底的戾气激的愈发渗人。   他道:“是我来?迟了?,抱歉。”   蔚姝看着温九紧皱的眉头,刚要摇头,就被对方?说出的“别动?”二字止住了?,她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向我道歉,对了?,这几日你又?去鬼市了?吗?”   谢秉安垂着眸,避开蔚姝洇湿明澈的水眸:“嗯。”   蔚姝抿了?抿唇,试图劝解:“你有没有想过放弃鬼市的一切恩怨,离开长安城,过正常人的生活?”   “什么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她,手上动?作未停,在她脖颈左侧轻柔涂抹。   蔚姝被他问的梗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谢秉安收起瓷瓶:“小姐的脖子一波三?折,再有下次,怕是就断了?。”   蔚姝:……   想到第一次悬梁自尽时被温九撞见,她尴尬的低下头,手指揪着被子默不作声,须臾,抬头道:“温九,你知道蔚昌禾今晚为何?要杀我吗?”   谢秉安眸色微眯了?一瞬:“为何??”   “他已经知道我们找到我娘尸骨的事了?,就连迁到杨家祖坟的事他也?知道了?,他担心没有可以威胁到我的把柄,怕我入宫后将他做的事都?捅出来?,就想用亲情束缚我,见我不买账,才动?了?杀心。”   蔚姝气道:“幸好他被东厂的人带走了?,这次东厂总算又?干了?件好事。”   谢秉安乜了?眼蔚姝,将瓷瓶搁在枕边:“明日我再来?为小姐涂药。”   见他要走。   蔚姝下意识伸出手攥住他的衣袖,尴尬且难为情的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半天。   谢秉安垂下眸,凤眸落在攥着他袖角的柔夷,指尖干净圆润,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白皙纤细。   男人眼皮微动?,顺着纤细的小臂往上看,被褥散开,露出女?人单薄寝衣下的粉色小衣,裹着诱人的雪白色/圆/润,他喉结微不可查的滚动?几下,想要去抓住那一抹甜腻的气息。   “我昨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可还在生我的气?”   蔚姝终于问出口,小脸攀上嫣红的血色,羞的缩回手躲进薄被里藏着,恨不得将脑袋也?蒙住。   扯着袖子的力道消失,谢秉安思绪回神,看向蔚姝半遮在薄被下的脸蛋,好看的长眉轻蹙:“小姐昨晚说了?什么?”   蔚姝错愕的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相信的扯下遮在半张脸蛋上的被子:“我昨晚在门外对你说了?好些话,你都?没有听到吗?”   “昨晚小姐离开后我便出去了?。”   蔚姝:……   合着她昨晚对着空气酝酿了?半天?   谢秉安道:“小姐想说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蔚姝:……   人就在她跟前站着,她怎么开得了?口?   蔚姝拿眼悄悄看温九,不巧正对上对方?漆黑的凤眸,心里咯噔一下,拉过锦被蒙头盖住,迅速组织语言说道:“昨晚的事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你会突然离我那么近,我一时不察才不小心亲到你,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轻浮女?子,你别误会我。”   一口气说完,被子里的空气都?变得稀少,闷闷的有些喘不上气。   谢秉安看着榻上缩成一团用薄被裹住的蔚姝,眸底浮出几许少有的温柔。   他道:“好。”   诏狱外燃着火束,在漆黑的长巷尽头犹如跳跃的鬼火,诡异渗人。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充斥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蔚昌禾犹如一条死狗摊在潮湿冰冷的地上,头上的一块头发被血染红,顺着鬓角往下流,染红了?墨黑色外袍下的白色衣襟。   两名锦衣卫闯进牢房,架起蔚昌禾走进一间暗室,将他的两只手臂锁在在铁架上,东冶朝一旁的锦衣卫示意,那人端起一盆冷水无?情的泼向蔚昌禾。   “咳咳……”   蔚昌禾呛了?几下,幽幽转醒,模糊的视线在暗室中缓慢的审视,先是看到立在两旁的四名锦衣卫,脸色一下子凝重惨白,随后抬起头看向站在前方?的东冶,怒道:“我乃六部之首,朝中重臣,没有陛下圣命,你凭何?抓我!掌印大人已安然无?恙回宫,也?已查明我与?刺杀掌印一案无?关,你们东厂还有什么权利抓我?!”   “六部之首又?如何??触犯大周律法,一样得抓。”   东冶冷笑着看他。   蔚昌禾脸色僵住,咬了?咬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什么意思?”   东冶细数他的罪行:“其一,蔚大人隐瞒圣上与?掌印大人,在户籍上篡改了?蔚小姐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陛下钦定的本是蔚芙萝,却变成了?蔚小姐。其二,你明知陛下忌讳妃子入宫前身上戴孝,却还有意隐瞒杨氏之死。其三?,蔚小姐是陛下钦定的妃子,你蓄意杀害她,乃是重罪。蔚大人,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他每说一条,蔚昌禾的心就往下跌一寸。   待东冶话止,蔚昌禾的脸色已完全看不出血色,他说的每一条都?足以让陛下治他一个死罪,三?条重罪并罚,蔚家九族都?难逃一死,比三?年前的杨家还要惨。   蔚昌禾彻底慌了?神,他混乱的想着能脱身的法子,可是对方?的每一条罪证都?如铁一般的砸在他头上,容不得他狡辩反驳,最终,他僵硬的抬起头问道:“我做的如此隐秘,你们东厂是如何?查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也?记起了?在绯月阁里被云芝打晕的一幕,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是不是蔚姝告诉你们的?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这些!”   范蓉已死,蔚芙萝也?嫁到北拓,那就只剩下蔚姝了?。   一定是她!   若他还有命出去,一定要亲手剐了?这个女?儿!   “不巧,是咱家亲耳听到的。”   暗室外面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随着地上逐渐延伸进来?的颀长身影,蔚昌禾也?终于看到了?缓步走进来?的男人。   ——正是司礼监掌印。   锦衣卫搬来?太师椅,东冶侧身垂首,恭敬的候在一侧。   谢秉安撩袍坐在椅上,长腿交叠,手肘搁在扶手上,以手支额,他掀起眼皮淡漠的看向蔚昌禾,眼尾间是一惯的凉薄。   “蔚大人,许久未见,可还认得咱家?”   “认得、认得。”   蔚昌禾乖顺点?头,哪里还有往常的嚣张傲气。   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在旁人眼里是一朝重臣,可放在掌印眼里小如蝼蚁,掌印无?需向陛下请命,无?需给朝臣们交代,只需一道死证,足以取人性命。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谢秉安的神色,心里摸不准他对蔚姝到底是什么意思,掌印速来?与?杨家敌对,杨氏一族的死都?是他一手铸成,而他眼下却要护着蔚姝,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谢秉安眼皮微动?,东冶授意,将一张黑色面具双手奉上。   那面具太过扎眼,以至于出现在暗室后,蔚昌禾的眼睛便死死的盯着它,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颤抖,一个可怕的念头攀上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他的心脏,让他紧张、惧怕到无?法呼吸。   谢秉安拿着面具遮住昳丽冷俊的容颜,漆黑的眸透过面具看他:“这样,蔚大人可还认得出咱家?”   蔚昌禾瞳孔皱缩,浑身骨头一软,若不是手臂被铁链捆缚着,他能瘫在地上。   他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联想到前几次去找那贱奴的麻烦,东厂的人都?会及时出现带走他,在他头上扣刺杀掌印的嫌疑押着他不放,又?以下到尚书?府的那道圣旨有疑,将他带进诏狱,受尽酷刑折磨。   原来?一切因由都?是因为失踪了?一个多月的掌印就藏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所做的事都?看得清清楚楚,掌印什么都?知道,只是故意跟他兜圈子,看他这个跳梁小丑最后的挣扎罢了?。   蔚昌禾想明白其中关窍,抬头看向对面的谢秉安:“我有一事想问掌印。”   “问。”   谢秉安将面具搁在膝上,指腹摩挲着面具上复杂的纹路,凤眸平静无?波。   蔚昌禾道:“杨家速来?与?掌印敌对,掌印这段时日为何?还要待在蔚姝院里?”   东冶替主子回道:“那段时日燕王找寻了?任何?地方?,唯独没想过尚书?府,蔚大人可明白?”   是啊,长安城谁不知杨家与?掌印的恩怨?谁又?会想到掌印竟是待在杨家外亲女?的身边?   即使是他也?未曾想过这一点?。   蔚昌禾续道:“既然蔚姝只是一个幌子,掌印为何?还要护着她?她可是杨岳武的外孙女?。”   谢秉安的薄唇扯出一抹寒凉的讽笑:“咱家恩怨分明,可不像蔚大人这么恩将仇报。”   恩怨分明?   且不说在他眼里,就是在整个大周朝的眼中,掌印诡诈狠厉,冷血无?情,视人命如儿戏,会是个恩怨分明的主儿?   蔚昌禾忽的大笑:“我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东厂若要抄了?蔚家,蔚姝也?是蔚家人,她又?岂能逃过?如此一来?,掌印谈何?恩怨分明?”   谢秉安姿态闲散,漫不经心的抬眼:“蔚姝后日入宫,届时便是裴氏皇族的人,咱家三?日后处决你也?不迟,对了?,还有一事。”男人冷俊的长眉挑了?下:“你父母今在陵州黄安县,膝下养着一个十三?岁的男童,那男童眉眼与?你极其相似,应该是蔚大人养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蔚昌禾疯狂挣脱着铁链的捆缚,咬牙切齿的瞪着谢秉安:“你有什么事就冲我来?!别碰他们!”   谢秉安啧啧摇头:“蔚大人犯得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他们与?你是血亲关系,自是逃不掉。”   看着蔚昌禾从?激励挣扎到心如死灰,谢秉安道:“蔚大人可真让咱家刮目相看,先是迎娶杨秀怡,利用杨家爬到户部尚书?的高位,在杨家死绝后,又?将杨秀怡母女?弃如敝履,抬高范妾氏母女?地位,利用宠妾的幌子又?私下找了?外室,与?其生下一子养在陵州黄安的父母膝下,此事你瞒过了?所有人,却瞒不住东厂的眼睛。蔚大人把本该用在朝政上的心思都?扑在养女?人生儿子的身上,真让咱家寒心呐。”   蔚昌禾在朝堂上向来?是个老滑头,趋利避害,八面玲珑,与?掌印,燕王两股势力从?来?都?是笑脸逢迎,从?不得罪任何?一方?,这是他第一次亲身见识到谢秉安的可怕,这人远比传闻中的还要令人胆寒!   谢秉安起身离开时,蔚昌禾吼道:“我为官十余载,从?未与?掌印为敌,掌印为何?对我死死相逼?”   “将蔚家欠小姑娘的债讨回来?。”   谢秉安走到暗室外,又?转身看向蔚昌禾,唇角噙着冷而阴戾的笑:“告诉你一件事,杨家与?咱家素来?无?敌,他们的死,与?咱家可无?关。”   暗室门关上,隔绝了?蔚昌禾震惊到瞪圆的眼睛。   诏狱外。   谢秉安冷声吩咐:“无?论用什么法子,逼问出他背后的贵人是谁。”   东冶道:“是。”   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主子,蔚小姐后日就要入宫了?,奴才已按照主子吩咐为蔚小姐找到替身,不知主子何?时安排蔚小姐离开尚书?府?”   谢秉安:“明晚。”   翌日一早,云芝把她们主仆二人的东西?简单收拾在一个包袱里,等明日进宫时带上。   蔚姝去杨氏房里转了?一圈,屋里摆着的拔步床与?妆奁都?被她卖给了?宝隆昌的掌柜,原本逼仄的屋子眼下瞧着空荡荡的。   她敛下眸,眼底泛起潮雾。   明日便要入宫,一旦入了?宫门就再也?回不来?,这一眼便是一辈子了?。   蔚姝回到屋里,抱起妆奁上的匣子,准备去往后院,把这些东西?交给温九,也?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想到往后再也?看不见温九,蔚姝便觉得心口发酸,涩涩的难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徘徊在心口积郁不散。   舅舅曾在战场上失去过一个共同经历生死的战友,醉酒后在她面前吐露心声,他当时的感受便是她此刻的心情,细细想来?,她与?温九也?是一同经历过生死。   “小姐。”   云芝追上蔚姝,将两方?绣了?一半的绣帕递过去:“这个要带吗?”   蔚姝看着云芝手中的绣帕,眼睫微微一颤。   一方?是她前些日子模仿娘的绣迹绣了?一半的海棠花,一方?则是三?年前娘绣了?两只喜鹊要她送给季宴书?的,绣帕的下角还有未绣完的字。   ——季宴。   而书?字,只开了?个头便没有了?。   第二日杨家出事,这方?帕子便一只搁置在她的妆匣里,未曾拿出来?过,这是娘留下来?的,她舍不得丢:“给我罢。”   蔚姝接过绣帕放进袖中,转身走入后院,看见站在窗牖前的温九,穿着黑色的侍卫服,头上簪着黑木簪,低垂着眸看着延伸进窗户里的一截树枝。   她顿住脚步,安静的看着他。   初晨的阳光穿透葳蕤的枝叶零零落落的洒在他身上,他就像站在光与?黑的中间,垂落的长睫盖住了?那双漆黑幽深的凤眸,他抬眼看人时,眸底冷漠凉薄,好似人世间的极乐悲喜都?无?法感染他,他垂眸时,平静的好像一潭冰水,冷的让人无?法靠近。   “小姐。”   清润的声线传来?,蔚姝回过神,冲温九笑道:“我来?看看你。”   话罢,抱着匣子走来?。   谢秉安的目光在她手中的匣子上定格了?几许,待她走进屋里坐下,他便坐在她对面,将落在匣子的视线移到她的笑颜上,漆黑的眸化?开屡屡清寒:“小姐抱着匣子做什么?”   蔚姝紧张的扣着匣子边角,抬眸见温九平静的看着自己,一时间竟不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猜出她的目的,并未催促,等着她主动?开口。   “我……”   蔚姝刚开口又?抿紧唇,低头懊恼的轻咬下唇,察觉到那道一直徘徊在她身上的视线,她鼓起勇气,将手中匣子推到温九眼前,抬眸看他:“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里面有三?十两银子与?一些首饰,首饰可以在当铺换些银子备用,我知道银子不多,但这也?是我唯一仅能拿出来?的,你别嫌少。”   谢秉安没有看匣子一眼,只问了?一句:“小姐是在赶我走?”   蔚姝搭在桌上的柔夷下意识蜷紧。   温九一直没有放弃要带她离开的念头,也?承诺过替她为杨家报仇,可他只是一个从?鬼市出来?的势单力薄的小奴隶,如何?与?权势滔天的谢狗斗?   她不能为了?自己,为了?杨家的仇,将温九拉下水,他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该为了?她凭白丢了?性命。   蔚姝迎着温九漆黑冰冷的目光,坚定道:“是,我就是要赶你走。”   看着他眸底陡然浮出的凛冽寒戾,她眼睫颤了?颤,狠下心续道:“我今日若不赶你走,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赖多久?绯月阁伙食有限,每天为了?分你一份,我都?要饿着肚子,我已经忍你很久了?,若不是看在你之前救过我,又?帮我找到我娘尸骨的份上,我早已将你赶出去了?!这笔银子就当是我给你的报酬,你拿着它走吧。”   她说的话又?狠又?绝情。   说完,蔚姝垂下眸,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泛上来?的剧痛,眼睫有些洇湿,她收回手拢在袖中,用力攥紧双手,试图用手心的疼痛逼退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意。   不能哭出来?。   不能被温九看出破绽,不然她的用心良苦都?将功亏一篑。   谢秉安打开匣子,取出一支金簪在手中把玩:“小姐送我这么金贵的金簪,可真舍得。”   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冷冽。   蔚姝低着头,没有接话。   谢秉安斜乜了?眼搭着脑袋的蔚姝,将匣子推到她面前,白皙如玉的指尖在匣上点?了?点?,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这些东西?就想报了?我对你的恩情,可远远不够。”   蔚姝倏然抬头看他,清澈的杏眸里氤氲着雾气,眼睫上也?沾着湿漉漉的水气,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的眸中,男人轻敲木匣的指尖蓦地顿住,冷白的薄唇轻抿住,视线下移,落在她脖颈的红痕处,眉峰微皱。   今日的药好像还没涂。   这纤细脆弱的脖子再不好好护着,怕是要被拧断了?。   蔚姝抿了?抿唇,极力忍着喉咙里的哭腔:“我、我就只有这些东西?了?,再拿不出比这好的了?。”   “小姐还有。”   谢秉安将匣子合上,漆黑的冷眸凝着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缓缓起唇:“小姐跟我走,对我来?说,便是最好的。”   蔚姝娇躯蓦然僵住,杏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见他还未放弃带她走的念头,顿时起身往后退两步,看向即使坐着也?与?她视线平齐的温九,故作狠心道:“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秉安搭下眼帘,看向从?蔚姝袖中飘落在地的两方?绣帕,其中一方?绣着喜鹊的帕子被晨曦的风吹卷落在他脚边,帕子一角绣着‘季宴’二字,最后的‘书?’字尚未成型。   他捡起绣帕,指腹重重捻在‘季宴’的名字上,上挑的眼尾处漫上阴鸷的戾气。   蔚姝看到帕子,跑过去欲夺回来?:“这个不能给你,你还给我!”   这是娘留下的,她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谢秉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身姿娇小的女?人,凤眸阴翳冷冽:“小姐都?是要入宫的人了?,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脚尖相抵。   蔚姝抬起头看他,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凌厉迫人的压迫感,让她心底发颤,呼吸紧绷,险些喘不上气来?。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蔚姝踮着脚尖想要抢回绣帕,谢秉安见她欲夺回绣帕的决心,掌心微动?,顿时绣帕四分五裂的落在地上,蔚姝惊得瞪圆了?杏眸,用力推开他,愤愤道:“你凭什么毁掉我的东西??!”   谢秉安攥住她纤细的腕骨,五指收拢,蔚姝疼的手臂发颤,却紧咬着下唇不愿意露怯,谢秉安冷声问道:“我再问一次,如果今日是季宴书?带你走,你走还是不走?!”   蔚姝疼的瑟缩着瘦弱的双肩,迎着温九冰冷阴翳的眸,坚定且狠绝的回了?一个字:“会!”跟着又?续道:“那晚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如果没有谢秉安,我宁愿跟着季宴书?远走高飞也?不愿跟着你走,至少季宴书?能给我安枕无?忧的日子,跟着你难道让我流落街头跟你讨饭吗?与?其如此,我宁可入宫为妃享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   谢秉安身上的气息骤然阴戾,眸中瞬息间布满猩红的血丝。   他掐住蔚姝纤细脆弱的脖颈,俯下身低头危险的凝视她,冰冷的声音从?齿根中森然溢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尸体?丢给季宴书?,看他是选择苟活还是跟你殉情?”   两人的气息不过一寸,灼热的呼吸下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蔚姝被掐的喘不上气,脸色涨红,呼吸卡在喉咙里上不来?,看着眼前昳丽清隽的容貌逐渐变得模糊,心里忽然间萌生出一种解脱的念头。   就这样罢。   或许死了?就解脱了?,这样也?能早些下去与?娘和外祖父团聚。   谢秉安看着蔚姝闭上眼睛,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眸底阴森戾气翻涌,他咬紧齿根,将心中想要虐杀掉眼前女?人的暴戾压下,松开手,冷漠的看着跌坐在地上用力咳嗽喘气的女?人。   “既然小姐执意入宫,那奴才就先恭喜娘娘了?。”   ‘娘娘’两个字,他咬的极重,蔚姝甚至能听出这句话中浓烈的嘲讽,她抚着疼痛的脖子,臻首低垂,眼底盈盈泛起的泪意被她努力忍下。   她今日把话说的这般绝情,温九怕是记恨上她了?。   也?罢。   只要能打消他要带走她这个累赘的念头,恨便恨罢,今日一过,她与?温九也?再无?见面之机了?,忘掉她这个朋友也?好。   翌日一早,宫里的马车停在了?尚书?府的府外,由潘督史护送蔚姝入宫。   宫里派了?两个嬷嬷过来?,为蔚姝换上繁琐的宫裙,描画了?她从?未描摹的浓妆,云芝看向妆镜种秾丽美艳的女?子,眸底闪过惊艳之色,随即又?被浓浓的心疼遮盖:“小姐,奴婢扶你出去。”   蔚姝垂下眼睫看妆奁上放着的小匣子,昨日在她说完狠厉绝情的话后温九便离开了?,走时也?没有拿她赠与?的东西?。   他应该恨极了?她罢。   巳时。   蔚姝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她掀开车窗帘子一角,随着马车向前行驶,住了?十几年的尚书?府在的眼中逐渐缩小,远去。   一切恩怨从?这座府邸开始,也?从?这座府邸结束。   那晚蔚昌禾被抓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不知道东厂会如何?处置蔚昌禾,也?不知道谢狗心里藏着什么猫腻,竟会护着她扣押蔚昌禾。   她心中唯一的猜想,大概就是谢狗想要她平安入宫,最后再亲手杀了?她罢。   蔚姝放下手,看向坐在右侧的云芝,唇边溢出苦涩的笑:“我们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跟着我可后悔?”   云芝坚定摇头:“不后悔!”   马车驶入长安街,由东厂锦衣卫一路护送,街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靠向两侧。   蔚姝侧过身,再次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   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长安城,这条街道是舅舅带着她与?季宴书?走了?十几年的路,是三?年前从?杨家到国公?府的必经之路,马车快要驶近国公?府门时,蔚姝抬起眼睫望过去,涂着口脂的唇畔陡地抿紧。   国公?府外,季宴书?穿着一袭白色长衫,一根玉簪束发,身上的气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清朗,看见宫中马车从?府门经过,看见车窗帘子一角从?里面掀开,他红了?眼眶,朝马车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头低下的瞬间,眼底的泪落在地上。   宁宁,对不起。   马车经过国公?府,逐渐远去。   蔚姝放下车帘,双手搭在腿上,垂眸盯着并拢的脚尖,一直到宫门口都?未曾说过一句话,马车停在宫门口,随行的小太监对着马车道:“娘娘,马车不得入宫,奴才们备了?轿撵,还请娘娘移步轿撵。”   云芝搀着蔚姝走下马车,坐在四周垂帘的轿撵中,轿撵朝着宫内而行,蔚姝紧张的揪着手指,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云芝一直紧跟着轿撵,时不时四下看一看,在轿撵停下后,她好奇的抬头看向前方?的宫殿,在看到承乾宫三?个大字时,眼皮子猛地跳了?一下,隔着帷幔,压低声音道:“小姐,他们把你抬到承乾宫了?!”   蔚姝脸色陡地白了?几分,她颤抖的伸出手搭在云芝的手腕上走下轿撵,看着笑眯眯朝她走来?的郑公?公?,蔚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一天终究是到了?。   “蔚姑娘……不,老奴该唤您娘娘,陛下在殿内,娘娘随老奴进来?罢。”   郑公?公?走在她前头,蔚姝看着他的背影,搭在云芝腕上的柔夷忍不住蜷紧,云芝被捏的疼了?一下,转头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蔚姝抿紧红唇,收回手续道:“你在外面安心待着,等我出来?。”   “小姐……”   云芝向前一步,双手用力揪在一起,看着自家小姐随着郑公?公?走进承乾宫,心高高悬起,在原地来?回踱步,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承乾宫的殿门缓缓打开,郑公?公?朝蔚姝笑道:“娘娘,快进去罢,可别让陛下等急了?。”   蔚姝望着金碧辉煌的承乾宫内,苍白着脸色走进去,殿内充斥着刺鼻的药味,让蔚姝险些窒息,殿内左侧有一道屏门,里面传来?皇帝沙哑的怒骂声。   还有……女?人哭泣求饶的声音。   随着利剑出鞘的铮鸣声响起,殿内传出女?人惊恐的尖叫,随之,是皇帝暴怒的声音:“郑察,把人拖出去。”   “是。”   郑察带着两名禁卫军快步走入殿内,一息间的功夫,蔚姝看到锦衣卫拖着女?人的尸体?离开承乾宫,女?人的脖子被利器割破,刀口颇深,皮肉外翻,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瞪圆,与?上次长明宫内死去的女?人如出一辙!   蔚姝吓得绷紧身子,拢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攥紧,试图用手心的刺痛来?唤醒自己仅有的一丝清醒,皇帝残暴不仁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今日被宣召到这边,下场她也?早有预料,怕是与?这两个女?人差不了?多少。   但是,在死之前,她要把蔚昌禾干的事捅出来?,拉着蔚家一起死。   郑察见蔚姝仍站着微动?,当下皱眉,有些不悦:“娘娘还愣着做什么?还想让陛下久等娘娘吗?”   蔚姝压下心底不断跃出的恐惧,微微松开紧攥的双手,僵硬的迈开步子走进屏门。   靠近屏门,药味更浓郁,她努力屏住呼吸,走入里面时,看到了?躺在龙榻上的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寝衣,衣襟敞开,露出胸前的肌肤,头发未束冠,披在身后,脸上的胡子也?不知几日未修整,乱糟糟的,与?街上乞讨的乞丐并无?两样。   他的五官憔悴,面色发黄,嘴唇发白,四肢是肉眼可见的在发抖,骨头关节高高肿起,看得人头皮发麻。   堂堂一国之君,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皇帝看到站在屏门内的蔚姝,浑浊半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惊艳,他将蔚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扯着唇角露出侵略性的笑,那眼神让蔚姝生生觉出被毒蛇盯上的惊悚感,就像是冰冷滑腻的蛇在她身上攀爬,那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惊恐颤栗险些让她逃离这里。   皇帝朝她动?了?动?手指,命令道:“到朕这来?。”   蔚姝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僵硬着步子朝他走过去,皇帝手指点?了?点?自己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蔚姝秾丽美艳的脸蛋,继续吩咐。   “坐上来?。”   蔚姝的双脚陡地顿住,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脸上的血色也?在刹那间消失殆尽。   她用力攥紧双手,极力隐忍着眼底屈辱的眼泪与?恐惧,皇帝见她不动?了?,眸色危险的眯起,咬了?咬牙:“怎么?你娘没交过你如何?服侍朕?你再磨蹭,朕便让郑察来?帮忙。”   若不是四肢疼痛不便,他早已占主动?方?,还何?须等这个女?人磨磨唧唧的。   蔚姝心里做着天人交战,看着皇帝愈发急躁暴戾的脸色,索性破罐子破摔,欲一口气将蔚昌禾干的事说出来?,直接来?个死罪,也?总好过被这种人糟践了?强,正要开口,外面陡地传来?郑察的声音:“陛下,宫外的守卫军来?报,说宫外出大事了?!”   皇帝被打扰了?兴致,看到郑察带着守卫军跑进来?,怒气更胜,拿起手边的玉盏扔过去砸在守卫军的脑袋上,玉盏破碎,守卫军额头冒血。   守卫军吓得跪在地上,急声道:“事态紧急,奴才也?是一时着急,望陛下息怒。”   郑察瞧了?眼陛下的脸色,对守卫军道:“还不快说!”   守卫军道:“陛下,户部尚书?蔚大人全族入狱,除蔚大人尚在诏狱内,其余人都?已被东厂的人带到刑场执以斩刑,奴才也?是刚知道此事,这才匆匆进宫禀报陛下。”   蔚姝垂下眼睫,难掩心中的震惊与?疑惑,谢狗怎会抓走蔚氏一族的人?   而且还将其斩刑?   皇帝阴恻恻的目光扫了?眼蔚姝,逐看向守卫军:“谢秉安为何?无?缘无?故抓走蔚氏全族?”   守卫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陛下的脸色,又?看了?一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回陛下,据说是蔚大人私下篡改了?蔚姝与?蔚芙萝的生辰八字,将李道长钦定的蔚芙萝换成蔚姝,在掌印受伤失踪的这些时日,蔚大人与?一人密谋联手,潜入巡监司的机要阁内,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蔚姝,掌印将蔚大人关押在诏狱留他一命,是想逼问出蔚大人背后之人。”   郑察心下一惊,觑了?眼站在龙榻前的蔚姝。   皇帝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冷难看,四肢也?比方?才抖得厉害,他看向蔚姝,目光阴毒冷厉:“所以,命格可以助朕长寿的蔚芙萝被嫁到了?北拓,而对朕无?用的蔚姝却进了?宫?!”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回皇帝的话。   蔚姝心中无?比的震惊,她没想到谢狗竟然会知道此事,会用雷霆手段处决蔚家,而且,圣旨上竟还有这一层猫腻,是谁在背后帮助蔚昌禾改了?圣旨上的名字?   除了?蔚昌禾,还有谁想让她入宫?   守卫军低下头,硬着头皮道:“陛下,掌印说,要奴才将蔚姝带入诏狱,他要亲自审问有关蔚大人在府中的任何?举动?。”   “滚!”   皇帝像个疯子一样愤怒咆哮,头发在枕上蹭的乱糟糟的,四肢骨骼高高肿起的地方?抖个不停,他又?怒吼道:“李醇览何?时回来?!!”   郑察忙道:“回陛下,掌印那边传话来?,说锦衣卫已找到李道长,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估摸着今晚就能到了?。”   蔚姝走出承乾宫,阴霾在心底的恐惧倏然散去,忽然间有种绝处逢生的错觉,她终于逃离了?这处虎穴,可等下又?要再入狼穴。   诏狱是个拆骨扒皮的炼狱,是谢狗的地盘,凡是入了?诏狱的人,没一个能全乎活着出来?,舅舅曾告诉过她,说诏狱里的刑具能让人生不如死,骨头再硬的人进了?里面,也?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底吐出来?。   若说不怕那是假的,蔚姝抿了?抿唇,尽量压下心底漫上来?的恐惧,来?带她与?云芝去诏狱的是东厂的潘督史,她们坐上马车,踏上前方?未知的危险。   马车停在诏狱外,蔚姝与?云芝走下马车,两人双手相携,跟着潘史走进诏狱。   诏狱内阴暗潮湿,一踏进去,便能闻到腐朽刺鼻的血腥味,她们走入一道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燃着烛火,将昏暗的诏狱内映的诡异森然,潘史停在拐角最里面的一间石门牢房,打开牢门,道:“蔚小姐进去吧。”   主仆二人走进牢房,石门关上,跟着便是上锁链的声音,清脆的声音让蔚姝心中愈发紧张害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怎样的折磨。   是断骨、还是抽筋?   亦或是,如舅舅曾经所说的,把人头皮割开,从?头顶的伤口灌入银水?   想到这些酷刑,蔚姝就觉得身子发抖发凉,袖子传来?扯力,耳边响起云芝惊讶的声音:“小姐,你快看。”   蔚姝怔怔回神,转身看向牢房。   赫然发现,里面干净整洁,而且牢房虽小,却五脏俱全,案几与?床榻之间隔着一扇屏风,将里面的两张床榻遮的严严实实,案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与?一些只有宫中和贵人才能吃得起的鲜果。   蔚姝怔楞在原地,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与?她听闻中的诏狱,与?她刚进来?时看到的场景截然不同。   她实在不知谢狗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牢房与?外面连接的,也?仅有一扇铁窗而已。   蔚姝坐在绣墩上,心神不宁的望着铁床外明亮的天色,云跪坐在蔚姝脚边,握住小姐冰冷的一双手:“小姐,奴婢看到禁卫军从?殿内拖出来?一具女?尸,小姐有没有事?陛下可有欺负你?”   想到在承乾宫发生的事,蔚姝仍心有余悸。   如果没有守卫军突然闯入禀报蔚家被东厂抓走的事,她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蔚姝轻轻摇头:“我没事。”   云芝气呼呼的哼道:“东厂这群狗跟陛下一样可恶,不过还算他们有点?人性,没有将小姐关进脏污的牢房里。”   “再对东厂不敬,割了?你的舌头!”   外面陡地传来?拍门声,是还未离去的潘督史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蔚小姐他说不得碰不得,一个丫鬟还把她能耐了?不成?   云芝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捂住嘴不敢再说话。   蔚姝:……   她看了?眼关上的石门,唇畔紧紧抿住。   狗就是狗,专门躲在门外偷听的狗。   暮色暗下,牢房里的灯烛摇曳着烛火。   午膳是狱卒送进来?,四菜一汤,伙食甚是好,晚膳倒是潘史送来?的,他将食盒放在案几上,先是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恨不得躲在屏风后面的云芝,随后对站在一旁,谨慎看着他的蔚姝道:“蔚小姐用膳罢,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完,转身关上石门走了?。   蔚姝:……   今晚…就这一顿了??   说的晦暗不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云芝走过来?,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食盒:“潘督史的意思是不是…这是我们最后的一顿饭了??吃了?这顿饭,掌印就会杀了?我们?”   蔚姝攥紧的手心浸出冷汗,须臾,她放宽心,对云芝道:“早晚都?是一死,能做个饱死鬼也?不错,而且在临死前知道蔚家被行刑的消息,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对!”云芝重重点?头:“临死前能拉上蔚家陪葬,我们死也?值了?!”   她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饭菜端出来?。   夜色愈发的深了?。   蔚姝站在铁窗下,抬头望着窗外被云雾笼罩的弯月,云芝将外衫披在她肩上。   “小姐,夜里凉,当心着凉。”   蔚姝拢了?拢衣襟:“你先睡吧,我还不困。”   “奴婢也?不困。”   云芝靠墙抱膝坐着,下巴搁在膝上,不停地叹气:“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来?杀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奴婢心里慌得很。”   主仆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一夜辗转难眠,直到翌日天快亮两人才沉沉睡下,没过没多久,门外忽然传来?潘督史的声音。   “主子,您来?了?。”   牢房里的主仆二人瞬间惊醒!   云芝快速为蔚姝穿上外衫,扶着她走出屏风,坐在绣墩上,两人都?未洗漱,一夜没睡好,眼圈下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她们焦灼不安的等了?一晚上,终于等来?了?谢秉安。   蔚姝蜷紧双手,死死的盯着缓缓打开的石门。   身着黑色飞鱼服的潘史走进来?,他站在边上,垂首低眉,神态恭敬。   石门外走进来?一人,那人身姿高大颀长,身着玄褐色暗袍,腰封革带上镶嵌着黑色的暗扣,衣袍上用金丝绣着栩栩如生的四爪金蟒,蟒的眼睛是黑色的,在暗色的牢房中更显森森寒意。   仅仅只是一双金蟒的眼睛便让蔚姝心生恐惧。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向恨了?三?年却从?未见过的谢秉安。 第29章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梦中猥琐阴狠的老太监, 不?曾想,却是带着一张鎏金的黑色面具,整张面具覆在脸上, 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就连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漆黑的眸也幽暗神秘。   这张面具让她想到了温九。   只是温九带的是黑色的面具,只遮住了鼻唇以上,虽带着面具,可依旧能看到他刚毅的下额。   蔚姝看着对面的谢秉安, 自他出现在牢房里, 她就无形中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紧张、害怕一股脑涌上心头。   她?实在坐不?住了, 搭着云芝的手, 两?人小步子的挪到案几后面, 谨慎戒备的盯着对面的谢秉安。   蔚姝的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两?名狱卒搬来太师椅放在牢中。   谢秉安撩袍坐在太师椅上, 颀长的身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长腿交叠,手肘搁在红木扶手上,以手支额,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紧张局促的女人, 刻意改变的声线从面具中缓缓溢出。   “蔚姑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偏暗色, 与?温九清冽的嗓音截然不?同, 也与?梦中老太监猥琐难听的公鸭嗓子不?同。   蔚姝攥紧手心, 脸上彻骨的恨意遮住了原有的害怕与?恐惧,她?的眸是难得的明?亮, 只是亮色之下都是愤怒与?柔而不?屈的坚韧。   她?在府中时,谢秉安派锦衣卫层层把守,防止她?逃走。   现在她?终于落在他手里,怎么?死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了,只是她?有些疑惑,也问了出来:“你为何会将我安置在这处牢房?我们?之间还没有这么?好的情分让掌印大人这般相待。”   谢秉安薄唇微勾:“咱家与?杨老将军也曾是旧时,他老人家的外孙女进了诏狱,怎能怠慢了。”   “你不?配提他!”   蔚姝压在心底的愤恨涌上心头:“你诡诈狡猾,奸佞成?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宦,杨家满门忠烈,你给外祖父提鞋都不?配,哪里来的脸与?杨家攀旧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若是我有舅舅那?般英勇的武功,今日必杀了你为杨氏一族报仇!”   一口?气?冲着谢狗吼完,蔚姝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不?后悔今日的莽撞,索性都是一死,能在死前?痛骂谢狗一顿也算值了。   站在边上的潘史:……   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蔚小姐指着主子鼻子骂还安然无恙的例外了,就连当今陛下待主子也得迎着笑脸,不?敢与?主子明?面上产生分歧。   云芝站在蔚姝身后,瑟瑟缩缩的探出一个脑袋,重重点头:“小姐说得对!”   潘史:……   他斜乜了眼云芝,那?一眼蕴含着冷厉的杀意,云芝吓得低下头,但又?想到自己等下就要死了,也就不?惧了,鼓起勇气?仰起头怒瞪潘史。   潘史:……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秉安的食指有节奏的点着鬓角,漆黑的眸看着蔚姝因怒气?而染上绯色的脸颊,倏地低笑,只是笑意森然冷冽,从严实的面具中传出来,让人由心底里生出一种即将要被?凌迟的恐惧感,他闲散的拍了拍手,语带戏谑:“不?愧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还算有点骨气?。”   蔚姝挺直脊背,愤恨的瞪着他:“谢秉安!你杀害杨家一百口?余人,杀害大周朝的忠臣良将,就算你现在得不?到报应,将来也定会下到十?八层地狱,为你做尽的坏事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嘴挺会说的。”   谢秉安凉凉的睨着她?,眼皮微动,潘史会意,将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双手递过?去,谢秉安拿起匕首在指尖把玩:“小姑娘不?是想知道咱家为何如此礼待你吗?咱家这就告诉你。”   他站起身走向蔚姝,蔚姝纤弱的身子瞬间绷紧,拢在袖中的一双柔夷用力攥紧,眼里努力隐藏着胆怯。   不?怕。   没事!   不?就是一刀的事吗,说不?定死了做成?鬼还能有机会掐死谢狗。   这么?想着,蔚姝挺直了脊梁,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云芝忽然伸臂挡在她?身前?,即使害怕到身子发抖也没有退开,而是冲着谢秉安喊道:“你要杀就先?杀我,不?准碰我家小姐!”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哆嗦。   谢秉安声色冷漠:“拉开她?。”   潘史上前?揪住云芝的后衣襟,跟提溜小鸡崽似的,将她?提到一旁按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蔚姝紧抿着唇畔,即使杏眸里因为害怕逼出的生理性眼泪,也隐忍着没有让它流出眼眶,谢秉安身上凛冽的气?息让她?浑身发冷,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也让她?感到心尖发颤。   她?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身躯高大颀长的男人,故作凶巴巴的:“我不?怕你!”   这副模样就像闯入陷阱的小兽,虽然害怕,却在努力呲着獠牙伪装坚强。   谢秉安眸色逐渐浓深,在她?布满红痕的脖颈处一扫而过?,伸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锋利的匕刃在她?手腕上比划着,冰冷的铁器擦过?肌肤的那?一刻,就像有无数根雪丝顺着毛孔钻入血肉里,蔚姝强忍着颤栗,不?让自己在仇人面前?露怯。   看着蔚姝明?澈的杏眸里隐忍着洇湿潮雾时,谢秉安倏地低笑:“蔚小姐怕什么??”   蔚姝嘴硬道:“我才没怕你!”   谢秉安垂下眸,用匕首在蔚姝手腕上划过?,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溢出,随后朝一侧伸手,声线低沉冷冽:“拿碗。”   锦衣卫拿着瓷碗递过?去,谢秉安握住蔚姝薄颤的手臂,没有去看女人因为疼痛而洇湿通红的杏眸。   云芝挣扎着,嘴里不?停地骂,被?潘史一掌劈晕了。   蔚姝咽了咽口?水,手腕的疼刺激着神经感官,她?恨恨的瞪着谢秉安:“原来你是想让我血尽而亡,何必多此一举呢?划破脖子不?是更快吗?”   “谁说咱家要你死了?”   谢秉安收回?手,视线掠过?她?腕上的伤,掀起眼帘看她?:“你的血可是陛下的灵丹妙药,陛下让咱家好好养着你,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好一辈子给陛下当药引子。”   蔚姝错愕的怔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谢狗以礼相待她?的缘由?   可是,她?何时成?了那?暴/君的药引子?   谢秉安转过?身,匕首在腕间划过?,血顺着伤口?流出,只一息间盛了大半碗,他拢了下袖袍遮住伤口?,将瓷碗递给锦衣卫:“郑公公,进来罢。”   郑察从牢房外进来,看到蔚姝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手腕上一道刺目的血痕,他笑着走到锦衣卫跟前?接过?一碗血,抬头看到带着黑色鎏金面具的谢秉安时怔了一下:“掌印,您的脸怎么?了?”   谢秉安:“今早帮李道长试了一种草药,脸毁了,需要一段时日恢复。”   郑察笑道:“那?这大热天的,可苦了掌印了。”   他将一碗血交给身后跟随的小太监,续道:“老奴先?将药引子送进宫,好让陛下趁热服下,这半日就先?让姝妃娘娘待在这里,有劳东厂的人看管,晚些时候老奴再来接娘娘入住乐明?宫。”   谢秉安冷漠颔首,将匕首丢给锦衣卫,离开牢房。   郑公公看向蔚姝:“姝妃娘娘是陛下钦赐的,乐明?宫便是娘娘日后居住的地方。”他笑了笑:“说来娘娘也该感谢李道长,若不?是李道长看出娘娘是陛下的药引子,娘娘恐怕昨日就与?整个蔚家一起下黄泉了。”   蔚姝紧抿唇畔,握紧受伤的左手,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该厌恶自己以这种方式苟且的活着。   诏狱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主仆二人。   过?了两?刻钟,潘史领了一个女医使走进来,为蔚姝的手腕做了包扎,到了未时三刻,宫中来了马车,潘史领着蔚姝与?醒来的云芝往诏狱外走去。   经过?幽暗的长道时,蔚姝看见?了其中一间牢房里关押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四肢捆着铁链,被?锁在后面墙壁的铁架上,脖子上套着铁圈,铁圈的顶端连在上方的勾环,使他的头被?迫抬起,外面暗色的衣袍破裂不?堪,里面的白色寝衣被?血染成?了红色,即使那?张五官沾满了鲜血,蔚姝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正是蔚昌禾。   他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蔚姝只驻足了一息便走了,牢房内的蔚昌禾似有感应,睁开被?血迹染过?的双眼,看到了从牢门前?经过?的身影,即便是一道侧影他也能认出来,那?是他的大女儿?蔚姝。   “宁宁…宁宁,蔚姝!”   铁链哐当作响,可是无论蔚昌禾怎么?挣扎、愤怒、咆哮,外面的人都不?再回?应他。   乐明?宫在后宫较为偏僻幽静的地方,正合蔚姝的心意。   殿内派了两?名宫女与?两?名太监,其中一个太监蔚姝瞧着有些眼熟,在她?顿足时,那?小太监笑呵呵道:“娘娘,奴才叫李酉,宫宴那?日正是奴才带娘娘离开皇宫的。”   蔚姝恍然,对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有几分好印象。   乐明?宫不?大,却一应俱全,从殿内置办到吃穿用度来看,并可有苛待她?,蔚姝清楚这一切只因为她?是皇帝的药引子,是以,才会待她?不?同罢了。   夜色深下,支摘窗半开。   蔚姝临窗而坐,以手支额,双目失神的望着被?乌沉的云遮蔽的弯月。   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在生死边缘险象环生,如今安宁的坐在这里,就好像大梦一场。   云芝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红枣银耳粥放在小几上,取了一件外衫搭在蔚姝身上:“小姐在想什么?呢?”   蔚姝垂下眼睫看右手腕包扎好的细布,眼底氤氲着雾气?,软糯的音色带着几分丧气?:“你说,外祖父与?舅舅会怪我吗?怪我为了苟活于世,不?惜给皇帝做药引。”   云芝摇头,宽慰道:“小姐莫要瞎想,杨老将军他们?若知道小姐还平平安安的活着,定是高兴极了,怎会怪小姐呢。”   “可是……”   蔚姝苦笑:“我既不?能委身于皇帝跟前?,又?没有本事杀了谢秉安,活着还能做什么??”   云芝心疼的抱住她?:“小姐,只要活着,就会有出路。”   这一晚蔚姝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逐渐睡下。   翌日。   蔚姝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洗漱后刚用过?午膳,李酉便急匆匆的走进来,禀报道:“娘娘,皇后那?边的人来传话,让娘娘即刻去一趟凤仪宫,说皇后要见?您。”   皇后要见?她??   蔚姝想起之前?在宫宴上时,也是李酉来传话,皇后娘娘要见?她?,可后面因身子不?适便让她?回?去了,她?抿了抿唇,起身道:“云芝,你陪我去。”   云芝打起精神:“是。”   蔚姝带着云芝去往凤仪宫,李酉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这才转身急忙往巡监司跑。   虽已到了八月底,可天仍有些热。   凤仪宫偌大奢华,踏进漆红的宫门,走在前?面的宫女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姝妃娘娘现在这等候片刻,奴婢去传话。”   蔚姝颔首:“好。”   她?与?云芝站在空旷的殿外,炙热的日头铺洒在身上,一小会儿?的功夫,蔚姝雪白的肌肤上便沁了一层薄汗,云芝以手做扇为蔚姝扇风,低声埋怨:“皇后娘娘让小姐过?来却将小姐冷落在殿外,是故意刁难我们?吗?”   蔚姝朝她?轻轻摇头:“在宫内切不?可多言,以免祸从口?出。”   娘曾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在外不?可多言,不?可乱言,以免祸从口?出,招来祸端,尤其这是在宫里,保不?齐会因为一句话,她?们?二人便会丢了性命。   云芝乖巧的低下头:“奴婢知错了。”   殿内。   皇后倚在贵妃榻上,以手支额,抬手掀开垂落在眼前?的碧玉珠帘,看向站在殿外的主仆二人,盛气?凌人的目光将蔚姝上下审视,穿着木槿色的衣裙,臂弯处挽着轻纱披帛,梳着单螺髻,髻上钗着一只海棠花簪,简简单单的发髻妆容,显得那?张秾丽秀美的脸蛋愈发的清丽出水。   到是个惹人疼的美人儿?。   皇后目光冰冷:“她?就是李道长为陛下选定的药引子?”   银霜道:“是。”   皇后目露阴狠,一个入宫的替代品罢了,竟有这等好运气?,不?仅成?为陛下不?可或缺的药引子,且还住进乐明?宫享受锦衣玉食,保住了一条贱命。   外亲杨家全族被?诛,如今的蔚家也是同样的下场,唯独只有她?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个女人,可真是个煞星。   银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后娘娘,问道:“娘娘,要奴婢传她?进来吗?”   皇后放下碧玉珠帘,躺在美人榻上:“让她?待着,本宫小憩一会。”   银霜走出殿外,对蔚姝道:“姝妃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小憩,你再且等候,娘娘醒来便会召你进来。”   言罢,转身进了殿内。   云芝气?的跺了跺脚,声音很低的埋怨:“小姐,皇后娘娘就是故意的!她?这是在诚心针对小姐!”   蔚姝紧抿着唇畔,垂着眸没有言语。   她?岂会看不?出对方是故意的,可她?在宫中无权无势,就是这条小命还攥在皇帝手中,即使不?忿,又?能如何?   日头越来越晒。   蔚姝鬓角的薄汗往下滴,不?大会儿?的功夫,几道急促的脚步从凤仪宫外迅速进来,蔚姝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发生了何事,就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此人穿着群青色的太监服,头戴冠帽,正是那?日她?在宫宴上看到与?谢秉安走在一起的人,她?后退一步,谨慎问道:“你是谁?”   东冶道:“回?娘娘,奴才是巡监司的掌事大太监,娘娘可唤我东公公,还请娘娘速与?奴才走一遭,掌印想问娘娘一些有关于蔚昌禾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前?方殿门,东冶看出她?的犹豫:“娘娘随奴才走便好,剩下的事自有巡监司的人知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到姝妃娘娘头上的。”   蔚姝颔首:“好。”   走出凤仪宫时,她?听到了从殿内传出一道女人凌厉的声音:“谢秉安是诚心与?本宫作对吗?偏偏挑本宫罚她?的时候带走姝妃?!”   离凤仪宫远了,便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   蔚姝一路上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在各种揣测谢狗此次带走她?的用心,蔚昌禾已经落得那?般下场,她?不?知谢狗还有问她?些什么?,谢狗此次行为莫不?是故意在皇后面前?给她?拉仇恨的?   她?现在是皇帝的药引子,谢狗不?能杀她?,是以,他就想借刀杀人?   蔚姝心里冷哼。   好一个阴险的狗宦!   这一路上,东公公问了她?一些有关于蔚昌禾的事,于她?来说,都是些无甚可说的小事,前?方忽的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蔚姝顿足,抬眼看去。   前?方鹅卵石的小道上,一个小太监被?四个宦官围攻,几人伸手推搡他,那?人就静静地站在四名宦官的中间,垂首低眉,静默不?语,似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有所察觉,转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容貌时,蔚姝浑身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凝滞。   ——竟然是温九!   他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且还是太监的装扮?   眼见?着那?些人还要对他动手,蔚姝第一次不?顾及宫中规矩的喊出声:“你们?住手!”   她?小跑着赶过?去,云芝也看见?了温九,也急忙跟过?去。   四名宦官看见?蔚姝时只是微微一怔,但在看到蔚姝身后的东冶时,瞬间往后退开几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东公公。”   “你怎么?在这里?”   蔚姝低声问道。   她?看着温九,他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身形高大颀长,昳丽俊美的脸上有一圈红痕,瞧着像是被?人打伤的,于她?的问话也是置之不?理,她?知道温九还在为那?日她?赶走他的事生气?。   “姝妃娘娘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身后传来东冶的声音,夹带着冷厉的训斥。   蔚姝看见?温九眼皮波动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温九再说出什么?话来惹怒东公公而受到惩罚,便转身对东冶道:“东公公,本宫能、能向你讨要这个奴才吗?”   她?拢紧袖中柔夷,甚是紧张。   万一东公公真不?答应,她?又?该如何救温九?   东冶看了一眼温九,复而又?看向蔚姝,问了一句:“娘娘为何点名要他?莫不?是与?他是旧识?”   他笑看着蔚姝,可眼角的余光接触到主子冷冽的视线时,又?转了话锋:“罢了,娘娘既然想要,奴才岂能不?允。”又?抬头对谢秉安道:“你日后便跟着姝妃娘娘罢。”   谢秉安垂着眸,声音冷漠清寒:“奴才领命。”   东冶:……   自家主子在他跟前?自称奴才,那?就好比一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要了他的命。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蔚姝正愁如何回?答东冶的话,又?听他这般说,便道:“那?便谢谢东公公了,不?知东公公接下来要带本宫去哪儿??”   或许,要看谢狗在哪,东公公才能带她?去哪儿?。   东冶道:“奴才该问的都问完了,娘娘可以回?乐明?宫了。”   问完了?   蔚姝想到这一路过?来,东公公好像没有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即便问了,她?也答不?出来,看着东公公与?几名宦官离开此处,直到周围彻底没人后,她?才敢转过?身,一双杏眸怒瞪着温九,软糯的嗓音还夹带着颤栗:“我不?是让你离开了吗?你怎地又?进宫来了?!”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着眼前?身姿娇小纤弱的女人,想到她?昨日在牢中面对真实身份的他时,态度是那?般冰冷且仇恨,似是恨不?得亲手剐了他。   他垂下眸,避开蔚姝此时明?澈好看的杏眸:“想来便来了。”   蔚姝心底顿时漫上来一口?怒气?:“我们?回?乐明?宫说!”   她?不?由分说的拽起温九的衣袖,一路拉着他往乐明?宫走,步子走的极快,全然没有看到身后之人眼底裹挟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回?到乐明?宫,蔚姝对云芝道:“将门关上,你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其他几人靠近寝殿。”   云芝道:“是。”   寝殿门关上,殿内瞬间暗下来。   这一路走来,蔚姝后背都被?薄汗浸透,鬓边的碎发湿哒哒的黏在肌肤上,脸颊被?太阳晒的绯红,也因为走的太快,这一会呼吸还有些急促的紊乱。   她?坐在绣墩上,双手搭在腿上,试图缓解自己酸胀颤抖的双腿。   须臾,抬起头看向温九,却发现对方就站在她?对面,垂眸凝着她?,他的眸漆黑深邃,冷俊的眉峰微皱,身形颀长挺拔,只是……身上的太监服着实让蔚姝心底不?是滋味,她?抿了抿唇,忍下心中的忧虑,问道:“你是怎么?进宫的?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软,阳光穿过?窗棂格子稀稀落落的洒在她?身上,在她?的脸颊上落下柔美的线条,看着女人鬓边的香汗,听着那?尚未平息的呼吸,谢秉安的眸色逐渐暗下,寝殿中的空气?似乎也多了几许香甜旖旎的气?息。   他垂下眸,声音多了几分暗色:“我自己进来的。”   “你疯了?!”蔚姝豁然起身,即便已经猜到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由愤愤道:“皇宫比尚书府要危险的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你怎会如此想不?通要往龙潭虎穴里跳?!”   谢秉安抬眼看她?愤怒的小模样,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挑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娘娘不?是要入宫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为何还会说这里是龙潭虎穴,再者,娘娘早已与?奴才划清界限,奴才因何入宫,又?干娘娘何事?”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姑娘那?日决绝无情的一面,可真够狠的。   也够没良心的。   蔚姝:……   她?泄气?般的坐回?绣墩上,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杏眸里泛起潮雾洇湿,一会儿?的功夫眼泪就漫出眼眶,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可怜极了。   “我……”   蔚姝刚开口?又?止住话声,压抑不?住的哭声如决堤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泪珠子簌簌的往下落。   安静的寝殿里顿时响起女人的啜泣声。   谢秉安:……   他取出锦帕递过?去,垂眸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簪:“哭什么??”   蔚姝泄愤似的,粗暴的拿走他手里的锦帕擦眼泪,抬起湿漉漉的杏眸控诉他:“你入宫也不?我与?说一声,还好意思问我哭什么??!”   她?快要气?死了!   当初就是为了保护温九,让他离开尚书府这个火坑,才说下那?般绝情的话,谁曾想他竟然又?跳进皇宫这个大火坑,而且、而且……   蔚姝垂下侵染着泪意的眼睫,在温九的小腹下凝滞了几许,头顶倏地传来一道清寒的声音:“娘娘在乱看什么??”   蔚姝抿住唇,抬眼撞上温九清冷的凤眸:“温九,你、你的身子……”   她?实在言不?出口?。   谢秉安眉峰微微挑了一瞬,漆黑的眸看向别处:“如娘娘所想的一样。”   蔚姝浑身一震,手中锦帕掉在地上,看着温九搭下眼帘不?再看她?,顿时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愧疚。   怪她?。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温九怎会变成?身体残缺的宦官?   她?以为那?日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温九早就离开了长安城,亦或者是回?到鬼市,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进宫了。   从凤仪宫回?来后,蔚姝便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准任何人侍候。   暮色暗下,李酉将廊檐下的灯笼挨个点燃。   支摘窗半开,蔚姝安静的坐在窗前?,失神的望着夜空上的弯月。   她?不?知温九为何入宫,可他落得个身子残缺的下场,恐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愧对温九,心中也甚是心疼他,他在鬼市本就步履艰难,险些丢了性命,眼下又?进到宫里,比鬼市还要凶险万分。   既然老天爷让她?又?遇到了温九,这一次她?拼尽全力也要护着他。   用晚膳时,蔚姝只让温九与?云芝在跟前?侍候着。   许是因为她?成?了皇帝的药引子,身子需得好好养着,是以每日三餐都极为丰盛,云芝在边上侍候着,温九站在另一边,脸上带着黑色面具,面具下的薄唇平抿着,从晌午他们?二人说完话后,温九再不?曾多言一句。   蔚姝让云芝现在外面候着,待殿门关上后,她?笑看着温九,朝他招了招手:“温九,快过?来,我们?一起用膳。”她?夹了好些膳食放进一旁的空碗中,一会的功夫堆积如山:“这里的饭菜可比尚书府的好吃多了。”   谢秉安垂首低眉:“娘娘是主子,奴才岂能失了规矩与?主子同桌而食。”   蔚姝捏紧筷子,看着眼前?低眉垂目的温九,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当初沉默少言,清冷且矜贵的温九好像在入宫后就变了。   她?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头看他,洇湿的杏眸里清晰的倒映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姿:“温九,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奴才,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在乐明?宫,我也会像在绯月阁时一样护着你。”   谢秉安好整以暇的问:“若是陛下要杀了奴才呢?娘娘该如何护?”   蔚姝怔住,看着温九认真的神色不?似开玩笑。   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秉安搭下眼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冷嘲。   “那?我就用这条命来护住你。”   耳边传来女人娇软却又?坚定的声音,像是一道擂鼓在他心头重重敲下。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她?:“娘娘说什么??”   蔚姝道:“我现在是陛下的药引子,就连谢狗都不?敢碰我,可见?我的血对陛下来说有多珍贵,陛下若是想杀你,那?我就舍了这条命,拉着他,咱们?三个一块死。”   谢秉安:……   他倏地笑出声,好看的唇形衬的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都耀眼了许多。   蔚姝皱眉:“你笑什么??”   谢秉安敛了笑意,低沉的声音比方才轻柔许多:“娘娘先?用膳罢。”   蔚姝本想说让他一道用膳,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温九已经坐在椅上,悠哉的吃着她?方才夹在碗中的饭菜,吃了两?口?,淡声道:“的确比绯月阁的粗茶淡饭好许多。”   蔚姝:……   这才是她?认识的温九,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蔚姝坐在椅上与?他一起用膳,她?夹了一块鸡肉放进温九碗中:“快尝尝这个,味道和当初杨家府邸的厨子做的很像,温九,我给你说,我外祖父他们?没出事之前?,我恨不?得天天去他们?府上蹭饭,我让外祖父把厨子给尚书府,他老人家还不?愿意,非要让我天天往杨家跑,为了这事,我还跟外祖父生过?气?,说他是个小气?鬼。”   她?说了一大堆,谢秉安安静的听着,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尚书府的时光,耳边总是少不?了女人聒噪的声音,渐渐地,竟是离不?得那?道娇软软糯的声音了。   “温九,你在听吗?”   蔚姝偏头看他,杏眸澄澈明?亮。   谢秉安抬眼看她?,幽深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蔚姝微微张开的红唇上,唇珠/圆润,唇畔/粉嫩,那?细小的/黑暗中,有一小截浅粉擦过?唇畔,空气?中再次漂浮起浅淡的海棠花的味道,他眸色陡地暗下,隐藏在瞳眸之下的暗//欲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   见?春萌发。   谢秉安垂下眸,看到蔚姝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泛着刺目的红痕,心底突生上来的浮躁忽然间平息,他颔首道:“我在听。”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菜,又?续道:“你外祖父如此做,不?过?是想日日盼你过?去陪他用膳罢了。”   蔚姝点头:“你与?我娘说的一样。”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双手支额道:“如果我当时能明?白外祖父的用意该多好,这样还能多陪陪他老人家,不?至于……”   话至此,她?哽住哭泣。   谢秉安放下双箸,用指腹揩去她?眼睑下的泪:“别去想让自己自悔的事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蔚姝能闻到温九身上淡淡的松柏香。   她?哭声顿住,眼睫颤了颤。   眼睑下属于温九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带起一丝久违的异样酥麻,与?当初在尚书府温九为她?脖子涂药时的感觉相似。   蔚姝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搭在桌沿边的柔荑因为紧张用力攥紧,手背微热,蜷紧的手指被?外力轻轻松开,耳畔传来温九低沉磁性的声线:“娘娘还想再伤了自己的手心?”   “我、我没有。”   蔚姝垂下眼睫,脸颊到耳珠都漫上了浅浅的粉色,看着温九握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烫的,连带着身子都窜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你松、松手。”   蔚姝挣扎,低着头不?敢看温九,生怕被?他看出异样。   谢秉安的指腹在她?手心的指甲印上轻轻摩挲,感受到手心的主人不?安的挣扎时,轻抿的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手逐渐往上,落在女人纤细的手腕上,腕上包裹着白色细布,细布下是他昨日用匕首划过?的一道伤痕。   “别碰这里。”蔚姝轻轻捂住自己的手腕:“疼。”   谢秉安眉峰紧皱,指腹在细布上划过?后便收回?手:“待会我给你伤口?涂些药,会好的快一些。”   蔚姝恹恹的摇头:“郑公公今后每日都会来乐明?宫对我割腕取血呈给陛下,那?药我用着也是浪费,你且留着罢。”   她?看了眼支摘窗外的天色,咦了一声:“说来也怪,今日都这个时辰了,郑公公怎么?还没来,莫不?是不?需要我的血了?”   话刚落下,外面便传来李酉的声音:“娘娘,郑公公带着人朝乐明?宫的方向过?来了。”   谢秉安将他用过?的碗筷收起,对蔚姝道:“待会郑公公来问我是谁,你便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过?来的。”   蔚姝疑惑:“为何?”   “郑公公不?会插手巡监司的事,你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来的,他便不?会多问。”   “咦?”蔚姝微眯着杏眸看温九:“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谢秉安斜乜着她?,眉心拢着一缕嘲讽:“谁都知晓巡监司是谢秉安的地盘,郑公公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奴才罢了,亏得你还是杨老将军的外孙女,这点关窍也看不?明?白?”   蔚姝:……   她?瞪了眼温九,就知道从他嘴里别想听到顺耳的话。   殿中只燃了几根蜡烛,显得殿内光线昏暗不?明?。   郑公公领着一名拿着托盘的小太监走进殿内,一眼便看到站在蔚姝身后的面具男人,眉头微皱,问蔚姝:“娘娘,老奴记得,不?曾给乐明?宫拨过?这个奴才,他从哪来的?”   蔚姝的手搭在腿上,按照温九之前?的嘱咐,回?道:“是东公公今日派到乐明?宫的。”   郑公公看了眼那?人脸上的半张面具,微微眯眸,想来是掌印派了此人来监视姝妃娘娘的,应是怕她?出个差错,再害的陛下失了药引子。   他了然道:“原来如此。”紧跟着又?续道:“娘娘做好准备,老奴这就动手了。”   见?郑公公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朝她?走来,蔚姝瞬间绷紧身子,想到锋利的匕刃划破肌肤的疼痛感,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左手腕的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疼。   她?正犹豫着要伸出哪一只手,眼角的余光陡地暗下。   温九挡在她?身前?,藏蓝色的太监服汇入她?的瞳眸中,只听他道:“郑公公,掌印有交代,割腕取血一事交由奴才来办。”   郑公公点了点头:“也好,咱家也怕手上没个轻重,再伤着姝妃娘娘。”   蔚姝:……   这一匕首下去,是深是浅都是伤,有何区别吗?   谢秉安接过?匕首转身,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郑公公的视线,李酉站在蔚姝的左侧,正好也挡住了另一个小太监的余光。   “拿碗。”   清冷的声线低且沉。   李酉领命,拿过?托盘上的空碗接在蔚姝的手腕下,蔚姝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低头紧咬着下唇,左手用力攥紧,腕间的手筋根根绷起,昨日被?划过?的伤口?看着已有愈合之像。   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花,唇边抿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柔意,他握住蔚姝的手腕,锋利的匕首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迅速划过?。   血顺着伤口?流进瓷碗。   蔚姝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心尖就像被?一团团棉花死死地堵住,泛着绵绵的痛意。   谢秉安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的朝她?使了个眼色。   看着温九面具下漆黑的凤目,蔚姝抿紧唇畔,又?谨慎小心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酉,李酉低着头,好似眼前?的事他压根看不?见?。   蔚姝氤氲在眼眶里的水雾落下,在心疼温九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药引子的血必须是她?的,可今日却换成?了温九的,万一陛下喝出个好歹来,她?和温九都得死。   血流了半碗,谢秉安用指腹沾上血在蔚姝的伤口?上轻轻涂过?,他用衣袖护住手腕,转身将匕首交给郑察,李酉也将半碗血双手递过?去。   郑察将盛着血的瓷碗放在食盘上,看了眼蔚姝满是鲜血的左手腕,笑道:“娘娘好好养着身子,老奴明?日再来。”   蔚姝:……   天天这么?半碗血,再好的身子也遭不?住。   她?抿紧唇畔,脸颊上的泪痕与?薄颤的身子让郑察没有怀疑,直到郑察离开,蔚姝才哭出声来,她?握住温九的手臂,催促云芝:“快去拿剪刀和细布来!”   “你坐这别动。”   蔚姝拽着温九坐在椅上,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酉,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李酉先?一步开口?:“娘娘放宽心,奴才曾经受过?杨老将军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奴才有幸侍奉在娘娘跟前?,自当尽心尽力,乐明?宫的事,奴才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言罢,转身离开了寝殿。   蔚姝心中记挂着温九的伤,不?疑有他,轻轻撩开袖子,看到温九的腕上横着一道伤口?,皮肉外翻,一小会儿?的功夫血就糊满了袖边,比她?的伤口?可重多了。   “谢狗伤我时都没这么?深。”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泪珠子滴滴滚落:“你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她?:“没控制好力道。”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又?急急忙忙的打了一盆热水,看到温九手腕的伤,吓得直皱眉头:“这要是割在小姐身上,怕是都能把小姐的手给割下来。”   蔚姝身子一颤,眼泪流的更凶了。   谢秉安睨了眼同样哭红眼的云芝,又?听云芝道:“不?行下次郑公公来了,小姐就让他在外面候着,奴婢放自己的血给陛下,奴婢身子好,不?怕流血。”   蔚姝摇头:“不?行!”   她?不?能为了苟活,将身边在乎的人都推出去为她?挡命,想到一件事,她?又?问道:“温九,陛下若是喝了你的血……”   “无事。”   谢秉安止住她?的话音,续道:“我略懂些岐黄之术,日日以血为引的药方,不?过?都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蔚姝怔住,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怔怔的看着温九:“温九,你、你说会不?会是、是谢狗干的?李道长从未见?过?我,怎知我的血能成?为陛下的药引子?莫不?是谢狗故意要将我磋磨死,是以,暗中与?李道长联手欺瞒陛下?”   谢秉安:……   他垂下眸,回?了两?个字:“不?知。”   蔚姝愤愤道:“一定是这样!那?谢狗一定长得凶神恶煞,丑陋无比,所以才带着面具不?敢示人,哼!心恶毒,人也是个恶毒的!”   云芝在边上附和道:“小姐说的对!”   谢秉安:……   处理完温九的伤已亥时末刻。   云芝给蔚姝的脖子与?手腕上也上了药,看到蔚姝腕上换了新的细布后,谢秉安才起身离开,见?他要走,蔚姝急声问道:“你做什么?去?”   谢秉安:“如厕。”   蔚姝:……   她?红了脸,就连耳尖上也漫上来淡淡的粉色,软糯的嗓音又?轻又?低:“李酉给你收拾了一间罩房,你日后就住在那?。”   “嗯。”   谢秉安开门走出去。   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蔚姝松了一口?气?。   夜色浓深,巡监司内烛光灼灼。   谢秉安闲散的坐在椅上,指腹摩挲着左手腕上包扎好的细布,暖黄的烛光将他的半张侧脸映在明?处,眼角眉梢布上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东冶站在原地,垂首低眉,心里忍不?住的啧啧起来,心想着等明?日见?了潘史,定要把主子今晚的反应尽数告诉他。   当初主子说过?不?在意蔚小姐的,可现在呢?生怕被?蔚小姐知道了掌印的身份,故意扮做小太监待在蔚小姐身边,就连乐明?宫里的下人也都是巡监司的人,这是彻彻底底的将蔚小姐归属于他自己名下了。   他想起一件事来,敛了心思:“主子,奴才有件急事禀报。”   谢秉安:“说。”   东冶回?道:“今日廉阜来找奴才,说郑察发现了他在承乾宫的动作,想要除掉他。”   谢秉安的指腹细细碾磨着细布边缘,鼻息间似乎又?萦绕出一丝淡淡的海棠花的味道,独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他懒散的掀了下眼皮,问:“他在承乾宫几年了?”   东冶道:“三年了,这三年他笼络了不?少承乾宫的人心,被?郑察察觉到,怕廉阜夺了他的权,便想要除掉他。”   夜幽静深黑,唯有外面时而响起蝉鸣的叫声。   谢秉安捻着细布的动作轻柔缓慢,狭长的眼尾挑着几分凉薄:“那?就让廉阜顶替郑察的位置罢。”   东冶眉头倏地一跳,看来郑察三番四次的为难蔚小姐,将主子惹怒了,这世上怕是留不?得他了,这日后整个承乾宫与?长明?宫也都在主子的手中了。   谢秉安将一封信函放在案几上,指尖轻点:“交给李醇览,郑察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见?主子离开巡监司,东冶跟上去,疑惑皱眉:“主子要去哪里?”   “乐明?宫。”   东冶:……   他就多余问!   蔚姝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皇帝出个好歹,东厂的人再将她?与?温九抓入诏狱去,一夜辗转反复,天色将明?时,她?更没了睡意,索性披衣下榻,在殿外吹吹凉风醒醒神。   李酉一整夜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蔚姝问:“温九呢?”   李酉道:“回?娘娘,温九在罩房呢,奴才领娘娘过?去。”   乐明?宫的罩房比尚书府的大多了,院落也干净敞亮,将明?未明?的天色笼罩在皇城之上,透着阴沉沉的凉意,廊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烛火通明?摇曳。   蔚姝看着三间罩房,不?知道温九住在哪一间。   “娘娘这边请。”   李酉走向最左边的罩房,抬手叩门,声音里带着旁人察觉不?出的恭敬:“温九,娘娘找你。”   须臾,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蔚姝:……   她?看了眼站在一边李酉,他低着头,对温九的行事作风好像从未有过?惊讶之色,不?由的皱了下眉尖,李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蔚姝,转身又?叩了叩门,声音里带了几分厉色:“大胆!娘娘乃金贵之躯,亲临罩房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多时,罩房门从里面打开。   谢秉安身着白色寝衣,骨节修长的手掌搭在门扉上,搭着眼帘看站在门外的蔚姝:“娘娘大清早的找我何事?”   蔚姝:……   李酉:……   他悄悄觑了眼蔚姝的脸色,鼓起勇气?,朝谢秉安厉色道:“大胆!在娘娘面前?该自称奴才!”   谢秉安:……   他乜了眼李酉,眉峰清寒。   李酉吓得身子绷紧,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若不?是怕引起娘娘怀疑,就算是给他千个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主子不?敬。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蔚姝看到温九搭在门扉上的那?只手,手腕上的细布早已被?血染红,她?忍住想要迫切查看他伤势的举动,对李酉吩咐:“你让云芝带细布与?剪刀过?来。”   李酉如释重负道:“奴才这就去。”   待李酉走后,蔚姝才拽着温九的袖子走进罩房,按着他坐在椅上,双手捧着温九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解开染成?血色的细布,看到狰狞的伤口?时,呼吸陡然凝滞,抬起洇湿通红的水眸看他。   “疼不?疼?”   蔚姝问完,凝聚在眼眶里的泪也盈盈落下。   伤的这般深,怎能不?疼?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温九怎会平白无故的受这一刀。   谢秉安看着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两?行泪痕,冷白的薄唇轻抿了须臾,启唇道:“疼。”   他喜欢看她?哭。   喜欢看她?明?澈的眸底溢满独属于对他的眼泪。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打了一盆热水,有过?昨晚的经验,蔚姝第二次为温九包扎伤口?时顺利了许多。   谢秉安的眸落在那?双在他腕间轻撩而过?的柔夷,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肌肤,因她?的动作,两?边袖子往后滑去,露出脆弱且纤细的小臂,在他眼前?上下翻覆,罩房里忽然盈满了香甜的海棠花气?息,像是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蚕丝穿透他的肢体,将他极力隐藏的欲//念/根根扯出。   他的眸轻抬,落在蔚姝的肩上。   原本披在女人肩上的木槿色外衫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寝衣,寝衣下的身姿纤细玲珑,腰肢盈盈一握,她?微倾着身子,衣襟微敞,他只需垂眸一眼,便可瞧见?被?绯色小衣裹住的白//圆。   若隐若现。   谢秉安眸色陡地暗下,眸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他伸手按在蔚姝脖颈的红痕处,那?里是他之前?用力后留下的痕迹,到现在还未消下去。   他想,这痕迹可以换个地方了。   蔚姝包扎好温九腕上的伤,这才后知后觉到他的手在她?的脖颈处徘徊,平静的心底忽然间就被?搅乱,一股难言的酥麻再次从脚底袭遍全身。   她?怔怔抬头看向温九,被?他眸底深邃的暗色惊住,喃喃道:“温九,你、你怎么?了?”   察觉到蔚姝身子在微微薄颤,谢秉安垂下眸,狭长的眼睫盖住了眸底翻涌的肆虐,用未受伤的右手沾上药膏涂抹在她?的脖子上:“多涂几次,痕迹就消了。”   原来是在看她?脖子上的伤。   蔚姝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尽量忽视掉肌肤上属于温九指腹带来的磨砺感,可脸颊上却不?受控制的攀上绯色,一直到耳朵根都是烫呼呼的,她?不?自在的想往后退,却被?温九清冷的声音制止。   “别动。”   蔚姝身子僵住,心不?可抑制的跳动。   温九为她?涂完脖子,又?解开她?腕间的细布,在她?的伤处涂上药,再用干净的细布包住,男人干净温凉的指腹隔着细布搭在她?的脉搏处,抬眼平静无波的看她?:“娘娘心跳如此之快,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被?他这么?一说,明?明?没有什么?,可蔚姝却莫名觉得心虚。   她?快速收回?手,佯装愠怒的瞪他一眼:“我、我是从寝殿过?来走的太快,所以心跳才这么?快。”怕他不?相信,又?重重点头:“就是这样!”   “嗯。”   谢秉安垂下眸,唇角扯出一抹笑。   蔚姝回?到寝殿时,脸颊上还透着不?正常的绯红,云芝一路跟着她?回?来,看着自家小姐快红到脖子根的肤色,终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方才云芝在罩房外站着,并不?知她?与?温九在屋里发生的事。   蔚姝捂着脸摇了摇头,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跳动:“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   云芝:……   今日是阴天,且天刚明?,还有些冷。   蔚姝用过?早膳,心不?在焉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脸上的热意已经淡去,可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悸动还在,让她?抓不?住,也有些迷惘,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早膳过?后云芝便不?在了,到了晌午,她?问李酉:“可看见?云芝了?”   李酉道:“回?娘娘,云芝姐姐一个时辰前?离开乐明?宫了,对奴才说出去转转,赶在午膳前?回?来。”   蔚姝:……   在尚书府时,云芝就喜欢往外跑,时常将外面发生的事当成?乐子讲给她?听,没想到到了宫里,还是如此,皇宫危机四伏,若是她?不?慎冲撞了哪位贵人,可是要遭罪的。   “你出去找找云芝,看……”   “小姐,外面出大事了!”   云芝气?喘吁吁的跑进寝殿,打断蔚姝的话,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喘气?:“郑、郑公公死了!”   蔚姝怔住:“死了?”   “对,死了。”云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续道:“奴婢听宫女们?私底下谈论才知道,郑公公是因为将陛下的药拿错了,害的陛下吐血昏迷,险些丢了性命,陛下醒来后就处死了郑公公。”   蔚姝抿住唇,对于郑公公的死没有太多的感触。   皇帝昏庸暴戾,郑公公犯下大错,被?陛下刺死在她?的意料之中。   殿门的光线陡地暗下,轻而缓的脚步声徐徐而来,蔚姝抬眼,看见?温九走进寝殿,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殿门外投进来的缕缕光线。   他还是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太监服,腰间束着革带,宽肩窄腰,面容昳丽冷俊,眼皮懒散的搭着,身上的气?息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接近的凉薄。   午膳时间,殿中只有蔚姝与?谢秉安二人。   谢秉安撩袍坐在椅上,掀了下眼皮,见?蔚姝脸色有些苍白,冷俊的眉峰皱了一下:“怎么?了?”   蔚姝捏紧双箸,洇湿的眸微微发红的看向他:“温九,郑公公死了,他可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   谢秉安:……   他垂下眸,加了块云豆腐吃:“死便死了,有何可哭的。”   蔚姝低下头,撇了撇嘴,像是要绷不?住哭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都说伴君如伴虎,郑公公就是个例子,我真怕哪一日我也与?郑公公落个一样的下场。”   谢秉安抬眼瞥了眼她?,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是掌人生死的天子,岂是你我说不?会便不?会的。”蔚姝叹了一声,又?道:“不?过?,有一人陛下可管不?了。”   她?看向温九,秀眉轻轻一挑:“你猜是谁?”   谢秉安:……   “谢秉安。”   蔚姝哼道:“他不?叫谢秉安,叫奸宦谢狗!”   谢秉安:……   “娘娘再不?吃,饭该凉了。”   谢秉安盛了一晚银耳汤放在她?面前?,蔚姝的目光落在那?只端着瓷碗的手上,男人的手白皙好看,手指骨节修长如竹,就连瓷碗的玉/色也被?他的手比了下去。   蔚姝忽然间又?想到这只手在她?脖颈上流连轻抚,为她?涂药,温凉的指腹擦过?肌肤,带起一丝丝酥麻,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心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脸上也攀上了遮掩不?住的绯色。   她?快速埋头喝粥,避免被?温九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谢秉安手指微曲在桌沿敲了敲:“喝这么?快做什么??”   蔚姝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饿。”   谢秉安:……   暮色已至,廊檐下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   蔚姝坐在椅上,望着紧闭的寝殿门有些失神。   郑公公死了,那?待会来取血的会是谁?   她?抬头看站在边上的温九,温九脸上仍带着黑色的面具,漆黑的眸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又?看向站在寝殿门前?的李酉:“待会承乾宫的人来后,就说娘娘睡下了,让他们?在外等候,你进来取血。”   李酉道:“是。”   蔚姝有些担心,搭在腿边的柔夷紧张的蜷紧:“万一他们?与?郑公公一样,定要亲自进来看着我取血呢?如此,又?该怎么?隐瞒?”想了想,又?道:“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割伤自己的手腕,你的伤已经很深了,万不?可再伤着了。”   谢秉安垂眸看她?,唇角扯出一抹笑:“娘娘在担心我?” 第30章   蔚姝没有犹豫的点头, 她自是担心的?,若温九因帮她而出事,她愧疚难安。   谢秉安敛住笑, 看着蔚姝的眸晦暗深邃。   李酉安静的站在寝殿前, 心中甚为震惊,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这还是狠戾无情,冷面冷血的?掌印大人吗?自从他跟着娘娘后, 还真是看见了掌印大人的?另一面。   到了亥时, 承乾宫的人来了。   来的?人是新上任的?承乾宫大总管廉阜廉公公,李酉按照温酒的?意?思传达给廉公公, 没?想到他?们果真待在殿外, 只让李酉一人拿着匕首与瓷碗进来。   蔚姝顿时觉得庆幸, 可?是庆幸过后她又犹豫了。   殿中只有?她与云芝,温九与李酉四人, 她自是不能去伤害别人, 正准备挽起左边袖子时,一旁的?温九取出一枚瓷瓶,将里面装满的?血倒进瓷碗中。   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蔚姝怔怔抬头看向?温九,眨了眨潋滟的?水眸:“这、这是谁的?血?”   她下意?识看向?温九的?左手?腕, 包扎着白细布,不知伤口如何了。   “狗的?血。”   谢秉安将瓷瓶递给李酉:“乐明宫后院养了一条狗,日后便?去那里取血。”   狗、狗的?血?!   他?竟然、竟然让天子喝畜生的?血, 胆子也太大了, 万一被发现, 整个乐明宫的?人都得死。   蔚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从哪里抓来的?狗?”   谢秉安道:“昨晚在冷宫找的?。”   蔚姝:……   温九进宫也不过几日,竟这么快摸清了皇宫里的?所有?路?连冷宫都知道?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蔚姝:“我每晚都会避开巡逻的?禁卫军去熟悉宫中的?布局, 不会有?人发现我。”   听他?这般说,蔚姝不疑有?他?。   她知道温九武功一向?很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能不动声色的?避开禁卫军,从冷宫偷一只狗回?来。   李酉将血送出去,待承乾宫的?人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为温九的?伤换过药后,温九便?离开了,云芝为她也涂了些药,时间一晃便?入了子时,蔚姝困意?来袭,便?早早歇下了。   这几日承乾宫的?人每晚过来,温九给的?都是狗血。   蔚姝每次都会多给狗一些好?菜好?肉给狗补一补。   用过午膳后,蔚姝与云芝去了后院,后院巨大的?铁笼里关着一条大黑狗,看见她们过来,呲着尖利的?牙齿狂叫,健壮的?四肢在地上使劲的?蹬着,眼瞳猩红,甚是吓人。   蔚姝吓得僵在原地,云芝手?中提着食盒,紧紧挨着她。   “小、小姐,这么大的?狗,温九是、是怎么带回?来的??”   云芝被狗叫声吓得哆嗦了几下。   蔚姝吞咽了几下喉咙,秾丽的?脸蛋有?几分苍白,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狗又大又凶,若是直立,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般高,也不知温九如何瞒过巡逻的?禁卫军将它带回?来的?。   “娘娘。”   身后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吓得蔚姝惊叫一声,哆嗦着靠近云芝,转身看到来人是温九时,瞬间躲在他?身后,手?指攥紧他?的?袖子,抬起洇湿潮雾的?水眸看他?:“温九,这么凶的?狗,你如何带回?来的??”   狗越叫越凶,大有?破笼而出的?架势。   谢秉安抬眼看去,深幽的?眸冷而戾,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便?让狂叫不止的?大黑狗安静下来,它甚至乖巧的?卧下,朝着这边欢快的?摇尾巴。   哪里还有?方才气势汹汹的?凶狠模样。   谢秉安垂眸蔚姝:“它怕我,是以,才会乖乖跟我回?乐明宫。”   蔚姝:……   这世道,连畜生都会看碟下菜了。   “娘娘日后就别来后院了,免得被狗惊着。”   谢秉安走在蔚姝身侧,在她身后退离一步,挡住她频频往后看的?视线:“娘娘别看了,当?心再被狗吓哭了。”   蔚姝:……   她佯装愠怒的?瞪了她一眼,与云芝回?到寝殿。   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纤细背影,谢秉安眸底浮上了些笑意?,站在一旁的?李酉心惊胆战的?低下头。   能让掌印如此温柔相待的?,这世上怕是除了娘娘,再无她人了。   这段时日蔚姝在乐明宫待得可?谓是舒心又安逸。   用过早膳后,蔚姝发现,云芝又跑出乐明宫了,就连温九也不见了。   乌沉沉的?云笼罩在整个上空,天阴沉沉的?,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她坐在池塘边上石墩上,时不时的?捻一点鱼食丢进塘里,看着鱼儿聚在一起抢着鱼食,一道闪电割裂了乌沉的?云,震耳的?雷声打破了安静的?午后,不过一息的?功夫,天上便?落下小雨。   宫女勺红撑着伞为她挡住雨,与她一道回?到寝殿。   雨越下越大。   不大会儿,云芝顶着一身雨跑回?乐明宫,她率先冲进寝殿,来不及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急忙对蔚姝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出去转悠,听宫里都在传,陛下一个时辰前去了国公府,说是宴世子今日大婚,娶的?是御史台主家的?嫡小姐。”   蔚姝正拿着帕子擦去手?指上的?水珠,听见云芝的?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抬眼笑看着云芝:“他?成婚了是好?事,我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可?是,小姐”云芝气的?跺脚,为蔚姝打抱不平:“宴世子与小姐青梅竹马,他?口口声声说至始至终只心悦小姐一人,结果小姐前脚进宫,他?后脚就娶妻了,连一个深情的?样子也不愿意?装一装!”   蔚姝将绣帕放在桌上:“云芝,我与季宴书都已经放下了,我有?我的?路走,他?有?他?的?路走,我们即已解除婚约,他?为何不能再娶旁人?难道让季宴书终身不娶才是信守承诺吗?”   她起身走到支摘窗前,望着窗外的?雨幕:“那日在寺庙,我们已经把话说开了,也都放下了,过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关于季宴书的?事,你日后也莫要再在我面前说了。”   云芝低下头,闷闷道:“奴婢知道了。”   这场雨下的?很大,也将秋季的?凉意?一并带来了。   诏狱外停着一辆马车,东冶撑着一柄伞站在外面,在谢秉安出来时,为他?遮住雨水,廊檐下的?灯笼里泛着微黄的?烛光,照映着淅沥的?雨幕簌簌落下。   谢秉安身上浸着些诏狱内的?阴沉气息,眉宇间还有?残存的?阴鸷戾气。   见主子坐进马车,东冶收起伞,将打探来的?消息逐一禀报:“主子,长公主那边察觉到咱们在查她一事,便?逼着宴世子与郑慧溪成亲,郑家背靠燕王,长公主此举,是想在事情败露之?前保住宴世子。”   潘史紧跟着补充道:“长公主为了保住宴世子,连脸面都不要了,竟让宴世子入赘郑家。”   语气里尽是嘲讽。   随后他?又问道:“主子,既然蔚昌禾已经交代出那贵人是长公主,那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他??”   谢秉安拿起巾帕擦拭发尾上的?水珠,懒散的?搭着眼皮:“明日抄了国公府后,将他?剥去皮肉,拆了骨头喂狗。”   让他?死的?太安逸,反倒对不住蔚姝与杨岳武这些年所遭遇的?欺骗。   潘史道:“奴才领命。”   谢秉安换回?藏蓝色的?太监服,回?到乐明宫时,李酉候在外面,低声道:“主子,娘娘已经知道宴世子成婚的?事了。”   知道了?   谢秉安抬眸看向?紧闭的?殿门,薄唇轻启:“她可?哭了?”   毕竟当?初可?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若这世上没?有?他?,便?要跟着季宴书私奔,如今知道他?另娶她人,怕是要哭红眼了罢。   男人轻抿着冷白的?薄唇,眼尾眉梢间都是阴沉沉的?戾气。   李酉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自家主子,摇了摇头道:“娘娘没?哭。”   随后又将今日蔚姝对云芝说过的?话一并说予主子。   谢秉安眉峰挑了一下,眸底的?阴森戾气被雨水冲淡。   他?推门走进寝殿,殿内烛火灼灼,支摘窗前临窗而坐着一人,穿着青烟色的?衣裙,袖边与领边绣着海棠花,背影纤细袅袅,一头乌发垂落于盈盈腰间,凉风吹着发丝往后飘浮。   “娘娘在想你的?前未婚夫?”   谢秉安眸色暗下,抬步走过去,看着蔚姝支额而坐的?背影。   殿内一片死寂,一直等不到蔚姝的?回?话。   谢秉安眸底的?阴戾骤然浮现,昳丽冷俊的?容貌冷冽阴沉,他?逼近蔚姝,手?指轻触她耳珠上坠着的?白玉珠耳环,声音在殿中愈发的?冰冷森寒。   “娘娘怎地连我也不理了?”   看着耳珠随着他?的?触碰轻轻摇晃,谢秉安的?眸色笼罩出一层隐晦的?幽暗,下一刻,以手?支额的?女人脑袋一弯,一侧脸蛋便?倒在了他?的?手?中。   他?的?手?心沁着雨幕的?凉意?,睡梦中的?蔚姝被凉的?不舒服的?嘤咛一声。   谢秉安:……   原来是睡着了。   谢秉安俯身,擦过她的?肩,看着倒在自己手?中睡的?香甜的?蔚姝,羽睫如扇,在眼睑处投下交错的?阴影,鼻尖耸了耸,不点而红的?唇畔也抿了抿,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委屈的?想要哭出来。   他?的?指腹在蔚姝的?唇角扯了扯,不但没?有?让她笑,反而又有?瘪嘴哭的?征兆。   谢秉安眯眸,另一只手?顺着蔚姝的?眉尾一路往下抚摸。   指尖划过眼睫,鼻尖,落在唇畔上,小姑娘呼出的?热热的?气息喷薄在他?的?指腹上,压抑不住的?暗//欲从体//内叫嚣着往血液里涌。   他?顺着那股温热的?气息靠近,薄唇贴在蔚姝的?鼻尖上,舌尖舔/舐。   热热的?湿润让睡梦中的?蔚姝有?些不适,她轻嘤一声,唇畔微张,在谢秉安的?下颚处蹭了蹭,男人身躯倏然绷紧,浸满暗色的?黑眸凝着她。   蔚姝还在动。   她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还冷的?发抖,这会就像是被一团火热包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徐徐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熟悉冷俊的?容颜。   ——是温九。   “你、你怎么在这?!”   蔚姝倏地瞪大眼,两人的?距离不过两寸,呼出的?气息紧紧纠缠在一起,她甚至能从对方漆黑的?瞳眸中看到她震惊的?模样。   她明明在睡觉的?,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温九是怎么回?事?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脸色一如往常冷淡从容:“我见娘娘睡在寒凉处,怕娘娘着凉,便?想着抱娘娘去榻上,谁知…”他?斜乜了眼揽着自己肩膀的?纤细手?臂,眉宇间尽是无奈:“娘娘抱着我不放。”   抱、抱着、他?不放?!   蔚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竟然真的?抱着温九的?肩膀,另一只手?还抓着温九的?手?腕,而且,脸蛋还靠在对方的?手?心里。   她方才梦见了季宴书,梦里面季宴书穿着一身红衣,手?中牵着的?是郑慧溪,两人天造地设,才子佳人,她在远远观望着,不禁看的?想哭。   应是在梦中无意?识的?抱住温九,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蔚姝的?脸蛋霎时间红了个彻底,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跳进了火炉子里,浑身烫呼呼的?,心跳也不受控制的?加快,尤其面对近在咫尺的?温九时,那股被她压下去的?酥麻再次涌入而来。   “我不是故意?的?。”   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慌乱的?站起身,却因为坐的?时间太久,腿有?些麻了,一时不稳又跌进温九的?怀里,脸蛋撞在那堵坚硬的?胸膛,耳边传来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谢秉安靠在窗沿边上,垂下眼:“娘娘又想对我投怀送抱?”   蔚姝忽的?想到那日在尚书府的?马车外,她也是以同样的?方式倒进温九怀里。   除了她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旁人会信?   不等蔚姝细想,温九已经抱起她朝榻前走去,她惊得攥住袖边,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没?有?!”   “嗯,娘娘没?有?。”   谢秉安将她放在榻上,她迅速往床榻里侧滚去,拉起薄被把自己从头蒙到脚,软糯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的?传出来:“你你你、你回?去!”   语气有?些凶巴巴的?。   谢秉安:……   寝殿内寂静无声。   直到关门的?声音落下后,蔚姝才大着胆子掀开薄被,看到空无一人的?寝殿,终于松了一口气。   丢死人了!   她拍了拍通红的?脸颊,心还在扑通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明明之?前对温九还是平常心态的?,可?为何这段时间每次看见他?都会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悸动?   雨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还没?停。   经过昨晚的?事,蔚姝一想到待会用早膳时看见温九,便?觉得又尴尬又难堪。   她想避着温九,正要云芝去罩房传话,今日不必让温九过来侍候,李酉却先一步过来,说温九一清早就离开了乐明宫,去寻找可?以替代大黑狗的?小动物放血,让大黑狗养一养。   听见温九有?事离开,蔚姝松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何,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很浅很淡的?失落感。   暮色将至。   雨仍在断断续续的?下着,淅淅沥沥的?落在乐明宫,地上积了一层薄水。   云芝从乐明宫外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踩过积水跑进寝殿,看着坐在绣墩上,绣着海棠花的?蔚姝,红了眼睛,哭出声来。   “小姐……”   蔚姝抬头,看到云芝眼底的?泪,皱了皱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芝哽咽的?哭了几声,抬手?捏袖重重擦掉眼泪,一旁的?李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云芝道:“奴婢用过早膳后在乐明宫外转悠,听到宫里人都在说,长公主在掌印失踪时,收买了巡监司机要阁的?人,篡改圣旨,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小姐的?,今日一早,掌印与潘督史带着锦衣卫查抄了国公府。”   “嘶——”   针尖刺破了手?指,蔚姝疼的?皱紧眉尖。   她怔怔的?看着云芝,眼底泛上的?雾气朦胧了视线:“你说的?都是真的??”   云芝点头:“奴婢亲耳听到巡逻过去的?禁卫军说的?,绝无虚言。”   手?中的?绣帕霎时间跌落在地,蔚姝垂下眼,眼睫轻颤不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会儿的?功夫,泪珠便?顺着眼睑徐徐落下。   怎么、会是她……   为什么会是她?   不喜欢她,不愿她入国公府的?门,退婚便?罢了,为何要用这般下劣的?手?段害她?如果不是那道圣旨,娘也不会死。   云芝怒骂道:“长公主那个贱妇,凭什么这么对我家小姐!当?初杨家还好?好?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对小姐冷脸!杨家没?了,她又觉得小姐是拖宴世子后腿的?人,竟然还篡改圣旨,害的?小姐入宫为妃!老天爷怎么不一道雷劈死她!”   “云芝姐姐,这是在宫里,慎言,慎言。”   李酉急忙阻止她,虽然外面都是巡监司的?人,但也得防隔墙有?耳。   云芝蹲在蔚姝脚边,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哭红的?眼睛:“小姐,想哭就出来罢,奴婢会一直陪你的?。”   蔚姝紧咬着下唇,身子在发抖。   她转头看向?窗外濛濛细雨,阴郁的?天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是她?!   蔚姝豁然起身朝殿外走去,李酉伸手?拦住她,满脸的?担忧:“娘娘要去哪儿?”   “我要出宫找长公主问清楚,她为什么要害我!”   蔚姝眼睛哭的?洇湿通红,云芝拽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国公府的?人都被东厂的?锦衣卫抓进诏狱了,小姐就算能出得了宫,可?如何入得了诏狱?”   是啊。   诏狱把守森严,且是谢狗的?地界,她如何见得了长公主?   “你们都出去罢,我一个人静静。”   蔚姝转身走到榻边坐下,失神的?低着头,云芝犹豫的?站在原地,又听小姐低低的?说了一句:“出去罢。”   她这才与李酉离开寝殿。   在云芝关上寝殿门后,李酉道:“云芝姐姐,你且看着娘娘,我去找温九过来。”   云芝点头:“去吧。”   阴暗潮湿的?诏狱内充满了腐朽的?血腥味。   诏狱外,把守着层层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握刀柄,面目威严。   潘史站在牢房外,在主子出来时,将一方沁了温水的?帕子递给他?,谢秉安接过帕子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苍蓝色的?衣袍上侵染着旁人的?血腥气。   谢秉安厌恶的?皱了皱眉。   牢房里是被折断了骨头的?蔚昌禾如同死狗一样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他?眯着眼睛看向?牢外长身玉立的?男人,外表清风朗月,骨子里就是沼泽中的?骷髅恶鬼。   “谢秉安,如果宁宁知道你就是温九,你觉得她还会把你留在身边吗?”   蔚昌禾虚弱的?笑,嘴里的?气吐在地上:“我与长公主联谋送宁宁入宫不假,可?就算是这样,比起恨我这个父亲,她更恨的?人还是你,毕竟在她心里,你就是杀害杨氏全?族的?真凶,即使你没?有?做过此事,可?罪名早已扣在你头上,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宁宁永远都会认定你是凶手?,你也妄想博得她的?心!”   “聒噪。”   谢秉安扔掉锦帕,眉宇间冷冽凉薄:“剥了罢。”   潘史道:“是。”   牢房门关上,里面传出蔚昌禾剧痛的?惨叫声。   昏暗的?长道中燃着火焰,惨绝的?叫声让牢狱中的?其他?人缩在角落里发抖,一名锦衣卫上前禀报:“掌印大人,长公主在牢中大闹,吵着要见您和陛下。”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向?狭长幽暗的?长道,薄唇轻启:“告诉她,咱家没?空。”   “主子。”东冶从诏狱外进来:“李酉方才去巡监司传话,说云芝将国公府被查抄和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告诉了娘娘,娘娘把他?们二人支出去,自己待在寝殿,他?怕娘娘出事,便?速速将此事转告主子。”   谢秉安眉峰紧皱,快步离开诏狱。   天彻底黑了,廊檐下的?烛火被雨夜浸出几分朦胧的?雾气。   殿内没?有?掌灯,漆黑幽暗,蔚姝孤零零的?缩在角落里,环膝抱住自己,下额抵在膝盖上,眼泪吧嗒的?往下落,脑中都是这十几年长公主伪善的?面具。   外祖父磊落一世,以诚待人,娘也将长公主视作最好?的?姐妹,可?到头来,那人不过是个势力的?骗子,她同蔚昌禾一样,都想让她死。   那日她从国公府回?来的?路上被人掳到禹金山里,会不会也是长公主所为?   殿门推开,随之?又关上,一道轻缓的?脚步在床榻前停下。   蔚姝哭声一顿,从臂弯里抬起头,顶着一双哭的?红彤彤的?眼睛看向?立在暗处的?人,来人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袍,身上沁着夜雨中的?凉气,冷俊的?容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就像是立在阴阳的?界限中,身上既有?着阴翳的?血腥气息,又有?朗朗夜色中的?清寒。   “别哭了。”   谢秉安俯身,一手?撑在榻上,递给她一方锦帕。   蔚姝吸了吸鼻子,看着靠近她的?温九,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委屈的?憋着嘴:“温九,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想杀了我?”   谢秉安丢掉锦帕,用指腹擦去她眼睫上的?泪:“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他?们被权势蒙蔽了心,无情无血,可?以为了一己利益除掉任何阻碍他?们的?人。”   “可?是……”   蔚姝哭泣不止:“我、我阻碍了长公主什么,她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她不愿我入季家门,大可?以退婚,为什么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谢秉安道:“自古皇家最是无情,最擅长的?,也是斩草除根。”   “她害死了我娘——”   蔚姝哭的?几度昏厥,谢秉安坐在她身侧,将她抱进怀里,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蔚姝靠在温九坚硬的?胸膛里哭的?睡过去,睡梦中还在委屈的?喊娘。   谢秉安看着蔚姝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细腻的?脸蛋上划过一道道泪痕。   瞧着真是……   可?怜极了。   翌日一早,蔚姝醒来,温九已经离开了,李酉说他?被廉公公叫去了,询问她这几日的?身子状况,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她知道温九不会露馅的?,他?一向?都很聪明。   蔚姝坐在榻边,望着支摘窗外发呆。   云芝进来侍候她洗漱,蔚姝坐在椅上,麻木的?用着早膳,须臾,她抬头看向?云芝,问道:“国公府的?人都被抓入诏狱,那、季宴书呢?”   错的?是长公主,季宴书不该被牵连的?,说起来,他?也是受害者。   云芝觑了眼蔚姝的?脸色,犹豫该不该说,蔚姝道:“你不必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便?说罢。”   “那奴婢就说了。”云芝气道:“宴世子好?像知道国公府要被抄家似的?,那日根本不是娶妻,而是入赘,宫里都在传,宴世子因为入赘到郑家,躲过了这一劫。”   蔚姝握着双箸的?手?蓦地收紧,眼睫颤了又颤,倏地笑出声。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她放下双箸,抬头看云芝,似是下了一种决定:“云芝,我想去巡监司找谢秉安,求他?带我入诏狱见长公主。”   云芝道:“奴婢陪小姐一起去。”   蔚姝也不知这一次去找谢秉安是对还是错,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求到他?身上,亦不知,他?会不会答应。   走出乐明宫,蔚姝脚步顿住,茫然的?看着幽长的?红墙甬道。   云芝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我不知道去巡监司的?路怎么走。”   “奴婢知道。”云芝引着她往前走:“奴婢这些时日在宫中小心翼翼的?四处熟悉路况,差不多把一些路都记住了,小姐跟着奴婢走便?是。”   蔚姝:……   她知道云芝的?性子一向?喜动,她小时候被卖进尚书府,跟着她时,便?时常偷偷往绯月阁外跑,杨家没?出事前,云芝也一直跟着她,随着舅舅在长安城各处跑,那时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发生的?奇闻怪事,她可?谓是都打探的?清清楚楚,回?来把这些事情当?成乐子讲给她听。   舅舅还给她取过一个名字,叫鹿耳朵,哪里有?动静都能听得到。   李酉喂完狗从后院出来,洗漱干净后走进寝殿,却不见蔚姝的?影子,顿时惊得头皮一麻,跑出去问在院中给花草浇水的?勺红:“你可?看见娘娘去哪里了?”   勺红一怔:“娘娘不是一直在寝殿用早膳吗?”   李酉急的?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寝殿早就没?有?娘娘的?影子了!你怎么不多盯着点娘娘,万一娘娘有?个闪失,主子岂会轻饶了我们!”   勺红脸色一变,丢掉水壶:“快快快,咱们一块去找娘娘。”   说罢,两人急匆匆的?跑出乐明宫外。   两刻钟后。   李酉找到蔚姝时,发现她已经走进了巡监司的?殿门,主子今日一早便?回?了巡监司处理宫中要事,若是被蔚小姐撞上,那主子岂不是就露馅了!   他?想跑进去知会主子,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第31章   天色雾蒙蒙的?, 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雨雾。   巡监司外有把守的锦衣卫,手握刀柄,面孔森严, 她们主仆二人站在外面, 两人互相依偎,心底都透着颤颤的惧意。   云芝壮着胆子道:“我家小姐…不是,我家娘娘有重要的?事要见掌印,还?请让我们过去。”   两名?锦衣卫都识得蔚姝, 他们曾跟着潘督史去过尚书府, 也?知蔚小姐在掌□□中?的?位置,犹豫了一下, 两人同?时颔首, 其中一人道:“进去罢。”   主仆二人松了一口气。   蔚姝没敢四处乱看, 与云芝走向前方?的?大殿,紧紧的?盯着那扇打开的?殿门, 眼底藏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恨意。   那日牢中?一别后, 她与谢秉安再无交集。   殿内走出来一人,身着群青色的?太监服,正是东冶东公公,他?正要去办主子交代的?事, 结果刚迈出殿门,便瞧见已经快走到殿门前的?蔚姝,登时间头皮一麻, 高声道:“姝妃娘娘怎么过来了?!”   这一嗓子极为响亮, 暗暗提醒里面的?人。   殿内, 谢秉安执笔的?手蓦地顿住,黑墨在文书上落下一团漆黑的?墨迹, 他?抬眼看向殿外,斜侧的?视线里,一抹青烟色的?纤细身影步入殿前。   谢秉安:……   他?放下狼毫,起身躲在屏风后面。   东冶的?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谁也?没想到,蔚小姐会突然出现在巡监司。   想到她这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进来,定是锦衣卫知道她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便放她进来,东冶眯眸看了眼远处,李酉躲在一名?锦衣卫后面,朝他?无辜的?摆了摆手。   似是在说:我也?来不及阻拦了。   东冶:……   这是蔚姝第二次见巡监司的?东公公,她停下脚步,问道:“东公公,掌印在吗?我有事想找掌印。”   “不在!”   东冶心虚的?眨了眨眼,续道:“姝妃娘娘有事可以?告诉奴才,奴才定会如实转达给主子。”   蔚姝垂下眸,有些纠结。   云芝站在边上,一鼓作气道:“东公公,我家小姐想去诏狱见长公主,是以?,特来求掌印大人应允的?。”   蔚姝颔首:“还?请东公公转告掌印。”   东冶怔了一下,没料到蔚小姐来找主子是因为此?事,他?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倏地膝盖窝一阵刺痛,疼的?他?一条腿又麻又僵。   见东冶脸色有些不对,蔚姝疑惑蹙眉,低声问:“东公公怎么了?”   “没事!”   东冶赶紧摇头,又道:“奴才会转告主子的?,娘娘先回乐明宫罢,今日不论何时,奴才定都会去乐明宫给娘娘一个答复。”   蔚姝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东公公了。”   直到主仆二人离开巡监司后,东冶才呲着牙弯腰,使劲揉膝盖窝。   嘶,主子下手也?太重了。   他?转身走进殿内,看向坐在案几前看文书的?主子,问道:“主子,奴才该怎么回娘娘?”   谢秉安道:“酉时,你带她去诏狱。”他?合上文书,续道:“吩咐下去,日后娘娘再来巡监司,拦着她,让人进来通报。”   东冶道:“奴才记住了。”   就算主子不交代,他?也?得吩咐下去,若是蔚小姐时不时的?来一下,他?的?腿恐怕不保啊。   主仆二人离开巡监司,回到乐明宫后,云芝才敢出声:“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东公公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看着比他?主子温和多了,也?比东厂的?潘督史强多了!”   想到那日在牢中?,潘督史劈她那一掌,脖子足足疼了三?天呢。   蔚姝道:“他?就算再温和,那也?是谢狗的?人,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看向云芝:“狠戾无情的?奸宦身边能有好人吗?”   云芝重重点?头:“小姐说得对,巡监司里的?都是坏人!”   回到乐明宫,仍不见温九回来,反倒看见李酉与勺红满头大汗的?站在院里,蔚姝咦了一声:“你们怎么了?”   李酉:……   还?怎么了?   主子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李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您日后要去哪里,能否知会奴才一声,奴才方?才找不到您都快急疯了。”   蔚姝:……   她点?点?头:“好。”见院中?没有温九,便问:“温九还?没回来吗?”   李酉摇头:“回娘娘,温九还?在廉公公那,怕是还?要晚一会才能回来。”   蔚姝心中?有些不安,温九到现在还?未回来,莫不是廉公公发现什么端倪,将温九关起来了?可是,若他?真的?发现端倪,乐明宫此?刻不该这么平静。   她想去承乾宫看看温九,可想到皇帝,又没了胆子,便对李酉道:“你能否悄悄去一趟承乾宫,看看温九是否安好。”   李酉道:“奴才这就去。”   李酉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告诉蔚姝找见温九了,他?说廉公公跟前的?人今日犯了事被派到别处去了,暂时让他?顶替一阵,他?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听见他?没事,蔚姝这才安下心来,她坐在殿中?,一直等着巡监司那边的?消息,一直到申时末刻,东公公终于来了,蔚姝急切问道:“东公公,掌印可答应了?”   东冶道:“主子允了,让奴才带娘娘去诏狱。”   诏狱内幽暗阴森,如同?上次一样,一入进去便能闻到腐朽的?血腥气味。   蔚姝忍住泛在胸口的?恶心,跟着东冶朝牢房里走去,长长的?窄道燃着火焰,映的?诏狱里面更加的?阴森诡异。   在经过上次关押蔚昌禾的?牢房时,她转头看了一眼,铁架上已经没人了,牢房里的?地上留下了一大滩血,血色暗红,像是凝固了许久。   她记得上次离开时,地上还?没有血迹。   莫非是蔚昌禾已经死了?   蔚姝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蔚昌禾的?死于她来说并没有太大的?触动,曾经她天真的?以?为蔚昌禾是这个世上最?疼爱她的?父亲,可到头来一切都是假象。   他?利用杨家,欺骗娘亲,宠妾灭妻,又联合长公主将她送入皇宫这个火坑。   这种人死不足惜。   蔚姝走过那间牢门,垂下的?眼睫上覆盖的?一滴泪滑过脸颊。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蔚家了。   走入牢房里侧,蔚姝以?为长公主待的?牢房与她之前一样,毕竟她也?是皇帝的?亲妹妹,谢狗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在牢中?多关照长公主,可当她看到肮脏凌乱的?牢房,且还?有手脚都被锁着沉重的?铁链的?长公主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曾经身着华服,发髻高挽,自持皇家血统而盛气凌人的?长公主沦落到今日穿着破旧的?囚服,披头散发,手脚上捆缚着沉重铁链的?狼狈模样。   长公主背靠牢门,面朝高高的?铁窗坐着,蔚姝攥紧袖中?的?柔夷,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长公主。”   长公主的?背影僵了一瞬,她猛地回头,看到牢房外身着锦衣华服,脸色红润无恙的?蔚姝时,冷冷嘲讽:“怎么?是来看我笑话的??”   蔚姝看着她,袖中?的?柔夷用力?蜷紧:“我来是想问长公主一件事。”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的?酸痛:“长公主为何冒死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我的??我从未做过伤害季宴书,伤害国公府的?事,长公主为何要将我往死路上逼?”   她今日来,就想问清楚此?事。   长公主即便再利欲熏心,可这十?几年的?情义在这放着,她怎会这般绝情狠心?   长公主站起身走到牢门前,即使身处落魄,仍旧用那盛气凌人的?目光看着蔚姝:“因为你挡了我儿的?路,只有除掉你,他?才能无所顾虑的?往上爬,才能做一个真正有权有势的?世子爷,而不是一个虚名?无实的?宴世子。”   蔚姝攥紧手指,心口酸涩发麻,眼眶不受控制的?泛起红意,她努力?压下眸底的?泪意:“长公主觉得我挡了季宴书的?路,与尚书府退婚便罢,为何要行这下下之策?”   “你别再这给我装糊涂!”   长公主愤怒上前抓住牢门,身上的?铁链发出哐当的?声响,她恨恨的?瞪着蔚姝,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我儿待你的?心意你最?是清楚,三?年前我逼着他?与你退婚,他?对我以?死相挟,此?生非你不娶。杨岳武若还?活着,杨家风头还?如以?往的?话,我自是心悦这门婚事,毕竟你是杨岳武最?疼爱的?外孙女,有杨家在背后扶持,我儿定能在朝中?有一番大作为,可杨家全族被诛,你背后没有了杨家,我儿还?凭何娶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当累赘?我若是不设计你入宫,我儿便不会对你死心,甚至为了你与我这个将他?养大的?母亲决裂,所以?,你该死,三?年前就该随着杨家人一起死!”   她仰天大笑,眼角流出泪,不知是因为蔚姝没死而愤恨的?泪,还?是因为自己计划被东厂识破,落得如此?下场而悔恨的?泪。   “所以?,你为了一己私欲,将蔚芙萝的?名?字换成我的?,就不怕季宴书恨你吗?”   看着长公主逐渐阴狠的?脸色,蔚姝愤愤道:“你毁的?不仅是我,还?有你的?儿子,你犯下大错,自以?为让季宴书入赘郑家便可帮他?躲过一劫,殊不知他?没了国公府的?庇佑,在郑家如何立足?日后要遭多少人的?白眼嘲笑,又有多少人会在背后议论他?,辱骂他?,你将季宴书推到风口浪尖上,你才是真正害了他?的?人!”   “你闭嘴!”   长公主失控的?捶打着牢门,眼睛死死的?盯着蔚姝,恨不得扒//掉她一层皮:“我是裴氏皇族,是当今天子的?亲妹妹,即便我篡改圣旨,陛下也?不会杀我,只要我长公主一日不废,谁敢欺辱我儿,倒是你,别以?为你现在成了陛下的?药引子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以?为谢秉安会放过你吗?他?不过是在杀死你之前,让你多得意几日罢了,总有一日,你也?会同?杨岳武和杨卫钊一样,身首异处!”   蔚姝眸底浸满泪意猩红,她看着长公主,轻轻笑道:“至少现在狼狈的?站在我面前的?是裴氏皇族的?长公主,裴沅。”   她转身离开牢房,任长公主如何谩骂咆哮也?不曾回头。   东冶看着蔚姝笔直的?背影透着薄颤,忽然间心疼起这个女子。   云芝在诏狱外等着,看见自家小姐出来时,眼圈发红,泪珠滚过脸颊,无声的?哭泣,登时走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小姐,长公主说什么了?”   蔚姝摇摇头:“先扶我上马车。”   回到乐明宫,蔚姝将自己关在寝殿里,谁也?不见。   夜色漆黑,寝殿内烛火灼灼。   蔚姝喊道:“云芝,把董婆婆之前酿的?果子酒拿来。”   云芝推门殿门,看见蔚姝眼睛哭的?红红的?,也?没有劝阻,去将董婆婆酿的?果子酒拿进寝殿,蔚姝红着眼问道:“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正要摇头,门外便走进来一人,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听李酉说,娘娘今日出宫去诏狱了?”   蔚姝看向朝她走来的?温九,氤氲在眸底的?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是浓重的?哭腔:“我去见长公主了。”   看着蔚姝红彤彤的?可怜的?眼睛,谢秉安眉头微皱,心底沉出一股寒气。   他?喜欢看小姑娘哭。   可不代表喜欢小姑娘被别人欺负的?哭。   寝殿门关上,只留下蔚姝与谢秉安二人。   蔚姝用手背擦去眼泪,将果子酒倒进两杯酒盏中?,吸了吸鼻子:“温九,陪我喝几杯罢,舅舅说过,难受的?时候喝点?酒会好许多。”   她从来没有碰过真正的?酒,偶尔会喝一点?董婆婆酿的?果子酒。   酸甜,却不宜多喝。   谢秉安坐在她身旁,用指腹揩去她脸颊上的?泪,她肌肤雪白细腻,方?才用手背重重擦过时,落下了一片红色。   “娘娘想喝,我便陪着。”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方?才擦过蔚姝肌肤的?指腹在齿尖上刮过,似是在品尝独属于她的?味道。   果真,与这果子酒一样的?香甜,容易让人沉醉。   蔚姝连着喝了五盏果子酒,醉意上头,脑袋晕乎乎的?,看着一旁的?温九也?带着重影,她趴在桌上,以?手支额,对着温九哭哭啼啼。   “温九,你说的?对,他?们都被权势蒙蔽了心,无情无血。”   谢秉安的?指腹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所以?,娘娘不值得为这些人去流泪。”   男人的?指腹逐渐往下,停在蔚姝的?唇角,指腹在她微启的?红唇上摩挲而过,手指擦过她因哭泣而抵在齿尖的?小舌,火//热的?舌尖碰过的?指尖,瞬间窜起一股异样的?酥麻。   她的?唇近在眼前,香甜的?海棠花的?气息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紧紧包裹住他?,谢秉安漆黑的?眸笼罩上了一层暗色的?/欲。   他?垂下眸,想要索取更多。   更深。   指尖擦过唇畔,有往里的?趋势。   蔚姝迷迷糊糊的?眨着眼睛,舌尖抵开温九的?指腹,头往后退了些:“你、你在做什么呢?”   她好像醉的?不轻。   谢秉安的?意识瞬间清醒,收回手,端起酒壶饮了一整壶果子酒,看着蔚姝迷惘的?眼神?:“给你擦沾在唇上的?酒。”   嗓音沙哑暗沉,似在隐忍眸中?不能压抑的?欲/念。   蔚姝看着他?,卷翘的?羽睫毛绒绒的?,透着朦胧的?水雾:“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进宫吗?皇宫就是一座龙潭虎穴,陷进去就再难出去了。”   谢秉安搭着眼帘,指腹在酒壶边缘打了个转:“我之前向一个人承诺过,会为她铲除蔚家,帮她报杨家的?灭门之仇。”他?抬眸看向蔚姝,长眉冷肃:“只是这个人为了荣华富贵,把我抛弃了。”   蔚姝:……   即使她醉了,也?能听出温九说的?那人是她。   蔚姝望着温九幽深浓墨的?凤眸,心中?犹如震鼓一样剧烈的?跳动,就好像有一根弦在心尖上轻轻的?拉扯,牵扯着四肢百骸都透着麻意。   酒劲好像更大了。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袋里的?醉意,对温九道:“我不是故意要赶你走的?。”   她打了个酒嗝,续道:“我说要跟季宴书离开,是为了打消你带我走的?心思,我说要入宫享锦衣玉食的?荣华富贵,也?是为了要故意赶你走,你只是鬼市的?一个小奴隶,而蔚昌禾是户部尚书,权势岂是你能抗衡的?,更遑论东厂的?谢狗了,那可是只手遮天的?掌印,你如何与那号人物去斗?”   谢秉安眸色骤深,握着酒壶的?手也?蓦地收紧:“所以?,娘娘是担心我,故意赶我走的??”   “那是自然!”   蔚姝坐起身,纤细娇弱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潋滟的?水眸盛满醉意的?愠怒:“我卖掉我娘的?嫁妆换成银子给你治伤,我攒银子和首饰送给你,故意激怒你让你离开,就是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你倒好,不但不领情,还?凶我,要掐死我。”   她瘪嘴哭起来,摸着自己的?脖子哭的?委屈极了:“我脖子到现在还?疼着呢,你就是个大笨蛋!枉我一番苦心,你却在我进宫后,也?跟着入宫,还?、还?……”蔚姝看向温九的?腰腹之下,吸了吸鼻子:“还?被人抓去当了太监。”   谢秉安:……   “对不起。”   他?的?眸落在蔚姝脖颈处已经淡去红痕的?肌肤上:“是我的?错,你娘的?嫁妆我会帮你赎回来。”   其实,那日宝隆昌从尚书府抬走嫁妆后,他?便让东冶赎回来了,就放在巡监司里,日后找机会再交给她。   “谁要你赎了,再说了,你哪来的?银子?”   蔚姝又趴回桌上,水眸湿漉漉的?凝着温九:“蔚昌禾干的?事是不是你捅到东厂去的??是以?,谢狗才去抄了尚书府,抓走蔚昌禾?”   谢秉安顿了一下,颔首:“是。”   蔚姝心尖失控的?跳动了几下,又问:“那长公主呢……不对,我都不知道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你怎会知道的?。”   谢秉安看着她:“也?是我做的?。”   蔚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错愕的?看着眼前昳丽清隽的?温九:“你、你如何知道的??”   谢秉安唇角噙着莫测的?笑:“娘娘莫不是忘了我在鬼市学到的?本领了?”   蔚姝这才想起,温九有异于常人的?本领,当初能在禹金山找到她,也?能找到娘的?尸骨,那要找出与蔚昌禾联盟的?人,又如何难得到他??   “你真、真厉害。”   蔚姝又打了个酒嗝,眼底浸满了酒意,她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温九,本想给他?跪下来磕个头,感谢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没成想双腿一软,竟直直朝他?扑过去。   软香入怀。   谢秉安顺势搂住蔚姝纤细的?腰身,将她放好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箍住她的?腰,感受娇弱的?人儿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气息里灌满独属于那股淡淡的?馨香。   蔚姝不适的?挣扎了一下,她明显能感觉到抱着自己腰肢的?那只手臂的?力?量是她无法撼动的?,她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望着眼前叠了重影的?影子:“你、你做什么抱着我?”   她的?眸洇湿薄红,脸颊因为醉酒染上绯红,发髻微微凌乱,肩上的?外衫也?扯向一侧。   靡//丽旖旎。   谢秉安的?呼吸骤然绷紧,抱着蔚姝的?手臂也?收紧了力?道,似是要将这娇小的?人儿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与他?的?骨血相融。   “疼……”   蔚姝难受的?嘤咛了一声,眼前的?叠影越来越重,下一刻,眼前一黑,头倒在谢秉安的?怀里睡了过去。   谢秉安:……   看着蔚姝沉睡的?容颜,谢秉安眸底的?暗//欲逐渐消退。   他?抱起蔚姝放在榻上,脱去她的?鞋袜。   男人白皙如玉的?手掌裹住那娇小雪白的?玉足,恢复清冷的?凤眸再度覆上猩红的?暗沉,他?俯下身,冷白的?薄唇吻在女人的?脚踝上,舌/尖顺着那//凸//起的?骨节打转。   沉睡中?的?人痒的?缩了缩脚,不舒服的?呓语了一声。 第32章   谢秉安放开手中玉足, 敛眸隐去眸底的?汹涌,为蔚姝盖上锦被,起身离开寝殿。   外面又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溅落在青石板上。   潮湿的?凉风吹拂在脸上, 驱散了谢秉安体内的燥//热,他对云芝道?:“娘娘睡下了,你?进里面侍候着。”   云芝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寝殿。   谢秉安去了后院罩房, 李酉跟在他身后, 安静的?等?着他吩咐。   “日后盯紧了娘娘,若再有今日之事, 便去诏狱领罚。”   李酉跪下, 恭声道?:“奴才谨记。”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诏狱外。   谢秉安走下马车, 潘史撑伞为他遮住淅沥的?雨幕,幽长的?过道?上火焰摇曳, 将男人颀长的?身姿投射于地上。   牢门里偶尔响起铁链的?哐当声, 谢秉安从国公候的?牢门前经过,侧眸扫了眼躺在僵硬的?木板床上的?国公候,眸底清冷无波。   国公候被裴沅牵累,不足以同情, 这?三年国公府对杨氏母女的?伤害,也有国公候一份。   还有二十?年前的?那一场血案,他可是出了不少力。   谢秉安走到长公主的?牢门前停下, 看向背靠牢门, 面朝高?高?的?铁窗坐着的?长公主, 薄唇扯出凉薄的?弧度:“狱卒说?,长公主闹着要见咱家?”   听见谢秉安的?声音, 长公主像是应激了一样,转过身恶狠狠的?瞪着他:“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她吼叫的?重复两声,以示心?中满满的?怨怒。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不疾不徐道?:“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乃是重罪,根据大周朝律法,当斩,陛下已将此事交于咱家处置,长公主还想说?什么,可说?予咱家听。”   “你?满口胡言!”   长公主脸色阴沉,气的?胸腔震荡:“我乃陛下亲妹妹,是裴氏皇族的?嫡亲血脉,就算篡改圣旨有罪,陛下也不会杀我,反倒是你?这?个阉人越俎代庖,瞒着陛下想要杀了我,你?别忘了这?个天下姓裴,不姓谢,你?若敢杀我,陛下定?不会放过你?!”   谢秉安嗤笑,眉梢间尽是讥讽的?嘲弄。   长公主阴沉沉的?盯着他:“你?笑什么?!”   “咱家自是笑长公主脑子?蠢笨如猪。”   长公主气的?浑身发颤,眼眶里积满了愤怒的?血色。   谢秉安深幽的?眸浸满凉薄:“公主何不想想,陛下信奉长生道?,李醇览算出蔚芙萝乃是陛下命格里的?贵人,长公主将蔚芙萝改成?蔚姝,断了陛下的?长生路,陛下岂会饶过你??”   长公主闻言,脸上的?血色骤然间褪去。   她失神的?往后踉跄了几步,浑浊的?脑子?开始清明。   自从陛下坐上皇位后,变得残//暴不仁不说?,还信奉世间根本不存在的?长生道?,成?日里沉迷女色,将朝事全权交给?奸宦谢秉安,不论?什么都由谢秉安决策,让他在六年的?时间里从一个承乾宫的?大总管坐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再到东厂督主,六年时间,他将东西两厂合并,到最后整个皇权都掌控在他的?手中。   若不是大周朝还有燕王在长安城坐镇,亦有沈老将军沈禾在淮南坐镇,这?天下,恐怕就要姓谢了。   “对了,还有一事…”谢秉安眸中讽意更甚:“以长公主的?势力要入咱家的?机要阁篡改圣旨恐是做不到的?,想必其身后还有燕王相?助罢。”   长公主冷笑:“是又如何,你?巡监司把守再森严,不是照样被燕王的?势力渗透了吗?就算陛下不管我这?个妹妹,还有燕王会救我。”   谢秉安道?:“上个月燕王断了荆州那边路,宫中安插的?暗桩也都被咱家尽数拔除,他现在元气大伤,养精蓄锐都来不及,还如何腾得出空子?救你??你?现在不过是裴家的?一枚弃子?罢了,是死是活,可都由咱家说?了算。”   “谢秉安!”长公主冲上前愤怒的?砸着牢门,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咬牙切齿,愤恨道?:“这?天下姓裴不姓谢,由不得你?如此猖狂!”   谢秉安冷漠的?看着她,狭长的?眼尾挑着阴鸷的?戾气,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天下,本就不该是裴家的?。”   长公主死死的?抓着牢门:“你?什么意思?”   谢秉安却垂下眼不再理会她,吩咐潘史:“明日一早,将季氏一门押到长安街的?刑场上,处斩刑。”   看着谢秉安离开的?身影,长公主脸色愤怒而狰狞,失控的?砸着牢门。   “我乃裴氏皇族嫡亲血脉,你?一个下贱的?阉狗,有何权利杀我!”   她哭喊着用头撞门牢门:“一个阉人罢了,有何权利杀我……”   国公候听着从隔壁牢房传来的?喧叫,他坐起身,衣裳发冠狼狈不堪,眼神涣散的?看向牢房外经过的?谢秉安,男人墨发垂于身后,苍蓝色的?衣袍在昏暗的?牢狱中散着幽幽的?暗色,光线昏暗,将那张冷俊的?侧颜映的?明灭不清,尤其是那低垂的?眼皮透着几分懒散的?凉薄,和记忆中的?那人如出一辙!   国公候瞳眸骤然紧缩!   他踉跄的?跌下床板,手脚并用的?爬到牢门前望向走远的?背影,一股凉意顺着脚底直冲脑门,凉的?他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么像?   不可能是当年那个孩子?,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死于沈禾剑下的?,怎还可能活着?   诏狱外。   雨落在纸伞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灵的?声响。   谢秉安伸出手臂,任由冰冷的?雨滴在掌心?,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眉眼中散开浓浓化?不开的?阴翳。   长安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即使雨水冲刷了每个阴暗角落里的?污垢,但漂浮在空气中的?气味永远也消散不去。   东冶看着主子?站在雨幕中孤寂冷肃的?背影,知道?他又想起了旧事。   每逢雨夜,主子?心?情都会不佳。   潘史从诏狱出来,恭声道?:“主子?,国公候说?想要见您一面,有一个疑问想让主子?为他解惑。”   谢秉安收回手坐进马车,清凌凌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他心?中自有答案,若他还不明白,便拉到马场五马分尸罢。”   潘史道?:“奴才明白。”   雨又下了一夜,翌日便停了。   蔚姝一觉睡到午时才醒,脑子?有些懵懵的?,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她喝醉了,与温九说?了许多话,将她的?用心?良苦都告诉了温九,而温九也说?出了她心?中好奇已久的?疑问,蔚家之事是他做的?,长公主的?事也是他做的?。   而他入宫成?为太监,也是为了她。   他还说?,会帮她报杨家的?仇。   蔚姝躺在榻上,眼睫颤了颤,眼底不受控制的?晕染出灼热的?泪,她不过是救了温九一命罢了,而他却为她做的?如此之多。   救她于水火之中,为她报仇,铲除掉那些想要杀了她的?人。   她何德何能,能得温九这?个知心?朋友。   想到他身体的?残缺,蔚姝心?中愈发难受愧疚,她起身正要唤云芝,殿门便从外推开。   进来的?是云芝。   看到蔚姝醒了,云芝笑着走过去,侍候她更衣洗漱:“小姐,你?终于醒了,奴婢想着早些叫小姐呢,温九特意吩咐,让小姐多睡会儿。”   “温九呢?”   蔚姝看了眼殿外,不见温九的?踪影。   云芝撇了撇嘴,哼道?:“小姐现在不论?何时都想着念着温九,连奴婢都忘了。”   蔚姝:……   她转身捏了捏云芝的?脸颊,笑道?:“你?别打趣我了,我昨晚才知道?,蔚家与国公府的?事都是温九做的?,若不是他,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谋害我的?还有长公主。”   云芝怔住,错愕的?瞪了眼双眼:“真?的??!”   蔚姝点头:“就是他将蔚昌禾做的?事传到东厂,又查出长公主篡改圣旨一事,将消息传递给?东厂,是以,国公府才会遭遇此难。”   “温九也太厉害了!”云芝惊得嘴巴都快合不拢了:“小姐,当初咱们救下温九,还真?救对人了!”   “对了,奴婢还有一事告诉小姐。”   云芝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今日午时,潘督史带领锦衣卫押着季氏一门的?人去了长安街的?刑场执斩刑。”她看了眼更漏,续道?:“午时二刻了,应该已经执行完了。”   蔚姝垂下羽睫,长公主或许到死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还有一事呢。”云芝爬到蔚姝耳边低低的?说?:“奴婢听宫里面的?人都在传,国公候被东厂的?人拉到马场,被五马分尸了。”   蔚姝头皮瞬间一麻,恐惧感?沿着脊背往上直窜,连带着手脚都是冰冷的?,这?等?残忍的?杀人手法,也只有谢狗能做得出来,若是哪一日她的?血对皇帝无用了,那谢狗便会无所顾忌的?要磋磨她了?   想到日后要遭遇谢狗各种难以想象的?折磨,蔚姝便觉得浑身发冷,脚底发软,她转头看向殿外,明艳的?天空落在她眼中,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沉沉的?云。   蔚姝午膳只吃了一碗清淡的?粥便没了胃口,脑子?里都是谢狗如何折磨死她的?各种阴毒的?招数,不多时后背都冒起一层冷汗。   她让云芝拿一块白布与棉絮过来,扎了一个小人。   云芝好奇的?眨了眨眼:“小姐要做什么?”   “扎小人。”   蔚姝提笔在小人背后写了‘谢秉安’三个字,又在小人脸上画了一个哭丧的?表情,云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反复观看在小姐手中晃荡的?小人,惊呼道?:“这?是掌印?”   蔚姝点头:“对。”   站在殿外的?李酉:……   他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出现一抹藏蓝色的?衣角,登时绷紧身子?骨,大气不敢出一声。   谢秉安问:“娘娘何时醒的??”   李酉回道?:“午时刚醒。”   殿内传出蔚姝愤愤的?声音:“狗奸宦,你?要是敢用阴毒的?招数折磨我,我就天天诅咒你?吃饭噎着,喝水呛着,走路绊倒,磕死你?最好!”   骂完尤不解气,又对着小人打了两下,看着小人哭丧着脸在手中摇摆,蔚姝心?中的?怨气总算消下去一些。   谢秉安:……   李酉:……   他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主子?的?神色,主子?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可越是如此,李酉就越为娘娘捏一把汗,就算主子?再宠着娘娘,可这?扎小人诅咒的?事乃宫中大忌,被人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而且娘娘诅咒的?还是主子?。   看着主子?走进寝殿,李酉不由的?紧张起来。   “娘娘。”   清冷的?嗓音在殿内响起,莫名的?,有一种从深渊中漫出来的?阴气,像是千丝万缕的?蚕丝,一根根的?顺着蔚姝的?肌肤毛孔渗入,阴气直至心?口。   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抬头见是温九,那种阴冷的?感?觉便了淡下去。   想到温九为她做的?事,想到他现在残缺的?身子?,蔚姝便觉得面对他时都有些愧疚,觉得欠了他太多太多,多到她用余生都还不完。   谢秉安走到她身前,看着她手中的?小人,伸手拿在手中,小人背面写着‘谢秉安’三个字,正面画着一副哭丧脸的?表情。   想到蔚姝方才骂的?话,谢秉安不禁皱了皱眉。   看来小姑娘恨急了他,恨到用扎小人诅咒他来发泄怨气。   蔚姝仰头笑看着温九:“怎么样,我做的?小人好不好?”   谢秉安垂着眸,薄唇轻抿,未置一语。   蔚姝仰着小脸看他,秀眉轻蹙:“温九,你?怎么不说?话?可是谁惹着你?了?”   昨晚还好好的?,怎地今日又与当初刚相?识时的?冷漠模样一样了?   她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豁然起身问道?:“难道?是承乾宫的?廉公公为难你?了?还是他发现我们用狗血冒充的?事了?那陛下是不是也知晓了?”   若真?是这?样,那整个乐明宫都完了。   谢秉安:……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娘娘多虑了。”   谢秉安把玩着小人,掀了眼皮看蔚姝,见她松了一口气,又续道?:“我只是在想三日后我们要去寒清寺祈福的?事。”   蔚姝“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去寒清寺祈福?我们?!”   她眨了眨眼,潋滟的?眸中充满了震惊与疑惑。   谢秉安道?:“方才我从承乾宫回来,听到廉公公说?三日后陛下要与宫中的?几位嫔妃去寒清寺为裴氏皇族祈福,娘娘身为陛下的?药引子?,自是要跟着去的?。”   蔚姝抿了抿唇,问道?:“那这?三日该怎么办?”   谢秉安扫了眼她攥在一起的?柔夷,眸中的?寒气散去了些许:“交给?我便好。”   蔚姝笑弯了眼睛。   去寒清寺要与皇帝同行,一想到皇帝的?凶残,就让她觉得浑身发怵,但知道?有温九陪着,那种恐惧竟莫名的?被温九带给?她的?安心?所驱散。   蔚姝看着温九把玩在手中的?小人,以为他也喜欢,便大方的?说?道?:“温九,这?小人你?若喜欢我便送你?了,我再去做一个,你?陪我一起打谢狗。”   谢秉安:……   他垂下眸,将小人递给?蔚姝,声音清清冷冷的?:“不必。”   三日后。   晨曦的?光刚穿透云层,承乾宫的?廉公公便来乐明宫接她,他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蔚姝来不及将妆奁前匣子?上的?小人收起来,只能快速塞进自己的?袖子?里。   廉公公道?:“娘娘,该出发了。”   蔚姝的?心?跳的?很快,她拢了拢袖子?,颔首道?:“好。”   她走出寝殿,却不见温九,李酉见她四处查看在找人,低声道?:“娘娘,温九一早起来带着狗去冷宫将它藏起来,以免咱们这?三日不在乐明宫,被有心?人发现我们在欺瞒陛下,待会队伍出发,温九会趁乱混入队伍的?,娘娘莫要担忧。”   蔚姝轻轻点头,心?中焦急忧虑,生怕温九被人发现。   走出乐明宫,她看着走在前头的?廉公公,低声问李酉:“廉公公不是陛下跟前的?人吗?怎地亲自来乐明宫红接我?”   李酉道?:“娘娘是陛下的?药引子?,陛下自是要将娘娘放在首要的?。”   蔚姝:……   说?白了,狗皇帝就是怕死。   去寒清寺的?队伍甚是壮观,最前方明黄//奢华的?马车便是皇帝的?,后面则是一辆华贵的?黑楠木马车,车身上雕画着五爪蟒蛇,蟒蛇的?眼睛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乍一看,就像是两道?染着血色的?眼睛阴森的?盯着在场的?人。   车辕上坐着的?正是巡监司的?东公公,不用想,马车里坐着的?定?然是谢狗。   想到被五马分尸的?国公候,蔚姝的?脊背就窜起一股阴森寒意,她跟着李酉正要去属于自己的?马车,岂料皇帝掀开车帘,朝蔚姝够了勾手指:“姝妃,到朕这?来。”   蔚姝脚步僵住,看向皇帝脸上充满欲//念时,身子?一下绷紧,脸上的?血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难看。   她、不想跟皇帝共乘一辆马车!   皇帝的?目光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将蔚姝从头到脚观赏了一遍,最后落在蔚姝露在外面雪白细腻的?脖颈处,发出一声满意的?笑声。   自从饮了姝妃的?血,他的?手脚便不再痛了,且在慢慢消肿,一想到每日喝的?都是这?等?美人的?血,皇帝便觉得血液中有一头野兽在横冲直撞的?想要找到一个破口,一个可以让他发泄欲///望的?念头。   李酉焦急的?看向黑楠木的?马车,而东冶的?脸色也几不可微的?变了一下。   后面的?马车里,往后与丽妃,还有各位嫔妃也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脸上神色各异,可谓是五彩缤纷。   “小姐,怎么办呀?”   云芝急的?出了一头汗。   蔚姝抿了抿唇,艰难的?挪动步子?朝皇帝的?马车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这?一刻她心?里谁也没有想,唯独只想到了温九一人。   若是他在就好了。   可下一瞬她又摒弃掉这?个念头,温九也不过是个内侍罢了,即便他在,又有什么能力对抗皇权,对抗天子??   偌大的?金殿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身姿纤细娇小的?姝妃身上,宫中无人不知,姝妃是杨岳武的?外孙女,那便是掌印大人的?仇人,她因成?为陛下的?药引子?而保下一命,若再能争得圣宠,怀上龙嗣,便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陛下。”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从远处传来,不多时便出现在蔚姝的?三步之外,正是掌印谢秉安,穿着一袭玄褐色的?衣袍,束腰革带上镶嵌着暗扣,墨冠束发,面上覆着一张鎏金的?黑色面具。   他看向皇帝:“奴才与姝妃娘娘同乘一辆马车,去寒清寺路途遥远,陛下身子?不虞,需得好好休息。”   皇帝脸色沉下,五指用力收拢蜷紧。   当初李道?长算出姝妃的?血可做他的?药引为他治病,谢秉安却执意要姝妃的?性命,只因蔚家犯下重罪,也因她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谢秉安手中权利甚大,姝妃的?生死不是他一个天子?能随时掌控住的?,他便与谢秉安谈下条件,绝不宠幸姝妃,不让她怀龙嗣,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药引子?。   如此,便可保姝妃安然无恙。   皇帝忍下怒气,笑道?:“秉安有心?了。”   谢秉安的?阻拦让众人心?底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掌印怕姝妃得了圣宠,有了权势后再与他作对,是以,提前将姝妃争宠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姝妃娘娘,请吧。”   谢秉安转身看向蔚姝,声音从严实的?面具里透出来,带着低沉的?暗色。   蔚姝身子?发颤,双腿发麻,她紧抿着唇畔,明澈的?杏眸里氤氲着水雾,也浸着丝毫不遮掩的?恨意,在谢秉安向她靠过来时,蔚姝吓得后退两步,提起裙裾在云芝的?搀扶下噔噔噔的?跑上马车。   比起跟皇帝坐一辆马车,她宁愿跟谢狗在一起,至少她对谢狗的?恨意是不需要隐藏的?。   她觉得皇帝就是个无血无心?的?人,自己的?亲妹妹一家被斩,国公候被五马分尸,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   马车的?坐榻上铺着绒毯,中间放着小方几,上面摆放着各种精致的?糕点与果子?,还有一沓厚厚的?文书和几本书卷,马车里充斥着淡淡的?果子?馨香与一种熟悉的?气息。   她耸了耸鼻尖,想要仔细闻闻这?股熟悉的?气味,身后陡地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娘娘是狗吗?上马车先要熟悉气味吗?”   蔚姝:……   她转过身愤愤瞪向慵懒的?倚在车厢门的?谢秉安:“你?才是狗!”   谢秉安朝她走来,面具下漆黑的?眸透着阴翳的?冷意:“娘娘可知道?辱骂咱家的?下场?”   他步步紧逼。   马车不小,却也不大。   蔚姝被他//逼的?躲向小方几后面,男人身长如玉,高?大挺拔,强烈的?压迫感?刺激的?她身子?微微发颤,再想到他那些在诏狱里折磨人的?狠辣手段,顿时双腿一软跌坐在坐榻上。   “你?、你?你?你?、别过来!”   娇软的?音色充满了来自对他的?颤栗。 第33章   谢秉安撩袍坐在坐榻上, 凤眸似笑非笑:“娘娘怕什么?小嘴不是挺能骂的吗?”   蔚姝瞬间抿紧唇畔,无声的怒瞪着他。   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忍!   总有?一日,她要找机会亲手杀了谢狗!   蔚姝见谢秉安安静的坐在那里翻阅文书, 绷紧的心逐渐松懈, 她双手撑在坐榻上,悄悄挪动屁//股往远处躲,尽量离谢狗远一些。   谢秉安懒懒的掀了下眼皮:“娘娘屁//股上有?刺?”   蔚姝:……   狗就是?狗,说?的话也?跟狗叫一样难听。   她低下头扣着手指头, 用最无用的沉默对抗谢秉安的嘲讽。   马车里陷入诡异的宁静, 蔚姝如坐针毡,她抿了抿唇, 悄悄觑了眼斜对面的谢秉安, 见他仍在看文书, 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娘娘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蔚姝:……   这谢狗头上还长?眼睛了吗?   看着谢秉安又换了一本文书, 她深吸一口气:“我?能不能单独坐一辆马车?”   谢秉安掀眼看她:“跟咱家坐一辆马车, 娘娘还委屈上了?”   蔚姝:……   她蜷紧手心,眼底的恨意毫不遮掩:“我?不想?跟你坐一辆马车,我?要单独坐一辆马车!”   从皇宫到寒清寺怎么也?得半日的时间,让她跟谢狗独处一辆马车, 实在煎熬。   谢秉安:“没有?准备娘娘的马车。”他垂下眼继续看文书,续道:“若娘娘不愿与?咱家同行,可以?去陛下的马车, 或许陛下——”   “我?、我?不换了!”   蔚姝想?到老皇帝的眼神就恶心, 她宁愿在谢狗的马车里煎熬也?不愿意在皇帝的马车里受辱。   谢秉安低垂的眸底覆上一缕极浅的笑意, 他屈指在小方几上轻叩:“娘娘若无聊,可食些点心果子, 免得让旁人觉得咱家虐待娘娘。”   蔚姝:……   她哼笑:“堂堂司礼监的掌印大人还会在意旁人的目光?真是?可笑。”   她现在不怕他,至少她现在是?皇帝的药引子,谢狗还不能把她怎么样,能在自己失去价值之前?膈应死谢狗,心里也?能舒坦一些。   谢秉安抬眼看她,那一眼让蔚姝的脊梁骨陡然间窜起一股森森寒意,她下意识的绷紧身子,挺直脊背,紧抿着唇畔瞪回去。   这副模样与?当初在绯月阁的罩房里,伸臂挡住蔚昌禾时是?一样的。   虽怕却勇。   谢秉安垂下眸,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弧度。   长?出?息了。   蔚姝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心也?沁了一层汗,马车缓缓行驶,她忽地想?起温九,掀开?车帘寻找温九的影子,李酉跟在外?面,低声对她道:“娘娘,温九来了,在那一头跟着。”   蔚姝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坐榻,谢秉安坐在那,她自是?过不去。   不过温九来了便好,她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想?到温九跟在马车旁,蔚姝焦躁不安的心惊莫名的安定下来,她靠在车璧上,低头扯着袖子打发时间,扯着扯着,扯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小人。   蔚姝:……   她怎么给?忘了,今早廉公公来时,情急之下将小人藏在袖中,没想?到会带到马车上,更没想?到会与?谢狗同乘一辆。   谢秉安换了一本文书继续翻阅:“咱家帮了娘娘,娘娘可想?好怎么回报咱家?”   “什、什么?”   蔚姝怔了一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谢秉安掀眼看她:“三日前?去诏狱见长?公主一事。”   蔚姝抿紧唇畔,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可感谢谢狗的,若非要有?,可可以?送给?他一柄剑。   求他自戕。   谢秉安合上文书,懒散的靠在车璧上:“说?起来,这是?巡监司第?二次帮娘娘了罢?”见蔚姝眼底泛上防备与?疑惑,续道:“第?一次是?东冶帮娘娘救下一名小太监。”   蔚姝心里骤然绷紧,杏眸紧紧盯着他,不知道他又想?玩什么把戏。   “娘娘这么紧张做什么。”   谢秉安放下文书,倾身拿了荔枝剥开?,将白色的果肉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盏里,又拿了几颗继续剥:“听说?娘娘很在意那个小太监?咱家听说?,他叫温九,对吗?”   他抬眼看蔚姝,面具下的眸幽暗深邃。   蔚姝下意识看向谢秉安身后的车窗,一窗之外?便是?温九,谢秉安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现在杀不得她,便想?先杀了她身边的人吗?   先是?温九,再是?云芝,最后是?李酉,勺红?   越想?下去,蔚姝心底的恐惧越盛,杏眸里努力压下泛上来的水雾,看着谢秉安:“你想?做什么就冲我?来,别?碰温九!”   谢秉安轻笑:“看来娘娘真的很在意这个温九了。”   蔚姝看着面具下那双眸底浸出?的笑意,只觉得头皮发麻,从脚底窜起森森寒意,她忍着身子的颤栗,强装镇定道:“你不是?让我?报答你吗?你、你说?想?要我?怎么报答,只要你不碰温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九为她做了太多的事,多到她用这条命都无以?为报。   一想?到温九可能会被谢秉安折磨死,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层层割裂的疼,连带着指尖都漫上了恐惧的颤抖。   谢秉安:“那让娘娘做咱家的对食,娘娘可愿意?”   对、对食?!   蔚姝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你再、再说?一遍!”   谢秉安眸底泛起兴味,耐着性子重复:“娘娘可愿意做咱家的对食?”   蔚姝瞬间瞪圆了杏眸,豁然起身怒指着谢秉安:“你个奸佞狗宦,竟敢如此侮辱我?!我?、我?……”   “看来娘娘是?想?让温九死了?”   “不要!”   蔚姝身子狠狠发颤,脸上盛满屈辱,潋滟的水眸里溢满了洇湿水雾,娇小的身子在逼仄的马车里莹莹孱弱,瞧着可怜极了。   她颤抖的收回手,艰难的从唇畔里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无比恶心的话:“我?答应你。”   谢狗碍于皇帝的面杀不了她,是?以?,才用此法来羞辱她吗?!   他成功了!   蔚姝此刻最愧对的就是?外?祖父和舅舅,竟与?杀了杨家的仇人太监做对食!可是?她若不答应,谢狗便会杀了温九,她不想?温九死。   谢秉安烦躁的皱了皱眉,他垂下眸,眸底覆上了几分?阴沉的戾气。   目的达成了,但心里却憋了一股气,这股气迫使他想?要亲手扼杀掉‘温九’,让蔚姝再也?见不到此人。   马车里再度寂静下来。   蔚姝僵硬的坐回原位,见谢秉安继续翻阅文书,他脸上带着面具,严严实实的罩住整张脸,看不见他的容貌,却莫名的从他身上察觉到一股子寒意。   他在生气?   蔚姝心中冷哼,他气什么?应该生气的是?她才对。   她靠在车璧上,双手死死的揪着袖子,脑中一片混乱,她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为谢秉安的对食,想?到日后时常会见到谢秉安,蔚姝心底就止不住的发寒,让她去面对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鬼,她如何不怕。   可她转念一想?,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   若能经常接近谢秉安,那她岂不是?可以?找机会亲手杀掉他?若能在无人不知晓的情况下杀了他,也?能保全住乐明宫的人。   这般一想?,蔚姝心底的难堪与?愤怒终于淡去了一些,她在心里默念,做谢狗的对食,是?为了蛰伏杀了他。   队伍离开?了喧闹的长?安城,往寒清寺出?发。   马车走了许久,蔚姝掀开?车帘看了眼城外?的绿水青山,又靠在车璧上玩着自己的手指。   谢秉安放下文书,拿起一本书卷翻看,寂静的马车里偶尔想?起书页翻过的沙沙声,男人指腹碾磨着书页边角,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抹白影,小白人孤零零的躺在小方几的桌角旁。   谢秉安:……   这个笨女人。   蔚姝早膳没吃几口,她看了眼桌子上精致的糕点,犹豫了一下,伸手拿了一块吃在嘴里,就是?不碰谢秉安剥的几颗荔枝。   糕点入口,香甜蔓延在唇齿间,蔚姝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她取出?绣帕擦拭手指时,蓦地发现藏在袖中的小人不见了!   蔚姝脸色陡地一变,两只手在袖子里摸索了好几遍,确认小人丢了,难道是?方才起身怒指谢秉安时不小心甩出?去了?想?到这个可能,蔚姝心底一沉,若是?被谢狗知道她扎小人诅咒他,定不会轻饶了她。   蔚姝悄悄觑了眼谢秉安,见他认真的看着书卷,于是?小心翼翼的弯头在地上寻找,左边没有?,她又探头看右边,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头顶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娘娘在找什么?”   蔚姝快速坐直身子,冲谢秉安摇头:“没找什么,就是?脖子疼,活动活动。”   说?罢,她像模像样的转动着脖子,可眼睛却滴溜溜的扫着地面,在看到小方几右腿下的小白人时,呼吸倏然间绷住,心脏也?吓得扑通狂跳。   完了!   小人距离谢狗的脚不过一足的距离,她若是?过去捡起来,定会被他察觉到。   谢秉安搭下眼帘,眼底划过一缕笑意。   接下来的路蔚姝一点也?不无聊了,反倒是?提心吊胆,想?着如何在不惊动谢秉安的情况下捡回小人,就在她拧眉思索间,对面的谢秉安伸手要拿碟子里的糕点。   “别?动!”   蔚姝咽了咽口水,对上谢秉安凉薄的凤眸,起身端着小碟跪坐在他脚边,眉眼弯弯:“掌印要吃糕点,我?给?你拿便是?,何需你亲自动手?”   谢秉安:……   他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好整以?暇的靠在车璧上,拿起一块糕点悠闲的吃起来,蔚姝见状,腾出?一只手快速拿起膝下的小人藏在腰间的束带里。   好在有?惊无险,悬着的一颗心也?落回原处。   拿到东西,蔚姝果断放下糕点,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与?方才殷勤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秉安:……   小姑娘还真是?翻脸不认人。   马车到达寒清寺时,已?入未时。   蔚姝走下马车,没有?找见温九的踪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莫不是?谢狗言而无信,杀了温九?!   云芝见小姐在找温九,走到她跟前?,低声道:“小姐,我?们出?了长?安城时,温九对奴婢说?,他有?事先去一趟鬼市,晚些时候来寒清寺找小姐,让小姐莫要着急。”   蔚姝这才松了一口。   寒清寺位于半山腰,即使在艳阳高照的晌午也?透着凉意,半座山都被禁卫军与?东厂锦衣卫看守,小僧们早早给?各位贵人安排了住处,由一名小僧领着,蔚姝正要跟着走,忽然间感觉到一道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不放,那种感觉甚是?强烈,让她忍不住循着视线看过去。   左前?方一个妃子被两名宫女护着,她穿着艳丽的红色宫裙,双手护着肚子,脸上妆容精致好看,眼尾勾着细挑的红线,无论是?那张脸或是?眼神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   蔚姝轻蹙眉尖,她没有?忽略掉那个女人眼底的敌意。   李酉低声道:“娘娘,那位正是?丽妃娘娘,怀有?龙嗣,深受陛下宠爱,就连皇后娘娘也?得给?几分?薄面。”   蔚姝记得她,那日宫宴皇帝想?对她不轨时,是?丽妃忽然不舒服,她才得以?侥幸逃脱,她没有?细想?丽妃对她的敌意来自哪里,只是?朝她抿唇一笑,宫中群狼环伺,她无权无势,只想?安安稳稳的待在乐明宫保住一条小命。   丽妃看着蔚姝秾丽秀美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单纯无害的笑,皱了皱眉后,转身跟着小僧离开?。   “姝妃每日为陛下献血,气色竟还这般的红润。”   皇后的手搭在银霜的腕上,冷傲着一张脸走到蔚姝跟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她穿着浅橘色的衣裙,束带束于腰间,愈发显得腰肢细弱,臂弯间挽着轻拢的薄纱,梳着百合髻,发髻上钗着两株简致的海棠花簪子,潋滟的杏眸明澈水润,唇畔沁着点点的绯色,瞧着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难怪陛下会对她念念不忘,这等魅惑人的妖精,留在宫中就是?个祸害。   她不信谢秉安是?害怕这个女人得了圣宠才阻拦陛下宠幸她,六年前?谢秉安在承乾宫任大总管时,便在她手下做过事,他们相识八载,谢秉安是?什么秉性她还是?了解些的,蔚姝是?杨岳武的外?孙女,以?他的性子,岂会留着她在跟前?碍眼?理该是?处死她的。   莫不是?与?她心中猜想?的一样,谢秉安也?被这个女人勾上了?   宫中寂寞,她时常夜间孤独难安,尝尽了空虚的滋味,也?曾向谢秉安示好过,在她眼里,奴才里面也?只有?谢秉安才配得上侍候她,他身段好,长?相好,也?是?她最中意的,她以?为谢秉安会答应,可没想?到他竟会直截了当的回绝她。   皇后眼底浸满阴毒,若谢秉安真是?被这女人勾了去,她定要亲手解决这个女人,谁也?不能撼动她这个皇后之位!   只要蔚姝一死,那谢秉安便还是?与?她站在同一条线上,生死都绑在一起。   蔚姝拢紧袖中的手指,看着皇后明显不善的目光,不想?让她挑出?错来,朝她屈膝行了一礼:“是?臣妾今日出?来时,在脸上特?意多施了粉黛,是?以?瞧着脸色比往常要好一些。”   “姝妃娘娘,跟咱家走吧。”   皇后还想?为难蔚姝,却被突然出?现的谢秉安止住。   蔚姝看向走来的谢秉安,男人玄褐色的衣袍与?墨发被山间的风吹的猎猎鼓荡,脸上鎏金的黑色面具像是?吞噬人灵魂的恶鬼。   她忍下心悸,问:“掌印想?做什么?”   这也?是?皇后想?知道的,她看向谢秉安,眉尖轻挑:“掌印要带姝妃做什么?”   谢秉安朝皇后颔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奴才带姝妃去后厢房割腕取血,给?陛下送去顺药服下,耽搁了时辰,奴才不好交代,就带姝妃先走一步。”   他吩咐东冶:“将姝妃带过去。”   东冶道:“是?。”   听到要割腕取血,蔚姝吓得脸色一白,就连身体里的血液也?像是?凝固了一样,透着冷冰冰的寒气,她攥紧柔夷,害怕待会东冶给?她取血时,发现她的手腕上没有?伤口,这样就露馅了。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包扎着细布的左手腕,等会只能割右手了。   皇后见谢秉安要走,秀眉紧蹙,脸上顿时不悦,却也?只能忍下,故意放柔声音:“掌印,晚上来本宫房里一趟,本宫有?事与?你说?。”   谢秉安垂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厌恶:“奴才晚上还有?要事处理,皇后娘娘有?事可让银霜代为传达。”   声音平静没有?波动,却又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皇后脸色沉下,冷笑道:“自从掌印上次遇刺回宫后便一直推脱本宫的邀请,怎么?掌印是?有?了旁的心思,瞧不上本宫了?”   谢秉安道:“奴才干的都是?为陛下,为朝政分?忧的事,娘娘乃后宫之主,与?奴才所干之事并无干系,还望娘娘莫要给?奴才乱扣帽子。”   “谢秉安,你——”   皇后美眸怒瞪,脸色沉得能滴出?血来,谢秉安阻断她的话:“陛下还等着姝妃的血,奴才先去忙了。”   看着谢秉安阔步离开?的背影,皇后气的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愤愤甩袖离开?,身后却跟来一人,伴在她左侧,对她低语了一句话:“皇后娘娘,燕王有?话让奴才传达给?您。”   皇后识得此人,是?燕王身边的贴身护卫,卫江,她道:“你说?。”   卫江:“燕王说?,若皇后娘娘有?意合作,就让皇后娘娘今晚在亥时大殿里等候他。”   蔚姝跟着东冶来到厢房,云芝紧张的跟在身后。   厢房的桌上摆放着午膳,都是?素食,味道喷香扑鼻,她虽有?饥饿感,可此时却毫无食欲。   蔚姝坐在椅上,将右手的袖子往上掀了一些,朝东冶伸过去,偏过头颤声道:“东公公动手吧。”   东冶:……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碰蔚小姐,除非是?不想?活了,他领蔚小姐过来,无非是?避免她被皇后为难,他道:“娘娘奔波了一路,还是?先用午膳罢,晚些时候掌印会亲自过来。”   蔚姝眼睫一颤,微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对她来说?,能拖一时便是?一时罢。   东冶走后,云芝才敢擦额头的冷汗:“小姐,温九到现在还没回来,要是?午膳过后掌印过来,咱们该怎么应对呀?”   蔚姝放下袖边,抿了抿唇道:“顶多再让他割一道口子,捱一捱就过去了。”   那日在诏狱里谢狗割的并不重,她左手腕的伤已?经好了,这些时日坚持涂抹着温九给?的药膏,伤疤已?经淡去了,手腕上一直缠着细布不过是?遮掩罢了。   李酉道:“娘娘且安心,温九一定会有?办法帮娘娘度过这一劫的。”   蔚姝心里明白,谢秉安若想?对她动手,即便温九在也?无济于事。   用过午膳,蔚姝迟迟等不来谢秉安。   坐了半日的马车,再加上精神紧绷了一上午,这会儿吃饱喝足,她躺在榻上渐渐熟睡过去。   李酉守在外?面,云芝在里面侍候着。   到了酉时,外?面传来一声钟响,蔚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向窗外?的日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云芝道:“小姐,酉时了。”   她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了,看了眼紧闭的屋门,蔚姝皱了下眉:“温九回来了吗?”   云芝摇头:“没有?。”   蔚姝有?些担心温九,寒山寺周围都有?禁卫军与?锦衣卫把守,他就算武功再高,可如何能避开?这么多双眼睛进来?   “娘娘,掌印与?东公公朝这边来了。”   屋外?传来李酉的声音。   云芝吓得在原地跺脚:“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蔚姝也?吓得脸色微微发白,她坐起身正要穿鞋子,脚步声已?经停在门外?了。   屋门打开?,两道身影先后走入厢房,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谢秉安,光线透过半开?的屋门照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鎏金面具映出?刺眼闪烁的光,她张了张嘴,最后就憋出?一句话:“你、你大、大胆!” 第34章   谢秉安的眸落在蔚姝裙角遮住的?半截玉足, 露出?来的?半截玉足映在光线下,泛着?雪白的?细腻,他眸色陡地暗下, 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廉公公, 廉公公被这一记眼刀吓得身子一僵,迅速转身退出?房间。   李酉怔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朝里面走,就被廉公公拎着衣领带了出去。   李酉:……   云芝忍着对谢秉安的惧意, 挡在蔚姝身前, 咽了咽口水道:“掌、掌印大人,能否请您出?去, 奴婢来给小姐割腕放血, 待会将血交给掌印。”   半截玉足被云芝的?身子挡住, 同时也让谢秉安隐下了眸底翻涌不止的?暗///欲。   他冷淡道:“出?去。”   “奴婢……”   “出?去!”   云芝被谢秉安身上阴鸷的?气息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转头看了眼蔚姝, 吓得都快哭了:“小?姐, 怎么办?”   蔚姝也被吓着?了,上午在马车上他都没这么凶煞,她忍下心中惧意,冲云芝轻轻摇头:“你先出?去罢, 好了我叫你。”   见云芝摇头,她低声劝道:“我没事,快出?去吧。”   云芝犹豫了一下, 这才小?心翼翼的?绕开谢秉安走出?屋子, 她前脚刚出?来, 廉公公后脚就将房门关上了。   屋内气氛诡异。   蔚姝撑在榻上的?柔夷紧张的?蜷缩,男人暗沉的?眸落在她身上, 让她身子禁不住的?发抖,从?诏狱第?一次见谢秉安到今日,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可怕的?戾气,好似下一瞬便能捏断她的?骨头。   见谢秉安朝床榻走来,蔚姝死?死?的?抿紧唇畔,控制住不让自己露怯。   “你、你要做什?么?”   娇软的?声音即使在隐忍克制,仍然能听?得出?来自主人的?害怕。   取血而已,眼神怎么这般的?阴沉吓人。   “娘娘躲什?么?”   谢秉安停在榻边,倾身靠近她,抬起手用指背轻触蔚姝雪白的?脸颊,感受着?女人发抖的?身子,他扯唇轻笑:“咱家?又不会要了娘娘的?命,娘娘抖什?么?”   他的?手顺着?蔚姝的?脸颊逐渐往下,划过?下额,在脖颈处流连,突然的?触感让蔚姝头皮发麻,阴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她吓得发出?了轻颤的?鼻音,身子往后退去。   “别动。”   低沉偏暗色的?声音从?面具里传出?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蔚姝吓得不敢动了,潋滟的?杏眸里瞬间浮上水雾,眼睫沾上了几许湿气:“你你你你、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别、别摸我!”   “不能。”   果决的?两个字彻底击毁了蔚姝的?心房。   她愤恨的?瞪向谢秉安,正欲反抗他,免得被他受辱时,对方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凌厉:“温九应该到山下了。”   一句话瞬间让蔚姝偃旗息鼓。   谢狗权势滔天,对温九的?去向了如指掌,她不能因为忤逆谢狗而牵连到温九。   谢秉安看着?她收拢起小?爪子的?乖巧模样,凉飕飕的?笑声从?齿根中溢出?,温九在她心中有了无人可抵的?分?量,可他怎么想拔了她的?舌,让她的?呜咽声中,只有谢秉安三个字。   他的?手顺着?蔚姝的?脖颈落在单薄的?肩上,沿着?肩膀缓缓往下,指背在/女人玲珑纤细的?腰肢曲线上/撩//拨着?,那?若有若无的?/触碰感在不断煎熬着?蔚姝的?心神,她咬紧牙关,呜/咽声从?齿缝中溢出?。   她的?眸越来越红,眼睫被泪水浸湿,泪珠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谢秉安眸底暗//欲翻涌,压制不住的?晦暗在凤眸中越变越红,他伸手用拇指抵/开蔚姝紧抿住的?唇畔,抵/开她的?银牙,娇软的?呓/语声瞬间从?微张的?红唇溢出?。   “唔唔——”   蔚姝害怕的?挣扎,舌尖试图抵开那?股强势的?力?道。   指腹传来湿润的?热意,谢秉安的?呼吸逐渐沉下,他//逼近蔚姝,另一只手继续攀过?玲珑的?曲线,覆向露在外面的?玉足上,指腹在女人细腻的?肌肤上摩挲。   蔚姝身躯蓦地僵住,被谢秉安抵开的?唇畔发出?抵抗的?叫声,她想要踢开那?只温凉的?手掌,却被对方反手握住,使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谢秉安在她耳边低语:“娘娘为了保住温九,可以委身做咱家?的?对食,咱家?倒要看看,娘娘为了温九,还?能忍到什?么地步。”   冰冷的?黑色鎏金面具贴着?耳廓,凉的?蔚姝身上起了一层颤栗。   狗奸宦!   畜生!   大坏蛋!   能骂的?话蔚姝都在心里骂了个遍,在谢秉安看向她时,她恨恨的?瞪着?他,洇湿的?杏眸里愤怒的?仇恨像是要将他吞没。   谢秉安把玩着?手中玉足,指腹描绘着?她的?唇畔:“娘娘知道咱家?最喜欢你什?么吗?”   蔚姝痒的?蜷起脚趾,瞪着?她不说话。   谢秉安低笑:“咱家?就喜欢娘娘恨我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跟炸了毛的?猫儿一样,想让人咬上一口。”   “疯子,变态!”   蔚姝被他按着?唇,吐字不清的?骂了两句。   谢秉安并未动怒,指腹离开她的?唇畔,撩袍坐在榻边,一只手掌便包住了两只玉足,他的?手在蔚姝脚踝凸起的?骨节上摩挲着?。   蔚姝虽然害怕,却也不敢动弹。   她绷紧身子,后背与手心都浸着?一层冷汗,努力?去忽略掉来自脚上的?不适。   谢秉安掀起蔚姝的?裤脚,带着?薄茧的?手在她白皙脆弱的?脚踝往上抚摸,女人肌肤白的?像冬日的?雪刺入他的?眸,他垂下眸,眼皮遮住了眸底想要撕裂眼前阻隔的?冲动。   紧绷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男人阖目平息了一瞬。   差不多了,再继续下去,小?姑娘该很死?他了。   谢秉安掀起眼皮,眸底已恢复往日的?冷意,禁锢着?蔚姝玉足的?手也微微一松:“咱们来日方长,到时希望娘娘能主动些。”   蔚姝快速收回脚躲到床榻里侧,将裙边死?死?的?压在脚下,怒瞪着?谢秉安,就是不说话。   她怕拒绝后,谢狗又用温九的?性命来要挟她。   谢秉安起身离开,临走时吩咐廉阜:“可以取血了。”   廉阜道:“是。”   在谢秉安走远后,李酉问道:“廉公公可否在外等候,奴才进去取血?”   廉阜颔首:“速度快些,陛下在等着?。”   李酉:“是。”   云芝见状,忍住眸底的?喜悦,一溜烟的?冲进屋子里,看见蔚姝蜷缩在床榻角落,吓得跑过?去检查蔚姝哪里是否受伤,蔚姝倏地抱住云芝哭泣,边哭边骂:“畜、畜生,疯子——”   “小?姐。”   云芝心疼的?抱住蔚姝,实在没看出?她身上哪里受伤,掌印到底对小?姐做了什?么,让小?姐骂出?这么狠的?话。   李酉端着?食盘走进屋里,关上屋门后,觑了眼哭泣的?蔚姝。   他从?袖中取出?瓷瓶,将里面的?血倒进瓷碗中,端出?去交给廉公公。   自从?谢秉安离开后,蔚姝便一直待在厢房从?未出?去,她蒙头盖着?锦被,望着?半开的?窗牖出?神。   云芝陪在她身边,见她这样,担忧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蔚姝眼睛哭的?通红,她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她不想告诉云芝,免得再让她担心。   她只是在想,若是以后谢狗会像今日一样对待她,她该怎么办?   那?个变态,疯子,让人想起他就又恨又发怵,她不敢想今后落入谢狗手中,会被折磨成什?么样。   云芝见她憋着?不说,急的?也不知该怎么是好,她犹豫了半晌,忽的?说出?一句:“小?姐若是实在不想在宫里待着?,要不就趁这次出?宫的?机会,让温九带你逃罢。”   蔚姝惊的?抬眸看云芝:“你、你说什?么?”   云芝看了眼门外,蹲坐在榻边,低声道:“掌印只手遮天,咱们要为杨家?报仇是万万做不到的?,温九为了小?姐,解决了蔚家?,又将国?公府送入东厂丧命,他不仅有本事,还?待小?姐好,不如小?姐就与温九远走高飞罢。”   “不行!”   蔚姝坐起身,坚决摇头:“我若一走,定会害了乐明宫的?人。”   见云芝还?要劝她,蔚姝打消她的?念头:“我不会走的?,你不必再劝我了。”   云芝见状,泄气的?坐在脚踏上。   小?姐怎么就一根筋呢,这次能出?宫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天色逐渐暗下,屋檐的?灯笼燃着?烛火。   蔚姝用过?晚膳仍不见温九回来,酉时谢狗说过?,温九已经到山下了,按时间算,他一个时辰前就该回来了。   快到亥时,温九还?未回来。   蔚姝起身道:“云芝,陪我去一趟前殿罢。”   她心中挂念着?温九,在屋里实在待不住,倒不如去前殿跪在佛祖面前,为温九祈福,也好让自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快入亥时,蔚姝与云芝去往前殿,她跪在蒲团上,心中念着?温九,希望他能躲过?谢狗的?人,平安的?回来。   大殿内烛火灼灼,肃静安宁。   云芝跪在蒲团上,祈求佛祖:“佛祖在上,保佑我家?小?姐能脱离谢秉安的?魔抓,能平平安安的?离开长安城,让她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云芝…”   蔚姝心神颤动的?看向云芝:“谢谢你。”   外面传来脚步声,正朝着?前殿走来,蔚姝眼睫轻颤几许,正想回头看看是谁,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云芝率先反应过?来,扶起蔚姝躲在佛像身后,蔚姝抿紧唇,没有出?声。   皇后对她有敌意,她也不愿意见皇后,能避开是最好的?。   殿中进来的?是皇后与宫女银霜,皇后在殿前上了三炷香,蔚姝以为她上完香就会离开,谁知她跪在蒲团前静静待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过?了两刻钟,外面传来银霜的?声音:“奴婢见过?燕王。”   蔚姝错愕的?看了眼云芝,主仆二人放轻呼吸,躲在佛祖神像后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后娘娘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燕王走进前殿,笑看着?被银霜扶着?起身的?皇后,又看了眼香炉里的?三炷香,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皇后抚平凤纹袖子的?边缘,抬眼看燕王:“燕王直说罢,你想与本宫合作什?么?”   燕王道:“本王听?说,掌印自前些时日回宫后,便屡次拒绝皇后娘娘的?应邀,以皇后娘娘的?猜测,他是不是有二心了?”   皇后袖中的?双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燕王笑了笑,朝皇后走近一步,皇后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沉了下去:“你要做什?么?!”   “嫂嫂别怕,本王只是想与嫂嫂谈一些事。”   燕王续道:“谢秉安如今的?权势越来越大,嫂嫂就不担心吗?”   皇后秀眉紧蹙。   她如何不担心,谢秉安现在就是一头脱了捆缚的?野兽,根本无法再驾驭,即便是陛下也得看他几分?眼色,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燕王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动容,循环渐进道:“皇后娘娘想一想他上个月回宫之后干的?事,先是除掉户部尚书?,换上自己的?人,跟着?又除掉国?公府的?人,长公主速来与嫂嫂关系好,谢秉安此举,难道不是在故意向娘娘示威吗?他除掉了蔚家?与季家?,那?么下一个会是谁,嫂嫂应该心知肚明。”   皇后脸色倏然一变,想到谢秉安回宫后的?一切反常,还?有今日对她不留情面的?顶撞,难道真如燕王所说,谢秉安下一个要除掉的?人是她吗?   燕王眯了眯眸:“我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嫂嫂要的?是谢秉安的?人,本王要的?是谢秉安的?权,不如我们合作,卸掉谢秉安的?势力?,嫂嫂觉得如何?”   皇后回过?神来,看着?燕王的?目光掺着?复杂隐晦,心思百转千回。   燕王只说对了一点,还?有一点他没猜到。   她看重的?不仅是谢秉安这个人,还?有他手中的?权势,若是能驾驭谢秉安,那?就相当于掌控了皇城的?权,只要将谢秉安的?人和心牢牢掌控在手中,何愁将来这天下不是她的??可若是将谢秉安手中的?权交给燕王,将来宫中地位有没有她都且是个悬话。   燕王看出?她眸底的?深思凝虑,唇角扯出?一抹笑,倏地靠近她,伸出?双手温柔的?握住她的?肩:“嫂嫂,只要我们的?计划成了,本王向嫂嫂保证,这后位无人敢与嫂嫂争,即便这天下易主,后位也是嫂嫂的?。”   陌生的?触感握在肩上,皇后身子僵住,垂眸看了眼鎏金袖袍下的?手掌,涂染着?红色口脂的?唇抿了抿,看向燕王正欲说话,佛像后陡地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声。   “谁在那??!”   燕王眸色一凛,一个眼神传给守在门外的?侍卫卫江,卫江抽出?利剑走向佛像后查看。   皇后的?脸色也不大好,转身冷冷的?盯着?佛像,不论佛像身后是谁,今日都必须死?在这里,她与燕王联谋的?事,决不能让旁人知道。   佛像身后空无一人,卫江怔了一下,朝燕王摇头:“爷,没有人。”   燕王大步走过?去,看到空荡荡的?空地时,眉头皱的?更紧,怎么会没有人?方才女人的?惊呼声就是从?这里传来的?,他有些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幽黑的?暗道里漆黑一片,脚下有石子硌脚,蔚姝磕磕绊绊的?被一只有力?的?手牵着?,那?只手撑住了她身上所有的?力?量,使她毫不费力?的?跟着?他走。   云芝拽着?蔚姝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往前走。   “温九,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这么巧的?知道我和云芝在佛像身后?”   蔚姝感受着?牵着?她的?那?只手,手指骨节修长,温凉有力?,心中莫名的?窜起丝丝缕缕的?,难以言明的?喜悦,看到温九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落回原处。   云芝在后面说了一句:“温酒,你去鬼市怎么这么长时间?你不知道小?姐有多担心你。”   谢秉安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娘娘担心我?”   他明知故问,却想逗弄她。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的?手心里有意识的?摩挲了几下,那?若有若无的?触动让蔚姝从?手心到手臂都是酥麻的?,脸颊上也攀上了显而易见的?绯色,明知暗道幽黑看不见,可她还?是羞怯的?低下头,怕被温九看见。   蔚姝轻咬着?下唇,软糯的?声音在暗道中响起:“嗯,担心你。”   谢秉安问:“娘娘是担心花在我身上的?银子,还?是担心我?”   温九的?话让蔚姝想起谢狗说过?一句话:娘娘很在意温九?   她想了想,好像是的?。   以前她在意温九,是因为温九是她花了许多银子救回来的?命,若是他出?事,那?她的?银子就糟蹋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在意温九时不再想的?是心疼银子,而是心疼他这个人,她害怕温九会受伤,会出?事。   她轻轻点头,声音细小?:“担心你。”   谢秉安漆黑的?眸逐渐深郁,握着?蔚姝的?柔夷不禁用了力?道,幽暗的?前方忽然出?现一道火光,明灭闪烁的?光亮将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子映的?如雪夜中傲然的?松柏,也让蔚姝脸上的?绯色毫无预兆的?展现在亮光中。   她惊得低下头,想要遮去眸底流露出?对温九忽然生出?的?缱绻。   走出?长长的?暗道,外面是宽敞的?后院,她们现在所站的?地方正是池塘边上的?假山前,往前是通往厢房的?路,往后,是进入大殿内的?路。   蔚姝震惊的?眨了眨眸:“温九,你怎么知道佛像后面有暗道通往这边的??”   她看向温九,等着?他解答。   云芝终于也走了出?来,对这一切甚是惊奇,也竖着?耳朵等他开口。   谢秉安道:“我幼时曾在寒清寺待过?两年,经常跟师兄们从?这条密道去山下的?长安城,这条密道从?山下的?山洞里一路延伸到这边,中途会经过?大殿佛像,我本想从?大殿出?来,正巧遇见娘娘。”   蔚姝抬头看着?温九,被他牵住的?手心有些发烫:“你自小?待在寒清寺,又怎会去了鬼市?”   这也是她一直好奇的?。   “在长安城与师兄们走散,被人伢子卖到鬼市当奴隶了。”   温九的?嗓音清冷无波,就好像在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蔚姝看着?映在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月辉,就好像他又回到了与她最初相识的?那?一日,身上浸着?冷漠的?凉薄,让人看不透,也无法靠近。   走出?假山池塘,蔚姝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手还?被温九牵着?,指尖传来阵阵颤意,她下意识的?抽回手藏在袖中,见温九垂眸看她,她忙低下头掩去脸上的?绯色:“我、我自己会走。”   谢秉安看到蔚姝耳尖上漫出?的?绯色,冷白的?薄唇扯出?富有深意的?弧度。   回到厢房的?这一路蔚姝平复好心绪,她问出?压在心底的?疑惑:“温九,你今日酉时有没有出?现在寒清寺的?山下?”   她抬起杏眸,担忧的?看着?他。   谢秉安凤眸平静坦然:“酉时刚到山下,被锦衣卫察觉到,便先躲起来,等到戌时三刻锦衣卫轮值时,我趁机进了山洞。”他眉峰微挑:“娘娘怎会知道的??”   “我……”   蔚姝刚开口又抿住唇,她垂下眼睫,没敢去看温九的?眼睛,她莫名的?不想让温九知道她与谢秉安之间发生的?事,更不想让他知道,她为了他的?安危,答应做谢狗的?对食。   谢秉安:“娘娘有何难言之隐?”   “没有!”   蔚姝条件反射性的?回绝,颇有些欲盖弥彰,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迫,又补了一句:“我随便猜的?。”   谢秉安:……   他搭下眼帘,拇指碾磨着?食指关节,漆黑的?眸底浮动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复杂,窗外斜斜洒进来的?月辉笼罩在他身上,使他身上多了几分?阴翳的?寒意。   他引诱的?法子奏效了。   小?姑娘开始对‘温九’动心了。   只是,看着?小?姑娘为了保护‘温九’,不惜瞒住她与‘谢秉安’之间的?交易,心中有些憋闷。   谢秉安的?舌尖抵了抵齿尖,俯身靠近蔚姝,深邃无波的?眸凝着?女人眼底骤然而起的?惊慌与悸动:“娘娘仔细想想,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突然的?靠近让蔚姝的?心猛地漏了几拍,鼻息间萦绕着?属于温九身上浅浅淡淡的?松柏气息,她想起今日走进谢秉安的?马车里时,闻到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好像就是温九身上的?气息。   ——松柏香的?气息。 第35章   谢秉安的马车里怎么会有温九身?上的味道?   蔚姝拢紧袖中的柔夷, 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的疑惑也逐渐放大,也忘记回答温九的问题。   见她怔怔的出神, 谢秉安皱了皱眉, 眼尾挑了几分阴鸷:“娘娘在想什么?”   蔚姝回过神,没听清他的说话:“你说什么?”   谢秉安:……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娘娘方才在想什?么?”   蔚姝抿唇看着?温九,在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敢问出:“我今日在谢秉安的马车里闻到你身?上的味道, 你……”她顿了一下, 谢秉安狭长的眼睫几不可察的动?了下:“娘娘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何必吞吞吐吐。”   蔚姝道:“温九, 你给我说实话, 谢狗是不是威胁过你?”   谢秉安:……   他点头?,言简意赅:“嗯。”   蔚姝心中瞬间了然!   马车里有温九的味道, 定是谢狗将温九带上过他的马车, 是以才残留着?他的气息,想到谢狗今日对她的威胁,蔚姝心底便积郁起一股恶气。   谢狗用温九的性命威胁她乖乖听话,又背着?她威胁温九, 此人奸诈狡猾,心思恶毒,决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想他。   她想到大殿中皇后?与燕王的谈话, 便将此事全?数说予温九, 而后?坐在椅上, 倒了一杯茶捧在手中喝了一口,抬起头?笑看着?温九:“我们等燕王和皇后?杀掉谢秉安, 这样就不用再被他威胁了,如此,杨家?的仇也就报了,想想便觉得开心。”   她收不住脸上的笑意,眼底浓烈的期盼都是在等着?谢狗快快死。   谢秉安:……   他坐在椅上,斟了一杯茶,凉凉的乜了眼蔚姝:“娘娘先别急着?高兴,万一谢秉安死了,以皇后?对娘娘的敌意,娘娘觉得,她会让你安然无恙的待在乐明宫吗?”   蔚姝哼了一声:“就算谢狗不死,我也安宁不了。”   想到谢狗威胁她,对她做的禽兽之事,她就恨不得用刀剁掉谢狗的手。   谢秉安:……   蔚姝放下茶盏,看向?温九:“你不用担心,等谢狗一死,我们就带上云芝与李酉偷偷离开皇宫,逃的远远的,等皇后?想起我来,我们早已离开长安城了。”   谢秉安:……   他端起茶轻呷,搭下的眼皮里覆盖着?凉薄的冷意,一时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气她恨不得他早点死。   笑她逃跑时,还知道带着?他。   温九平安回来后?,蔚姝夜里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所有人要去大殿前祈福,蔚姝让温九在厢房待着?,免得被谢狗抓去,她与云芝去往前殿参与祈福,她跪在不起眼的位置,膝下有蒲团,膝盖虽然不疼,可时间久了,依旧是受不住。   蔚姝在人堆里悄悄抬眼,觑了眼跪在前方的皇后?,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燕王,心中不禁咂舌,叔嫂二人竟然联手在一起,她昨晚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燕王对皇后?说的话。   ——等天下易主后?,后?位还是皇后?的。   燕王想要谋反,想要杀了皇帝,做大周朝的帝王!   蔚姝越想心底越发怵,竟没发觉自己盯着?燕王的背影看了许久,以至于燕王有所察觉,回头?便与她的目光对上,看到燕王眸底乍现的冷厉,蔚姝吓得赶忙低下头?,手心都吓出一层冷汗。   燕王的眼神太?可怕了。   昨晚温九先一步将她与云芝带进暗道,燕王应该没发现昨晚躲在佛像后?面的是她们吧?   祈福是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结束后?,皇帝与皇后?坐在轿撵上,被抬出去了。   蔚姝的腿又酸疼又麻,她难受的捏了捏双腿,余光里瞧见燕王朝她这边走来,吓得伸手抓住云芝的袖子?,低声催促:“快快快、扶我走!”   云芝也注意到燕王过来,用尽全?力扶起蔚姝,搀着?她朝殿外走去,蔚姝的腿又酸又麻,想走也走不快,那种酸麻的滋味顺着?血肉往上爬,滋味难受无比。   燕王走出大殿,看向?逐渐走远的主仆二人,眼睛微眯了一瞬,对卫江吩咐:“这两日暗中盯紧姝妃。”   卫江道:“爷,佛像后?没有藏身?之地,若昨晚藏得真是姝妃,她是如何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燕王转身?看向?大殿内偌大的佛像:“无论?昨晚佛像后?是否藏人,都要盯紧姝妃,本王怀疑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他顿了下,冷笑:“即便她什?么也不知晓,咱们一样可以利用她。”   陛下每日都要喝这个女人的血,若想解决陛下,又不惹祸上身?,在这个女人的血里动?动?手脚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蔚姝走到后?院时,双腿的酸麻总算缓和了一点,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厢房走去,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眼身?后?,生怕燕王还跟着?她。   云芝道:“小姐,燕王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蔚姝也不敢确定:“不知道,我们这两日还是小心点好。”   她之前觉得,燕王比谢狗好许多,至少燕王姓裴,是堂堂正正的王爷,可昨晚的所见让她推翻了对燕王以往的看法,他比谢狗好不到哪里去。   “娘娘。”   温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蔚姝转过身?看向?穿着?藏蓝色太?监服,带着?黑色面具的温九,怔了一下:“咦,不是让你待在厢房吗?你怎地跑出去了?”   谢秉安扫了眼她不自然的站姿,眉头?轻蹙了一下:“许久不见娘娘回来,便去前殿找娘娘。”他走上前,垂眸看她:“娘娘身?子?怎么了?”   蔚姝叹了一声:“跪的时间太?久,腿麻了。”   谢秉安:……   “对了。”蔚姝扫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你说燕王会不会知道昨晚我和云芝藏在佛像后?的事?”   谢秉安眸色一凛:“他找你了?”   蔚姝摇头?:“祈福结束后?,我见燕王朝我走过来,怕他问我昨晚的事,就赶紧让云芝搀着?我跑了,若不是他跟着?我,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的赶回来。”   说罢,她跺了跺脚,想驱散腿上最后?的一点酸麻。   谢秉安敛去眸底的冷冽,倾身?抱起蔚姝,倏然的凌空感让蔚姝险些尖叫,她攀上温九健硕的肩膀,惊吓过后?的杏眸里沁着?丝丝红意:“你、你做什?么?”   “娘娘腿麻了。”   谢秉安抱着?她朝厢房走去。   云芝惊得瞪大了眼,被走过来的李酉捂住眼睛:“快走,小心被外人瞧见。”   晌午的风穿过长廊,带着?微微的凉意。   蔚姝低下头?,看着?她的头?发与温九垂在身?前的一缕墨发交织在一起,鼻息间都是独属于对方身?上浅淡的松柏气息,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旖旎。   她的头?靠在温九怀里,听着?耳边震荡有力的心跳声,脸颊越来越红,红意一直延伸到脖子?根,红的能滴出血来,她抿住唇,想要压住心底忽然弥漫上来的愉悦感,这种感觉让她感到陌生,惶恐。   回到厢房,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椅上,见她低垂着?脑袋不作声,眉峰皱了皱,启唇道:“娘娘?”   “啊?”   蔚姝闻声抬头?,一张通红的脸蛋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的眼里,男人气息绷紧了几分,唇角扯出一抹笑:“娘娘的脸怎地这般红?”   蔚姝:……   “我是、是热的!”   蔚姝豁然起身?冲进屏风内的卧榻,声音娇滴滴的透着?几分恼羞:“你出去,我要沐、浴更衣。”   谢秉安抿起唇边的笑:“好。”   下午去前殿祈福,蔚姝让云芝交代温九,让他在厢房待着?别乱跑。   温九现在处境艰难,随时都会被谢狗的人抓走,能避则避。   蔚姝跪在大殿中,这一次无论?是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都坚决不抬头?,一直忍到祈福结束,云芝搀扶她离开大殿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燕王走出大殿,阴冷的目光扫过步入拐角的蔚姝。   卫江走到他身?后?,脸色有些不对劲,燕王拧眉低喝道:“有话就说!”   卫江低下头?:“爷,晌午奴才安排跟着?姝妃的人都失踪了,奴才派人找遍了寒山寺的整座山都没有他们的踪影,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燕王:……   他目光阴沉的瞪向?卫江:“你是在告诉本王,寒清寺出鬼了吗?!跟踪姝妃的人是被鬼给抓走的?!”   卫江吓得跪地:“请爷恕罪,是奴才失职,奴才这就去仔细查。”   “不必查了。”燕王咽下胸腔里的愤怒:“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本王的人,除了巡监司的那一位,还能有谁,本王倒是好奇,这谢秉安何时开始护着?姝妃了。”   谢秉安能不眨眼的杀了整个蔚家?,怎会唯独护着?蔚家?孤女?除非有一点,也是他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一点,姝妃的血是陛下的药引子?,只要陛下不死,天下不易主,谢秉安才能高枕无忧的稳坐掌印之位,继续掌控着?皇权。   燕王冷笑,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攥紧。   原来谢秉安打的这个主意,他越是要护着?姝妃,他就越要在姝妃身?上动?手脚,来一个一箭双雕!   蔚姝回到厢房,看见温九站在窗前,低垂着?眼帘,手中把玩着?一片绿叶,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蔚姝想到他的指尖经常是温凉的,就像是浸了山涧里的雪水。   凉的让人心尖酥麻。   蔚姝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脑中忽然想到谢秉安的手也是如此的好看,他虽然带着?面具,可那双手白皙修长,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觉得谢秉安的年龄应该没有多大。   或许……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温九,正好撞进一双深渊似海的凤眸里,眸底像是攀爬了无数根细细密密的织网,将她纠缠着?坠入其中。   谢秉安薄唇微挑:“娘娘,奴才的手好看吗?”   他的声音充满低沉的磁性,像是无数根羽毛拂过她的耳廓,酥酥痒痒的。   蔚姝心尖失控的跳了几下,慌张的错开与温九对视的目光,低着?头?,红着?脸的跑进隔壁自己的厢房里。   谢秉安:……   不禁逗。   好歹是杨岳武的外孙女,就那点小出息。   云芝追着?蔚姝回到房里,看着?小姐蒙头?将自己包进锦被里,好奇的走过去轻轻拽了拽被角:“小姐,你怎么了?”   蔚姝:“我乏了,先眯一会儿。”   云芝:……   她发现自打温九出现后?,小姐好像有些嗜睡了。   夜色微凉,漆黑的高空上悬挂着?半月。   东冶与廉公公端着?托盘朝蔚姝厢房走去,经过谢秉安厢房的窗牖时,东冶对立在窗前的主子?道:“主子?,燕王的人没有再查跟踪娘娘的那些人的下落了。”   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屋檐下的灯笼,漆黑的眸底晕染着?层叠的阴戾:“让人暗中护着?娘娘,凡是接近她的人,一律处死。”   东冶道:“燕王应该想到了背后?护着?娘娘的人是主子?,万一——”   “无事。”   谢秉安碾磨着?指尖的叶子?,眉宇间冷佞之色寒戾:“燕王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如此,他明目张胆的护着?蔚姝,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蔚姝这两日除了祈福会离开厢房,其余时间都在厢房里待着?,她生怕燕王会来找她,连着?两日都胆战心惊的,直到祈福结束的最后?一日燕王都没有出现,她总算是放下心来。   天色暗下。   廉公公传陛下口令,明日辰时启程回宫。   蔚姝回到厢房,迟迟不见如厕的云芝回来,想要起身?去找她,正巧碰上来送晚膳的小僧,小僧将食盒中的膳食一一摆放在桌上,临走前给蔚姝手中塞了一张纸条。   他动?作迅速,等蔚姝反应过来时,小僧已经走远了。   不知为何,蔚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张字条可能与云芝有关。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打开字条。   “亥时初刻,一人来寺庙的后?山林,若有侍卫陪同,见到的便是云芝的尸体。”   蔚姝脸色倏然一变,杏眸里因急切而生出洇湿薄红,字条从她颤抖的指尖上飘落在地,她踉跄的站起身?,神色恍惚的打翻了身?前的白粥,瓷碗坠地碎裂,混着?白粥濡湿了半张字条。   云芝不能有事!   “温九……”   蔚姝的声音里夹着?害怕的颤音,她踉跄着?小步子?走出厢房,昏暗的长道中空无一人,不见温九,也不见李酉的影子?。   好像所有人都消失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更漏,已入戌时末刻,若是耽搁下去,云芝怕是凶多吉少。   蔚姝蜷紧手心,提着?裙摆独自步入漆黑的夜色中。   绑走云芝的人,应该就是燕王。   她侥幸了三日,以为燕王不会来寻她的麻烦,结果还是没能躲过去。   夜里的寒清寺透着?凉意,凉风吹在身?上,凉的发颤。   蔚姝忍着?对黑暗的恐惧和冷风的侵蚀,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寺庙的后?山林,林中风声呜咽,像是被寺庙神像镇压的野鬼发出的尖叫,刺激着?蔚姝仅存的胆量,她捂住耳朵,脆弱的娇躯在山林中孱弱不堪。   “云芝——”   蔚姝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喊叫,娇弱的软音刚一出口便被冷风吹散。   字条上的人只说让她来后?院的山林,并没有具体的位置,蔚姝忍着?被黑暗湮没的恐惧,试探着?继续往前走,身?后?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等她回头?,就被一方濡湿的帕子?迷晕过去。   树叶飒飒,风声呼啸。   屋里的窗扇半开着?,被风吹得左右扇动?,发出吱呀的声响,除了这些声音,还有两道急促粗//喘的呼吸声,凌乱的脚步声在屋里逐渐清晰。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房门外还有铁链锁住的哐当声。   “事情办成了,去通知娘娘。”   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呜咽的风声传入幽幽醒来的蔚姝耳中,她摇了摇昏沉沉的头?,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视线里的是两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人,他们脸色潮红,意识迷离,可盯着?她的那两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强烈的兽///欲。   蔚姝瞬间惊醒,想要站起身?,身?子?骨却软绵绵的又跌回地上。   “你们是谁?!”   她声音发抖,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手臂用力抱住双膝,将自己蜷缩起来,看着?越来越近的两个男人,吓得抽噎哭泣。   她想逃离,可手脚发软动?惮不得。   她想后?退,可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让她无路可退。   是谁要害她?   门外离开的两人说的娘娘,是宫中的哪一位娘娘?   会不会是皇后?娘娘?   蔚姝脑袋又混乱又疼,她根本想不了其它?的,在男人的手扯住她的衣袖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与恶心直冲心头?,她惊恐的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放开我!别碰我!别碰我!”   “别叫了,再叫都不会有人过来救你。”   “叫吧,叫的越大声,我们哥俩越喜欢,这辈子?能玩一次皇帝的女人,死也值了。”   两个男人像是被下了药,意识流离,吐字不清,可对//淫///秽的事却甚是急切。   ——撕拉一声。   蔚姝的衣袖被扯下半截,露出小半截雪白细弱的手臂,刺激的两人眼底愈发浑浊贪//欲,他们发出淫//笑声:“真白啊,再让小爷瞧瞧其它?地方白不白。”   “不要!”   蔚姝的挣扎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落入笼中的鸟雀,毫无反抗的余地,她快速拔下发髻上的海棠花簪子?,闭着?眼睛胡乱的挥动?,试图驱赶两个禽/兽。   屋里落下两道闷哼。   蔚姝眼前被暗影覆下,她惊叫的哭出声,声音娇颤,脆弱的像是一股风便能将其吹散。   “我是温九。”   谢秉安握住她的手腕,看到蔚姝被扯掉半截袖子?的雪白玉臂,黑沉的眸底陡地腾起阴森森的戾气,他褪去苍蓝色的外衣将蔚姝整个罩住,只露出一张哭的孱弱的小脸。 第36章   蔚姝哭声?哽住, 眼?睫颤颤的睁开,看到陷于幽暗光线中,没有带面具的温九, 心口?像是被一柄刀割裂, 疼到呼吸都是刺痛的。   她扑进温九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温、温九,他们欺、欺负我?……”   她哭的眼?睛发?红酸涩,娇小的身子整个没入温九的怀中, 试图寻找难得的安全感。   谢秉安手臂拖着她的臀抱起?她, 另一只手臂按住她单薄发颤的脊背,手掌撑在她的后脑, 将?她温柔的按在自?己怀里, 目光阴冷寒戾的看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他们中了药,即使昏迷也挡不住身体里的药物刺激。   怀中的人身子颤的厉害, 但?凡一点动静便像是受惊的兔子。   谢秉安点了她的睡穴, 抬脚踩在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骨骼碎裂的咔嚓声?骤然响彻在幽暗逼仄的屋中,地上的人发?出剧痛的惨叫声?。   这还不够。   他再?次抬脚,踩断了两个人的手臂, 骨骼碎裂的声?音让男人眸底戾气更盛:“将?他们四肢砍下来,一并丢到山里喂狼。”   “是。”   东冶应了一声?,从门外走进来, 看了眼?被主子衣裳整个罩住的蔚姝, 心底蓦地沉下, 伤了主子心尖上的人,丽妃娘娘这次恐难逃一死了。   他沉下声?:“主子, 查出来了,背后之人是丽妃娘娘,云芝已经救下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谢秉安冷冷抬眼?,眸中浸满森冷的戾气:“带丽妃过来,再?带三个下过药的男人,她既然好这一口?,我?便让她好好享受!”   东冶头皮一麻:“是。”   “还有一事。”   谢秉安的指腹在蔚姝的脖颈处轻轻揉了揉,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兽:“设计拖延皇后,等丽妃的事办妥了再?放她过来。”   东冶一怔:“主子,此?事与皇后娘娘有关?!”   他们只?查出背后之人是丽妃,竟没有发?现一丝有关于皇后的蛛丝马迹。   谢秉安:“以丽妃的脑子还想不出这种法子,她多半是受了皇后的蛊惑。”   东冶:……   丽妃娘娘怎么想的?   这些年都是巡监司在暗中护着她,让她高枕无忧的稳坐娘娘之位,与皇后的地位互相持恒,这样一来,不仅压制着皇后,也将?丽妃的势力掌控在手中,好好的福分不享,非得干一些自?毁前程的事。   后山林风声?鼓动,像是野鬼的呜咽声?,诡异渗人。   东冶扛着昏迷的丽妃停在茅草屋外,将?丽妃丢在地上,对坐在茅草屋外的主子道:“主子,人带来了。”   谢秉安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长腿交叠,凉薄的眸在丽妃已经显怀的肚子上扫过一眼?:“叫醒她。”   东冶点了她的穴道,昏迷的丽妃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山间风冷,尤其是夜间更冷,吹在人身上,冷的发?抖。   丽妃冷的打了个哆嗦,睁开美眸,昏暗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银丝软靴,还有被风吹的飘曳的苍蓝色袍角,那衣袍的颜色瞬间让丽妃想起?一个人。   ——巡监司掌印谢秉安!   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丽妃豁然坐起?身,震惊的看向前方坐在椅上的谢秉安,男人的衣袍与墨发?被山间的风吹的猎猎飞舞,昳丽冷俊的容颜在月辉下透着几?分森寒阴戾。   “醒了。”   他的声?音冷且沉,让丽妃有种强烈的恐惧感。   她踉跄的站起?身,哆嗦着身子,声?音发?颤:“掌、掌印,你带本宫、不,带我?来这、这里做什么?”   丽妃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双手紧紧护着肚子,脚下不稳,险些又坐倒在地上。   谢秉安看着瑟瑟发?抖的丽妃,眸底平静无波:“这些年咱家待娘娘如何?”   丽妃忙不迭的点头:“掌印对我?不薄,这些年若不是掌印护着我?,我?坐不到如今这个位置。”她想笑,可实在挤不出笑,嘴角抽动了几?下,才道:“我?可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掌印不快。”   她识趣的跪下,朝谢秉安磕头,纤纤十指用力撑在地面:“请掌印指出我?的错处,我?一定改!”   “来不及了。”   谢秉安屈指在膝上轻叩,看着丽妃的目光如同死物:“你伤了咱家的宁宁,做再?多也抹除不了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   丽妃抬起?头,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僵硬的开口?问:“宁宁是谁?”   东冶道:“姝妃娘娘。”   ——姝妃?!   杨岳武的外孙女,蔚昌禾的女儿?!   丽妃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掌印会与蔚姝在一起?,她惊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她今晚让人绑走蔚姝关在后山林的茅草屋,要害她被毁身子,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与野男人厮混,要让陛下知?道后,彻底断了宠幸她的念头。   如此?,她产下龙嗣后,便会是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蔚姝会是掌印的人。   丽妃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对上谢秉安居高临下的目光:“掌印,她可是杨家的外亲,是蔚昌禾的女儿,于私,她是您的仇家之女,于公,她是罪臣之女,掌印为何要护着这样一个女人?我?帮您处置她,让她在宫中不人不鬼的活着,受尽所有人的指点辱骂,不是正合了您的心意吗?难道掌印都忘了当年杨岳武是怎么与您作对的吗?这口?气您能咽的下去吗?!”   “说完了?”   谢秉安薄唇扯出一抹寒凉的笑,那抹笑意让丽妃后背乍然攀起?渗骨的冷意,她的手护住肚子,膝行往后退,谢秉安身上的戾气让她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深渊里有看不见的森森白?骨,想要拖着她的脚往鬼门关里拽。   “掌印,求求您放过我?这一次。”   她吓得哭出来了,膝盖硌在石子上,也顾不上喊疼,看着起?身朝她走来的谢秉安,丽妃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这些年我?为掌印也做了不少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掌印何不放过我?这一次?再?者,我?帮你除掉姝妃有什么错?我?也是在帮你报仇!”   谢秉安走到丽妃身前,俯身掐住她的脖子,眉眼?里浸透出阴鸷:“姝妃的生死由咱家说了算,旁人碰不得,碰了便拿命尝罢。”   “不要、不要……”   丽妃脸色痛苦难受,双手用力掰着谢秉安的手指,哪怕使出全力也撼动不了对方分毫,窒息的恐惧如潮水般猛烈袭来,直到胸腔里的呼吸全数呼出,直到肚子感觉到疼痛,视线逐渐模糊时,掐着她脖子的手才松开。   丽妃如同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地上,大口?贪婪的呼吸着涌入鼻腔里的空气。   谢秉安接过东冶递来的锦帕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他垂下眸,狭长的眼?睫覆住了眸底的冷郁:“让你死的太快太便宜你了,你怎么对付咱家的宁宁,咱家便将?同样的惩罚还给你。”   丽妃闻言,倏然间想起?茅草屋里的蔚姝,她转动疼痛的脖子看向茅草屋,大开的屋门里被锦衣卫押着三个赤身的男人,他们身上的肌肉绷紧鼓起?,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显,眼?睛里冒着兽///欲的猩红,一看就知?被下了最猛烈的药!   谢秉安将?锦帕扔给东冶:“送丽妃进去。”   “不要!不要!”   丽妃在地上爬着往后退,苍白?的脸色布满了惊恐:“我?肚子怀有龙嗣,你们胆敢辱我?,我?必让陛下杀了你们!”   谢秉安:“娘娘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是谁将?你扶到如今这个位置的。”   丽妃还在费力抵抗,踢开东冶的手,又被他从后面提起?来扔到茅草屋里,屋门关上的那一刻,丽妃听到谢秉安冷漠无情的又说了一句:“咱家能扶娘娘坐上高位,亦能将?你坠入地狱。”   “——掌印,我?错了!”   屋门隔绝了丽妃最后的嘶吼。   谢秉安离开前,交代东冶:“别折腾死了,留一口?气就行。”   东冶道:“是。”   丽妃的事很快便传入整个寒清寺,第一个发?现的是皇后娘娘,随后又命人知?会了陛下。   丽妃一事,闹得皇家颜面尽损。   陛下大动干戈,亲手杀了丽妃。   这些事,都是蔚姝一早醒来时,云芝一桩桩一件件告诉她的。   她靠在枕上,环膝抱住自?己,抬眼?看云芝:“所以,这一切都是丽妃娘娘干的?”   云芝愤恨点头:“正是她!她把?奴婢绑起?来,用奴婢要挟小姐,幸好温九出现的及时,不然……”   最后她没再?说下去,总之,佛祖保佑,小姐幸好没事。   蔚姝眼?睫颤了颤,氤氲在眸底的恐惧还未散去,昨晚的一幕就像是驱不散的梦魇,时时刻刻都在困扰着她,让她怎么也忘不掉那两个人的手落在她肩上时的抗拒,恶心。   她起?初以为是皇后娘娘干的,没想到会是丽妃。   蔚姝想到当日刚到寒清寺时,丽妃看她的眼?神里便带着敌意,她以为不主动招惹丽妃,便不会惹火上身,没想到如外祖父所说的一句话很贴合。   有些事你想躲,可有人偏要拉你入局。   “温九呢?”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空无一人的屋外。   云芝皱眉,眼?底布满担忧:“他好像昨晚将?小姐送回来后,就再?没回来过。”她惊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小姐,丽妃娘娘的事会不会就是温九干的?”   蔚姝怔住,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口?而出。   在这座囚笼里,能将?她安然无恙的救出来,能为她报复那些伤害她的人,也就只?有温九了。   她抓住云芝的手:“云芝,你、你快去外面打听打听,有没有温九被抓的消息。”   云芝安抚道:“奴婢这就去。”   早膳结束后,云芝才回来。   祈福的队伍也要返回皇宫了,云芝从外面赶回来,抚着云芝走出厢房,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外面风平浪静,没有通缉要抓温九的消息,奴婢猜测他应该是顺着暗道先一步离开了,说不定等我?们进宫,他就跟着混进来了。”   蔚姝松了一口?气:“他武功那么高,一定会没事的。”   主仆三人经过佛殿时,被一道声?音叫住。   “姝妃娘娘,本王有几?句话想与娘娘说,可否请娘娘移步?”   蔚姝看到拦住她的燕王,心底陡地升起?一阵恐慌。   她想要拒绝,燕王似是看出她的意图,平静的笑看着她:“娘娘很怕本王?”   “我?怕你作何?!”   蔚姝挺直脊背,不让自?己露怯:“燕王想说什么?”   燕王使了个眼?色,卫江将?一旁着急的云芝与李酉引到五步之外,云芝急的跺脚,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小姐就跑。   偌大的佛殿前只?剩下燕王与蔚姝二?人,燕王看着眼?前身姿玲珑纤细的女人,她的容貌随了杨氏,秾丽秀美,姿色怡人,潋滟的杏眸明澈纯亮,在这座被浑浊浸透的繁华城中,就像乌沉阴翳的夜空里唯独闪亮的那一颗星。   这幅容貌难怪会让陛下念念不忘。   而且,像谢秉安那种浸透在深渊沼泽里,骨血里都是肮脏黑暗的人,对姝妃起?旁的心思也不是不无可能,例如昨晚的事,能瞒过所有人救下姝妃,让丽妃当了替罪羊,也只?有谢秉安能做到了。   想起?昨晚的事,燕王就觉得肚子里憋了一股子怒气,无处可泄。   原本他与皇后商榷好,让丽妃当出头鸟,绑架姝妃,给她秘密服下一种不伤她身却能使血液里存着的一种毒药,以此?毒死陛下,结果那个蠢女人自?作主张,诱导丽妃忌惮姝妃会得圣宠,怀上龙嗣,与她将?来的孩子争储君之位,便出了这等馊主意对付姝妃。   结果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他敛起?心思,对蔚姝道:“谢秉安害死杨氏一门,娘娘恨他吗?”   蔚姝没想到燕王会问这个,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眼?神里充满戒备:“这是我?的事,没必要说予燕王听。”   她转身就要走,燕王伸手拦住她,蔚姝吓得往后退开几?步,以为他要动手:“大庭广众之下,你休想谋害我?!”   燕王:……   他平息浮躁,耐下心性道:“谢秉安杀了杨氏一门,本王不信娘娘当真不记恨,若娘娘想为杨老将?军报仇,到可以与本王联盟。”见蔚姝要拒绝,他续道:“娘娘别急着拒绝,本王给娘娘三日时间,若娘娘想通了,三日后晚上亥时,娘娘来筵喜殿外的凉亭下,本王在那恭候娘娘。”   言罢,燕王拂袖离开。   云芝与李酉赶过来,云芝担忧的问道:“小姐,燕王对你说什么了?”   蔚姝看着燕王离开的背影:“他想让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   李酉:……   他看了眼?走上马车的燕王,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回宫的队伍,蔚姝以为自?己终于能单独坐一辆马车,结果巡检司的东公公来找她,请她前去掌印的马车上。   蔚姝:……   她问东冶:“我?能否单独坐一辆马车?”   东冶将?主子的话给蔚姝叙述一遍:“主子说,他的马车与陛下的马车,娘娘可以选一个。”   蔚姝:……   她暗暗咬了咬银牙,在心里将?谢秉安痛骂一顿,气呼呼的跟着东冶去了谢秉安的马车,掀开车帘走进去,本以为会看见谢狗,不成想马车里空无一人,身后传来东冶的声?音:“娘娘,主子待会就来。”   谁管他来不来!   蔚姝愤愤放下车帘,坐在坐榻上,看了眼?厚厚的一沓文书?,她看一眼?都觉得头疼,也不知?谢狗成日里面对这些会不会烦躁?   这个念头刚冒出便被她否定。   他是执掌皇权的掌印,干的就是这些事,掌的就是这些权,如果他不是太监,而是健全的男人,以他的野心,怕是都能坐上这个帝位了,难怪燕王要处心积虑的杀了谢秉安,他要抢夺裴家的天下,燕王岂会罢休。   蔚姝百无聊赖的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余光转瞬间,瞧见了从大殿中走出来的谢秉安与皇后,她瞪大眼?睛,像是要从他们二?人身上看出什么名堂。   舅舅说过,谢秉安与皇后有私情,一个太监,一个主子,无非是宫里头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她忽的想起?自?己与谢狗腌臜的关系,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蔚姝放下车窗帘子,闷闷的靠在车璧上。   大殿外。   谢秉安扫了眼?远处的马车,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缩回马车里的蔚姝,而她坐的马车,正是谢秉安的,皇后脸色蓦地沉下,拢在袖中的十指用力攥紧。   想到昨晚计划落空,蔚姝安然无恙,丽妃成了替死鬼,皇后便觉得心中凝聚着一股恶气,虽然除掉了碍事的丽妃,可偏偏多出来一个更碍眼?的姝妃!   她看向谢秉安,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昨晚丽妃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谢秉安垂眸看着皇后,漆黑的凤目凉薄冷漠:“娘娘今日问出这句话,是要与奴才摊牌了吗?”   这句话如此?明了,她不必再?问下去了。   皇后忍下怒气:“丽妃也是为了帮你除掉杨岳武的外孙女,她一片好心,你不感谢她就罢了,为何还要害死她?那个女人有什么值得你护着她的?”   谢秉安道:“她是陛下的药引子,自?是不能出差错。”   “以本宫对你的了解,你还不至于为了陛下的药引子做出这般决绝的事。”皇后眼?底流露出失望:“秉安,自?从你上个月回宫后,就开始疏远本宫,与本宫几?次的传召都推脱不见,你别忘了,本宫是你的主子,也是你的同谋。”   谢秉安眼?皮微动,看向皇后脸上露出来的柔情,薄唇无情的轻启:“奴才与娘娘从来都不是同谋,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男人抬步离开,冷肃的气息就像抓不住的浮云,从皇后眼?前掠过。   她转头看向走远的谢秉安,脸色阴沉难看。   队伍出发?,朝着皇宫前行。   蔚姝正襟危坐,尽量忽视掉对面坐着的谢秉安,她低着头,与来时一样,扯着自?己的袖子打发?时间。   谢秉安翻看文书?,掀了下眼?皮看蔚姝,指腹在书?页上摩挲了几?下。   “娘娘在想什么?”   对于谢秉安突然的发?问,蔚姝一时没反应过来,抬起?还有些迷惑的水眸:“什么?”   见她一副娇憨的样子,谢秉安摩挲着书?页的指腹蓦地顿住,面具下的黑眸乜着她,扯唇似笑非笑:“娘娘心思出神,莫不是在想温九?”   蔚姝脸色微变,连身子也坐直绷紧了。   昨晚的事都是温九干的,谢狗虽然不知?,可就怕他会发?现什么端倪。   她抿了抿唇,强装镇定,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狗的话,就听他又问道:“咱家今日好像没看见温九,他不是一直跟在娘娘身边侍候的吗?”   “东冶——”   见谢狗唤东冶,蔚姝急迫喊道:“我?让他先回宫了!”   “哦?”   谢秉安眉峰微挑,看了眼?蔚姝紧抿着唇畔朝他肯定的点头,他垂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笑意:“原来如此?。”   生怕谢狗不信,蔚姝重重点头:“对!”   马车驶出山下,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吃着点心,瞧着没有再?想昨晚的事了,他观察到,小姑娘的眼?睛时不时的看一眼?碟子里的荔枝,又瞅一眼?自?己的手指,似在纠结怎么在避开荔枝的情况下不濡湿指甲。   蔚姝看的出神,眼?前陡地出现纹着竹叶的苍蓝色袖袍时,怔了一下,修长如玉的指尖捏着一颗荔枝收回,她顺着那只?手看过去,便见谢秉安在剥着荔枝皮。   她抿了抿唇畔,低下头继续咬手中的点心时,视线被那抹苍蓝颜色吸引。   谢狗这两日穿的衣裳都是苍蓝色的,而温九穿的则是藏蓝色的小太监服侍,她依稀记得,昨晚温九来救她时,身上的衣裳好像是——   ——苍蓝色!   与谢狗的衣裳一样! 第37章   “昨晚娘娘在做什么?”   谢秉安将剥好的荔枝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碟里, 蔚姝低头看?着从眼前?划过的苍蓝色袖袍,心口像是被擂鼓敲击过,不受控制的震颤着。   她眼睫轻颤了几下, 抬头看?向对面的谢秉安, 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好奇那张黑色鎏金下的面具到底藏着怎样的一张脸。   谢秉安平静的垂着眼皮,不动声色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袍:“昨晚丽妃出事被陛下所杀,今日?温九又?消失,咱家想问?问?娘娘, 你昨晚亥时过后在做什么?你的内侍温九又?在哪里?”   蔚姝收起心思, 杏眸里覆上戒备:“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是陷害丽妃的凶手?!”   她气的抿着红唇,怒瞪着谢狗:“我与丽妃无冤无仇, 做什么?要陷害她?就算我要害她, 这般毫无破绽的计策与手段, 我怎能想得出来,做的出来?”   “还有?!”她攥紧柔夷:“温九昨晚一直与我在一起, 不曾离开过厢房一步, 今早我才让他走的,你若不信,大可回宫后来乐明宫看?一看?,温九到底在不在!”   说完这句话后, 蔚姝心中也有?些没谱。   她害怕谢狗真?的去乐明宫,发现温九不在,她又?该怎么?解释。   谢狗怀疑她, 对她咄咄逼人的质问?, 怎么?可能会与温九有?关?系?且来寒清寺的那一日?, 李酉亲口说的,温九就在马车的另一头跟着, 温九离开时,也与云芝说话了,这其中怎会有?猫腻。   谢秉安又?剥好几颗荔枝放在蔚姝眼前?的小碟里,用锦帕擦拭手指上的汁水,意味深长的笑:“咱家只是随便问?问?,娘娘这么?生气做什么??娘娘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咱家?”   “没有?!”   蔚姝嘴快的回了一句,而后将眼前?的小碟子拿起放在谢秉安眼前?:“掌印剥的荔枝,我可受不起!”   谢秉安:……   小姑娘还挺记仇。   回到乐明宫已是下午。   蔚姝下了马车,与云芝快速赶回乐明宫,想看?看?温九有?没有?回来,李酉从后面追过来,见她着急的样子,假意问?道:“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去看?温九有?没有?回来。”   蔚姝秀眉紧蹙:“万一待会掌印过来找温九,发现他不在,那昨晚的事岂不是都露馅了。”   李酉忍着笑意道:“娘娘不用急,奴才方才过来时,瞧见掌印与李道长去承乾宫的方向了,想必掌印到晚上都不得空了。”   蔚姝疑惑的看?向他:“你怎会知道?”   李酉道:“陛下因为丽妃的事大动肝火,伤了身?子,昨晚李道长连夜赶到寒清寺为陛下诊治,掌印这会正忙着陛下龙体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乐明宫的。”   云芝附和道:“对对,小姐,奴婢今早去打探温九的事,亲眼瞧见禁卫军将陛下抬到马车上的,那阵仗可真?大。”   蔚姝回乐明宫的脚步慢下了。   离开乐明宫三日?,回来时还是原样,勺红与芍药将乐明宫打扫的一尘不染,蔚姝先是看?了一眼后院的罩房,问?勺红:“温九回来了吗?”   李酉在一旁悄悄给勺红使眼色,勺红心领神会:“回娘娘,两刻钟前?温九刚出去了,说是要趁人少些,去冷宫将狗带回来。”   蔚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走进?寝殿,等云芝打来水后,沐浴一番,换上了以往穿的青烟色的衣裳,袖子边缘绣了两朵海棠花,她抚摸着花纹,指尖碰到缠在右手腕上的细布,想到昨晚的遭遇,脸色微微一白?。   今日?在马车上一直与谢狗周旋,将昨晚的事抛到了脑后,这会儿安静下来,满脑子都是昨晚不堪的遭遇,现在想起身?上都打着寒颤。   昨晚若不是温九及时赶过来,她不敢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或许,会与丽妃的下场一样。   蔚姝躺在榻上,在混沌的思绪中渐渐熟睡,这一觉睡到暮色落下才醒来,她悠悠睁开眼,茫然的望着半开的支摘窗,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汪汪——”   外面传来犬吠声,声音雄厚有?力,一听便是锁在后院的大黑狗。   难道是温九回来了?   蔚姝趿拉着鞋子,打开殿门?走出去,今晚的乐明宫没有?掌灯,就连屋檐下的一排灯笼都是黑的,乌沉的云遮住了弯月,蔚姝的视线没有?来得及适应黑暗,她眨了眨眸,看?见院中站着一人一狗。   是温九与大黑狗。   “温九。”   蔚姝笑弯了眼睛,提着裙裾走下台阶,刚走了两步又?忽的顿住,她看?向温九身?上的衣裳,禁不住皱眉。   那衣裳的颜色,与谢狗身?上所穿的衣裳颜色极为相似。   谢秉安平静的看?着她,目无波澜:“听勺红说,娘娘找我。”   蔚姝回过神来:“我怕你出事。”   这句话让谢秉安隐匿在暗夜中的眸覆上笑意。   蔚姝想走过去,却被忽然的犬吠声吓了一跳,看?着大黑狗朝她呲着牙,一副恨不得要扑过来咬碎她骨头的仇恨样,让她害怕的同时,莫名的想到自己在谢狗跟前?是不是也跟这只狗一样?   呸呸呸!   她怎么?能把自己跟狗做比较。   谢秉安手指勾了勾铁链,黑狗似是感觉到脖子上传来轻微的扯动,吓得噤声,夹住尾巴,不敢再朝蔚姝叫一声。   “娘娘,您醒了怎么?也不唤奴婢一声。”   云芝打着灯笼从后院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今晚也不知怎么?了,乐明宫的蜡烛总是点不着。”   她从温九身?后走过,灯笼的亮光照在温九的衣袍上,突显出藏蓝的颜色,与身?处暗处的衣袍颜色有?一些差别,其实昨晚上温九穿的就是这一身?,只是因为光线问?题,是以,她看?的衣袍颜色才会不一致。   白?日?里明明不再怀疑温九了,可现在看?明白?这么?一点,她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云芝经?过温九身?边时才看?见蹲坐在地上的黑狗,吓得“哎哟”一声,一溜烟的跑到蔚姝身?边,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大晚上的,快吓死奴婢了。”   大黑狗:……   它夹紧尾巴,呜咽的叫了两声,又?翻了下眼皮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主人。   谢秉安:“李酉他们呢?”   云芝道:“李酉说这批蜡烛有?些问?题,他去总管那再领一批新的回来。”   话刚落下,李酉与勺红打着灯笼走进?了乐明宫。   一会儿的功夫,乐明宫重新亮堂起来,得知温九还未用晚膳,云芝撸起袖子:“你三翻四次救下小姐,那就是我的大恩人,大恩人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开小灶。”   谢秉安:……   李酉:……   暮色微凉。   谢秉安牵着黑狗去往后院,蔚姝跑出寝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大黑狗摇晃着尾巴,扯着脖子,好像在说:娘娘找你,娘娘找你。   谢秉安乜了眼黑狗,黑狗搭下眼皮呜咽一声,乖巧的摇着尾巴。   他回头看?向蔚姝:“我去后院关?狗,娘娘先在寝殿待着。”   蔚姝轻轻摇头,明澈的杏眸在乌沉的夜色下显出诱人的湿润:“我、我跟你一起。”   谢秉安眉峰挑了一下,清寒的眸底覆着一缕深意:“娘娘有?话问?我?”   蔚姝轻抿着唇畔,轻轻点头:“不能被李酉和勺红听到。”   谢秉安:……   他已经?猜出她要问?什么?了。   蔚姝怕黑狗,只能跟在温九身?后,等他把狗关?进?笼子,才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踏着月色,慢悠悠朝前?院走。   她看?着投在地上的两道影子,一道高大颀长,一道纤细娇小,想到昨晚被温九以那种姿势抱在怀里安抚,就像是她小时候外祖父抱着她一样。   想到这,蔚姝脸颊蓦地升起一抹红,红意一直爬到脖子根。   谢秉安垂眸看?蔚姝,视线触到女人绯色的肌肤时,平抿的薄唇扯出几不可察的笑意:“娘娘要问?什么??”   蔚姝双手在身?前?绞在一起,仰起小脸看?温九:“昨晚你如何知道我在那间?茅草屋里?你又?如何知晓这一切都是丽妃干的?还有?陷害丽妃的事……”她默了一息:“也是你干的吗?”   谢秉安:……   她还是老毛病,喜欢一口气问?一堆问?题。   谢秉安顿足,垂眸看?着同样停下脚步,期盼的等着他回答的蔚姝,而后转身?闲庭散步的往前?走:“娘娘丢在地上的字条被我发现,我便顺着后山竹林寻找娘娘,正巧遇见从茅草屋那边走来的侍卫,从他们口中逼问?出幕后主谋是丽妃,我便将计就计,将丽妃绑来顶替娘娘。”   乌沉夜色里,温九的声音清凌凌的好听。   蔚姝跟在温九身?后,心尖像是被羽毛拂过,带起丝丝缕缕的缱绻酥麻,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离不开温九了,不论去哪里,只要知道温九在身?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就都烟消云散了。   身?后寂静无声,唯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谢秉安转身?看?向蔚姝,见她停在原地,潋滟的水眸定定的望着他,好像在出神。   谢秉安:……   他语气微凉,眼尾挑着几分不悦:“娘娘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蔚姝看?着离自己有?三步距离的温九,眼睫轻颤了几下,羽睫遮住眸底的纠结挣扎,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看?他的眼神还带着躲闪的目光让谢秉安的神色愈渐冷寒。   “娘娘……”   “温九,你会不会离开乐明宫?”   蔚姝鼓起勇气问?出这句话,脸颊如同火烧一样,往上漫着热意,手指用力绞在一起,紧张到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她已经?习惯了温九在她身?边,习惯了他为她解决一切麻烦,也习惯了他们日?日?相伴。   他在她心里,就与当年舅舅在她心中的存在是一样的,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温九当做自己可以放心依靠的亲人。   谢秉安眸底划过诧异,细细琢磨蔚姝说的话,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娘娘想让我一直待在乐明宫?”他走进?蔚姝,身?上浅淡的松柏香将蔚姝密不透风的笼罩住:“娘娘说一个让我留下的理由?,若我觉得合适,便答应娘娘,永远陪着娘娘。”   蔚姝:……   这话从温九嘴里出来,莫名的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旖旎。   她尽量忽略掉那种陌生的感觉,认真?的看?着温九:“在我心里,你就与舅舅一样重要。”   这个原因,不知温九满不满意,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最妥帖的理由?。   谢秉安:……   他冷冷扯唇:“娘娘拿我跟一个死人比?且还是你的舅舅?”   见温九不太高兴,蔚姝垂下眼睫,仔细斟酌语言,说一个能入他耳的话。   浓黑的夜色映在谢秉安的身?上,将男人的五官衬出几分阴沉的冷气,他微眯了下凤眸,手指细细碾磨,想着用什么?法子‘温柔’的捏断这个女人的脖子,将她还想要说出口的‘舅舅’两个字逼回去。   “温九,我……”   “娘娘还是别说了。”   他怕小姑娘再把他与杨岳武的亲情举例,这样他会忍不住想要用恶劣的法子堵住她的唇,让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秉安沉下心中烦躁,止住蔚姝的话:“娘娘回寝殿罢。”   见温九转身?离开,蔚姝小跑着跟上去,不死心的继续问?:“温九,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会一直留在乐明宫吗?”   “看?心情。”   蔚姝皱了皱眉,什么?叫看?心情?   她发现温九的性子还是那臭脾气,嘴里不仅说不出什么?好话,性子还阴晴不定,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这会又?跟变了个人似的,让人捉摸不透。   蔚姝回到寝殿后一直魂不守舍,云芝叫了她好几次都没有?反应,不禁担忧起来,凑到她身?前?,在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小姐,小姐。”   “怎么?了?”   蔚姝思绪回神,疑惑的看?向一脸愁容的云芝。   云芝问?道:“小姐与温九从后院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温九欺负小姐了?还是小姐遇到什么?麻烦了?”   见她各种猜测,蔚姝连忙止住她的话:“你别多想了,我只是在想温九的事罢了。”她皱了皱眉:“云芝,你说温九会一直待在乐明宫吗?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怎么?办?”   她不敢想有?一日?温九离开后,她该如何应对接下来一切未知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温九已经?成?了她心里不可或缺的一个位置了。   就与舅舅和外祖父一样重要的位置。   云芝瞪大了眼:“小姐,温九想要离开乐明宫?!他个没良心的,当初要不是小姐救了她,他……唔唔唔”   蔚姝急忙捂住云芝的嘴:“你小声点,温九武功高强,别被他听到了,他也没说要离开,我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云芝点头,在蔚姝松开手后,呼了一口气:“既然温九没说要离开,小姐又?何必杞人忧天呢?奴婢觉得温九不会走的,他若真?的要走,当初还会在小姐入宫后也跟着进?宫吗?而且还愿意为了小姐做——”   话戛然而止。   云芝反应过来,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蔚姝见她顿住,催促道:“你继续说呀。”   “做太监。”   云芝喃喃开口,将最后三个字说出来。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愿意入宫做太监,愿意断掉自己的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她好像明白?过来了。   董婆婆之?前?带她看?过唱大戏的,回来的路上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在这世上,除了亲人之?外,还能全身?心付出对一个人好,且不图任何利益的,那便是情。   莫不是,温九喜欢上小姐了?   “云芝?”   蔚姝见她怔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也出神了?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云芝将猜测埋在心底,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小姐该歇息了。”   蔚姝微眯了眯杏眸,将信将疑的看?着她,云芝扶起蔚姝的手臂,似撒娇耍赖:“小姐快睡吧,不然明个又?要起晚了。”   待蔚姝躺下,云芝转身?走出屋子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猜测温九喜欢小姐的事暂且不能对小姐说,她得再观察观察,如果温九真?的喜欢小姐,那小姐在后宫能有?温九这样武功高强,心思缜密的人保护,夫人和杨家的主子们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翌日?。   蔚姝一天都没怎么?看?见温九,李酉道:“娘娘,廉公公派人将温九叫到承乾宫做事去了,估摸着要晚些时候回来。”   温九能去承乾宫做事是好事,这样他才有?机会往上爬,总比待在小小的乐明宫好的多,可蔚姝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就隐隐有?种闷郁的感觉,她在支摘窗前?坐了一天,脑子里都在不受控制的去想有?关?于温九的事情。   到了晚上,承乾宫取血的廉公公来了,蔚姝照旧躺在榻上,等李酉进?来取血,她面朝床榻里侧,听着外面推门?的声音,只不过脚步声没有?停下,而是朝床榻这边走来,她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看?去,正好看?到温九撩袍坐向榻边。   “你——”   蔚姝心不可抑制的漏了一拍,闷郁了一天的心情莫名好转,就连先前?没有?食欲的肚子也起了饥饿感。   她坐起身?,看?了眼寝殿门?外的影子,低声问?道:“你怎么?与廉公公一起来了?”   谢秉安道:“廉公公来取血,我便跟着一道回来了。”   他看?着蔚姝映在眼睑下的长睫错影,压住眸底翻涌的晦暗:“听李酉说娘娘午膳与晚膳都没怎么?吃?”   蔚姝脸色微红,不愿意被他看?出自己的窘迫,低下头小声的“嗯”了一声:“我不饿。”   “咕噜”   肚子叫唤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乍然响起,紧跟着又?响起一声。   蔚姝:……   她捂住肚子,头恨不得埋进?锦被里,一张脸红了个透顶。   丢死人了!   太丢人了!!   殿内烛火灼灼,床榻帷幔被窗外的风吹的朝一边轻拂,也将蔚姝肩上薄薄的青烟色寝衣吹得朝一边轻轻鼓动,女人脸颊的红意一路蔓延到脖颈。   谢秉安看?着那时显不显的小衣,喉结滚动了几下。   风再大点,便可吹去那轻//薄的寝衣,将小姑娘绯色的肌肤完美?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最讨厌风雨的夜,此时却恨它太过柔棉。   谢秉安呼吸沉下,手指微蜷了几下,忽而抬手伸向蔚姝,幽暗的光打在她身?上,将那纤细的身?子映上朦胧的旖旎。 第38章   “咕噜”   肚子又响了一声。   蔚姝的手紧张的按在小腹上, 脸热的都快烧起来了。   谢秉安伸出去的手止住,指尖离她的肩膀只差一手之隔,看着蔚姝绯红的脸颊, 他蜷起手指, 起身从木架上拿起外衫披在她身上:“娘娘稍等片刻,我先把血送出去。”   “好。”   蔚姝不敢抬头,她觉得太丢人了。   谢秉安将小瓶子里的血倒进保温的瓷盏里,端着走出殿外交给廉阜, 等?廉阜走后, 便吩咐李酉:“娘娘饿了,你去膳房端些夜宵过来。”   李酉道:“是。”   自从谢秉安回来, 云芝便一直观察着他, 在李酉走后, 她的目光依旧徘徊在他身上,一会?咬唇拧眉, 一会?左思冥想, 在她对?上温九的目光时,又跟做贼似的移开目光。   谢秉安:……   他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夜空的圆月:“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必如此。”   云芝:……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犹豫了一下, 她悄悄看了一眼抬头望月的温九,又回头看了眼关着的殿门,压低声音问道:“温九, 我问你一件事, 你、你不愿意?说也?无妨。”   谢秉安:“你问。”   云芝道:“你告诉我实话, 你是不是喜欢小姐?”   谢秉安:……   他垂下眸,第?一次正视蔚姝身边的小丫鬟, 长着鹅蛋脸,眉眼里没有刻板的规矩,盛着几分灵气,之前在尚书府时,她便一直护着蔚姝,无论什么事情,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主子。   他问:“为何?这么问?”   云芝见他没有一口?否定,顺杆子往上爬的问:“董婆婆说过,若喜欢一个人,便会?不计回报的为她做任何?事,你在尚书府时处处帮小姐躲过难关,在小姐入宫后,不惜被阉割当太监也?要跟着小姐进宫,不仅帮她解决取血之事,又屡次救小姐脱离险境,你若说不喜欢小姐,我都不信。”   说完,她还肯定的点头:“我猜的一定没错!”   谢秉安:……   连她身边的丫鬟都看这么透彻,那女人竟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将他比作杨卫钊,要待他像亲人般对?待。   他要的可不是她的亲情。   不多时,李酉提着食盒过来交给谢秉安后,与云芝二人守在殿外,看着云芝一直盯着主子走进殿内的背影,李酉不解,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厚重的殿门关上,隔绝了云芝的视线。   她拧着秀眉,啧啧点头:“我觉得温九一定是喜欢小姐。”   虽然他没亲口?承认,但她猜的一定没错。   李酉:……   主子心悦娘娘的事巡监司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压根不是什么秘密,也?就?只有这对?主仆还被蒙在鼓里。   窗扇半开,夜风吹的烛光摇曳不止。   蔚姝坐在椅上,脸颊的红霞褪去了大?半,噗通乱跳的心也?逐渐平稳,她看向走进来的温九,尴尬的低下头。   细数下来,她好像把这十几年的脸面都丢在温九这了。   “娘娘在想什么?”   谢秉安摆好食盘,撩袍坐下,拿起双箸递给低着脑袋的蔚姝。   蔚姝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看着向她递来双箸的手,藏蓝色袖袍的颜色衬的他肌肤冷白,手指匀称修长,如最上好的雕玉,矜贵好看。   “谢谢。”   她接过双箸,想起温九方才问的话,又忆起在温九面前的出丑,欲盖弥彰道:“我没想什么。”   谢秉安懒散的靠向椅背,漆黑的眸在女人微薄红霞的脸颊上掠过,被幽暗光线笼罩的眸底覆上难以察觉的笑意?。   窗外夜风徐徐,夜宵的香味弥漫在殿内。   蔚姝不见边上的温九动筷子,好奇的转过头,见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银烛的光线洒在他身上,将那张昳丽俊美的容颜映的明灭不定,也?让她忽然生出一种温九离她很?远的错觉。   她对?温九的了解好像少之又少,只知道他幼时住在寒清寺,后来被卖到?鬼市当奴隶,于旁的事一无所知,想到?这些时日温九时常被廉公公叫去承乾宫当差,在乐明宫待的时日甚少,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其?实她应该为温九高?兴的,温九现在不比从前,他现在是宦官,要想在宫中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只有往高?处爬,而不是陪她待在这小小的乐明宫,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拴住他的脚步,阻碍他的前路。   想到?昨晚在后院她问温九是否愿意?留在乐明宫,温九并未明确回答她,或许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吧。   蔚姝心思百转千回,吃进嘴里的食物也?如同嚼蜡,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筷子在一块豆腐上戳了好几下,硬是将豆腐块戳成了豆腐渣。   谢秉安:……   他掀起眼皮看小姑娘方才还羞红的脸色此刻充满恹色,冷俊的眉峰挑了一下:“娘娘又在琢磨什么?”   蔚姝动作一顿,回过神来看见碎成渣子的豆腐块,脸蛋又染起绯色,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没、没琢磨什么。”   “哦?”   谢秉安以手支额,兴味的乜了眼被她糟/蹋的豆腐块,明显不相?信她随意?捏造的借口?。   蔚姝:……   哦什么哦!   她放下双箸,语气颇有几分隐忍的恼意?:“我吃好了,你回罩房罢,我要睡了。”   蔚姝起身朝屏风内室走去,愤愤的坐在榻边,手指用力绞着,低垂的眼睫很?快被眼底浸出的泪水洇湿,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压抑住心底往外蔓延的丝丝疼意?。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要一想到?温九要离开,心里便会?止不住的难受,这种感觉就?像之前娘去世时是一样的,可又不完全一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心头,找不到?宣泄口?,就?想蒙着被子大?哭一场。   “既然娘娘困了,我便不打扰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朝着殿外离开。   蔚姝攥紧手指,吸了吸鼻子,没忍住轻泣了两声。   “娘娘。”   温九的声音再一次从外面传进来:“我这几日在承乾宫顶替小李子几日,等?他回来,我便不去承乾宫了。”   蔚姝轻轻的啜泣声戛然而止,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哭嗝,抬起泪意?朦胧的水眸望向屏风后颀长挺拔的身影:“真的?”   “真的。”   谢秉安的手搭在殿门上,轻扯唇角:“娘娘别哭了,免得让旁人以为我欺负你了。”   蔚姝:……   “我、我才没有哭!”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生怕温九不信,又坚定重复一遍:“我没哭,一定是你听错了。”   谢秉安:……   小姑娘嘴还挺犟。   自从那晚温九给下承诺后,蔚姝这两日心情莫名好转。   天气转凉,到?了下午下了起小雨。   细雨绵绵,顺着房檐往下落,蔚姝坐在支摘窗前,望着外面的雨幕出神,她总觉得心里少了一件事,可怎么也?想不起漏掉了什么。   到?了夜里,廉公公来乐明宫取血。   蔚姝坐在椅上,看着李酉将瓷瓶里的血倒进温热的瓷碗中,他前脚出去,后脚殿外便传来廉公公的声音:“娘娘,奴才传陛下口?谕,明日晌午请娘娘来筵喜殿,参与中秋盛宴。”   筵喜殿?   蔚姝终于想起自己漏了什么事。   离开寒清寺的那一日,燕王对?她说过,让她考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的事,若是想通了,三日后筵喜殿的凉亭外,燕王在那恭候她。   明日正好是三日后。   她还有些疑惑,燕王为何?要将见面的地方约在筵喜殿外,原来明日是中秋,也?是裴氏皇族团聚中秋的家宴。   夜里,蔚姝辗转难眠。   她起身下榻,坐到?妆镜前,从匣子里拿出小人在手中提溜着,手指在小人的脸上戳了又戳,愤愤道:“死太监,我走到?这一步,都是你害的!”   她恨不得让谢狗早点死,他一死,就?少了对?温九的威胁,届时,以温九的武功,应该能带着她们悄悄离开皇宫,远离长安城。   蔚姝想的出神,连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都未注意?到?。   她捏着小人的脸,再次愤愤哼了声:“谢狗,你就?是个卑鄙、无耻、龌龊的小人!”   谢秉安:……   他站在屏风外,听着女人的小嘴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着。   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沥的雨声掩盖了耳边所有轻缓的声音,蔚姝将小人放进匣子里,正要起身回榻上时,天边一道惊雷割裂了漆黑的夜空,她吓得身子一颤,陡地从妆镜里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   “啊——”   “鬼啊!!”   蔚姝吓得小脸惨白,双手掩面,害怕到?哆嗦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你你你你、你有冤到?、到?别处去,我我我什么也?帮不了你!!”   她怎么也?没想到?,大?晚上的会?撞见鬼。   谢秉安:……   他靠近蔚姝,两只手臂擦过她的腰间?抵在桌前,将她环在中心,俯身在她耳边,扯唇轻笑:“娘娘睁开眼看看我是谁。”   灼/热的气息直往耳缝里钻,痒的蔚姝忍不住耸了下双肩,声音有些耳熟,似是温九的。   她分开/手指,透过缝隙看向妆镜里的人。   温九以环抱的姿势俯身在她身后,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在他的映衬下,显得她愈发娇小,耳缝里还在钻着热气,就?像滚烫的热水浇在心头上,让她忍不住痉//挛了几下。   轰的一下——   蔚姝的脸如火烧似的,遍布红晕,耳尖也?漫上血色的红,就?连指尖都是发烫的。   男人身上松柏的气息密不透风的包裹着她,让她险些呼吸不过来,她局促的放下双手,转头想让温九离自己远一些,唇畔却意?外的贴上对?方温凉浅薄的唇。   蔚姝身子蓦地僵住,瞪圆了眼睛,错愕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她甚至能在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羞红娇涩的倒影。   这一幕突如其?来。   谢秉安平缓的呼吸骤然绷紧,黑沉的凤眸里攀上难以抑制的浓烈暗/欲,女人的唇很?软,呼出的气息带着香甜,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肺腑,刺/激着身体里每一处敏/感叫嚣的感/官。   看着蔚姝洇湿雾气的水眸与羞红可怜的模样,无一不在勾着他的欲//念,让他一步步深陷。   谢秉安喉结滚动了几下,抵在桌边的手掌覆在她单薄的脊背,手指微微用力,试图将这朵娇花用力镶嵌在怀里。   “温九……”   蔚姝头往后移了一些,与温九拉开距离,鼻息间?灼烫的气息也?在渐渐流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噗通狂跳,她觉得自己身子发软,指尖发颤,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她看着温九,眼眸洇湿可怜,眼看着又有要哭的趋势。   谢秉安:……   旖旎的暧昧在蔚姝的眼泪中消失的荡然无存。   他轻抿薄唇,指腹拭去她眼角落下的泪:“哭什么?”   蔚姝眨了眨泪意?朦胧的杏眸,沉溺在温九的温柔里,轻轻的摇了下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   话罢,泪珠又顺着眼睫滚落,滴在谢秉安的指腹上。   烫的惊人。   她脸颊晕红,唇畔轻抿,眼眸洇湿,眼尾泛着似是被欺负后才有的薄红,青烟色的寝衣朝边上散/开,露出豆青色的小衣,这一幕仿佛被凌//虐过的模样狠狠刺/激着谢秉安的理智。   他抬手盖住蔚姝湿漉漉的双眸,女人轻颤的眼睫刷着他的手心,险些让他压制不住心底涌出的邪念,见蔚姝想伸手拨开他的手,他沉下紊乱的呼吸,声音暗哑低沉:“别动。”   蔚姝不明所以,伸在半空的手僵住,不敢乱动。   静默一息。   谢秉安抱起蔚姝走入榻间?,身子陡然的凌空让她险些惊呼。   “夜里凉,娘娘起夜时记得披上外衣。”   谢秉安将她放在榻上,蔚姝就?势滚入里侧,拉起锦被将自己整个盖住,只露出一颗略有些凌乱的脑袋,顶着一双洇湿微红的水眸望着他。   谢秉安垂下眼皮,狭长的眼睫下翻涌着不为人知的妄念。   “对?不起。”   蔚姝的声音很?低,在昏暗的烛光下,愈发显得娇软可人。   “我不是故意?的。”   她抿了抿唇,看着立于榻边的温九,脸颊的热意?如潮水般袭来,烫的她脑门都是热的。   谢秉安:……   他掀起眼帘看她,见小姑娘脸红的都快烧起来了,一直轻抿的薄唇终于扯出一抹难得的笑。   “天色不早了,娘娘歇着吧。”   见温九转身要走,蔚姝止住他:“等?一下……”   谢秉安脚步一顿,转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娘娘还有何?事?”   蔚姝眼底有着挣扎与纠结,谢秉安眸色微眯,冷俊的长眉几不可察的皱了下:“娘娘想说什么便说,在我这里不必有顾虑。”   闻言,蔚姝道:“那日离开寒清寺,燕王找过我,想让我与他联谋对?付谢狗,若我想通了,三日后去筵喜殿的凉亭外找他。”   她看着温九:“你觉得,我要不要去找他?”   她想让谢狗死,可又不敢与燕王联盟,便想问一问温九的意?见。   在她心里,她觉得温九无所不能。   谢秉安:……   他搭下眼帘,浓密交错的长睫遮住眸底的冷冽嘲讽:“娘娘觉得,燕王凭什么与你联盟?”他抬眼看她,说出的话不留情面:“娘娘能在乐明宫安然无恙的待着,无非是身体里的血对?陛下有用罢了,燕王与你联盟,看重的也?是这一点。”   蔚姝呼吸一紧,双手用力攥紧被子边缘:“他想在我身体里下药,利用我的血对?付陛下?”   还不算笨。   谢秉安道:“娘娘自个斟酌,是杀掌印重要,还是保住乐明宫的人重要。”   温九离开了。   蔚姝望着空荡荡的寝殿陷入沉思。   方才旖旎的羞涩被当下沉重的话题驱散,她躺好看向上方的帷幔,仔细碾磨着温九说过的话,等?回过味来,险些被燕王恶毒的计谋气坏。   这个阴毒的小人!   想利用她的血谋害皇帝,皇帝一旦出事,以谢狗的权势能不能死她不知道,但整个乐明宫的人很?有可能沦为冤死鬼,她的本意?是想保住温九与云芝,而不是害死他们。   翌日一早。   蔚姝下榻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蓦然想起昨晚在这面镜子前她与温九发生过的事,她轻轻抚上唇畔,指尖的凉意?仿佛温九淡薄的唇,心扑通乱跳,脸颊也?攀上绯色。   “小姐,你的脸怎地这般红?”   云芝从外面走来,伸手在她额前探了探,又探了探自己的:“不烧呀。”   蔚姝:……   她放下手,轻咳两声:“我方才蒙在被子里捂的,不碍事。”   经过昨晚一幕,蔚姝今日有些不知怎么面对?温九,她正想找借口?说不饿,以此避开温九,恰巧李酉从外面进来:“娘娘,温九让奴才给您捎句话。”   蔚姝一怔,透过妆镜看他:“温九去承乾宫了?”   李酉道:“是,他走时让奴才转达娘娘,晚上回来与娘娘过中秋。”   临到?晌午,筵喜殿那边传话来了。   蔚姝带着云芝去了筵喜殿,因今日是中秋,聚在此处的都是裴氏皇族的贵胄与后宫嫔妃,宴席还未开始,里面的人也?在陆陆续续进来,她本想挑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却被廉公公带着坐在左边的第?二个位置。   她刚坐下,其?她嫔妃的目光纷纷投过来。   蔚姝尽量不去理会?那些人的眼光,她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虚伪的宴席,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往年中秋佳节,她都会?和娘回到?杨家,与外祖父和舅舅一起过节,杨家出事后,每年只剩下她与娘在绯月阁过节,陪着她们的,也?只有云芝与董婆婆,没想到?今年就?只剩下她和云芝了。   还好,今年多了一个温九。   不多时,皇帝与皇后也?来了,筵喜殿的人纷纷下跪行?礼,皇帝垂眸看了眼蔚姝,女人俯首跪地,撑在地上的一双柔荑雪白纤细,指尖干净圆润,仅仅只是一双手就?看的他口?干舌燥。   头顶那道侵略性的目光让蔚姝浑身不适,她紧张的蜷起手指,脊背起了一层冷汗。   “陛下,该入座了。”   皇后冷冷的扫了眼跪在边上的蔚姝,嫔妃的座位在右边,她能堂而皇之的坐在左边,定是谢秉安吩咐的,他到?真是看重这个女人!   皇帝与皇后入座主位,那道令蔚姝颤栗恶心的视线消失,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在云芝的搀扶下坐在椅上,不论旁人的眼光如何?看她,她始终都未抬头。   “掌印大?人——”   廉公公的声音在筵喜殿内响起,在场的人无不恭恭敬敬的候着,比见到?陛下还要谨慎严谨。   蔚姝眼睫颤了颤,始终没有抬头。   她恨透了谢狗,恨到?看他一眼都觉得可恨。   “秉安来了,快入座。”   皇帝笑着看向谢秉安,字里行?间?对?他透着些亲近,谢秉安只淡淡颔首:“谢陛下。”   燕王从殿外进来,看到?这一幕,眸底划过冰冷的嘲讽,他入座时,抬眸扫了一眼,见蔚姝坐在左侧第?二个位置,眉峰皱了皱。   “小小小小、小姐!掌印朝、朝这边来了!”   云芝轻轻拽了拽蔚姝的衣肩,小脸吓得惨白,腿肚子都止不住的哆嗦,蔚姝惊愕抬头:“什么?”   “掌掌掌印……”   云芝咬紧牙关,在谢秉安走来时,规规矩矩的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玄褐色的颀长身影从眼前走过,男人脸上的黑色鎏金面具在大?殿内异常显眼,直到?谢秉安撩袍落座于蔚姝的右侧,她才回过神来。   ——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她快速扫了眼筵喜殿的座位排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何?所有人都在看她,右边是嫔妃的位置,左边是谢狗与燕王和其?他几位裴氏贵胄的座位,独独她一个妃子坐在这里,不显眼才怪。   蔚姝蜷紧柔荑,心里把廉公公狠狠骂了一顿。   有宫女挨个斟酒,到?蔚姝这时,云芝正想怎么给自家小姐推脱这盏酒,边上正巧传来一道低沉冷肃的嗓音:“姝妃娘娘晚上要取血,不得饮酒。”   宫女吓的连连点头,绕过蔚姝去往燕王那边。   蔚姝松了一口?气,她酒量不好,这种酒可能一盏就?醉,虽说谢狗帮她挡了酒,她才不会?领情,她端起云芝倒的热茶,刚饮了一口?,前方陡地传来皇后阴阳怪气的声音。   “姝妃日日为陛下献血,气色还如此的好,这身子骨到?真让本宫羡慕。”   蔚姝险些被茶水呛到?,正要用涂了胭脂的借口?搪塞过去,却被边上冷肃凉薄的声音止住:“皇后娘娘不妨问问李道长,看他给姝妃吃的什么补药,皇后娘娘也?可尝试一番。”   皇后当即脸色一青,含着冷意?的美眸看向谢秉安,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等?宴席结束,本宫就?去问一问李道长!”   蔚姝:……   她偷偷觑了眼边上的谢秉安,冷不防撞上对?方看过来的视线,黑色鎏金面具下的凤眸裹挟着几分揶揄,面具将他的脸罩的严严实实,独独留一双她想戳瞎的一双眼。   哼!   狗太监!   蔚姝垂下眼睫不理他,捧着茶盏安静的喝茶,心里却百转千回。   廉公公每晚来取血,也?没给她吃什么东西,怎么从谢狗嘴里听着,李道长给她吃的有补品,这中间?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蔚姝放下茶盏,又悄悄的觑了眼边上的谢狗,他姿态闲散的倚在椅背上,手肘搁在扶手上,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面具边缘,黑色鎏金面具衬的那只手愈发白皙好看,每一根手指都像是最完美的雕刻品。   她不禁看的失神,心里在想,这张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   “娘娘这么看着咱家,莫不是对?咱家起了心思?”   筵喜殿内歌舞升平,掩盖住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只有蔚姝一人听得见,她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眸底盛满兴味的谢秉安,登时脸色一窒。 第39章   “我没看你?, 我看的是陛下!”   蔚姝低下头吃东西,再也不敢看任何人。   谢秉安的指腹摩挲着盏边,面具下漆黑的眸凉凉的乜了眼蔚姝低头?时露出?来的一小截玉颈, 肌肤细腻光滑, 白色小耳珠在玉颈处轻轻晃荡。   男人的眸愈渐黑沉幽暗。   昨晚意料之外的唇畔相贴,女人鼻息间香甜的气息到现在都挥之不去,他垂下眸,舌尖抵了抵齿根, 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   站在边上的东冶眼观鼻鼻观心, 全然没听到主?子和蔚小姐的对?话。   宴席结束。   皇帝与皇后先?行回宫,蔚姝站起身, 没看边上的谢秉安一眼, 头?也不回的走?出?筵喜殿。   谢秉安放下酒盏, 看了眼跟着蔚姝一道走?出?去的燕王,浅薄的唇噙着讥讽的弧度。   东冶皱紧眉头?, 压低声音问:“主?子, 奴才要不要过去?”   “不必。”   谢秉安起身:“她自有定夺。”   那女人脑子不笨,昨晚经过他的提点,心里自有主?意,若她仍执迷不悟与燕王联谋, 那……他掀了下眼皮看向已经走?远的纤细背影,上挑的眼尾浸着冷冽的凉薄。   小姑娘不长记性,是该教?训教?训了。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 今日青石地砖上都往上泛着潮气。   蔚姝步子迈的极快, 生?像是身后有恶狼追着似的, 云芝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不解道:“小姐,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蔚姝回道:“躲瘟神。”   云芝有些纳闷,朝后面看了一眼,身后除了几位嫔妃与燕王之外,并?没有掌印。   她道:“小姐,掌印没有跟来。”   蔚姝秀眉紧蹙:“我躲的是燕王。”   云芝怔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撞上燕王看过来的眼神,她吓得绷紧身子,声音都带着颤栗:“小、小姐,燕王追过来了!”   话刚落下,燕王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姝妃娘娘留步。”   蔚姝:……   她充耳不闻,拽着云芝加快步子朝乐明宫的方向走?。   燕王:……   “姝妃娘娘!”   燕王几步追上蔚姝,伸臂拦住她,脸上的神色要笑不笑的,明知?故问道:“娘娘跑这么快做什么,本王唤了娘娘好几声,娘娘没听到吗?”   蔚姝紧张的攥紧手指,‘诚恳’摇头?:“没有。”   他险些气笑,将胸腔里的怒气忍下去,心平气和的问:“娘娘考虑的如何了?”   蔚姝咽了咽口水,装傻道:“我不明白燕王的意思。”   燕王:……   他忍着最后的耐心,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蔚姝垂眸盯着他手中的瓷瓶,想到昨晚温九说的话,燕王想在她的血液里动手脚,果不其然,燕王道:“与本王联盟无需让娘娘费心,娘娘只需服下此药,此药只会让娘娘的血液变成慢性毒药,不会伤害娘娘性命,一旦陛下长久饮用娘娘的血,必遭反噬,届时陛下只会怪罪负责此事的谢秉安,而本王定会保娘娘无恙,如此,谢秉安出?事,娘娘也算是报了杨家之仇,对?娘娘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娘娘不妨考虑考虑?”   蔚姝:……   这哪是稳赚不赔,分明是要拉着整个乐明宫的人与谢狗一起死,她是脑子傻了才会相信燕王的话。   “不必了。”   蔚姝后退一步,对?上燕王瞬间阴翳的眼眸,壮着胆子道:“杨家与掌印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我现在孤身一人,只想安枕无忧的度过下半辈子,燕王与掌印的恩怨我就不掺和了。”   “云芝,我们走?。”   不等燕王开口,蔚姝拽着云芝就走?,一会的功夫,长道上就只剩下两道远去的影子。   卫江问道:“爷,姝妃为何不与爷合作?这计谋对?她并?无坏处。”   燕王收起瓷瓶,眼底浸着阴毒的嘲讽:“怕死罢了。”   主?仆二人跑出?筵喜殿附近,两人气喘吁吁的停下步子,同时转头?朝后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她们这才放心。   云芝拍了拍胸脯:“小姐,刚才吓死奴婢了,燕王的眼神就跟要吃人似的。”   蔚姝认同点头?,她喘了口气:“我们回乐明宫。”   她们二人转过头?,冷不到的对?上一张熟悉的容颜,吓的齐齐发出?一声惊叫。   东冶:……   云芝都快哭出?来了,先?是燕王,后是东公公,但凡她脆弱点,都得被他们活生?生?吓死。   蔚姝稳住受惊的心跳,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吓过后的颤栗:“东公公在这里做什么?”   跟个鬼似的,忽然间冒出?来。   东冶瞧着她们二位被吓得惨白的脸色,心道: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万一让主?子晓得蔚小姐被他吓成这般,不得废他一条腿。   他尽量放轻声音:“娘娘,主?子在巡监司等候娘娘,特让奴才带娘娘过去。”见蔚姝想要拒绝,他续道:“主?子特意交代,若娘娘不去,就带温九去诏狱待几日。”   蔚姝:……   狗奸宦!   就知?道拿温九威胁她,但偏偏还好使!   巡监司内还和蔚姝上次来时一样?,外面守着锦衣卫,身着飞鱼服,手握刀柄,面孔森严。   云芝紧紧跟着蔚姝,待到殿外时,东冶伸手拦住她:“主?子说了,只让娘娘一人进?去。”   云芝担忧的看向蔚姝,蔚姝微微摇头?:“没事。”   这是蔚姝第一次踏进?巡监司的大?殿,殿内燃着紫金香炉,淡淡的味道顺着雕刻镂空袅袅上升,前方摆放着一张案桌,上面摆着厚重的一沓文书,桌面摊开了一份案牍,但审阅案牍的人却不在。   蔚姝走?到案桌前,身子前倾,偷偷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案牍。   “娘娘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倏然间响起,吓得蔚姝匆忙转过身,扬起微微苍白的小脸瞪向近在咫尺的谢秉安:“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   “刚来。”   谢秉安的手擦过蔚姝不盈一握的腰肢,将文书放在桌上,俯身看着女人明澈愠怒的杏眸,面具下的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娘娘是自愿过来,还是因为温九而来?”   两人离的很近。   谢秉安身形高大?,几乎将蔚姝圈在他与书桌之间,他的手臂擦着那纤细的腰肢,深幽的眸在女人莹润嫣红的唇畔上停顿了一瞬。   几次一触即离,每每夜里,也只余下浅薄的香甜气息安抚着他躁郁的心。   “你?、你?说话就、就说话,离、离我远点!”   蔚姝身子往后靠去,身后是案桌,她无路可退,只得上半身被迫往后微仰,与谢秉安拉开一点距离,可这个动作,无疑是将女子最隐/秘的地方贴/近对?方,随着她的呼吸,被小衣包裹的圆//润不断起//伏,毫无预兆的撞入谢秉安浓郁的黑眸。   男人的呼吸骤然绷紧,突起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在蔚姝不设防的时候,抱她入怀。   “你?你?你?你?——”   突然的变化让蔚姝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气道:“你?放开我!”   蔚姝眼睛红彤彤的,鼻尖也泛着红色,又羞又恼,带着恨意的目光瞪着他。   她不知?道谢狗突然发什么疯,为什么好端端的抱着她不放,他不该同她一样?,恨透了她吗?   “娘娘忘记答应过咱家什么了?”   谢秉安出?口的声音带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沙哑:“做咱家的对?食,取悦咱家是最基本的要求,难道娘娘想出?尔反尔?”   灼热的气息与面具上冰冷的寒意都覆在蔚姝的耳尖上,双重的刺/激让她脆弱的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凝聚在眼底的水珠也盈盈落下,更显几分破碎的柔美。   “娘娘莫不是想让温九在诏狱里过中秋?”   耳尖湿/润的触感让蔚姝险些叫出?来,她瑟/缩着娇躯,脑袋不住的往后仰,想要避开谢秉安,她颤声道:“你?要我怎么做,才会放过温九?”   谢秉安眸底浸着阴鸷的冷冽:“娘娘为了温九做到这一步,到让咱家好生?嫉妒。”   蔚姝被他折磨的意识溃散,站都站不稳,全凭谢秉安的手臂支撑着她的身子,腰间的禁锢蓦然消失,束缚着她的压迫气息也在一瞬间抽离,蔚姝双手撑在桌边,双颊绯红,洇湿的水眸迷惑不解的看向走?到案桌对?面,撩袍坐在椅上的男人。   他闲适的靠向椅背:“我要娘娘自个儿来主?动,若侍候的咱家舒坦些,兴许能放过温九。”   “你?、你?休想!”   蔚姝唇畔轻颤,撑在桌边的柔荑用力蜷紧。   让她一个闺阁女子做出?这等之事,倒不如一把?刀杀了她来得痛快。   谢秉安冷笑:“东冶——”   “我做!”   蔚姝急声止住他,方才拒绝的有多?强硬,现在服软就有多?丢人。   她咬紧下唇,湿漉漉的眼睫一下一下的轻颤,眼底流露着对?谢秉安的抗拒与厌恶,却不得不迈开僵硬的步子,一点点挪到他跟前。   殿内甚是安静,蔚姝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主?动侍候谢狗,该从哪一步做起?   蔚姝脑中一片混乱,她连闺房/之事都不大?懂,让她主?动去侍候一个太监,更是无从下手,她想转身逃离,但想到温九会因此入诏狱,又强忍住胆怯与羞辱,努力想着,该如何取悦谢狗。   谢秉安虽坐在椅上,可他身形高大?,她即便是站着也堪堪与他的视线齐平,男人身上强烈的压迫感震慑着她胆怯的心,蔚姝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搭在谢秉安的肩上,脑海里仔细搜刮着云芝给她讲过的情/爱话本,可搜刮了一圈,都没有想到任何可实用的法子。   下一步该怎么做?   蔚姝急的轻轻啜泣,眼底溢出?屈辱且羞怯的泪水,她的指尖沿着谢秉安的肩渐渐摸索到对?方的脖颈时吓得颤了一下。   谢秉安好看的长眉紧紧皱起,沉稳的呼吸一息间乱了节奏,他抬手攥住那纤细脆弱的手腕,嗓音沙哑暗沉:“娘娘哭什么?”   他的力道不重,却让蔚姝挣脱不开。   蔚姝哭的薄红的水眸落下一串泪珠,隔着黑色鎏金面具看向那双似是要看穿她的凤眸,受惊似的摇头?:“我、我不会……”   “我教?你?。”   谢秉安将她扯入怀里,掌心托着蔚姝绯红消瘦的小脸,指腹在她唇畔上摩挲而过。   “你?你?你?、要做什么?!”   蔚姝娇小的身子被迫窝在谢秉安怀里,手指用力绞在一起,脸蛋红的能滴出?血来,眼里透着浓浓的羞/耻与愤恨。   “做娘娘不会做的事。”   女人娇娇软软的啜泣声像是密密麻麻的虫子,钻进?谢秉安的骨缝里,叫嚣着,嗜咬着,贪婪的想要索取更多?。   他这般想,便也这么做了。   唇畔相/贴的这一刻,谢秉安得到了一点满足,紧跟着又想探取更/深,想要她的呼吸里都充满他的气息,她明澈洇湿的水眸里都是他的影子,她的呓语轻/哼间,喊得都是‘谢秉安’三个字。   “张嘴。”   暗哑的嗓音引着蔚姝一步步往前行。   她颤栗启唇,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强势且霸道,不过一息,蔚姝嘴里的气息便被席卷一空,她艰难的呼吸,却发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笨蛋。”   谢秉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眸底蕴着骇人的猩红:“张嘴呼吸。”   属于谢秉安的气息一瞬间抽离,蔚姝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大?口且贪婪的呼吸着灌进?来的的空气。   谢秉安哑着嗓音问:“学会了吗?”   蔚姝摇摇头?,触到谢狗眸底忽然腾起的阴戾时,又吓得点点头?。   方才一幕回忆在脑海,蔚姝羞耻的抿住唇畔,眉心蹙着可怜的祈求,想求谢狗放过她,可又怕一开口谢狗又用温九要挟她。   谢秉安垂眸看着怀中/娇躯/颤颤的女人,轻阖凤目,将眸底的情/动逼退,极力压制着体?内肆意叫嚣的妄念,免得失了理智,真的伤了她。   罢了。   再逼下去,小姑娘又该悬梁自尽了。   “今日就到这罢。”   谢秉安放开蔚姝,见她还怔楞在自己怀里,扯唇轻笑:“娘娘还想继续?”   “不想!”   蔚姝回神,快速从谢秉安怀里脱离,踉跄着走?到案桌的另一边稳住身子,潮雾洇湿的眸愤愤的瞪了他一眼,想到谢狗威胁温九的事,抿了抿唇畔,小心翼翼的觑了眼搭着眼皮,整理衣袍的男人:“答应你?的事我都做了,你?不能再抓温九了。”   谢秉安:……   他掀了眼皮看她:“娘娘再提温九二字,咱家现在就杀了他。”   蔚姝吓的抿紧唇畔,乖巧的摇了摇头?,吊坠耳珠在玉颈处晃荡不止。   谢秉安敛下眸,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肆意汹涌的欲/念:“娘娘回去罢。”   得到他的首肯,蔚姝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指轻提裙摆,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大?殿,生?怕走?晚一步,又被谢狗逮住折腾一番。   大?殿内香气袅袅,银烛明亮摇曳。   谢秉安抬眼看着走?远的人儿,将憋在心底的火重重吐出?来。   真是自找罪受。   从巡监司出?来,云芝便发现自家小姐脸色不大?对?劲,她低声询问:“小姐,是不是掌印为难你?了?奴婢看你?脸色不太好。”   “他——”   蔚姝欲言又止,想到谢狗对?她做的事便觉得屈辱且愤恨,真是个狗东西,都当了太监竟还对?她做出?那等事,活该他少个玩意!   见云芝担忧的看着她,蔚姝摆了摆手,忍下心里的不快:“你?把?心放肚子里罢,我没事的,咱们快些回去,温九还等着我们回去一起过中秋呢。”   “哦。”   云芝皱了皱眉,总觉得小姐有点怪怪的。   回到乐明宫不见温九,李酉道:“娘娘,温九还没回来呢,估计要晚些时辰了。”   蔚姝黯然垂眸:“你?们先?出?去罢,我自个儿待会。”   寝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透进?来的光亮,朦胧的暗色笼罩在蔚姝身上,显出?几分孤寂的可怜,她长叹一口气,走?到榻边顺势躺下,手背重重擦拭着唇畔,直到嘴唇有些烧痛才作罢。   狗奸宦。   她恨死他了!   蔚姝翻身埋进?薄被里,擦掉眼角的泪,在满是屈辱的愤怒中逐渐睡过去,晌午被谢狗欺负,梦里竟也没逃脱的了他。   昏暗逼仄的暗室里。   谢秉安坐在太师椅上,苍青色的外袍松散的垂在两边,露出?白皙坚/硬的胸膛,再往下是平坦劲瘦的小腹,他脸上依旧罩着那张黑色鎏金面具,在光线暗淡的暗室里愈显狰狞可怖。   在他对?面捆缚着温九,东公公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谢秉安看着她,眸色黑沉冷冽:“坐上来。”   蔚姝瑟缩着娇躯走?过去,手指紧紧绞着衣袖,眼睛哭的通红,在谢秉安脚边停下。   “你?继续,或是咱家杀了他。”   谢秉安凤目森森的凝着她,蔚姝啜泣出?声:“别杀他……”   她强忍住心底涌上来的屈辱,忽略脸颊的羞红,撑着谢秉安的双肩,坐向//男人劲瘦/的腰腹上。   “很乖。”   男人冰凉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额,指腹在她唇畔上轻轻碾磨,蔚姝红着杏眸,看到他抬手去摘脸上的面具,她绷紧身子,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黑色鎏金面具从他脸上移开。   眼前白光乍现。   熟悉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醒醒。”   蔚姝无意识的呓语一声,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朦胧暗淡的烛光洒在立于榻边,俯身看着她的温九,男人冷俊的眉峰微皱,眼尾依旧挑着几分难以掩去的凉薄,是记忆中昳丽清隽的温九,他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藏蓝色太监服,可蔚姝莫名的将它看成梦中谢秉安身着的苍蓝色衣袍,他的脸也与那张面具下的脸逐渐融合。   他为什么长得那么像谢秉安?   蔚姝意识迷离,一时间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娘娘。”   清凌凌的声音一息间驱散了蔚姝的睡意,她蓦地瞪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俯身看她的人。   这分明是温九,哪里是谢狗。   “你?何时回来的?”   蔚姝坐起身,睡意惺忪的眸望着温九,像是林中刚初醒的小兔,眼神里尽是单纯与无害。   “刚回来。”   谢秉安看了眼小姑娘微微散开的衣领,搭下眼帘避开:“娘娘梦见谁了?”   蔚姝起身下榻,哼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无恶不赦的谢狗。”   谢秉安:……   想到谢狗今天对?她做的事,蔚姝就恨的牙痒痒,她坐在妆镜前,取出?匣子里的小人,手指用力掐住小人的脖子,想到梦中的一幕,又羞又气,怒道:“谢秉安就是一个大?奸大?恶的死太监!”   “老天爷为什么不一道雷劈死他!”   “我恨死他了!”   蔚姝不停地发泄怨气,恨不得亲手手刃了谢狗。   谢秉安:……   发泄了好一会,蔚姝终于将肚子里的怨气散去了一些,她忽然想起一茬事,转头?问:“温九,今日在筵喜殿,我听谢狗说,李道长每日给我吃的有补药,可我未曾吃过,他为何这么说?”   谢秉安抬眼看向蔚姝好奇懵懂的眼神,启唇道:“补药都在娘娘每日的膳食里。”   “难怪。”   蔚姝掀起袖子,看了眼颤着细布的左手腕,也不知?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着蔚姝单薄纤细的脊背,谢秉安捻磨着手指,漆黑的眸深邃难测。   看来,这次把?小姑娘欺负的狠了。   天气逐渐转凉,这几日蔚姝待在乐明宫,再未踏出?乐明宫一步。   那日从巡监司回来,谢秉安也未找过她,蔚姝每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走?到支摘窗前,探身看了眼窗外,秀眉轻蹙:“咦,云芝与温九都不在吗?”   勺红道:“回娘娘,温九一早起便去承乾宫了,云芝姐姐去乐明宫外转悠去了,说是待会就回来。”   蔚姝临窗而坐,以手支额,百无聊赖的望着窗外悠然的秋风。   昨日用晚膳时,温九说过,过了这两日便不再去承乾宫了,至于云芝,那丫头?性子向来不是一个能静下来的主?儿,等她回来,她需得提醒云芝,乐明宫外危机四伏,随时都会撞见巡监司与凤仪宫的人,万一引得这些人寻云芝的麻烦,她该如何救云芝。   晌午还晴空万里,到了下午,天色又开始转阴,阵阵冷瑟的秋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是云芝的声音:“小姐,小姐奴婢回来了!”   云芝气喘吁吁的站在蔚姝跟前:“小姐,你?猜奴婢方才听到什么了?”   蔚姝见她额上都是汗,笑道:“你?缓口气再说。”   “不能缓。”云芝摆摆手,续道:“奴婢方才回来时,听见往承乾宫送药膳的两个医女说,要多?备些药材,明日陛下与各宫娘娘们要去城外的山上秋猎,此次去秋猎的还有朝中的文武百官,小姐是陛下的药引子,应当也要一同前往。”   蔚姝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宫中每年都会举行春猎与秋猎,舅舅在世时,想着带她一同前往热闹热闹,但被外祖父拦住了,猎场危机四伏,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是以,外祖父要隔绝一切于她有害的事情。   那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个困境。   蔚姝眼睫颤了颤,忍住眸底欲落不落的泪珠。   云芝蹲在蔚姝脚边,笑看着她:“小姐,我们能跟着陛下去猎场乃是好事啊。”   蔚姝回过神,怔了一下:“怎么说?”   云芝附在蔚姝耳边,压低声音道:“明日去猎场,温九定然也在,我们不如就趁秋猎的机会,让温九带我们离开长安城,我们乔装一番,躲到南硕去,如此一来,掌印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南硕国。”   逃、逃走??   蔚姝诧异的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云芝,刚想说话,又想起殿中还站着勺红,她抬眼看向勺红,勺红垂首低眉,安静的站在一旁,对?她与云芝的窃窃私语仿若未闻。   她道:“勺红,你?先?在外面候着罢。”   勺红颔首:“是。”   支走?勺红,蔚姝才道:“你?容我再想想。”   她恨谢秉安,想他身败名裂,想他死无葬身之地,即便她对?付不了他,可也有燕王与皇后,能亲眼看到谢狗死,她即便下黄泉也无憾。   云芝急切道:“小姐,你?就别犹豫了,上次错过寒清寺,这次再错过就没机会了,我们根本对?付不了掌印,与其留在宫里白白丢了性命,不如与温九一起逃去南硕,小姐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一想温九和董婆婆,小姐愿意看着温九成日里待在承乾宫仰人鼻息,愿意看着董婆婆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待在荆州吗?”   蔚姝转头?看向风声萧萧的窗外,静默一息:“等温九回来,我问问他。”   夜幕漆黑,冷冷秋风刮过耳际,带起呼啸的凉意。   蔚姝手执灯笼走?去后院罩房,戌时廉公公便来了,取完血后便告知?她明日跟随陛下前往猎场的事。云芝说她方才看见温九回来去了罩房,她在寝殿等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便想去罩房寻他,问一问他趁着秋猎逃离长安城的事。   踏进?后院,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散着微黄的亮光,驱散了院中浓墨的黑暗。   罩房门?半开,屋里灼光灼灼。   蔚姝走?上前,将灯笼搁在台沿上,抬手轻叩屋门?:“温九,我进?来了。”   里面传来熟悉清冷的声音:“嗯。”   只浅浅一声,竟是让蔚姝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她轻抿唇畔,推开半开的门?扇走?进?去,温九站在桌前,正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他的手指根根修长如竹,甚是好看。   蔚姝走?进?罩房,耸了耸鼻尖,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温九说的话给气到了。   “娘娘是狗鼻子吗?”   “你?、你?才是狗鼻子。”   蔚姝杏眸愠怒,瞪了他一眼:“我只是闻到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反应过来,她几步走?到温九面前,上下打量他:“你?莫不是受伤了?”   谢秉安避开那双担忧的杏眸,垂下眼道:“方才去取了些血,是以,身上沾了些血腥味。”   原来如此。   蔚姝转身坐在椅上,给她和温九各斟了一杯茶:“明日要去秋猎,你?知?道吗?”   “知?道。”   谢秉安将帕子丢进?水盆,看了眼染着淡淡血迹的水帕,眸底划过冷冽的厌恶,若不是怕小姑娘等急了,他就该在巡监司收拾干净再回来。   鼻息间的血腥味还未散去,那股令人厌恶的味道让男人身上蒙上了一层阴翳,蔚姝察觉到温九身上的气息不大?对?劲,她觑了眼温九,见他眉峰轻蹙,覆着许久未见的冰霜寒意,心里突的一跳。   他莫不是在承乾宫受气了?   想到这些,蔚姝前一刻还犹豫不定的心在这一刻下定决心。   罩房里静的出?奇。   蔚姝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手指紧张的扣在一起,想着该从哪里说起。   谢秉安见蔚姝许久不言,掀起眼皮看她,便见她捧着茶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像是在酝酿什么。   谢秉安:……   他道:“娘娘有事?”   蔚姝眨了眨眼睛,低声软糯的“嗯”了声,抬起映着银烛灯火的杏眸看向他:“温九,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谢秉安端起茶盏轻呷,好整以暇的看她:“说来听听。”   蔚姝道:“我们借这次秋猎的机会逃吧。”   谢秉安皱眉,唇角抿着一丝冷锐:“娘娘再说一遍。”   蔚姝以为他没听清,续道:“我们趁秋猎的时机逃离长安城,这次再不逃,我怕就没机会了。”   谢秉安:……   他捏紧茶盏,问:“娘娘就不想找谢秉安报仇吗?”   蔚姝叹气,摇摇头?:“以我的能力想进?巡监司都是一件难事,更别提找谢狗报仇了,左右有燕王与皇后联盟对?付谢狗,也用不上我,我们还是逃得远远的,免得再白白送了性命。”   谢秉安险些被气笑,他放下茶盏,漆黑的眸底藏着幽深难辨的沉色:“娘娘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   蔚姝看着温九,杏眸里沁着淡淡的雾气:“我们欺瞒陛下的事一旦被揭露,便是死罪,我不敢想这一天到来会怎样?,与其成日里担惊受怕的活着,不如早早逃离的好,你?为我做了太多?的事,多?到我已无以为报,我不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不能让你?像外祖父与舅舅的下场一样?。”   温九为了她,甘愿净身入宫当太监。   为了她,将蔚家与国公府送上死路,如今又为了她,做下欺瞒陛下的死罪,在云芝走?后,她想了许久,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仇恨,再拉上温九的性命。 第40章   谢秉安搭下眼帘, 指腹在盏边碾磨。   寂静的?罩房里响起蔚姝薄颤的娇软声:“温九,你?答应了吗?”   谢秉安:“嗯。”   蔚姝走后,东冶从拐角走进来, 看了眼步入前院的纤细身子, 心里忍不住啧啧两声。   蔚小姐真勇啊。   也就是主子惯着蔚小姐,若换做旁人,不等那人开口就死在主子跟前了。   东冶换一盆干净的?水,觑了眼?把?玩着茶盏的?主子, 低声道:“主子, 水换好了。”   谢秉安起身走过?去,双手浸在温水中, 水波荡漾在深邃无波的?凤眸里, 遮不住氤氲在眼?底的?戾气。   小姑娘想逃了。   该由着她。   还是该将她关起来, 囚着她。   东冶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心底还是不由的?佩服蔚小姐。   见主子洗净手, 东冶递上干净的?帕子,谢秉安擦拭着每一根手指,问道:“董婆婆在荆州安置的?如何?还有?杨家的?事查的?怎样了?”   东冶道:“潘史派去的?人途径荆州,去董婆婆的?住处看?过?, 她老人家一切安好,就是想念蔚小姐,成日里嘴里念叨着蔚小姐的?名字, 杨家的?事……”他?顿了下:“我?们的?人回信说, 在淮南一带查到秦雷的?踪迹,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三年前是在炸死, 故意躲避朝廷追查。”   谢秉安眉峰微皱,将帕子递给东冶:“秘密行事,切莫打草惊蛇。”   东冶道:“是。”   他?想了想,续道:“主子,您说秦雷若是活着,那他?背后之人会是谁?”   谢秉安看?向窗牖外飘摇的?灯笼,眸底浸着森寒的?冷意:“淮南是沈禾的?地界,沈禾是燕王的?亲舅舅,你?说他?背后之人是谁?”   东冶一震:“是燕王!”   翌日一早,承乾宫的?轿撵停在乐明?宫的?寝殿外。   蔚姝今日穿了一件金丝海棠花的?栀子色衣裙,臂弯处挽着淡色的?披帛,梳着简单的?百合髻,明?澈的?杏眸沁着秋日晨曦的?清凉,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的?温九,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脸上罩着黑色面具,她轻提裙摆走下台阶,笑颜如花:“温九。”   温九垂眸,避开蔚姝盛满笑意的?眼?睛:“娘娘,时辰不早了,该上轿了。”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有?种格外的?疏离感。   蔚姝坐上轿撵,看?向温九,有?些不解:“温九,你?嗓子怎么了?”   听着有?些怪怪的?。   温九道:“昨晚着凉,嗓子有?些不舒服。”   蔚姝了然,难怪听着和平常不太一样。   轿撵停在宫外,蔚姝在云芝的?搀扶下刚走下轿撵,东冶便来到跟前:“娘娘,主子吩咐,让您坐他?的?马车。”   蔚姝:……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最前面是皇帝的?马车,后面是谢狗的?,与当初去寒清寺的?顺序是一样的?,想到在巡监司谢狗对她做的?事,蔚姝就恨得牙痒痒。   她忍着愤怒,问道:“东公公,我?能否独自乘坐一辆马车?”   东冶面上笑着,眼?神却是瞟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温九:“主子说了,娘娘若是不去,就——”   “我?去!”   蔚姝赶紧止住东冶的?话,生怕他?当着温九的?面说出谢狗用他?要挟她的?事,她看?了眼?站在轿撵边上的?温九,唇畔轻抿,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东冶走去掌印的?马车。   车帘掀开,入目便是谢秉安那张极其讨人厌的?面具!   想到这张面具贴着她的?肌肤带起的?凉意,和面具下的?唇带给她的?颤栗,蔚姝就恨不得在他?脸上踹上几脚,对上谢秉安看?过?来的?凤目,蔚姝朝他?冷哼一声,轻提裙摆坐在左侧坐榻上,小脸上明?目张胆的?显着三个字:别理我?!   “几日不见,娘娘脾气见长。”   谢秉安翻过?一页书卷,唇角扯着兴味的?笑。   蔚姝紧抿着唇畔,转头瞪他?一眼?,本?想顶撞回去,可想到跟在外面的?温九,硬生生忍下怒气,耷拉着脑袋,对谢狗的?挑衅置之不理。   谢秉安:……   小姑娘挺记仇。   小桌上摆放着点心与果?子酒,淡淡的?果?子清香弥漫在车厢里,与谢狗身上清寒的?气息逐渐相容,竟莫名的?好闻。   而且,与董婆婆酿的?果?子酒味道极其相似。   她/舔了舔/唇畔,小小的?舌尖在唇畔上扫过?,明?晃晃的?刺入谢秉安的?眸,男人眸色陡地暗下,喉结几不可察的?滚动了几下,按在文书上的?指腹重重摩挲。   蔚姝悄悄抬眼?,觑了眼?谢秉安,见对方?垂眸看?文书,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收回视线,盯着果?子酒看?了一小会儿,便上手自己倒了一盏。   索性都在谢狗的?马车里,难得遇见喜欢的?果?子酒,不喝白不喝。   蔚姝捧着酒盏,细细品了一口果?子酒,晶亮的?酒渍沾在唇畔上,嫣红水润,她伸/舌尖/舔/去唇上的?酒渍,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果?真和董婆婆酿的?果?子酒味道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又喝了两盏,一边尝着果?子酒的?味道,一边回想董婆婆,温九说他?的?朋友将董婆婆送去了荆州,等这次成功逃离长安城,她定要去荆州将董婆婆一起带上去南硕国。   谢秉安观察着蔚姝的?一举一动,漆黑的?眸落在女人水润的?唇畔上,眸底逐渐攀上根根猩红的?恶念,那股恶念叫嚣着,挣扎着从骨缝里钻出来,想要占据他?仅存的?理智,将眼?前的?人儿据为己有?。   任谁也见不得,肖想不得。   马车里的?气息逐渐稀薄,盘旋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旖旎,谢秉安的?眸愈发的?黑沉,黑到几乎看?不见一丝亮光,摩挲在文书的?手抬起,正要触摸蔚姝细腻光滑的?脸颊,眼?前的?人儿忽的?转过?身背对他?,细弱的?手臂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车窗之外,跟着的?正是‘温九’。   谢秉安脸色陡地沉下,伸出的?手再度覆在文书上,指腹带着戾气重重捻在上面。   ——好得很!   蔚姝看?向跟在马车后面的?温九,扬了扬手中的?酒盏,笑道:“这果?子酒与董婆婆酿的?很像。”   东冶从车辕旁回头,瞧了眼?跟在马车后面的?‘温九’,看?见他?隐忍在眸底下的?惧意,险些笑出声,没想到潘史也有?这一天,假扮主子,还得顶着主子的?眼?刀跟娘娘周旋,换做是他?,还不如一把?刀把?他?了结来的?痛快。   “温九。”   蔚姝歪着头,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她脸颊酡红,似是染了些醉意,冷风吹在脸上,几分醉意上头,看?着温九的?身影都显出几分重影。   这酒,好像比董婆婆酿的?更烈些。   潘史此刻就差给蔚姝跪地磕头了,祈求这位姑奶奶快把?脑袋缩回去吧,他?可不敢因此事惹怒主子,换来主子一顿惩罚。   “嗝~”   蔚姝打了个酒嗝,摇了摇晕眩的?脑袋,马车里忽的?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娘娘若不想温九死,最好乖乖坐好。”   一听便是讨人厌的?谢狗。   她缩回脑袋,微醺的?杏眸愤愤的?瞪向谢秉安:“你?除了用温九威胁我?,还会用什么?!”   谢秉安眼?皮轻抬,眼?底盛着凛冽的?阴鸷:“谁让娘娘在意的?是温九。”   “我?在意谁,关你?何事!”   蔚姝重重放下酒盏,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所为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此刻的?她。   看?着蔚姝微扬的?下巴,沁满醉意的?杏眸,唇/珠圆润微红,泛着香甜诱/人的?光泽,谢秉安将文书丢在桌上,伸手将娇小纤弱的?蔚姝捞/进怀里,指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迫使?她的?眸与他?对视。   “娘娘莫不是忘了,咱家是你?的?什么人?”   男人狭长的?眼?尾上挑着极尽的?冷寒,寒气入骨,带起令人胆颤的?怯意,他?的?手指是温热的?,可声线却是极冷。   蔚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酒意瞬间散去了几分。   她想笑,却笑不出,以至于?脸颊上的?笑意有?些僵住,显出些许的?可怜娇弱,男人的?指腹划过?她的?/唇珠,在上面重重//碾磨了几下,唇角扯出冷佞的?笑:“娘娘小嘴不是挺能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蔚姝:……   唇上的?触感像是冰刃刺激着她的?血液,她忍不住娇/躯颤颤,软糯的?声音充满祈求:“我?、我?错了。”   她不该顶撞谢狗的?,万一他?又像那日在巡监司时对她,她该如何?   温九就在马车外,他?武功高强,定能听得见里面的?动静。   谢秉安看?出女人眼?底的?祈求与挣扎,手掌覆在那纤细脆弱的?玉/颈上,细细/摩挲,他?无情的?拆穿蔚姝隐藏在心底的?担忧,迎着那双洇湿潮雾的?水眸,在她小巧的?耳/珠上轻轻/吮//咬:“娘娘是怕温九听见我?们在做什么?”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蔚姝吓得浑身僵住,声音从牙缝里溢出:“求、求你?放开我?……”   她伸手挡在谢秉安身前,试图推开他?,手心在触碰到对方?/坚/硬/的?胸膛时,却是被吓的?手心一烫,下意识蜷紧指尖,酥/麻的?/颤/栗顺着耳珠袭遍全身,蔚姝的?耳珠、脸颊到玉/颈都漫上了嫣红的?绯色。   果?子酒与海棠花的?清香绞在一起,像是迷惑人的?毒药,侵袭着谢秉安的?意识,男人的?手搭上那朵颤栗不止的?海棠花,折去娇花的?花/瓣,在她玉颈处/流连。   贪/婪的?,眷恋的?,吮//着独属于?他?的?/娇花。   黑色鎏金的?面具贴着肌肤,带起细细密密的?寒意,蔚姝推搡着身前的?人,她的?力气在对方?眼?里根本?不足为提,湿//润/的?触感,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肤上,蔚姝控制不住的?呓//语,她抬起洇湿薄红的?明?眸,又恨又怒的?瞪着对她为所欲为的?谢狗,哭泣的?娇声凑出断断续续的?、骂人的?话:“你?卑鄙、无耻、唔唔……可恶的?大奸宦!”   唇畔一热。   谢秉安以唇/封缄,果?子酒混合着清冽的?气息,侵入对方?的?肺腑,唇上/陌生的?触/感促使?蔚姝瞪大了眼?睛,无意识的?屏住呼吸。   “张嘴。”   耳畔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   酒意上头,怒气充盈在肺腑,蔚姝一时分不清眼?下的?状况,呆滞的?翕开//唇畔,任由谢狗的?气息尽数灌入。   醉意越来越盛。   四肢逐渐无力,呼吸也开始薄弱。   蔚姝几度想喘气,却都被对方?贪//婪的?卷走仅存的?气息,她嘤//咛着,眼?睫轻颤不已,泪珠顺着眼?尾落下,滑/入鬓边。   谢秉安不舍的?退离几分,以往清冷凉薄的?眸底覆上了猩红的?暗//欲,透过?面具,想要将眼?前的?人儿/即刻拆/腹/入骨,让她的?所有?都独属于?他?一人。   “我?、我?喘、喘不过?气了。”   蔚姝吸了吸鼻子,小脸红的?能滴血,眼?底透着迷离,颇向林中迷失方?向,想找到方?向的?小鹿。   “主子。”   东冶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恰好,一股冷风吹卷起窗帘,明?亮的?光线穿透缝隙,洒在他?们二人身上,光线零零散散的?映着蔚姝被/蹂//躏/过?的?唇畔,红润/微肿。   她像是受惊似的?,瞬间扑进谢秉安的?怀里,细弱的?手指攥紧对方?的?衣襟,恨不能将脸蛋整个掩住。   她怕温九会透过?缝隙看?到她被谢狗欺负的?一幕。   她想把?最干净,最好的?一面留给温九,不想让他?看?到这么不堪的?自己,她努力劝说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等到了猎场,与温九和云芝逃离长安城后,她就能脱离魔抓了。   谢秉安垂眸,手掌覆在蔚姝的?后颈,指腹揉/按着她的?肌肤,看?着整个埋入他?怀里的?女人,本?该是愉悦的?,可漆黑的?眸底却泛上一层接一层的?阴冷寒戾。   小姑娘主动投怀送抱,无非是怕被外面的?‘温九’看?到罢了。   “主子?”   不闻主子声,东冶又试探的?喊了一声。   不过?一息,马车里传来主子阴沉冷冽的?声线:“说。”   东冶:……   莫不是蔚小姐又惹主子生气了?不然主子怎地又这般凶?   他?恭声道:“回主子,陛下让廉阜来问,李道长去了哪里,陛下龙体有?恙,不想让旁的?太医瞧,只?想让李道长过?来。”   谢秉安道:“在后方?马车,让他?自己滚过?去。”   东冶:……   马车里。   谢秉安的?手轻一下重一下的?按着蔚姝的?后颈,察觉到女人绵长的?呼吸时,眉峰一皱,抚着她的?脸看?她,发现方?才还胆怯哭泣的?女人此刻竟然睡的?无比香甜。   谢秉安:……   他?沉下翻涌的?怒意,低头在蔚姝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女人疼的?轻哼,偏开头埋在他?臂弯里继续睡。   车厢里的?酒香味浓郁不散,就连蔚姝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酒香。   谢秉安:……   酒量真差。   他?抱紧蔚姝,拿起酒壶痛饮一口,用果?子酒的?凉意压□□内不断上/涌/的?燥/意。   长安城离猎场的?路程有?些远,马车行了一日,暮色将至才到达,山里不比长安城,尤其到了夜里,风冷的?刺骨,俨然像是寒冬来临般。   风声萧萧,带着呜咽声。   蔚姝窝在谢秉安怀里睡的?香甜,她在睡梦中好似被火炉包裹,身子热乎乎的?,脑袋在那堵怀里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谢秉安垂眸看?她,清冷的?凤眸覆上难得的?笑意。   她倒是睡的?香甜,对他?毫无设防。   马车逐渐停下,周围想起嘈杂的?声音,火把?在山头蜿蜒成龙,将漆黑的?夜照的?亮如白昼,风声呼啸在车窗外,卷起秋夜的?一缕寒气吹进来。   蔚姝嘤/咛一声,睁开惺忪的?眸,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她抬手揉了揉泛酸的?鬓角,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动惮不得,腰身被用力束缚着,迫使?她毫无间隙的?贴近一睹温热的?胸膛。   熟悉的?,清冽的?气息顺着鼻尖侵袭,头顶传来一道低沉戏谑的?声音。   “娘娘睡的?可好?”   蔚姝错愕抬头,对上一张黑色鎏金面具时,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她她她、竟然睡在谢、谢狗的?怀里?!   醉酒前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唇畔相贴的?气息,肌肤被触碰过?的?颤栗一并刺激着大脑还处于?混沌的?蔚姝,她眨了眨眼?,眼?睫轻颤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力推开谢秉安,扶着桌角踉跄的?坐到一旁,愤愤的?瞪向他?。   她想怒斥他?,可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憋回去。   是她先醉酒,又被谢狗占便宜,是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的?在谢狗怀里睡了整整一日,凭什么先发制人怒斥别人?原先的?有?理也变成无理。   谢秉安碾磨着手指,指尖还残存着属于?女人身子的?温度。   温热娇软。   他?掀起眼?帘看?她:“娘娘好生无情,把?咱家当了一天的?/床榻,醒来说走便走,一点留念也没有?。”   蔚姝:……   她通红着脸颊,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她生怕被温九听到,紧张的?抿紧唇畔,心里懊恼的?,恨不得一棒子打死自己,怎会好端端的?在谢狗怀里睡熟了呢?   营帐都已搭建好,就等陛下与各种娘娘和携带家眷的?文武百官到来。   马车停下,蔚姝狠狠剜了一眼?谢秉安,轻提裙摆,头也不回的?走下马车,她在马车外没见温九的?影子,云芝走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温九说他?去探探路,到时咱们逃跑时,不至于?跑错路。”   蔚姝心里一暖,轻轻点头:“我?们先回营帐等他?。”   主仆二人走远。   东冶对远处的?潘史摆了摆手,示意他?:娘娘走了,你?安全了。   潘史背靠树干,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假扮主子,得娘娘的?关心,承受主子的?眼?刀,他?这辈子还没这么心惊胆战过?,这差事他?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东冶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嗯。”   谢秉安走下马车,迎面便见皇后走到他?跟前,华丽的?宫裙逶迤在地,头冠凤冠,妆容端庄美艳,美眸里跳跃着摇曳不息的?火把?:“秉安,今晚来本?宫营帐,本?宫有?事与你?谈一谈。”   似是怕他?又拒绝,皇后脸色沉下,语气厉色几分:“本?宫可不希望掌印大人一而再的?忤逆本?宫。”   谢秉安垂下眸,上挑的?眼?尾裹挟着极冷极淡的?凉薄,他?眉峰虽舒展,可身上的?气息冷且沉,就像是深渊里浮沉的?暗色,永远也让人看?不透。   他?道:“奴才先回营帐换身衣裳。”   皇后脸色稍缓:“嗯,本?宫在营帐等候秉安。”   谢秉安:“恭送皇后。”   晚膳都送到各个营帐里,主子们用过?晚膳后便都歇下了。   夜色浓郁,营帐外风寒刺骨。   营帐内烛光灼灼,暖意怏然。   蔚姝换了身青烟色的?衣裙,时不时的?走到帐帘外看?一眼?,帐外只?有?东厂锦衣卫与禁卫军,不见温九的?踪影,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他?还未回来,别是出什么事了。   谢狗只?手遮天,他?莫不是知晓了她们的?计划,将温九关起来了?   蔚姝越想越坐不住,她起身走出营帐,云芝急忙跟上去:“小姐,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掌印。”   她垂下眸,努力抑制心底的?不安,她想去谢秉安那套套话,若温九真的?被他?抓了,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他?,若是没有?,她也能心安一些。   “小姐,你?快看?!”   云芝拽住蔚姝的?袖子,指向前方?营帐:“那是不是温九?”   蔚姝眼?睫猛地一颤,她抬眼?看?去,不远处是皇后的?营帐,皇后带着贴身宫女银霜走出营帐,候在外面的?有?承乾宫的?廉公公和巡监司的?东公公。   站在他?们旁边的?,正是没有?戴面具的?温九。   温九穿着黑色衣袍,长发半披半束,未带面具的?脸在火光中添了几分阴影,他?侧面对着她,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漠然。   就如此刻,眼?前站着的?是皇后,也不足以让他?显出慌乱。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是跟廉公公与东公公,还有?皇后在一起。   似是她的?视线过?于?关注,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谢秉安转头朝她看?来,冷俊的?眉峰几不可察的?轻蹙,唇边抿着冷且寒的?弧度,他?垂下眼?,避开蔚姝的?视线。   东冶与廉阜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蔚姝,同一时间,心里都咯噔一下。   怎么好端端的?,姝妃娘娘跑外面来了?   “谢秉安,本?宫倒是低估你?了!”   皇后脸色甚是难看?,鬓边青筋显而易见:“你?宁愿撺掇陛下召本?宫侍寝,也不愿来本?宫营帐,好!好得很!谢秉安,日后你?也休怪本?宫对你?做事不留情面!” 第41章   皇后拂袖离开, 廉公公见此,赶忙跟着一道离开,只剩下东冶与谢秉安还在原地?, 因离得?远些, 蔚姝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知皇后脸色甚是不悦,也不知她的怒气是来自东公公还是温九。   蔚姝紧张的蜷紧袖中柔荑,云芝低声道:“小姐, 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嗯。”   蔚姝轻轻点头, 朝温九走过去?。   走得?近了,便听见东公公在训斥温九:“夜里莫要在外瞎转悠, 当心被锦衣卫的人当成刺客捉了, 再有下次, 我决不轻饶你!”   谢秉安垂着眼皮,在蔚姝走到跟前时, 回?道:“东公公教训的是, 奴才一定谨记。”   “姝妃娘娘。”   东冶朝蔚姝行?了一礼,续道:“天色不早了,娘娘快回?营帐歇息吧。”   蔚姝颔首,看了眼平安无事的温九, 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谢东公公对温九网开一面。”   “不必。”东冶忽的一顿,接收到主子飞过来的眼刀,轻咳一声, 续道:“娘娘快回?罢, 山里风大, 别再染了风寒。”   蔚姝轻轻点头,对温九道:“我们走吧。”   看着主子和蔚小姐走远, 东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胸脯,转身?走到营帐后方时,撞上躲在后面的潘史,鬼鬼祟祟的望着已经走远的三人,问他?:“主子有没有说惩罚我的事?”   想到那日在诏狱的惩罚,他?已好的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疼。   东冶:……   他?摇头憋笑:“主子什么也没说。”   潘史不信:“真的?”   “真的。”   回?到营帐,云芝守在外面,谢秉安与蔚姝先入了营帐。   营帐内银烛摇曳,将两人的身?影倒映在帐帘上,随着火苗摇曳相贴。   蔚姝抬头看温九,秾丽秀美的脸蛋上盛满担忧:“皇后方才是不是在为难你?她一向看不惯乐明宫,我也担心她会因我而迁罪于你。”   谢秉安:“无碍,我不过是夜里回?来被东公公碰个正着罢了。”   他?走到桌前坐下,斟了两盏茶,将一盏茶放在对面,手指微曲轻叩桌面:“坐下说罢。”   蔚姝还在想逃跑的事,不安的坐在椅上,双手捧着茶盏,在看向温九修长好看的手指时,脑海里蓦地?想起在马车上,谢狗的手对她坐着过分的事。   她心虚的垂下眼睫,忽然间不敢与温九独处。   也不知,当时在马外,温九是否听见马车里的动静?若是听见了,她又该怎么与他?相处?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轻浮女子?   蔚姝捧着茶盏,满心思都在这上面,连温九叫她都不曾听见,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那只手屈指在桌面轻叩,唤回?她的意识。   她怔怔抬眼:“什么?”   谢秉安:……   “娘娘方才没听见我说的事?”   蔚姝脸颊漫上绯红,不敢看温九浓墨般黑的凤眸,浅浅摇头,喃喃道:“没、没有。”见他?脸色不虞,她着急的放下茶盏,一副认真的小模样:“你现在说,我一定认真听。”   谢秉安:……   他?起身?,俯身?逼近蔚姝,狭长的眼睫下覆盖着难懂的深意:“娘娘在想谁?”   因他?骤然逼近,来自对方身?上的松柏气息袭入鼻尖,勾起蔚姝心底不断滋生的异样酥麻,她眼睫轻颤了几下,看着居高临下,近在咫尺的温九,脸颊瞬间漫上比方才还艳丽的绯红。   “我、我我……”   蔚姝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她脑子此刻一片空白?,只看得?见对方的瞳仁里倒映着她娇羞无措的模样。   谢秉安凝着她,眼尾挑着几不可察的戏谑。   “让我猜猜。”   他?又逼近蔚姝一分,两人的唇只一手之隔。   他?问:“娘娘在想——”见蔚姝呼吸逐渐绷紧,谢秉安续道:“在想董婆婆。”   董婆婆三个字出来,蔚姝的呼吸几不可微的放轻了几许,可没等她松一口气,对方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娘娘在想谢秉安?”   蔚姝骤然紧缩的瞳眸与绷紧的呼吸没能逃过谢秉安的眼睛,他?眉峰微挑,唇角抿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怎么可能!”   蔚姝回?过神来,快速低下头,愤愤道:“我怎会想那个大奸大恶的狗奸宦!你、你别瞎猜了。”她眼睫不住的轻颤,好一会才平稳住跳动的心,抬头看温九,故意岔开话题:“你、你方才要说什么?”   谢秉安直起身?:“我去?探过路了,发现此地?离杨家祖坟不远,娘娘可要去?祭拜?”   “去?!”   蔚姝起身?:“我们何?时去??”   她要将蔚家和国公府全族被诛的事亲口告诉外祖父和娘,让外祖父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些人在他?去?世后,是如何?算计陷害他?的外孙女,又落得?什么下场,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   山林里的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冷。   蔚姝披着黑色的披风,亦步亦趋的跟在温九身?边,男人牵着她的手走上高处,她回?头看了眼后方,万千火把在山林里蜿蜒成?龙,照亮了那一方天地?。   她回?头看温九,“温九,我们带上云芝,逃吧?”   风声萧萧,将蔚姝头上的帷帽吹得?鼓动,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肌肤在漆黑的夜色里,如最?璀亮的星光,只需一眼,便使人沉沦,她抿着唇畔,仰着小脸,期盼的望着温九。   谢秉安将她头上的帷帽往下压了压,低沉的声线被冷风吹的支离破碎:“周围隐藏着众多锦衣卫,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   蔚姝闻言,吓得?贴近温九,四?下慌乱的看。   “那我们出来,岂不是全都在谢狗的掌控中?”她的杏眸里沁着后怕的水雾:“温九,我们回?去?罢,我不想连累你。”   谢秉安抱她入怀,手掌在她后颈按了按,眸底浸着零星的笑意:“娘娘放心,我带你一人出来不会被他?们发现。”   蔚姝自他?怀里抬头:“真的?”   看着女人映着星月的水眸,沁着泪珠,鼻尖微红,谢秉安的指腹隔着一层帷帽,在她玉颈处摩挲了几下:“真的。”   因接下来路程行?走艰难,蔚姝便被温九背着。   她趴在温九宽厚温热的后背,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浮上心头,有那么一瞬间,她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祭拜完杨氏一族,谢秉安背着蔚姝原路返回?。   躲过禁卫军的巡逻与锦衣卫的眼珠子,终于踏进营帐内围,温九停下步伐,蔚姝以为他?要放下她,却?见他?静默未动。   她看向带着黑色面具的温九,手指在他?坚硬紧绷的肩上轻轻戳了一下:“温九,你愣着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宁宁——”   对面蓦然传来一道清风朗月的声音,熟悉到蔚姝不用去?看便知是谁,她轻戳着温九的手指僵住,看向站在几步之外的季宴书?,他?穿着竹青色的长袍,身?上系着白?色披风,清隽的脸较比从前愈显稳重?,眉眼间的舒朗温润淡去?了许多,增添了不该属于他?的忧郁。   他?瘦了,也憔悴了不少?。   时隔一个月,没想到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季宴书?眉眼里盛满了从前小姑娘的那张笑颜,他?淡声道:“抱歉,我该唤你蔚姝。”   他?说的不是姝妃娘娘,而是她的名讳。   蔚姝眼睫一烫,眼底忽然就浸出眼泪,毫无预兆的溢出眼眶,滴落在谢秉安的肩上,男人垂下眼,极轻的声音带着刺耳的讥讽:“他?已是御史台之女的夫君,娘娘就算哭红了眼,他?也不是你的。”   “我……”   蔚姝想反驳他?,可一开口便是哽咽。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哭,许是哭温润如玉的小世子一遭变故,成?了入赘的郎婿,又或许是哭她与季宴书?之间的造化弄人。   谢秉安眸底的冷意逐渐阴寒,眼尾也覆上阴鸷的凶戾,抱着蔚姝的手掌使了力?道,疼的蔚姝轻哼一声,挣扎着:“你、你放我下来。”   “怎么?娘娘下来,是想对季宴书?投怀送抱?”   他?的眸极冷极黑,好似深渊里往外攀爬的森森白?骨,坠着她的脚踝,要将她寸寸撕裂,蔚姝轻抿唇畔,洇湿的杏眸看着温九,眼里流露出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温九会这般想她。   她也知道温九的嘴巴一向很毒,可这句话落在她身?上,却?让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攥紧,呼吸间都散发着痛意。   “我不用你背我了。”   蔚姝忍住眼底呼之欲出的泪水,松开抓着温九衣襟的手,挣扎着要下去?,却?被温九的手臂拦腰缚住,竟是将她抱在身?前。   而且、而且还是以抱孩子的姿势,一只手臂托着她的臀,另一只手箍在她的后颈,将她的头强硬的按在他?的颈窝,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鼻尖都是温九身?上松柏的气息,激的她眼眶愈发的红,溢出的泪灼烫了谢秉安的肌肤。   男人眸色暗下,抱着蔚姝走向营帐。   经过季宴书?身?侧时,清冷的嗓音凉薄凛冽:“你既不能护住她,那便该自觉远离,省的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季宴书?垂下眼睫,在谢秉安离开时,颤抖着薄唇,说了一个字:“好。”   谢秉安抱着哭的娇躯颤颤的蔚姝往营帐走,眸底冷色昭然,掌在女人后颈的手,有那么一刻想收拢下去?,捏断她的脖子,止住她的哭声。   东冶候在暗处,看到主子沉郁的凤眸,吓得?咯噔一下,快速抬手止住正要朝这边巡逻的一队锦衣卫,领头的锦衣卫瞧了眼不远处走来的掌印,吓得?赶紧带着一众人躲起来。   回?到营帐。   云芝看见被温九抱着哭哭啼啼的蔚姝,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   “出去?!”   谢秉安沉喝。   云芝身?子一颤,不满的瞪了一眼温九,想到小姐是从杨家祖坟回?来的,许是因为此事在哭,便未多想,也未与温九计较,转身?走出营帐守在外面。   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榻上,捏起她消瘦的下巴,对上那双哭的通红的眼睛,唇角扯着森冷的笑:“哭够了?”   蔚姝抽噎了几下,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却?发现无济于事。   她哽咽道:“你、你放开我。”   谢秉安的眸覆上阴鸷的戾气,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迸出:“娘娘还是忘不掉季宴书?,忘不掉那个瞻前顾后,轻易放弃你,转而入赘到郑家的男人?!”   “你闭嘴!”   蔚姝推搡他?,却?被他?捏住手腕转于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将她抵在榻上,淬了阴戾的目光凝着她:“他?唤你宁宁,你就那般激动?”   他?步步紧逼,蔚姝却?泣不成?声,她哭是因为温九误解她,说出那般伤人的话,可她又不知怎么向他?解释,蔚姝第一次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一种说不清理不清的感觉梗在心头,看着眼前的温九,也忽然生出一种想逃避,躲开的念头。   “你出去?,我想自己静一静。”   她倔强的撇开眼,紧抿着唇畔,用沉默抗拒温九的怒意。   谢秉安攥紧她细弱的腕骨,恨不能用力?下去?,捏断她身?上又犟又倔的骨头,他?咬紧齿根,漆黑的冷眸浸出森森冷锐:“娘娘既然放不下季宴书?,那我便杀了他?,让娘娘断了不该有的心思。”   蔚姝吓得?小脸苍白?,终于正眼看温九:“你、你莫要做傻事。”   “杀了他?,断了娘娘的念头,怎会是做傻事?”   谢秉安的唇扯出冷佞的笑:“奴才是为了娘娘着想,免得?娘娘妄动情念,犯下大错。”   “你你你、休要胡说!”   蔚姝止住哭泣,愣是被温九气到话都说不利索:“我与他?清清白?白?,此番遇见也是意料之外,对他?我也从未有过情意,何?来的妄动情念,你莫要往我头上乱扣帽子。”   因她的话,谢秉安眼底的沉怒褪去?了些:“那娘娘见了他?哭什么?”   “我…”蔚姝轻咬下唇,看着温九的眼神有些躲闪,男人黑眸微眯了一瞬,指腹按住她的下唇,将她的唇畔从贝齿下解救,循循善诱:“告诉我。”   蔚姝看向别处,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我、我只是感慨物是人非罢了,后面哭的凶,那是因为……”她顿住,沁满洇湿雾气的杏眸撞入谢秉安的眼里,男人勾唇哄慰的笑:“说出来。”   “你误会我是个轻浮女子。”   蔚姝一口气说完,看向别处,眼尾再次落下泪珠,瞧着委屈极了。   耳畔传来低沉悦耳的笑声,蔚姝被激的头皮一麻,登时就来了脾气,怒瞪温九:“你笑什么?!”   “抱歉。”   谢秉安用指腹拭去?女人眼尾落下的泪,以往清寒的嗓音漫上极轻极浅的温柔:“是我不对。”   他?难得?道歉。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在同一个人身?上,重?复歉意。   蔚姝偏过头不去?看他?,娇软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赌气:“我原谅你了。”   谢秉安垂下眼帘,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肆意的笑。   他?的小姑娘。   还是那么讨人喜欢。   银烛渐熄。   温九前脚走,云芝后脚就冲进来,她先是换上新的银烛,这才走到蔚姝跟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哭红的一双眼,心疼蹙眉:“小姐,是不是温九欺负你了?”   “没有。”   因刚哭过,蔚姝的声音带了些鼻音,软糯糯的:“温九方才带我去?祭拜外祖父他?们了。”   “难怪小姐哭的这么伤心。”   云芝蹲下身?,仰着脸看她:“小姐,这两日等温九探好路我们就逃,到时在南硕国给老将军他?们立个牌位,咱们天天祭拜。”   蔚姝笑出声:“好。”   秋猎三日,明日便是第一日,一般是男子组队入猎场,哪一队获的猎物最?多,哪一对便是赢家,一般女子都是看个热闹罢了。   翌日一早,蔚姝被云芝早早唤起,她今日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臂弯的披帛垂落于脚边,在她走过林边时,轻纱披帛划过花草,沾上了浅淡的晨露。   云芝道:“小姐,男子已经去?比赛了,女子都在那边,咱们也快些过去?。”   不远处是被禁卫军精心整理过的空地?,由禁卫军严防把守,皇后娘娘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其他?位置倒坐了些宫里的嫔妃与大臣们的女眷。   她与云芝途径皇帝的营帐时,从里面传出女子的轻泣声,还有老皇帝欲//求不满的谩骂声,不堪入耳,老皇帝成?日里沉迷炼丹与女/色,早晚有一日会死?在这上头,大周朝有这么一位帝王,真是国朝不幸。   蔚姝坐在嫔妃的位置,忽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不似旁人多少?带着嘲讽与好奇,她抬起羽睫,循着那道视线看去?,不曾想竟是御史台主的女儿,如今季宴书?的夫人,郑慧溪。   两人的视线交汇。   郑慧溪朝她颔首浅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国公府里,那日她坐在前厅,脸上盛满女儿家的娇羞,现在的她褪去?了小女人的羞涩,眉眼上添了少?有的温柔恬雅,到有几分淡淡的忧愁。   蔚姝回?以她善意的笑,随即垂下眸,不去?听周边的闲言碎语。   郑慧溪端起茶盏轻抿,一旁的丫鬟如玉看了眼对面的蔚姝,问道:“小姐,您对她笑什么呀?她可是世子心里头的人儿,若不是她,小姐定会与世子恩爱两不疑的。”   “不可放肆。”   郑慧溪放下茶盏:“夫君与姝妃娘娘自幼便定下婚约,他?们二人相伴十几年,感情自是我比不得?的,若不是杨家出事,现在与夫君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便是姝妃娘娘。”她看了眼对面垂首低眉的蔚姝,语气里无不叹息:“姝妃娘娘也是个可怜女子,若将我换做她,我怕是一日也活不下去?。”   如玉道;“小姐说的是。”   不多时,皇后也到了。   蔚姝起身?行?礼时,正巧对上皇后看过来的目光,冰冷中带着狠厉,颇有种要将她寸寸撕裂,没入棺材的恨意。   她不知皇后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眼下能避免的便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让皇后忽略掉她这个人,免得?凭白?招来祸端。   “姝妃的外祖曾是驰骋沙场的将门一族,想必姝妃也会些御马之术,不如姝妃就与梁将军的孙女比试一番,也当给秋猎图一个好彩头。”   皇后坐于主位,凌厉的美眸落在蔚姝身?上,不等蔚姝开口,便续道:“来人,挑两匹性?子温顺的马儿来。”   “小姐,怎么办?”   云芝急的额上冒冷汗,皇后摆明了故意为难小姐,小姐身?子弱,且自幼没有学过御马之术,怎会比得?过习武的梁秋雪。   蔚姝蜷紧袖中柔荑,脸色也不大好,她看向皇后,瞧见对方眼底明澈见底的冷笑,便知,她今日难逃此劫。   袖子传来重?力?,蔚姝转头看向焦急的云芝,敛去?眸底轻颤的惧意,轻轻摇头:“没事,我曾与舅舅学过几日御马之术,应该、会一些。”   其实,哪里是会一点,是压根就不会。   两名禁卫军牵来两匹良驹,着一身?雪山秋霞般嫣红劲装的梁秋雪牵过一匹马,一跃而上,她的容貌就像是冬日里的骄阳,璀亮吸人,恣意的明眸居高临下的看向蔚姝:“姝妃娘娘,快上马罢,咱们比试比试。”   蔚姝看着眼前高大挺俊的良驹,心里发颤打鼓。   “姝妃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让这么多人看你跟一匹马大眼瞪小眼?”   皇后的话不留情面,狠狠的戳着蔚姝的脸面。   蔚姝闭了闭眼,忍着四?肢传来的颤栗,走上前,在云芝的搀扶下跨上马鞍,还不等她准备好,眼角的余光陡地?刮过一抹厉黑,下一瞬她座下的良驹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随着梁秋雪的一声“驾”,她们的马一同朝前驰骋离去?。   “啊——”   蔚姝魂都快吓飞了,她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抓哪里,被颠的好几次都险些摔下马去?,云芝看着迅速远去?的两道黑影,急的原地?跺脚,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后端起茶盏,悠然自得?的轻呷一口。   在场的人无不昂首眺望远处,郑慧溪紧张的绞着手帕,看了眼鬓边眉眼都是笑意的皇后,悄悄起身?去?了营帐的方向。   不远处,燕王立于磐石之上,眺望着已经不见人影的山林,对卫江吩咐:“给本王牵匹马来。”   他?回?头看向远处坐在椅上的皇后,眼底透着几分冰冷,这个嫂嫂,善妒心太重?,不适宜将大事交付她去?办,较前两次的教训便已让他?看透。姝妃乃是唯一可以要挟住谢秉安的把柄,她体内的血不仅关乎谢秉安的权势去?留,亦关乎陛下的性?命存亡,可是死?不得?。   只要留她在手中,何?愁拿捏不了谢秉安?   卫江牵来马,燕王刚跃上马背,便瞧见不远处的营帐外,身?着玄褐色衣袍的谢秉安驾马离去?,追的正是已冲入山林的姝妃,他?丢下缰绳,眼底淬满阴毒:“你速去?派遣暗卫跟踪谢秉安,待他?一人入了山林,速杀。”   即便是杀不了他?,给他?添添堵也行?。   卫江也瞧见了远处迅速离去?的掌印,颔首道:“奴才这就去?。”   山里的风冰冷如刃,尤其是晨时,露在外面的肌肤似是被刀子刮过,又冷又疼。   梁秋雪一进入山林便不见蔚姝踪影,她迷茫的勒停马,四?下张望时,便见掌印大人策马冲入山林之中,很快便没入葳蕤茂密的林间,不见踪影。 第42章   “救命啊啊啊啊——”   山林中的惊叫声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儿, 四处窜飞的声音让处于崩溃边缘的蔚姝险些摔下马背,粗粝的缰绳将她的手心磨的沁出血丝,她顾不上身体传来的剧痛, 只希望马儿能停下, 可事实却与她的希望背道而驰。   蔚姝看向前方嶙峋的巨山,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却?忘了自己坐在马鞍上,一时失重朝下摔去, 预期的疼痛没?有来临, 反而落入一睹坚硬温热的怀里。   “没?事了。”   谢秉安一只手臂用力抱住蔚姝颤抖不已的身子,另一只手紧攥缰绳, 控制着良驹调转方向, 朝反方向极速驰骋。   这匹马被下过药, 失了良性,只知一味的往前冲。   谢秉安漆黑的冷眸浸满阴寒的冷冽, 脸上的面具也遮不住那凛冽冷锐的杀意。   “温、温九?”   蔚姝恍惚的回过神, 颤栗的小手抓住谢秉安束缚在她腰间的手臂,抬头看向身后的人,待一副黑色鎏金面具映入眼帘时,娇躯猛地瑟缩了一下:“是你?”   她还以为是温九来了。   谢秉安垂眸看她, 女人秾丽的小脸苍白?且柔弱,如此冷的天,鬓边竟沁了些薄汗, 原本吐在唇边的嘲讽咽下去, 褪去身上外袍裹住蔚姝单薄娇弱的身子:“温九没?来, 来的是咱家。”   他扯唇笑:“娘娘很失望?”   蔚姝连忙摇头:“没?、没?有。”   这一刻无论是谁救她于危难中,她都会感激, 怎会失望。   即便这人是谢狗,至少他没?有冷眼旁观,看着她活活摔死于马下。   玄褐色的外袍裹在身上,隔绝了晨曦透冷的风,精神松懈下来,蔚姝才感觉到手心传来烧呼呼的疼痛,她轻轻蜷起手心,想离谢狗远一些,却?被对?方禁锢在怀里动?惮不得。   “娘娘若不想再摔下去,就乖乖别动?。”   谢秉安垂眸,凤目在蔚姝苍白?的脸颊上掠过,忽而抬眼,眉目冷冽的凝着不远处,从四周出现一群黑衣人,手执利剑,常年隐匿在阴暗处的暗卫,眼底都是光线照不透的阴森杀意。   不自量力。   谢秉安抱起蔚姝,让她面朝他而坐,手掌覆在她的后颈将她按在怀里:“待好别动?,我?带你出去。”   耳边是谢狗胸膛里震荡如鼓的心跳声,他的指腹轻一下重一下的按着她的后颈,像是安抚受惊的小猫,竟莫名的让她方才受惊害怕的心逐渐稳定,她轻轻捏住谢秉安的衣裳边角,娇软的颤音从缝隙中闷闷传出:“出、出什么事了?”   “没?事。”   耳边风声阵阵,没?过多会,蔚姝便听到云芝的声音。   “小姐!”   蔚姝震惊的抬起头看了眼周围,发现她所处的位置竟是在她的营帐前,而座下的良驹不知何?时已?瘫倒在地,而她,正被谢秉安抱着走入营帐。   她惊叹的瞪大了杏眸,望着谢秉安脸上的黑色鎏金面具,喃喃道:“你、你”好厉害啊。   最后一句她没?有说出来,心中却?早已?震撼。   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榻上,看着自己的衣袍将娇小的人整个裹入其中,漆黑的眸底涌起难以遏制的暗色,在云芝与郑慧溪走到帐外时,他垂下眸,取出外袍搭在手臂处,对?蔚姝道:“娘娘好好歇着。”   蔚姝躺在榻上,听到营帐外传来郑慧溪的声音:“臣女拜见?掌印大人。”   营帐外,谢秉安脚步微顿,垂眸乜了眼身姿娇小的郑慧溪,淡漠的“嗯”了一声,竟是让郑慧溪震惊且错愕的抬起头,却?只见?到已?经走远的掌印。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云芝急匆匆的跑进来,将蔚姝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除了手心有擦伤以外,再没?其他的伤,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不禁愤愤的骂:“皇后欺人太甚了,她此举不是明摆着让小姐送死吗!”   “姝妃娘娘。”   郑慧溪的声音从营帐外传来:“您身子如何?了,要不要臣女为您唤太医。”   隔着帐帘,蔚姝轻声道:“我?没?事,谢郑夫人关心。”   郑慧溪道:“姝妃娘娘无碍便好,那娘娘且先歇着,臣女晚些时候再来探望娘娘。”   郑慧溪走后,蔚姝才问:“谢狗是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的?”   她骑马时,谢狗并不在。   云芝道:“这件事还得感谢郑小姐,若不是她急中生智去找掌印,奴婢还不知该怎么办呢,你说温九也真是的,怎地今天偏偏不见?人影,害的我?好找。”   原来是郑慧溪告知的谢狗。   谢狗能救她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她的血可是对?皇帝有大用处,她若是出事,谢狗也难辞其咎,至于温九,他应该是探路去了,毕竟要带着她与云芝逃离猎场,不是一件易事。   一场虚惊惊动?了皇帝,皇帝担心蔚姝身子有个差错,害他没?有了药引子,便让李道长赶紧给蔚姝看看,他正是日日饮了她的血,四肢的肿痛才消下去,不仅如此,身子都觉得比以往强健不少。   “秉安啊,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朕绝不轻饶皇后!”   皇帝怀里抱着美人儿,手指在女人纤细雪白?的臂弯上抚/摸,眼睑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瞧着是身子亏空,可他却?觉身子一日比一日健朗,就连雄风也胜似以往。   谢秉安垂着眼帘,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冷:“这是奴才该做的。”   帐内烛火灼灼,将男人半侧身子映在光亮处,另一侧隐匿于暗处,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浸着几分凉薄,冷白?的薄唇轻抿着,明明是自称奴才,可身上的那股劲,说话的语气?,都丝毫瞧不出一点居人于下的卑微。   即使如此,皇帝也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心里,只要谢秉安的主子是他,他便能高枕无忧的坐在这个帝位上,任他燕王翻了天也篡位不得。   皇帝的手掌在美人儿的/浑/圆处重重捏下,疼的女人皱紧秀眉,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斜眼看廉阜:“李道长呢?”   廉公公道:“回陛下,李道长——”   “老道来了。”   帐帘由外掀开。   仙风道骨的李醇览走进来,手指抚了抚下颚胡须,将拂尘搭在小臂上,一手竖立于下颚处,对?皇帝行了一礼:“不知陛下找老道有何?事?”   皇帝笑道:“李道长,姝妃方才受了惊吓,你快去给她瞧瞧,可千万别让她有个闪失。”   李醇览颔首:“老道这便去。”   说罢,正要转身离去,又看向谢秉安:“掌印,随老道一并走罢,不然,老道一人入姝妃娘娘的营帐多有不适。”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他,见?他眼底藏着打趣的笑,眉峰皱了皱。   皇帝道:“秉安,你跟李道长一道去罢,李道长需要什么药材,你尽快吩咐他们去办。”   谢秉安:“是。”   回到营帐没?多大会儿,蔚姝便起了高热,浑身发冷,冒着虚汗,李道长与谢秉安进来时,她正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似是已?经烧迷糊了。   云芝正急的火烧眉毛,听见?脚步声,转身便见?廉公公领着戴着面具的掌印与一位道士进来,那道士一瞧便知是宫中人人所知的李道长。   不等云芝先开口,谢秉安眉峰紧皱,声色沉寒:“她怎么了?”   云芝都快急哭了:“掌印,您快救救娘娘吧,娘娘定是着了风寒,受了惊,这会都烧糊涂了。”   谢秉安几步上前,撩袍坐于榻边,指腹搭在蔚姝脉上,肌肤相贴的瞬间,滚烫的热意沿着指腹袭来,他沉下凤眸,冷眼扫向李醇览:“还愣着做什么!”   李醇览:……   是谁一进来就急急忙忙的先把脉上了?   这小子把他的位置占了,反过头凶他这个老头子!   李道长瞧了眼蔚姝异常的脸色,平息不忿,先不跟这臭小子计较,他上前为蔚姝诊治,眼角的余光偶尔瞥一眼一旁眸色阴沉难看的谢秉安,心里忍不住啧啧几声。   平时将蔚姑娘跟宝贝似的藏在乐明宫,不让任何?人靠近乐明宫一步,暗地里为蔚姑娘铲除了不少居心不良试图靠近乐明宫的人,倒是他自己,成日里一会掌印一会小太监的往乐明宫跑,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住在乐明宫了。   “她如何??”   谢秉安声音沉冽。   李道长收回手,道:“无大碍,娘娘只是受了些惊吓,外加寒气?入体,老道开些方子,喝上三日便好。”   没?多久他们便离开了。   云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正等着宫女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温九,他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端着煎好的药,云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温九,你一清早跑哪里去了?”   谢秉安:“去探路了。”   云芝还要继续埋怨的话顿时梗在唇齿间,叹道:“小姐这次差点丢了性命,我?们等小姐病好,赶紧逃吧。”她看向温九,续道:“实在不行,你就带小姐一人走,不必管我?。”   谢秉安道:“你先出去。”   云芝还想继续,却?被对?方止住:“再说下去,药该凉了。”   云芝:……   她退出去守在帐外。   谢秉安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榻前,取出药丸放进蔚姝的唇齿间,女人难受的呓语,脸颊烧的通红,眉心拢着极难受的痛苦。   他俯下身,指腹捏住她的下颔,/舌/抵/开/她的唇畔,将药丸抵/进去,贪/婪的,眷/恋的索/取。   “娘……”   昏迷中的人儿痛苦的呓语,紧紧皱起的眉心拢着难以遏制的疼痛。   蔚姝哭泣的抽噎,下意识的蜷起手指,却?被手心的疼刺激的颤了颤眼睫,像是蚂蚁啃咬的疼沿着伤口一路蔓延,全身都泛着酸麻的痛意。   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顺着鼻尖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上,将她眼眶溢出的泪珠尽数吞没?,热热的呼吸喷洒在眼皮上,激的蔚姝心尖窜起丝丝缕缕的酥麻,连带着指尖都带是颤栗的,她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清隽冷俊的容颜。   是温九。   蔚姝耸着鼻尖,委屈难受的哭起来:“我?、我?差点就死了。”   “我?还梦见?我?娘了,她让我?回去,可是我?不知道要回哪里。”   “温九,我?好难受……”   榻上的人儿哭的娇躯颤颤,泪水打湿了鬓边的发丝,可怜的沾在耳边。   谢秉安拭去她的泪,平静的目光终于裂开丝丝裂痕:“没?事了。”   蔚姝哭的越凶了,都说生病的人容易矫情,好像说的就是她,看着温九难得流露的耐心温柔,蔚姝顺杆子往上爬:“温九,我?们逃吧,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了,这里的人都想杀我?,她们都想要我?的命。”   说着,哭的倒是越凶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秉安抱住她。   逃不了的。   有他在的地方,也得有她。   她的气?息已?经嵌在他的骨肉里,就像是嗜/隐的毒药,分不开了。   蔚姝瞪大了湿漉漉的杏眸,她觉得自己胸腔里的气?息快要流失,本就高热的身子,好像更热了。   “唔……”   就在蔚姝以为要溺于这场温情时,温九终于退开。   他好像和谢狗的不太一样。   蔚姝觉得,许是她喜欢的是温九。   蓦地想到‘喜欢’二字,蔚姝有些呆住,她错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心口如擂鼓般震荡,她、她好像对?、对?温九并不是亲人的亲情,而是男女间的喜爱。   蔚姝慌乱的移开视线,不敢去看温九。   谢秉安皱眉,缱绻的气?息被小姑娘的冷情激的荡然无存,他扣住她的下颔:“躲什么?”   蔚姝:……   她想转头看向别处,却?被他掌控着局势,动?惮不得,只能用湿漉漉的眼珠子四处乱转,就是不看他,只是绯色的脸颊比方才更红艳了些。   谢秉安眉峰拢着寒意,逼视她的眸:“在想什么?”   蔚姝看到温九眼底浮出的阴翳,心里咯噔一下,再次惊慌的转动?眼珠子,被温九捏着的唇畔口齿不清、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   她说不出口。   谢秉安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娘娘,我?耐心有限。”   “我?、我?好像喜、喜欢上你了。”   蔚姝一口气?说完,羞臊的闭上眼睛,整个脸红的能滴出血来。   谢秉安身躯蓦地僵住,捏着蔚姝下颔的手下意识的紧了几分,蔚姝疼的闷哼:“你捏疼我?了。”   谢秉安松了力道:“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蔚姝低垂着羽睫,唇畔溢出低低的一声“嗯”。   谢秉安冷白?的薄唇紧抿,长眉轻蹙,竟是无言,蔚姝眼睫轻颤抬起,看到的却?是一双黑沉无波的凤眸,好像她诉出的情意在他眼里,只是一句简单,且平平无奇的一句话。   她耸了耸鼻尖,欲要落泪,却?又止住。   她以为温九如此待她,与她是一样的,倒是她多想了。   蔚姝看向别处,软糯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我?、我?说的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我?已?经当真了。”   谢秉安看着蔚姝杏眸里氤氲的潮湿水雾,指腹轻捻着那细腻的肌肤:“我?与娘娘的心意是一样的。”   蔚姝涌在心尖的难受陡地散去:“真的?”   谢秉安勾唇低笑:“我?何?曾骗过娘娘。”   得到他的肯定,蔚姝蒙尘的心豁然开朗,就连手心的疼都淡去不少,她笑看着温九,却?想到旁的事来,似是在纠结、挣扎,谢秉安眸色微眯,忽觉她下一句不会说什么中听的话。   果不其然。   蔚姝眨了眨眼,低声道:“温九,我?、我?不嫌你是个太监,你也别嫌我?、我?嫁过人。”   谢秉安:……   “闭嘴。”   他扣住蔚姝后颈,在那张小嘴还想喋喋不休时,封住它?。   蔚姝不适的争了争。   却?不慎察觉到不对?。   “别动?。”   谢秉安额角青筋绷紧,猩红眼底的织网浓稠的吓人。   “你、你怎么了?”   蔚姝僵住,被温九眼底攀爬的猩红吓到,他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似的,她的胆怯,柔弱,一并撞入谢秉安眼里,男人闭了闭眸,敛去眸底浓重的黑沉。   罢了。   她还病着。   谢秉安为蔚姝掖好被角,起身快步离开营帐。   蔚姝坐起身,脑袋忽的涌上晕眩,身子一软又倒在榻上,云芝从外面进来,纳闷道:“小姐,温九跑什么?”   “不知道。”   蔚姝垂下眼睫,舌尖舔/了舔/唇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九的气?息,她脸颊绯红,此刻也不知是高热引起的,还是因为害羞而红。   “这个温九,药端进来怎么也没?给小姐喂?”   云芝嘟囔的端起瓷碗走到榻边:“小姐,汤药还温着,奴婢喂你。”   蔚姝点头:“好。” 第43章   谢秉安为蔚姝掖好被角, 起身?快步离开营帐。   蔚姝坐起身?,脑袋忽的涌上?晕眩,身子一软又倒在榻上, 云芝从外?面进来, 纳闷道:“小姐,温九跑什么??”   “不知道。”   蔚姝垂下眼睫,唇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温九的气息,她脸颊绯红, 此刻也不知是高热引起的, 还是因为害羞而红。   “这?个温九,药端进来怎么也没给小姐喂?”   云芝嘟囔的端起瓷碗走到?榻边, 用瓷勺搅了搅:“小姐, 汤药还温着, 奴婢喂你罢。”   蔚姝点头?:“好。”   秋猎三日已到?末尾,胜者是梁老将军的长子?梁文筹, 此人相?貌英俊, 文武双全,在此比赛中?拔得头?筹。   暮色已至,外?面热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营帐。   蔚姝在榻上?躺了三日,也不知是不是这?次病情严重, 她一下榻就身?子?虚软,头?晕目眩,站都站不住, 这?幅样子?, 如何让温九带着她与云芝逃走?   她发愁了三日, 眼看着逼近回宫的日子?,终是泄气?的垂下眼。   看来这?次又没?希望了。   云芝坐在桌边, 头?枕着臂弯,叹了好几声气?:“小姐,我们这?次走不成,也不知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蔚姝道:“在等等吧。”她看了眼营帐外?陆续走过的影子?,问道:“温九呢?”   云芝气?道:“哼,又被廉公公叫走了,奴婢就不明白了,宫里那么?多?太监,廉公公怎地就非要找温九呢?”   蔚姝笑道:“廉公公定是觉得温九是个可培养的人,是以,才格外?器重他罢。”   云芝:“那倒也是。”   这?一路走来,温九为小姐做了那么?多?事,亦为小姐铲除仇人,还为小姐入宫做了太监,这?份胆识与睿智,这?世上?怕是鲜少有人能做到?。   夜入子?时,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云芝趴在桌上?睡的香甜,蔚姝掀开锦被下榻,看了眼已经好得差不多?的手心,这?两日是温九为她涂药,手心的伤才会好的这?般快,她扶着床柱子?站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发现头?没?有前两日那么?晕眩了。   山间的夜里透着寒意,阵阵寒风吹过,火星子?零零散散的飞起又熄灭。   蔚姝披着外?衣走出营帐,鼻息间涌入淡淡的花草清香,终于不再是令她讨厌的汤药味了,她走出几步,垫脚看向皇帝的营帐,试图寻找温九的踪影。   前方不远处,三道身?影步入夜色。   为首的正是温九,跟在他身?边的,正是承乾宫的廉公公与巡监司的东公公。   温九脸上?没?有带面具,那张清隽冷俊的容颜在明灭不定的火势里透着几分阴森的冷冽,颀长挺拔的身?躯反倒衬的边上?两人跟奴才一样,好似对他低声下气?的,夜里虽有火光照明,可视线仍有些暗,将温九身?上?的衣袍颜色照的暗淡不清,见他们朝皇帝的营帐走去,蔚姝抿起唇畔,止住想要唤温九的心思。   “蔚姝。”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蔚姝手指不经意的蜷了下,转过身?看向几步之外?的季宴书,那一身?蓝白的衣袍衬的他气?质清雅如菊,他眉尖的忧郁久郁不散,人也内敛沉默了许多?。   蔚姝坦然?的看着他,浅笑道:“季公子?。”   季宴书喉咙发紧,眼眶灼烫,他拢紧手掌,淡笑:“我们聊聊罢,今夜一过,日后怕是没?机会再见了。”   其?实,他该如温九所说,离她远些的,可是他有许多?话想对她说,无?关乎情爱,无?关乎纠缠。   蔚姝抿唇,忧郁片刻:“好。”   他们走到?营帐不远处的高树下,避开巡逻的禁卫军,毕竟一个御史?台主的姑爷,一个陛下的妃子?,两人夜里见面被人瞧见,保不齐会被人大做文章。   风席卷大树,寂静的夜里响彻着呜咽的嗡鸣声。   蔚姝抱紧手臂,试图驱散侵袭而来的冷风。   大病一场,她脸色比前两日苍白了些,身?子?也更?娇弱了,季宴书站在风口,为她挡住冷风,若是曾经,他会因未婚夫的身?份,为她披衣遮风,但现在他们身?份有别,想的,念的,也都只能埋藏于心底。   “蔚姝,对不起。”   季宴书脸上?都是愧疚:“我母亲害你入宫为妃,毁了你下半辈子?,我身?为国公府世子?,也难辞其?咎。”   对方眼底闪烁的泪光触动着蔚姝的心,她没?有回避,坦然?的迎着那双充满歉意愧疚的目光:“你没?有错,也不用自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必再提了。”   “错了,都错了。”   季宴书闭眼垂泪,唇角噙着自嘲愧疚的苦笑:“你因我被母亲牵累入宫,我为了苟活入赘郑家,且为了自己的私情,伤害了另一个女子?,我怎会没?错。”   蔚姝沉默未语,她知道季宴书口中?的女子?是郑慧溪。   她轻轻摇头?:“你虽是长公主之子?,可你们是两个人,她犯的错不该由你承担,你也不该再因此愧疚难过,我知你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你不用这?般妄自菲薄,郑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她浅笑勾唇:“你好好珍惜她。”   季宴书皱眉,看着蔚姝明澈平静的杏眸里没?有恨与痛,只有淡淡的笑意与释然?,和三年前站在他面前的宁宁很像。   却又不像。   那时的她,璀亮的眼睛里时常沁满笑意,却离他很近,近到?他伸手便?能触到?,可现在的她明明就站在眼前,他却觉得好远,远到?翻越重重高山与阻碍也触不到?她。   “好。”   季宴书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平静的说出这?一个好字。   “出来太久,我该回去了。”   蔚姝朝他颔首,转身?离开。   季宴书看着她的背影,问出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你是不是喜欢温九?”   蔚姝脚步顿住,沉默一息后,低声道:“是,喜欢他。”   季宴书攥紧手掌,脖颈青筋绷紧,却用最痛苦的声音,说出最平静的话:“他很好,能在宫中?护你无?虞。”他笑了笑,抬手拭泪,续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有关于杨家被灭族的疑点。”   蔚姝转身?,呼吸比方才急促了许多?:“杨氏一族是被谢狗害死的,还能有什么?疑点?!”   季宴书道:“我在郑大人的书房里无?意中?翻到?一封密信,给郑大人写信的人,是三年前已经死了的秦雷,他常年跟随杨老将军,我自幼便?唤他一声秦叔,他的字迹我还是认得。”   秦叔叔?!   怎么?是他?   蔚姝脑子?一片混乱,她攥紧手心,不可置信的摇头?:“不对,不对,他三年在将军府为了外?祖父不被东厂的人抓走,被锦衣卫杀了,怎还可能活着?”   她看向季宴书,想要求证:“你当时不是在场吗?我娘也在场,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怎么?会是假的?”   季宴书红了眼眶:“或许当年杨家被害的背后还有其?他人推波助澜,蔚姝,我会找到?秦雷,问出三年前杨家被灭的惨案里还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他走上?前,仍旧与她保持三步距离:“杨老将军待我如亲孙,卫钊与我亲如兄弟,即便?涉险,我也会查清楚这?件事。”   蔚姝唇畔翕合,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天,黑沉无?月。   风吹动葳蕤的树枝,发出呜咽的声音,火势被风吹得摇曳,溅起的火星子?熄灭于地。   蔚姝走向营帐,如羽的眼睫不停的轻颤,泪水洇湿了潋滟的杏眸,手心传来微微刺痛,她摊开手心,便?见已好转的伤又被指甲刺伤。   这?股痛意远远比不上?三年前杨家被灭时的噩耗。   秦叔叔为什么?会活着?   当年杨家被灭的真相?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郑大人是燕王一派的,外?祖父在世时,郑家便?与杨家甚少来往,秦叔叔跟随外?祖父数十年,为何会与郑大人有密切来往?   蔚姝脑子?一团乱麻,有关于三年前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都是混乱,痛苦,难以接受的回忆,以至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也不曾发觉。   地上?的黑影逐渐延伸,覆盖住她单薄瘦弱的影子?。   蔚姝眼睫轻颤几许,正要回头?,口鼻却被湿润的锦帕捂住,无?边无?尽的晕眩袭来,顷刻间便?失去意识。   风声萧萧,穿过山涧,吹动葳蕤茂密的山林,飒飒的树叶声犹如深渊里攀爬而出的森森白骨,拖着嶙峋白骨,想要将一切活物拖拽下去。   蔚姝是被冻醒的。   她颤颤的睁开眼,入目一片黑色,黑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像是阵阵桀桀的鬼笑声,刺激着她所剩无?几的胆量。   是谁迷晕她,将她丢在这?里的?   漆黑的夜幕夹杂着呜咽的风声,让蔚姝彻底崩溃,她踉跄着站起身?,声音颤栗发抖:“云芝,温九。”   回应她的,只有空灵的回音。   身?后传来似有若无?的飒飒声,像是有什么?刷过草木发出的声音,蔚姝吓得转身?看去,黑漆漆的夜幕里闪烁着数十双绿油油的眼睛,赫然?是山林里的狼群。   “啊——”   蔚姝吓得连连后退,却被脚下的碎石绊倒,重重的摔在上?面,手心擦在尖锐的石尖上?,划破了几道口子?,鲜血的气?味让狼群开始躁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在山林里响彻。   蔚姝撑着鲜血淋漓的手心,支撑着娇颤的身?子?往后退。   “不要……”   她崩溃哭泣,泪水模糊了视线。   狼群朝她而来,数十双眼睛盯着她,蔚姝甚至觉得,自己都不够这?群狼群塞牙缝的。   她不知道谁这?么?恶毒,把她丢在狼群里。   她宁愿上?吊自戕,做个吊死鬼也好过被狼群撕咬分食。   狼群呈包围圈将蔚姝围在中?心,为首的头?狼蹬着前蹄,以极快的速度朝蔚姝扑来,前爪锋利无?比,眼看着就要划过蔚姝的脸蛋,蔚姝被吓到?呆滞,僵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只是下意识的尖叫,紧紧闭上?眼睛,等待接下来地狱般痛苦的煎熬。   她以为利爪划破肌肤会很痛。   可是,她却莫名的被人捞入怀里,对方的力道似是恨不能将她嵌入骨肉里,耳边震荡如雷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抨击着蔚姝恐惧不安的心,她一点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苍蓝的颜色,她咽了咽口水,抬头?看到?一张被苍蓝色布料蒙住的脸,对方只露出一双冷锐阴寒的眉目,蔚姝总觉得这?双眉眼好似在哪里见过。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入脑海,她想要抓住那抹极淡的熟悉感,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狼彻底吓退,蔚姝吓得娇躯颤抖,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的人,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蜷缩在对方怀里。   谢秉安抱紧蔚姝,手中?利剑击杀一波接一波扑上?来的恶狼,垂眸看了眼怀里埋着脑袋的女人,打趣道:“难得娘娘抱咱家这?么?紧。”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带着惯有的低沉暗色。   蔚姝的脑袋始终埋在谢秉安怀里,死也不抬头?,对他的打趣置之不理。   风声吹过耳际,狼群呜咽的声音逐渐消失。   蔚姝紧绷颤栗的身?子?渐渐放松,紧跟着便?是无?边际的晕眩袭来,最终倒在谢秉安怀里晕了过去,抱着男人的手臂也无?力的垂下去。   谢秉安褪去外?袍裹住身?姿娇小的蔚姝,将她用力抱在怀中?,踏着夜色走出山涧,这?里离营帐并不远,对方将蔚姝丢在这?里,就是想假造她死于猎物的假象。   “主子?。”   潘史?携锦衣卫前来,看到?谢秉安怀中?昏迷不醒的蔚姝,眉心紧皱。   也不知蔚小姐有没?有出事。   她若是有个差池,今夜参与此事的,谁也逃不开。   谢秉安取下面上?的布料,露出清隽冷峻的容颜,潘史?忽觉主子?的脸色异于往常的苍白,目光迅速巡视,发现主子?后肩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血一路蔓延到?腰带处,顺着腰带往下滴血。   潘史?大惊:“主子?,您受伤了!”   “无?碍。”   谢秉安抱着蔚姝回到?营帐。   东冶早早便?支走云芝,以免她看到?主子?的真容,露馅可就完了。   外?面有锦衣卫把守,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营帐半步。   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榻上?,手掌轻捏她的下颔,将一颗药丸抵进她的唇缝,俯身?以唇渡药,此药是李醇览所制,比治风寒的汤药效果更?佳。   他擦去蔚姝鬓边沾染的灰尘,在她唇上?眷恋/舔/舐,不舍分离。   无?人知晓,在蔚姝失踪的这?半个时辰,他有多?怕。   怕她出事,怕她死。   他的宁宁,应该是个聒噪又气?人的小姑娘,不该像此刻,安静的躺在榻上?,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谢秉安收回手,走出营帐对东冶吩咐:“拿件披风来。”   东冶看了眼主子?后肩深可见骨的伤,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唤人拿来披风为主子?披上?,遮住身?上?的伤与那一身?血。   他恭声道:“潘史?已经按照主子?吩咐办了,皇后也在营长内等着主子?过去。”   谢秉安轻按受伤的左臂,眉峰森寒:“将云芝带去营帐照顾娘娘。”   东冶道:“是。”   营帐内放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关着四头?体格健硕的野狼,绿油油的瞳仁的盯着坐在不远处的皇后,呲着獠牙,锋利无?比的爪子?勾在铁笼上?,发出尖锐的刺耳声。   皇后不安的坐在椅上?,繁复的宫裙逶迤在地,在脚边绽开层层花瓣,袖里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尖利的指甲在皮肉上?刮过,留下浅浅的划痕。   “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狼活生生咬死。”   银霜被两名锦衣卫按在地上?,挣脱不开,只能转头?求助的看向皇后,皇后眼底浮出的警告让银霜想要再求助的话梗在喉咙,她无?助的低下头?,身?体瑟缩着,怕到?极点。   可纵使再怕,她也不能供出皇后。   她娘和弟弟都在皇后手里,她若是敢供出皇后娘娘,陪她死的还会有她的家人。   帐帘掀开。   皇后抬头?看去,谢秉安披着黑色披风步入帐内,他身?形颀长挺拔,冷俊的长眉笼着阴鸷的杀意,即便?是脸色略显苍白,也遮不住身?上?散出的森寒戾气?。   皇后绞紧手指,极力掩盖住眼底漫上?来的心虚与胆颤,她没?想到?谢秉安会查的这?般快,不仅在短时间内救下姝妃,竟还查出背后之人是银霜,她知谢秉安手段残忍狠辣,更?怕哪一天落入他手,被他折磨致死。   这?个男人若不能拢在手中?掌控,就必须尽快斩除,以免夜长梦多?。   等过了这?一遭,她需尽快与燕王商榷此事。   “主子?,银霜都招了。”   潘史?站在太师椅的一侧。   谢秉安坐在椅上?,左手臂支在扶手上?,凉薄的凤眸掀起,扫了眼坐在对面的皇后,薄唇扯出冷佞的弧度:“皇后娘娘,银霜是你的宫女,她犯下大错,皇后娘娘也难辞其?咎,陛下特允,让娘娘亲自过来看银霜如何受罚,娘娘可要睁大眼,好好看看。”   皇后咬紧牙关,忍了好半晌,才开口:“是本宫御下不严,她该罚,掌印动手罢。”   谢秉安看了眼面上?从容淡定的皇后,修长如竹的骨节轻抬,潘史?授意,对锦衣卫吩咐:“丢进去。”   “不要不要!奴婢不要进去,娘娘救救奴婢……”   笼门打开,银霜被锦衣卫推着进去,她死死抓着笼门,小脸吓到?惨白,皇后豁然?起身?,脸色沉厉难看:“你谋害姝妃,本就是死罪,你若再抵抗,死的可不止你一人!”   银霜抓着笼门的手松开,赴死的闭上?眼,被锦衣卫推进牢中?,在四头?恶狼扑上?去撕咬时,谢秉安掀起眼皮看向皇后:“谋害嫔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银霜惊恐的瞪大眼,转头?愤恨的瞪向皇后。   可等不来她供出皇后,四头?狼已经扑过去用尖利的牙齿撕裂了她的喉咙,鲜血喷出,溅在铁笼上?,皇后吓得脊背贴着椅子?,转头?看向别处,不敢去看银霜惨烈的尸体,更?不敢去看谢秉安凉薄的凤目。   “银霜已经被处死,本宫也该回了。”   皇后极力隐藏着衣袍下颤抖的身?子?,抬手搭在宫女的手臂上?,僵硬着步子?往外?走。   一直走出营帐,她都觉得那如影随形的冷冽目光镶嵌在她身?上?,就好像谢秉安的那双眼睛,天生便?能窥探人心,透过她的衣袍,看进她胸腔里的心脏。   有那么?一刻,她心里所想的好像都暴露在谢秉安眼前。   营帐里血腥刺鼻,谢秉安厌恶皱眉。   潘史?问道:“主子?,方才为何不让银霜供出皇后,若是她指出背后之人是皇后,皇后免不了受责罚。”   谢秉安目无?波澜的扫了眼被恶狼撕咬的不成人样的银霜,扯唇冷笑:“不急,等回宫后,再跟她算账。”   潘史?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谢秉安道:“赵大人这?些年仗着自个侄女是一国之母,身?居高位,目中?无?人,怕是受贿贪污了不少好东西,这?些个玩意若是充入国库,应该够大周朝多?撑几年了。”他起身?走出营帐:“你连夜回宫,先去办此事。”   潘史?:……   合着主子?是想将赵氏一族连窝端啊。   翌日一早,队伍出发返回长安城。   蔚姝是巳时醒来的,她感觉到?轻微的颠簸,不适的皱了皱眉,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处马车内,惊得坐起身?:“我、我们逃出来了?”   她没?顾得上?看马车内,掀开车窗帘子?看向外?面,入目的不是宽广辽阔,空无?一人的天地,而是队伍整齐的回宫车队。   蔚姝眼里浮上?来的亮光瞬间消弭。   云芝喜悦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蔚姝闷闷点头?:“嗯。”   她看了一圈,不见温九,云芝知道她要问什么?,回道:“温九在那边跟着呢。”   蔚姝闻言,放下车帘,想着坐到?马车对面去见温九,却冷不丁的看到?坐在对面,漆黑冷眸似笑非笑看着她的谢狗。   她头?皮瞬间一麻,只听对方问了一句:“娘娘想逃去哪?”   蔚姝:……   她急忙摇头?,解释:“我是说我们终于从狼窝里逃出来了。”   “哦?”   谢秉安搭下眼帘,狭长的眼睫遮住眸底的笑意:“娘娘这?一觉睡的可真沉。”   蔚姝:……   她低头?看到?双手包着细布,手心泛着细密的微痛,昨晚惊险的一幕从眼前掠过,蔚姝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对面的谢秉安:“昨晚,谢谢你。”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她:“娘娘打算怎么?谢咱家?”   蔚姝一顿,还未接话,对方又补了一句:“咱家可是舍了性命将娘娘从狼群救出,娘娘道一句轻飘飘的谢意,未免太轻率了。”   蔚姝:……   她看了眼谢狗身?后的车窗帘子?,忍住想找温九的心思,也怕外?面的温九听见她与谢狗的对话,便?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秉安挑眉,眼神瞥了眼桌上?的荔枝,想到?她受伤的手,视线又落在葡萄上?:“喂我。”   “好!”   蔚姝咬着一口银牙,皮笑肉不笑的起身?,拿起一颗葡萄喂进谢狗嘴里,她的手碰到?冰冷坚硬的面具边缘,忽然?萌生出想要一把掀掉他脸上?面具的冲动,相?识这?么?久,她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见过仇人的长相?。   这?张面具下,到?底是一张怎样的容貌。   她的小心思尽数落入谢秉安的眼里,男人懒散的靠着车璧,面具下的凤眸幽深难测:“娘娘,温九昨夜……”   听他提到?温九,蔚姝瞬间收回心思,定定的看他,等着他下文,却见他闭嘴不语,一时心中?着急:“温九怎么?了,你继续说啊。”   “娘娘可别忘了,你的对食是咱家,不是温九那个小太监。”   谢秉安忍着后肩的剧痛,抬手扣住蔚姝后颈,覆在她唇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蔚姝僵住,她错愕的瞪大了眼,便?见车窗帘子?被风吹起一角,带着黑色面具的温九就跟在马车外?面,她吓得蹲下身?,却不慎一个跟头?栽倒谢秉安怀里,额头?重重磕在对方身?上?。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蔚姝还来不及反应,后领子?就被谢狗提起来坐到?边上?,男人的手箍着她的腰,头?抵在她肩上?,声音透着浓重的暗哑:“别动!”   “你、你松手!”   蔚姝绷紧身?子?,极力忽视掉腰间的手。   可她在他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颈窝传来触感蔓延到?耳珠,她绷紧全身?,气?的怒骂:“谢谢谢谢狗,你禽/兽!”   谢秉安笑出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更?进一步。   她的一切都像是让他不断嗜隐的毒药,沾上?便?舍不得离开。   “谢秉安,你放、放肆!”   蔚姝颤着肩,眼睛被激出泪眼,湿漉漉的浸透了眼睫,娇软的颤音不仅没?有让谢秉安心软,反而让他愈发暴/戾。   “娘娘想让温九听见,就大声喊,咱家乐意听。” 第44章   蔚姝轻啜的音儿陡然止住, 她?咬住下唇,被欺的娇/躯颤颤。   软靠在谢秉安怀里的人儿,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她?的思绪被那只手掌控, 洇湿薄红的杏眸里,浮出不曾有过的迷离。   “宁宁”   谢秉安贪/恋的吸/取着她?的气息,后窗的帘子时不时的被风吹开一角,蔚姝吓得躲进谢秉安怀里, 不安的蜷缩着。   马车内弥漫着旖旎。   蔚姝身子软绵的靠在谢秉安怀里, 小?脸绯红,湿漉漉的眼睛迷离飘忽,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谢秉安就像是一只不知餍足的兽, 怀里颤栗不已的娇躯换回他仅存的理智, 他闭上眼,将疯狂涌/动的恶念压下去, 看着她?哭的通红的眼睛, 唇畔下一圈红痕,险些被咬出血丝。   他抬手拭去小?姑娘唇上的/水渍:“哭什么?”   蔚姝愤恨的瞪着他,偏偏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发髻微乱, 鼻尖微红,不仅没有威慑力,倒多了些娇媚的调/情, 看的谢秉安喉咙发紧, 险些遏制不住窜上来的邪念。   “你无耻, 卑鄙、登徒子,大、大奸宦!”   蔚姝哭着骂了一顿, 尤不解气,又骂了一句:“死太监。”   谢秉安:……   男人擦去她?脸上的泪:“娘娘是咱家的对?食,咱家想对?娘娘做什么便做什么。”他轻抚她?的下颔,看她?:“同样?的道理,娘娘想对?咱家做什么,咱家自是配合。”   蔚姝脸蛋羞/臊的红,对?眼前的人又气又恨,最后就憋出三个字:“你做梦!”   她?推搡谢秉安:“你放开我。”   不知是谢秉安对?她?的突然?袭击没有设防,或是觉得餍足了,竟是被她?轻易挣脱,她?迅速后退坐在角落,跟受惊的小?兽一样?,戒备的瞪着谢秉安。   谢秉安皱了皱眉,忍住肩上的疼,乜了眼小?姑娘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意,薄唇抿着笑,靠在车璧上,缓着猛烈袭来的疼痛。   没了宁宁的气息,伤口?好像更疼了。   马车朝着长安城行驶,路上偶有颠簸,蔚姝一直戒备的盯着谢秉安,见他靠在车闭上,阖眼假寐,绷着的身子总算能松懈一些。   她?往旁边挪了挪,掀起窗帘问云芝:“我们到哪了?”   云芝道:“回小?姐,再有一个时辰就要进长安城了。”   蔚姝缩回马车,百无聊赖时,抬头盯着谢狗打?量。   他靠在车璧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头微微摆动,面具下的眸阖着,修长好看的手随意搭在膝上,他今日穿的是黑色的衣袍,蔚姝也才?注意到,他身上还披了一件黑色披风,马车里光线昏暗,而他着一身黑,几乎将自己隐匿在暗处。   蔚姝想到他对?她?方才?做的事,气呼呼的转过头不再看他。   马车行了许久,直到暮色将至,才?终于驶入长安城。   这后半天的日程,谢狗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未动过,蔚姝简直怀疑他是睡过去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谢秉安跟前,伸手在他手背上戳了戳,潋滟的杏眸一眨不眨的观察谢狗的反应,打?算在他有反应时,自己能尽快坐回原位。   可?谢狗纹丝不动。   蔚姝蹙眉,伸手又戳了戳,他仍是不动。   “掌印。”   “谢狗。”   “谢秉安。”   蔚姝凑上前,喊了三次,面具下的那双眸,压根没反应。   莫不是晕过去?   蔚姝神色一慌,正要喊东冶进来,到嘴边的话又忽的顿住,她?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看向遮住谢狗容颜的黑色鎏金面具,缓缓伸出手。   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不如趁此?难得的机会,一睹他的真容。   她?的手刚触到面具边缘,皓腕便被谢秉安攥住,男人声音暗哑低沉,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虚弱:“娘娘还想继续?”   “你你你、你才?想呢!”   被捉个现行,蔚姝用力甩开谢秉安的手,却?被对?方捞入怀里坐着,谢秉安埋入她?的颈窝,按住蔚姝挣扎的身子:“让我抱一会。”   蔚姝:……   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谢秉安阖上眼,贪/婪的吸取着蔚姝身上浅淡的气息,香甜的味道安抚着后肩的伤痛,方才?若不是察觉到小?姑娘靠近才?醒来,险些就被她?钻了空子。   他害怕蔚姝看到面具下是温九的脸。   害怕对?他依赖喜欢的小?姑娘发现他是她?恨之入骨的谢秉安,会决绝的离开他。   若这是一场梦,就让这场梦长一点罢。   没入谢秉安的怀里,蔚姝忽然?闻到一丝血腥味,她?耸了耸鼻尖,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娘娘是狗吗?每次在咱家的马车里都要闻一闻。”   蔚姝:……   她?愤愤道:“你才?是狗!”   “嗯,我是狗。”   一只,只想念着,贴着宁宁的狗。   马车驶入宫里,谢秉安终于放开蔚姝:“回宫了,娘娘回乐明宫罢。”   蔚姝得到解脱,头也不回的离开马车,生怕晚一会又会被谢秉安抱进怀里不松手。   东冶从马车外进来,担忧的看着主子:“主子,奴才?扶你。”   他掀开车帘就闻到了血腥味,可?见主子的伤势又加重了,主子也真是的,与蔚小?姐分开坐一辆马车,自个儿修身养伤不好吗,非得跟蔚小?姐待在一处。   谢秉安垂眸,捻着指腹,上面残留着小?姑娘身上香软的触感。   回来这一路,到让他有些留念不舍。   他抬手搭在东冶手臂上,淡声道:“等她?走?远了再出去。”   东冶:……   主子为蔚小?姐受伤,不该让她?知道,博得她?的同情吗?为何要瞒着她??   似是看出他所想,主子启唇道:“我要的不是她?的同情,虚假的同情,大可?不必。”   东冶忙低下头。   宫中轿撵停在乐明宫的寝殿外,云芝搀扶蔚姝走?下轿撵,勺红从寝殿内走?出来:“娘娘,奴婢已备好热水,就等娘娘回来。”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李酉笑着走?上前,余光瞥见蔚姝肩上沁着几滴血点,心里咯噔一下:“娘娘,您受伤了?”   不等蔚姝开口?,云芝先是倒豆子似的,将猎场的事一通子倒出来,蔚姝闻言,秀眉紧皱:“你是说,绑架我,又将我丢到狼群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银霜?”   云芝点头:“小?姐被掌印救回来就一直昏迷,奴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银霜固然?可?恶,可?更可?恨的是皇后,银霜一定是受了皇后的指使,不然?凭她?一个奴婢,怎敢胆大包天的绑架小?姐!”   她?跺脚,气愤不已:“银霜揽下所有罪责,被掌印处死,皇后却?安然?无恙,好好的回了凤仪宫。”   李酉与勺红面面相觑。   看来秋猎这三日,当?真是惊心动魄。   蔚姝走?进寝殿,将赶了一天路程的云芝打?发去沐浴解乏,让勺红在跟前侍候,她?坐进倒满温水的浴桶里,看向缠着细布的双手,又想起在山间里,被谢狗救下的一幕。   那晚若没有他,她?早已入了狼腹。   “咦,娘娘,您肩上也受伤了吗?”   勺红走?过来,撩起搭在蔚姝肩上的长发,见她?肩膀白皙光洁,这才?放下心来。   蔚姝疑惑抬眸:“怎么了?”   勺红将青烟色的外衫摊开,露出肩上那处染着的几滴血液:“奴婢见这里有血,还以为娘娘肩膀受伤了。”   蔚姝拧紧秀眉,接过勺红手里的衣服,盯着衣衫上的几滴血陷入深思,她?没受伤,也没接触过旁人,那这是……谢狗的血?   昨晚谢秉安救下她?后,她?便昏睡过去,对?如何离开狼群,第二日如何坐上马车都没有印象,唯有不对?劲的便是今日的谢狗,几次与他同坐马车,他都在看文书,哪怕是闲余的时间也不见他休憩,但今日却?意外的休憩。   不对?,是昏迷。   蔚姝抿紧唇畔,将外衫递给勺红:“给我拿一件干净衣裳来,我要去一趟巡监司。”   勺红吓得手腕一哆嗦,险些将外衫丢在地上,她?回过神,对?蔚姝道:“奴婢这就去。”   拿衣裳的空挡,勺红将消息告诉李酉,让李酉速去巡监司告知掌印大人。   巡监司外,锦衣卫面孔森严,握刀把守。   勺红打?着灯笼,与蔚姝刚走?到巡监司便被外面的锦衣卫拦住,勺红垂着脑袋没吭声。   蔚姝被锦衣卫冰冷的目光吓了一下,她?轻咳一声:“我要见掌印,你去通禀一下。”   锦衣卫颔首;“奴才?这就去。”   不多时锦衣卫便出来了,对?蔚姝道:“娘娘,掌印让您进去。”   蔚姝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边上的勺红,与她?一起走?进巡监司,这一路她?都在想,见到谢秉安该说什么,是直截了当?的问他是不是受伤了?亦或是试探他?   “姝妃娘娘。”   蔚姝想的入神,冷不丁的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眨了眨眼,掩饰慌乱,对?东冶道:“我、我要见掌印。”   东冶:“掌印在里面,娘娘进去罢。”   蔚姝轻轻颔首,提裙走?进大殿,殿内只亮了几盏灯,光线偏暗,她?耸了耸鼻尖,没有闻到血腥味,只闻到淡淡的墨香。   谢秉安看着蔚姝跟猫儿似的,踏进大殿先闻一闻气味,唇边抿着笑意,启唇开口?时,声线却?是低沉偏暗色:“这么晚了,娘娘找咱家有何事?”   蔚姝循着声音抬头看去,谢秉安坐在案桌后,手中拿着案牍,黑色的鎏金面具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出几分神秘,他换了一身玄褐色的衣袍,护腕上有黑色的暗扣,如夜的黑衬的那双手如玉般修长好看。   她?走?上前,眼睫上下扑扇,将谢秉安上下打?量,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受伤了?”   谢秉安眉峰微挑,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大殿外,东冶与勺红站在外面,冲里面的主子齐齐摇头,急忙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勺红恨不得用针缝住自己的嘴,若不是她?多嘴,娘娘就不会发现主子受伤的事,可?她?那会不知道主子受伤的事,若是能早些知道的主子的授意,她?就是装哑巴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谢秉安放下案牍:“娘娘为何会觉得咱家有伤在身?”   蔚姝走?近他,看向他的左肩,谢秉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自己受伤的位置,搭在膝上的手指轻捻在一起,薄唇也陡地抿紧。   “我衣裳沾了点血,血点的位置正好是左肩。”   蔚姝看着他,肯定道:“我今日除了与你接触之外,再未与旁人接触,这血不是我的,那自然?是你的,你的伤是昨晚在狼群救下我时伤的吗?”   谢秉安垂下眸,无声轻笑。   他到是小?瞧了小?姑娘的敏锐,凭这些细节就能想到是他受伤。   他掀眼看她?,薄唇轻启:“是。”   蔚姝瞬间抿紧唇畔,眼底浮出纠结与挣扎,谢狗是她?的仇人,但这个仇人两次救她?于危难中,且为她?受伤,虽然?知道他救她?也是因为为了继续利用她?罢了,可?心底还是觉得亏欠了他。   今日在马车上谢狗对?她?做的事,她?到现在仍怀恨在心,无法释怀。   “谢谢你。”   蔚姝想了很久,最终只说出轻飘飘的三个字。   谢秉安眸色微眯,碾磨的指腹也顿住,冷肃的黑眸窥探到女人眼底流露出愧疚与纠结,唯独没有心疼,担忧,就真的是在对?一个陌生的仇人,说着一句无足轻重的道谢。   他垂下眸,薄唇紧抿成?线条,心底汹涌着怒意与挣扎。   明知她?恨谢秉安这个身份,竟还痴心妄想的从她?眼里看到对?温九的喜欢与关心。   谢秉安自嘲苦笑。   是他深陷在温九这层身份里,自己入戏罢了。   从巡监司出来,蔚姝心情便有些沉重。   回乐明宫的路上,她?看向幽暗狭长的红墙甬道,心里生出森然?的寒意。   好像从三年前外祖父和舅舅死后,就好像有许多人想让她?死。   范妾氏,蔚芙萝,还有扮了十余年慈父的蔚昌禾,就连往日与娘自称姐妹的长公主也恨不得她?死在宫中,她?只知道自己是杨氏外亲,身上留着蔚家的血,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偏生惹得这些人都要除掉她?。   如今进了宫,先是丽妃,燕王,再是皇后。   蔚姝长叹,抱着单薄的臂弯,落寞的走?向乐明宫,她?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皇后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她?无权无势,在宫中也不过是靠着身体里的血苟活罢了,对?她?也并?无威胁。   回到乐明宫,不见温九。   蔚姝才?想起,好像从下了马车之后再没看见他了。   勺红见她?四处张望,知道她?在找主子:“娘娘,温九被廉公公叫去承乾宫了,怕是晚些时辰才?回来。”   “知道了。”   蔚姝回到寝殿,躺在榻上,却?是辗转难眠。   她?一闭上眼,眼前就会浮出外祖父,舅舅和娘亲的身影,那晚季宴书说的话一直徘徊在心头,既然?秦叔叔还活着,为什么不回长安城?又为什么和郑大人有密信来往?   蔚姝在繁杂混乱的思绪中逐渐睡过去。   天起了风,将廊檐下的灯笼吹得摇晃不止,里面的蜡烛在摇曳中逐渐熄灭。   殿门?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殿内,黑色的衣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他的脚步极轻极浅,走?到榻前,垂眸看着榻上的人儿蜷成?一团,小?姑娘缠着细布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襟,脸上淌过一道道泪痕,在睡梦中也在哭泣。   娇弱无助的声音溢出唇畔,诉满了委屈与思念,蔚姝秀眉紧皱,脸上虽是轻轻的啜泣,却?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哭。   谢秉安坐在榻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宁宁。”   那一声宁宁,裹挟了太多无以言说的情。   榻上的人哭作一团,谢秉安觉得自己的心也被那悲苍的哭泣揪作一团,泛起细密的疼痛,他想拭去蔚姝脸上的泪,可?小?姑娘的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擦不尽,他忍着后肩伤势的疼意,俯下身将小?姑娘眼底溢出的泪尽数/舔/舐,吞入腹中。   湿润的触感在肌肤上缠/绵流连,带起酥/麻的颤栗,让陷入梦魇中的蔚姝渐渐清醒,她?颤了颤如羽的眼睫,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温九。   月光穿过窗纸洒在温九身上,将那张清隽冷俊的容颜衬的愈发凉薄,从相识到现在,蔚姝鲜少从温九眼里看到除清冷寡淡以外的神色,不知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柔和,还是此?时两人挨得极近,她?意外的从他眼底看到了浓情的温柔。   “温九。”   蔚姝抱住温九,埋首在他怀里,抽噎的哭泣,哭到几乎喘不过气。   谢秉安轻拍她?的手臂:“告诉我,为什么哭。”   蔚姝哭的停不下来,从温九怀中抬起头,沁满泪水的明澈杏眸委屈的看着他,断断续续的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昨天才?、才?知道,秦叔、叔没有死,他和、和郑大人一直有密、密信来往。”   哭声揪着谢秉安的心,男人将贴在她?脸颊的碎发别到耳后,眸底的暴戾隐匿在瞳仁深处,流露出来的,只有最温柔的哄慰:“谁告诉你的?”   蔚姝道:“季、季宴书。”   谢秉安扣住蔚姝的后颈,将她?按在怀里,温柔的拍着她?的脊背:“一切都交给我,你只需要继续做回从前开心无虞的宁宁。”   蔚姝闷声哭:“回去不了,我没有娘了。”   谢秉安在她?发间亲了亲:“你现在有我,我会带着你娘与杨氏父子的爱一直陪着你,我向你保证,在这座皇城里,谁也欺不得你。”   蔚姝用力抓住温九的衣襟,想让他的气息束/缚她?,将她?围在只有他的方寸之地,谢秉安察觉到她?的不安,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紧,在她?单薄轻颤的脊背轻拍抚慰,无声的陪着她?。   寝殿静的唯有蔚姝的哭泣声。   她?闭着眼,嗅着温九身上浅淡的松柏香。   他说,有他在,这座皇城里的人,谁也欺不得她?。   他固然?厉害,可?他只是一个身份地位的小?太监,如何抵抗的了权势滔天的谢秉安,今日在马车上的种种,都让蔚姝意识到,若是不尽早逃离皇宫,她?总有一日要毁在谢狗手中。   夜入丑时。   谢秉安从乐明宫出来,走?在狭长幽暗的宫道上,神色冰冷森寒。   东冶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主仆二人朝着承乾宫的方向走?去,途径凤仪宫时,谢秉安驻足,漆黑的冷眸凉凉的看向远处步入夜色里的人。   东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心微皱:“主子,这深更半夜的,燕王怎会从皇后的寝宫出来?”   谢秉安皱眉,眉心拢着厌恶:“宫里的腌臜事还少吗。”   东冶顿时了然?,只是仍觉得有些唏嘘。   一个是一国之后,一个是天子的弟弟,明面上是叔嫂关系,背地里干的却?是有违常伦的腌臜事,难怪主子的神色都是厌恶。   谢秉安步入另一边道:“你派些人安插在郑府,暗中保护季宴书安危。”   “是……嗯??”   东冶回过神来,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主子是让奴才?派人保护宴世子?”   他没听错吧?   主子先前可?是恨不得杀了宴世子,巴不得他能死多远就死多远,眼下怎地还护上了?   谢秉安:“他也在查杨家当?年被杀的真相,秦雷没死的秘密他也知晓,我怀疑当?年参与这件事的还有郑文兵,以季宴书执拗的性子,怕是会惊动郑文兵那只老?狐狸。”   季宴书不能死,尤其不能因为查杨家的事被牵累而死,否则小?姑娘又该因此?事念着季宴书,他没那么大度到由着小?姑娘心底留着季宴书的位置,哪怕一角也不允许。   东冶回过味来:“奴才?待会就去办。”   他又想起一件事:“主子,潘史方才?差人来传话,他已将赵德双这些年贪污受贿的罪证收齐,包括他买卖官职,连同皇后谋害宫中妃子落胎的事都在内,让奴才?传达主子,淮南那边传来秦雷的消息,潘史就先行回了东厂。”   谢秉安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承乾宫,眸底冷意昭然?。   所有计划都在暗中进行,一切都快了。   等解决完二十年前的旧账,他的宁宁在这宫里,便能无所顾虑,无忧无虑了。   蔚姝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翌日一早醒来时,温九已经走?了。   云芝进来侍候她?,见她?神色恹恹,担忧道:“小?姐,你怎么了?”   蔚姝摇头:“没事。”   云芝抿了抿唇,心中不由叹气,她?大致猜到小?姐是怎么了。   此?次猎场是逃走?的绝佳机会,却?被皇后给毁了,眼下又回到乐明宫,小?姐心情怎会好,不仅如此?,小?姐几次险些被皇后害死,换做是谁,心情能好那才?是怪事。   这几日蔚姝一直待在乐明宫没有出去,每晚照旧由廉公公来取血,温九之前说,日后便不再去承乾宫了,可?廉公公却?格外器重他,隔三差五的将他叫去承乾宫办事。   天愈发的凉了。   晌午用过午膳,云芝为蔚姝拆去手上的细布,离秋猎已过去半月,温九日日为她?涂药,手心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下浅浅的伤痕。   蔚姝看着云芝在她?手心涂抹去疤的药膏,想到了谢秉安,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他是为救她?受伤,从那晚看过他一次后,就再未去过巡监司。   “小?姐,温九说,这个药膏坚持涂上十日,疤痕就能彻底消除。”   云芝正要收起小?瓷瓶,蔚姝伸手止住:“之前的伤药还有吗?”见云芝疑惑,她?续道:“温九从鬼市带来的伤药,药效奇好的那一瓶。”   “还有。”云芝起身从妆奁那取过来递给蔚姝:“还剩下半瓶呢。”   蔚姝收起瓷瓶,抿了抿唇畔:“云芝,陪我去一趟巡监司罢。”   她?想把这瓶药送给谢秉安,还了他这份情,与他如从前般,只有仇恨,不牵扯旁的恩情。   云芝点头:“奴婢听小?姐的。”   从乐明宫出来,蔚姝与云芝去了巡监司。   毫无意外的,被巡监司外的锦衣卫拦住了,来了两回,云芝也没先前那么怕了,对?锦衣卫道:“我家小?、娘娘要见掌印,劳烦你通禀一下。”   锦衣卫颔首,正要进去时,东冶从里面出来:“娘娘。”   蔚姝手里攥着药瓶,潋滟的杏眸越过东冶瞧向里面:“东公公,掌印在里面吗?”   东冶笑道:“娘娘来的不巧,主子两刻钟前刚离开巡监司,出宫去了诏狱,娘娘有什么事可?以转告奴才?,等主子回来,奴才?定当?如实转达。”   蔚姝松了一口?气,将药瓶递向东冶:“这里面是治伤的良药,等掌印回来,你交给他,再转达他一句话。”   看到蔚小?姐手中熟悉的药瓶,东冶眼皮子跳了下,他伸手接过:“娘娘请说。”   蔚姝道:“他是为救我受伤,这瓶药就当?还了他的情。”   东冶:……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将这句话传达给主子。   药已送到,话也传了,蔚姝不做停留,与云芝原路返回,主仆二人走?向狭长的红墙甬道时,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锦衣卫,为首的人正是东厂的潘督史,而本?该待在凤仪宫的皇后,此?时却?被锦衣卫护在中间,头上凤冠已摘,身上的凤袍也换上了一身白衣,一身素衣显得雍容华贵的妆容多了几分张扬的刺目。   潘史向蔚姝行了一礼:“奴才?拜见姝妃娘娘。”   他的话,让低垂着眉眼的皇后倏然?抬起,一双美艳的眼睛凌厉的瞪向蔚姝,袖下的柔荑也用力蜷紧,她?眯了眯眸,对?着潘史的背影说:“本?宫竟不知,堂堂东厂的督史大人会对?一个小?小?的姝妃这般客气,是你们东厂的骨头都软了吗?竟伏低于这个女人裙下。”   这句话连带着东厂督主,巡监司的掌印大人一并?骂了。   潘史转身看向皇后:“东厂奉主子遵嘱,见姝妃娘娘如见掌印大人,不得有任何怠慢。”   皇后脸色骤变,看着蔚姝的目光也浸满了阴毒的恨意,之前聚在她?心头的疑点都在潘史这句话中得到了解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谢秉安竟然?真的对?仇人之女起了心思,她?先前以为姝妃入宫活不长,早晚都会死在谢秉安手里,没想到,活的好好的是姝妃,将要死的却?是她?。   她?先前让银霜去过乐明宫,但都被巡监司的人遣回来,十日前燕王来凤仪宫,她?也与他说了此?事,燕王也说过,他暗中派人接近乐明宫,但都被暗处的人扣押处死,乐明宫在这座皇城中,竟是比承乾宫的戒备还要森严。   谢秉安对?姝妃还真是用尽心思,将她?这朵无权无势的娇花护在乐明宫内,把一切阴谋诡计与勾心斗角都摒除在外,看姝妃那张秾丽单纯的脸蛋,怕是还没接触到宫中最令人绝望的黑暗。   皇后被锦衣卫带走?,蔚姝与云芝退到边上。   幽长的宫道里,皇后的眼睛始终看着蔚姝,眼底流露着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怨恨、悲戚,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恍惚间,竟让蔚姝觉得,这一刻的皇后才?是最真实的她?。   娘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都在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皇城里,那就是一座能吞噬人灵魂的巨大囚笼,会将每一个人的贪念无限放大,也能轻易让一个人的良知被恶念吞噬,变成?没有血肉与感情的冷物。   云芝道:“小?姐,方才?潘督史说,让东厂的人见了小?姐如见掌印,这是真的?!”她?有些云里雾里的:“莫不是奴婢听错了?掌印不是咱们的仇人吗,怎会让东厂这般恭敬的待小?姐?”   蔚姝看着云芝一副愁眉苦恼的样?子,梗在喉头的话还是没有宣出口?,谢狗如此?待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他的对?食罢了。   堂堂掌印大人的对?食,自是不能被东厂怠慢了,若是她?被东厂欺辱,那打?的也是谢狗的脸,是以,在潘史说完那番话后,她?心里并?没有什么起伏。   回乐明宫的路上,主仆二人都在猜测,皇后究竟犯了何事,会被东厂的人带走?,不仅带走?,还卸下了凤冠与凤袍,那可?是一国之后,东厂即便再猖獗,也不该这般造次。   回到乐明宫没多大会,蔚姝看见李酉从外面进来,顺口?问了一句:“皇后被东厂带走?的事你知晓吗?”   李酉眼皮子一跳,险些惊着。 第45章   正要问娘娘为何这?么快知晓的, 边上的云芝嘴快的接道:“我方才与小姐回来时,碰见?潘督史押着皇后出宫了,你知不知道凤仪宫出什么大事了?”   得知她们已经见?过潘督史了, 李酉悬着的心才落回去, 便将知道的消息如实告诉蔚姝:“回娘娘的话,这?件事奴才倒是知道些,听宫里?都在传,是皇后的母族触犯大周朝律法, 且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皇后已入了裴氏皇族的门,按理?说不该牵累到她, 但奴才听说……”   李酉走?上前, 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裴氏皇族子嗣单薄, 曾得陛下宠幸且有?了身孕的嫔妃,都是被皇后暗中下手, 故意让嫔妃们落胎, 这?才导致裴氏皇族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小皇子,陛下昨夜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给掌印下了口谕, 将皇后打入诏狱,与?赵氏一族一并处死。”   蔚姝听后,心中泛起阵阵寒意。   她先前不明白皇后为何针对她, 可现在多少明白一些了。   谢秉安能让东厂的人对她毕恭毕敬, 有?朝一日也能让她成为陛下的宠妃, 她在宫中地位高了,自然就威胁到皇后的势力, 皇后又岂能容她。   说到底,还?是跟谢狗脱不了干系。   蔚姝愤愤的想,那晚她就应该拖谢狗的后腿,拉着他一起葬入狼腹,死后让他的魂魄跪在外祖父与?舅舅跟前,向他们磕头赔罪。   诏狱外,锦衣卫把刀严守。   皇后从马车上下来,被锦衣卫押着走?入诏狱,她抬头看了眼冰冷阴森的诏狱,一种凄凉漫上心头,没想到有?一日她会以死囚的身份来到这?里?。   回想曾经,是她将谢秉安带到凤仪宫,对他也不算苛刻,后来他被陛下看重?,去承乾宫侍候,从大总管一路走?到掌印这?个位置。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谢秉安用?雷霆手段将东西两厂合并?,创建巡监司,一步步掌控皇权,架空裴氏皇族,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空有?帝王之名的空架子罢了,若不是朝堂上有?燕王一些权势,淮南有?沈禾的三万大军坐镇,这?天?下怕是就要易主了。   皇后道:“我想见?掌印。”   她有?许多话想当面问谢秉安,好让她死前能解开心中之惑。   潘史看了眼皇后一眼,侧手拂向一旁的暗室:“主子在里?面。”   外面是明亮的天?色,到了里?面却是另一番样貌,四?周封闭不见?天?日,暗室的门?开着一扇,里?面点?了两盏灯,偏暗的光线让皇后的眼睛稍有?不适,她走?进?暗室,看到案桌后坐着一人,一袭黑袍几?乎将他与?暗色融为一体,微黄的烛光在他清隽的眉眼上落下些许残影。   皇后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为她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茶水微波荡漾,皇后低头看时,毫无意外的看到一张苍白憔悴的容颜,是那么陌生?,却又无比熟悉,为了保护好这?张脸,她日以继夜的涂抹着最珍贵的雪肤膏,只为了能让以色待人的皇帝不厌恶她,冷落她,更为了能让谢秉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她想,若是能掌控谢秉安,即便失去皇帝的宠爱,她也照样能居人于上,她欣赏谢秉安的谪仙容貌,更爱他手中的权,若不能得他偏怜,那便转投他人,在她眼里?,无论对方是人鬼蛇神,只要能保住她后位稳固,她都在所不惜。   这?三十余年,她有?一半光景都湮没在宫里?。   谢秉安靠向椅背,手肘搭在圈椅扶手上,端着茶盏轻呷:“娘娘想问什么。”   声音清冷,平静的毫无起伏。   皇后抬眼看向对面的谢秉安,他搭着眼帘,闲适的喝茶,他的眉眼永远浸着凉薄,这?么多年,她好像鲜少看到谢秉安除了平静和冷漠以外的情绪,想来也可笑,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所有?的怒火,崩溃,难受,都在凤仪宫发泄完了,踏出凤仪宫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一种面对宿命的解脱。   “这?些年,你心里?可曾对我有?过一丝疼惜?”   皇后的目光从茶盏移到谢秉安的脸上,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却发现他的神态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且凉薄。   谢秉安掀眼看皇后:“娘娘何必自取其辱。”   皇后笑出声,捧着茶盏的手指根根泛白,她怎会妄想从谢秉安嘴里?听到哪怕一丝对她的温情,这?么多年了,他从小太监到总管,再到掌印,哪怕是跪地俯首,也未曾说过一句温情的话。   她真的好奇,谢秉安这?种无情冷血的太监与?姝妃相处时,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皇后问道:“能告诉我,我与?姝妃相比,差到哪里?了?”   谢秉安道:“她不需要与?任何人相比,在我这?里?,她既是她,就足够了。”   皇后皱眉,心底揪着痛,看着谢秉安提起姝妃时眉眼里?蔓延的温柔,是她这?十几?年从未见?过的,她哽咽了一下,嘲讽冷笑:“就算你权势滔天?,架空裴氏皇族又如何,你始终是一个太监,永远也给不了姝妃一个子嗣,你们即便在一起,那也只是太监与?妃子互做对食罢了,你们的关系永远见?不得天?日,你觉得没事,可姝妃会甘心待在你身边吗?”   她放下茶盏,近乎报复的笑:“秉安,你别忘了,杨氏一族是死在东厂手里?的,你觉得姝妃会轻易忘记这?笔仇吗?”   “这?就不劳皇后费心了。”   谢秉安放下茶盏,起身离开时,皇后叫住他,问出心中藏了已久的疑惑:“我想知道,你是何时对姝妃动心的?告诉我,至少让我死个瞑目。”   “三个月前。”   皇后眼睫一颤,犹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向走?到门?扇前的谢秉安:“三个月……前?”   那不正是他遇刺后消失的那段时间吗?   三个月,短短的三个月,竟然让他喜欢上姝妃,他们十年的主仆情分,竟然不及那短短的三个月。   皇后站起身,看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赵家获罪入狱,连我一并?入狱的原因,也是因为我针对姝妃,是以,你才对我,对整个赵家赶尽杀绝,是与?不是?”   “皇后若能安分些,不去碰姝妃,或许我会看在十年主仆的情分上送皇后出宫,让你安枕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   谢秉安走?了。   暗室的门?从外面推开,锦衣卫上前带走?皇后,一直到走?入牢房,皇后都没从谢秉安的话中抽离出来。   她想不通,短短三个月如何与?十年相比。   她瘫软在地上,抬头望向铁窗外,神色凄苦。   她这?半辈子为了后位,忍着恶心侍寝皇帝,忍辱与?燕王苟合,处处讨好试探谢秉安,费尽心思,勾心斗角,到头来竟比不过姝妃的一个勾勾手指,就足以让谢秉安臣服。   夜幕漆黑,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皇城,与?驶出城外的一辆马车碰见?。   卫江道:“爷,掌印的马车从宫外进?来了。”   “停下。”   卫江依言,停下马车,燕王掀开车帘看向夜色中缓缓驶来的马车,看他的来时的方向,应是刚从东厂出来,他出声喊道:“掌印留步。”   潘史扫了眼停靠在对面的马车,马车里?传来谢秉安冷淡的声音:“停下罢。”   他依照主子吩咐,勒停马车。   谢秉安掀开车窗帘子,漆黑的冷眸看向同样掀开车帘的燕王,神色淡然:“燕王找咱家有?何事?”   燕王道:“本王听闻,掌印派人去淮南了,不知淮南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竟能惊动掌印亲自下令。”   谢秉安冷笑:“燕王倒是对咱家的言行了如指掌。”   燕王看到他眸底的讥嘲,咬着后槽牙,笑道:“哪里?,不过是凑巧听闻罢了。”   谢秉安道:“咱家不过是抓一个漏网之鱼罢了,这?条鱼在外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入网了。”   夜幕繁重?,在谢秉安黑沉的凤眸上蒙上一层阴鸷的戾气,男人放下车帘,冰冷的声音透窗而出:“咱家刚处理?完赵国公的事,有?些乏了,就不与?燕王多说了,潘史,回宫。”   潘史驾马朝宫门?而去。   燕王眸色阴寒的盯着远去的马车,骨指紧绷,险些扯坏帘子。   他怎会听不出谢秉安的话外之意,那条漏网之鱼就是他藏了三年的秦雷,他将秦雷藏在淮南,就是为了避开东厂的招子,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找到了,若不是舅舅传信给他,说东厂的人去淮南带走?秦雷,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他派了许多人从淮南到长安的路上追杀秦雷,结果追到长安城都不见?秦雷的踪影,他好像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了一样,早知秦雷是一个大隐患,三年前就该一刀解决他。   东厂这?群狗行事如此隐秘,倒真是谢秉安的作风!   燕王看向远处,那边便是诏狱的方向。   先是蔚家,再到长公主,现在轮到赵国公与?皇后,谢秉安除掉的都是他的人,远处驾马赶来一名护卫,正是燕王府的侍卫,那人跪在马车前,将手中的一截白布双手奉上:“王爷让奴才在诏狱外盯着,奴才等到戌时二刻,发现一截带血的白布从铁窗外丢出来,奴才趁锦衣卫轮值时捡到,特来交给王爷。”   卫江将白布接过转交给燕王。   燕王拿在手中碾磨,这?布料瞧着像是宫里?上好的绸缎所织的衣裳上撕下来的,他抖开白布,上面用?鲜血写了一句话。   ——绑姝妃可挟制谢秉安。   这?字迹,到有?几?分像皇后的。   燕王将白布丢给卫江:“烧了罢。”   他坐回马车,垂眸不屑冷笑,姝妃可牵制谢秉安一事,他早就告诉过皇后,偏偏这?个女人脑子蠢笨如猪,入了诏狱才幡然醒悟。   他用?不着她提醒。   燕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对卫江吩咐:“去郑府。”   也该见?见?郑文兵那个老狐狸了。   巡监司外灯火通明。   东冶站在外面,眼巴巴的望着,就等主子赶紧回来,不远处,两道身影逐渐走?进?,为首的人正是主子,他轻咳两声缓解紧张,将袖子里?的药瓶攥在手里?,酝酿着怎么跟主子说。   “大晚上,你站在这?做什么?”   潘史好奇问,上下打量东冶。   东冶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主子,见?主子走?进?巡监司,他对潘史招了招手,随后亦步亦趋的跟上主子,小声道:“主子,晌午娘娘来过巡监司。”   谢秉安眉峰挑了一下,问:“来做什么?”   东冶犹豫了一下,将药瓶递出去:“娘娘让奴才将此药转交给主子。”   谢秉安看向东冶手心躺着的熟悉的药瓶,眉峰紧皱,眼底也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深色:“她可有?说什么?”   将药瓶拿在手中,他微微眯眸,乜了眼吞吞吐吐的东冶,神色一厉:“说。”   东冶:……   他低下头,快速道:“娘娘说,这?药就当是还?了主子的情。”   谢秉安摩挲着瓶/身的指腹顿住,薄唇噙着冷佞的笑。   小姑娘想跟他撇清关系。   想与?他恩怨分明。   潘史唏嘘的垂下眼,随即又瞥了眼前边的东冶,啧啧摇头。   活该。   谁让这?小子前几?日还?嘲笑他来着。   乐明宫内灯火通明,廊檐下的烛火泛着淡淡的光亮。   云芝打着灯笼,与?勺红一起陪蔚姝去后院看那条大黑狗,这?条狗是温九从冷宫牵出来的,可是替她挡了不少灾,进?宫这?些时日,日日给陛下的血有?它大半的功劳。   勺红提着食盒,里?面放了一盘生?肉,她走?在蔚姝左边靠前,以防大黑狗犬吠时吓着娘娘。   “没事。”   蔚姝扯了扯勺红的袖子:“它关在笼子里?出不来的。”   云芝打着灯笼走?上前,灯笼刚照在铁笼上,里?面骤然传来黑狗的犬吠声,声音震耳,一点?也不像日日被割血的虚弱状态。   这?一声狗叫,吓得云芝险些丢掉灯笼掉头跑掉,也吓得蔚姝蜷紧柔荑,连连后退,小脸都失了血色,后背倏地撞在一睹温热的胸膛,下一刻蔚姝被一股力量带的转过身落入熟悉的怀里?,后颈被一只温凉的手/揉/按轻/抚,耳边是温九低沉磁性的声音:“大晚上的,来后院做什么?”   耳边是温九震荡有?力的心跳声,安抚着蔚姝受惊的心。   她从温九怀里?抬起头,一双受惊过后,潋滟着洇湿薄红的杏眸撞入谢秉安的眼里?,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带着惊怕过后的颤音:“我看它日日都要替我取血,便想多给它喂些肉补补。”   云芝道:“小姐,我们还?是走?罢,这?条狗太凶了。”   勺红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谢秉安,没敢言语。   谢秉安的指腹//抚过蔚姝微红的眼睑:“喂狗的事交给李酉,你日后别再来了,当心再吓着。”   蔚姝轻咬下唇,点?点?头。   可怜且乖巧的模样看的谢秉安眸色愈发黑沉,浓黑到夜里?的繁星在他眼底也映不出一丝光亮,他抱起蔚姝走?去前院,突然的凌空也险些让蔚姝惊呼出声,她蜷起手心,羞红着小脸,察觉到头顶传来低到几?不可闻的笑声,皱了皱眉尖,抬头看温九:“你、你笑什么?”   谢秉安轻笑:“因为抱着的是宁宁,想笑便笑了。”   蔚姝的脸蛋轰的一下,漫上艳丽的红,她忙低下头,遮住眼底溢出的害羞,一开始认识温九,觉得他是一个寡言少语,冷情冷血,且嘴巴很毒的男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没一句好听的,可相识以后,她渐渐发现,温九虽不喜多言,却对她极好。   自从救下他后,她好像再也没有?被人欺负过,反倒是欺负过她的人都被他一一解决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温情缱绻的话来,竟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又觉心中甚是欢喜。   “温九。”   蔚姝轻咬下唇,眼睫轻颤了几?下,徐徐抬起看向温九:“我现在是、是皇帝的妃子,我们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你会嫌弃我吗?”生?怕温九会说嫌弃,她又补了一句;“我不嫌弃你。”   谢秉安:……   他垂眸看向小姑娘眼底的忐忑担忧,抱着她的手臂逐渐收拢。   皇后的话犹在耳边,也让他想了许久。   “宁宁。”   听着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蔚姝觉得脸颊一烫:“你、你说,我听着。”   谢秉安问:“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你喜欢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你会后悔吗?”   蔚姝不解的皱眉:“什么意思?”   她好像听不明白。   什么叫她喜欢的温九不是真正的温九?   蔚姝轻抿唇畔,心里?蒙上疑惑,摇摇头道:“我不明白。”   谢秉安抱着蔚姝走?进?寝殿,径直坐在榻边,让蔚姝坐在他怀里?,蔚姝脸颊愈发的红,就连耳珠也漫上鲜艳的红色。   好像……她还?是第一次被温九这?样抱着。   “宁宁”   谢秉安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倾上嫣红的唇畔。   贪/婪的,眷恋的。   ——连同她的气息一并?吞入。   蔚姝意识迷离,晕晕乎乎的,只感觉自己像是被拖在云端,再狠狠往下坠时,让她难受却又有?一种难言的舒适。   她受不住,啜泣呓语。   谢秉安按住她的/推拒的柔荑,嗓音极致暗哑:“放轻松,把你自己交给我。”   “温九……”   她娇泣的模样不仅没能让谢秉安心软,反倒刺/激着他,想要疯狂的,粗/暴的摧/残这?朵娇花,但娇花太过脆弱,必须要精心呵护着。   “唔……”   蔚姝咬/住唇畔,想要避开。   却被他掌控着力道,动惮不得。   有?细丝在脑中炸开,蔚姝恍惚的望着上方帷帐,急/促的喘/息着,她不知道方才都经历了什么,只觉得、觉得身/子好像不像是自己的。   谢秉安抱她入怀,用?指腹擦去她眼睫上的泪:“哭什么?宁宁不喜欢吗?”   他的嗓音比方才还?要暗哑,像是在火里?滚过一样,随时会/喷/张。   听他一口一个宁宁,蔚姝眼圈更红了,她被迫抬起头对上温九浓黑的凤眸,瘪了瘪嘴,又险些哭出来,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你怎、怎么成了太、太监,还?会这?、这?些。”   蔚姝看着谢秉安的好看的薄唇,想到方才的一幕幕,脸颊红的险些要烧起来。   谢秉安扣住蔚姝的后颈,将她没入怀里?,闷声低笑:“这?些只是凤毛麟角,宁宁以后,还?能尝到别的。”   蔚姝不明白他的意思,可也不敢多问。   今晚她已承受不住,更不敢想以后了。   温九走?后,蔚姝让云芝打了热水,沐浴过后躺在榻上,想到方才与?温九的一幕,她捏被埋进?被窝,云芝从外面进?来,疑惑道:“小姐,你把头闷着不闷的慌吗?”   蔚姝的声音从锦被里?传来:“不闷。”   云芝:……   真是奇怪。   刚刚温九离开时瞧着有?些怪异,怎地小姐看着也不大对劲。   方才这?两人在寝殿里?做什么呢?   云芝百思不得其解,她熄灭蜡烛,转身走?出寝殿。   殿内陷入漆黑,静的只剩下蔚姝的呼吸声,她掀开锦被,大口的呼吸着灌进?嘴里?的空气,拍了怕脸颊,想要驱散肌肤上的热意。   原来,温九竟还?有?这?一面。   而且,他已经是太监了,怎还?会懂的这?么多。   难道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做对食时,都是和她与?温九是一样的吗?   莫名的,蔚姝想到谢狗,在马车上时,谢狗也这?般对过她,想到自己的/身/子曾被谢狗触碰过,蔚姝便恨不得用?滚烫的热水浇在肌/肤上,消除谢狗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将那些不堪的回忆,一并?湮没在灰烬中。   到了半夜起了风,没多大会儿,便下起了小雨。   蔚姝在繁杂的思绪中逐渐熟睡,睡梦中的她很是不安,秀眉紧紧皱着,鬓边浸着薄汗,双手揪着衣襟,嘴里?不停的喊着温九的名字。   承乾宫外。   蔚姝被锦衣卫押着,在她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入承乾宫,侍寝陛下。   另一条则是当着她的面,斩下温九的头颅。   谢秉安闲适的坐在太师椅上,长腿交叠,苍蓝色的袍角被风吹的阵阵鼓荡,他把玩着一柄刀,刀刃闪烁的亮光映在男人那双凉薄的眉眼上,将他眸底翻涌的戾色清晰的照进?蔚姝的眼底。   她挣脱不开锦衣卫钳制,哭着摇头,看着谢秉安站起身,举起锋利森寒的刀,对着温九的脖子挥下去!   “——不要!!”   蔚姝惊醒,瞪大眼看着上方层叠的帷幔,心剧烈的跳动着,她按住心口,转头恍惚的看向殿内,幽幽月色穿过窗纸照进?,洒下清寒的暗光,她轻轻啜泣,伸手想要触摸照在帷幔上的月光,手指穿过朦胧月色时,她蓦然起身,披上披风,离开寝殿去向后院。   她想见?温九。   从来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疯狂的,控制不住的,想要见?到他,扑进?他怀里?,只有?感受到温九的身体是热的,人是活的,她才能安心。   那场梦像是一把悬在蔚姝头上的刀,随时都有?可能成真。   夜风冷冽,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摇晃不止。   后院树枝飒飒作响,但廊檐下的灯笼永远点?亮,发出微黄的亮光,将原本漆黑的院落照出一片亮色,蔚姝轻提裙摆跑进?后院,她的衣裳被风吹的往后涟漪飘曳,潋滟的杏眸沁着湿润。   罩房门?半开着,屋内烛火灼灼。   谢秉安背门?而坐,身上的衣袍解开,露出左肩已好了一些的伤势,李酉从瓷瓶里?取出些药膏,看着主子左肩上三道狰狞的伤势。   起初,伤口是深可见?骨,这?几?日不断敷药,正在逐渐好转。   罩房外。   蔚姝陡地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罩房里?面。   她有?些不敢相信,僵硬的挪动脚步,又向前走?近两步,屋内银烛明亮,将所有?阴暗的一面都呈现在蔚姝眼前。   她蜷紧手心,眼睛死死的盯着温九左肩的伤。   三道狰狞的伤口清晰的入进?她的眼,赫然是狼爪留下的印记,而李酉手里?拿着的瓷瓶,也是她今日送到东公公手上的药瓶,这?个瓷瓶,温九说过,他身上只此一瓶。   可是……   可是为什么会在李酉手里??   蔚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踉跄后退,眼底的泪水很快打湿了眼睫,模糊了视线,可温九左肩的伤势,却怎么也模糊不掉,她忽然恍惚过来,那晚在狼群里?,谢秉安救她时,脸上蒙着苍蓝色布料,她当时便觉得那一双眉眼甚是熟悉。   甚至是像极了一人。   可她如何也联想不到是温九,无论是去寒清寺,亦或是秋猎,谢秉安与?温九都同时出现过,在她眼里?,谢秉安不可能是温九,温九也定然不会是她恨之入骨的谢狗。   蔚姝看着温九腿边搭着的藏蓝色太监服,想到了谢狗身上所穿的苍蓝色衣袍。 第46章   那晚在寒清寺的竹屋里, 温九来?救她?时,当真是她?看错了吗?   还有谢狗马车上独属于温九身上的松柏香,所有的迷惑好像都在今晚得到了解释, 却也让蔚姝更加迷茫, 她?不敢相信温九就是谢秉安。   风忽然?大了,吹打在身上,将蔚姝眼眶里的泪吹落,她?踉跄的后退, 在罩房内传出一道冷冽的声音时, 转身朝前院逃离。   谢秉安穿好衣裳,起身走出罩房。   李酉也紧跟其后, 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后院, 疑惑道:“主子, 院里没人。”   没人吗?   谢秉安望着后院拐角,冷白的薄唇紧抿, 眸底翻涌着难言的黑沉。   见主子离开, 李酉急忙道:“主子,药还没涂完呢。”   回应他的是主子离去的背影。   李酉:……   寝殿外,风声簌簌。   勺红乐明?宫外进来?,看到从后院走来?的谢秉安, 她?神色恭敬,声音很低的说道:“主子。”   “娘娘方才出来?过吗?”   谢秉安看向紧闭的殿门,声音好似被风吹散, 低到几不可闻, 可勺红耳力极好, 闻言,她?脸色微微一变, 摇摇头道:“奴婢方才去了一趟巡监司,一直是云芝姐姐在娘娘跟前侍候着。”   谢秉安搭下?眼帘:“下?去罢。”   勺红道:“是。”   寝殿内一片暗色,蔚姝躲进锦被里,闷声哭泣,眼泪打湿了鬓边,落入耳廓。   一定是她?看错了。   温九怎会?是谢秉安呢?   他们明?明?不是一个人,几次都一起出现在她?面前,怎会?是同一个人,可太多的巧合不得不让蔚姝去怀疑,好像每次温九与谢秉安一同出现时,脸上都带着面具,她?忽然?想起那日?秋猎出发时,温九说话的声音与往常不太一样,她?问过他,他说着凉了,嗓子不太舒服。   但究竟是真的不舒服,还是另有原因,她?无从知晓。   安静的寝殿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吱呀’声,蔚姝呼吸一滞,用力捂住嘴巴,将哭声咽下?喉咙,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也逐渐悬起。   身上轻轻一重,温九的声音从锦被外传来?。   “宁宁,睡了吗?”   蔚姝咬紧下?唇,贝齿在唇下?落了一圈淡淡的血迹,她?极力隐忍着轻颤的身子,努力不让温九察觉到异样。   她?很想掀开锦被,抓着温九,问他究竟是不是谢秉安,可她?终究没有胆子,她?怕问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她?不敢想在温九亲口?说出他是谢秉安时,她?该怎么办。   她?更无法接受,前一刻还与他温存的温九,下?一刻就变成她?的仇人。   寝殿里寂静无声。   谢秉安搭着眼帘,看着蜷缩在锦被里的人儿?,手?掌下?几不可察的轻颤告诉他,小姑娘在哭。   看来?,她?都知道了。   伪装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露馅了。   只是,小姑娘自个儿?委屈的哭,没有质问他,怕是心里还存着几分仅存的侥幸。   谢秉安搭着的眼帘下?覆盖着近乎疯狂的暴戾,他忍住掀开锦被的冲动,忍住隔在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层薄雾,他知道,锦被一旦掀了,他与蔚姝之间,便再也没有明?面上相/合的机会?了。   这层薄雾,还是等着小姑娘自己挥散罢。   谢秉安收拢掌心,转身离开寝殿。   待寝殿门关上,外头彻底没有了脚步声,蔚姝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她?抽噎不止,好几次险些喘不上气,最?终掀开锦被,一边哭一边望着紧闭的殿门,迷茫、难受、痛苦的感?觉一并袭来?。   蔚姝忽然?间觉得,在她?身边的人都是骗子。   温九是骗子。   李酉也是骗子。   甚至来?乐明?宫取血的廉公公也是个骗子。   她?身边除了云芝,好像再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了。   谢秉安站在殿外,抬眼望着凉秋月色,听着殿门里传出无助的娇泣声,交负在身后的手?拢紧,浅薄的唇也比方才抿的更紧了些。   翌日?一早。   云芝走进寝殿侍候蔚姝时,发现她?睡的沉沉的,眼帘下?有些乌青,眼皮也有些红肿,瞧着像是哭了一整夜,她?皱了皱眉,轻轻推蔚姝:“小姐,醒醒,该用早膳了。”   蔚姝嘤咛了一下?,徐徐睁开眼,入目的是云芝担心的小脸。   “云芝……”   她?翻起身抱住云芝,眼睛哭的又干又红。   云芝抱住蔚姝,疑惑询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蔚姝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告诉云芝:“我、我就是想董婆婆了。”   “奴婢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云芝轻轻拍了拍蔚姝单薄的脊背:“小姐,咱们这次没有逃出去,一定还会?有下?一次机会?的,等我们逃出去就能见到董婆婆了。”   蔚姝闷闷点?头。   若真有再次逃离皇宫的机会?,她?一定瞒着温九,带上云芝悄悄的跑。   在云芝的侍候下?,蔚姝穿戴洗漱好,刚坐在椅上,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入寝殿,他依旧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长眉冷俊,眼尾一如既往的浸着凉薄,蔚姝第一次发现,温九无论身形与举手?投足间的矜贵优雅,好像与谢狗都颇为神似。   这些日?常里便能发现的,她?之前却从未细想过。   她?虽然?没见过谢秉安的容貌,可昨晚串联起来?的种种,都在温九身上一一应和?。   同是被狼爪所伤,亦是同一个位置。   他们身上偶尔相似的松柏香,还有他们二人每一次同时出现时,脸上都带着面具。   在谢秉安走到跟前时,她?蓦然?起身:“我不饿,都撤了吧。”   谢秉安攥住蔚姝柔弱纤细的腕骨,垂眸看着她?哭的发红的眼睛:“早膳最?为重要?,不吃怎么行。”   蔚姝被迫坐在椅上,她?挣扎的从温九手?中脱困,低下?头,如羽轻颤的眼睫遮住眼底洇湿的泪意,她?虽认为温九就是谢狗,可始终没有亲眼看见,在心里一角,竟还可耻的抱着最?后一点?微末的希望。   希望温九就是温九。   希望他与谢狗没有任何关系。   蔚姝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她?往边上挪了挪,离温九能远则远,将温九夹过来?的菜都放在一边,一口?不动。   谢秉安垂眸,看着小姑娘冷冰冰的小脸,竟还有些不适应。   他还是喜欢宁宁闹腾一些。   聒噪一些。   李酉站在殿外,小心翼翼的看向殿内,视线在主子和?娘娘身上来?回巡视,昨晚主子察觉院里有人,他们出去并未看见人影,他跟着主子走去前院,亲眼瞧见主子走进寝殿,没多大会?又出来?了,独自一人在寝殿外站了许久。   李酉皱紧眉头,悄悄觑了眼娘娘对主子冷冰冰的态度,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娘娘知晓了主子掌印的身份?!   云芝也瞧出小姐今日?对温九的态度与往日?不同,等温九离开后,她?凑上前,忍不住低声询问:“小姐,是不是温九欺负你?了?你?哭是不是也是因为他?”   她?问的气愤填膺。   颇有一种若蔚姝敢说是,云芝便能冲上去与温九拼命。   蔚姝抬眼看云芝,隐忍在眼底的泪差点?决堤,她?轻抿唇畔,转头看向温九离开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知道温九要?去哪里。   是承乾宫,亦或是巡监司?   蔚姝看向殿外朝里探头探脑的李酉,小脸一冷,对李酉道:“你?和?勺红都进来?。”   李酉与勺红面面相觑,而后一起走进殿内。   李酉心虚的低着头:“娘娘叫奴才有什么事?”   蔚姝起身带着云芝走出寝殿,在李酉与勺红疑惑的眼神中,关上殿门上锁。   “娘娘!”   “娘娘!”   李酉与勺红冲到殿门前,无论怎么喊外面都没有声音。   勺红急的推李酉:“娘娘这是怎么了?”   李酉被推的趔趄两步:“娘娘昨晚好像去后院了,而且、而且看到我给主子上药,娘娘她?好像怀疑主子假扮的温九是掌印了。”   “什么??!”   勺红惊得喊出声,忽的想起昨晚主子来?前院时问她?,可否见娘娘出来?过,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回过神来?,惊呼道:“娘娘把我们关在这里,莫不是去跟着主子了?”   李酉:……   完了。   若是被主子知道他和?勺红看管娘娘不当,怕是会?要?了他们的小命。   主仆二人离开乐明?宫。   云芝一直跟着蔚姝,见她?只闷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把李酉与勺红关在寝殿内又是为何,她?总感?觉今日?的小姐怪怪的。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云芝看了眼前方的宫道,皱了皱眉:“这不是去承乾宫的方向吗,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嘘。”   蔚姝拽着云芝的手?,带她?躲在宫墙后面,伸出脑袋朝拐角看去,云芝也好奇的探头,发现不远处的身影是刚离开乐明?宫不久的温九。   她?不解的看了眼跟做贼似的小姐,犹豫了一下?,张嘴道:“温——”   话刚出音,便被蔚姝用手?捂住嘴巴,她?瞪圆了杏眸,转头又瞧了眼温九颀长挺拔的背影,见他没有听见,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云芝,低声道:“你?别喊他,待会?我再告诉你?。”   言罢,她?拽着云芝跟上温九,一路走到承乾宫外才停下?,两人躲在灯柱子后面,探着脑袋望着里面。   承乾宫的寝殿外。   廉阜吩咐完小太监一些事,手?腕搭着拂尘,与李道长一道从长阶上走下?来?,两人看到迎面走来?的谢秉安,李道长轻抚胡须,正要?唤他。   廉阜亦是停驻脚步,正要?行礼。   谢秉安却先他们一步,走上前朝他们行了一礼,平静无波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奴才见过李道长,廉总管。”   廉阜:……   他怔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险些脱落坠地。   李道长眼眸一闪,视线越过谢秉安,扫了眼远处,只一瞬又收回,速度快到远处的主仆丝毫没有察觉到,他抚着胡须,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后面有尾巴。”   不是疑问,倒像是打趣。   谢秉安道:“她?起疑心了。”   廉阜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垂下?眸唏嘘。   能让主子做戏做到这个地步的,非蔚小姐莫属了。   三人走在汉白玉的长阶上,谢秉安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李道长笑问:“依我看,这丫头已经识破你?身份了,眼下?此举,不过是想亲眼抓个正着罢了,你?就别装了,干脆都告诉她?罢。”   谢秉安搭下?眼帘,眼尾浸着几分凉意:“一旦这层窗户纸捅破,再想与她?心平气和?的待在一处,怕是不能了。”   倒不如,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廉阜静静听着,没敢吭气。   跟随主子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从主子身上看到优柔寡断的一面。   李道长笑道:“原来?你?小子也有怕的一天,我还真以为你?什么也不怕呢。”   谢秉安薄唇紧抿,未置一语。   在没认识蔚姝之前,他于?这世间,从无惧怕,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过一个死字,可自从遇见蔚姝,一切有关于?她?的,都似乎偏离了他的掌控。   一开始他并不畏惧蔚姝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罢了,但现在,他却极力隐藏身份,生?怕她?知晓他的身份,因此仇恨他,远离他。   想到小姑娘今天早上冷冰冰的小脸,谢秉安便觉心中闷痛。   李道长道:“那丫头咬定你?就是杀害杨氏一族的真凶,你?且等等罢,只要?秦雷回到长安,将三年前隐藏起来?的秘密公诸于?世,落在你?身上的罪名也就消了,届时就算你?以掌印身份出现在那丫头跟前,她?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恨你?了。”   他斜眼乜了眼谢秉安,见他垂着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禁打趣:“日?后谁再往你?身上扣屎盆子,我看你?还是不是跟之前一样,冷漠不顾了。”   谢秉安:……   当初杨家通敌卖国,密谋造反的罪名扣下?,当时也正是他合并东西两厂的关键时刻,以至于?燕王安插在东厂的几个暗桩打着东厂的名声抄了杨家,事已发生?,整个大周朝的人都认为是他害了杨家,他也从未自证过清白,自他坐上掌印这个位置,落在他头上的奸宦名声甚多。   于?这些诬陷,早已是不痛不痒。   但如今。   谢秉安最?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放任那些人扬他谋害杨家一事,害的宁宁恨他,怨他。   “小姐,温九究竟怎么了?”   回乐明?宫的路上,云芝见蔚姝一直闷着头走路,实在压不住内心的好奇。   蔚姝眼睫一颤,想到方才看见的一幕,仍不能驱散心中对温九的怀疑,她?心里虽已经认定温九就是谢秉安,可迟迟不肯下?定论,无非是没有亲眼看到谢秉安的真容,想抱着最?后一丝了无的希冀罢了。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从早上起来?就不对劲了,就不能对奴婢说说吗?”   袖子传来?重力,蔚姝回过神,看了眼扯着她?袖子的云芝,抬起洇湿微红的杏眸,云芝一惊,拽着她?袖子的手?改为握住她?的手?心:“小姐别哭,奴婢心疼你?。”   蔚姝耸了耸鼻尖,压抑住几欲止不住的泣声,看着云芝,终于?将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我怀疑、温九就是谢秉安。”   “温九是掌印?!”   云芝瞪圆了眼睛,嗓子都快破音了。   蔚姝急忙捂住她?的嘴:“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当心被旁人听见了。”   云芝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无人,才取下?蔚姝的手?:“小姐怎会?怀疑温九是掌印?奴婢可是亲眼看见掌印与温九好几次一同出现,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你?看方才,若温九是掌印,李道长与廉公公怎会?让温九向他们行礼?”   她?一股脑说了一大堆,也终于?明?白小姐为何一清早起来?状态不对了。   蔚姝蜷紧手?心,轻抿着唇畔摇了摇头:“我想再试探试探。”   如果温九不是谢狗,她?自是开心。   可如果是,她?——   蔚姝咬紧唇畔,不敢再想下?去,昨晚她?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个头绪来?,方才来?到承乾宫,她?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她?想赌一把,如果温九真的是谢秉安,此法或许能逼他现身。   回到乐明?宫,蔚姝让云芝打开殿门。   李酉与勺红垂着脑袋走出寝殿外,两人眼神暗暗交流了片刻后,李酉先问道:“娘娘,您方才去哪了?”   蔚姝道:“我去承乾宫了。”   李酉与勺红脸色皆是一变,还未从这个惊吓中回过神来?,又听娘娘补了一句:“我虽是陛下?妃子,却从未得陛下?宠幸,是以,也该去承乾宫走动走动了,宫里这几日?因为重新立后一事闹的沸沸扬扬,我也不能居于?人后了。”   李酉:……   勺红:……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完了。   云芝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先下?去罢,小姐走了一路也累了,要?歇息了。”   “是。”   李酉与勺红皆是不着痕迹的觑了眼蔚姝的脸色,见她?脸色除了冷淡一些,并无异样,心里都不禁打突突,不知道娘娘想要?玩哪一出。   云芝关上寝殿门,隔绝了李酉与勺红的视线。   她?跟着蔚姝走到榻边,忐忑的问:“小姐,万一温九真的不是掌印,到时来?乐明?宫的是陛下?,小姐可怎么办呀?难不成小姐真要?侍寝吗?”   蔚姝吓得连连摇头:“不、不想。”   她?垂着脑袋,紧张的绞着手?指,唇畔抿了抿,抬头看云芝,虽然?心里仅存着了无的希望,可嘴里说出来?的,仍是确信:“我觉得,来?的人不一定是陛下?。”   这一天蔚姝都待在寝殿没有出去过。   到了晚膳时,谢秉安从承乾宫回来?了。   他走进寝殿,见蔚姝坐在椅上,安静乖巧的吃着晚膳,见他进来?,倒是不如早上那会?对他冷冰冰的态度,一如往常,朝他笑语嫣然?道:“温九,过来?坐。”   谢秉安搭下?眼皮,遮住眸底冷佞的笑。   他没有拆穿蔚姝的伪装,坐在她?边上,依旧为她?布菜,等着她?先开口?。   蔚姝看着碗里的菜肴,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嚼着,时不时的瞥一眼温九,唇畔翕合间,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谢秉安:……   他还以为她?胆子有多大。   原来?还是猫儿?一样的胆子。   寂静的寝殿里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蔚姝几次想起头,可话到嘴边,又随着食物一并咽下?去,把边上的云芝看的干着急,嘴巴快一步的对温九道:“温九,小姐有事要?告诉你?。”   谢秉安道:“娘娘要?说什么事。”   蔚姝被云芝架上来?,索性不再退缩,她?抬眼看向温九冷俊深邃的凤目:“我想好了——”   “娘娘。”   谢秉安伸手?擦去蔚姝唇边的水渍,漆黑的眸凝着她?,摇曳的烛火在他的瞳仁里跳跃着火苗:“吃完饭再说。”   “不,我现在就说。”   蔚姝的头往后仰了下?,避开对方的触碰:“我要?侍寝。”   她?盯着温九的反应,没有预想中的翻脸,生?气,反而是她?意料之外的平静,一如她?最?开始认识他时一样的平静,好像无论何事也不足以牵动他的情?绪。   蔚姝抿紧唇畔,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难受,疼痛,各种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绷不住,险些在温九面前哭出来?,她?愤然?起身:“我要?睡了,你?们都出去罢。”   蔚姝快速转身走入屏风内,不让自己在温九面前哭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纠结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可耻的卑鄙,可又不忍不住的确定,温九就是谢秉安,她?就是想逼他现出真实身份,可她?又怕,怕温九真的现出身份,那她?这几个月与温九共同经历的一切不仅都是一场欺骗和?笑话,且还有她?被蒙在鼓里,困在他的股掌之中,跟个跳梁小丑一样,被耍的团团转。   云芝气愤的跺脚:“温九,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秉安收回手?,拢起掌心,掀起眼皮看向屏风后那抹纤细单薄的身影,冷白的薄唇轻抿着,久久未言,沉默几息,他起身:“娘娘既然?乏了,就先歇着吧。”   看着温九离开的身影,云芝险些被气到吐血。   她?跑到殿外,冲着温九的背影怒喊:“枉小姐对你?一片真情?,你?竟然?默许小姐去侍寝,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你?你?你?不是个好东西,小姐当初就不该救你?!”   云芝骂了好一通,尤不解气。   李酉与勺红站在边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乐明?宫外没了温九的踪影,云芝才愤愤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李酉与勺红,转身“碰”的一下?关上殿门,她?一开始还觉得小姐是胡乱猜测的,温九怎么可能是掌印,可看到温九方才无情?冷血的一面,竟是与掌印如出一辙。   难怪小姐会?怀疑。   活该他被骂!   “小姐。”   云芝走到屏风后,看见蔚姝坐在榻边,低垂着脑袋,两只纤细的手?搭在膝上,用力的绞着手?指,她?走过去蹲在蔚姝脚边,抬头便见小姐已经哭红了一双眼。   “小姐,温九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太监,不值得小姐为他哭。”   她?握住蔚姝冰冷的柔荑:“温九不值得小姐用清白去试探,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小姐应该知道的,若是落入陛下?手?里,小姐岂能全乎着回来?。”   蔚姝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可她?就是不死心。   不亲眼看见谢秉安的脸,她?如何也不能安心。   她?让云芝退出去,翻身躺进榻里,这一晚蔚姝想了很多,想到惨死于?东厂手?里的杨氏一族,想到临死前还对她?记挂的娘亲,蔚姝在睡梦中悲伤哭泣,她?愧对于?娘,愧对于?杨家人。   她?一直不敢承认温九是谢秉安,就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更不敢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更无法去想,外祖父他们泉下?有知,知道她?心悦的是杀害杨氏一族的仇人,他们怎会?原谅她?。   就连她?也不能原谅自己。   翌日?一早。   蔚姝用过早膳,便让云芝给自己梳妆打扮,勺红待在边上,心里焦急万分,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娘娘,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蔚姝如羽的眼睫轻颤两下?,明?澈的杏眸是笑语嫣然?的坦然?:“我要?去承乾宫找陛下?。”在看到勺红紧皱的秀眉时,跟着又补充了两个字:“侍寝。”   勺红:……   云芝一脸愁容,她?跟着蔚姝离开乐明?宫,一路上心惊胆颤。   她?害怕温九不是掌印。   害怕小姐进了承乾宫就出不来?了。   一旦踏进那道门,就等于?迈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小姐将来?要?承受陛下?怎样的屈辱都是未可知的,云芝着急的绞着手?指,走到承乾宫时,四下?仔细的看,都没发现温九的踪影。   真是的,关键时刻找不到人!   他真是愈发的不靠谱了!   “小姐”云芝咽了咽口?水,望着承乾宫的殿门,拽住蔚姝的袖子:“奴婢求你?了,我们回去吧,一旦进了这扇门,小姐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咱们不要?去管温九是不是掌印了好不好?”   蔚姝抽回被云芝捏住的袖子,冲她?摇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垂下?眸,遮去眼底氤氲的潮湿水雾,挺着单薄脆弱的脊背踏上承乾宫的长阶,云芝站在她?身后,哭红了一双眼,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小姐不是在赌温九是不是掌印,而是她?去往了一条赴死的路。   云芝转身看向来?时的路,眼底的泪朦胧了视线。   温九,如果你?真的是掌印,当真会?眼睁睁的看着小姐踏进承乾宫,任由陛下?欺辱吗?   如果不愿,那你?就出来?啊! 第47章   天雾沉沉的, 天边起了风,吹起蔚姝的长发,连带着披帛朝一边飘曳。   廉阜守在殿外, 看见蔚姝走来, 捏紧了手中拂尘,蔚姝道:“廉公公,我要见陛下。”   廉阜缓声道:“回娘娘,陛下去李道长那了, 不在寝殿里。”   蔚姝垂下眼睫, 声音娇软,却?异常坚毅:“那我就在承乾宫里等候陛下。”   言罢, 她走上前, 吓的廉阜慌忙往后退开两步。   蔚姝推开殿门, 进去时转头看了一眼廉公?公?,唇畔翕合间, 问道:“公?公?每晚来乐明?宫取血, 为何不亲自看着李酉对?我动手?廉公?公?就?不怕我们用别的血冒充吗?”   廉阜:……   他捏紧拂尘,鬓边冷汗直流,面上却?从容不迫的回道:“娘娘说笑了,李酉一个奴才, 怎敢做欺瞒陛下的蠢事,再说了,娘娘的血若是?有问题, 又?怎能瞒得过李道长的法眼。”   “是?吗。”   蔚姝抓着殿门的手指微微收紧:“廉公?公?日日唤温九来承乾宫, 可我瞧着, 承乾宫清冷的很,他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廉阜:……   他垂下眼, 不敢去看蔚姝的眼睛:“自是?做些侍候陛下的差事。”   回答的当真是?天衣无缝。   可蔚姝却?觉得自己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她觉得廉公?公?不过是?在为温九开脱,为他找借口罢了,她走入寝殿,不等廉公?公?跟进来,便转身关上殿门。   被?隔在外门的廉阜皱紧眉头,对?一旁的小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待小太监离开,廉公?公?才松了一口气,好在一切都?在主子的计划中,一清早便让李道长支走陛下,就?算娘娘在承乾宫待上一日,也不会见到陛下。   寝殿内弥漫着一股药味,是?皇帝常年以往服用所残留的气味。   蔚姝走到窗牖前,望向外面的禁卫军,拢在袖中的柔荑始终都?没松开过。   温九,你?会过来吗?   还是?会冷眼看着我侍候陛下?   外面起了风,不久便飘起了雨点。   淅沥的雨声溅落在青石砖上,将来往的太监衣摆下溅起大片湿润,小太监走入玉宫殿,看到站在殿外的东冶,上前低声道:“东公?公?,姝妃娘娘去承乾宫了。”   东冶:……   他颔首:“下去罢。”   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步入雨中。   玉宫殿内,皇帝躺在倚榻上,手里拿着一瓶雕刻着山水画的葫芦瓶,里面飘出袅袅白雾,皇帝将瓶口搭在鼻子上,又?深深吸了一口,靠着倚榻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李道长,朕每次闻了你?这个神药,第二天都?觉神清气爽,雄风不减当年。”   皇帝愉悦的笑着,心里想着的都?是?宫里那些不断献进来的美人儿?。   谢秉安慵懒的靠在圈椅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手中端着茶盏,轻轻摇晃,涟漪的茶水倒映着一双清冷凉薄的凤眸,垂下的长睫下遮住冷冽的阴鸷。   他轻呷茶水,掀起眼皮乜了眼如死?狗般躺在倚榻上的皇帝。   那一张脸,透着如同死?人气色的白,眼睑下一圈乌青,瞧着已是?油尽灯枯的相貌,却?觉得自己还一如年轻时那般健朗,谢秉安垂下眼,唇角抿着一丝冷佞的弧度。   李醇览的药,不愧是?‘奇药’。   裴立象既然这般喜欢李醇览的药,那便让他好好吃个够,过不了多久,也该和裴氏一族在底下团聚了。   李道长将丹药一颗颗放进药瓶里,回头瞧了眼好整以暇的坐在圈椅上的谢秉安,冲他挑了挑眉,似是?在说:够他睡一整天的。   谢秉安只凉凉的乜他一眼。   李道长:……   这个没有人情味的臭小子。   东冶走进殿内,看了眼在倚榻上飘飘/欲//仙的皇帝,俯下身在谢秉安耳侧低声道:“主子,娘娘去承乾宫了。”   谢秉安将茶水一饮而尽,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怒意?:“让她待着罢。”   东冶:“是?。”   他出去时又?看了一眼皇帝,心中直摇头。   蔚小姐今日怕是?要扑空了,看陛下这副样子,怕是?要明?日才能回到承乾宫了,她总不能在承乾宫过夜。   雨越下越大。   云芝站在殿外,看了眼候在边上的廉公?公?,始终没有胆子造次。   廉公?公?望着漫天的雨幕,心里有些发愁,看娘娘这决心,不等到陛下坚决不回去,他不着痕迹的觑了站在殿门另一头的云芝:“云芝姑娘,雨下大了,陛下怕是?到晚上才会回来,不如你?带着姝妃娘娘先回乐明?宫罢。”   云芝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想小姐因?为温九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毁了自己。   她转身轻叩殿门:“小姐,我们先回去罢。”   里面传来蔚姝的声音:“你?先回罢,我就?在这等陛下,等雨停了,陛下自会回来的。”   云芝惆怅的叹气。   廉公?公?望着磅礴的大雨,摇头叹气,娘娘这次是?铁了心的要逼主子现身,谁劝也没用了。   雨下了一日,到了暮色将至才逐渐停下。   午膳端到承乾宫,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直到晚膳端进去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时廉阜彻底急了,叫来小太监,速去玉宫殿通知?主子。   宫中亮起了万盏灯火,小太监穿过巡逻的禁卫军,直奔玉宫殿,将情况如数告诉东冶。   玉宫殿内,皇帝睡的昏天暗地,李道长坐在椅上翻看医术,时不时的瞧一眼看向更漏的谢秉安,抚了抚胡须,嘴里发出一声戏谑的轻笑。   谢秉安冷眼瞧他:“笑什么?”   李道长啧啧摇头:“笑某些人啊,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谢秉安:……   东冶从殿外进来,看了一眼睡的死?沉的皇帝,走到主子跟前,低声道:“主子,娘娘还在承乾宫等着陛下,娘娘她……一日未曾进食了。”   谢秉安眉峰紧皱,重重掷下茶盏,起身道:“去承乾宫!”   看着走远的一主一仆,李道长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取出银针在他穴位上刺下去,睡意?沉沉的皇帝头一歪,是?彻彻底底的昏睡过去了。   他走出玉宫殿,望着泛起薄雾的暮色,悠悠长叹,怕是?过不了多久,就?没这么清闲的日子了。   阿九隐忍蛰伏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承乾殿里银珠灼灼。   蔚姝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笼罩着月色的薄雾,雨夜的冷风灌进窗口,冻得身子发颤,她绞着手指,每一根手指上都?布满了指甲印,有些地方已经见了血迹。   殿门‘吱呀’一声,惊得她转过身看向那扇从外面被?缓缓推开的门扇。   蔚姝紧张的揪紧衣襟,后退到屏风处,瞪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步入殿内的人。   会是?谁?   是?陛下……   还是?温九、亦或是?谢秉安呢?   蔚姝紧张的屏紧呼吸,手指用力攥紧衣襟,明?亮的烛光照在来人身上,将那人身上所穿的苍蓝色衣袍映出些许亮色,她抬起轻颤不已的眼睫,看向走入殿中,吩咐廉公?公?关上殿门的人。   ——正是?谢秉安。   “娘娘不必躲着,出来罢。”   谢秉安脸上带着面具,看向躲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颗脑袋的蔚姝,小姑娘杏眸洇湿可怜,眼睫上挂着泪珠,一颤一颤的,看的他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过来。”   谢秉安轻扬下颚,面具下漆黑深邃的眸紧紧锁在她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蔚姝紧咬着下唇,听着面具下偏暗色的声音,和温九真的很相似,相似到她肯定?的认为,站在对?面的谢狗就?是?她等了一天的温九,见他朝这边走来,蔚姝吓得连连后退,倒在身后的倚榻上,刚想要起身逃避时,却?被?对?方高大挺拔的身躯覆盖。   “宁宁等的不就?是?我吗。”   谢秉安攥住蔚姝挣扎的小手压过头顶,浸着雨夜凉意?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在她耳廓吐着灼/热的气息:“宁宁走这一步棋,不就?是?为了逼我现身吗,我已经来了,宁宁躲什么?”   蔚姝挣扎的小手停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具。   “你?、你?放手!”   她努力挣扎,谢秉安力道松懈,看着蔚姝抽出一只手朝他脸上伸来。   一张面具隔着一道秘密,一道蔚姝被?隐瞒许久才得以窥探到的秘密,她捏住面具边缘,轻颤的手心竟是?比面具还要冰冷,手上用力,她期盼已久想要摘下的面具终于从谢秉安脸上脱离。   一张熟悉的,清隽冷俊的容貌,意?料之中的撞入蔚姝眼底,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和男人眸底惯有的凉薄,蔚姝手中的面具脱落,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难怪在尚书?府,蔚昌禾每次寻温九麻烦时,东厂的人都?会及时赶到。   难怪温九那般的神通广大,那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从鬼市出来的奴隶,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势滔天的掌印,这天下能瞒得过他眼睛的事,少之又?少。   可以说,几乎没有。   她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谢秉安与温九之间反复横跳,而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睥睨着她的可怜,可笑,愚蠢!   什么温九,什么鬼市,什么为了她入宫做太监。   统统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她就?是?谢秉安眼里的笑话。   她依赖温九,喜欢温九,到头来那人是?杀害她外祖父一家的仇人!   “啪——”   响亮的耳光在殿中消逝。   谢秉安未动分毫,脸上传来清晰的红热,他只是?问:“手疼吗?”   蔚姝咬紧唇畔,朝着谢秉安的脸再度扇下去,随着巴掌声落下,她也崩溃绝望的哭泣:“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你?个骗子,你?滚,你?滚啊——”   蔚姝费力挣扎,哭的抽噎,纤弱的身子几乎揪成一团。   她眼里泪水涟漪,染湿了因?愤怒绝望的脸颊,手指紧紧揪着衣襟,想要逃离眼前的真相,这一幕就?像是?一把刀生生剖开蔚姝的心脏,将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她面前,让她看穿眼前之人的伪装,也彰显出她是?多么的可笑,愚蠢,竟然对?杀害亲人的凶手动了不该有的情。   谢秉安将蔚姝用力抱进怀里,掌心贴着女人单薄颤抖的脊背,埋在她的颈窝,无声的陪着她,无论蔚姝怎么对?他拳打脚踢也不曾放开。   肩上传来刺痛,谢秉安薄唇紧抿,未动分毫。   蔚姝用力咬住谢秉安的肩,直到唇齿发酸,嘴里有了血腥味才松口,她用力捶打谢秉安的肩,哭的颤颤不已:“放开我、放、放开……”   “宁宁。”   谢秉安亲着她湿漉漉的眼睫,语气里充满了细密的心疼与愧疚:“别哭了。”   蔚姝盯着他,咬牙说了三个字:“我恨你?!”   她眼底不再有对?温九的依赖与喜欢,也不再有见到他时,笑语嫣然的娇羞,拨开潮湿的水雾,看见的只有一双浸满冰冷仇恨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穿过谢秉安的心脏。   东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主子,燕王与郑大人朝承乾宫过来了。”   谢秉安扯下外衣罩住蔚姝娇小单薄的身子,左手臂搂着她的臀部下方,右手掌在女人的后颈,将她按在怀里,抱着她走出承乾宫。   外面又?飘起了雨点,砸在谢秉安的泛着微热的脸上。   蔚姝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再度咬上谢秉安的肩。   她咬的牙齿酸困,唇齿间泛起血腥味也不想松口,她要谢狗跟着她一起痛,可是?男人的皮肉跟铁打的一样,她齿根发疼,对?方却?毫无所觉似的,抱着她继续走。   云芝站在廊檐下,看着从眼前走过的谢秉安,瞪圆了一双眼睛。   他他他他他竟然真的是?掌印!   看着东冶与廉公?公?毕恭毕敬的跟在谢秉安身后,看到被?谢秉安抱在怀里的小姐,云芝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寡言少语,神通广大的温九,竟然真的是?传闻中心狠手辣,无情冷血的掌印大人!   走出承乾宫,狭长的宫道上走来几人。   为首的正是?燕王与郑文兵,跟前侍候的人为他们撑伞。   燕王看向走在雨幕中,怀里抱着一个人的谢秉安,那人虽被?谢秉安的外袍罩的严严实实,可看身形便知?那是?个女人,还是?从承乾宫里出来的,想来应该是?被?陛下厌弃的女人,只是?,他竟不知?,谢秉安一个阉人,竟还懂得怜香惜玉?   燕王眯眸,想透过蛛丝马迹看到他怀里的女人是?哪个宫里的妃子,郑文兵也好奇的低声问:“王爷,掌印怀里抱着的是?谁啊?老臣可没听说过掌印在宫里有对?食。”   宫里太监有对?食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主子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像掌印这等身份的,即使把对?食身份摆到明?面上,也无人敢置喙一句,就?算是?当今陛下,怕是?得高兴的把宫女塞到巡监司去。   燕王冷笑:“我还以为他谢秉安一个太监,当真会清心寡欲,原来同旁人一样,都?想尝试一番鱼水之欢。”   郑文兵想到谢秉安是?个太监,心里忍不住嘲讽。   一个太监,没了那玩意?,能怎么玩?   “掌印这是?做什么去?”   见谢秉安走近,郑文兵率先出声。   燕王的眼睛始终落在被?苍蓝色外衣罩住的女人身上,试图看出她是?谁。   谢秉安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回巡监司。”   东冶续道:“燕王与郑大人找陛下吧?”   见他们二位颔首,东冶道:“那可不巧了,陛下这会在玉宫殿呢,怕是?刚服下李道长的丹药,这会估摸着睡下了。”   燕王皱眉,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谢秉安。   这位皇兄日日沉迷炼丹与女色,怕是?刚在承乾宫逍遥完,就?去李道长那吃药去了,他还是?头一次见谢秉安如此怜惜的抱着一女子,被?皇帝折腾过的,他也不嫌膈应。   忽的想到皇后,燕王脸色难看至极。   待东冶他们都?走远了,郑文兵才问:“王爷,陛下不在,咱们暗中弹劾掌印一事怕是?又?没着落了。”   看郑文兵丝毫不急的模样,燕王冷笑:“你?怕是?还不知?道,谢秉安派人去淮南绑走了秦雷。”   看到郑文兵倏然大变的脸色,燕王心里舒坦多了。   等燕王与郑文兵离开,廉公?公?才放出被?关在承乾宫里的云芝,云芝一边心里暗暗骂廉公?公?,一边追着掌印的脚步,发现他们回去的方向不是?乐明?宫,而是?巡监司。   被?蒙了一路,鼻息间都?是?谢狗身上的气息。   蔚姝身子挨在榻上,正要闪身避开谢秉安,却?被?对?方一把捞进怀里,谢秉安捏了捏她的下颔,指腹在她唇珠上按了按,看了眼她银白的牙齿,笑道:“牙口不错。”   在他的指腹进嘴里时,蔚姝毫不留情的再次咬下。   她看着谢秉安舒展的眉宇,好似没有痛觉,于是?又?用力咬下去,唇齿间再一次尝到血腥味,男人平静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底盛满她鲜少见过的宠溺:“喜欢咬,我天天让你?咬。”   蔚姝松口,头往后仰,愤恨的盯着他:“你?做梦!”   她顺手拔下鬓发的金钗,对?着谢秉安的身上刺下去,她以为他会挡,会躲,可万万没想到他会安静的坐在那里,任由她手中尖利的金钗刺入他的身体,蔚姝手指一颤,有些错愕的看向谢秉安。   “你?、你?为何不躲?”   她颤抖的松开手指,用力挣脱谢秉安的手臂,手脚并爬到床榻里侧,蜷缩着抱紧自己的双膝,怨恨的瞪向他。   谢秉安垂下眸,手掌抚上险些刺入身体的金钗,扯唇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抬眼温柔的看向蔚姝:“想得宁宁怜惜。”   “我永远不会怜惜杀害我亲人的仇人,更不会怜惜欺我的骗子!”   蔚姝偏开头,小脸冰冷无情,比金钗刺入体内还让谢秉安疼,他起身道:“你?在此歇着,我晚些时辰过来。”   见他离开,蔚姝冲他背影冷漠喊道:“我要回乐明?宫!”   谢秉安道:“你?暂且住在巡监司,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亲自送你?回乐明?宫。”   “我现在就?要回去。”   蔚姝蜷紧手指,顶着一双哭红的杏眸,又?气又?怒的瞪着他:“我是?陛下的妃子,亦是?你?的主子,你?凭什么囚禁我。”   见谢秉安朝她俯身而来,蔚姝再次气哭:“你?滚开!”   她挥着小手,想要赶走谢秉安,却?被?对?方钳住双手按在身后,下额被?冰冷的手指捏住,她被?迫仰起头,对?上谢秉安黑沉如雾的凤眸:“宁宁不听话,会受罚的。”   蔚姝吓的哭泣,却?挣脱不开他的捆缚。   谢秉安吻上蔚姝颤抖的唇畔,吮去她脸上的泪珠,近乎疯狂的声音压抑着暴/戾:“你?是?温九的,是?谢秉安的,从来不是?裴立象的妃子。”   直到谢秉安离开,蔚姝都?还沉浸在愤恨的悲痛中。   她埋在臂弯里,哭泣声可怜且无助。   她这是?被?、谢狗囚禁了……   哭了许久,蔚姝抬起发红的眼打量寝殿,试图从里面寻找能逃出去的地方,她环视一圈,目光陡地落在不远处妆镜上摆放着的妆奁上,上面镶嵌着几颗珠宝,赫然是?娘的妆奁,可妆奁被?她当给宝隆昌了,怎会出现在这里?   蔚姝下榻,抱起妆奁在怀里仔细查看,的确是?娘的物件。   她转过身,无意?识的看向方才坐过的床榻,上面熟悉的雕花纹印是?外公?送给娘的紫檀雕花拔步床,她走过去伸手抚摸上面熟悉的纹路,手指抚着血色玛瑙,烛光映在上面,仿佛能看到里面缓缓潺动的血液。   是?温九、不,是?谢狗又?将娘的东西赎回来了吗?   蔚姝抱紧妆奁,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就?好像过了许久,终于走进属于娘的气息里,她的头抵在妆奁上,哭泣不止。   “娘,宁宁想你?。”   真的好想。   温九真的是?谢秉安,是?她最恨的仇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呢,在她最无助,最痛苦的几个月里,是?温九陪她走过来的,她天真的以为自己会逃出皇宫,与温九能永远相伴在一起,却?原来都?是?她自己编织的梦罢了。   梦醒了,一切都?破碎了。   蔚姝在沉浸的悲痛中睡过去,直到殿门打开她才惊醒,房间弥漫着浓郁的饭香味,勾着蔚姝起了饥饿感,她抿紧唇畔,背过身不去理?会走进来的谢秉安,用冷漠抵抗他,可不等她翻身躺好,就?被?对?方一把捞入怀里。   蔚姝小脸冰冷无情:“你?、你?放手。”   她挣扎着,可力气在对?方眼里犹如蚍蜉撼树,她愤愤抬起小脸瞪向谢秉安,发现他脸色较比方才苍白了不少,但漆黑的眸底仍是?一如既往的深幽难测。   谢秉安的手臂箍住蔚姝的腰身,瓷勺里盛了些温热的粥,眉眼里皆是?耐心的温柔:“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杀我。”   他笑看着蔚姝,手上的动作不容她拒绝,蔚姝抿紧唇畔,对?他的言辞举动置之不理?,哪怕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也不屑去碰他喂的食物。   谢秉安垂眸,无声低笑。   小姑娘脾气倔起来,到真有几分像杨老将军,他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扣住蔚姝的下颔,覆在她唇上,在蔚姝错愕且愤怒的杏眸里,强硬的将粥渡进她嘴里,紧接着又?喝一口,不等她拒绝,再度以唇渡进去。   他喜欢这种喂饭的方式,若小姑娘不听话,仍以绝食抗议,他不介意?每顿饭都?用这种法子。   蔚姝小脸陡地漫上艳丽的红色,那妖艳似火的红,多半是?气急染上的,她捏袖重重擦去谢狗留在嘴上的气息,眼底盛满屈辱的眼泪:“狗奸宦,你?卑鄙!”   谢秉安搭着眼帘,不去看蔚姝充满恨意?的杏眸,只淡声问:“宁宁是?自己吃,还是?让我喂?”   “我自己来!”   蔚姝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她企图挣脱谢秉安的束缚,却?被?他抱得更紧,男人的头埋在她的颈窝,气息热乎乎的扑在肤上,她想挣扎,抵抗,可力气根本抵不过他。   谢秉安眷恋的吸取着独属于蔚姝身上的香甜,抱着她时,她身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好像治愈的良方,只是?这样简单的抱着,身上的伤便不痛了,听着她咀嚼食物的声音,每一声都?带着咬碎骨头的狠劲,他不禁低笑,小姑娘怕是?在想着嚼碎他的骨头。   “谢秉安。”   蔚姝咽下嘴里的食物,看见谢狗听见她唤他时,抬起凤眸,眼里浸着比月色还亮的微光。   他道:“你?说。”   “你?每日看着我在面前跟跳梁小丑一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蔚姝看着地面,纤细的手指紧紧扣着瓷碗。   一开始她在温九面前骂谢狗,他当时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恨不得捏死?她?她甚至天真的用最傻的计谋赶走他,生怕谢狗会迁怒到他,还有秋猎计谋好的逃离,难怪最后计划落空。   温九就?是?谢秉安,他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为何要逃,想来,他欺她,愚弄她,不过是?因?为她乃杨老将军的外孙女,他把在杨家所受的气都?撒到她身上,看着她被?他欺骗,看着她坠入他织好的情网中,最后再嘲笑她,笑她是?个傻子。   她现在最愧对?的便是?外祖父与舅舅。   她不敢想,等她日后下去了,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谢秉安伸手覆在蔚姝冰凉的柔荑上:“我从未如此想过,在我心里,宁宁便是?最好的。”   蔚姝讽笑,轻颤的眼睫落下泪珠,顺着眼睑滑落在谢秉安的手背上,男人眉峰紧皱,薄唇紧抿着,就?连呼吸也跟着弥漫上些微的刺痛。   “对?不起。”   谢秉安最终只道出这最微不足道的三个字。   这几日蔚姝一直待在巡监司,云芝在里面侍候着。   每晚谢秉安都?会来一次,蔚姝就?坐在床榻角落对?他视而不见。   天气越来越凉了。   巡监司往年都?是?十一月底烧地龙,但今年因?姝妃娘娘在,十一月初便早早烧上了。   天蒙蒙亮。   蔚姝下榻走到窗牖前,伸手推开窗扇,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脸上残存的倦意?,她拢紧外衫,望着树枝上挂满的冰霜。   云芝从外面进来,见蔚姝站在窗前吹冷风,赶忙拿了一件狐裘为她披上。   “小姐,天还没大亮呢,你?怎么起这么早。”   蔚姝垂眸看向窗边的霜花,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看着霜花融化在指尖,轻笑了一下。   “小姐。”   云芝瞬间红了眼眶,握住蔚姝冰冷的柔荑:“你?就?别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自从小姐被?掌印囚禁在巡监司,她便日复一日的消沉,两个月的时间,人已经消瘦了一圈,无论她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每日掌印过来时,面对?小姐的冷脸,依旧甘之如饴的陪着她,哄着她。   “小姐,你?再这样下去,夫人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担心的。”   蔚姝抬起眼睫,看向雾蒙蒙的窗外:“云芝,你?说我与谢秉安在一起的那三个月,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恨我了?”   云芝摇头:“杨老将军与小将军最宠爱小姐的,怎会恨小姐。”   “可是?”蔚姝秀眉轻蹙,眼底洇出湿润:“他们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梦里看过我了。”   云芝低头哽咽。   犹豫了稍许,低声道:“小姐,奴婢有一事想对?你?说。”   蔚姝道:“什么事?”   云芝走到门外看了一眼,见殿外没人,迅速关上殿门跑到窗牖前:“小姐,宫里出大事了。”   闻言,蔚姝垂下眼睫,声音恹恹的:“能有什么大事,无非是?陛下的事罢了。”   那位昏君,又?宠幸了哪位妃子。   亦或者,谢狗又?陷害了哪一位忠臣良将。   这些她都?没心思去听。   云芝摇头:“不是?关于陛下的,是?杨家的旧案翻出来了。”见小姐震惊的看向她,云芝续道:“小姐还记得三年前一直跟着杨老将军的秦副将吗?”   蔚姝秀眉紧蹙:“记得。”   在猎场时,季宴书?对?她说过,秦叔叔没有死?,与郑文兵有书?信来往,一个三年前本该死?的人却?莫名其妙的活着,其中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真相。   莫不是?,秦叔叔被?找到了?   云芝道:“秦副将没有死?,奴婢听宫里人私底下传,三年前秦副将假死?躲过东厂的招子,一路逃难去了淮南,前些时候被?东厂发现他的踪迹,又?将他从淮南抓回来关进诏狱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宫里无人不知?晓这件事。”   “那杨家呢?”   蔚姝抓住云芝的手,激动的问:“他有没有说出杨家是?被?诬陷的?他是?三年前那场事变的唯一活口,有他作证,一定?能为杨家证清白,一定?能揭穿谢秉安的阴谋。”   蔚姝握着云芝的手发颤,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秦叔叔已经落入谢秉安的手里,即便他知?晓当年的真相,可谢秉安岂会让他说出来?   怕是?他进了诏狱,就?没命活着出来了。   云芝反手握住蔚姝冰冷颤抖的手:“奴婢听到的只是?这些消息,秦副将具体怎么样,奴婢也不知?道。”   窗外的冷风吹起蔚姝鬓边的发丝,丝丝缕缕的贴着鼻翼,她缓缓抬眼看云芝,凝聚在眼底的泪徐徐落下:“你?可知?,谢秉安何时回来?”   云芝看着小姐哭红的一双眼:“奴婢这就?去问问东公?公?。”   在云芝走后,蔚姝无助的靠在窗牖前。   秦叔叔回来了,可被?谢秉安关进诏狱。   她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秦叔叔,问出三年前被?隐瞒的真相,揪出谢秉安陷害杨家的罪证,即便是?死?,她也要拉上谢秉安,带着他向外祖父请罪,向舅舅道歉。   蔚姝痛苦的揪住衣襟,心口泛着细密的疼。   为什么温九偏偏是?谢秉安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   云芝没离开多会就?回来了。   “小姐,东公?公?说掌印昨晚离开巡监司去了东厂,到现在还没回来。”她扶着蔚姝坐在圈椅上:“小姐不如再等一等,等掌印回来,再与他说想见秦副将的事,奴婢觉得,只要小姐开口,掌印不会不答应的。”   蔚姝低着头,洇湿的眸红红的,没再言语。   早膳是?东冶端进来的,他看了眼坐在圈椅上,脸色略显苍白的蔚姝,犹豫了一下,道:“娘娘,这两日宫里不太平,东厂事务繁忙,主子一时半会抽不开身,娘娘还需再等等。”   蔚姝抬头看他,一双眼红的可怜:“等多久?”   软糯的嗓音冷冰冰的。   “这……”   东冶的话止住。   他也不好说,这几日宫中有变,燕王因?为秦雷落在主子手里,恐担心秦雷将三年前的事全抖落出来,已先自乱阵脚,联合御史台主郑文兵与一群文官上奏弹劾主子,让陛下收回主子手中的权,燕王想架空主子,接管东厂与巡监司,好把控朝政,趁势造反,这几日除了巡监司外,宫中其他地方都?已经开始人心惶惶。   尤其是?长安城外,沈禾已领兵驻扎在城外。   若宫中有变,他便会领兵攻入皇城,打着平定?东厂蓄意?谋反的旗号光明?正大的造反,明?日便会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审问秦雷,一旦秦雷说出三年前是?燕王与郑文兵构陷杨家一事,那燕王的势力将毁之一旦,就?连城外的沈禾也休想全身而退。   “娘娘且先等着,奴才这就?去东厂禀报主子。”   东冶关上殿门退出去。   蔚姝靠在圈椅上,抬手止住云芝递来的双箸:“我不饿。”   云芝急红了眼:“小姐,你?好歹吃上一点罢,你?瞧瞧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她捏袖抹眼泪,将双箸放在桌上,哭的好不可怜。   “要是?夫人在,看见小姐这样也会心疼的,小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那也想一想董婆婆,她还在荆州等咱们呢,万一咱们有机会逃出长安城,说不定?能去荆州找董婆婆呢。”   云芝说一大通,一边说一边哭。   蔚姝无奈,捡起双箸,冲云芝道:“我吃便是?了。”   蔚姝等了一天也不见谢秉安的身影,就?连去传话的东冶也不见了影子。   暮色已至,廊檐下悬挂着灯笼,烛火摇曳,将分叉的树枝交错的映在窗棂上。   殿门推开,极轻极浅的脚步声走向榻边。   蔚姝似是?惊醒般翻身坐起,看向撩袍坐在榻边的谢秉安,像是?应激似的,往床榻里侧躲去,却?被?对?方抓住一把捞入怀里,谢秉安怀里很凉,带着夜里的寒意?,冷的蔚姝打了个寒颤。   谢秉安也察觉不对?,用狐裘包住蔚姝,在她温热的额头上亲了亲,近乎呢喃的声音在蔚姝耳边缱绻:“宁宁都?躲了两个月了,哪一次躲成功了?”   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轻笑。 第48章   蔚姝愤恨的瞪着他:“你、你放开我!”   谢秉安抱紧怀里娇小纤弱的人儿, 下?额枕在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香甜好闻的?气息,眉宇间笼着?心疼:“宁宁又瘦了。”   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谢秉安的捆缚。   两个月来, 他每日都要来一趟, 日日做着重复的事情,即便她如此恨他,怨他,甚至咬伤他, 他都甘之如饴, 从未与她动怒、生?气,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怒火, 她有时?在想, 这真的?是传闻中无情冷血、心狠手辣的掌印吗?   蔚姝安静下?来, 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她望着?地面:“谢秉安。”   “我在。”   谢秉安在她颈窝处亲昵的?蹭了蹭,这是两个月以?来, 小姑娘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唤他的?名字:“宁宁想说什么?”   蔚姝忍着?颈窝处的?酥痒, 她尽量忽视掉身体里传来的?异样,冷着?声音道:“我想见秦雷。”   抱着?她的?人动作明显僵了一下?。   蔚姝眼睫轻颤,偏头看向低垂着?眼帘的?谢秉安,重复道:“我要见秦雷。”   谢秉安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指腹在她光滑细腻的?脸颊上轻蹭:“明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说、我要见秦雷!”   蔚姝皱眉,小脸冷极了:“秦雷是不是被?你杀了?”   她抿紧唇畔,冰冷倔强的?眼底浮出潮湿的?水雾, 谢秉安轻笑?, 指腹在她眼睑处轻轻抚摸:“听谁说的??”   蔚姝往后仰了下?脑袋, 避开他的?触碰:“我猜的?。”   谢秉安:……   他扣住蔚姝的?后颈,惩罚似的?在女人唇上轻轻咬了下?, 又贪恋的?吮着?她的?气息,直到小姑娘憋红了一张小脸,恨不得用眼刀杀了他,他才作罢,不舍的?在她略微红肿的?唇珠上亲了亲。   “你若想见秦雷,就先好好吃饭,云芝说你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谢秉安传勺红将晚膳一应摆在桌上,抱着?蔚姝坐在椅上,见她企图挣扎,他眉眼含笑?的?威胁:“不好好吃饭,就别想见到秦雷了。”   蔚姝抿紧唇畔,愤恨的?瞪了一眼谢秉安。   她拿起双箸,第一次在谢秉安的?监视下?认真的?吃完一顿饭,许是许久未好好吃过饭,吃上几口便有了饱腹感,谢秉安为蔚姝盛了一碗汤:“喝点汤罢,今晚就先这样。”   蔚姝端起碗,大口的?喝完一碗汤,生?怕留下?一口汤被?谢秉安故意挑刺,她刚放下?瓷碗,下?颔却被?谢秉安捏住,谢秉安昳丽冷俊的?容貌陡地逼近,毫无预兆的?吻上她的?唇。   “真乖。”   谢秉安放开她,又在她鼻尖上亲了亲:“宁宁听话就有奖励,后日辰时?,我带你去?诏狱。”   蔚姝问:“为何不是明日?”   “明日我还有旁的?事。”   谢秉安将蔚姝放在榻上,指腹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我答应你,后日一定会让你看见活着?的?秦雷。”   蔚姝抿紧唇畔,心中犹是不敢信:“当真?”   谢秉安笑?道:“当真。”   他贪恋的?抱着?小姑娘不舍放手,外面传来潘史的?声音,谢秉安才离开寝殿。   “都安排妥当了?”   谢秉安朝巡监司外离开,声音极轻。   潘史道:“回主子,都妥当了。”他纠结了一会,续道:“只是有一事,奴才不知梁老?将军是何意。”   谢秉安:“说。”   潘史道:“此次出兵,梁老?将军让自己的?长子梁文筹带兵围困沈禾的?三万大军,梁文筹虽武艺高强,但从未上过战场,奴才担心梁文筹对付不了久经战场的?沈禾。”   他说完,抬头觑了眼主子,发?现主子无声低笑?。   潘史一怔:“主子,你——”   “梁老?将军既然敢让梁文筹担当此任,自是有九成把握。”谢秉安的?手搭在腰间暗扣上,指尖在冰冷的?暗扣上散漫的?轻叩:“我与梁文筹有过几面之缘,此人做事不形于言色,也不是轻易被?挑拨动怒之人,未必会在沈禾面前露怯。”   闻言,潘史放下?心来。   主子看人一向很准,他断定梁文筹没错,那定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潘史续道:“主子,秦雷的?家人已经安置好了,明日早朝,奴才前去?诏狱将他带过来。”   “主子。”东冶从巡监司外赶回来,朝谢秉安拱手:“奴才已按照主子吩咐,都安排妥当了,燕王安插在宫里的?暗桩也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谢秉安转身看向巡监司,目光落在那处寝殿,对东冶吩咐:“多派些人把守巡监司,明日不得任何人进出。”   蔚姝在谢秉安离开后,便躲进锦被?里,心中想着?的?都是杨家的?事。   没多会,云芝从外面进来,悄声对蔚姝说:“小姐,奴婢发?现一件怪事。”   蔚姝探出脑袋,顶着?一双微红的?眼睛,问:“什么怪事?”   云芝蹲坐在榻边,秀眉颦蹙:“巡监司里负责把守的?锦衣卫好像比先前多了一些,奴婢总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蔚姝起身下?榻,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外面,且不说巡监司外,只是殿外的?锦衣卫就比先前多了数十名,一个个严阵以?待,面孔威严,就连以?往散漫的?东公公都绷紧神色,望着?巡监司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云芝在身后小声的?说:“小姐,是不是不太对劲?”   蔚姝垂眸,抓着?窗扇的?手被?冷风吹的?冰冷刺骨,她收回手,缩进袖中,小脸也格外的?凝重,以?谢秉安的?性子,不会大费周章的?加派人手囚禁她,能让巡监司这帮人严阵以?待,怕是宫中要出什么大事了。   谢秉安说,他明日有旁的?事,会是何事?   蔚姝坐在绣墩上,冰冷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眉心间的?担忧凝聚不散。   云芝觑了眼蔚姝,小声说道:“小姐在担心掌印吗?”   担心他?   蔚姝抬眼看向云芝,嘴硬道:“我担心谁也不会担心他!”   她起身躺进温暖的?锦被?里,背对着?云芝,手指揪着?被?角,眉心间的?忧虑比方才更?甚。   她恨谢秉安,也怨他,更?恨不得拉着?他一起死。   在她眼里,谢秉安是杀害杨氏一族的?仇人,可若真到了这一天?,她又不忍,想到谢秉安对她的?种种,她揪心的?阖上眼,难言的?苦楚泛上心头,想了许久,她终是忍不住翻过身对云芝道:“你明日出去?悄悄打听,看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云芝笑?道:“是,奴婢明儿一早就去?。”   蔚姝:……   蔚姝辗转难眠,天?不亮便醒了。   她披着?狐裘,站在窗边出神,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辰时?未刻,进来送早膳的?是云芝,蔚姝回头问道:“待会你出去?打探打探消息,我总觉得宫里好像要出大事了。”   云芝摆好早膳,哼道:“小姐,奴婢辰时?一刻就想出去?打探了,可那东公公拦着?我,说今日巡监司不准任何人踏出一步,就是小姐也不允许。”   云芝的?话让蔚姝心中更?加不安。   宫中忽变,莫不是文武百官联合燕王要弹劾谢秉安?   想到这个可能,蔚姝再也待不住,她想见到谢秉安,想亲眼看着?他安然无恙,即便她恨透了他,可这一刻她可耻的?想让他好好活着?,她让云芝唤东冶过来,想要问一问谢秉安的?情况。   没多大会儿,云芝气喘吁吁的?回来,对她摇头:“小姐,东公公两刻钟前离开巡监司了,现在巡监司只剩下?这些锦衣卫了。”   晨曦的?光穿透云层,零零散散的?照在窗牖前。   蔚姝透过窗外看向大殿外,除了层层把守的?锦衣卫,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巡监司,她转身离开寝殿,云芝在后面紧跟着?:“小姐,你等等奴婢。”   把守的?锦衣卫看到蔚姝出来,伸手阻拦,为首之人冷着?面孔,语气却极为恭敬:“掌印有令,不准娘娘踏出殿门半步,还请娘娘回罢。”   “他人在哪?”   蔚姝看着?锦衣卫,拢在袖中的?柔荑紧张的?蜷紧:“告诉我。”   锦衣卫道:“掌印去?向奴才也不知晓,娘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接下?来无论蔚姝怎么问,锦衣卫都闭口不答,他们一个个跟门神一样堵着?殿门,不让她踏出半步,蔚姝转身回到殿内,不安的?坐在绣墩上,云芝也来回踱步,一直等到午时?,直到外面隐约传来厮杀的?声音,蔚姝才惊觉不对。   她猜想各种可能,也猜不出外面为何会有兵器相交的?声音。   锦衣卫把守殿门,她与云芝出不去?半步。   “云芝。”   蔚姝看向云芝,杏眸洇湿,透着?几许薄红,她垂下?眸,秀眉颦蹙,说出的?话也带着?些哽咽:“我担心谢秉安,我、担心他。”   在旁人眼里,他是无情冷血的?掌印。   可在她眼里,他是疼她,宠着?她的?温九,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一道血海深仇,可她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尤其?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她想冲出去?找到谢秉安,想看见他安然无恙的?活着?。   云芝抓住蔚姝的?手,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咬牙道:“小姐若非要出去?,奴婢到有一个法?子。”   蔚姝抬眼,泪意朦胧:“你、你说。”   云芝在蔚姝耳边低语,见蔚姝瞪大眼睛,云芝道:“只有这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沉默一息,蔚姝缓缓点头。   到了午膳,云芝称自己头疼,躺在榻上小憩,进来送午膳的?是李酉,李酉将午膳一一摆好,小心的?觑了眼坐在绣墩上的?蔚姝,正要转身退出去?,后脑忽的?一疼,还没反映过人就已经晕过去?了。   云芝看着?碎裂的?花瓶,对蔚姝道:“小姐,快换衣裳。”   一会儿的?功夫。   寝殿门缓缓打开,‘李酉’端着?托盘走出寝殿,走到无人处时?,她将托盘放到花丛里,起身藏在柱子后面,就等云芝那边的?动静,没多会儿,不远处的?殿内传来云芝的?尖叫声。   “救命啊!娘娘出事了!!”   这一嗓子威力不小,将巡监司外把守的?锦衣卫也惊动了,蔚姝趁乱跑出巡监司,提着?宽大的?衣摆,毫无目的?的?往前跑,外面厮杀的?声音已经平息,冷风吹打在脸上,风里夹杂着?极淡的?血腥味,蔚姝发?现越靠近承乾宫,血腥的?气味便越浓。   “谢秉安——”   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好像是、燕王的?声音。   蔚姝步入拐角,看到地上躺着?的?数名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石地砖,风中夹杂着?血腥味冲入鼻尖,刺激的?蔚姝险些作呕,她吓得小脸失色,颤抖着?脚步,避开地上的?尸体,躲到灯柱后面,探头看向承乾宫外。   偌大的?承乾宫外站满了人。   谢秉安手握利剑,玄褐色的?衣袍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飞舞,他看着?立于对面身形狼狈且沾满鲜血的?燕王,长眉冷肃,无声冷笑?。   燕王握着?剑柄的?手指根根绷紧,利剑抵在狼狈的?趴在地上,早已没有帝王之气的?裴立象身上,低头轻蔑的?看他:“我倒要看看,你亲自喂肥的?一条狗是愿意撇弃权势救你,还是为了权势,放弃你这个主人的?命。”   他的?话,说的?极其?难听。   谢秉安却仿佛未闻,冷漠的?搭着?眼帘,没有去?看裴立象跟一条狗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磕头求饶,求他将皇权交给燕王,救他一条性命。   “谢秉安,你还等什么?!朕命令你,将兵权交给燕王!”   皇帝用力嘶吼,脸上尽是灰败的?死气。   燕王的?剑划破了皇帝的?脖子,疼痛感瞬间袭来,他慌乱的?后退,可剑尖抵在他喉咙上,无论怎么四肢并用的?爬都逃不过那把剑,他发?了疯的?朝谢秉安嘶吼,谩骂,全然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陪着?笑?脸,在谢秉安的?权势下?,求得他的?庇护,稳坐帝位。   见谢秉安无动于衷,燕王脸色愈发?难看:“你以?为你身在皇宫就能安然无恙了?”他指向皇城方向:“本王的?舅舅就在承天?门外,若本王未时?初刻没有踏出那道宫门,沈老?将军就会领兵攻破承天?门,到时?就凭宫中区区锦衣卫与禁卫军对抗三万大军?那就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承乾宫外风声不息,谢秉安眉眼里涌出杀戮之气,他掀起眼皮:“怕是要让燕王失望了。”   燕王脸色陡地僵住:“你什么意思?”   不仅是燕王,在场的?文武百官也都愣住了。   今日早朝,东厂潘督主将三年前诈死的?秦雷带到承乾殿中,秦雷亲口说出,三年前杨岳武老?将军与杨卫钊通敌叛国谋反一事,皆是被?燕王与郑文兵构陷,三年前燕王想要拉拢杨岳武到自己麾下?,但杨老?将军一生?清正廉明,最恨在朝堂拉帮结派之人,也因拒绝燕王的?应邀,从而被?燕王记恨上。   是燕王用秦雷家人的?性命要挟,让秦雷诬陷杨老?将军。   也是燕王与西域使臣来往的?密信被?掌印当众摆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坐实了三年前杨家谋反一事乃是燕王与御史台主郑文兵联谋构陷。   谁都未曾想到,杨家会有翻案的?一天?。   更?未想到,宫中禁卫军中会有燕王的?人,他破釜沉舟,欲要谋反,最终被?掌印的?人制下?,若依燕王所说,承天?门外有沈禾老?将军携三万士兵驻扎,等到未时?不见燕王走出承天?门,沈老?将军便会携兵攻进来,就凭宫中几千名禁卫军与锦衣卫,如何能抵挡过三万大军?   燕王与沈禾此举,是要反啊。   大臣们如何不慌?   到时?又是一场恶战,他们身处战火中,难免遭受其?害。   “完了,完了,全完了。”   皇帝嘴里不停地嘟囔,神色涣散。   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划过,带着?刺拉的?疼,蔚姝躲在灯柱后,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听明白一件事。   那便是燕王与沈老?将军要反。   承天?门外有沈老?将军领的?三万大军,岂是几千名锦衣卫与禁卫军能抵抗的?,蔚姝此刻全然忘记了如何恨他,有的?只有压抑不住的?担忧。   她怕谢秉安出事。   更?怕他死。   蔚姝抓着?灯柱的?手指绷紧,小脸苍白孱弱,轻颤不止的?眼睫浮起洇湿潮雾,她想冲到他面前,想陪他一起面对接下?来将要面临的?死亡,哪怕死后在外祖父面前跪地忏悔,她也想陪着?他走到最后一步。   蔚姝企图迈步过去?,却被?远处纷沓而至的?马蹄声止住步伐。   在场的?人皆是抻长脖子看向策马的?人,那人身着?白袍银甲,手执银枪,清风朗俊之姿,正是梁老?将军之子梁文筹,在秋猎中拔得头筹,被?长安城人冠有小将军之称。   在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军队,两名士兵架着?已被?削去?头冠的?沈禾,将他按在地上跪下?,年过五十的?沈禾久经战场,眉眼里自带着?一股凶戾杀戮,他看向谢秉安,声音里卷着?淬了血的?怒火:“本将还真是小瞧了你一个阉人,竟能让梁世?涛为你所命,率领五万梁家军对付本将,我看这大周朝是要完了,竟然都听从一个阉人的?调令。”   燕王终于知道谢秉安方才为何要说那句话了。   失望……   是真的?令他失望,也让他彻彻底底的?败了。   他看向梁文筹,目光冷锐如刀,带着?上位者?该有的?睥睨与骄傲:“梁文筹,这天?下?姓裴,不是姓谢,你们跟着?谢秉安一起,是想造反吗?!”   梁文筹抿紧薄唇,紧握银枪,看向一旁神色淡然,长眉冷俊的?谢秉安。   来时?的?路上,家父特意嘱咐,要他保护掌印大人,随时?听从掌印调遣,不论掌印做出何等命令,都要他严明听从,携兵围攻沈老?将军的?三万大军时?,他心中也在疑惑,家父为何要他听从一个奸宦之人的?调遣,直到站在掌印身前,他也没能想通其?中缘由。   “朕便是姓裴!”   皇帝看见救兵赶来,终于知道谢秉安为何要拖着?不愿意将权势交给燕王,原来是在等梁文筹前来救驾,他大喊道:“燕王裴胥司与淮南沈禾谋反逼宫,谢秉安,梁文筹,朕命你们二人将他们速速捉拿入狱!”   梁家军的?到来让皇帝有了胆量。   他推开燕王威胁他的?利剑,爬起身要往谢秉安身后跑,刚走两步,却被?一柄利剑贯穿胸口,胸前贯出的?白刃倒映着?皇帝脸上还未褪去?的?喜悦。   谢秉安看向自相残杀的?裴氏兄弟,狭长轻挑的?眼尾挑着?凉薄的?讽意。   躲在暗处的?蔚姝被?这一幕吓的?捂住嘴巴,她极力忍住唇畔溢出的?颤音,可细微的?声音没能逃过耳力极好的?谢秉安与梁文筹。   谢秉安搭着?眼帘,并未理会。   梁文筹望向两排灯柱的?方向,厉喝一声:“出来!”   蔚姝被?那道厉喝声吓得娇躯一颤,她提起宽大的?衣摆连连后退,想要返回巡监司,却被?身后的?尸体绊住了脚步,朝尸体上摔下?去?。   “不要——”   蔚姝吓得小脸瞬间失血。   惊恐的?嘶喊声像一把尖锐的?刀刺入谢秉安心尖,他震惊抬眼,便见身着?太监服的?蔚姝朝尸体上摔去?,一瞬间的?功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玄褐色身影吸引,就连梁文筹都震惊于掌印极快如风的?速度,几乎在那个小太监快要倒向尸体上时?,被?他一把捞入怀里。   怀里瘦弱的?娇躯颤栗不止,谢秉安手掌扣在蔚姝细弱的?后颈,指腹在小姑娘玉颈上轻轻揉/按。   “我在这里,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卷着?道不尽的?怜惜疼爱。   蔚姝闻着?鼻尖不断侵袭的?松柏香,小手攀向谢秉安劲瘦的?腰身,用力拽着?他的?衣裳,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洇湿哭红的?杏眸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呆滞的?转头看了眼他方才身处的?地方,又收回视线看向他,唇畔翕合了须臾,泣声问:“你、你怎么过来的??”   看她一副娇憨怔楞的?模样,谢秉安的?指腹蹭了蹭她的?玉颈,这可是两个月来小姑娘唯一一次对他心平气和的?说话,看她身上的?太监服,怕又是云芝给出的?馊主意,让她偷偷跑出来。 第49章   谢秉安抱起蔚姝, 手臂撑在她的臀部下方,将她的脑袋扣在怀里,朝着巡监司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一众人瞪大眼睛, 错愕的看着这一幕,犹未能回神。   小太监方才的惊呼声是女子的声?音。   所以,掌印怀里的女人是谁?且能让掌印大人不?顾一切,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女人离开, 在场的人, 心里都甚是好奇,也?没听说过掌印在宫里有对食。   梁文?筹皱紧眉头, 看向逐渐远去的身影, 薄唇抿的紧紧的。   燕王松开剑柄, 看着皇帝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又?转身看向已经走?远的谢秉安, 垂在身边的手抖得厉害, 他方才若是没听错,那女人的声?音与姝妃的极其相似,他忽然想到那晚在皇城外,府中侍卫交到他手里的白布, 皇后临终嘱咐:绑姝妃可挟制谢秉安。   若那个女人果真是姝妃,那皇后真正的意思并不?是他之前所理解的,谢秉安保护姝妃并不?是因为她的血是陛下的药引子, 不?让她出事也?不?是用来稳固他的掌印地位, 而是他心悦姝妃。   那日在承乾宫外, 谢秉安抱在怀里的女人也?定然是姝妃,一切疑点好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他阻止姝妃侍寝,不?是怕她得盛宠,而是因为,在他眼里,姝妃是他的女人,决不?能被旁人染指。   乐明宫外暗中守着的锦衣卫,也?是因为谢秉安要把对姝妃所有的威胁都摒弃在外,他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明面与姝妃是对敌,背地里却勾搭在一起的把戏。   “胥司,你糊涂啊!”   沈禾红着一双老眼,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燕王。   若他不?杀裴立象,他们或许还有翻身之日,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胥司亲手杀死裴立象,那就是弑君,谋反,他们永无翻身之日了!   “是啊,是我糊涂……”   燕王颓败的垂下眼,眉眼里尽是凄凉苦涩。   他糊涂啊,不?该自以为是的认为皇后只是幡然醒悟而已,若是早点明白她的意思,早一步抓住姝妃,或许今日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潘史?看了眼已经不?见踪影的主子,收回视线,沉声?吩咐:“燕王、沈禾、郑文?兵等人弑君谋反,现?押入诏狱,等候掌印大人处置。”   他们三人被锦衣卫押走?,裴立象的尸体也?被锦衣卫抬走?,方才战乱的承乾宫外一瞬间安静下来。   燕王弑君入狱,沈禾起兵谋反,郑文?兵连带其部?下官员一应入狱等候东厂调查,裴氏一族就剩下陛下与燕王二?人,燕王在劫难逃,陛下也?死了,大周朝却不?能一日无君,之前是掌印代理朝政,现?在朝堂无君,不?知掌印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总不?能,一个太监当?皇帝吧?   潘史?转身对梁文?筹拱手:“此事多亏梁小将军相助才能平定叛贼沈禾。”   梁文?筹紧皱的眉头自打?入宫后就没有舒展,他看向巡监司的方向,不?过一息又?收回视线,对潘史?道?:“叛贼即已伏下,我也?该回府向父亲复命,潘督史?,告辞。”   潘史?颔首,看着梁文?筹策马离开。   巡监司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谢秉安抱着蔚姝回去后,锦衣卫齐刷刷的跪在地上,等候主子处罚。   见自家小姐无事,且被掌印抱着,云芝躲在寝殿里探头,不?敢出去触霉头,毕竟是她出的馊主意,万一掌印把她丢进诏狱里头,想到阴森恐怖的诏狱,云芝就遍体生寒,头皮发麻。   谢秉安抱着蔚姝走?入寝殿,垂眸凉凉乜了眼脑袋缩的跟鹌鹑似的云芝,有心罚她,可又?怕再把怀里的小姑娘惹急了,便冷声?道?:“出去守着。”   云芝松了一口气,撒丫子就跑。   谢秉安抱着蔚姝坐在圈椅上,指腹摩挲着小姑娘苍白的小脸,在她颦蹙的眉尖亲了亲:“我们回来了。”   蔚姝恍惚的回过神,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看了眼四周,是她待了两个月的寝殿,她看向近在咫尺的谢秉安,眼底洇湿可怜,浮在眼底的惧怕也?逐渐淡去,想到燕王一剑贯穿皇帝的胸口,蔚姝就觉的一阵后怕,她不?敢想这一剑若是伤在谢秉安身上,她该怎么办。   “你…”蔚姝哽了一下,眨着一双无害的瞳眸:“燕王有没有伤到你?”   这可是两个月来,小姑娘第一次主动担心他。   谢秉安眉峰微皱,薄唇微抿,蔚姝以为他受伤了,吓得抓住他的衣襟想要查看,看他伤到哪里,一只骨节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柔荑上,男人低笑:“逗你的。”   “你!”   蔚姝气呼呼的瞪圆了杏眸:“你个骗子,放开我!”   她作?势挣扎,却被谢秉安抱得更紧,他的下颔枕在她的颈窝,贪婪的闻着独属于她身上香甜的气息:“让我抱一会。”   蔚姝垂下眼睫,袖中的小手微微蜷紧,没再挣扎。   脖颈传来微微的酥痒,谢秉安冷俊好看的容颜突的在眼前放大,唇上传来熟悉的温润,她的呼吸被对方重?重?包裹,身子随着那熟悉的颤栗,生出一种让她羞耻,想要躲避的念头。   她竟然可耻的沉溺在谢秉安的吻里。   她应该是恨他的,可是经过方才一事,她发现?自己对他的爱多过恨,在看到燕王贯穿皇帝胸口的那一剑,她当?时在想,幸好、幸好不?是温九,不?是谢秉安。   蔚姝躺在圆桌上,目光洇湿迷惘的望着上方。   “宁宁。”   暗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起伏。   蔚姝眼睫颤颤,看向谢秉安绷紧的下颔,骨指带给她的异样感觉,让她禁不?住想要退离,谢秉安箍住蔚姝的脚踝,在她玉足上亲了亲:“就这一次。”   他嘴上这么说。   可他的动作?不?容她拒绝。   蔚姝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脆弱的娇/躯.被接连不?断的涟漪/激的发麻,雪白细腻的/玉颈微微后仰,试图阻止,试图唤回可怜的、被驱散的最后一点意识。   “宁宁、宁宁”   潺潺声?击碎了殿中的寂静。   谢秉安鬓角青筋绷紧,将满面娇红,陷入啜泣的蔚姝抱进怀里,贪婪/的吮着她的耳珠:“宁宁是温九的,一直都是温九的。”   蔚姝羞耻的藏进谢秉安怀里,想要避开他不?知餍/足的声?音。   谢秉安轻笑,抱起蔚姝放在榻上,看到小姑娘眼底还有未褪去的防备与懊恼,他冷了神色,体内汹涌的//欲//念也?逐渐平息。   “待会让云芝侍候你沐浴,今晚好好睡一晚,我明日带你去诏狱见秦雷。”   谢秉安为她掖好被角:“宫中事务繁多,我晚些时候回来陪你。”   蔚姝蒙头藏在被子里,等谢秉安离开后她才悄悄探出脑袋,拍了拍红红的脸颊,心里说不?上是懊恼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她应该恨谢秉安的,可方才与他的种种,却与她所想的背道?而驰。   云芝走?进寝殿,看到蔚姝红如云霞的脸颊,惊道?:“小姐,你又?起高热了?”   她伸手探了探蔚姝的额头,被蔚姝快速躲开:“我、我没事。”   她翻过身,续道?:“你快些备水,我要沐浴。”   云芝:……   她看了眼蔚姝的背影,纳闷皱眉。   怎么小姐从外面回来一趟,瞧着有些怪异。   暮色已至。   诏狱内阴暗潮湿。   沈禾与燕王坐在角落,两人衣袍狼狈,头冠被削。   外面传来几道?脚步声?,沈禾低着头没有理会,他的脸上一片颓败,对眼下的遭遇似乎已经坦然接受,在携兵直入长安城时,一切后果他都想过,可唯独没有想到会落到如此境地。   入狱为囚。   燕王抬头看向来人,两名锦衣卫搬着一张圈椅放在牢狱外,潘史?站在一旁,不?远处紧跟着又?响起一道?脚步声?,不?多时,便见谢秉安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撩袍坐在椅上,手肘搭在圈椅扶手上,眉眼凉薄,如同看死人的目光,燕王豁然起身冲过去抓住铁门,咬牙切齿:“谢秉安!”   他恨不?得亲手活剐了他!   他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承天门外也?有舅舅的三万大军,这场夺权他胜券在握,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一向不?齿谢秉安的梁老将军会助他一臂之力,若没有梁家那五万大军,他如何会输!   谢秉安的目光从燕王身上轻飘飘略过,落在坐在铁窗下,垂首低眉,好似一个局外人的沈禾身上,安静的牢狱外,突的响起一道?嗤笑,也?是这一道?极为轻蔑的嗤笑让始终低着脑袋的沈禾抬起头,冷锐如刀的目光逼视谢秉安,咬着腮帮子,眉目狠厉道?:“你笑什?么?!”   燕王冷冷看着谢秉安,回以冷笑:“谢秉安,就算你赢了又?怎样?大周朝始终姓裴,它?还是裴家的,就算将来帝王换了姓氏,那也?永远不?会姓谢,你一个太监就别妄想坐上那个高位,在大周朝子民的眼里,你还是那个奸诈狠辣的奸宦。”   “这天下不?能姓谢,那姓温如何?”   谢秉安眼尾挑着几分阴戾:“在天下人眼里,谢秉安是奸宦,可无人知晓,温九辞是谁。”   “你什?么意思?”   燕王眉头紧皱,不?明白谢秉安话中何意,可沈禾倏地瞪大瞳眸,死死的盯着牢狱外的谢秉安,踉跄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牢狱前,抓着牢门,目光上下审视,一遍又?一遍的仔细的盯着他的眉眼细看。   燕王不?解,问道?:“舅舅,你怎么了?”   沈禾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问谢秉安:“温今白是你什?么人?”   谢秉安薄唇噙着冷佞的弧度,说出沈禾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正是家父。”   正是家父。   谢秉安竟然是温今白的儿子!   怎么可能?   沈禾喃喃问:“你…我、我……”   他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谢秉安替他说:“你想问我当?年已经死在你的剑下,怎还会活着?”   沈禾用力抓着牢门,眉眼里都是不?敢置信:“那一剑刺穿你的胸膛,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是我亲手杀的你,你不?是温九辞,一定不?是他!”   燕王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出一条关?键线索。   谢秉安不?是真正的谢秉安,他与舅舅之前还有瓜葛。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沈禾不?停的重?复这句话。   谢秉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你怎么就确定当?年杀死的就是我?那晚火光重?影,到处都是逃兵死尸,你一剑贯穿那孩子得心脏,随即便命人放火烧东宫,怎么就确认,那具尸体就是我?”   沈禾反应过来,倏地抬头:“那晚死的人是谁?!”   他刚问完,忽的想到一人,死死的盯着谢秉安,咬牙道?:“是温今白为你找的替身!”   谢秉安眉眼里蕴着阴鸷的戾气,声?音寒凉如冰:“父皇最器重?的便是你与裴盛二?人,温家的江山有你们一半功劳,父皇也?从未亏待过你们二?人,你们却狼子野心,连同季陇延谋反,一夜之间让皇宫血流成河,将我父皇尸首挂在城墙外,温氏一脉处五马分尸,将我母氏一族施以绞刑,何其残忍!他们又?何其无辜!”   沈禾低下头,脸色阴沉难看。   当?年他本不?想反的,那一晚裴盛来府上找他,想要他反,说这天下是他们打?下来的,凭什?么便宜了温今白,他的妹妹与裴盛一起劝他,沈家一脉只有他与妹妹二?人,他自幼也?最疼她,若是他眼睁睁的看着裴盛谋反失败,就等于亲眼看着妹妹去送死。   是以,他便答应裴盛。   那一晚皇城里的人都死了,而他也?亲手杀了温今白最为宠爱的太子温九辞,后来裴盛坐上帝位,将国号改为大周,将温氏一族尽数杀绝,而裴盛此人猜忌心极重?,怕他也?同他一样造反,便卸了他的职,将他遣往淮南,镇守大周边关?,他为了妹妹与外甥的安危,一直待在淮南不?曾踏入过长安城。   沈禾阖上眸,眉峰紧锁。   若早知道?江山会落入裴立象这个废物手中,他当?初就不?该跟着裴盛造反,导致如今的下场。   “梁世涛知道?你的身份,对不?对?”   沈禾睁开眼看向谢秉安:“所以,他才会让梁文?筹听你调令,是与不?是?”   谢秉安:“你觉得呢?”   沈禾抿紧嘴角,过了半晌,又?问道?:“当?年你不?过五岁,我都没认出你,梁世涛又?怎会相信你就是温九辞?”   谢秉安漠然的看着他:“你觉得当?年我一个五岁的孩子如何逃得出皇宫?”   沈禾反应过来,犹不?敢置信:“所以说梁世涛当?年是假意投合裴盛,目的就是隐忍蛰伏,把你从皇宫救出去,而你如今能入皇宫,成为执掌皇权的掌印,背后少不?了有梁世涛相助,否则只靠你一个力单势薄的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他转身靠在牢门上,靠着牢门缓缓坐下。   “报应,都是报应啊。”   二?十年前他们灭了温九,二?十年后被温家遗孤一个一个的报复,先是季陇延一家,再是蔚家,最后轮到裴氏皇族与他,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谢秉安瞥向燕王:“裴胥司,还有一事要让你失望了。”   燕王脸色凝重?,眉头紧皱的看着他。   谢秉安道?:“我入宫时,并未去净身。”   直到谢秉安离开后燕王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怔怔的转头看向早已没有踪影的长道?,谢秉安临走?前说的话还在脑海里不?断徘徊。   入宫时,并未去净身。   也?就是说,谢秉安并非是太监。   燕王俯身抓住沈禾的双肩摇晃:“舅舅,谢秉安到底是谁?温九辞又?是谁?”   沈禾的目光聚拢在燕王苍白狼狈的脸上,苦笑道?:“不?怪你不?知晓,那年温家被灭,你也?才刚满两岁,你可还记得,你父皇上一任的帝王是谁?”   燕王抓着沈禾双肩的手陡地僵住。   ——好像就是…姓温。   可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如今的皇族姓裴,他也?从未去在意过二?十年前的事。   燕王死死盯着谢秉安方才离开的方向。   原来他竟是二?十年前的温家遗孤。   窗外寒风簌簌。   蔚姝沐浴后躺在榻上,手里拿着绣娟来回看,上面两种针法的海棠花各不?相同。   云芝从外面进来,搓了搓手:“小姐,外面下雪了。”   蔚姝下榻,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外面,幽暗的烛光下飘着雪花,落在地上便消融了,云芝取来狐裘披在她身上:“小姐当?心着凉,若是染了风寒,难受的可是你自个儿。”   蔚姝笑了笑,双手搭在窗边,仰着小脸,看着从无边无际的夜空里飘坠落下的雪花。   一场大雪掩盖了承乾宫里铺洒的鲜血。   今日的皇宫又?恢复以往,就好像晌午的承乾宫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好像,皇帝还没有死。   翌日一早。   蔚姝换上一身素白的宫裙,身披青烟色狐裘,被谢秉安牵着走?出巡监司,抱着她坐上轿撵,昨夜一场大雪将皇宫都覆上了一层白霜,枝头坠雪,狭长的甬道?铺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锦衣卫抬着轿撵走?出承天门,直到马车停在诏狱前,蔚姝才恍惚的回过神。   “我们到了。”   谢秉安抱着蔚姝走?下马车,蔚姝挣扎了一下,低着头道?:“我自己会走?。”   谢秉安道?:“地上都是雪,会濡湿鞋子。”   蔚姝:……   她哪有那么娇气。   蔚姝紧张的蜷紧手指,抬眼看向谢秉安,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颔,他薄唇轻抿,舒眉朗目,只是眼睫下的那双凤目好像永远都是幽深凉薄的,第一次看见他时,她便觉得谢秉安的一双眸就像浸了冬日里的寒雪,被他扫上一眼,便觉浑身寒颤。   待会就要见到秦叔叔了。   她现?在不?敢去想从秦叔叔嘴里听到谢秉安对杨家所做的恶行。   她这一刻竟开始胆怯,懦弱,不?敢去面对。   蔚姝承认自己此刻生出了逃跑的念头,似是看出她的内心所想,头顶传来轻笑,她抬头对上谢秉安落下的视线,秀眉微蹙:“你笑什?么?”   谢秉安道?:“宁宁怕了?”   蔚姝眼睫一颤,冷着小脸瞪他:“我怎会怕,怕的应该是你才对。”   谢秉安低笑,抱着她走?进诏狱暗室,将她放在铺着软和的圈椅上,手掌在她后颈按了按:“秦雷马上就来,你先稍等一会。”   见谢秉安要离开,蔚姝起身叫住他:“谢秉安。”   男人转身:“怎么了?”   蔚姝抿了抿唇畔,手指绞着裙摆,看着谢秉安昳丽冷俊的容颜,问道?:“我与秦叔叔见面,你怕吗?”   她仔细盯着谢秉安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到一丝胆怯,毕竟她要见到秦雷,他定会亲口告诉她有关?于杨家被害的所有真相,也?包括谢秉安的所作?所为,可能她现?在会自欺欺人,会背着良心不?去想她与谢秉安之间隔着的血海深仇,可在秦雷告诉她一切真相后,她与谢秉安之间,怕是要彻彻底底的完了。   谢秉安道?:“不?怕。”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像是能安抚人心,竟莫名的让蔚姝也?不?觉得怕了。   暗室的门缓缓关?上,蔚姝坐在圈椅上,用力绞着手指。   暗室外。   潘史?从外面走?来,对谢秉安道?:“主子,梁老将军请您去一趟梁府,说有事要与您商榷。”   “嗯。”   谢秉安临走?前,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暗室门。 第50章   暗室内, 灯火灼灼。   蔚姝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袅袅热气朦胧上升,险些遮住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 仔细看着被锦衣卫带进来的秦雷。   他低着头坐在对?面,双手与脚腕上铐着锁链,穿着白色的囚服,头发凌乱不堪, 脸上胡子也乱糟糟的, 与街上的乞丐别无一二,若不是秦雷朝她看来, 她看到他眉骨那里一道熟悉的疤痕, 都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就是三年前威风凛凛的秦叔叔。   “秦叔叔?”   蔚姝如羽的眼睫颤了颤, 试探的开口问。   三年不见?,一个人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秦雷始终低着头, 眉心笼着最痛苦的悔恨, 秦叔叔三个字就是一把亲情刀,狠狠剜着秦雷的心,他忽然起身跪到蔚姝脚边,头重重磕在地上, 蔚姝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就连一旁的锦衣卫也拔刀挡在蔚姝身前, 以防秦雷忽然谋害姝妃娘娘。   “你真?的是秦叔叔?”   蔚姝让锦衣卫后退, 走上前低头看秦雷, 秦雷抬起头,一双充满悔恨痛苦的眼睛撞入蔚姝眼里, 她清楚的看到秦叔叔的瞳孔里布满红血丝,整个人苍老憔悴了许多。   “小姐。”秦雷眉峰紧皱,一个大男人说话时?带着哭声:“正是秦雷。”   蔚姝心尖一颤,将茶盏放在桌上,伸手去扶秦雷,秦雷膝行?后退避开蔚姝干净雪白的小手,双手撑地,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声。   “秦叔叔,你起来说话。”   蔚姝僵在半空的手微微蜷起,心疼的看着秦雷。   秦雷不敢抬头,沧桑的声音里都是道不尽的悔恨与?痛苦:“小姐,秦雷有罪,秦雷该死啊,秦雷该死该死啊!”他自责的悔恨,头不停地撞在地上,看的蔚姝难受的红了杏眸。   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泣:“秦叔叔,你当年不是死了吗?怎么……”蔚姝哽住,又问道:“当年杨府里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   秦雷握拳砸地,须臾,抬起头看向蔚姝,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是我害了老将军,是我害了杨氏一族,都是因?为我。”   蔚姝秀眉紧蹙:“怎么会是秦叔叔呢,害死杨氏一族的人是谢秉安才对?,秦叔叔也是受害者,我就想知道,秦叔叔为何死而复生后不向世?人揭穿谢秉安陷害杨家的罪证?为何要让外?祖父和舅舅死后都要背着谋反的骂名?”   “错了,都错了。”   秦雷摇头,撑在地上的双手用力攥紧:“小姐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从?一开始那个人的计划就是要让大周朝的所有百姓都痛恨掌印,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掌印才是陷害杨氏一族的罪人,三年的时?间,他的目的达成了,从?淮南到长安城的这一路,我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这天下迟早要毁在大奸宦手中?。”   那……个人?   蔚姝怔住,在秦叔叔进来时?,她已经做好踏出?这道暗室门后,便与?谢秉安彻底一刀两断,也想过离开诏狱后去外?祖父坟前自戕,她无法狠下心杀谢秉安,无法报杨家被?灭门的仇,那便惩罚自己,等到了底下再向外?祖父请罪。   她想了许多,可眼下竟从?秦叔叔嘴里听到的是另一个人。   蔚姝蜷紧手指,颤声问:“秦叔叔,那个人是谁?”   秦雷道:“是燕王。”   ——燕王?   蔚姝踉跄后退,伸手扶住圈椅扶手,泪珠滚落脸颊:“你骗我的是不是?我恨了三年的人,你告诉我恨错了?是不是谢秉安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他逼你的?”   她抓紧扶手,小脸苍白孱弱。   秦雷道:“从?一开始掌印就未参与?过此事,当年燕王几次来找老将军,想让老将军入他麾下,老将军向来不齿朝中?拉帮结派之事,便拒绝燕王,燕王因?此记恨老将军,明?里暗里给老将军使了不少绊子,最后他……”说着,秦雷低下头,一拳捶在胸口:“他找到我,用我家人性命威胁我,让我帮他里应外?合陷害老将军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在杨家被?抄家那一日?,燕王助我假死,送我离开长安城去往淮南,我就在燕王舅舅的眼皮子底下待了整整三年。”   蔚姝身子一颤,眼泪频频滑落,若不是有扶手撑着,她险些跌坐在地上:“那你与?郑文兵通信是怎么回事?”   季宴书说过,看到他与?郑文兵的密切来信。   秦雷低着头,手在胸口不停的捶:“我儿子被?燕王放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任命狱卒,常年不得?踏出?牢狱一步,我只能靠写信与?郑文兵联系,从?他那里得?知我孩儿的近况,我老秦家就这一颗独苗,我不忍心看着他死啊,小姐,是我老秦对?不起你们杨家,等我到了底下,我一定向老将军赔罪,像杨氏的列宗列宗们赔罪。”   “秦叔叔,你…”蔚姝唇畔颤抖的厉害,她想说出?责怪秦雷的话,可怎么也张不开口。   她在乎家人,可秦叔叔同样在意。   他为了家人性命答应燕王的阴谋,害死杨氏一族,害的外?祖父一世?英名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是不可原谅的大罪,她该恨秦雷,该怨他的,可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怨恨的人是燕王,他才是这场灾祸里的罪魁祸首。   蔚姝如何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她恨了三年的人,原来都是别人刻意引导的。   想到这两个月她对?谢秉安的冷落、伤害,想到那支金钗刺入谢秉安的体内,这一刻就像是刺在她身上,穿心刺骨的疼,他明?明?也是被?诬陷的,他明?明?也是无辜的,可所有的罪名都落在他身上。   他从?未与?她吐露过半句,是料到了即便他说出?来她也不会信吗?   蔚姝哭的揪心,泪水迷惘了视线。   承乾宫的两巴掌,巡监司里刺入他身体的金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剜着她的血肉,在那晚乐明?宫识破他身份,在用金钗刺伤他后,她从?未再关心过他的伤势,也从?未问过一句他疼不疼。   那个傻子,在她面前从?未暴露过自己脆弱的一面,甘之如饴的任由她满身的刺刺伤他。   蔚姝撑着扶手,哭的泣不成声。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雷:“你可知这三年我娘是怎么熬过来的?外?祖父死后,蔚昌禾将养在外?面的外?室与?私生女接回来,纵容她们欺辱我们母女,我娘郁郁寡欢,最终还被?蔚昌禾的所作所为活生生气死,我娘何其无辜啊,她夜夜坐在窗边望着夜空,嘴里念叨的都是你们,是你们啊!”   蔚姝推开圈椅,踉跄着步子走出?暗室。   “小姐,是秦雷亏欠了杨家,是秦雷狼心狗肺——”   直到蔚姝彻底离开诏狱,秦雷悔恨的声音才终于消失。   蔚姝站在诏狱外?,望着白皑皑的一片雪色,迫切的想要见?到谢秉安。   “娘娘。”   东冶走到她身后,见?她转过身,一双潋滟的杏眸泪眼朦胧,他僵了一下,道:“主子有事先离开了,奴才送娘娘回宫。”   “我要见?谢秉安。”   蔚姝捏紧衣袖,看着东冶怔楞的神情,又重复一遍:“我要见?他,带我去。”   东冶道:“主子去了梁府,娘娘请上马车,奴才这就带娘娘过去。”   水榭凉亭下。   丫鬟将温好的酒倒进酒盏中?,梁世?涛连着饮了三盏,见?他还要继续,李醇览伸手压在酒壶上,冲梁老摇头:“酒多伤身,你还真?当自己是从?前的身子呐?”   梁世?涛闻言,爽朗大笑:“老头子我今日?高兴!”   他推开李醇览的手,又续了一杯,对?坐在边上沉默未语的谢秉安扬了扬手:“阿九,咱两喝一杯。”   谢秉安笑道:“好。”   又下起了雪,大片的雪飘在凉亭外?,覆在来时?走过的脚印上。   梁老道:“阿九,陈年旧账都清算完了,接下来该继续走后面的事了。”他顿了一下,续道:“当年便是我们辅佐温氏一脉,你是温室皇族遗孤,亦是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阿九,你该继续走温家当年未走完的一条路了。”   谢秉安指腹摩挲着酒盏边缘,看向李醇览:“舅舅怎么说?”   李醇览看着谢秉安平静无波的眉眼,想到他这么多年的身不由己,千言万语最终只道出?一句:“随你的心走。”   梁老皱眉:“李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醇览笑道:“我这人懒散惯了,让我说个大是大非的道理来,我也不会说,倒不如就看阿九自己的想法罢。”   梁老瞪他一眼,看向谢秉安。   谢秉安独自饮了一盏酒,望着白茫茫的雪天:“世?人都道我是奸宦,即便我恢复温九辞的身份,我仍然是人人畏惧的奸宦谢秉安。”   他端起重新倒满的酒盏,将温酒洒向地面,唇边噙着释然的笑:“梁老也说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温家既然已经没了,那就让它留在过去罢,我还是做世?人眼中?憎恨的奸宦,这个地位该由合适的人来坐,趁我还未厌倦官场,可以辅佐他几年。”   梁世?涛第一个不愿意:“不行?!坚决不行?!”   谢秉安抬眼看他:“梁老是想让世?人再骂温氏一脉吗?”   梁世?涛一梗,脸色憋的难看。   李醇览问道:“听你这意思,是有帝位的人选了?”   谢秉安看向远处的长廊,李醇览与?梁世?涛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长廊下,梁文筹与?梁秋雪兄妹二人走过,茫茫白雪中?传来梁秋雪轻灵的笑声。   李醇览抚着胡须没有言语,梁世?涛一下子站起身,抬手怒拍石桌:“不成不成,坚决不成!!”   从?梁府出?来,谢秉安还能听到梁老愤怒的吼叫声,李醇览留在梁府,陪着精神备受震撼的梁世?涛。   潘史走上前,将雪青色鹤氅披在谢秉安身上:“主子,咱们去哪里?”   “回宫。”   宁宁该是回去了。   远处车轮滚滚的声音止住谢秉安的步子,马车停在梁府门前,东冶刚摆好脚蹬,蔚姝便急匆匆的从?里面跳下来,她一抬头便看到立于风雪中?的谢秉安,他就像是孤傲于寒山雪顶的一棵松柏,无论世?人怎么误会他,谩骂他,都迎风矗立,从?不在意这世?间的一切污言秽语。   “温九。”   蔚姝哭红了眼,鼻尖通红,张嘴说话时?,嘴里冒着白气。   “对?不起。”   她提起裙摆跑向谢秉安。   谢秉安张开双臂,将扑入怀里的人儿紧紧抱住,下颔在小姑娘落了雪花的发髻上蹭了蹭:“跑这么快做什么。”   蔚姝闻着谢秉安身上的气息,细弱的手臂用力抱住男人劲瘦的腰身,她不管不顾的大哭,哭到娇躯发颤,声音沙哑。   是她误会了谢秉安。   是她伤了他。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杏眸斥责的看向谢秉安,娇软的嗓音带着鼻音:“你、你为什、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谢秉安拭去她眼睫的泪:“宁宁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谢秉安…”   蔚姝唤他。   谢秉安道:“我在。”   蔚姝红着眼,伸手摸向谢秉安的胸膛,那个位置是她两个月前用金钗刺过的地方。   “疼吗?”   她啜泣,声音软糯。   谢秉安骨节修长的手掌覆在小姑娘冰凉的柔荑上,唇边抿着笑意:“疼。”   蔚姝眉心颦蹙,抬头见?男人眉眼里浮着笑意,伸手搭在他肩上,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她也疼。   心疼。   潘史与?东冶识趣的背过身去。   风雪渐大。   谢秉安抱起蔚姝,指腹在她后颈按了按:“外?面冷,我们回宫。”   蔚姝埋首在他怀里,乖巧点头。   回宫。   回到属于只有她和谢秉安的地方。   “宁宁。”   “嗯?”   “温九是我真?正的名字,全名叫温九辞。”   “从?一开始,我告诉你的便是我的真?实姓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