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宫女出逃以后   作者:元芙芙   本文文案:   长星是个说话有些结巴的小宫女,因为做事不够利索而被安排到了冷宫。   宫里的嬷嬷嫌她蠢笨,便时常欺负她,后来有一日,她无端挨了责罚,嬷嬷拿了棍棒打得她浑身是血,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儿的时候,头一回有人替她挡下了那些棍棒。   那人是圣人第七子,名叫周景和。   他因生母身份低微而不得圣人喜欢,从小到大,连圣人的面都未曾见过。   宫里头的人是最为势利,不得宠的主子连奴才都不如,周景和受尽了欺凌,也更是卯足了劲往上爬。   在后宫里的那段日子,长星掏了心肝的对他好,她会将微薄的月俸攒起来给他买他想要的书,会帮他补好破洞的衣衫,甚至会为了他在长身体那段时间能吃饱饭而去厨房偷东西。   那次她帮他打听圣人的消息而被被嫔妃盯上,那嫔妃以为她起了不当有的心思,便让人将她捆进麻袋里打了一顿。   那日周景和瞧见她身上的青紫痕迹,眼睛通红的抱着她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   后来他确实出人头地了。   他被封为太子那日,却也是他与旁人的新婚之夜。   长星曾怀着不甘去质问他,可周景和只觉得可笑,一个低贱到了骨子里的小宫女,怎么敢幻想与他成婚?   与她那段所谓过往,于他,是最为狼狈不堪的过去。   可当她终于放下所有妄念,挽着侍卫的手求他允自己出宫之时,他却将那道赐婚的圣旨点了火,而后死死将她禁锢在怀中,声音沙哑道:“想让他活吗?”   内容标签: 虐文 阴差阳错 爽文 正剧 古早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长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比她更低贱   立意:不要一直依赖别人? 第1章   ◎长星,终有一日我会出人头地◎   上京的雨连着下了三日,午后才终于是放了晴。   稀疏的阳光砸进了雾里,却依旧是灰暗的一片。   长星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浑身酸疼得厉害,她方才将冷宫里那几位娘娘的冬日里的衣裳洗完,又加上前些日子留的伤还未曾痊愈,周身便没有一处是好的,可步子却是轻快的,她捏紧了手中那半册书,唇角弯了弯,心间也是涌上甜意。   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是将这书给拿到了手。   冷宫距离文阳殿并不远,不过一刻,她便已经捧着那半册书走过了那条略显荒凉的鹅卵石小道,带着一身潮湿进了文阳殿。   殿里面光线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外头不见多少光亮,里边就更是昏暗,少年倚靠在窗边上,手中捧着书,好似同这灰败的景致融为了一体,又好似全然割裂。   听到响动,他的手微微收紧,“外头湿漉漉的,怎么过来了?”   “不过是几步路罢了。”她抿唇笑道:“我给殿下带了东西。”   周景和转身,恰好瞧见她递到跟前的那半册书,他眼里似乎有些意外,“是沈工的策论。”   沈工是前朝名士,身份微贱,是商户妾室之子,却写得一手漂亮的策论,便是那些瞧不起这寒门出身的世家之人,瞧了他的策论,也无一不称赞其见解独到,颇有风骨。   后来前朝覆灭,沈工也因为维护旧朝而被处以极刑,他留下的这些策论早被新君下令焚烧殆尽,又过了这样许多年,才有后世之人因仰慕其才情,悄悄将其策论整理成册,虽说残缺,可总是聊胜于无。   长星脸色微红,轻声解释道:“我……知殿下想要,所……所以便想了法子托人从宫外带了进来。”   她本就说话结巴,这会儿心里紧张,就更将话说得磕磕绊绊。   周景和的目光移开,只低低的应了个“嗯”,方才想起来好似确实同她提过此物,只是没想到她会记在心上。   更未想过她会费尽心思的将这策论弄来。   长星也没有在意,她同他相处了七年,自然知道他从来冷心冷性,即便是同她说话,也极少有带着情绪的时候。   唯一的那回,便是五年前,她替他去打听圣人消息的时候,彼时为了让周景和能见上他心心念念的父亲一面,她将积攒了几个月的银子塞到了圣人跟前的一个小太监手中,也确实从那小太监口中知道了圣人的动向。   可不曾想会恰好被彼时最为受宠的云妃瞧见,云妃又是嚣张跋扈的性子,岂会听她解释,只让手底下的太监将她制住,而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长星从前受也过不少欺凌,可动手的大多是些嬷嬷,力气再怎么也是无法同这些下了狠手的太监相比。   等到云妃消了气,长星浑身上下已经是无一处完好,之后她被丢进了太湖里边,若不是熟识水性,恐怕便要死在那儿。   那日夜里,她浑浑噩噩从太湖中爬了出来,在见到周景和的时候却只同笑着同他说她买通了那个小太监,同他说那小太监告诉她圣人明日会去御花园赏花。   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长星还没来得及看清周景和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直至今日,长星依旧记得,周景和身上那种泛着冷意的淡淡墨香,以及他摩挲着她手腕间的红痕,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呢喃:不会一直这样的,长星,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会出人头地,会将这些欺凌,这些羞辱,向他们千百倍的讨回来……   白日里不管是面对云妃的羞辱,还是那几个的太监的折磨,甚至于最后被丢进太湖里差点淹死都未曾流过眼泪的长星却在听到周景和许下这样的承诺之后哭出了声。   那日,他们就好似冬日里的两只流浪猫,互相依靠,互相取暖。   再后来便是照顾他的嬷嬷死去的那一回。   周景和虽是皇子,可这皇子同皇子之间,亦是不同。   他的生母宫里的一个粗使宫婢,据说大字不识,行为粗鄙,能怀上周景和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   不过他生母早在生产之时便已经难产而亡,至于当初真相如何,他生母又是否真如传闻所言那也是再无从考证。   总之,周景和因着这个生母,从出生开始,便被安置在了冷宫边上,颇为偏僻的文阳殿里。   初时文阳殿里边还有几个宫人,可时候长了,但凡是个想有些出息的,都不会愿意继续留在这里头伺候,便都接连走了。   唯一留下来那个是个老嬷嬷,长星同她说过几回话,也问过她为什么不离开,她听了这问题就只是笑笑,说她一把年纪了,也不想折腾了。   那老嬷嬷留在周景和的身边伺候了十多年,从他出生开始便伺候着他,最后老嬷嬷的尸身被抬走的时候,长星陪在周景和的身边。   他似乎没有多么难过,甚至看向长星的时候,还轻轻的笑了笑。   他说,也好,这于她,算是解脱。   长星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却看出来他眼里的恨意。   长星以为,他是在怨恨那些害死老嬷嬷的人。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方才知道,其实不是。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之后,便也就再未曾见到周景和这般失态的模样了。   “差点忘了。”长星一个愣神的功夫,思绪就飘远了,这会儿回过神忽然想起来冷宫里边还有一些活没干完,“兰嫔让我去给她打扫屋子呢。”   周景和抬头看向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应了个“好”。   长星又冲着他笑了笑,然后才出了文阳殿。   只是她刚走,周景和身后便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殿下,这宫女碍事,不如让属下直接将她杀了,反倒干净。”   “不必。”周景和摇头,“留着她还有用。”   那人疑惑的看向他,“从前殿下势单力薄,确实需要这个小宫女帮扶,可如今,这小小宫女又还能帮殿下您做什么?”   “元尧,此事,我似乎无需同你解释。”周景和看向他,语气中泛着冷意。   元尧闻言慌忙跪下,“属下知错。”   “知错便好。”周景和的目光移开,“起来吧,跟我说说我那位五哥的情况。”   元尧应了个“是”,然后道:“五殿下为了您安排的清芜姑娘恍若疯魔,昨日,竟求圣人收回成命,想退了同丞相嫡女孟娉瑶的婚事。”   “圣人大怒,自是没有准许,可谁知五殿下也是个痴心人,竟是在大雨里跪了一天一夜,云妃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来劝了几回都没说动五殿下,最后竟是到了今日早上,他方才因为昏倒而被云妃宫里的人抬了回去。”   元尧说着,有些可惜道:“只是圣人到了最后,都未曾松口。”   “无妨。”周景和缓缓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那孟娉瑶身份贵重,也是骄矜的性子,我那五哥昨日里那样闹了一通,消息怕是早就传到了丞相府,她怎么会愿意受这委屈?”   “恐怕这场婚事,闹到最后,便是我那父皇再不想退,也要退了。”   元尧笑道:“是这个道理,圣人原本就不喜欢这五殿下,因着云妃的缘故方才给了他机会,可惜他不懂珍惜,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而失了分寸,殊不知他只要娶了这丞相嫡女,这太子的位置可就再难撼动了。”   “父皇最喜欢的二哥在战场上断了一双腿,最不在意的四哥因为谋逆之罪被处死,最不喜欢的五哥又闹出这样的事来。”周景和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却尽是森冷,“他估计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生了这些东西?竟是连一个能担得起储君的位置的人都没有。”   “也是时候该提醒提醒他,冷宫边上,文阳殿里,还有个周景和了。”   长星哼着歌儿从文阳殿走了出来,没曾想迎面就碰上了瞎了一只眼的李桂。   李桂是云妃宫里的总管太监,是云妃身边的红人,据说他这只眼睛就是因为云妃瞎掉的,所以云妃方才如此重用。   而宫里边这些宫女瞧见了李桂,却无一不心生畏惧,不仅因为他本来就相貌丑陋还瞎了一只眼,更因为他性子古怪,对容貌娇美些的宫女便要动手动脚,又背靠云妃,让人不敢得罪。   长星也怕他,可迎面碰上也不敢扭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两人拉开几步距离,长星方才松了口气,却不想李桂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那小宫女,走这么快做什么?”   长星身子僵住,想起自己听说过的那些有关于李桂的事迹,心头一慌,索性撒丫子跑了。   李桂没料到她居然有胆子跑,竟也追了一段路,只是长星躲在了假山后边,李桂一时找不着人,便恨恨道:“我记住你的模样了,回头多叫几个人过来,看你怎么跑!”   然后便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响。   长星在那假山后头听着心惊胆战,过了好一会又想起兰嫔的屋子还未曾打扫。   兰嫔的性格不好,动不动就要发脾气,长星不敢误了她的事,便只能鼓足勇气往外边瞧去,却不想正好对上一张狞笑的脸,“躲?我看你再往哪里躲!” 第2章   ◎欠了他的人情◎   长星脸色煞白,还未来得及逃便被李桂泛黄枯槁的一双手揪住了头发,他用力一扯,长星不禁吃痛的叫出声来。   “长得倒是俊俏。”李桂将人拽到自己怀里,眯着眼睛凑近细细的打量着她的样貌,就好似在打量一样物品。   李桂那张脸本就生得吓人,如今凑得这样近更是吓得长星瞪圆了眼睛,光是他脸上那些弯曲斑驳的疤痕就已经够让人害怕了,她磕磕绊绊道:“李……李公公,我不……不曾得罪过你。”   “还是个结巴!”李桂一愣,然后嘿嘿一笑,“结巴好,结巴有意思,按我看你不如就跟了我,我去云妃娘娘面前给你求个恩典,让你去华宜殿做事,也不用在这破落地儿呆着,浪费了这如花似玉的美貌。”   长星吓得连连摇头,“不……李公公,奴婢……奴婢只想留在这儿。”   即便是照料冷宫那些疯了的嫔妃再怎么辛苦,也总是好过跟在李桂身边。   “你以为我是同你商量?”李桂冷冷的哼了一声,竟生生就要将她拖走。   长星意识到他是想做些什么,心里越发的恐惧,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只可惜这李桂的力气极大,怎么得都没法松动分毫。   她心里一急,对着李桂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上去,李桂吃痛一把将她甩开,手臂上却已经见了血。   “好啊,看来今日不好好教训你是不行了!”他怒极反笑,一把拽住长星的手臂正欲动手,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响。   李桂本来是未曾放在心上的,他嚣张跋扈惯了,这边的宫女太监都不敢管他的事,方才他拖拽着长星离开时也有几个宫女从这儿经过,可莫说是来管他的闲事,便是多看一眼都是不敢的。   可不曾想那来人居然直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摔了个狗吃屎,捂着屁股爬起来正要骂人,可瞧清楚了来人脸色顿时一变,“魏侍卫,您怎么来了?”   魏清嘉是云妃的侄子,因着在宫里当差,得了空便会去华宜殿看望云妃。   这本不合规矩,可圣人宠爱云妃,算是一桩特例。   李桂又是云妃身边的人,自然是认识魏清嘉的。   “父亲让我去瞧瞧姑姑。”魏清嘉说得含糊,又指了指被吓得惊魂未定的长星,“这小宫女是我朋友,往后别找她麻烦了。”   李桂虽然想不明白长星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到底是怎么和魏府的公子成了朋友,可既然魏清嘉都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多问。   只能依依不舍的往长星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谄媚笑道:“奴才明白。”   李桂走之后,魏清嘉见长星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便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没事。”长星摇摇头,有些感激的看向了眼前人,“魏侍卫帮了我大忙,这样算起来应当是我欠了你的人情了。”   魏清嘉笑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上回若不是你及时将我推入水中让我清醒过来,我怕是名誉尽毁,又哪里还能像如今一般自在?”   长星同魏清嘉初见正是魏清嘉最为狼狈的时候。   那日魏清嘉只是在华宜殿喝了一杯茶水,怎么都未曾想到那盏茶水之中却是被华宜殿的一个宫女动了手脚。   魏清嘉的父亲是当朝尚书,姑姑又是盛宠不衰的云妃,他自己也争气,不过两年功夫便从蓝翎侍卫升为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很得圣人看重。   再加之相貌清俊,才学过人,引得一众宫女倾心。   不过那些宫女大多还是有自知之明,便是大胆的也不过躲起来偷偷瞧上一眼罢了,魏清嘉虽不喜,可也没有怎么管过。   以为不会出什么事情。   却没想到华宜殿里边竟会有一宫女如此胆大包天,在他茶水之中添加了使人情动之物,他方才喝下并未有异样之感,可等他出了华宜殿还未曾走出去多远便觉得浑身发烫。   等他发觉情况不对正要往回走,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小宫女死死将他抱住,口中还说着什么倾慕他已久。   魏清嘉被那股热气蒸得头晕脑胀,却还残存了理智,用力将那小宫女推开,踉跄着跑了出去。   跑了好一段距离方才将那小宫女甩开。   可他身上那药性未曾化解,他只觉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放在火中炙烤,某种欲望在不断的蚕食着他的理智之时,碰上了长星。   冷宫和文阳殿都地处偏僻,距离华宜殿有着很长一段距离,除却御膳房和内务府两处必要之所,长星大多时候都只需要在这两处宫殿往来。   而魏清嘉但凡来后宫,都是往华宜殿去的。   故两人在此之前,其实并不相识。   只是长星虽然不识他身份,却也瞧见他身上这身便服不同寻常,想来应当是哪位官员的公子,便也恭敬行了礼。   谁料他却浑然失了理智,踉跄着往她的方向靠近,嘴里还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长星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被他步步逼近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时激动直接将他推进了湖里。   后来魏清嘉清醒过来同长星解释了,长星才知晓,原来方才他只不过想央求自个去华宜殿给云妃传个信罢了。   经了这一桩事,两人便算是相识了。   长星觉得自个挺对不住魏清嘉,可他却觉得长星是救了他一回。   那药性烈,若不是被推到湖水里泡着,连他自个都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彻底失了理智,做出些不应当做的事儿来。   那日临走前魏清嘉便坦明了他身份,也说清了他值守的日子同所在,让长星往后若是有什么用的上他地方都是无需客气的。   他今日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长星嘴上应着,却没往心里去,并不想招惹这些身份贵重的人。   可那本沈工的策论,最后还是托了魏清嘉才弄到手的。   按着长星的话,魏清嘉帮她找来了这策论,那他也就不欠她什么人情了。   不想今日却又让他帮了一回。   长星听他提当初之事,无奈道:“前几日的策论就算是魏侍卫还了那日的人情,今日的又当别论。”   见她说得认真,魏清嘉也并未同她争论,只是转了话题,“说起来那本策论如何,你瞧了可有什么见解?”   “我……”长星微微一顿,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我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哪里能看得懂这样高深的东西。”   “那本策论,我是要来送人的。”   “送人?”魏清嘉有些意外,神色中好似也添了几分异样。   “哎呀,我得回去了!我还有些活计没做完呢。”方才同魏清嘉说话,长星便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这会儿才突然想起来,自个忘记的可不就是兰嫔叮嘱的事儿么?   本来时间就着急,又遇上李桂,遇上魏清嘉这样一耽误,待会儿回去见着兰嫔,恐怕少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哎,你方才没受伤吧,需不需要……”魏清嘉的话还未曾说完,就已经被长星打断,“我没事,还有……魏侍卫日后若是有事……也可以来冷宫找我帮忙。”   “就当是……还今日的人情。”   长星学着魏清嘉当日一般,叮嘱他若是需要,也是可以来找自个帮忙。   长星之所以放心的这样说,不过是因为心里想得明白,眼前这位可是魏府的公子,云妃娘娘的亲侄子,怎么可能会有再次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呢?   长星回到冷宫的时候,兰嫔正坐在她的屋子前边神色冷冷的等着。   显然是生了气。   长星讪讪的走到她跟前,小声道:“娘娘,奴婢来给您打扫屋子吧。”   兰嫔没应声,只将身子转了到了另一边去,一副并不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长星知晓是自己回来得晚了,便也好声好气同她道歉,“今日是正巧碰上了一些事儿,还请兰嫔娘娘饶恕奴婢这一回吧。”   兰嫔哼了一声,“我不过是一介弃妃,哪里能劳烦七皇子身边的长星姑娘帮忙收拾屋子?”   长星并未将她同周景和的事情同旁人说起,每回去文阳殿的时候也多是警惕小心,可去的次数多了,想要瞒是瞒不住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宫里的几位妃嫔都知晓了她同周景和的关系不同一般。   但却少有提及的时候。   只是这回兰嫔是真的生了气,不然也不至于拿这件事来刺她。   长星面上一阵尴尬,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   “行了杨蕙兰,我们这几个人就指着这一个奴婢伺候呢,你要是将她气走了,我倒是能凑合着过,只是你那挑剔的性子,我看你怎么过?”边上晒太阳的静嫔懒洋洋的插了句嘴,算是帮着长星说了话。   冷宫中原本是有四位妃子的,一个病怏怏的宁妃,一个大多时候都疯疯癫癫的欣妃,然后便是什么事儿都无所谓的静嫔与什么事儿都极为挑剔的兰嫔。   两个月前,从进了冷宫之初便一直病着的宁妃撒手人寰,这冷宫之中便只剩下了欣妃,静嫔与兰嫔。   欣妃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偶尔醒来便要发一阵疯,前几日下雨,她硬是要跑出去淋雨,嘴里还念叨着雨水干净,能洗清污秽……   最后是长星同静嫔两人费了好大劲方才好不容易将她拉回了屋子,只是最后还是避免不了的感了风寒,这会儿还在屋里睡着呢。 第3章 (捉虫)   ◎退婚◎   而如同静嫔所说,兰嫔的性子是最为挑剔的。   欣妃同静嫔的屋子,长星四日五日打扫一遍都是可以的,唯独兰嫔的屋子不行,每隔两日便一定要里里外外打扫一通。   初时长星也想不明白,这人都已经到冷宫里边来了,何必还讲究这些?   后来在这冷宫里边呆的久了,也渐渐熟悉了兰嫔的性子,这才知晓原来她生性如此,讲究了一辈子,再改,也是改不过来了。   大约是静嫔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兰嫔到底还是不情不愿道:“往后你可要记着时辰,别再有下回了。”   她这样说,便算是做了让步。   长星闻言向静嫔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然后又连连答应着兰嫔的话,拿着秃毛的扫帚进她屋子打扫去了。   魏清嘉到了华宜殿的时候,云妃正因为五皇子周景文的事而发愁。   魏清嘉的父亲之所以让他今日要来一趟华宜殿也正是因为周景文昨日闹的那一场。   这事儿动静那样大,想要瞒是不可能瞒得住的。   早在昨日夜里,该知道的人便也都知道了。   周景文所做之事,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原本就资质平平,性子也不算讨喜,若不是因为前边的两个哥哥都出了事,这个位置是怎么的都轮不到他头上。   圣人虽然还未曾给他太子之位,可帮他定下了同丞相府嫡女的婚事,也就同给他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也是云妃费了不少心思方才在圣人面前求来的。   可不曾想都还未来得及高兴多久,就闹出了这样的事端来。   云妃见魏清嘉过来,便将屋子里的宫人都撤了出去,然后才拉着他坐下,话还没开口说,眼泪又先落了下来,“景文这孩子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本宫又何需这样费心操持?”   “殿下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给他些时日,他定能想得明白的。”魏清嘉开口安慰。   云妃用锦帕将眼角的泪拭去,又勉强挤出些笑意来道:“这件事哥哥也知道了,他的意思是……”   “父亲的意思是让您先别急,一边是要稳住圣人那边,万万不能让圣人因着这事对五殿下生了厌弃之心,另一边就是要多劝着五殿下,最好让他亲自去一趟丞相府,跟孟小姐好生道个歉,也是求得孟丞相的原谅。”魏清嘉将父亲让带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云妃连连点头,“是,是这个道理,景文这孩子从前也并非是倔强的性子,本宫说的话,他多少还是能听进去一些,只是昨日淋了雨,今早方才接回来,等他醒了,本宫再好好劝劝他。”   想起圣人那边,云妃略一思索,还是开口将自己的贴身宫人叫了进来,“去让小厨房做一份牛乳糕,按着圣人的口味,甜味做得淡些。”   宫人应声退下。   “行,姑姑,既然父亲让清嘉带的话都已经带到了,清嘉也就先回去当差了。”魏清嘉瞧着时辰差不多,便也起身告辞。   云妃心里记挂着圣人那边,也没挽留,只道:“代本宫跟哥哥问好。”   魏清嘉又是应了个“是”方才离开了华宜殿。   只是出门是恰好碰上李桂,李桂的神色倒没见异样,规规矩矩的同魏清嘉行了礼,魏清嘉也没为难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走了。   九月九,重阳节。   重阳宫宴算是家宴,除却一些朝中重臣,便都是皇亲国戚。   周景和也能去。   他一年之间统共也就只能见圣人几次,这便算是其中一回。   只是他的身份不同于寻常皇子,宫人们懂得看人眼色,便将他的位置安排在了最末端,所以其实说是能见着圣人,其实也不过就是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罢了。   想来坐在高位上的圣人看他,也是模糊不清的一团影子。   十多年间,周景和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今日,他想让圣人想起他这个人,亦是看清他的模样。   长星是记得这个日子的。   每回宫宴,就是周景和能见到圣人,亦是见到他的父亲的日子。   长星也很为他高兴。   而且每次宫宴回来,周景和总会偷偷藏一些吃食带回去,有时候是极为精巧的点心,有时候是外藩进贡的水果……   总之都是长星不曾见过的东西。   拿了这些吃食,两人就会一块儿坐在文阳殿外的石凳上,吃着东西聊着天。   那便是长星最为开心的时候。   不需顾忌这冷宫里的活计,也无需想着那些难缠的老嬷嬷,更为重要的是眼前的周景和同清冷的月色,都属于她一人。   因着宫里要准备宫宴,所以一大早,宫人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可这种事往往同冷宫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管外头热闹成什么样子,一踏进冷宫的们,便只有萧索与寂寥。   欣妃淋了雨依旧病着,至少是没力气出来闹腾了。   长星像往常一样将兰嫔的屋子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她也就很满足的将昨日换下的几件脏衣服丢了出来,然后将房门一关,大约又是抱着她养的那盆兰花开始悲春伤秋了。   旁的宫殿有了脏衣服便可以直接送到浣衣局去,那儿的洗衣宫人会将衣服洗干净晾晒好再送回来。   可冷宫不同。   这儿住着的说是妃子,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弃妃罢了。   甚至还疯疯癫癫,连最低等的奴才都比不上。   浣衣局怎么可能会愿意为她们洗脏衣服。   所以这浣洗衣物的活计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长星的身上。   夏日里倒也还好,衣衫穿的少也轻薄,可到了冬日里却成了一桩麻烦事。   旁人倒也算了,兰嫔的衣服日日都换,光是在这事身上,长星就得花费不少心神。   这会儿长星抱了一堆脏衣服出来,正在那儿浣洗衣物,静嫔又躺在她那老旧的躺椅上微微眯着眼睛晒太阳。   长星将衣服洗了一大半,都以为躺椅上的静嫔已经睡了过去,甚至还刻意放轻了动作,却不想忽然听到她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他会娶你吗?”   长星没听清她的话,便停下手里的动作问道:“什么?”   静嫔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又很快撇开目光,然后含糊不清的念着什么战骨埋荒外,蒲桃入汉家……   长星连字都不识得几个,更是听不懂静嫔念的诗句,便也只当她是自言自语,又继续浣洗衣物。   入夜,皇宫里面更是一片灯火通明。   东明殿里,朝中重臣同皇亲国戚皆是欢聚一堂。   周景和也在。   只是坐在最末端,距离那些欢声笑语实在有些遥远。   周景文坐在云妃边上,脸色并不好看,不知到底是因为淋了雨生了病,还是因为旁的。   丞相孟呈身边也带着孟娉瑶,她穿着一身桃红色上衣,同色垂苏软裙,面容娇媚,目光却是直直的盯着周景文,好似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前几日周景文那一闹早就在上京传闻了开来,连带着从来高不可攀的孟娉瑶也成了笑话。   这几日孟娉瑶受了不少气,心里怎么能不恨。   酒过三巡,圣人目光往周景文身上望去,眼里有些不满,“景文,前几日你不懂事,给丞相添了不少麻烦也让孟小姐失了面子,还不去给你孟伯父和孟妹妹赔酒道歉。”   圣人这就还是想要留下周景文同孟娉瑶的婚事,也是想要留下周景文储君之位的意思。   旁的人听了,也明白周景文前日里那一闹怕是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储君之位虽还未定,可料也逃不过周景文之手了。   都不禁暗暗感慨这周景文真是运气好。   但凡二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一个在,这等好事都轮不到他的头上。   孟呈闻言也是往孟娉瑶的方向瞥了一眼,孟娉瑶明白他的意思,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云妃亦是知晓这是圣人还愿意给自个儿子机会,急忙推了推坐在边上还没有反应的周景文,“快去啊,跟你孟伯父和孟妹妹好生道个歉,那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几日云妃可真是疲惫不堪,不仅仅要稳住圣人那边,还要劝着周景文。   圣人那边既然是没有真的答应周景文退婚之事,那便还算有转圜余地,只是从前总还是听得进去自己的话的周景文就好似被那个什么清芜喂了迷魂汤一般,一口认定要将这桩婚事退了。   云妃无法,只得苦口婆心让他日后可以将那清芜娶到身边当一个侧妃,周景文才算是含糊答应下来。   这会儿周景文心里边想着清芜说过的那些话,到底是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孟丞相同孟娉瑶的面前,微微曲着身子道:“孟伯父,孟妹妹,抱歉。”   听他说出“抱歉”二字,云妃那提起的心也是微微松了松,看来自个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孟呈也知道这不过是做做样子,便很快应承,“无碍,殿下既然已经知错了,老臣也只当无事发生。”   孟娉瑶虽然不情愿,可也明白太子妃的位置比旁的都要重要,便也端了酒杯,正欲说几句客气话,却不想周景文忽的屈身跪了下来,“不,孟伯父,我的意思是……我同孟妹妹的这场婚事,还是退了吧。” 第4章   ◎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   前边乱作了一团,周景和却只是轻轻抿了口茶,好似早有预料。   清芜出身风尘,最是知晓到底该如何把控住一个男人的心,周景文在情爱之事上一窍不通,更是禁不住清芜挑拨。   侧妃?   便是清芜愿意,周景文也不会舍得让他心尖上的人受这种委屈。   所以这婚,是非退不可了。   这时圣人被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周景文怒道:“孽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初他来求退婚还只是在圣人一人面前,万事皆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如今他却是当着皇室宗亲,朝中重臣的面提了退婚之事。   云妃也着急得不行,“景文,你胡说什么呢,还不赶紧跟你孟伯父,孟妹妹道歉!”   “孟伯父,孟妹妹,我知今日之事很是对不住你们,可我心中已经有了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只想同她一人在一起。”说到后面,周景文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哽咽。   他当众提了这事,就是想让退婚之事再无余地。   一人心,不相离?   周景和听着他的话只觉得想笑。   这世上竟有如此愚蠢之人,竟还能被选为储君,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混帐东西!”圣人气的将手中玉杯直接往周景文身上砸去,周景文也没躲,让那杯子砸在他的额头,鲜血瞬间淌了下来。   云妃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的跑到周景文的身边一边用帕子去捂他的伤口,一边哭着道:“那狐媚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竟是……竟是什么都不要了……”   孟丞相的脸绷的紧紧的,没说话,可脸色实在不好看。   站在他身后的孟娉瑶更是紧咬牙关,玉手紧紧捏着酒杯,几乎是要将那杯子捏碎。   这样的羞辱,她这一辈子,从未遇上过。   当听到周景文顶着一脸的血却还是再跪下求圣人成全之事,孟娉瑶实在忍不住了,几步便从原来的位置上走了出来,也是对着圣人的位置跪了下去,微红着眼道:“陛下,臣女也并非是嫁不出去了,既然五殿下退婚之心已然如此坚定,还请陛下成全吧。”   她若是在什么都不说,这事儿传闻出去,就好似是丞相府不肯退这个婚,她孟娉瑶死皮赖脸的上赶着嫁给那周景文似的。   孟丞相见此景象也知道这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便也带着怒气拱手道:“陛下,看来着两个孩子实在是没有缘分,这事儿都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婚事,便也作罢了吧。”   云妃心里明白这桩婚事意味着什么,一时之间也是慌乱不已,正要去求孟丞相,却听圣人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既如此,这场婚事……就作罢吧。”   云妃顿时瘫坐在地上,浑身力气都好似被抽干了一般。   云妃的哥哥魏尚书脸色也并不好看。   若不是此时他并不合适站出来说些什么,他定然是忍不住的。   周景文心中一喜,刚想要谢恩,可头上却传来一阵眩晕之感,他那日淋了一夜的雨,这几日又是心思忧虑,病情并未痊愈甚至有加重之势,方才又被圣人用玉杯重重的在额头砸出了一道口子。   这一惊一吓,如今听了圣人肯允退婚,又是大喜,一时撑不住,竟是直直的晕倒了过去。   “景文!”   “太医,快叫太医!”   有几个宫人过来帮着云妃搀扶周景文往后殿去,也有小太监慌忙往殿外去,那些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神色各异,确实是看了一出难得的好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景文身上,并未有人注意到有两个宫女步步靠近已经已经离了位置的圣人。   等她们同圣人之间不足两尺距离之时,其中一位宫女大喝一声,“狗皇帝,拿你命来!”   说着,又往前几步,手中短刀已是刺了出去,却被圣人堪堪躲过,边上太监急忙过来救驾,又对着殿外喊侍卫进来。   那些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也顿时乱作一团。   借着这机会,周景和不动声色的步步靠近圣人。   那两个宫女一击不中,却也还是未曾放弃,只紧握着短刀,目光始终锁在圣人身上。   很明显她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眼看外边侍卫就要冲进来了,周景和与她们目光对上一瞬,两个宫女会意,其中一个先是动了手,极快的两刀便结果了挡在圣人面前的那两个太监的性命。   两具尸体缓缓倒下,四周的人还未回神,另一个宫女手中的短刀便已经朝着圣人的方向刺了出去。   “父皇,小心!”周景和做出惊慌模样,从边上冲了出去,直接挡在了圣人前面。   出手的宫女的短刀微微一偏,那把刀子正好扎进了周景和心脏边上。   侍卫在这一瞬冲了进来,很快将这两个宫女制服。   “快,快宣太医!”圣人显然有些惊讶,可是看着眼前昏过去的人身上血流如注也不敢再耽搁,慌忙让请太医过来。   这时因着前头周景文昏倒而去请的太医恰好过来,云妃正想让那太医过来给周景文瞧,可圣人却先她开了口,“别顾着行礼了,快过来给他瞧瞧。”   他听到方才这人唤了一声“父皇”,便也知晓他当是自己孩子,可却已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只觉得这人竟奋不顾身替自己当了刀子,那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出了事。   云妃眼见那太医要先去瞧周景和的伤,一时着急竟克制不住哀求道:“陛下,那人死了也就死了,咱们的孩子还昏迷不醒呢,您先让太医来帮他瞧瞧吧。”   云妃也记不得周景和到底是哪个皇子,只是觉得即是从前未曾见过的,想来也是不受重视的。   那他的性命自然也就轻贱。   怎么能同自个的孩子相较。   可圣人听了这话却是脸色一寒,“他好歹救了朕一回,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会干什么?只会惹事生非!”   云妃脸色发白,到底圣人这话没说错,她也没胆子再反驳了。   说完,他又看向那犹豫不决的太医,“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朕的话都不管用了?”   太医一边慌张的连声答着“不敢”,一边从云妃同周景文的身边匆匆走了过去。   好好的重阳宴,最终还是潦草的收了场。   不过今日来了这一趟的人却也不算白来,往年都不过是吃些东西喝点酒,再便是千篇一律看得人直打瞌睡的歌舞。   今日这一场,可比往年要精彩千百倍啊。   最后周景文是被云妃带回了华宜殿。   周景和却留在了圣人的寝殿——承文殿。   宫中太医的医术精湛,而周景和受那一刀的位置也是精妙,正好心脏边上偏了半分,算是保住了性命。   圣人听了太医的话之后也有些意外,“就差了半分?”   太医点点头,“殿下运气好,之后只要好生休养着便不会有问题了。”   圣人往里边撇了一眼,然后道:“人可醒了?”   “应当差不多了。”太医又是点头,“陛下若是想见殿下,现在便可以进去了。”   圣人“嗯”了一声,太医便先退下去煎药了。   正在这会儿,外头一个太监匆忙进来给圣人屈身行了礼然后道:“陛下,那两个贼人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已经死了。”   “什么都没问出来?”圣人紧皱眉头,心里的疑虑越堆越多。   太监摇头,“奴才无用,那两个贼人似乎抱了必死的决心,还未来得及审问就服毒身亡了。”   圣人脸色愈发难看,顿了好一会才道:“这事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来,你带着朕的口谕,将这个案子包括贼人的尸身全部移交给承桓,让他密查,别走漏了风声。”   顾承桓是现任御史大夫,年纪虽轻,可本事却不小。   几个月前闹得极大的女子失踪案便是他破的。   也正因为这个案子,圣人极为赏识他,将他破格提为了御史大夫,如今也正是因为信任,圣人才将这桩案子也交由他去查。   太监应了声“是”。   等他退下了下去,圣人方才转身进了内殿。   周景和也差不多正好醒来,见了圣人,他刚欲起身行礼就被圣人按了回去,“你身上的伤不轻,就不必顾着这些虚礼了。”   “是。”周景和也没坚持,只问道:“父皇可有受伤?”   圣人盯着眼前的人瞧了好一会,然后才缓缓道:“朕无碍。”   他侧身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又接着道:“景和,这些年,朕没有去瞧过你,你可怪朕?”   他不仅仅未曾去瞧过周景和,甚至连名字都是问过了身边伺候的太监方才知晓的。   他早忘记当初与那宫婢的一夕风流,至于那宫婢生下了他的孩子,他细细回忆了许久方才想起来底下人大约是知会过的。   毕竟是诞下皇嗣,实在不算小事。   只是他厌弃那粗鄙宫婢,连带着也厌弃他生下的那个孩子。   所以当日未去瞧过,后来的十多年间,也早就忘了还有这样一人。   “怪过。”周景和声音很低,可这话落到圣人而中却有些发沉。   他微微眯起眼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周景和接着道:“每每新岁,中秋本该一家团聚之日,儿臣都怨,可……”   他说着,声音微涩,“可父皇,骨肉至亲,岂与仇等?” 第5章   ◎他们是血脉至亲◎   圣人心中一颤,神色也有些恍惚。   是啊,不论如何,他们可是血脉至亲。   他不顾安危救下自己性命,难道自己竟还要疑心于他?   可他没瞧见,周景和低头的一瞬,眼底那些光亮尽数碾灭,只剩下一片灰暗。   华宜殿。   太医来瞧过周景文,只说是前几日淋了雨身子还未曾好全,又是大悲大喜,一时才晕了过去,只需开个安神定心的方子,再好生休息方可。   听了太医的话,云妃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可想起今日之事,心又不自觉提起。   今日闹了这样一通,婚事退了,储君之位就更难了。   先帝早就许了孟家嫡女后位,可偏偏自个这个儿子不长进,为了个花楼女子如此莽撞。   想到这,云妃心下更是忧虑。   遣去打听消息的桃月这会儿才匆忙赶回来,云妃见了她,连忙问道:“如何,那周景和可救回来了?”   云妃好歹是握着协理六宫之权的人,重阳宴之时,情况极为混乱,她一心只扑在了周景文的身上,也顾不上细瞧周景和。   只是觉得好似有几分眼熟。   后来遣人一问,方才知道他的身份。   原来是圣人的第七子,顶了个七皇子的名头,但却因为生母身份低贱又不讨圣人喜欢所以一直不受重视。   没想到却借着这个机会出了头。   云妃心里自然憋屈,本来她是想着让周景文借着这次重阳宴好好跟孟家道个歉,孟家人识趣,应当也知道如今几个皇子之中,最适合继任皇位的也就只有自个的儿子。   就算前头那些事情闹得也让他们孟家丢了颜面,只要今日重阳宴他们稍稍给个台阶,孟家的人也只能咽下那些委屈。   却不曾料想周景文根本没有道歉的念头,反而是将退婚的事闹到了文武百官面前,孟家颜面扫地,让这桩婚事不退都不行了。   这倒还算了。   偏偏还在此时冒出个周景和来。   让云妃怎么想都有种为他人做了嫁衣的感觉。   却也无法,只能是先遣人过去盯着。   桃月见云妃着急,只能支吾道:“那七皇子运气好,那刀子差一点就扎进了心窝里,现在却生生被救了回来,应当是无恙……”   一边说着,桃月还小心翼翼的看着云妃脸色,瞧见她脸色越发难看,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能是闭上了嘴。   云妃死死揪着手中锦帕,直到在指尖已经扯出道道红痕,她咬牙道:“真是便宜这个贱种了!”   “娘娘不必如此忧心。”桃月小心宽慰,“那七皇子身后无人扶持,就算是得了圣人重视也不过转瞬即逝,哪里能与咱们殿下相争?”   云妃气恼的把桌上茶盏扫落,恨恨道:“你懂什么,圣人原本早已将他忘记,如今他在百官面前演了这一出,不就是想提醒所有人,能坐上储君之位的,除了景文,还有他吗?”   桃月被瓷器落地碎裂的声响吓得脸色发白,却也还是战战兢兢道:“娘娘放心,咱们还来得及,圣人那样宠爱您,定会再给咱们殿下机会的。”   云妃大约也是想起圣人对她的宠爱,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又转身进了里间去照料周景文。   外间,桃月也悄悄松了口气。 第6章   ◎“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瞧瞧他。”◎   入夜。   重阳宴的事儿闹得不小,宫中几乎已经传遍了。   可长星却是浑然不知。   一是冷宫偏僻,鲜少有人来这晦气之地,二是长星在这宫中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也无人会同她说这些。   她记挂着晚上同周景和见面,便将一整日的活计都放在一块儿做完。   大约是心情不错,做事也轻快,等做完天色还不算太晚,又匆匆换了身衣裳出了冷宫。   没曾想又遇上了魏清嘉。   他是从华宜殿出来的,今日除了圣人遇刺之事,周景文的事闹得也不小。   虽说后面请太医瞧了说是没什么事,可那桩婚事到底是退了,云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魏清嘉少不得要过去帮忙。   他顺着长星的目光往前头望了一眼,“去文阳殿?”   长星没否认,这边上还住着人的宫殿也就只有文阳殿了。   “文阳殿的主子大约不在,你怕是要扑空了。”魏清嘉若有所思的提醒了一句。   长星愣愣的仰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莫说是旁的,便是文阳殿里边住着的是周景和这事儿在宫里头知道的人都不多。   也就再这边伺候的宫人可能知道得多些。   魏清嘉是外头的侍卫,没曾想竟也知晓。   “不光我知道,整个皇宫里头怕是没人不知了。”魏清嘉叹了口气。   长星听着,心里却是一慌,“是……是他出什么事了吗?”   重阳宴上都是一些身份贵重之人,若是周景和惹上了他们,那就真的完了。   “出事?大约也算是吧。”魏清嘉轻轻一笑,“不过却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是天大的好事。”   “往后,他大约是圣人捧在手心的宝贝了。”   见长星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魏清嘉又接着道:“今日重阳宴,有贼人行刺,他替圣人挡了一剑,如今在圣人的承文殿里歇着呢。”   “他……他受伤了?”魏清嘉说了这样许多,她却独独抓住了这一句话,急得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哽咽,“他的伤……伤势严重吗?”   魏清嘉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应当没事。”   长星稍稍松了口气,可紧皱的眉头却还是未曾松缓下去,“我能不能……能不能去瞧瞧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望向魏清嘉的目光里盛满了了期待。   很难拒绝。   可魏清嘉还是摇了头,“抱歉,想去承文殿不是易事,这忙我恐怕帮不上。”   眼看长星眼里那些期待渐渐黯淡,魏清嘉连忙安抚道:“七殿下真的没事,你且回去好生歇息一夜,等明日他记起你们,需要的话会宣你们去伺候的。”   他只当长星是伺候周景和的宫女,这样急切也不过是忧心主子罢了。   长星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为难,只能勉强点头应下。 第7章   ◎男女情意?◎   承文殿。   圣人走了之后,殿中的其他宫人也都尽数退了下去。   元尧依旧是一身黑衣,曲着身子帮周景和检查了伤势,“殿下这一剑挨得结实,秋龄这丫头动手竟也没有留情面。”   “不怪她,伤口不真,如何能激起他那点装模作样的舐犊之情呢?”周景和将那伤势掩下,缓声道:“我用的药,没问题吧?”   虽说按理就算有人想对他动手也不当如此急切,可有些事儿小心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元尧点头,恭敬应声:“属下已经去瞧过了,没有问题。”   周景和“嗯”了一声,又听元尧道:“五殿下同孟娉瑶的婚事既然退了,那清芜……”   “不。”周景和知道元尧要说什么,摇头道:“让她加快动作,同周景文成婚,而且必须要做正妃。”   元尧一愣,“可是……可是清芜大约不愿。”   成婚同旁的不同,她可以同周景文虚与委蛇,可到底不愿真的嫁给他。   周景和抬眼看向他,“周景文虽然做不成这个太子了,可怎么的也能得个王爷之位,她嫁过去还是正妃,就算往后色衰爱弛,以她的心计手段也还能留住王妃的位置,委屈她了?”   “清芜对五殿下并未有男女情意……”元尧一脸为难。   周景和冷笑一声,“男女情意?从前央求我救她性命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愿意以性命相报,如今却开始同我说什么男女情意,她有什么资格?”   元尧低下头,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清芜确实不当有这种幻想。   从选择留在周景和身边开始就当明白,与他而言,感情不过累赘罢了。   又如何会因为她那几分情意而乱了计划。   翌日。   长星几乎是一夜未曾安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爬了起来。   原本是等着周景和遣人来寻自己,可等了不过半个时辰就等不下去了。   她心下想着殿下如今身上还受着伤,怕也是顾不上遣人来寻自己,还是应当自个去一趟才是。   冷宫距离承文殿有些距离,从前她为了替周景和打听消息也曾来过这附近,虽说隔得有些久了,可所幸她记性不错,一路摸索着竟也到了承文殿。   只是这承文殿同文阳殿不同,殿门前便有好几个宫人在伺候着,负责洒扫的,修剪花枝的都有。   长星迟疑了片刻,想起周景和,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一个身上穿着比寻常宫人稍稍讲究些的宫女拦下了她的去路,“你是做什么的?”   那是承文殿的宫女绣竹,她在承文殿有些身份,自然也瞧出来了眼前人并非是承文殿的宫人。   “奴……奴婢是……”长星一紧张说话又开始结巴起来。   见她半天未曾将话说明白,绣竹瞧她如此眼神越发不对,“你到底是什么人?”   昨日重阳宴之中便有贼人行刺,绣竹自然也要比往常更警觉一些。   “奴婢是……七殿下宫中的人,殿下昨夜一夜未归,奴婢实在忧心,所以……”长星无法,只能对她撒了谎。 第8章   ◎“求您再帮……帮我。”◎   绣竹上下打量了长星一番,想起那位七殿下确实是过得落魄,宫中有这种宫女倒也不算奇怪。   往后这位七殿下可就大不相同了。   这些从他落魄时便追随在身边的宫人也连带着能沾些光,想到这些,绣竹挤出了一个笑容来,“那你现在这候着,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长星原本见绣竹生得伶俐,还以为她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曾想竟是这么好说话,连忙点头道:“谢谢姐姐了,姐姐记得同殿下说一声,奴婢叫长星。”   那宫女应了个“好”,便转头进了承文殿,长星又有些懊恼的想起来自个竟是忘记将上次好容易托采买的宫人去外头买来的伤药带过来了。   那伤药费了她好些银钱,她一直节省着,虽说已经过了几年,却还剩下小半瓶。   可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有些好笑,“殿下如今受了圣人重用,要什么都是有的,哪里用得上我的伤药?”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方才进去的那宫女面露怒色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长星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绣竹怒骂道:“好个有心计的奴婢!七殿下身边原本就是没人伺候的,你顶了文阳殿婢子的身份,是想着如今七殿下不同往日了,想借机讨赏是吧!”   “不……不是的。”长星听她这样说顿时着急得脸色发白,“姐姐是不是忘记了提奴婢的名字,奴婢叫……叫长星。”   文阳殿里确实是没有宫人在伺候的,自从那个老嬷嬷死了之后,就只剩下周景和独自住在那儿了。   宫里的人本就不在意他,更不会再特意派遣宫人伺候。   所以长星才特意同绣竹提了自个的名字,让她别忘记在周景和面前提一句,这也就出不了错了。   没曾想这宫女再出来却劈头盖脸将她训斥了一顿,这让她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什么长星短星的,七殿下都说了文阳殿无人伺候,你还狡辩!”绣竹脸色愈发不好,又昂起头指了指边上的两个太监,“七殿下如今风头正盛,免不得会有些心机重的奴才起了不当有的心思,你们两个便将这宫女好生教训一番,也算是杀鸡儆猴!”   长星被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是的,这位姐姐,奴婢真的是七殿下身边的人,求……求您让奴婢进去见他吧!”   长星笃定了周景和若是知道来的人是自己,就一定不会将自己拒之门外。   可惜绣竹却不愿听她多言,双手叉着腰往后退了半步,那两个太监见她如此神色,也反应得快,一把将瘦小的长星推到在地,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还止不住的怒骂,“真是不长眼的东西,骗人都骗到承文殿来了……”   太监力气大,即便是看她身子瘦弱也没手下留情,只当她是个心机重的骗子,几番拳脚下去,长星实在是疼得厉害,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哀求着绣竹,“这位姐姐,我真的没有骗人……我真的是……是殿下身边的人……”   “求您再帮……帮我。” 第9章   ◎习惯◎   可惜绣竹听到这些话只觉得烦闷,又想到如今七殿下是在养病,若是这外头的声响闹得太大,惊扰了七殿下,追究起来岂不是自个的罪过?   于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行了,直接将她丢到外边去吧,别惊扰了主子。”   那两个太监应了声“是”,然后便将长星架着往外头拖,最后丢到了承文殿外边的道上。   长星摔在地上,廊道上的凉风一吹,又稍稍的清醒了些,还念着周景和想要往里边闯,却被方才那两个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太监一同拦了下来,“你这小宫女怎么还敢往里边来,是不要性命了吗?”   长星被拦在那风口上,心里边一阵难过,“殿下受了那样重的伤,我还未曾去瞧瞧他呢。”   从前长星挨了打受了罚,周景和总是能陪在她的身边,会很轻很轻的帮她上药,甚至会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承受那些棍棒。   可如今周景和受了那样重的伤,自己甚至不能去看看他。   那两个太监虽然见长星这番神色不似作伪,可到底不想管这一番闲事,于是便只道:“七殿下身子已经无恙,只需安心静养,若是你这小宫女真心为他安好,便不要去打扰他了才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   长星站在那风口上愣了会神,到底是转身往冷宫的方向走了。   那太监的话有些道理,如今殿下伤势未愈,定然是需要静养,自己怎么好再去打扰,只要知道他安然无恙不就够了吗?   等殿下身子恢复了,也定然会再想起自己来的。   等到那时他们便能再见。   承文殿到冷宫的路那么远,她顶着一身的伤,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磕碰的淤青,划破皮肉的血痕让她越是疼痛难忍。   她原来其实受过不少这种伤的。   原本她是御膳房的粗使宫女,几个掌事的嬷嬷觉得她嘴笨,做事也不伶俐,一开始只是让她去做粗重的活计,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做的却尽数是些体力活。   不管是砍柴还是挑水,都是独独属于她的活计,只是她身子瘦弱,即便努力,这些事儿也常常是做不好的。   事儿做不好,便要挨罚。   大部分时候是罚她不许吃饭,倒不至于挨打。   只是后边那些嬷嬷见她是个好欺负的,自个做了的坏事也总安在她的头上。   一来二去,长星身上时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总没有好起来的时候。   遇上周景和之前,长星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下去,可遇到了他方才明白,有些不好的东西,是永远也无法习惯的。   长星从未曾想过,在这世上竟也有人会那样护着自己。   那日,他结结实实的替长星挡下了那些棍棒,还小心翼翼的替她抹了伤药。   从那之后,长星总觉得自己那原本暗无天日的人生里面,似乎照进来了一缕光亮。   她或许无法将那缕光亮占为己有,可只要靠近那缕光亮,总是会让她觉得稍稍暖和一些。   不管是身子,还是心。 第10章   ◎“怕是同七殿下有些关系吧。”◎   长星回到冷宫的时候,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兰嫔来冷宫门前瞧了好几回,一直没瞧见长星回来也不禁有些不满,“早便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怎么还不见长星回来?”   冷宫里面就只有长星一个宫女,每日的膳食自然由她去御膳房取的。   旁的宫殿到了时辰都有御膳房的宫人亲自将膳食送过去,可冷宫却是不同,即便是长星去取,大多时候取回来的都是残羹冷炙,甚至也有取不回来的时候。   即便是取回来了,因着是残羹冷炙,长星只能挑拣一番,选出可以吃的那一部分来,送到冷宫的几位娘娘手中。   兰嫔虽说性子挑剔,可是也清楚在这事儿上边她却是没法子能挑剔得了的,若是再挑,那就只能饿死了。   所以虽然每回用膳,总少不得嘟囔两句,可该吃的却是一点没有少吃。   静嫔依旧躺在那摇摇晃晃的躺椅上,不紧不慢道:“长星没有回来那就是有事儿,你急什么?”   兰嫔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冷宫,奴婢也是奴婢,这样不讲规矩如何能行?”   静嫔觉得她的话有些好笑,正欲反驳,却见门口多了一道瘦弱的身影,兰嫔见长星回来,匆忙几步走到她的跟前,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可还未说出口就瞧见了她手臂上几道令人生惧的血痕,她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是谁干的?”   静嫔瞧出不对也赶紧走了过来,果然瞧见长星不仅仅是手臂上的伤痕可怖,就连脸上也留下了几道淤青痕迹。   看得出来那动手之人必然分毫未曾留情。   那这衣衫底下定然也不曾躲过去。   长星下意识的拉着衣袖去遮挡手臂上那几道伤痕,可惜这件衣衫是三年前做的了,她方才十四岁,这两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三年前的衣服早不好穿了。   衣袖这儿更是是短了一截,便是再怎么拉扯都无法将那伤痕挡下。   “好了别挡了!”兰嫔一把拽着她坐下,“是不是御膳房那几个老不死的又欺负你了,咱们冷宫里就只有你这一个小宫女,如若真的是她们干的,我杨蕙兰第一个不放过她们!”   见她情绪激动,长星生怕她惹出事情来,赶紧摇摇头道:“不是,不是她们。”   静嫔已经取了伤药过来,动作轻柔的要替她上药,长星慌忙站起身来,“娘娘,奴婢受不起。”   她不过是一个宫婢,怎么能让宫里的娘娘为她上药呢?   静嫔却一伸手将她按在了那椅子上,“冷宫里头就你一个能干活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才麻烦呢?”   见长星还要起身,兰嫔的手也搭了上来,“这是主子的命令,你这做奴婢的可得听着。”   长星无法,只得乖乖让她们上药。   “你说老实话。”兰嫔盯着这些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忍不住再度问道:“若不是御膳房那些人,又到底是谁伤的你?”   长星低下头,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静嫔拉过她的另外一只手,不紧不慢道:“怕是同七殿下有些关系吧。” 第11章   ◎“是他打的你?”◎   长星的脸上顿时染上一抹嫣红,兰嫔猛的站起身来,“是他打的你?”   “不,不是的。”长星赶紧否认,也不得不将真相说了出来,“是……是承文殿外头的宫女。”   “承文殿?你好端端跑到那种地方去做什么?”兰嫔语气之中有着分毫不曾避讳的嫌恶,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她感觉到恶心的东西一样。   长星还没想要该如何作答,静嫔却已经替她将事情说了个明白,“七殿下在重阳宴上替圣人挡了一剑,如今留在了承文殿养伤。”   兰嫔顿时明白过来,“我说呢,原来还是为了那个七殿下,他害你伤成这样,果真也不是个好东西。”   “不干殿下的事。”长星忍不住帮周景和解释,“殿下受了刀伤,还在床榻上养伤呢,他也不知来的人是我……”   兰嫔撇了撇嘴,见长星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到底还是将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周景和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   大约真的对这个儿子生了歉疚,圣人也时常前来看望他。   偶尔谈论朝堂之事,在他面前也不曾有过避讳。   只是周景和心里明白圣人是多疑的性子,所以除非是圣人刻意问起,否则都不怎么谈及自己的见解。   可即便如此,日复一日的,圣人看向他的目光也有了些变化。   午间,圣人回了承文殿用午膳。   便是同着周景和一块用。   周景和将温热的汤羹送入口中,心里想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到了该送永祥殿第二份大礼的时候了。   永祥殿里面住着的是孟皇后。   二皇子还未曾出事之前,孟皇后同圣人之间也算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感情或许不见的有多么深厚,可到底还是有的。   更何况旁的不说,二皇子周景亭确实是最得圣人喜欢的。   只是可惜天不由人,周景亭偏偏在领兵出战之时生生废了一双腿,孟皇后素来与云妃不合,亦知晓云妃心里有替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争上一争的想法,所以便认定了周景亭的事情同云妃有脱不了的干系。   可惜没有证据。   大约是因为眼睁睁看着将自己孩子害到如今这个地步的人却还能逍遥快活,甚至一日过得比一日好,孟皇后心中郁结,已经病倒在永祥殿有些时候了。   这也是为什么重阳宴的时候,最该到场的皇后却不曾在场。   周景和在重阳宴救了圣人一回,也将让云妃丢尽了脸面,或许孟皇后不会知道那是自己所为,可到底这算是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   至于这第二份礼,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嘴角,“父皇,儿臣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继续留在承文殿恐怕是不合规矩。”   “儿臣想搬回文阳殿。”   圣人用湿手帕擦了擦手,点头道:“确实不能一直住在朕这儿,只是文阳殿偏远了些,原本皇嗣都是住在椒风殿的,景亭因为腿脚不便搬了出去,景文倒是还住在那里。”   “你便也搬过去与他同住,正好也增进一下兄弟之间的感情。” 第12章   ◎她眼里的光亮迅速灰败,就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父皇。”周景和却并未应下,只是摇头道:“儿臣在文阳殿已经住了十多年了,早已习惯那儿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实在不想搬到别处去。”   圣人的手一顿,“倒也是个恋旧的孩子,既然你想留在文阳殿,那便继续住在那儿也无妨。”   周景和恭敬的谢了恩,却又道:“儿臣还有一事,想求父皇帮忙。”   “你这孩子,说便是了,何必行这样的大礼?”圣人说着,便将周景和搀扶起来。   可目光里头还是多了些探究。   周景和迟疑了片刻,才终于开口道:“文阳殿的烛火实在昏暗,儿臣夜里看书,不免伤到眼睛……”   若是可以,周景和自然不想由自己来开口说出这件事。   若是有旁人开口,又或者是让圣人亲眼瞧见,效果应当能好上千百倍。   可惜他身边没有宫人能代他开这个口,那便也就只能由他来。   圣人很是意外的看向他,似乎根本没想过他求的居然只不过是文阳殿的烛火而非功利权势。   圣人大约是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的,可却什么都没有瞧出来。   只是等圣人低下头去   等出了承文殿,圣人没去书房,倒是往文阳殿走了一趟。   不消半个时辰,消息便传回到了周景和的耳中,说是圣人在文阳殿发了一通火。   “文阳殿里边几乎是没一样看得过去的东西,寥寥几样摆件都是破旧的,灯盏是坏的,茶杯是缺了口子的,就连屋顶都是漏水的。”元尧说着不由得笑出声来,“圣人一进屋子,脸就彻底黑了。”   周景和面上倒是不显喜怒,只是道:“周景亭出事时候,孟皇后便无心再管后宫事务,这些事便自然而然的交给了云妃,周景和那事儿没闹出来之前,父皇还觉得她将后宫管理得很好,有升她位分的想法,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云妃脱不了干系吧。”   “自是脱不了干系。”元尧点点头,从前周景和只是个被忽视的皇子,没人会真的将他当作一个正二八经的主子来看,吃的用的是最差的也没人会去追究,这在皇宫当中好似已经成为了一个最基本的规则。   说到底云妃也没有做错什么,不过是顺应了这个最为基本的规则而已。   那些苛待也并非是她授意。   她甚至都不知道周景和这个人的存在。   只是重阳宴之后,周景和的身份亦是不同往昔。   所有一切自然也就应当别论。   文阳殿闹的动静不算小。   圣人在那日发了一通火之后当即杖毙了几个管事的宫人,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去追究云妃的责任,可还是找了由头收回了云妃的管事之权。   孟皇后的身子很合时宜的好了起来,协理后宫的权力绕了一圈又理所当然的回到了孟皇后的手里。   第二日,孟皇后便亲自来看了周景和。   还带了些贵重的药材。   上回圣人去瞧过文阳殿之后便让底下人将整座宫殿重新修缮,文阳殿已经是老旧得不成样子,修缮起来极为费事,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所以在文阳殿修缮完成之前,周景和依旧住在承文殿。   周景和在这儿住得习惯,平时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只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些。   这会孟皇后过来,她便是极为警惕的。   来这一趟,半个字没提旁的,只是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罢了。   但周景和其实也明白她本就无须说些什么。   今日,她来这一趟,便已经说明了她的心意。   她缺一个好儿子,而周景和,也恰恰好缺一个好母亲。   而冷宫,依旧是一派安宁。   长星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快。   不过几天功夫,那些渗着血丝的红痕就已经淡化成了很浅很浅的疤痕。   兰嫔瞧见了总是忍不住皱眉。   她一向是讲究的人,什么都想着能做到最好。   瞧见长星白皙的手臂上一道道浅色的疤痕,就好似浑身刺挠一般的难以忍受。   长星将衣袖往底下拉了拉,“哪里会有人像您这样盯着瞧的,这些疤痕那样浅,只要不凑近了都是瞧不出来的。”   兰嫔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转身就回了屋子。   长星没多想,受伤的这两日,静嫔和兰嫔让她好生休息了两日,这两日的活计也就被囤积了起来。   她还有许多事儿没有做完,腾不出时间来考虑其他。   就连去见周景和的事,也被她短暂的放在了一边。   又过了一日,长星去帮兰嫔打扫的时候,手里忽的被塞了个精致小巧的镏金盒子,长星一愣,就听见兰嫔扭过头去,别扭的说了句,“祛疤的。”   长星抬头,恰好瞧见她发髻上那根金簪子不见了。   长星记得,她一向是很喜欢这根金簪子的,她总说女子头上应当有能镇住场子的物件,这金簪子便是她所说的那样能镇住场子的物件。   所以她日日都戴着。   现在却不在了。   长星低头看向那个镏金盒子,一下子明白过来,赶紧将这盒子递了回去,“娘娘,这我不能收。”   “你不收?”兰嫔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你手上那些疤痕那样丑陋,我只是瞧见便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你不收难道是故意不想让我过得舒心吗!”   “我……我……”长星被她唬得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口。   “你若是没有这种心思,那就好好收着,记着一日要用上两回,等那些痕迹尽数消了方能停下。”兰嫔也没等她说出些什么来,只是又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再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长星的心里一阵感动,也明白兰嫔只是嘴上凶狠了些,心却是软的。   那根金簪对于她来说那样重要,可为了换一盒没那么值钱的伤药,她还是给了出去。   之后的几日,兰嫔几乎是日日都要检查长星手上的伤。   直至瞧见那几道疤痕已经全然看不出来了,她才轻轻舒了口气,就好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一般。   十月,碎黄的桂花香气散得到处都是。   长星已经连着二十多日未曾见过周景和了。   她是头一回同周景和分开得那样久。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得了空就总忍不住往承文殿跑。   可却没有一回是真的见到了他的。   承文殿门口的宫人都不愿意帮她通传,她再怎么去解释也没有人再愿意相信她的话。   周景和因着身上的伤,很少有出来的时候。   有一回长星好容易打听到周景和会在那日午后出门,便一早就跑来承文殿外头的廊道里等着。   可一直到入了夜,却也没见他出来。   等她回到冷宫里的时候,天色都彻底暗下来了。   兰嫔斥责的话已经是到了嘴边,可瞧见她被冻得浑身发颤,最终还是将她拉回了屋子里烤了炭火。   来年冷宫中其实是分不到炭火的。   今年不同。   出了文阳殿那事之后,阖宫上下都知道圣人最为厌弃捧高踩低的奴才。   原来的管事太监死得凄惨,后来顶上那个位置的太监便也学得聪明了一些。   就连冷宫也沾了光。   领到了冬日里最缺不得的炭火。   可这送入冷宫的炭火也还是最差的那一等,烧起来直冒黑烟,熏得人难以忍受。   长星坐在炭火边上,眼睛被熏得通红,眼泪忽的就落了下来。   上京的冬日,总是来得那样早。   今年更是如此。   枝头上的桂花还未凋谢殆尽,夜里从窗缝中灌进来的冷风中就已经带着冬日里的气息。   长星有些日子没有去过承文殿了,她这几日又开始忙碌起来。   因为欣妃。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可没曾想一病就病了这样久。   长星越发小心翼翼的照料着,可人却还是一日一日的消瘦了下去。   就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扯进深渊。   病痛让她安静了许多。   长星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和兰嫔,静嫔一起追着欣妃满院子跑了。   那时候只觉得疲惫,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想念。   至少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   长星陪在欣妃身边的时候,她大多都是清醒的,只是不说话,也不似从前那样叫唤,就只是怔愣的盯着某一个方向出神。   好似在看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有看。   长星有的时候同她说话,她偶尔应着,只是声音很是疲倦,就好似很累很累了。   下初雪那日,长星正用温热的帕子给欣妃擦手,一抬头就正好瞧见了纷纷扬扬的雪絮,她不由得愣了神,“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啊。”   欣妃有些艰难的抬起头,也往小窗瞧去,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却忽的有了些光亮,“好漂亮的雪。”   长星见她难得有了些精神,也觉得高兴,“是啊,现在才刚下起来,等明早起来才更漂亮呢,咱们宫里头的那几棵枯树上也会堆上白雪,远着瞧就好似开出了白色的花儿,比起那些名贵的梅花,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惜……我大约是瞧不见了。”欣妃眼里的光亮迅速灰败,就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第13章   ◎“长星,别睡……”◎   “怎么会?”长星眼里一阵酸涩,却还是勉强挤出笑意,“娘娘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早起来,就能瞧见那样的景致了。”   欣妃摇头,含糊不清的念着,“我知道的,我该知道的……”   说着,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长星有些慌乱的起身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取了帕子要递给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一口鲜血却先吐了出来,殷红的血在泛白的被褥上渗透,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长星的手捏紧了那张帕子,眼眶微红道:“我去寻太医来……”   “别……别去……”欣妃紧紧攥着她的手,艰难的摇头,“没有太医会来的。”   “大夫治病救人,总是心存善念的,我求求他们,也许……还是能成的。”长星说着,将另外的一只手搭在她冰凉的手上。   欣妃好似已经没了力气,到底是将长星的手松开了,低声的应了个好。   长星一边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一边同她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太医请来的。”   欣妃没再应声,只是等到长星转身冲进了那场大雪里,她才轻轻的抬起头来。   明明还不过花信之年,却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知道,长星请不来太医的。   倘若真的能请来太医,也不至于等到今日了。   没有哪一位太医会愿意来冷宫这种晦气的地方,更别提说为冷宫里的弃妃瞧病。   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说更多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了漫天大雪里。   长星来到太医院的时候,这儿的烛火还亮着。   太医院与寻常医馆不同,即便是入了夜,也还会安排两名太医当值,为的是避免宫中贵人出现意外,而太医们都尽数不在的情况发生。   宫中贵人身份贵重,那是一点也耽误不起的。   长星心中记挂着欣妃,也不敢误了时间,迎头便进了太医院。   太医院这会儿除了两名当值的太医之外,还有另外两名药童分别是换作文新,文秋的在旁边收拾整理。   听到动静,几人皆是抬头看了过来,见长星眼生,站在桌边的王太医便开口问道:“是哪个宫里的主子病了?”   长星不敢说冷宫,知道若是自己提了冷宫,他们是万万不会同自己走这一趟的,于是便含糊道:“娘娘的情况很是不好,还请太医勿要误了时辰,赶紧同奴婢一同过去。”   她想着若是能先将人骗过去,说不定医者仁心,便也能让哪位太医顺手瞧一瞧欣妃的情况。   可听了这话,王太医和徐太医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来一丝疑虑,徐太医看向长星道:“小姑娘,宫里头好似没有病重的主子吧?”   长星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到或许将事儿说得危急一些,这两位太医也就顾不上考虑旁的,一时着急,真就跟着自己一同去了。   可至于宫中是否有病重的主子,她是全然不知情的。   这会儿听到徐太医的话,心里头不觉一慌,又勉强稳住心神接着道:“我们家主子是突然病重,求您赶紧跟奴婢过去吧,再晚,怕是就来不及了……”   说到最后,长星的语气中也是带了哀求。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可徐太医却笑了,“所以小姑娘,你家主子,是哪位呢?”   徐太医同王太医都在太医院里待了有些年头了,自然也不会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们见长星怎么的都不肯说出那位所谓的“主子”的真实身份,又怎么会不知晓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奴婢……奴婢……”长星没办法说出来。   要是说出来,那就彻底没了可能。   她对着两位太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忍不住哭着给他们磕头,“求求二位太医,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啊,都说医者仁心,二位太医若是能愿意去瞧一瞧,能救人一命,也是无上功德啊……”   见她至此亦是不肯说明她家主子身份,王太医和徐太医二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数,面色也是冷了下来。   王太医将目光放到已经展开的医书上,有些不耐烦道:“在太医院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还不快将人赶出去?”   文新和文秋听了命令,哪里敢耽误,连忙跑着过来,一左一右的架着长星往外头拖去,长星竭力挣扎着,口中还说着哀求的话,可最终还是被人丢出了门外,摔在了雪地里。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又很快爬起来想要再往太医院里面去。   文新和文秋急忙将她拦下,“不是都说了不给你主子瞧病吗?你怎么还不死心?”   方才两位太医已经下了命令,倘若再让这小宫女闹出什么动静来,这事他们怕是承担不起。   “求求二位帮帮忙,我家娘娘吐了好多血……”长星想起欣妃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越发的焦急。   她从身上摸索出几个铜板塞到其中文秋手中,“劳烦……劳烦二位行行方便。”   她每月月俸本就不多,除却花费在周景和身上的,便是贴补在了冷宫之中的,这会儿能从身上摸索出几个铜板来都说极为不易了。   更别提旁的。   文秋借着里边传来的几缕亮光瞧了一眼,面上便多了几分不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身侧之人使了个眼色,又听他缓声道:“姑娘,你若是真心想请太医院的人去替你主子瞧病,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长星眼里生出了几分希望,忙道:“请您指点。”   “里头两位太医都是嘴硬心软的,倘若姑娘真心想求他们帮忙,其实倒也不难,不如便跪在外边,时辰久了,两位太医看不过去,总归会帮忙的。”文新脸上堆了笑,将这胡诌的话也说出了几分道理来。   “这……”长星犹豫着看向那片雪地,“可二位太医大约都不会知晓我跪在这儿,又如何会……”   文新摆摆手,“这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找准了时机,总不会忘记开口提上一句,到时便也就万无一失了。”   长星只以为眼前的两人是真心为她考虑,便也连忙点了头,屈身便跪在了雪地里。   文新和文秋同她打了声招呼便往屋里去了。   外头实在是冷极了,文秋用力的往几乎要冻僵的手中呵着气,又扭头问道:“你何必管那小宫女?打发她走了就是了。”   文新冷笑,“你瞧她那副模样,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打发走了的?”   文秋想起长星刚才雪地里爬起来又慌忙跑到他们跟前的景象,也不禁默了默,“两位太医必然不会同她去的,外头雪那么大,还刮着风,她若是一直跪在外头……”   说着,文秋的目光转向外头,“你说,她不会冻死吧。”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若是实在受不住了,自个不会回去么?”文新不以为然,“瞧她那小身板,怕是半个时辰也撑不住的。”   “总是不要惊扰到了二位太医就成。”   文秋点点头,两人一块将门关紧,连同着风雪也被一块儿关在了外头。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其实太医院所处的地方并不算偏僻,可这会儿已经入了夜,又这样冷,若是没什么事,一般人都不会出来走动。   长星跪在雪地里,周遭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想着,这场雪好似也才下起来没有多久,竟就将目之所及的所有都染成白色。   就连树梢上,也堆了层层叠叠的白雪。   跪在这儿的第一个时辰,其实不算太过难熬。   衣裙即便淌了雪水,已经是湿了个彻底,冷得好似已经不能动弹,可到底没有麻木,心里也还能想些旁的来转移注意。   总还是能熬得过去。   可一个时辰之后的每一刻都变得极为漫长。   她冷得开始发颤,身上也零零散散的覆盖了雪,她觉得她的腿好似僵住了,好似同这一片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   她不是没有想过起来走一走,或者说去敲门问一问,可却又害怕功亏一篑。   所以就总想着再等一等。   就这样一刻又一刻的熬着。   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来了,她清楚的知道这并非是因为困倦或者疲惫,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倘若她闭上了眼睛,可能就再也不会有睁开来的时候了。   她再度伸手在手臂上用力掐了一把,那儿已经被她掐出了一片片的青紫痕迹,这种微弱的疼痛感已经不足以让她清醒多久了。   “不行。”   “不能睡……”   她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这两句话,可眼前的一切却逐渐的涣散,手无力的缓缓垂下,身子也终于是沉沉倒在了冰天雪地中。   最后的意识消散之前,她好似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长星。”   “长星。”   大约是幻觉吧,她想。   最后的光亮消失殆尽,她也彻底与这片雪地融为了一体。   远远看去,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第14章   ◎冷宫里头的主子哪里还算得上主子啊?◎   魏清嘉是巡夜的时候撞见长星的。   他与一同安排当值的侍卫陆陵西走到太医院前边小道时,陆陵西还在抱怨着运气不好,“昨日都还好好的,偏偏轮到咱们当值就下起雪来了,这天气冷倒也算了,地还滑。”   说着,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魏清嘉一路上听了他不少抱怨,只是偶尔应上一两句,大多时候是在打量着四周的情况。   自从出了重阳宴那日的乱子,皇宫中的守卫比之往日又要更加森严。   魏清嘉也谨慎了些。   陆陵西见魏清嘉不应声,也不觉得无聊,只自顾自的说着,好似本来也只是想要纾解心中烦闷。   只是说到兴起处,恰好抬头瞧见那太医院前边似乎有道人影,大约是隔得有些距离,天色又暗,他看得并不分明,只能将手中的灯笼往上抬了抬,“清嘉,你瞧那儿,是不是跪着个人?”   魏清嘉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雪地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摇摇欲坠,魏清嘉觉得有些眼熟,也不过一瞬,他脑子里便浮现出一道人影来,而后便大步往那个方向走去。   陆陵西急忙跟上了他的步子,“也不知是哪个宫里头的人被罚跪在这儿,这大冷天的,不会冻出事来吧?”   魏清嘉没应他,只是加快了步子,带起了一阵冷风。   昏暗的夜色下,陆陵西没有发现他有些苍白和慌乱的脸色,只顾着追上他的步子。   “长星!”魏清嘉一把将雪地里的人捞了起来,没来得及多想便带着人直接往太医院的方向赶去。   陆陵西跟在他后边,虽然没听清他的话,可也猜出来了两人大约是相识的。   心里头想着,难怪方才这般着急,又赶忙跟了上去。   太医院里,王,徐二位太医都在研读医书,文新同文秋在另一侧整理着药材,一早就将被他们忽悠着跪在雪地里的长星忘的干净。   这会儿又听到外头传来声响,徐太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文新同文秋,“你们去瞧瞧。”   文新文秋二人连忙应声,自然是将这声响算在了长星头上,烦闷的想着这小宫女竟是还不死心。   二人郁闷的开了门,指责的话到了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只瞧见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哎,你是……”文秋刚要询问来人身份,没曾想他后头还跟着一人又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那人正是陆陵西。   这雪路不好走,魏清嘉却偏偏能将步子迈得又稳又快,他跟在后头实在不易,这会儿终于是进了太医院的门,他止不住喘息着将手搭在文秋肩膀上,“小兄弟,我们是今夜当值的侍卫。”   文秋这才回了神,文新心里也是有了数,在这内宫巡夜的侍卫都是能近身伺候圣人的,大多都是皇亲国戚,自然不同寻常,便连忙堆了笑,“原来是侍卫大人,快些进来吧,外头冷。”   说着,便转身去将太医院的门关上。   王太医和徐太医听了魏清嘉的话,目光扫过他怀里那张惨白的小脸,面上顿时一僵,这不就是方才被他们赶出去的那个小宫女吗?   “二位太医,这小宫女大约是被冻晕过去了,还请二位帮忙瞧瞧。”魏清嘉一边将人抱到了烧炭的炉子边上,一边跟王太医徐太医说明了情况。   王太医或许不认识魏清嘉,可徐太医去华宜殿去得勤,在那儿也碰见过魏清嘉几回,自然是识得他的身份,便马上合了医书,开口道:“我替这小宫女瞧瞧吧。”   魏清嘉面露感激,将人放在了炉子边上的睡塌上,徐太医让文秋拿来了厚厚的毯子,又替长星把了脉,“这小宫女应当是在雪地里待得久了,这才受了冻,无碍,待会儿我开个旺血活血的方子,熬了汤药让她趁热喝了,身上回了温,大约也就能醒了。”   魏清嘉听着不由松了口气,“那便谢谢徐太医了。”   徐太医微微屈身,“魏侍卫客气了。”   听到徐太医如此称呼魏清嘉,王太医心里便也有了数,明白这徐太医为何突然客气起来了。   陆陵西见魏清嘉的神色松缓下来,终于是得了说话的机会,方才开口提醒道:“这小姑娘既然无碍,咱们不如先回去交接吧,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   今日前半夜当值的人是魏清嘉同陆陵西,后半夜便有别的侍卫同他们交接。   魏清嘉有些犹豫的往长星的方向看了一眼,“我……”   “行了行了。”陆陵西一脸果然如此,“知道你不放心让这小宫女独自留下,既然如此那我先去交接了,到时候就说你去华宜殿了。”   因为周景文同孟娉瑶的婚事就这样退了,算是真正触怒了圣人,文阳宫的事更是让圣人收回了云妃协理后宫的权力,再加上圣人对周景和的重用让云妃可谓是日夜不安。   魏行从来疼爱这个妹妹,自然只能让魏清嘉多多照顾。   所以这几日以来,魏清嘉往来华宜殿的次数确实不少。   听陆陵西直白的将他的心思说出,魏清嘉耳根微红,却还是点了头。   又过了几个时辰,外头的雪已经渐渐小了,天边也多了一抹光亮,快天亮了。   长星是被惊醒过来的,大约是被厚厚的毯子捂着,她出了一身的汗,刚一睁开眼就想到了欣妃,下意识道:“欣妃,欣妃娘娘……”   守在边上的魏清嘉没听清她的话,只是见她醒来也是一喜,连忙叫了徐太医过来。   徐太医应了声,刚走到她身侧还未来得及替她检查便被她扯住了衣袖,见她下意识微微屈下身子,又哀声祈求道:“求求大人,救救她吧……”   “救谁?”长星的话说得含糊,魏清嘉也听得不甚明白。   可边上的徐太医却瞬间明白了长星的意思,知道她说的必然就是她的那位主子了。   这小宫女自然是无需去在意的,倘若不是魏清嘉的身份不同寻常,他恐怕即便是眼睁睁看着这小宫女冻死在外头都是不会去管的。   毕竟在宫里头这种地方,这种奴才的性命是不值钱的。   可这会儿魏清嘉也在,就算他再怎么没有眼力见,也能瞧得出来这魏侍卫对这小宫女不错,二人大约是相识的。   不然他即便是心地良善,也实在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将人送到这儿来救治就行了,又何必眼巴巴的守上几个时辰呢?   所以徐太医也换了副面孔,温声道:“姑娘别着急,是不是你有朋友也被冻伤了,她人在哪儿?”   长星愣愣的摇头,犹豫道:“是我家娘娘……求您同我去一趟吧。”   她还是没提冷宫。   “冷宫”这两个字在旁人眼里都是带着晦气的,她不敢提。   徐太医往魏清嘉这边看了一眼,又道:“姑娘就直说吧,是哪位宫里的娘娘,这样我也方便准备。”   “是……是……”长星还是没能下定决心,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她在冷宫里待得久了,见惯了旁人的冷眼,甚至害怕说了那两个字,就连魏清嘉也会敬而远之。   “长星,你别担心,有我在呢。”魏清嘉好似看出来了她的担忧,望着她的目光之中始终带着鼓励。   “是冷宫。”长星抿了抿唇,终于是说出了口,又有些害怕的抬头看向徐太医,“那您还愿意去吗?”   “自然。”徐太医答应得其实很是勉强。   他原本见长星吞吞吐吐,也只以为是宫中哪位已经失了宠的娘娘或是做了错事的娘娘,平素他们见这种主子手底下的宫人过来多是搪塞糊弄也就算了,可不曾想这小宫女所谓的主子竟是冷宫里头的。   冷宫里头的主子哪里还算得上主子啊?   关在那处的所谓娘娘都不过是等死的人罢了。   这都是宫里头心照不宣的事儿。   这小宫女实在是……   徐太医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的往药箱里头装东西,越发的不情愿走这一遭。   长星在边上等得着急,可也不好开口催促,只能来来回回的走着,时不时的望一眼外面。   天已经快亮了。   欣妃娘娘昨日夜里定然是难熬的,还好昨日夜里自个离开之前想起来去了一趟静嫔屋里,让她时不时记得去欣妃屋子里照看一番。   静嫔和欣妃关系虽不是太好,可毕竟一同在这冷宫中住得久了,偶尔说上几句话的情谊还是有的。   平日里长星忙不开来了,静嫔也愿意帮衬着照料欣妃。   所以长星昨日夜里过去的时候静嫔也答应得爽快。   想到还有静嫔在,长星的心也稍稍的安定了些。   原来欣妃也不过是感了风寒,是因为一直没能请来太医医治才会一直不得痊愈,等徐太医去帮忙瞧了,再开个方子,想来应当也就能好转了。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情也不觉舒畅了许多,她想,等欣妃好起来,她一定要想办法见到殿下。   她已经想好法子了。   等得空了,她就写封书信递到承文殿去,她已经求了承文殿的绣荷帮忙,到时候七殿下便是看不懂内容,只是瞧见了那熟悉的字迹,也一定会腾出时间来同自个见上一面的。 第15章   ◎“是离开皇宫。”◎   魏清嘉看出那徐太医刻意磨蹭,正欲催促,却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便是有人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孟太医同李太医,二人正说着昨日夜里的那一场大雪,一抬头便瞧见了正在收拾药箱子的徐太医,顿时有些奇怪,“哎老徐,这一大早上的,你是要去哪啊?”   徐太医苦笑,“去一趟冷宫,里头有位主子病了。”   “冷宫?”孟太医一愣,转头看向身边的李太医,“说起冷宫,老李,方才我们瞧见的那些人是从冷宫方向来的吧?”   李太医点头,“说是冷宫里的欣妃出了事……”   “欣妃娘娘……”长星心里一慌,颤声道:“欣妃娘娘她……她怎么了?”   徐太医同王太医这才注意到站在另外一边的魏清嘉同长星,虽说有些没反应过来,可还是下意识回答道:“说是欣妃昨夜殁了,尸身都已经抬走了。”   长星眼前一黑,踉跄着往外面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但是她想见欣妃最后一面。   哪怕她已经死了。   雪已经停了。   熹微的阳光细碎的撒下来,盖在地上的雪开始融化。   雪化的时候,是最冷的。   长星拼命的往前跑,四周的冷意一丝丝的钻进了她单薄的衣服里,钻进了她的骨头缝隙里,让她冷得眼眶发红,冷得全身颤抖。   就连一双腿也无法再配合着前行了。   她重重的的摔进了雪地里,融化的雪水灌进了她的喉咙,呛得她剧烈的开始咳嗽起来,又勉强的想要爬起来。   魏清嘉正好赶上了她的步子,赶紧搀扶着她起来,又忍不住劝道:“这会儿欣妃的尸身估计早就送出了宫,你便是跑得再快,也终究是赶不上了。”   在皇宫这种地方,死了人是晦气事,更可况死的是冷宫里的妃子,底下人的动作定然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生怕误了时候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长星怔愣的听着魏清嘉的话,终于是掩面痛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赶不上了……”   她见过宁妃死的时候那些宫人们是如何去对待宁妃的尸身的。   他们的动作很快,边上还有个嬷嬷一边用帕子捂着口鼻,一边嫌恶的催促着,让他们的动作快点,再快点。   将这晦气的东西抬走,丢到乱葬岗去。   一刻时辰都用不上,人就被那样抬走了,更别提一路上步履匆匆,生怕在路上冲撞了谁。   可她却还是冲了出去,那些不敢相信里面夹杂着恐惧和愧疚。   宁妃死的时候已经病了那样久的时间,长星刚刚来到冷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缠绵于病榻了,以至于长星印象中的宁妃从来都是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可欣妃不相同,长星是见过她鲜活的样子的。   她不过是感了风寒而已。   怎么就……   魏清嘉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只能手足无措的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长星,别难过了。”   “都怪我,要是昨夜……昨夜我没有昏过去,或者我能早些醒来,或许就不会这样了……”长星断断续续的说着,声音里面夹杂着竭力克制的呜咽。   “这怎么能怪你呢?”魏清嘉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长星,你已经做得很好的。”   “这世上的事儿,大多都是人力所不能改变的,你已经尽力了,又何必再苛责。”   长星犹豫着抬头看向了魏清嘉,那双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将落未落的泪水,眼尾微微泛着红,就好像一只受惊了的兔子。   魏清嘉心头一跳,连忙移开了目光。   最终魏清嘉还是坚持将长星送回了冷宫方才离开。   长星回去的时候,兰嫔同静嫔的脸色都有些苍白,特别是兰嫔眼角还泛着红,显然也是因为欣妃的离去而掉了不少眼泪。   见了长星回来,兰嫔少见的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苛责她为何回来的那么晚,也没有催促她去干什么活,只是转身便回了屋子。   长星沉默着要去收拾,却被静嫔叫住了,“韵欣有东西留给你,你跟我过来吧。”   韵欣便是欣妃,她是李家的女儿,名唤李韵欣。   长星跟上了静嫔的步子进了她的屋子,她很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木质的盒子来。   看起来很是普通,没有任何的雕花装饰,甚至拿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里面大约也不会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长星正要打开,可静嫔却伸手挡了下来,“这盒子你现在还不能打开。”   长星疑惑的看向她,却见她眼里也有些不解,“韵欣说,等有一日你能离开这儿了,再将这盒子打开。”   “离开这儿,是离开冷宫吗?”长星愣住。   静嫔摇头,目光缓缓移向窗外,似乎只是在欣赏院子里的雪景,又似乎在看更加遥不可及的东西。   半晌,她道:“是离开皇宫。”   长星将那木盒收了起来,先是放进了抽屉了,犹豫了片刻之后又放进了柜子了,最终却还是选择放在了床底下。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到底是欣妃留下来的,对于长星而言,却是难得的珍贵之物。   欣妃走了之后,长星一下子清闲了许多。   静嫔事情少,很多时候长星真正要照料的就只有一个兰嫔。   她得了许多闲暇的时间,便拿了纸笔开始写信。   她早就想好了要给周景和写一封信。   原来只是想要问问他最近过得如何,解释自己不是不想来见他,只是承文殿外面的宫人很是严苛,不管她怎么解释都不肯放她进去……   可那张纸一铺开,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竟是有那样多的话想同他说。   她在纸上写对他的关心,解释了一直都没有来瞧他的缘由,又让他不要责怪承文殿外面的宫人,因为那些宫人也只是恪尽职守而已,然后又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最近发生的事儿,最后足足写了三张纸才勉强算是写完了。   当然,长星并非是独自一人将这封信完成的。   她虽然有跟在周景和的身边学过几个字,可光是那几个字是完全不足以支撑着她完整的写出这样的一封信来。   所以每当她遇上不会写的字儿,就去请教兰嫔。   兰嫔在未进宫之前可是上京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就没有不通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更是让圣人都止不住称赞。   兰嫔每回听到长星询问的都是些极为简单的字儿,也总是忍不住要嗤之以鼻的嘲讽几句,大约说的都是她在长星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读了哪些哪些书,通晓了哪些学问,语气之中也颇有些骄傲。   每当此时,长星便真心实意的称赞几句,如此,兰嫔虽说嫌弃,可到底也是帮着长星将那封信写了出来。 第16章   ◎赐婚◎   与孟娉瑶的这桩婚事,孟皇后出了很大的力。   人虽还未曾养在她的名下,可孟皇后明白,周景和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想要的,是他那身份低贱的母亲给不了的。   但她却能给得了。   孟皇后原本和孟家闹得很是不愉快。   周景亭出事之前,与孟娉瑶虽还未曾定下婚事,但孟皇后与孟家人早已商定二人之事。   孟皇后是孟家嫡长女,孟丞相本是孟家妾室所出,后来正头夫人去了方才抬了正室,所以他们二人自小便没什么感情。   后来孟皇后入宫,二人书信往来,说得也都是孟家之事。   那会儿周景亭深得圣人看重,储君之位虽还未定下,可人人都明白,这位置迟早是他的。   所以孟娉瑶和周景亭的婚事,孟家自然也是乐意的。   可谁知福祸难料,岐山之战,周景亭意气风发,五日便取下敌将首级,归来时却惨遭埋伏,意外摔下山崖。等被找回来之时已是断了一双腿。   周景亭不通文墨,是位武将,断了一双腿与要了他这条命已是没有两样。   彼时,孟皇后守在这个儿子身边,日日以泪洗面,而孟家除了在周景亭刚刚出事之时送了些贵重药材过来便再无消息。   没过多久,她更是听闻孟娉瑶与周景文的定下婚约。   孟皇后心中自然不甘,这时孟家于她而言,算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无论她如何央求质问,孟家皆是并不搭理。   见孟皇后纠缠不休,最后索性将话说白了。   说周景亭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废人了,若是再让孟娉瑶嫁给他只会害了孟娉瑶也是毁了孟家,让她须得识趣。   这时候孟皇后终于明白,无论是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都已经是彻底的被孟家所舍弃。   她心中有千万种不甘,可却也只能忍受。   如今有了周景和,她手中总算是有了与云妃相争的资本。   孟家的这桩婚事,自然也应当争一争。   其实也并不需她多费心思,只需稍稍向孟家透露些消息,孟家的人自然也能看得清如今朝廷的局势。   所以她那封书信送出去,孟丞相心里就已经明白。   当日周景文那样一闹,孟娉瑶同他的婚事早就不成了,况且周景文所做的荒唐事也将圣人惹得很是不痛快,而周景和却越发被圣人看重。   到底该如何选,并不难以抉择。   两边互通了心意,赐婚的旨意便也很快下来。   圣人知道孟家之前因为周景文的事丢了面子,自然也不会为难,问了周景和的心意,也就赐下了这桩婚事。   如此,孟皇后也算借此机会与孟家调和了关系。   过去了这么久,孟皇后早已明白自己与孟家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她若是还有价值,出了事,孟家自会愿意帮衬,若是没了价值,孟家才会毫不留情的舍弃。   可不该去奢求什么感情之类。   只会惹人笑话。   长星揣着书信到了承文殿,又悄悄将还在修剪花枝的绣荷喊了出来。   绣荷一扭头瞧见长星,便连忙扯着她走到外头廊道的角落里,左右看了几眼,确定了没人方才开口问道:“你的信写好了?”   长星点点头,又从衣袖里取出那封信来递给绣荷。   可绣荷却并未接下,反而伸手道:“银子呢?”   长星一愣,“上回不是给了吗?”   上回绣荷答应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开口问长星要了银子,说是这事儿不好办,总不好白白帮她,长星便给了银子。   “那怎么够?”绣荷眉头一拧,不耐烦道:“你以为这事儿容易?你可知道我为了帮你这一回得担多大的风险?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长星被她唬住,讷讷道:“那……那你还要多少?”   绣荷瞥她一眼,朝她比了个手势,却让长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五……五两?可绣荷姐姐,我一个月的月俸银子才二两……”   这还是不被上头管事的克扣的情况,大多时候她每月能领上一两便阿弥陀佛了。   绣荷一开口就问她要五两属实是有些为难她了。   “瞧你也不是个喜好打扮的,月俸发下来约莫都没个使的地儿,一日日攒着,怎么会拿不出这个数来?”绣荷同她开这个口就是估摸着她是能拿出这五两银子来的。   到底是想从她身上捞一笔,也没必要在这事上面为难她。   长星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可我手上确实没有……”   她也不知如何同绣荷去解释,总不能同她说自个的月俸要么是花在了冷宫里的几位主子身上,要么便是花在里头的七殿下身上吧。   “算了,那你现在能拿出多少?”绣荷面上越发不耐。   长星见她松口,连忙在身上摸索了一番,最终只摸出两个可怜的铜板来,绣荷盯着她手中那两枚略显可笑的铜板,终于是变了脸色,“你在耍我?”   说完就要转了身往里边走。   长星慌忙拦下她,“不……不是的,绣荷姐姐,这个月的月俸不是还没发吗,等这个月的月俸银子下来了,我都给姐姐……”   绣荷知道在她身上捞不着什么油水了,便也没了心思再同她纠缠,索性说了实话,“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绣竹姐姐也没法子帮你把这信送到殿下跟前。” 第17章   ◎他的婚事◎   “怎么会?”长星自然不信,“上回姐姐还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能帮我。”   “那是我骗你的,里头那位可是七殿下,便是借我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得罪的,哪里还能偷偷帮你塞什么书信?”绣荷看向长星的目光中透露着讥讽,“你也别怪我骗你,毕竟你同我也没说实话,什么七殿下旧时的宫人啊,不过就是个想借机攀高枝罢了!”   说着,绣荷瞧见长星越发苍白的脸色,更是认定她扯了谎,甩开她的手便走了。   长星的手里捏着那封写了好几天的信,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名字,她慌忙将那封信收起又转了身才发觉来人是魏清嘉,他身后还跟着个端着约莫五寸大小的缎面锦盒的宫人。   长星见了他便想起上回的事,连忙同他道了谢,“上回的事真是谢谢魏侍卫了,要不是您帮奴婢,奴婢恐怕都活不下来。”   那日她只顾着欣妃的事,却忘记了同魏清嘉道声谢。   “无事,举手之劳罢了。”魏清嘉摇摇头,又忽的想起什么,便开口道:“你是过来看七殿下的?”   承文殿距离冷宫颇有一段距离,长星伺候的又是冷宫的主子,也不可能有什么事儿需要她来承文殿办,所以魏清嘉很快就猜到了长星出现在这儿的缘由。   长星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魏清嘉转头对着那身后的宫人吩咐道:“你将东西给她,然后就先回华宜殿去吧。”   宫人听了这话一愣,“这……若是娘娘问起来……”   “你说东西已经送到了就成。”   那宫人无法,只能应了个“是”,而后便将那锦盒递给了长星,长星下意识抬头看向魏清嘉,见他点了头方才接了过来。   虽是隐约猜到了他的用意,可却也不敢确定,只能犹豫问道:“您……您是要带我进去吗?”   魏清嘉笑笑,“七殿下如今不比从前,想要见他确实是难事,你便扮作帮我拿礼物的宫人,等会儿应当是能见到他。”   长星心中一喜,感激的连连点点头。   二人刚走到殿门前,绣竹和绣荷就都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长星下意识往魏清嘉的身后躲了躲,祈祷着她们不要注意到自个。   “魏侍卫。”绣竹绣荷以及其他几个宫人见了魏清嘉都拂了个礼。   魏清嘉点头,“七殿下可在?我是奉云妃娘娘的命令过来恭贺殿下的。”   本来这一趟应当由云妃亲自来的,毕竟从那日重阳宴到今日,阖宫上下,便也只有云妃从未来瞧过周景和。   其余的妃子,便是不喜他,也到底将明面上的样子做足了。   孟皇后更是对他关怀有加,甚至提出要将他养在膝下。   圣人虽未曾应允,可却也不曾拒绝。   因着二皇子的事,圣人对孟皇后心里还是存有愧疚。   可云妃本就同孟皇后不睦,更是将周景和当作与周景文争抢那个位置的仇敌,又日日发愁周景和的事,如何愿意来这一趟?   魏尚书那边劝了好几回,最后还是让魏清嘉来这一趟。   周景文的事情已经是惹了圣人不悦,倘若在这件事情上再拎不清,情况只会更是糟糕。   绣竹笑着答应道:“殿下这个时辰应当在看书,魏侍卫稍后,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绣竹姑娘。”魏清嘉声音清越,好似拂过山岗的一阵微风。   绣竹脸上微烫,快步走了进去。   长星站在魏清嘉身后,恰好瞧见绣竹难得的娇憨模样,想起往日绣竹驱逐自个的神色姿态,不由得有些感慨。   绣竹做事情伶俐,不一会儿就推门走了出来请魏清嘉进去。   长星跟着魏清嘉一同进去的时候,隐约察觉到边上似乎有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她微微抬头,果然是正好对上了绣荷探究的目光。   显然,绣荷并没有想明白长星到底是如何成了跟在魏清嘉身边的宫人的。   可到底不敢多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魏清嘉走了进去。   屋里烧了如火的地龙,一进来长星便觉得周身暖烘烘的,沉香的气息飘飘袅袅,让人的心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长星的心却并未能安静下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能再见到周景和,可当真的要见到他了,长星的心里却止不住的生出些慌乱与不安来。   算算时日她竟是已经有近两个月不曾见过他了。   他从从前那个落魄皇子变成了圣人最为看重的儿子,而长星,依旧还是那个长星。   他们两个人之间好似已经生出了一道裂痕来。   长星正想着,一阵珠链锦缦拨动的轻响让她回过神来,周景和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却没有多看她一眼,好似已经认不出她来了一般。   魏清嘉屈身恭敬的行了礼,长星跟在他身后,也捧着那个缎面盒子一同行了礼。   “魏侍卫倒是稀客。”周景和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语气平淡得好似真的只是在闲话家常。   魏清嘉脸上笑意浅淡,应道:“前头殿下受了伤,微臣便不曾过来打扰,如今殿下身子痊愈,又恰逢殿下与孟小姐的赐婚之喜,故前来道贺。”   长星双手僵直的捧着那个盒子,正想着找机会悄悄抬头,便是只能看他一眼,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了。   她那样长的时间未曾见过他了,心里实在是想念……   可却不曾想到会听到“赐婚之喜”那几个字。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周身好似被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下,便是脚底下的地龙烧得再怎么暖和,她的四肢百骸却也依旧冰凉彻骨。   赐婚……   怎么能是赐婚呢? 第18章 (捉虫)   ◎“殿下在里边等你。”◎   可他明明答应过的……   没人在乎她此刻心中的天崩地裂。   魏清嘉不知道,周景和也并不在意。   他们继续说着话,言语之间也提了好几回赐婚的事。   直至客套的话语说完,魏清嘉才道:“微臣还当回去同娘娘复命,便不再叨扰了。”   说着,目光转向长星手中捧着的那个缎面锦盒,又道:“这是娘娘为了恭贺殿下赐婚之喜而特意让微臣送的礼,还请殿下笑纳。”   长星其实是瞧见了魏清嘉将目光转过来的。   也意识到了自个或许是应当做些什么的。   可这会儿她心里乱得很,恍惚间竟是僵在了那儿。   魏清嘉连忙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又道:“长星,还不将娘娘备的礼呈给殿下?”   长星这才回了神,竭力的压制住眼角的涩意,躬身将那锦盒呈了上去。   她走到了他的身前,两人之间只隔了约莫五寸的距离,长星甚至能闻到那股独属于他的冷冽气息。   就像从前一样。   她的眼眶酸涩的厉害,哪怕是竭力克制着,却依旧能明显的感觉出来又什么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越聚越多。   最后凝聚成一滴,然后掉落。   最后落在了地板上,却是没有声音的很快消失不见。   长星将头低得更低了,好像要将自己的整个人都藏起来。   周景和好似什么都没有发觉,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收了那个缎面锦盒,又同魏清嘉说了几句客气话方才让他们二人离开。   魏清嘉大约是发觉了什么,出了殿门之后便刻意的挡住了绣荷绣竹她们的视线,长星也害怕被别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便快步的往外面走,直到到了廊道,被那夹着雪花沫子的冷风一吹,这才清醒了些,又停了脚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魏清嘉,“对不起魏侍卫,你帮了我这样大的忙,可我却……”   长星知道方才是自己没有做好,也是周景和同魏清嘉都未曾去计较,不然,宫里头的奴才在贵人面前失仪,掉了脑袋都是寻常事。   “无碍。”魏清嘉看向她湿漉漉的眸子,不由轻声叹息,“我并不知晓你……”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魏清嘉转过身去,长星却又马上低下了头。   匆忙赶过来的人是绣竹,她对着魏清嘉拂了礼才道:“还好魏侍卫还没走远,殿下方才说也给云妃娘娘准备了回礼,只是奈何魏侍卫走得匆忙,竟是未曾来得及带上。”   魏清嘉虽然有些意外,可却还是点点头道:“不过是几步路而已,我再回去一趟也是无碍。”   可绣竹却看向一直低着头的长星,笑着道:“何必再麻烦魏侍卫走动,殿下的意思是让长星姑娘去取就是了。”   魏清嘉听到这儿心下了然,便也看向长星,似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长星点点头,小声道:“那我去吧。”   见长星应下,魏清嘉便也就没有多说了,只温声道:“我在这儿等着你。”   长星跟在了绣竹的身后同她一块儿往里头走,路上绣竹倒也没说什么,颇有公事公办的意思。   这却是让长星松了一口气,不然,她还真不知如何去解释才好。   等到了门前,绣竹便停了脚步,侧身道:“殿下在里边等你。”   长星应了声“是”,而后方才几步踏进了屋子。 第19章   ◎买断了他们二人的过去◎   她进去的时候周景和正背着身子在看窗外的落雪。   长星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滞,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忽的想起来他们初识的那年冬日,上京也飘了雪,周景和就是这样立于窗前赏雪。   文阳殿中处处破旧,那扇支摘窗早就老旧得不成样子,冬日里的冷风找到了空隙便呼呼的往里边灌,周景和的身上穿着的虽是长星省了许久的月俸换来的冬衣,可又如何能同他如今身上的这件狐裘披风相较?   那时长星站在他身后担心他受了凉,便给他灌了汤婆子又推搡着他进被窝里去,却听他恍惚间道:“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长星没明白他的意思,愣愣的看向他,周景和微微低头,好似想同她解释方才他口中的那句诗词的意思。   可他只是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叹了口气,轻轻摇头说了句“算了”。   那时候长星没有多想,只细碎的叮嘱他寒气伤人,莫要贪图一时景致而伤了身子,再感了风寒就不好了。   可现在回想起那日的景象来,她忽然有些茫然,那日欲言又止的周景和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你认识魏清嘉?”周景和缓缓转身,泛着冷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原来是想同周景和再说些什么的,或许是解释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什么没有来瞧他,或许是同他分享最近发生的事儿。   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儿。   朝夕相伴的那么多年的两个人,此刻却恍若是两个陌生人。   “有关于我的事,你没有同他提及吧?”片刻之后周景和再度开口,看向她的目光中也隐约带着探究。   长星有些茫然的摇头,“他……只知道我是殿下身边的宫人。”   周景和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轻轻一抬手便将一袋金叶子丢在了她脚下,金叶子洒了出来,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金色的光泽。   长星下意识低头,却在目光触及那些金叶子的时候好像被什么烫伤了一般,灼热而滚烫的感觉激得她眼眸酸涩,身子却僵硬而冰冷,也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她听到他的声音清晰而冰冷,他道:“收了这些银钱,往后只当你与我未曾相识,亦再不要同旁人提及你我之事。”   “这是……”长星看着散落在脚边的金叶子,思绪恍然清明,“这是买断过去的银钱吧。”   周景和微微低头瞥向她,“不够?”   长星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嫌恶,鄙夷……   再不见从前的半分温存。   她曾千百次望向他的眼睛,他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或是感激,或是感动,或是缱绻,从未像今日一般,好似是在看什么让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   “可是……殿下从前不是这样告诉奴婢的……”她还是听到了自己不甘的声音。   七年。   到底是七年。   长星也曾经想过他们原本就是云泥之别,可周景和却牵着她的手,笑着同她说他不过是落魄皇子,同她,原本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确实,在这后宫之中,一个败落的皇子,本也得不到什么优待。   所以她虽然还会将他当作天上的云,可也不能再阻止他的步步靠近。   可如今……   “长星,我从来不是信守承诺的人,更别说有些话甚至不能称之为承诺,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谎话。”周景和打断了他的话,微微皱起的眉间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耐,“你如果不愿意收了这些然后闭上嘴的话,我也并非没有旁的法子,毕竟你不过就是一个低贱的宫人而已。”   “你应当知道留着你于我而言,本就没什么好处。”   低贱的宫人。   倘若不是亲耳听见,长星大约怎么得都想不到他的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毕竟从前,是他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她并不低贱。   原来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谎话而已。   那时候的周景和被踩进了泥地里,竟是要依附着她这样的宫女,在她面前无数次的虚与委蛇才能得以生存。   长星低下头,忽然有些想笑,她胡乱的伸手将眼泪抹去,然后将那些金叶子一片片的捡起来,“我答应你了。”   她将那些金叶子全都收好,又缓缓道:“你放心吧,从前……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与旁人……提及,至于这些银钱,本就是我……应得的。”   这几年间她为他做了那样多,这些金叶子就算是再怎么昂贵,她也是受得起的。   只是她说话结巴的毛病却又在这会儿犯了,原本应当说得最有气势的几句话,被她磕磕绊绊的说出了口,让她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连这种时候,她都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去指责。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更像是做错了事的人。   她就这样应了下来,却是让周景和有些意外。   他见她神色不甘,原本以为她还会再做纠缠。   却不想……   “倘若……七殿下没有旁的事儿,那奴婢就先告退了。”话已经说明白了,长星竟是连一刻都不想再与他共处。   殿内暖烘烘的,可她却偏偏很想踏进冰天雪地里,混着冷意的风袭来,反而会觉得身心舒畅许多。   “也好。”周景和微微点头,心中泛起的涟漪在片刻之后归于平静,依旧是一潭死水,他又从案几上取了一卷字画,“拿给魏清嘉吧,就说是我回的谢礼,给云妃的。”   云妃擅歌舞,却不通字画,若是为回礼,他送钗环首饰,或是琵琶之类都能说得过去,偏偏却挑了一副字画。   不像是去送礼的,倒像是去添堵的。   长星想不到这些,也不会刻意去思量,只是恭敬接了字画应下,而后便退了下去。   长星捧着字画快步走到了廊道上,魏清嘉还在那儿等着。   洋洋洒洒的雪花飘到他的肩头和发上,好似给他周身镀了一层银色。   他见长星出来,一边伸手拂去衣上雪,一边也往她走来,等走到她跟前,他还没说话,却先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身量很高,披风在他身上的时候大约到了他的小腿处,可盖在长星身上却能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长星看着低头细心的帮自己将系带系好的魏清嘉,下意识的拒绝道:“魏侍卫,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魏清嘉将系带系好后抬起头来,笑着道:“没什么不好的,是我请你帮忙才让你大冷天在这儿受冻的,要是将你冻坏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怎么会……明明是魏侍卫帮了我的忙才是……”长星下意识开口,可说着说着却又止不住的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想起周景和的那些话。   声音也是不自觉的越来越小。   为了见他一面,她往承文殿跑了无数回,甚至担心他会因为自己没有一早去见他而生气,一心一意的以为他也在想着自己。   可她似乎忘记了,周景和倘若想见她,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啊。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任人欺凌的落魄皇子了,他得到了圣人的重视,身份地位都不能同日而语了,他要是想见长星,不过是一句吩咐的事罢了。   那时候的长星到底是没想明白,还是不敢去细想呢。   长星低下头,闷闷的没再说话。   魏清嘉见她神色不对也没多说,只道:“走吧。”   二人踩着细碎的雪从冗长的廊道上走了过去,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洒下来的碎雪再度掩埋,直至再无痕迹。   魏清嘉将长星送到了冷宫,长星回了神,先将那卷字画递到了他手中,“这是七殿下给云妃娘娘的回礼。”   魏清嘉接过,又见她将身上的披风取下递了过来,“今日,多谢魏侍卫了。”   “其实我也有一事需要长星姑娘帮忙。”魏清嘉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笑着同她说无需客气,反而让她帮忙。   长星有些意外,可也还是很快点头,“魏侍卫请说。”   她巴不得能帮魏清嘉做些什么,毕竟这些日子以来,魏清嘉帮了她不少,她不是喜欢欠着别人东西的人,所以总还是会有些过意不去。   魏清嘉没说话,却微微屈膝,长星一愣,片刻之后才明白他说的需要她帮的事不过是帮他系上披风而已。   长星没有拒绝。   她认真的将披风系好,然后才同魏清嘉道别,“魏侍卫也快回去吧,别让云妃娘娘久等了。”   魏清嘉点头,犹豫了片刻又道:“你还想去承文殿吗?”   长星顿住,魏清嘉大约也感觉出来了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唐突,又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假如你还想见七殿下,往后我得了机会,还可以带你去。”   “不去了。”长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以后,我再也不会去了。”   魏清嘉点点头,眼里好似有着掩饰不住的愉悦,他道:“那么,明日再见。”   长星没有纠结他的话,也对着他笑笑,之后才转身进了冷宫。   兰嫔恰好走了出来,见长星回来,她抿唇笑道:“怎么样,你的信送出去了吗?”   长星没同兰嫔说过她要写信的事,只是她向兰嫔讨教得多了,兰嫔自己就猜出来了。   长星想过找些借口糊弄,可总是骗不过兰嫔,索性她们都知道长星同周景和关系好,长星想着,也就没再解释。   这会儿听到兰嫔提起那封信来,她也下意识的往袖间摸去,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而此时,承文殿里,那封信正安然的放在周景和的手边,他微微蹙着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0章   ◎“江山不及美人”◎   长星将浑身找了一个遍都未曾见到那封信的踪迹顿时着了急。   想到倘若那信被旁人捡了去定然是要生出事端来,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紧,也顾不上同兰嫔解释,胡乱找了个理由便又转身踏进了雪地里,沿着回来时的路细细寻找。   可来回走了两遭却依旧没找到那封信,眼见天色已经是彻底暗了下来,长星只能忧心忡忡的先回去了。   连着几日长星凡是得了空隙便在那日经过的道上来回走,可惜始终未能找到那封信,不过好在这几日倒也安静,并未真的因为这封信生出什么事端来。   长星心里便想着,许是捡到这信的人并未细看,只见上面字迹难辨便随手丢了,心底也是安定许多。   或许上天也不想让自己再留着那封信,是想让她断个干净。   正值冬日,周景和给的那些银子确实合时宜,长星手头一下子宽裕起来,先是给兰嫔和静嫔添置了过冬的衣裳,连着炉子炭火也换了新的,冷宫难得有了些暖意。   长星有时候觉得就这样陪在兰嫔和静嫔的身边似乎也挺好的。   她从那日之后就再没有去见过周景和,她觉得人还是应当有些骨气,那日他所言字字伤人,就算过往情分深厚,可到底也已经是被他糟蹋了个干净。   长星虽说偶尔还是会想起从前同他在文阳殿的日子,可却也总觉得那好似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明明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   好在冷宫也并不冷清。   这几日魏清嘉也时常过来,有时候是隔一日便要来一回,大多时候会隔上两日,来的时候手里也不空着,或是带些吃的或是带些用的。   长星不好意思收下,可兰嫔却没客气,甚至还提前同魏清嘉说好冷宫里头缺了什么,让他下回记得带来。   长星劝了几回,可见他们似乎都不曾将自己的话当一回事便也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不过见魏清嘉总是这样清闲也是有些奇怪,一问方才得知是云妃生了病,他这些日子总要去照料,便顺路来看她。   云妃身子原本是不错的,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什么病痛,连前些日子周景文那样闹腾,也生生挺了下来。   可后边周景和同孟娉瑶的婚事定下,云妃原以为周景文会因此稍稍清醒些,却不想周景文知晓了这个消息,反而觉得高兴,甚至借着这个机会到云妃面前说什么,既然这事儿已经成了定局,便也就不必再去争了,这才将云妃气得生了病。   兰嫔同静嫔听说云妃生病的消息似乎都很高兴,连带着那天夜里用晚膳的时候还多吃了两碗饭。   显然是极为厌恶云妃的。   可一提及魏清嘉却又是变了神色,口中都是赞许之意。   对于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也是全然不在乎。   长星见此情景也是无奈。   文阳殿也在这几日修缮完成。   说是修缮,其实同拆了重建也是没什么区别了。   毕竟原本的文阳殿早就破烂不堪,几乎是没几处好的地儿了,如今圣人这样重视周景和,自然是不会让他受了委屈,所以在修缮文阳殿这事上边也是费了不少心神。   等修缮完成的时候都瞧不出来几分从前文阳殿的模样了。   周景和也不在意。   他之所以坚持要回到这儿来不过是想借机算计云妃,其实本来住在哪儿也都是无关紧要。   只是搬回文阳殿也确实让许多事儿都方便了许多。   他同孟娉瑶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   这几日前来道贺的人都几乎要踏破了门槛,周景和总是面带笑意的应承着,其实也明白这些人无非是奇怪罢了。   奇怪明明原本的周景和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皇子,怎么在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内就让圣人这样看重。   只是因为那日重阳,他不顾安危救了圣人一命?   自然不仅于此。   那些人也是这样想,便存了试探的心思。   可惜却也试探不出什么来。   而孟家似乎对于这桩婚事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只是周景和的心里却也知道,像孟娉瑶那样骄傲的人,即便是与周景文退婚的事已经成了莫大的屈辱,她也依旧是看不上周景和的。   即便如今的他再怎么得圣人重视,可他的出身,谁也不回忘记他的生母不过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粗使宫女。   孟娉瑶妥协,那是因为没有办法。   丞相府的嫡女不是那么好做的,孟家要占一个皇后的位置,便只能如此。   周景和也不在乎孟娉瑶到底愿不愿意,更不在乎她是否厌恶着他有着那样的生母,毕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不带着分毫感情的。   只要最后能达成目的,就够了。   可他忘记了,他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   周景文的事闹腾得圣人连带着对着云妃也是生出了些厌弃的心思来。   已经是连着两个月未曾去见过她了。   可今日夜里却是破天荒的去了华宜殿。   云妃病了的事圣人自然是知晓了,原来他只当那是争宠的手段,毕竟这种算计云妃从前也是有过的。   圣人喜欢云妃的时候,这种算计落在他的眼里便只是耍小性子,可若是不喜欢的时候,这种算计也就成了让他厌恶的心机。   所以圣人初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只是今日太医照例来请脉时他正好瞧见眼前的王太医也是往日云妃所看重的太医,于是便多问了一句,这才知晓云妃积郁成疾,竟是已经有好几日未曾下过床塌了。   圣人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了华宜殿。   毕竟是几十年的情谊,周景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并不意外。   只是在他听到元尧说起圣人同周景文的对话的时候,他那从来静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才有了波动。   “圣人问五殿下倘若是皇位同那个女子之间,他只能择其一,他会如何选。”   “五殿下答,江山不及美人,故,他选清芜。” 第21章   ◎她的信◎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周景和没有想过的是,圣人会问这个的问题。   哪怕他知道,这是云妃利用她自己的病情以及这么多年同圣人的情谊向圣人求来的,哪怕他知道这次周景文是彻底没有机会了,可他的心里依旧不好受。   大约是他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元尧也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忧道:“殿下,您没事吧?”   “你先出去吧。”周景和捏了捏微微有些发疼的眉心,他向来没有跟下属倾吐情绪的习惯。   元尧不敢违抗周景和的命令,只能应声退下。   文阳殿内一片寂静,周景和坐在书案面前,心里止不住的一阵烦躁。   大约是刻意的压抑,他很少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可他想起圣人对周景文说的那些话,心头便止不住的涌出一阵难堪。   他如今所得到的一切,皆是他费尽心力得来的,在他以为他好似已经将那些东西握在手中的时候,却有人告诉他,其实有些人倘若想要得到这一切,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圣人金口玉言,他这样问周景文,就是已经做好周景文会应下这事来的准备。   也就是说,只要周景文愿意要,那圣人会毫不犹豫剥夺周景和此刻所拥有的所有而后送还到周景文的手中……   周景和想到这儿,眼底一片灰暗。   饶是他自小便明白自己从不被他人所在意,这个所谓的父亲眼里也从不会有自己,可却也还是无法在这一切赤裸裸展露在眼前的时候无动于衷。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压下心头那些本不该有的情绪,可却意外瞥见被压在书底下那封信。   不算显眼,可他偏偏一眼就瞧见了。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那封信拿了出来。   捡到这封信的那日,他虽然没有打开,可也鬼使神差的留下了这封信。   从承文殿搬回来的时候,他还特意的将这封信带了过来。   可他始终未曾看过里面的内容。   而此刻,他的心里一动,修长的手指就已经将那封信展开来了。   看见上面歪七扭八的字迹,周景和下意识一笑,确实像她能写出来的字。   教了她那些日子,真是没有分毫长进。   “殿下,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想去看望你,只是每回去都要被拦下来。”   “我同绣竹姐姐解释了好几回,可她总不相信我的话,总说我是骗子。”   “不过你可千万别责怪她,绣竹姐姐只是按着承文殿的规矩办事而已,也没有坏心。”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好多事啊,欣妃娘娘也走了,其实原来就只是一场风寒而已,我总以为她很快就能好起来,可是等着等着……”   “……”   不知不觉间,周景和竟是已经将那几页零零碎碎的念叨看完。   长星的信写得很是直白,她平时怎么说话的,这信上就是怎么写的。   周景和看着这封信的时候,就好似从前长星在他身边细碎的说着话一般,他捏着那张略显粗糙的信纸,不知过了多久,心头窜起的那阵异样才总算是归于平静。   那日之后,云妃病得更重了。   圣人虽吩咐太医院的人细心照料,可却没有再踏足过华宜殿。   周景和心里明白,并非是圣人不记挂着云妃,而是他只要去了,云妃便会因为周景文的事跟他求情。   云妃或许知道他对周景文已经足够宽容,可却还是幻想着更多。   面对病快快的云妃所开口提出来的要求,圣人确实很难去拒绝,所以他只能避着不见。   云妃如此,算是生生被她那个儿子拖累了。   如今云妃生着病,又是咬死不肯同意周景文同清芜的婚事,这件事便也就只能拖着。   清芜知晓这事不能着急,在周景文面前一直表现得温柔妥帖,这也让周景文对她越发愧疚。   周景文那日的话也让圣人越发清醒。   他从前怀疑周景和,曾让顾承桓去调查重阳那日之事,却也没有调查出什么来,想着便就此作罢。   只是顾承桓却总觉得此事背后并不简单,就求了圣人,打算继续暗中调查。   圣人当时是应允了,可周景文的事情一闹,他却也没了这念头,“细细想来,或许有些真相本就不是那么重要。”   顾承桓眉头紧锁,“可是陛下,倘若他别有居心……”   他这些日子以来一头栽进了这个案子之中,倒也并非是什么都未曾查到,好歹查到了那两名宫女的家乡所在——青州。   他正打算得了空便要去一趟哪儿。   可不曾想圣人却在这时让他停下。   “别有居心就别有居心吧。”圣人长叹了一口气,“朕这几个孩子之中,也就景和还成气候,储君之位,也是他最合适。”   想将那个位置给周景文,那是圣人私心使然,总觉得那孩子做得不好也还能教,都来得及。   可如今这样一闹腾,他也彻底看清了。   周景文不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没有那么想坐在那个位置上,反而是周景和,或许是更有野心的。   至于他是否是别有居心,圣人也不想再深究。   只觉得疲惫。   顾承桓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圣人却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朕累了。”   他迟疑了片刻,到底也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而后退了下去。   魏清嘉这些日子以来往冷宫送了不少东西。   长星心里总觉得欠了他许多,便想着要送他什么。   正好也是临近年关,就当作是新年礼物也好。   贵重的物件送不起,若说旁的,长星思来想去,自己也就只有针线活还算是拿得出手。   于是便花了些银子央着出宫采纳的宫女帮忙买了一匹上好的布料,打算亲手为他做身衣裳,也算是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拿到了布料,长星又跟与魏清嘉交好的陆陵西打听了尺寸才开始动手。   上京的冬日大多都是阴沉沉的,偶尔的阳光就显得格外难得。   每当这个时候,长星总会与兰嫔,静嫔一块儿出来晒太阳,在冷宫的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第22章   ◎“你喜欢魏清嘉?”◎   长星总会顺手干些活。   或是洗衣裳,或是清扫院子。   有太阳的时候,她浑身上下似乎也能多些干劲,手脚也不至于被冻得冰冷。   这天她便端了个绣篮出来,兰嫔撇见那破旧的绣篮里面霁色的布料便微微眯了眯眼睛,“给男人做的?”   听到这话,正阖眼休息的静嫔也看了过来。   见她们如此,长星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给魏侍卫的,算是新年贺礼了。”   “不错。”兰嫔脸上多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这颜色挺衬他的。”   长星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点头道:“魏侍卫一身贵气,我也觉得这颜色衬他。”   兰嫔又是笑了笑没再说话,借着那带着暖意的阳光闭上眼,不多时,便有均匀的呼吸声传了出来。   长星背过身去挡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做起了针线活,正做得入神,忽然听到静嫔轻声问道:“你喜欢魏清嘉?”   她原以为静嫔已经睡着了,此时忽然出声也是将她唬了一跳,拍了拍胸脯之后方才缓过神来道:“魏侍卫可是魏尚书的嫡子,又是云妃娘娘的侄子,就好似是天上的月亮,哪里是我这样的宫女能肖想的。”   “是这样吗?”静嫔有些怪异的反问了一句。   长星捏了捏略显酸痛的手腕,随口应道:“当然了,魏侍卫不仅身世好,样貌人品更是不差,怎么会同我这样的宫女扯上关系。”   静嫔没应声,却在边上盯着长星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到底没开口。   而长星一心一意的做着针线活,也未曾注意到她的目光,更未曾注意到她悄悄掩进袖子的鲜红。   随着周景和越发得到圣人的重视,孟丞相对于孟娉瑶与周景和的这桩赐婚也变得越发满意。   大约是为了让周景和能更加名正言顺的坐上储君的位置,圣人甚至让周景和认了孟皇后这个母亲,理所当然的得了个嫡出的身份。   也是彻底的堵住了一些人的嘴。   当然,这也少不了周景和同孟皇后的推波助澜。   周景和需要一个身份高贵的母亲,而孟皇后需要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儿子。   他们一早便达成了合作。   这些日子以来,周景和刻意让圣人多次听到贬低他身份的言论,而孟皇后又多次提及那个断了腿的周景亭,每当说起,定然是神色凄苦,让圣人越发歉疚。   于是一切水到渠成。   让孟皇后有周景和这个儿子既抚慰了孟皇后,又让周景和有了更适合坐上储君之位的身份。   孟丞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下明白此事应当很难再生变故。   于是也让孟娉瑶闲暇时多去文阳殿走动,孟娉瑶明白父亲的心思,心里虽然不愿可也不敢忤逆父亲,只能勉勉强强的去了几回。   孟娉瑶自小是被骄纵着长大的,不说旁人,就连皇宫里的皇子对她也是客气有加,从前她与周景文的婚事还未生出变故时,周景文也都是顺着她的心意来。   她理所当然的以为身份更是低微的周景和见了她应当是一副谄媚作派,可却不想周景和见了她却是极为冷淡,大部分的时候只是自顾自的做他自个的事,只有她主动开口时才偶尔应声。   甚至于她待得久了还会主动提醒她该走了。   孟娉瑶心里愈发不满,觉得周景和实在是没脑子,根本不明白自个的身份对于他能有多么大的助益,又忍不住在孟丞相面前提了这事,“那七皇子实在愚蠢,他能有如今这一切也就是他运气好重阳那日救了圣人一回,又恰好遇上五皇子被狐狸精勾了魂,不然,我的婚事哪里轮得上他?”   “管好你自个的嘴!”孟丞相听孟娉瑶这样口无遮拦,头一回发了怒,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倒是这些年太过纵着你让你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孟娉瑶吓的脸上一白,嗫嚅的解释道:“父亲我只是……只是见那七皇子对我态度实在冷淡……”   毕竟是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孟丞相的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来,无奈道:“那你更应该多去他跟前走动,娉瑶,他是你未来的丈夫,也会是大周未来的储君,就算只是为了那个位置,有些事儿你也得学会忍耐。”   孟娉瑶眼眶微红,可到底也还是只能点了头。   再去见周景和的时候,性子也收敛了许多,可周景和依旧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眼底的鄙夷。   他并未戳穿,只是觉得有些可笑。   毕竟能让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也算是一种本事。   日子过得极快,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年关。   长星将要送给魏清嘉的衣裳做好,在除夕的前两日送到了他的手中。   见他有点回不过神来,长星便笑着解释道:“是新年贺礼。”   魏清嘉一愣,“可是我没来得及准备……”   长星连连摆手,“这些日子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这……也算是谢礼。”   她可不能再收魏清嘉的东西了。   “好。”魏清嘉难得没有同她客气,反而是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长星见他收下,脸上也多了些笑意,“若是不合身,便再拿回来改改。”   临近除夕,魏清嘉手头的事也多,这会儿在长星跟前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听不远处陆陵西正喊他过去,魏清嘉便没多客气,应了个“行”,然后就跟着陆陵西匆忙走了。   东西送了出去,长星也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知晓光是一件衣裳是无论如何都还不了魏清嘉这些日子的照料,可能偿还一些总是好过什么都不做的。 第23章   ◎“长星姑娘,接旨吧。”◎   除夕当夜,整个皇宫都淹没在了一片忙碌而喧嚣的喜气当中。   因着御膳房的人手不足,便也将长星拉去帮忙,长星左右没有什么事儿,也乐意同他们一块儿做些什么。   忙碌起来的时候,总觉得身上也能沾染上些年味儿,即便是走在雪地里,也觉得周身暖洋洋的。   冷宫却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好似不管旁的地方多么热闹,这儿都总是冷清的,就连长星特意寻来挂在门口的红灯笼,都是孤零零的。   只显得寂寥。   兰嫔正在为静嫔描眉。   大约是因为习惯大相径庭又不得不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缘故,二人极少有这样和谐的时候。   等最后点上唇脂,静嫔稍显苍白的脸色便完全被掩住,又难得添了几分明艳。   兰嫔站在边上,犹豫了好几番到底是开了口,“你怎么就能确定,就是今夜?”   静嫔静默许久,将手心那颗泛着乌黑色泽的药丸掩进衣袖,又缓缓转头看向兰嫔,“阿兰,你知道吗,其实人之将死的时候,是会有感觉的。”   她勉强笑着抬了抬手指了指心口,“这里,它反复告诉我,就是今夜了。”   兰嫔眼里一阵酸涩,“你就是性子太倔强了,要是能早些将这事告诉长星,说不定她也能寻到法子,也不至于……”   “她能如何?”静嫔摇摇头,“宫中的人情冷暖,我们还没有尝够吗,长星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整晚都求不来一个太医院的太医,我不想……不想她为我再去求什么。”   “可是这些日子你就这样一直熬着……实在……实在是太苦了。”说到这儿,兰嫔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明明一开始我们几个人都还是好好的,就算是在冷宫,有长星,还有我们这些人,日子比起当初日日算计竟还要多出几分滋味来,可现在……你们一个个都……”   “到底是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静嫔拉着兰嫔的手,大约是想说出些安慰的话来,只是顿了半晌,却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窗外,见稀疏的阳光三三两两的挂在稀疏的树梢,她起了身,“时候不早了,你送送我吧。”   兰嫔站在她身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应了个“好”,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   长星在御膳房忙到了深夜。   是等到年宴上的贵人用完了膳,又将那些残羹冷炙收拾好了才算完。   长星记挂着兰嫔同静嫔,着急要回去,御膳房的宫人见她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天了,便装了两碟子那些贵人没怎么动过的糕点让她带回去,长星瞧见里头正好有静嫔素来喜欢的云片糕,也就没同她们客气,道了谢就拿了东西回去。   冷宫这会儿更是安静。   长星回来的时候兰嫔和静嫔房间的烛火都熄了,唯独门前挂着的那个红灯笼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孤零零的亮着。   她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心里却也觉得奇怪。   往年不说旁的人,至少兰嫔是会留下来守岁的,她是个讲究的性子,就算犯了困也总是要听到外头的钟声响起才会去歇息。   长星想着,下意识走到了她房间门口,正犹豫着是否要敲门,门却直接从里面开了,兰嫔神色如常的走了出来,问她,“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御膳房那边的事儿多。”长星没多想,只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虽说没得什么赏钱,可却得了两碟子糕点。”   说着,长星拉着兰嫔进了屋,又将食盒放在里头的小桌上打开将那两碟糕点端了出来,“说是前头贵人剩下的,可我瞧这模样是动也不曾动过。”   兰嫔低头正好看到她刚端出来的那碟云片糕,不自觉低声喃喃道:“云片糕……”   她记得静嫔爱吃。   只是入了冷宫,便少有能吃上的时候了。   这会儿瞧见,她神色也不由得有些恍惚,若是让静嫔去之前,能吃上……该多好啊。   “是云片糕。”长星点点头,“静嫔娘娘最喜欢这个了,只是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见她屋子里没了光亮……”   “她已经歇下了。”长星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兰嫔已是回过神来解释道:“她素来不在意这些年节,困了就先歇着了。”   长星不觉得奇怪,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静嫔从来就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这些年啊节啊的,她听了只觉得无趣。   若不是正好带了一碟子云片糕回来,长星也不会想着吵她。   如今兰嫔这样一说,长星也就没了那个念头,想着给她留些便是。   可兰嫔兴致似乎也不高,从来都是要过了子时才愿意歇下的她,这天却只是浅浅抿几口糖糕就回去歇息了。   长星问起,她也只说是累了,正好忙活了一整日,长星没有多想,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   翌日,长星起得比往常还要更早些。   她将整个院子收拾得更是干净整洁,这会儿天边的阳光正好攀上院子里的枯树枝,是比昨日还要好的阳光。   长星下意识摊开手掌,看阳光透过树枝细碎的照在掌心,好似将能将冰雪消融的寒意都驱散开来。   她想,日子总该是越来越好的。   外头一阵脚步响将长星的思绪拉回,她下意识转头,只见两太监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那个太监虽穿的也是太监服饰,可上边的刺绣花纹却显得华贵许多,一眼就能瞧出并非是寻常太监,更别提他手中还捧着一卷明黄卷轴。   长星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敢耽误,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儿,快步走到那两个太监跟前规规矩矩行了礼。   前头的那个太监的目光落在长星身上,“你是长星姑娘?”   长星有些意外他竟会知晓自个名字,但还是点头,应了个“是”。   “那就没错。”那太监脸上挤出些笑意,“长星姑娘,日后可是有好日子过了。”   还没等长星弄明白他这话里面的深意,就听他收敛了笑意又道:“长星姑娘,接旨吧。”   长星茫然的抬起头,显然还没想明白这道圣旨怎么会是给她的。   “长星姑娘,接旨应当跪下的。”那太监大约以为长星是不懂这规矩,于是便又提醒了一句。   长星只能怀揣着满腹不安跪了下去。 第24章   ◎最后能为你做点什么,她很高兴。◎   长星低垂着头,略过那些听着一知半解的溢美之词,她听到那太监说起了魏清嘉。   还听到他说赐婚。   长星猛得抬起头来,赐婚?她和魏清嘉?   怎么会?   看着递到眼前的圣旨,长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道:“公公,这……圣旨是不是弄错了……”   她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小宫女而已,圣人怎么会给她赐婚,而且赐婚对象还是魏清嘉。   尚书的嫡长子,云妃的亲侄子魏清嘉。   他们的身份,差得实在太远。   “姑娘说笑了,这圣旨乃是圣人亲口命翰林学士拟定,怎会有错?”说着,那太监又将那道圣旨往长星面前递了递,“还请姑娘接旨吧。”   长星急得额头直冒汗,连连摇头道:“不行的,这怎么可以……公公,奴婢想求见圣人,想来圣人定是误会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道赐婚旨意……”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哀求。   她只是将魏清嘉当作朋友来看待,从来没有,也不敢有其他念头。   她不敢想倘若魏清嘉知道了这份旨意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别有心思的,就是贪慕虚荣,就是想要飞上枝头……   那太监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没想到长星接到这道旨意之后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正想要开口解释,却听到后边传来开门的声响,兰嫔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穿的是素白衣裳,发髻上也不像从前,总是要些色彩华贵的装饰,只是别了两根银簪,只是到底是受过宠的妃子,即便如此,周身也自有一种气质。   那太监见了兰嫔,竟也是屈身行了礼,兰嫔对着他微微点头,而后转头看向长星,“长星,既然是圣人的旨意,你就接着吧。”   “可是……”长星不自觉压低声音,“可是圣人是要给我同魏侍卫赐婚啊,这……这怎么能行呢?”   “这怎么不能行?”兰嫔一脸理所当然,“虽说云妃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这个侄子确实不错,与我们长星也算是般配。”   长星睁大眼睛,正欲再开口,却见兰嫔似乎明白她要说些什么,又道:“圣人的旨意,断然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那太监也正想如此提醒,便也点头,“若是姑娘执意抗旨,怕是会让圣人不悦……”   长星这才缓过神来,是了,都说圣人金口玉言,便是随口一句话都不会有往回收的道理。   更别说是圣旨了。   “还请姑娘接下旨意,莫要为难奴才。”那太监躬着身子又往长星跟前走了一步,如此,那圣旨已经到了她手边。   她实在是没了办法,终于是将那圣旨接了下来。   那太监好似松了口气,向兰嫔感激的点了点头而后才退了下去。   长星捧着那沉甸甸的圣旨,有些不知所措。   “长星,这些日子魏侍卫如何待你,我们都看在眼里。”兰嫔走到她跟前,轻声道:“他并非在意身份地位之人,往后你们成了婚,他会好好待你的。”   长星心头一阵苦涩,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魏侍卫是我的朋友,娘娘,虽然我不知道这道圣旨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别人不会相信我,他也不会相信我。”   “他一定会对我很失望的。”   兰嫔沉默的看向了院子里的枯枝败叶,“她只是很感激你,想最后,也为你做点什么而已。”   “她是谁?”长星忽然想到了什么,“您对于这道圣旨,一点都不意外,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兰嫔没有否认,“是静嫔,昨夜……她大约已经薨了。”   长星僵在了那儿,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冻得连指尖都蜷缩了起来,她听到兰嫔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继续道:“她临死的时候,向圣人求了这一道旨意,圣人本就对她心存愧疚,这旨意或许荒唐吧,可应下也并无不可,她说你喜欢魏侍卫,魏侍卫也待你很好,从前,你照料她颇多,她也想……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长星的耳边带着嗡嗡的鸣叫声,她一知半解的听着兰嫔的话,不知过了多久,才依稀从那些话语之中辨别出她本来的意思来。   “静嫔娘娘她……”长星喉咙里好似硌着沙砾,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她是病了吗?”   兰嫔点头,“很久了。”   “她不想让你知道,不想让你再为她奔波,为她求人,宫里头的那些人都一个样子,她知道,便是求,也是求不来什么,只是平白的让人羞辱罢了……”   “长星,她说,她很感激你,以及,最后能为你做点什么,她很高兴。”   长星没再说话,她转身往屋子里走去,关上门的一瞬,眼泪终于是落了下来。 第25章   ◎“除夕那夜,圣人问过我的心思的。”◎   静嫔昨夜去见圣人的时候,换上了从前的装扮。   沈甸甸的衣裳首饰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望着铜镜中那道模糊的影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又仿佛苍老了许久。   “就这样吧。”她抬头对兰嫔微笑,“这样已经很好了。”   除夕。   依旧是连绵不断的大雪。   她僵着身子踩在厚重的雪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宫中的宴会刚刚散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她。   她微微低下头,捂紧了那件许多年前猎来的狐皮披风,快步往承文殿走去。   殿门口守着的宫人文庆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才迟疑道:“是静嫔娘娘?”   静嫔应了一声,而后抬头勉强挤出笑容,“劳烦公公帮忙禀告一声。”   文庆跟随在圣人身边许多年,对于静嫔之事,也是知晓几分其中内情。   所以他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娘娘稍候。”   说着,很快进了殿内。   等再出来时,已是满脸喜色,“娘娘,知道您来,圣人很是欢喜,您快进来吧。”   静嫔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文庆跟前又微微低头道:“多谢公公了。”   而后才跨进了承文殿。   从自请入冷宫到今时,她大约已经有九年未曾来过承文殿了。   依旧是一样的屏风,一样的书画,连熏炉里面焚的香也让她觉得熟悉。   她的目光略过这些物件,落在斜斜倚在坐塌上的圣人身上,他怔怔的看着眼前人,嘴唇微微颤抖,连眼眶也微微红了,“阿盈,这些日子,朕时常梦见你。”   说着,他微微仰起头,目光中带着向往,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喃喃道:“我梦见我们在容川的日子,那时候我们时常去林间打猎,你身上的这件狐皮披风,朕记得,就是那时候猎来的,朕那时候年少,觉得自己的箭法已经是出神入化,可那只狐狸狡猾极了,朕朝着它射了好几箭,偏偏都被它躲了开来,后来你就嘲笑朕,说你能将那只狐狸猎来。”   说着,他无声的笑了笑,“那时候朕就想着,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可谁能想,只是一箭,你就射穿了那只狐狸的眼睛……”   静嫔微微福身,“那时候是嫔妾不懂规矩,冒犯了圣颜。”   圣人起身搀扶她,摇头道:“那时候的你小孩子心性,却是最为纯真难得。”   说罢,又道:“过去的事,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了,朕一直记着,可你是那样宁折不弯的性子,自请去了冷宫之后,算来已经有九年了,这九年间,你竟一次都未曾与朕妥协。”   静嫔抬头看向眼前人,笑着道:“陛下,都已经过去了。”   好似真的已经释怀了。   圣人闻言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是啊,都已经过去了。”   静嫔轻轻的靠在他的肩膀上,眼里的嫌恶还未消散,却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她一笑,而后大口鲜血呕了出来,濡湿了圣人的衣袍,身子也是不自觉的软了下去。   圣人察觉不对,再去搀扶她,见到的却是一片刺眼的红。   “太医,太医!”他心中一慌,连忙要去传唤太医。   可他的衣袖却被静嫔牢牢拽住,“陛下,陛下听阿盈把话说完好吗?”   圣人转头,这才发现她唇角发黑的血污,他仿佛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来见朕之前,服了毒?”   静嫔艰难的喘息着,眼中的泪水伴着血污落下,“九年了,嫔妾……还是找寻不到两全之法。”   一边是父兄和容川的数万将士,一边是他。   圣人在那一瞬恍然明白,他苦笑道:“是朕忘记了,阿盈,过去了九年,你一点都没变。”   李家的人,每一个都是如此。   她的父兄和她,都不曾辱没李家的名声。   “陛下,有一件事,阿盈想求您……”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烈痛感让她的额头沁满了冷汗,精心描绘的妆容再也无法掩盖她苍白而疲倦的脸色,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冷宫里有个小宫女名字唤做长星的,这些年以来一直在嫔妾身边照料,嫔妾心里一直很感激她。”   说着,她仰头看向圣人,“嫔妾……嫔妾想为她求一桩姻缘。”   “她同魏府尚书的公子魏清嘉情投意合,嫔妾希望陛下能下一道旨意,成全他们二人……”   圣人神色一顿,颇有些意外道:“魏府尚书的公子和一个宫女?”   这身份差距确实有些悬殊,他从未想过魏清嘉会同一个宫女,还是在冷宫侍奉的宫女纠缠在一起。   静嫔点头,“陛下,他们二人情意深重,嫔妾同陛下就是因为仇怨,因为身份,即便在眼前也如同相隔万里,嫔妾每每见到他们二人,总是忍不住想起从前与陛下在容川的时候……”   说到这儿,她的气息越发微弱,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几乎细不可闻。   圣人贴近了些,才听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求您,求您……”   “好。”他终于道:“朕答应你。”   怀中的人艰难扯出了一抹笑意,而后止不住的鲜血从唇边淌下,她长了张嘴,似乎最后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拼尽全力也未能再发出声音,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无力倒在了他的怀中,彻底的没了气息。   圣人伸手轻轻抚上她带着血污的脸,怔愣了许久,忽的笑了,“阿盈,朕知道,其实你还是没有原谅朕,对吗?”   文庆带着太医匆忙赶来,到了殿门前又忙止住脚步,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医请来了。”   圣人回过神来,“不必了。”   文庆虽然觉得古怪,可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应道:“是。”   然后对太医使了个眼色,让他可以回去了。   过了片刻,却又听到里头唤他,文庆不敢耽误,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殿门,一阵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他心中一惊,抬头望去便见往日威严的君主颓丧的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是已经没了气息的静嫔,而他身上那件明黄寝衣已经被乌黑的鲜血浸透……   文庆吓得慌忙跪下,“陛下,这……”   他确实未曾料想里面竟是如此光景。   圣人有些疲惫的抬眼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去,将魏府魏清嘉叫来。”   文庆一愣,迟疑道:“可是陛下,这个时辰宫门差不多要下钥了,若是请了魏侍卫进宫,便赶不上出去的时辰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圣人摆摆手,“今夜朕必须得见到他。”   文庆不敢再多说,只能应道:“是。”   而后退了下去。   出去的时候还小心翼翼关上了殿门,将那浓重的血腥气息一同关在了里面。   文庆出去之后,圣人再度将目光放在怀中人的身上,他喃喃道:“阿盈,朕要问问他,如果他也情愿,朕便应了你,让你算计一回……”   说着,他将怀中的人越抱越紧,带着温热气息的泪珠终于是落下,滴在了她散落的发间,而后消失得了无踪迹。   静嫔在死后恢复了位分。   一个在冷宫里关了九年的妃子突然死了,又突然恢复了位分。   自然是让宫中许多人好奇,只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知晓,在这个除夕夜,静嫔死在了圣人怀中   静嫔最后是以嫔妃的身份下葬的。   不过因为临近年节,到底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是简单了事。   可是比起只是被草草掩埋的欣妃,还是要体面许多。   长星和兰嫔换上素白的衣裳去了她的葬礼,回来之后又偷偷烧了些纸钱,希望静嫔到了天上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等再见到魏清嘉的时候,长星方才想起那道圣旨来。   她头一回在魏清嘉的面前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来,心头的难堪让她很想逃避,但魏清嘉却好似全然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反而是因为瞧见她脸色不好而说了许多宽慰她的话,“静嫔娘娘的事我也听说了,她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必然是有她的道理,你也别太难过了。”   长星僵硬的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那道圣旨的事……”   她其实并不知到底应当如何去解决这件事,也害怕魏清嘉会误解她原本就是个心机深沉,为了攀上他们尚书府不折手段之人。   可却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过去。   毕竟那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若是什么都不做,他们终有一日,是要成婚的。   “那道赐婚的圣旨?”魏清嘉面上瞧不出喜怒。   “是。”长星点头,语气有些急切的解释道:“真的对不起,并非是我刻意算计,我并没有那样想过……”   “可是我那样想过的。”魏清嘉忽然笑了,枝头细碎的雪洒在他的睫毛和发上,长星愣愣的听他接着道:“除夕那夜,圣人问过我的心思的。” 第26章   ◎“长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长星这才缓过神来。   是了,魏清嘉好歹是尚书府的嫡子,圣人纵然对静嫔娘娘存了愧疚之意,可却也不会全然不顾及魏清嘉心中所想。   “所以长星,应当道歉的人是我。”魏清嘉苦笑,“是我还未曾问过你的心意就应下了这圣旨,是我动了私心。”   长星头一回被人这样直白的表露心迹,脸上的红晕不自觉蔓延到了耳根,又听魏清嘉认真道:“若是你愿意嫁与我,往后我也一定会好好待你。”   圣旨已经接下,长星知道这旨意便已经是无法违抗,而魏清嘉,长星与他也算是做了这样长的时间的朋友了,也知晓他的为人。   既然他又有此心意,长星似乎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   他这样好的人,不说是宫里头的宫女,便是外头,也有数不尽的世家小姐是愿意的。   至于长星的心意,她想起周景和,想起过往的七年,最后想起沉甸甸的金叶子,那真的是分毫不值得留恋的过去。   魏清嘉见她神色犹豫,又想起那日在承文殿她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难道……   可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长星身上移开,在期待着她的回答,又害怕着她的回答。   “我愿意。”她终于抬眼望向他,眼里是盛满了的笑。   魏清嘉一怔,面上的迟疑瞬间被铺天盖地的喜悦所替代,他禁不住上前一步想去牵长星的手,可又反应过来那似乎是有些不合礼法,最后只能扬起笑意对她道:“长星,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长星认真点头,“我知道。”   赐婚的旨意下了之后,已经在宫中传闻开来。   魏府尚书嫡子与冷宫宫女,确实是天差地别的身份。   宫中许多人听了这事都是议论纷纷。   胆子稍大些的,甚至会借着由头悄悄跑到冷宫中来,想瞧一瞧这位被赐婚的宫女到底是何种绝色。   见了之后大多觉得失望。   虽说生得确实美貌,可却也不至于勾人心魄。   如此样貌之人,不说上京,便是宫中也能寻出来不少,属实想不通魏府尚书的公子为何会瞧上她?   不过这些话那些爱嚼舌根的宫人也只敢在背地里议论,毕竟就算现在的长星还不过是冷宫宫女,可等成了婚,那就是尚书府的少夫人了。   若是她记了仇,来日想惩治他们这些宫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这些日子,长星也总瞧着有人在冷宫外头探头探脑的,也知道这些人无非是好奇罢了。   初时可能还会觉得有些不习惯,毕竟这冷宫从来都是最为荒凉的地方,莫说是人了,便是稍稍喜庆些的鸟儿都不乐意往这边飞,这几日却因为这桩婚事,多了许多来满足好奇心的人,自然会让长星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时候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反正不过是过来瞧个新鲜而已,也不至于碍着她什么事。   便是瞧见了也只当作没瞧见,该做什么依旧做就是了。   冬日里下的雪堆积在冷宫的院落里,虽然瞧着白茫茫的一片,映着枯树枝桠,似乎是别有意趣,可对于长星这样的时常需要在院落里来来回回走着的,雪地路滑,总归是有些不太方便。   所以便时常需要清扫出一条小道。   这日,长星像往常一样将小道中堆积的雪清扫,却见有人径直走到她的跟前。   长星没抬头,以为又是同往常一样好奇她这位能攀上魏府公子的到底生得什么模样的宫人罢了,便要绕开她继续忙活。   没曾想却听那人开口道:“陈长星对吧,云妃娘娘要见你,同我走一趟吧。”   长星听到“云妃”二字,脚步不自觉一顿,又小心翼翼抬头瞧了一眼眼前人,这才发现来人不是旁人,而是云妃身边的桃月。   她握住扫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心中抑制不住的生出一些畏惧来。   当初她帮着周景和去承文殿宫人那儿打听圣人的消息,便是被云妃盯上,后来教训她,也就是云妃身边的桃月在边上盯着的。   她至今都记得那几个太监是如何将她死死制住,让她整个身子都被压进泥地里,连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也记得一阵毒打之后,又是被如何顺手丢进了太湖里,差点溺死在那湖中。   桃月的出现,让她克制不住的想起那时候的景象。   竟在这寒意迫人的冬日里,止不住冒出了冷汗。   桃月显然并未认出长星来,她见长星并未答复,有些嘲讽的一笑道:“有些人莫要因为攀上了魏侍卫就真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了,云妃娘娘可是魏侍卫的姑姑,在魏家也是有份量的,若是娘娘不松口,你这个魏府的少夫人能不能做得成,还真不一定呢!”   长星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抹去额角冷汗,又低头道:“是,还请桃月姑姑带路。”   桃月原以为她会与自己争辩几句,都已经准备好了到云妃娘娘告状的说辞了,没料想到她突然变得识趣,倒也挑剔不出什么错处,只能冷哼了一声便领着人往华宜殿去。   长星原来有些担心云妃会认出自己的身份来,可瞧连桃月都不曾认出自己,心里便也稍稍安定了些。   对于云妃来说,自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罢了,像自己这般的小宫女,一年到头她惩治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大多都还是让手底下人去做。   一个个的面容,她怎么可能还能记得清楚?   不过也知道此次来华宜殿,云妃多半是要为难自己一番。   可也是避无可避,魏府的人不能将手伸到宫中来,云妃这个魏家的人,总是应当要做些什么的。   到了华宜殿,桃月在门口禀报了一声,“娘娘,长星姑娘到了。” 第27章   ◎“这是怕本宫欺负你未婚妻呢?”◎   里头过了片刻,才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让她进来,你在外头侯着就成。”   桃月应了声“是”,便示意长星进去。   长星推开门,一阵浓重的药味迎面而来,惹得她喉咙泛起痒意,她不敢咳嗽,只能生生将它压了下去。   “过来吧。”床榻上的云妃微微抬手,“本宫瞧一瞧,让清嘉死心塌地的姑娘,生得什么模样。”   长星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而后规规矩矩的给云妃行了个礼。   云妃道:“抬起头来。”   长星顿了片刻,还是抬了头。   直至此刻,长星方才看清楚了如今的云妃的模样。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就连嘴唇也全然没了血色,唯一还能瞧出来一点点生机的是她的头发,没有挽起,而是散乱的铺在枕上,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压抑而又痛苦。   长星愣住。   她其中总共也没见过云妃几回。   真正能看清楚云妃的模样的,只有她吩咐人制住长星的那一回。   只有那回,长星才在慌乱中抬头看见过她的模样。   长星记得,那时候的她浑身都是华贵的物件,一样是乌黑的头发,却是精细的挽起,发间堆叠了各式各样的宝石金钗,眼尾微微上扬,脸上也永远是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神色。   可如今,好似被洗去了千万种颜色。   只剩下黑与白。   便再无其他。   不知过了多久,云妃才轻轻“嗯”了一声,又道:“确实生得貌美,难怪那混小子为了你连兄长的话都不愿意听了。”   长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便只是沉默着。   她原来以为云妃这回特意将她叫来是为了为难她,可或许是云妃病得实在是严重,连说话也比从前要柔和许多。   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往后好好嫁入魏府,便是魏府的人,事事都须得以魏府为先……”云妃轻叹一声,而后转头阖眼,声音里透着一股疲倦,“回去吧。”   “是。”长星应了一声,又行了礼方要退下,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有人急匆匆的推门而入。   是魏清嘉。   长星愣了一瞬,还没想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急切就听见云妃止不住的笑了,“这是怕本宫欺负你未婚妻呢?”   一句调侃让长星反应了过来,魏清嘉耳根也染上红晕,他有些局促的解释道:“不是,就是过来瞧瞧您……”   云妃轻轻叹了口气,“行了,本宫都明白,你放心,就算你父亲有这种心思,本宫也没有这种心力了。”   长星见她如今疲倦的模样,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了一种凄凉感。   想到云妃盛时是如何光景,如今又是何种境遇,思绪不自觉有些恍惚。   又听云妃接连吩咐了几句,让他过些时候记得去同陛下提一句,将长星的身份往上抬一抬,总不能太辱没了尚书府的名声,这种原来是应当由她来办,可如今她连陛下的面也见不着,也帮衬不上什么……   魏清嘉也都应着。   说了没多久,云妃觉得累了,便让他们下去了。   出了门,迎面碰上桃月。   或许是因为魏清嘉在,桃月这会儿态度倒是恭敬了许多,甚至对着长星还虚虚福了个礼,唬得长星连忙也回了礼。   “姑姑这几日病情如何了?”魏清嘉有些担忧的往里头看了一眼。   桃月无奈摇头,“还是同从前一样,大夫总说是心病,只能让娘娘自个看得开些。”   魏清嘉默了默,又吩咐道:“好好照料姑姑,若是有什么不便利的,只管来找我便是。”   桃月连忙应道:“是。”   魏清嘉才带着长星离了华宜殿。   到了外头廊道上,魏清嘉停下脚步,“方才在里头,姑姑当真没有……”   长星见他担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你来那会儿云妃娘娘才没同我说几句话便让我回去了,瞧你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还将我唬了一跳呢。”   “没有就好。”魏清嘉松了口气,“我这姑姑从前脾气总是不好,听说她将你叫去华宜殿,我怎么能不担心?”   满宫里头的人都知晓云妃的脾气,确实是不好招惹的。   长星在她手底下差点丢了命,更是清楚当初的云妃是如何娇蛮的性子。   所以也明白魏清嘉的忧虑,又安慰道:“我这不是没事嘛,好啦,这个时辰你过来肯定不合规矩,赶快回去吧。”   魏清嘉点点头,却道:“不过我也得先将你送回去。”   长星刚要开口反驳些什么,又听他委屈道:“这些日子忙碌得紧,好容易能见见你。”   见他如同一只需要顺毛的大狗狗一般,长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到底也是应了下来。 第28章   ◎那个小宫女都应当是他的所有物◎   冬日之后就该入春了,冬日里沉积的冰雪会渐渐消融,冷厉的寒风也会缓和下来。   可到底还没有入春,周景和坐在窗边的时候,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寒意,它们从任何所能寻到的缝隙中拼命的挤进来,然后占满了整个屋子,最后无所不在。   文阳殿经过彻底的修缮,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它变得那样宽敞,那样华丽,包含着圣人所有的愧疚弥补的心思,可却没有一丝暖意。   元尧告退的时候,周景和依旧坐在窗边,好像在看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愣。   元尧很少见他这副样子,就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样,可是明明每一个计划都是顺利的,比他们所预料的还要更顺利,元尧不禁有些怀疑方才自己所汇报的内容他是否真的听了?   “那个御史大夫。”就在元尧纠结着是不是应当再将方才汇报的内容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周景和却突然开口问他,“是叫做顾承桓的对吧?”   元尧连忙点头,“是他。”   “父皇药膳里头要添的东西,多加点分量,最迟这个月底,我要听到消息。”周景和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很是寻常的事。   元尧很是意外,“殿下,可是顾承桓即便是继续往下查也只能查到我们早就准备好的答案,绝对不可能牵扯到我们头上的,您何必这样着急……”   按照如今圣人对周景和的态度来看,他几乎是已经坐稳了太子的位置,而想要成为大周的帝王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元尧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着急。   “我只是不希望出现意外而已。”周景和难得与他解释了一句,“不希望任何事情出现意外。”   元尧知道周景和的性子,只得无奈的应了下来。   好在圣人的身体本就不算太好,不然也不会日日服用药膳,所以即便是病情恶化,只要做得足够小心,倒也不容易让人起疑。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让周景和变了神色的,不是旁的事,只是他随口提及的那桩婚事。   一开始周景和也并不明白他为何会因为长星被赐婚于魏清嘉而觉得生气,只是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论如何,那个小宫女都应当是他的所有物,便只是跟随在他身边的一只狗,那也是他的狗,他可以杀了,可以丢弃,可以肆意践踏,但却不能接受那只狗转而追随旁人。   反正那个位置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只是提前一点,又有何妨呢?   比起周景和这边事事顺遂,华宜殿的情况就显而易见的要糟糕许多。   圣人自从上次过来见了周景文,又从他口中得到那样的答复之后,便已经是失望透顶,即便是再担心,也再未曾再去探望过。   宫殿里依旧是明亮的,奢华的,可却也透着隐隐发黑的腐烂气息。   就好像是身体情况一日差过一日的云妃身体一样。   因着魏清嘉被赐婚的事,魏府那边这几日连着送了好几封书信过来。   初时,云妃还会打开来瞧瞧,后边大约也都知晓这书信里头都说了些什么,便也没了兴致。   她知晓这桩婚事让兄长很是不满。   如此急切的送了书信进来,不过是希望她在宫中也能出些力气,若是能让圣人收回成命自然再好不过,即便是不行,也总该做些什么。   可云妃如今早已自身难保,因着这一桩婚事,她也曾发过怒,也曾叫骂着一个卑贱婢子如何与魏府的公子相配?   没骂上几句,却又想起来这原本就是圣人赐下的婚事。   整个人便如同蔫了一般,连那些责怪的话语也变得有气无力。   后来看得开了,虽说歉疚自个不能为魏府出一份力,可也总归做不了什么。   周景文的事已经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她哪里还能有心思去管旁的事儿。   可魏行总还是不甘心。   魏府就这一个嫡子,论才论貌都是没法挑剔的,至于婚事,虽说魏清嘉一直没见有看上眼的,可眼看年岁到了,他这父亲也并未没有留意过。   左右上京的闺秀都是由着他去挑的。   哪家姑娘精通诗画,哪家姑娘品貌过人,哪家姑娘贤惠端庄,他也都留了心思。   谁料一道旨意下来,圣人竟是将宫中一个小婢女赐给了魏清嘉做嫡妻。   那样的身份,倘若只是个妾室倒也罢了。   偏偏是将这嫡妻的位置给占了。   魏行左右想不通,这到底是圣人怪罪于他们魏府了,还是说有别的缘由。   后来魏清嘉看出父亲的心思,索性也将这事解释了个明白。   魏行知道了原来这桩婚事能定下来和自个这个儿子也有脱不了的干系顿时傻了眼,沉默了半晌方才沉沉叹了口气。   “罢了,终归是你自个喜欢的,好歹合了你的心意。”   本来就是圣人赐的婚,他们也只有应下的份。   这样想想,魏行甚至觉得宽慰了许多。   总归这个儿子也是真的有本事的,也不需要依靠着旁人。   即便是云妃这一脉不成,往后也还是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第29章   ◎成婚◎   春日里细雨绵绵。   旧日里覆盖的白雪都渐渐消融,在屋顶汇成了线,在树上凝成了滴。   岁旦之后,宫中难得再热闹了起来。   却是临近了了周景和的婚事。   圣人看重这桩婚事,早便下了旨意,念着要大操大办。   又说近来身子疲乏,连着立太子的旨意也一同下了,便定在婚期那日一同将这事定下。   手底下的人迎合着圣人的心思,宫中的人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都说这是难得一回的盛事。   没人敢在这紧要关头打马虎眼。   顾承桓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上京的。   顾承桓的事元尧不止一次同周景和提过。   这位年纪轻轻的御史大夫可不同寻常,当初爬去刺杀的宫女还未来得及审问便已是服毒自尽,显然是一桩棘手案子。   圣人将这桩案子交给他的时候,他却毫不推诿的接了下来。   之后也是将手中之事尽数搁置,一头栽进了这桩案子之中。   一查便是数月。   后来圣人已经不想再继续追究此案,可他依旧穷追不舍的从上京查到了青州。   只是因为了解到那两名宫女原是青州人士,便不远万里前去调查。   到今日,他终于是查出了一些眉目。   元尧原来便有遣人一直暗中盯着他,知他竟不曾受他们的误导,反而是一步步查到了周景和的身上,也多次禀告此事。   希望能直接将人截杀。   也算是除去了一桩隐患。   可周景和却未曾应下,元尧虽不解其中缘由,可也知晓他这样做定然是有所考量,便也只能应下。   顾承桓回来之事并非小事。   况且他一回上京便要入宫面见圣人。   显然是已经查出了些什么,想要迫不及待的想要禀告圣人。   周景和得了消息,也不着急,只道:“将人请到文阳殿来便是。”   元尧会意,垂首应了个“是”。   虽说是“请”,用的却是简单粗暴的法子。   顾承桓刚到宫门口下了马车,便被人敲晕了过去,等醒来,人已经到了文阳殿。   刚醒来时,他眼神中还透着迷茫,下意识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显然没看出来这到底是谁人的寝殿,直至周景和推门走了进来,他的眼神才逐渐清明,“原来是七殿下。”   既然已经查出端倪,他又怎会不知当初之事与周景和有关,若是知道,便也就不难猜出他如今之举到底是何意。   念及此,顾承桓也不再客气,“微臣此次入宫,是有要事要禀告圣人,殿下此举,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周景和神色安然,“顾大人,此去青州,收获颇丰啊。”   顾承桓微微屈身,“只是验证了当初猜想罢了,算不得什么收获。”   在周景和面前,他虽是一副恭敬模样,可说出口的每句话里边,却都是带着刺的。   显然并不认同周景和之举。   “顾大人远去青州多时,怕是不知如今朝中局势了。”周景和并未被他这三言两语而触怒,反而是耐着性子同他分析。   顾承桓皱眉,显然没有兴趣听这些,只是道:“便是如今殿下只手遮天又如何,真相总是要水落石出的。”   周景和闻言只是嘲讽一笑,接着道:“真相,顾大人细想当初之事,我做了什么,无非是让父皇瞧见我这个虽有皇室血脉却永远只能站在阴暗角落中的儿子罢了。”   顾承桓一愣,犹豫道:“不管何种缘由,做错了便是做错了,顾某只需将事情真相连同证据一同呈上,至于旁的,应当交由圣人定夺。”   “是吗?”周景和是笑非笑的看向他,“顾大人以为父皇真的会想知道这些吗?如今父皇膝下还能继任皇位之人,除了我,还能有谁?”   “顾大人眼巴巴的将那些证据呈交上去,又能如何?立太子的仪式连同我的婚事会照常进行,什么也改变不了。”   顾承桓脸色惨白,他知道,周景和说的是实情。   就算是坐实了这桩事,又能如何呢?立太子的诏书已下,难道圣人会因此收回诏令吗?   不会。   因为已经没人比周景和更适合那个位置了,即便是有了这桩罪行的周景和,也依旧能稳稳的坐在那个位置上。   所以他之举动又有何意?   周景和知道他已经将自己所言听了进去,便又道:“顾大人也应当还记得,陛下当初曾让你不必再调查此案……”   顾承桓身子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对着周景和的方向跪了下去,“多谢七殿下提点。”   他是个聪明人,其中缘由,想明白其实并不难。   周景和见他如此,知道了他的选择,亦是点头,“顾大人明白就好。”   “只是……”顾承桓苦笑,“凭七殿下如今只手遮天的本事,想将我了结在青州,即便是上京,都是易事,殿下为何不索性……”   直接杀了他,岂不更加干净利索。   也不必再花心思与他说这些。   周景和摇头,“顾大人有所不知,若你活着,这案子前头闹得再大,后边也没了风浪,若是你为了这桩案子而死,父皇会如何看,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顾承桓叹了口气,道:“确是如此。”   既已解惑,顾承桓便要告辞离去。   周景和又道:“父皇近些日子很是忙碌,身子也并不见好,顾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还是莫要求见了。”   顾承桓的脚步一顿,“七殿下放心,臣会向圣人告假,说刚从青州归来,舟车劳顿,又逢时节变化,一时不觉,陡生恶疾,待七殿下与孟小姐完婚,方能痊愈。”   说完,方才走了。   临近周景和婚期,宫中到处都是忙碌的盛景。   长星窝在冷宫,偶尔也能听见外头的响动,却也已经是心止如水。   原来心头那一点细微的异样也已经是消散不见。   虽不知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可却能确定自个是真的已经放下那些情意。   时至今日,她已经有半年再未曾见过周景和,也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他。   静嫔过世之后,长星越发的清闲。   除了照料兰嫔之外,她似乎也再找寻不到别的活计。   闲暇的时候,便备下了针线在那大红的盖头上绣上一对精巧的鸳鸯,她与魏清嘉的婚期定在了三个月之后。   长星想着,还能来得及给自个备一身嫁衣。   魏清嘉有心将长星接出冷宫,想着在华宜殿安排个位置也是方便。   可长星念着往后真的成了婚,想再来宫中陪陪兰嫔就难了,便没有应下。   左右想着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魏清嘉便也没有再劝,只是有他照拂,即便是在冷宫,也是无人敢再欺凌长星。   所以这些日子,长星倒也自在。   这些天,孟娉瑶实在费了不少心思在周景和身上。   只是他始终眸色淡淡,即便是偶尔的几句回应,目光也总不落在她身上。   孟娉瑶原本被激起的那几分胜负欲也彻底的被消磨了个干净,眼看着婚期将至,她又想着,往后成了婚,事事不都得按部就班的来。   周景和就算是再怎么瞧不上她,也该和她相敬如宾。   再等有了孩子,那位置便也就稳稳当当。   何必再贴上去做那自讨没趣之事。   左右婚期已经是要到了,虽说其中事事都无需她来操持,可她也总应该上些心思,父亲将这事说得明白,这婚事越是能办得高调奢华,越是能说明皇室对他们孟家看重。   朝中的人都看着瞧着,这体面都是给外头人看的。   所以孟娉瑶自然少不了多费些心思。   等到半月之后,上京再不见寒冬的凛冽,只能瞧见枝头细碎的花叶和迎风飘散的柳絮。   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   孟娉瑶同周景和的婚事便定在了这时候。   即便是到了成婚那日,周景和依旧是同往日一般无二,便是换上了喜服也不见添了几分喜气。   服侍的宫人也不敢细瞧,收拾好了之后说了几句吉祥话,讨了赏便也就退了下去。   只是周景和几步跨出门去,再瞧见周遭喜庆的景致,忽的想起冷宫来,大约是意识到了自个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抿唇,快步往外头走去。   太子大婚的轿辇从上京的长街中走过,凑热闹的百姓运气好些的都能得些赏赐,大约是各式果子夹杂着几枚铜钱之类。   数额不多,为的也只是让大家都能沾沾喜气。   皇室大婚的礼节繁复,只是孟娉瑶生下来就注定要嫁入皇室的,所以这些礼节也早就烂熟于心,虽说一整天下来也觉得疲累,可也还能应付。   等宴席开始,孟娉瑶便也被送入修缮过的东宫,算是正式的太子妃了。   一同前来的宫人喜婆领了赏赐,也都欢天喜地的告退。   屋里头剩下的便只有孟娉瑶和两个从丞相府带来的贴身婢子。   她规规矩矩的等了约莫两个时辰,才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孟娉瑶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虽说男女之事她早就听过身边的嬷嬷的教导,可事到临头却还是很难安定下来,特别是想到那个人是周景和。   对她不见分毫情意的周景和。   她只能在心头一遍遍安慰自个,不过就是个任务罢了。   等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再到停下,来人已经是到了她跟前来,身侧侍奉的婢子行了礼又识趣的退了下去。   孟娉瑶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动作,她微微抬起头来,大红的盖头下,她瞧不清楚眼前人的神情,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酒味。   宴席中与朝中重臣推杯换盏,应当是喝了不少。   孟娉瑶想着,还是轻声唤道:“殿下。”   周景和回过神来,再度抬眼去看这满目鲜红,只觉得有些刺眼而压抑。   心头竟也生出了想转身离开的念头。   可到底没有那样做。   只微微眯了眯眼睛道:“今日礼节繁多,你也累了一天了,便早些休息吧。”   孟娉瑶还未曾弄明白这话中深意,就见底下那双织金龙纹靴子转了个道儿,却还是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她心头一个激灵,猛的将那红盖头拽了下来,再看见的便只剩下周景和的背影。   周景和遣散了底下人,又只是去偏殿歇下,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也是笃定她为了自个的体面,不敢将这事儿拿去外头言说。   算是做得周全。   只是孟娉瑶盯着那道背影,心头却总觉得怪异得很。   毕竟是新婚之夜,他竟然如此行事。   孟娉瑶心中猛然一惊。   难道…… 第30章   ◎“瞧你们二人的模样,倒不像是新婚燕尔。”◎   片刻后,她又不由得摇摇头,此事却也难以深究,只能说今日她这婚事定下,也算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了。   至于旁的,也就只有日后再想法子。   孟娉瑶想着,心头竟是生出几分轻松来,简单洗漱梳洗也就歇下。   翌日,孟娉瑶同周景和按照礼节去见了圣人。   圣人见他们二人和睦,只说了几句提点的话,无非是让二人好生过日子。   周景和和孟娉瑶都应着。   圣人便让他们退了下去。   两人又去了永祥殿见了孟皇后。   孟皇后自从与周景和合作,手中算是有了资本,宫中的权力渐渐拿回,便也就再不复往日那病怏怏的模样,这会儿正拿着后宫的账本清算着,得知周景和与孟娉瑶前来,才将手头的事儿放下。   二人刚刚坐定,孟皇后就瞧出他们这貌合神离的模样,也不点破,只笑着道:“还是你们父皇眼光好,瞧瞧,这两人多般配。”   二人齐齐应了个“是”,脸上神色皆是没有太大波澜。   孟皇后便又对着孟娉瑶道:“娉瑶是我们孟家的女儿,算来还是本宫的侄女,如今入了宫来,也可以时常来永祥殿与本宫做个伴。”   孟娉瑶笑着应道:“是,娉瑶刚刚入宫,也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需要母后提点呢。”   “嗯。”孟皇后点头,转头看向身侧婢女,“华冬,前些日子陛下赐的香云纱不是做成了两套衣裳吗?带娉瑶去偏殿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华冬应道:“是。”   孟皇后又拉着孟娉瑶的手一副亲昵模样,“本来本宫正发愁该送点什么作新婚礼,没料想前些日子陛下却遣人送了几匹香云纱来,往年这些东西多是往华宜殿送,今年本宫身子稍稍好了,便也记着永祥殿的一份,只是本宫瞧着那香云纱多是桃红浅绿的颜色。”   说着她不觉一笑,“本宫年纪大了,这颜色实在不合适穿上身,就让底下人赶制了两件衣裳,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量,先去试试,若是不合适,本宫再让绣房的人改。”   孟娉瑶闻言福身笑道:“如此,谢谢母后惦记。”   便跟着华冬转身去了偏殿。   孟娉瑶一走,孟皇后脸上那刻意伪装出来的笑便收敛了起来,她浅浅抿了口茶水,道:“瞧你们二人的模样,倒不像是新婚燕尔。”   周景和倒也不曾掩饰,“儿臣与孟氏到底因为何种原因成婚,母后也应当知晓。”   在旁人面前或许还需要费些心思掩盖,但若是在孟皇后面前的话,那就属实没了必要。   这桩婚事若是没有孟皇后帮忙,还真的未必能成得这样容易。   孟皇后见他如此直白,说的话也直接了几分,“母后是想着,既然娉瑶不合你的心意,你倒也无需拘着自个,如若有什么喜欢的,身份低的抬了做个妾室,身份高的就给个侧妃的位置也能说得过去。”   见周景和未应,孟皇后又接着道:“孟氏旁支之中也有几个温婉可人的,你若是喜欢,母后也可以做主……”   听到这儿,周景和自然明白了孟皇后心中所想。   虽说表面上看来孟皇后与孟家已是放下过往隔阂了,可实际上孟家当初所做之事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如今虽因为周景和与孟娉瑶的这一桩婚事,好似一切都已是恢复如初。   可孟皇后的心里头明白不能事事都之事顾着孟家,总还是需要替自个谋算。   孟娉瑶显然不是会听她的话的人,所以便想着从孟家旁支中挑选几个人留在周景和的身边,就算是得不到他的宠爱也不至于让孟娉瑶在东宫中一家独大,若是能得了他的宠爱那便更好,更是让孟皇后手中有了博弈的资本。   可惜周景和并没有兴趣帮她拿到这博弈的资本。   “不必。”周景和没等孟皇后将话说完便道:“儿臣方才成婚,若是此时便迎了新人入宫怕是会惹人非议。”   孟皇后微微皱眉,正欲再劝,却听周景和又道:“如今便与孟家撕破脸,于儿臣于母后都无益。”   算是将她的意图说得直白。   孟皇后一顿,外间却正好传来孟娉瑶的声音,她一边笑着一边走进来道:“母后的眼光真好,那两件衣裳不论颜色还是样式儿臣都很是喜欢,只是儿臣这些日子吃得多了,腰身也不如从前纤细了……”   孟皇后神色已是恢复如常,“无事,那便先让底下人送去改改,等改好了母后让人送去东宫。”   “多谢母后。”孟娉瑶盈盈行礼,脸上堆满了笑容。   周景和也起身道:“儿臣手中还有政事未曾处理,便先告辞了。”   孟皇后点头,“政事要紧,就先忙去吧。”   周景和离开之后,孟娉瑶倒是多留了一会儿,二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无非是孟皇后说了些提点的话,孟娉瑶也都乖巧得应着。   直到晌午,孟娉瑶方才出了永祥殿。   孟娉瑶同周景和成婚之前,便算作是孟皇后的侄女,有这一层关系在,宫里头的人见了如此景象,只会觉得是二人关系亲近。   也不算坏事。   周景和同孟娉瑶的婚事让整个上京都连带着热闹了好几日。   原来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又算是将大周数一数二的大事都定下,按理来说圣人应当少了许多忧虑。   可偏偏身子却不见好转。   云妃更是如此。   周景和同孟娉瑶成婚的事原本周景文是想着瞒着云妃的。   虽说云妃大约也明白这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可却还是想着她身子如今本就不好,若是猛地知晓这事,怕又受了刺激。   于是便吩咐底下人瞒着。   可却还是没瞒住。 第31章   ◎“朕要去瞧瞧她……”◎   周景文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云妃已经是昏死了过去。   那个消息于云妃而言,算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吊着那口气沉沉压下来,本就孱弱的病体如何能承受得住?   所幸太医来得及时,算是吊住了一条性命。   可人却始终醒不过来,太医的话说得含糊,可周景文却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云妃已经缠绵病榻有好些时候了,虽是日日好生照料着,可这情况却是一日差过一日,周景文心底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察觉。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消息早就传去了承文殿,各种贵重的药材如同流水一般的往华宜殿送来。   可圣人却依旧是没有再亲自来过。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其实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圣人越是不能亦是不敢见云妃。   他怕云妃又要求他立储之事,面对早已病弱的云妃,他实在很难说出拒绝之语。   若是不拒绝,岂非将立储之事当作儿戏。   若是拒绝,又怕是要刺激到云妃,让她病情雪上加霜了。   故他心里虽说牵挂忧虑,但却迟迟未再去过华宜殿。   为这事,周景文去承文殿请过圣人几回。   头几回还会找个像样的理由糊弄糊弄,可到了后头文庆也只能与他说了实话,“五殿下,圣人为何不愿去见云妃娘娘,您这心里头应当是明白的呀。”   周景文脸色有些苍白,“母妃现下情况越发不好,我只是希望父皇再知晓之后能去瞧瞧……”   “圣人自然知晓娘娘的情况。”文庆叹息道:“不然五殿下以为娘娘这些日子用的那些名贵药材库房那边为何眼都不眨就送进了华宜殿?”   周景文愣住,又听文庆接着道:“五殿下有这心思不如还是好好照料云妃娘娘,等娘娘身体好转此事才能有回转余地啊!”   周景文稳了稳身形,脸上勉强挂了些笑道:“多谢公公提点了。”   说罢,便踉跄着回了华宜殿。   那之后的几日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照料着云妃,夜里也直接宿在了华宜殿的偏殿。   可云妃从那日受了刺激,便连着昏睡了好几日。   身子更是越养越虚,到了最后甚至连熬好的药都喂不进去了。   云妃走的那日,太医院有些资历的太医在华宜殿跪了一地。   周景文发了好大一通火,又踉跄着说要去承文殿,“母妃定是还想再见见父皇的,我去将父皇请来……”   可他还没走出宫门,就听宫人来报,“殿下节哀,娘娘她……去了。”   周景文愣在了那儿,简单清晰的几个字眼,却组成了他怎么都听不懂的意思。   他死死盯着前来禀报的宫人,“你方才……说什么?”   那宫人被吓得慌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殿……殿下节哀,云妃娘娘她……仙去了。”   周景文好像终于懂得了他的意思,眼神止不住的开始慌乱,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抬脚依旧是往承文殿跑去。   一路上有不少宫人都瞧见了这位五皇子的狼狈模样。   却也不敢用怪异的目光看他,只能等他走远了然后在背后悄悄议论。   说这位五皇子莫不是疯了?   周景文却顾不上这些,他想着,母妃既然想见到父皇,那自个就去将他请来。   等他到了承文殿,文庆见他如此狼狈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五殿下这是怎么了?”   “滚开!”周景文一伸手便将他推开,脚步凌乱的要往里头闯。   文庆没料到周景文竟是如同着了魔一般,手忙脚乱喊了边上的几个宫人才勉强将他拦下,“五殿下,您若是这样闯进去,怕是要惹怒圣人了。”   周景文左右挣扎不开,又听到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有些可笑的劝解话语,面上勉强维系的正常神色也终于是土崩瓦解,他又好似哭又好似笑的看着文庆,“公公,我的母妃她已经去了……”   文庆大惊,他知晓周景文定是不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便连忙吩咐底下人将人松开,又道:“殿下,奴才马上去禀告圣人。”   说罢,也快步的跑进了承文殿。   圣人听到这消息,拿着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语气慌乱道:“朕要去瞧瞧她……”   可刚下了床榻,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文庆吓得连忙吩咐底下人快些备好轿辇。   但圣人竟是一刻也不愿意等,文庆只能先搀扶着他往华宜殿的方向去,好在承文殿的人虽可能还未曾来得及弄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可也不敢耽误,急匆匆的赶上了圣人的步子,文庆同周景文又连忙搀扶着圣人上了轿辇。   眼前就要到华宜殿了,他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晕倒了。   底下人顿时乱作一团,文庆只能一边让人去请太医过来,又一边安排人将圣人抬去近些的偏殿,混乱之中也再顾不上云妃的事。 第32章   ◎“往后不许再纠缠她。”◎   天边阴沉得厉害,明明前几日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现在却不见半点光亮,只剩下沉沉压下来的黑云。   让人心头也不禁平添了几分压抑。   圣人从那日昏倒之后,便是日日躺在病榻之上。   也将朝中的一应事务都交到了周景和手中。   周景和不仅将那些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闲暇之余也总去承文殿探望,做足了表面功夫。   周景文却是更多的忙碌着云妃的身后事,也对云妃意外得知周景和孟娉瑶的婚事起了疑心,一边悄悄的调查着。   便是知晓圣人的病情,也并未前来探望过几回。   一来二去,圣人便越发重视周景和。   不仅仅只是觉得他合适,连带着也生出了些父子之情来。   这些,周景和倒也能发觉。   反正在圣人面前他从不吝啬表演。   圣人的倚重连带着朝中大臣的心也一块儿往他身上倒去。   周景文却好似浑然不觉。   他只顾着查云妃的事。   那日进出华宜殿的人,他来来回回的审着。   连着几夜未曾休息,却好似不知疲倦。   直至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宫人桃月奄奄一息的供出了清芜,“清芜姑娘给奴婢塞了一锭银子,说是想在云妃娘娘跟前尽尽孝道,也好让娘娘早日应下您同她的事。”   周景文的眼神一变,“那日,清芜来见过母妃?”   “是。”桃月气若游丝道:“清芜姑娘说,她已至婚配年纪,若是娘娘再不应下,日复一日的拖着,也……也忧心殿下变了心思,奴婢进宫良久,亦有在宫墙外煎熬苦等的意中人,便感同身受,又念着娘娘因殿下日日悉心照料,身子有所好转,一时心软,应下了清芜姑娘所求……”   那日出了事,桃月便马上想起清芜来过这一回。   可她心里害怕,怕她若是说了,自个也逃脱不了罪责,到时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死死咬着没有松口。   可如今也实在受不住这些折磨,想着再这样硬扛着,怕是真要熬不过去了,权衡之下,也只能招了。   周景文没听她将话说完,已经是转身走了出去。   他面上神色好似如常,可袖袍下的手却是无力的颤抖着,一路上,不论是宫人向他行礼亦或者是手下想同他汇报些什么,他都是麻木的往前走。   好似充耳不闻。   只剩下恐惧在他心上密密麻麻的生长,等到了清芜的房间门前,那样的恐惧已经要将他那颗原本鲜活跳动的心死死缠绕,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伸手将门推开。   门内,空无一人。   周景文几步跨入房间,正好看见杯盏下压着一张字条,他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见那张字条上清晰的写着“抱歉”二字。   字迹并不像寻常女子般秀气精致,反而有几分男子的豪迈大气。   是他教她的。   周景文将那张字条死死捏在了手中,然后宛若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听到响动的宫人赶来之时,周景文已是呕血昏迷了过去。   连日的操劳加之急火攻心,他身子耗损极大。   周景和听到元尧提起这事的时候,微微的勾了勾唇角,“清芜这颗棋子的价值,算是利用到了极致。”   元尧点头称是,而后又道:“清芜已经送去了青州,身份也重新安排了,往后五皇子也不可能能将她找到了。”   既然已经将上京的这些事了了,自然是应当改头换面,去一处无人认识之所重新生活了。   否则以她所做之事,周景文怎会善罢甘休。   怕是掘地三尺,也是要将她挖出来的。   周景和“嗯”了一声,便又翻开朝臣的折子继续批阅。   元尧见状,小心翼翼的挑了挑纱灯中的烛火芯子,而后才默默退了下去。   周景文昏睡了好几日。   好似被困在了一个无休止的噩梦里。   与清芜的每一次相见,从模糊到清晰,一幕幕在他面前展现而又消散。   “公子,求您救我。”   “是他们逼我的,我不认识他们。”   “求求您,他们会把我打死的。”   初见时,他去上京最大的花楼查案,遇到仓皇失措的她,拉着他的衣袖求他救她。   他见那瘦弱的女子手臂上青紫交加的伤痕,听她凄婉的声声哀求,不曾犹豫的在里头打手追出来的时候将她护在身后。   几个身量粗犷的男子狞笑着朝她靠近。   他嫌恶的往那几个男子怀里丢了一袋银子,“往后不许再纠缠她。”   那几个男子贪婪的打开织金钱袋,将里头的几锭银子拿出来掂了掂,嘴边多了些谄媚讨好的笑,连声应道:“好嘞。”   可等刚转了身没走几步,就听后头传来那几个男子猥琐的笑声,“又是要抬去给哪家公子做外室了,这往后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呀。”   “长得就一副狐媚子样,要是被人家家里的正头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挨一顿毒打的。”   “指不定还是要被卖到花楼里来,就该是做这皮肉生意的命!”   “……”   他头一回听到这样下流的尖酸刻薄之语,有些生气的停下脚步,才发现跟在他身后的清芜颤抖得厉害。   那一刻,他的心微微一颤,因为那些最伤人的话,狠狠的砸在了最无力反抗的人身上。   见他似乎想要再去找那几人麻烦,清芜慌忙拽住了他的衣袖,然后哀求似的连连摇头。   他怔愣良久,只能作罢。   出了花楼,他说她恢复了自由之身,可以离开,她也没有纠缠。   只是在离开之前,对着他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响头,说若是有缘再见,她定会把赎身的银子归还。   他亦是没放在心上,毕竟那些银子与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她却偏偏在转身之际体力不支晕倒过去。   初时他只是见她身子柔弱又满身伤痕,便打算让她先修养一阵,可后来日夜相处,他终于是沉沦。   那时的清芜,出身淤泥却良善正直,遭受困难却又并无怨言,在他身边照料的每一日更是细心之至,却又不乏那个年纪女子该有的娇憨可爱。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早已是守不住本心。   即便是因着婚约的缘故会有些迟疑,却也在清芜几番“懂事”的劝解之下越发坚定。   甚至于生出为她解了婚约的念头。   方才沦落到如今这番田地。 第33章   ◎“国丧,圣人……驾崩了。”◎   夜色渐沉。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很快清明。   她最后留下来的那张字条好似什么都没有写,可却也什么都写的分明。   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周景文终于相信了这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敢去相信的事实。   他以为他救了一个流落花楼的可怜女子,可其实却是落入到了他人步步算计的陷阱之中。   他嘲讽的一笑,绷紧的指节简直要将骨头捏碎。   “清芜。”他喃喃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   然后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云妃过世,周景文又缠绵病榻。   魏清嘉手头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长星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见过他了。   她听说了云妃过世的消息,原本想着找个机会安慰安慰他。   却不想竟是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找不到,也只能作罢。   她手头的闲暇时间越发多了,绣好了嫁衣之后又开始缝起了绣鞋。   也不觉得累。   越是做着这些活计,她反而是对往后的日子生出更多憧憬来。   魏清嘉是个那样温和守礼的人,她光是想着就会觉得很是美好。   宫中响起丧钟的时候,长星正在如同往常一般的做着针线活。   红色的绣线在她手中勾勒出了精细的轮廓,兰嫔像从前的静嫔一样躺在陈旧的躺椅上,借着稀稀落落的阳光小憩。   从静嫔去了之后,兰嫔就越发安静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从前很是在意的那些东西,也变得随意了许多。   连着平时的习惯,也与静嫔越发相似。   有的时候长星瞧见兰嫔,甚至会不自觉的有些恍惚,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兰嫔还是静嫔。   丧钟响得突然。   长星手中的针线一顿,兰嫔也是睁开了眼睛,她凝神听着,不知过了多久,丧钟停下,她方才开口道:“国丧,圣人……驾崩了。”   那是一种很是古怪的语气。   好似有些在意又好似全然不在意。   长星闻言手中的针线停下,好似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兰嫔,“从前先皇驾崩,是如何安置后宫嫔妃的?”   兰嫔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她随意的靠在摇晃的躺椅上含糊道:“大约是不会继续留在宫中了,去给那老皇帝守陵也算是个好去处。”   长星心里一阵难过,“那往后连我也不能陪在娘娘身边了。”   兰嫔摆摆手,“就算是碰上国丧你那婚事只能暂时搁置,可依着魏侍卫对你的心思,就算还不能成婚也会寻了由头将你带出宫去,到时候你若是得了空,想去瞧瞧我也是方便。”   “也对。”长星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神色也是松缓许多,“到时候若是您缺了什么可记得要同我说,我去瞧您的时候便都一同带上,外头定是要比宫中方便许多,省得还要看那些外头采买的宫人眼色……”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手压在绣篮上,头微微仰起,嘴角还带着笑意,显然已经有些向往那样的日子。   到底是不用继续留在宫中,比起现下定是能多些自由。   兰嫔却只是倚在那躺椅上,不管她说什么,都只是轻轻应下。   圣人驾崩,举国同悲。   宫中一切事物都换成了黑白两色,宫人们也尽数穿上黑白丧服,一眼望去,这红墙青瓦下,除了黑就只剩下了白。   能听到的也只有阵阵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呜咽哭声。   整座皇宫都笼罩在了一种极为刻意的悲戚氛围中。   再见到魏清嘉的时候,是国丧之后的第五日。   他来的时候快入夜了,午后已经阴沉得厉害的天终于是按耐不住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长星刚把外头晾晒的衣衫收了进来,被雨淋湿了半边身子。   或许是天气阴沉,兰嫔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冷宫里只能听到外头的淅沥雨声。   魏清嘉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着大雨来找她的。   长星一开始的时候只瞧见了一道模糊的人影,还以为是看错了,等到人跑到跟前来,长星方才辨认出他来。   魏清嘉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脸色也苍白得吓人,长星只以为他是冻着了,便一边埋怨着天气,一边拉着他要往屋里去。   可魏清嘉却用双手扶住长星的肩膀,用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很是认真的看着她道:“长星,我有话要问你。”   长星很少见到魏清嘉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话,也意识到了大约是出什么事情了,有些不安的点了点头。   “倘若我现在是都没有了,没有云妃这个姑姑,也不是尚书府的嫡子,就是一个寻常百姓,你还会愿意同我成婚吗?”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目光始终锁定在长星身上,没有挪动分毫。   “那是自然。”长星没有犹豫,心头却生出了几分不安来,她攥紧了衣袖道:“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应当要告诉我才是。”   魏清嘉猛地将眼前人拉入怀中,紧紧的将她禁锢在怀里,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极度痛苦的情绪稍稍平复。   这些日子,他经历了太多。   长星虽说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也能猜出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便没再询问,只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魏清嘉再度开了口,声音颤抖却清晰道:“长星,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魏家倒了。   或许这一切早有预兆。   从云妃病倒开始,或者说从周景文起了退婚的念头开始,魏家就已经是一步步的走向没落。   云妃过世之后,接连着又是圣人病倒。   周景和彻底把控了朝政。   魏家同云妃原是一脉,云妃得势时受了不少裨益,如今倒了,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魏清嘉也并非全然不知。   只是却未曾想过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   十三日前他父亲因那桩牵连甚广的贪墨案入狱时,他就知道那定是这位储君的手段,他深知父亲品行,是万万不会沾染此事。   他知事到如今若是还想保全父亲,唯有面见圣人,道清原委方能有一线生机。   可奈何圣人病重,再加上太子有意阻挠,他在承文殿外守了两天两夜,却始终不得见天颜。   那日拂晓,他正觉头昏脑胀,几欲晕厥之时,忽的听见承文殿中一声悲恸喊声,方才猛然清醒,圣人驾崩了。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滚烫的泪珠随之滑落,心早已乱做了一团,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撞上一道身影,抬眼看去,正是周景和。   “魏侍卫是在为父皇哭,还是在为魏行哭?”他阴鸷的眸子里隐含着几分笑意。   魏清嘉微微曲着身子,尽可能不卑不亢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明白?”他将放在魏清嘉身上的目光移开,往前迈了一步,恰好靠近魏清嘉耳边道:“你父亲可比你懂事多了,自尽认罪的时候,可没含糊。”   魏清嘉脸上勉强维持的体面终于是一寸寸裂开,他转头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你说什么?”   可周景和并无兴致与他解释什么,只让他若是不肯信可以去御史台细问。   魏清嘉恍若被抽去了魂魄,嘴里一直念着不可能,又慌乱的往御史台跑去,那日不少宫中人都瞧见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有人侧目,有人禁不住小声议论,更有知道其中内情认为这位魏尚书的嫡子已经是彻底没了依仗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可魏清嘉都是恍然未觉。   他只念着父亲的事,可到头来,他只得到一句冰冷的“死了”。   甚至于尸身都没有。   他央求着那些人,听他们嘲讽,任由他们耻笑,受他们羞辱……   最后才告诉他,原来他父亲的尸身已经被焚烧干净。   罪臣的尸身,太子殿下说不必留着。   竟是尸骨无存。 第34章   ◎“你要将她带出宫去?”◎   魏母听闻,当夜便自缢于房中。   魏清嘉虽然悲痛至极,可奈何如今的魏府之中只剩下他这个顶梁柱,也只能强撑着为双亲操持丧事。   魏家几夕之间败落,魏清嘉也不得不想到长星。   倘若她已经不愿追随,那自然也应当要成全她自由,若是她还愿意成婚,魏清嘉便想先将人接来魏府。   免得再生事端。   长星得知他短短几日双亲皆亡故也不禁红了眼眶,认真道:“魏郎,长星从不是嫌贫爱富之人,不管魏家如何,我亦是愿意追随。”   魏清嘉的心彻底安定下来,眼里星星点点,终于是有了些光亮。   外头雨势稍小,长星取了把伞陪魏清嘉去东宫请示。   从前魏府繁盛,也没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她更愿意留在冷宫多陪陪兰嫔,可如今魏家败落,魏清嘉应当是更需要她的。   她也想陪在他身边,陪他熬过这一程。   圣人殒命,长星再怎么说也是宫女的身份,若是要出宫去,应是要过了周景和这一关。   想到周景和,魏清嘉原来心里也是有些不安,担心他故意刁难。   可他与长星的婚事是圣人钦点,再加上他娶一个身份微贱的宫女再怎么说对于周景和而言也不算是坏事。   他有何理由阻拦?   离开冷宫之前,长星心底终究还是有些担忧,又转了头回去取了当初赐婚的那道圣旨,“总归是圣人的意思,太子殿下若是刁难,我们便拿这圣旨与他说道。”   魏清嘉接过圣旨点了点头,又安慰道:“放心吧,会没事的。”   长星和他踏进雨地里,轻轻的应了一个“好”。   若是不出意外,今夜就是她留在宫中的最后一夜了。   等太子殿下应允之后,她明日就能收拾东西离开。   兰嫔过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没了自个留在身边估计很难习惯,长星早早便想着这一点了。   她在御膳房那边结识了个刚入宫的小宫女唤做芳苓的,每回见了她都说羡慕她在冷宫清闲自在。   明日临走前可要同芳苓好好说说,长星想着,自己手里还有些银钱,到时候拿去给管事嬷嬷通通气,这事应当就能办成。   她最近鲜少在外头走动,也不熟去东宫的路,索性就只顾跟着魏清嘉,又是一路胡思乱想着,等到了东宫,天色已经暗得彻底。   雨依旧下着,无星无月,抬起头来的时候瞧不见半点光亮。   可东宫里头却是亮如白昼。   东宫的宫人发觉来人是魏清嘉,神色都有些古怪。   元尧却是恭敬的走到二人跟前,“二位稍后,容奴才通传。”   说罢,便转身推门进去。   不消多时,元尧推门出来,只恭敬道:“殿下请二位进去。”   魏清嘉微微点头道:“多谢。”   便牵着长星的手走了进去。   周景和在殿内等他们。   圣人刚刚驾崩,作为他身边最为孝顺的儿子,脸上却瞧不出来分毫悲痛。   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朝政之事。   长星跟着魏清嘉进来时,殿中也不见有其他宫人身影,周景和正在批折子,他虽然还未登上皇位,但也已经算是名正言顺的新皇。   见人进来,周景和微微抬头,目光正好落在两人正牵着的手上,又很快移开,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   外头风雨大作,里面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虽说很久没有见过周景和了,可长星却也不会有抬头瞧一瞧他如今模样的冲动。   只是一直低着头,也只能低着头。   只有这样才算是符合她微贱的身份。   魏清嘉已经开始解释他们这一趟的来意,长星原本就被圣人指给了魏清嘉为妻,虽说还未礼成,可长星不过是宫中宫女,并非其他世家女子,自然无需遵循那些规矩。   且如今魏家情况特殊,想要将人提前接回去也无可厚非。   于情于理,也都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周景和的眼神却有了变化,他盯着魏清嘉看了好一会,然后才道:“你要将她带出宫去?”   四周的空气都好似变得阴冷,魏清嘉一顿,而后点头,“是,长星是臣未过门的妻子,留在宫中也多有不便,臣想先将人带回魏府别院住下,待臣脱了一身孝衣,再……”   “再与她成婚?”周景和冷笑,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魏清嘉有些意外,可却还是点头应道:“是。”   从前倒也罢了,魏家风光,他想要什么就能又什么,自然也不担心这由圣人赐下的婚事能出什么岔子。   可如今不同,他所珍视之人都尽数离他而去,他是真的怕,也是真的不敢再将长星留在着深宫别院。   “这是圣人当初留下的圣旨,殿下若是心有疑虑可以一观。”或许是担心周景和再做阻挠,魏清嘉索性将那道圣旨呈了上去。   其实圣人赐婚的事情,满宫之中应当是无人不知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宫人们议论的也多些,周景和大约是并不关心这些小事,可应当也是有过听闻。   只是魏清嘉也不好再做解释,正好来之前长星特意带了那道圣旨,这会儿也是派上了用场。   周景和的目光从长星的身上扫过,然后接过了魏清嘉递过来的圣旨。 第35章   ◎“还没成婚,也算是妻子吗?”◎   长星隐约觉察到一道阴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又很快移开,她心里一紧,越发不安了起来。   周景和拿了圣旨, 却并未有展开细看的意思,正当魏清嘉的心中疑惑之时,却见他径直走到一盏宫灯旁边,用那烛火点了圣旨。   魏清嘉顿时大惊, “殿下这是何意?”   眼看火苗窜升,似乎已经是要将那道圣旨尽数吞没, 长星来不及细想便挣脱魏清嘉的手跑了过去,似乎是想从周景和的手中将那道圣旨抢过来。   她并非是不知晓此举乃大不敬之举,可却顾不上那么多,这一瞬,她只觉得若是这道圣旨没了, 那寄托了她无数幻想的以后也会尽数消散。   她自然不甘。   周景和见长星冲过来要抢那道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的圣旨,他的眼神越发阴冷,随意的将那剩下的碎片丢在了地上。   长星低头看去,火焰快速舔舐着明黄绢布,地上只余下黑色的残骸。   她怔愣的看着地上的黑色痕迹, 难以置信它就这样被毁得干净。   周景和微微仰头,嘴角带着嘲弄的轻笑, “圣旨,没了。”   四周静下来的那一瞬,长星好似只能听见耳边的轰鸣声。   她终于是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似乎还是旧时模样, 但又陌生得让人害怕, 她终于禁不住, 浑身颤抖道:“殿下就这样喜欢将旁人所在意的东西毁去吗?”   怒火好像焚烧了她的理智,此刻的她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微贱的奴才,是不应当对尊贵的主子所做的事情有任何质疑。   周景和的眸色发沉,正欲发作,魏清嘉却已经将长星护在了身后,神情悲愤道:“殿下烧了圣人留下来的旨意,总该是要有个解释的。”   周景和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长星身上,看她虽然眼眶发红,可却始终强忍着泪水,或许是因为站在魏清嘉的身后,面上似乎又多了几分从前从未见过的依赖。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周身的冷意越发渗人,他道:“孤到底需不需要解释,魏侍卫应当最是清楚,不是吗?”   魏清嘉抿唇苦笑,是了,如今的周景和,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哪里还需要同谁去解释?   又有谁还担当得起他这一句解释?   可魏清嘉总是觉得,魏家已经落魄如此,周景和应当不至于再与他为难。   可如今看来……   “所以,殿下是想让我们二人如何?”事已至此,魏清嘉深知再多言无益,便是今日周景和打定主意要为难,他也还是要尽力争取的。   “她留下。”周景和的目光没有移开分毫。   长星闻言猛地抬头,正好撞上他冰冷的目光。   魏清嘉一惊,又听周景和接着道:“你可以走。”   魏清嘉是知道周景和同长星原本算是相识,可他一直以为二人之间的渊源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主仆一场罢了。   便是那日长星失态,他亦是不曾放在心上。   至于别的,长星从未说过,他也未有多问。   毕竟就算是落魄时的周景和,也依旧是大周的皇子,无人会想到他会同一个宫女之间有什么情愫,他自然也未曾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可现在,他也不禁有些迷茫。   原来周景和针对的不是他,也不是他们魏家吗?   “长星是臣的妻子。”他或许有些不解,可到底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而是越发坚定道:“臣没有留下她独自一人的道理。”   周景和冷笑,“还没成婚,也算是妻子吗?”   “轮得到你来拒绝吗?”   冰冷的话语落地,无声的威严让人不敢出言反驳。   长星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她实在不解,这个明明弃她如敝履,恨不得不与她沾染上分毫关系的人,为何现在却要硬生生将她留在身边。   她看着眼前的周景和,已经很难将他同从前那个她所熟识的周景和联系。   “长星。”周景和的声音难得和缓了几分,“孤曾经答应过你的事,往后孤会一一实现,你留在孤的身边,好过去魏家受苦。”   长星忽的笑了,声音里夹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殿下若是真心回报奴婢那几年的悉心照料,就应当放奴婢离去,而不是这般羞辱我们二人。”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畏惧什么。   周景和看着长星,正好与她坚定的目光对上,他恍惚了一瞬,眼神却越发阴鸷,“好,既如此,便也不必再多说。”   语罢,将元尧唤了进来,又指了指长星道:“她留下。”   “另一个,赶走吧,永不得再回上京。”   依着周景和的性子,他或许更愿意直接将人杀了,也算干净。   可魏家已沦落到了如此地步,他若是将魏家剩下的这根独苗也赶尽杀绝,少不得要惹朝中大臣非议。   倒不如就此赶走,左右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魏清嘉心头一慌,伸手将长星拉到身后,却又听周景和冷声道:“魏家除了你的双亲,还有诸多亲眷,加上奴仆杂役约莫有百人之数,为了个女子让他们尽数断送了性命,魏侍卫可好好想一想,如此做,可对得起死去的尚书大人?”   魏清嘉猛然看向周景和,脸色骤然发白,拉着长星的手微微发颤。   长星低头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眼里酸涩得厉害,她到底还是伸出手将那只手拂去,在魏清嘉意外的转过头来看过来的时候勉强的挤出笑意道:“我明白的。”   她明白他对她的一次又一次的维护,即便是知晓前路如何艰险也依旧将她护在身后的情意,所以更不想再让他为难。   他身后还有魏家数百条人命,要让他如何去割舍。   魏清嘉沉默了许久,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经不见分毫光亮,只剩下无助和绝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是再度开口,声音喑哑得可怕。   “等我。”   魏清嘉被带下去之后,周景和也让底下人退了下去。   殿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长星依旧站在原本的地方,她好似犯了倔,任凭周景和说些什么也不肯应答,就只是在那儿站着,执拗的反抗着他。   周景和神色寒凉,“想来魏清嘉还没走远,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他死,孤也能成全。”   长星听他这样说,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喃喃道:“殿下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明明对她不屑一顾,却又偏偏要费心思将她留下。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激得他心火更甚,他冷笑道:“孤是储君,不日也将是这大周的主人,品行举止,无需你来置喙。”   长星觉得现在的周景和同从前很不相同了。   从前的他多是温和有礼的,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轻声细语,她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很少见他有生气的时候。   可如今,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能惹怒他。   她索性闭上了嘴巴。   周景和也不再开口,任由她在书案边上站立,自顾自处理起了政务,就仿佛她不存在。   时间短还好,时间一长,长星笔直的腰身便不住的往下塌,酸痛感从肩膀蔓延到了脚跟,实在是不好受。   算算约莫已经一个时辰有余了。   她悄悄瞥了周景和一眼,见他目光始终落在眼前的折子上,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活动了一下周身的筋骨。   又有些心虚的再度抬头,没想到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吓的慌忙低下头去。   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唇角,“过来帮孤研墨。”   长星一愣,又听他道:“砚台上的墨汁都干透了。”   长星这才走近,她僵硬的往墨砚里头添了些清水,又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墨锭开始研磨。   进宫伺候的宫女进来那会儿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发式,戴着一样的簪花,瞧上去似乎身份都是一样的。   可等分了宫,分了活计,也就有了个三六九等。   有的是殿前伺候的,讲究的是规矩礼数,心思玲珑,泡茶研墨都是要会的。   可有的只是分去做了粗活,搓衣服劈柴,遇到主子懂得粗粗行个礼也就够用了。   主子尊贵,也少有到那些地儿的时候。   大多时候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一回,若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揣摩揣摩如何洗得快些,洗的干净些来得实在。   长星却是不同。   从前在文阳殿,周景和写字练字,她得了空,便总是在边上伺候着。   所以提起这些,也粗略会上一点。   那会儿她身上拮据,买的墨锭也极为廉价,光是放在边上便已经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臭味,等到沾了水磨开就更是恶臭难闻。   哪里比得上如今手中的墨锭。   触感细腻,研磨开来也只有浅淡的香气,可见价值不菲。   书案,烛火,研墨,写字。   好似与从前相同,又很是不同。   长星细细的研磨着,见周景和没有再同她计较,也渐渐定了心神。   而周景和,他似乎只将心思放在折子上。   圣人驾崩之前便已是病了良久,朝中事务堆积,如今一应都交到了他这位准君主的手上。   他忙得挪不开眼。   可却不觉得疲倦。   他听着墨锭与墨砚之间摩擦发出的声响,看着那道在烛火的照耀下越拉越长的影子,心头有种古怪的愉悦感。   好似达成了某件藏在心底的事情。   半个时辰过去,沙漏中的细沙漏尽,已是亥时。   殿外传来宫人提醒的声响,周景和终于搁了笔。   长星将他当作主子来看,心头虽思忖着他会作何安排,可手中动作却依旧是未曾停下。   外头伺候的宫人元庆躬身进来,目光从长星身上扫过,却未曾停留,只道:“夜已深了,殿下今夜可去鸾琼殿歇息?晚间时,娘娘曾来请过一回。”   周景和面色未变,“既是夜深,便偏殿歇下吧。”   元庆心下了然,点头称是,又道:“那这长星姑娘殿下打算如何安置?”   终于听人提及自己,长星悄悄竖起了耳朵。   “留在东宫吧。”周景和好似心头早就有了答案,“方才她笔墨伺候得尚可,留在揽星阁住下便是。”   元庆原以为周景和与她有些旧时的感情,是要给她个主子的位分,却不想只是留了她在东宫伺候。   依旧是个宫女。   安置在揽星阁好似是逾矩,其实揽星阁同崇月阁本就是东宫里头安置宫女的去处。   只是揽星阁狭小偏僻,宫女们都住在崇月阁,便生生空出一处宫殿罢了。   若是长星被安置在那处,也挑剔不出问题。   可见他是有思虑过的。   元庆敛了神色,看向长星道:“长星姑娘,请随奴才来。”   听闻要留在东宫,长星心头有些发苦,却也只能低声应下,跟随着元庆出了殿遣了个小太监引路。   长星见这小太监模样敦厚,想来是个好说话的,于是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试探着问道:“这位公公,奴婢的东西还在冷宫,可否寻个方便,让奴婢将东西取来?”   小太监依旧在前边走着,没应声,长星也不敢再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等到了揽星阁那小太监才终于用那尖利古怪的声音道:“明日一早会有人将你的东西送来,今夜先凑合歇着吧。”   长星急忙道:“怎敢劳烦公公,奴婢得了空自个去一趟就是。”   小太监转头瞥了一眼长星,“东宫有东宫的规矩,长星姑娘既是来了东宫,还是该守着东宫的规矩。”   这话,便是在提醒她。   长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道:“多谢公公提醒。”   小太监见长星还算懂事,便“嗯”了一声,转了道回去。   长星暗自叹了口气,也只得推门进了揽星阁。   里头空间不算大,可该有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桌上放着的茶杯茶盏,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是崭新的,地上也不见什么灰尘。   应当是周景和成婚,也就是他被立为太子,迁来东宫那段时日,底下人收拾备下的。   长星侧身躺下,原本折腾了一夜应当是身心俱疲,可躺下之后思绪反而清明。   想起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旁的倒也算了,只是唯独想不明白周景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到底是辛苦照料了周景和那么多年,对于他来说,算不上是恩情也就算了,至少不至于当作仇人,生生要留她在身边折磨。   又想起魏清嘉,他离开之时满腹屈辱,也不知此刻如何,往后又当如何。   她辗转反侧,直至夜半方才囫囵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有宫人将她留在冷宫的物件悉数送了过来。   她接到手中,一边道了谢一边伸手去摸包袱里的东西,等摸到一个木制的盒子她的心才终于是安定下来。   其实她记挂着冷宫的东西也并非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有的不过是几件旧衣裳罢了,只是欣妃当初留给她的东西,她还好生留着,怕前去收拾的宫人遗落。   既然东西都在,长星道了谢正要回去收拾,却听那宫人叫住她,“姐姐且慢。”   长星脚步顿住,那宫人往前走了几步靠近了些才道:“冷宫里的那位娘娘托我同姐姐说一声,她已经请了旨意要去先帝陵墓守陵,让姐姐往后莫要再去冷宫了,免得生出事端。”   “守陵?”长星从未听兰嫔提过此事,自然意外。   宫人点点头,“不仅是兰嫔娘娘,宫里头也有一批宫人被安置了去,只是大多人都不甘不愿,像娘娘一般主动请旨的倒是少见。”   “殿下念着娘娘对先帝情谊,也会令底下人多多照拂,守陵的日子虽说清苦,可比起冷宫,应当是会好上一些的。”   长星知道眼前的宫人约莫收了兰嫔的好处,才在自己跟前说这些安慰人的话。   这也是兰嫔的意思。   可到底还会念着想见她最后一面。   往后一人留在宫中,一人去了先帝陵墓,怕是永远不会再有相见的时候。   便又问道:“守陵的人什么时候动身?”   宫人知晓她的心意,又摇头道:“这会儿已经出宫前往灵山寺了,按着大周的规矩,前去守陵的女眷须得先在灵山寺斋戒沐浴三十日,去了一身尘缘污秽方能被送往守陵。”   “如此说来……”长星无奈苦笑,“我竟是赶不上再见娘娘一面了。”   宫人默然。   长星摇头,“罢了,娘娘还有没有什么话托你带给我?”   宫人思索片刻,连连点头道:“确实还有一句,娘娘说,祝愿姐姐有朝一日能将那盒子打开。”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宫人并不懂得其中深意,只是原模原样的将那句话给学了过来。   长星却懂得。   欣妃临死前留给她的便是那个木盒子,却又不让她马上打开。   说要等她能离开这牢笼了,才能打开盒子。   兰嫔是祝愿她有朝一日能出宫去。   长星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四方的红墙青瓦,湿漉漉的水滴挂在树梢,青翠欲滴的新芽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希望被囚禁在了四方的院落里。   她心里微微一紧,而后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又往那宫人手里塞了块碎银子,“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那宫人收了两头的好处,脸上堆满了笑容,连连说了几句“应该的”。   长星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方才回了屋。   周景和下了早朝依旧是回了东宫。   圣人还未驾崩之时,他便已经被委以重任,如今圣人驾崩,虽还未曾正式行册封之礼,但也无人质疑他君主之位。   早朝议事,他早已驾轻就熟。   刚回到东宫,周景和想起长星,便同身侧元庆道:“她怎么还没来?”   元庆了然,“长星姑娘还不懂东宫这边的规矩,有伺候的心却还不知该如何下手,奴才已经遣人带她在偏殿侯着……”   周景和皱眉,“让她到书房伺候便是。”   元庆笑着应了个“是”,接着便吩咐底下人去将长星带来。   孟聘婷这些日子并不安生。   成婚那日她见周景和撇下她去了偏殿就已是生了疑虑,想着他莫不是心里头念着谁,才如此行事。   而后几日,她也花了心思留意。   却始终未见周景和与哪家姑娘牵扯不清。   可偏偏却又是日日不肯宿于她房中。   她身份尊贵,本不屑低三下四的去求去请,可实在无法,却也只能遣了底下人以各种名义去了好几回。   偶尔他来,也总是没说几句话就要走。   她顾着脸面,也不好将这事拿出去说,还得让宫里的人管住嘴,免得外头的人知晓她这位太子妃不受待见。   就连父亲那儿,她也一并瞒着,偶尔问起,也只说殿下待她很好。   孟呈一无所知,还叮嘱她早日诞下皇嗣好稳固地位。   对此,她心中更是满腹苦涩。   越发想要将周景和的心思弄个明白。   今日一早,孟娉瑶还在梳洗,绿玉便匆匆进来,又是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孟娉瑶一把推开正为她梳妆的婢子,眼里有了几分喜色,“当真?”   绿玉连连点头,“殿下跟前的小太监说的,应当不会有假。”   绿玉是她从丞相府带进来的陪嫁丫头,她自然是信得过的。   于是便摆了摆手,“这儿有绿玉伺候就成,你们先下去吧。”   帮着梳洗的两个宫女垂头应道:“是”,便退了下去。   见她们走了,绿玉先是把门关上,又走到孟娉瑶身边一边接着替她挽发,一边接着道:“那宫女也不是个寻常人,前头已经攀上了魏府,现在又被太子殿下留在身边,这手段也实在厉害。”   “你若是说起魏府那桩婚事,本宫倒也有些印象。”孟娉瑶思忖片刻道:“若是本宫没记错,那宫女应当是叫做长星,陈长星对吧?”   魏府倒下之前,魏清嘉是盛宠多年的云妃侄子,又生的丰神俊朗,能力也是不俗,自是让不少世家贵女倾心不已,可谁能想到圣人竟会赐下那样一桩婚事,将一个冷宫里头的小宫女配给了他。   给的还是正妻的位置。   而魏府中人对此也是不争不闹,只是默默将其应下。   此事当时传闻甚广,孟娉瑶自然也有所耳闻,还感慨这小宫女着实是有些本事。   却不想如今与自己有了交集。   绿玉点头,“是,那宫女如今被留在殿下身边侍奉,与魏府公子的婚事,也不知还做不做数?”   “哼。”孟娉瑶嘲讽一笑,“果真是低贱的东西,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世家贵女他瞧不上,只看上低贱的宫婢,岂不可笑?”   绿玉闻言急忙做噤声动作,“娘娘,如今已是在宫中,有些话您还是莫要再说。”   孟娉瑶依旧神色高傲,“本宫又没说错。”   绿玉无法,只得转了话题道:“那娘娘以为,这小宫女的事……”   选了支华贵的银凤镂花碧玺步摇簪入发髻,孟娉瑶款款站起身来,“那得亲自去见一见这满腹算计的宫女才知晓。”   **   今日长星过来,依旧是和昨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长星看他似乎有批不完的折子,心里不觉想着,原来做皇帝便是日日如此。   倒也实在无趣。   外头元庆躬身碎步走进来禀告,“殿下,太子妃娘娘在外头侯着。”   周景和并未抬头,“请进来吧。”   他虽然与孟娉瑶并未有什么夫妻情分,可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不吝啬维护她应有的体面。   长星听了这话却不觉有些怪异的窘迫感。   虽说她是以奴婢的身份留在周景和的身边,可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晓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在旁人的眼中总是有些古怪。   可见周景和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她此刻留在这儿有任何问题,长星只能继续低垂着脑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墨砚之中。   孟娉瑶进来时手中还端了一盅汤。   是厨房熬了许久的紫苏海参汤。   原本是孟娉瑶自个喝的,可既然是要往周景和这里走一遭总归是要有个由头。   正好厨房刚熬好的紫苏海参汤送了过来,孟娉瑶就顺手端了来。   “殿下,臣妾特意为您熬了补身子的汤。”她似乎全然未曾瞧见边上侍奉的长星,只是端着汤走近。   长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默默低下头再度减少了存在感。   却又听孟娉瑶接着道:“朝中事务虽是重要,可殿下的身子更是不可忽视……”   说着,她正好走到长星边上,长星还未来得及回神,便听到一声惊叫,接着腿上便是一阵发热的疼意,而后又是刺耳瓷器粉碎的声响。   “你这奴婢,竟敢算计主子?”孟娉瑶下了狠手,手背也被那热汤浇得通红,只是更多的热汤都浇在了长星腿上。   长星心里一慌,顾不上腿上的伤便急忙跪了下去,“奴婢冤枉。”   她甚至都还没弄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孟娉瑶生生将那帽子扣在了她头上,自然是冤枉。   “你冤枉?”孟娉瑶嗤笑一声,露出手背上那一片刺目的红,“难不成是本宫自己把自己烫成这副模样?”   长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低眉顺眼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孟娉瑶眉头一挑,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认下这事。   长星也明白过来,迟疑片刻也只能是心一横跪了下去,“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撞到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说着,又是双手贴地,恭敬的拜了下去。   到这儿,孟娉瑶才扭头看向周景和,“殿下,这奴婢在您跟前做事却如此毛躁,一点规矩都不懂,今日她只是烫伤了嫔妾倒也罢了,若是来日烫伤了您可如何是好?”   周景和直至此刻方才放下手中的折子,他目光扫过长星那双微微发颤的腿,却没有停留,只是顺着孟娉瑶的话问道:“那你想如何处置?”   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孟娉瑶心下有些迟疑。   她全然无法从周景和的眼中看出分毫在意,好似她如今折辱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真的无关紧要吗?   她想着,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奴婢再怎么说也是在殿下跟前伺候的,如此毛毛躁躁,嫔妾实在是不放心。”   “不如……”她嘴角微微勾起,“不如让嫔妾带回鸾琼殿好生调教一番,等她懂了东宫的规矩,嫔妾再将人送回来,殿下觉得如何?”   四周静默了一瞬,周景和见跪倒在地的那人依旧连一句哀求的话也不曾说,心头无端升起一股火气,便道:“好啊,那就麻烦太子妃了。”   孟娉瑶愕然,她没想到周景和不仅放心将她的心上人交给自个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心思的正妻手中,还能表现得如此随意。   她不禁有些怀疑绿玉打听来的那些消息的真假。   “太子妃若是没旁的事,就先回去吧,等孤得了空再去鸾琼殿看你。”孟娉瑶还没来得及细想,周景和便又拿起拿起手边的折子,已是下了逐客令。   事已至此,孟娉瑶没了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带着长星一块儿出了殿门。   长星跟在后边,出了殿门的一瞬,心里头反而是一阵轻松。   她自然知晓往后跟在孟娉瑶的身边少不得要受些折磨,可就算是受些皮肉之苦在她心里也好过于留在周景和的身边。   孟娉瑶不会想到这些,刚回到了鸾琼殿,她同绿玉一起进了里屋,刚一坐下,便忍不住责问,“他若是真如你所言,生生将这小宫女从魏清嘉的手中抢了过来,如今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让本宫将人带走?”   “这……”绿玉一时也未曾想出缘由,只犹豫道:“可殿下确实是将这宫女留在了身边伺候 ,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旁的……”   这太子殿下的心思确实是让人难以捉摸,可依照前边发生的那些事儿,若是说他对这小宫女全然无意好像也很难让人相信。   孟娉瑶定了定心神,“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罢了,既然人都已经要了过来,便安排她在鸾琼殿里做些粗活,看看这周景和到底作何反应吧。”   绿玉点头应下,“是。”   刚要下去安排,又瞧见孟娉瑶发红的手背,便连忙取了烫伤的药膏来,“娘娘这伤虽然瞧着不严重,可也不能大意了,若是留了疤就不好了。”   孟娉瑶这会儿心头的郁闷已是纾解许多,听了这话也没有多言,只是由着绿玉上了药。   没有孟娉瑶的命令,长星也不敢离开。   就只能在鸾琼殿外边等着。   站得久了,腿部被热汤烫伤的地方越发疼得厉害。   鸾琼殿外头来回的宫人多,她也不敢怠慢,就算再怎么疼也只能恭敬的站着,甚至于不能挪动分毫。   只是那一双腿却依旧止不住的打颤。   约莫过去有半个时辰,绿玉方才从里间走了出来走到她的跟前道:“别在这儿站着了,小厨房还缺个打水的,今日先将小厨房的水缸灌满了,明日连着打扫院子,浣洗下人衣服的活都是你的。”   “奴婢明白了。”长星垂目应下。   绿玉见她竟也不说半句求饶的话倒是有些意外,可却依旧没有缓和语气道:“可别想着偷懒,往后经你之手的活,我都会亲自盯着,若是有哪里没做好的,受了罚,可别怪我。”   长星只盼着能尽快去将她安排的活做完,这会儿自然是满口应下。   绿玉见此,也只能让她离开。   小厨房门口的那一口大缸属实不小,长星粗略望去,大约是要个二三十桶水才能将这水缸填满了。   算算时辰,从这会儿开始直到夜里也未必能将这事了了。   为了夜里还能有些歇息时间,长星不敢偷懒,只能咬着牙干起活来。   平时这种活都安排给了几个力气大的小太监,可今日却派给一个瘦弱的小宫女,宫里头侍奉的人多是些有眼力见的,自然想得到她这是得罪了主子挨了罚,所以即便见她拎着木桶每一步都走的很是艰难也并不敢出手帮衬。   长星也没有抱怨,力气不够大,那木桶里头的水就装得少些,腿上受了伤,那便走得慢些。   等她来回走了四十余趟终于将那水缸填满的时候已是到了深夜。   鸾琼殿里除了守夜的宫人都已经歇下,四周静悄悄的,长星顾不上欣赏景致,只拖着疲累的身子顺着来时的路回了揽星阁。   一日劳累,原来沾了床榻就要昏睡过去,可腿上的烫伤让她不得不强撑着坐了起来,因着烫伤实在严重,又一直未曾处理,衣裙的布料已经粘在了伤口上。   长星尝试将粘在那儿的布料扯下来,刚一动手却疼得直冒冷汗,无法,只能取了把剪刀小心将那处伤口边缘的布料裁开。   左右这是里头的衣裳,之后得了空洗净晒干了再取些之前用过的边角料补补也没人瞧得见。   长星这样想着,便动手一点点将嵌进肉里的布料剪了下来,一边这样做还一边忍不住的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吹气,好像这样能稍微减轻一些疼痛。   等将里头的那些布料挑出来,她又用清水小心翼翼的将那伤口清理了一番,然后取了块干净的布简单的包扎起来。   她手中没有治烫伤的药材,若是需要还是得费些银子去求一求出宫采买的宫人,太医院的药是不可能会随随便便给他们这种宫人的。   便是拿了银子去人家也未必肯卖,毕竟那儿的药不管是进的还是出的,每一份都有得有详细的记载,里边的太医也不敢乱来。   只是如今到了鸾琼殿,虽然不在周景和的眼皮子底下了,可绿玉安排的活计实在是多,她心里盘算着能抽出空来吃饭休息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得了空闲做些别的?   左右想不出解法来,身子又疲累得不行,她索性灭了烛火想着先歇息,却不想一抬眼正好瞧见窗外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过去。   长星瞬间一个激灵,脑子里那些混沌的睡意也瞬间被冲散,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门边上,双手还紧紧捏着方才从桌上拿来的剪刀。   她凝神听着,外头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便听不出来别的声响了。   正在忍不住透过门缝外外边瞧去,心里想着方才莫不是自个看错了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靠近,她背脊一阵发凉,鼓足勇气转过身去,恰好撞见一道黑色影子背着光站立,看不清面容,她瞳孔猛的放大,下意识的想尖叫,却被那人先一步捂紧了嘴。   混着墨香的清冽气息靠近,长星听他刻意压低了略显沙哑的声音,“是孤。” 第36章   ◎“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药,孤可以帮你上。”◎   长星被孟娉瑶带走之后, 周景和反而有些气闷。   连看折子的似乎都没了心情。   元尧进来奉茶的时候瞧见他脸色不佳,也大约猜到是为了白日里太子妃闹得那一出。   眼见快入夜了,主子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元尧只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殿下,不如奴才去将人要回来?”   周景和冷眼看过去,元尧便知道自个方才说了不当说的, 慌忙俯身跪了下去,“奴才失言。”   “滚出去。”周景和显然没了耐心。   元尧只能屈身退了下去。   夜深,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窗缝中渗了进来。   可周景和只觉得心头的那股白日里冒出来的火气烧的越发旺盛。   他捏紧了指尖的笔杆,半晌,终于是站起身来往外边走去。   没走几步又好似忽然想起来些什么,转头取了一只白玉瓷瓶收进了衣袖里。   长星听到熟悉的声音,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去, 借着窗外隐约的光亮终于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样,真的是周景和。   长星的呼吸不自觉停了一瞬,想到自己如今只是穿着单薄的寝衣,甚至因为他的突然靠近身子还与他紧紧贴在了一起,顿时又羞又恼, 想开口说话,却因为还被他捂着嘴而只是艰难的发出了吱唔的声音。   周景和听见她吱唔的声音, 这才后退一步将她松开。   没料到她却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兔子一般快步跑回了床榻,还用被子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颗圆滚滚的脑袋露在外面, 顿时明白过来, 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懂这些?”   长星看了一眼那扇半开的窗户, 并不客气的回道:“奴婢也没想过殿下还懂翻窗户。”   周景和微微挑眉,倒并未因为她这番不识礼数的话语而发怒,只是从袖间取出那白玉瓷瓶随意的丢在了她的被褥上,“治烫伤的药。”   长星见他一副施舍模样心底更是来气,“我不要。”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长星知道这意味着自个又惹了他不快,却少见的没有低下头去。   她知道在他眼里她从来都只是都是低贱的奴才,或者更加精确一点,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可以随意责罚打骂,偶尔有了兴致,也可以给些甜头。   可她到底不是宠物。   温热寒凉,也总有能看出来的时候。   从前还在文阳殿的时候,她也总眼巴巴的给他送各种东西,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只要是她觉得好的东西,都乐意往他的跟前送。   却也从没有像他一样做出一副施舍姿态。   两人僵持在了这儿,周景和没有再开口,长星也如同赌气一般的直挺挺坐在那儿。   硬是不愿意让步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和终于冷着脸捡起被丢在被褥上的瓷瓶,长星以为他拿了药便会离开,却不想他硬是将那瓷瓶塞进了她的手中,低声威胁道:“你若是不想自己上药,孤可以帮你上。”   长星伸出去的手顿时僵住,抬眼对上周景和漆黑眼眸的一瞬,她知道他没有与她开玩笑。   她下意识捏紧冰凉的瓷瓶,目光移向被褥下那只受伤了的腿,终于是心一横,伸手掀开被褥,将草草包扎的布巾摘下,露出几乎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景和的目光并未避讳的扫过她细白的小腿,在瞧见那片伤口后细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明日孤让元尧去跟太子妃说一声,把你带回来。”   长星闻言,正在上药的手吓得一抖,瓷瓶里大半的药洒在了伤口上,疼得她不禁嘶的一声,额头也滲出冷汗来,脑子却已经反应了过来,“奴婢……留在鸾琼殿也挺好的。”   “挺好?”周景和的脸色瞬间发沉。   他以为他夜里亲自来看她,给她带了上好的伤药,还要将她带回自己身边,算是无上恩赐。   可她竟如此不识抬举?   仿佛是他自作多情?   “是。”长星小心翼翼道:“在鸾琼殿也是一样的干活,殿下不必为此影响……”   话才说了一半,周景和终于是没了耐心,他冷笑道:“好,那便依你。”   说罢,已经是推门走了出去。   长星看着他的背影与夜色相融,不自觉松了口气,这会儿方才发觉背上冷汗已经是将亵衣沾湿。   她草草收拾一番,终于是囫囵睡去。   初始几日,长星做着绿玉故意刁难安排的活,每日忙完早已过了宫中宫人用晚膳的时候了,偶尔运气好还能捡些剩饭剩菜对付,否则就只能是饿肚子。   后边将时辰安排好,每日早上早些起身便将洗衣裳,打扫院子这些轻快活计做了,午后再去打水,如此下来竟也能勉强赶上时辰与宫人们一共用膳。   鸾琼殿的宫人瞧她做事勤快,又是将这儿的重活累活全都揽下,对她也不自觉多了些好感。   偶尔一块儿用膳时还能搭话聊上几句。   除了他们好奇问起长星是如何开罪了太子妃娘娘时,长星实在给不出答案会有些窘迫之外,大多时候她与鸾琼殿里的这些人相处的都还算是愉快。   绿玉依旧是每日都来检查她干的活,只是时候久了,见她又从未偷过懒,态度似乎也松缓了许多。   只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偶尔透露着不解,似乎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折磨人的活计,她每日做着,竟也不嫌疲累。   一转眼间已是过了半月有余。   周景和给的伤药确实好用,长星小腿上那一片伤已经痊愈,连伤疤也一点一点变得浅淡。   用过早膳之后,孟娉瑶终于想起留在鸾琼殿折磨了许久的长星来,便问道:“从周景和那里带回来的那个长星,现在如何了?”   “她……”绿玉闻言一顿,脑子里瞬间出现长星勤勤恳恳的扫地洗衣打水的模样,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她现在每日规规矩矩的干活,扫地洗衣打水,事事都做得很好。”   孟娉瑶有些意外的看向绿玉,“你给她安排的这些可不像是小宫女能干的活,她日日这样受折磨,也都这样生生忍着?”   绿玉苦笑,“奴婢倒是觉得这些事儿于她来说不像是折磨,日子长了,她做得更是得心应手。”   “本宫倒是越发瞧不明白了。”孟娉瑶拧着手中锦帕,眉头也跟着紧紧皱起,“算算日子都已经半月了,这小宫女在鸾琼殿受了苦,不跑到周景和跟前去哭诉委屈谴责本宫恶行,反而真的勤勤恳恳的在鸾琼殿干起活来。”   “周景和那边也是,若真的是心爱之人能让本宫如此欺凌?”   她越是说着就越觉得古怪,扭头盯着绿玉看,“你说,这世上真会有人真心喜欢一个人,却又忍心看着她受尽苦头却不闻不问?”   绿玉思忖片刻,道:“若是从前,奴婢定是要答没有的,可现在……您觉得殿下他做出这种事来,是不是也能说得通?”   孟娉瑶默然。   周景和的性子,确实教人捉摸不透,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放在他身上却多了几分合理。   她来回摆弄着手中锦帕,想着总是不能让那长星往后就真成了鸾琼殿的一个粗使丫头吧,那岂不是可惜了?   思虑了半晌,她终于有些烦闷的开口道:“把她带到本宫身边来伺候吧,正好也能本宫好好瞧一瞧她这心里打着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绿玉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应下。   外间,长星正在打扫院落,不过才三月,就算是院子里的花草也不过才抽出新芽,远远没到落叶的时节,院子的地面其实很干净,就算是用心清扫也只能扫出些细不可闻的灰尘。   可她却依旧细心清扫着,比从前负责打扫这儿的宫人都要用心几分。   绿玉出来时正好瞧见她忙碌的模样,她朝着长星招招手,“长星,过来,有事同你说。”   长星听到声音连忙应着,又快步走到绿玉跟前唤道:“绿玉姐姐。”   “嗯。”绿玉点点头道:“娘娘听说你这些日子做得不错,特意提拔了你,往后你就是娘娘跟前的宫女,也就不用做这些粗使活计了。”   长星一愣,回过神来又有些不知所措,“绿玉姐姐,那我平日里需要做些什么呢?”   “等主子的命令就是了。”绿玉见她确实什么都不懂,不免又多提点了她几句,“主子让你端茶倒水,或者要你去办什么差事,你就乖乖照着做,主子若是要出门,让你一块儿跟着你便跟着,没让你跟着你就留在鸾琼殿守着。”   “出了外头呢,更是要注意着,既是鸾琼殿的人,若是做错了事也是要连累咱们娘娘的。”   长星连连点头,“谢谢绿玉姐姐,我明白了。”   绿玉“嗯”了一声,又有些不放心道:“若是遇上什么不明白的,别急着自个乱来,再来问我便是。”   长星又忙应声,“放心吧绿玉姐姐。”   绿玉这才不再多言。   晃眼间已是三月中。   圣人的身后事已悉数料理好。   圣人方才驾崩之时,就有朝臣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劝周景和即刻登基。   可周景和却依旧依照祖制将圣人的身后事料理妥帖,才将继任之事排上日程。   正是三月二十一日,也就是三日后。   周景和如此安排,自然是得了从天下人口中得了孝顺之名。   就连上京的孩童都知晓这位太子殿下是如何孝顺之人。   编了不少儿歌赞誉。   可此刻,那位百姓口中至纯至孝的太子殿下却站在腐臭阴暗的地牢里,手里捏着一柄染了血的长鞭。   若是细看,便会发觉那道长鞭上挂满了倒刺,倒刺上的鲜血混着碎肉滴在地面上,刺鼻的腥臭味混杂在空气中,只教人恶心欲吐。   而他面前的那人,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第37章   ◎再见魏清嘉◎   “殿下, 您已经赢了。”   “五殿下失了储君之位,也没了母妃,他受不住打击, 这才流连花楼酒肆,他已是废人,再不会对您有任何威胁了……”   那人被铁链悬起,身上的衣服被长鞭上的倒刺钩破, 连带着身上也是一道道皮开肉绽的鞭痕,最深的那一道, 甚至能瞧见森然白骨。   他的头无力的垂下,勉强发出的声音里有好些个字眼都是含糊不清的。   可周景和还是懂得了他的意思。   他不肯说。   “倒是养了一条好狗。”周景和面露嘲讽,转身将鞭子递给元尧道:“不必再问了,处理了吧。”   元尧接下鞭子道:“是。”   周景和方才走了两步,便听到清脆的咔嚓一声, 他的脚步顿住,又道:“尸身送到椒风殿去,孤那五哥应当知道怎么处理。”   “属下明白。”元尧拱手应下。   继任大典在即,皇宫里的宫人还未来得及稍稍歇息,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长星在鸾琼殿的身份从往日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太子妃身边的人, 鸾琼殿的那些人瞧着,心里都很是羡慕。   更是庆幸当初长星落魄时不曾做过落井下石的事。   否则她如今追究起来, 他们怕是承受不起。   长星原来以为成为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后需要时刻伺候在她身边,太子妃又是跋扈的性子,自个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怒了她, 轻则只是打骂, 重则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可谁料大约是太子妃早已用惯了绿玉, 事事依旧习惯让绿玉伺候, 只有偶尔想起她时,才吩咐她做些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   即便是鸾琼殿里的人都因着继任大典的事开始忙碌起来。   她在其中也依旧显得格外清闲。   继任大典的那一日,整个皇宫都充斥着庄严肃穆的气氛。   周景和先穿祭服前往祭坛祭告天地,后回宫受百官跪拜。   待受宝宣诏,便算是已登圣位。   之后便是几道册封诏书,孟娉瑶的皇后之位,孟皇后的太后之位,以及周景亭与周景文的王爷之位。   周景亭封襄王,周景文为康王。   因先帝新丧,故安排他们二人留于上京守孝三年,待三年后方能前往封地。   周景亭坐着轮椅接下旨意,面上瞧不出不甘之色。   周景文却更像是宿醉未醒,接旨的时候连话都说不清楚,一股浓重的酒气更是熏得边上的大臣连连摇头。   见此,周景和倒是未曾说些什么,只是按着流程将仪式进行了下去。   入夜,新帝大宴群臣,承文殿里歌舞升平,推杯换盏。   宴席之中,有一侍从打扮之人趁着无人注意微微曲着身子出了承文殿。   而高位上的那人放下酒杯,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揽星阁。   今日宫中事务虽多,可长星看起来却很是清闲。   就算是鸾琼殿的宫人都因为孟娉瑶受封的事情忙得团团转,也没让她真的做些什么。   大约是因为不相信她。   所以还未入夜,她就先回了揽星阁。   上京入夏早,她正好闲来无事,便动手给自个做了轻薄些的里衣。   揽星阁与承文殿其实隔得不算近,但却依旧能听见若有似无的丝竹之声,长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有时候听见熟悉的曲子还会不自觉的跟着哼上几句。   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   金黄色的绣线在里衣的袖口处留下细密的针脚,很快一个精巧的星星图样便留在了袖间,长星左右瞧了瞧,正要收尾,却忽然听到一阵发沉的敲门声。   长星手中的动作顿住,迟疑问道:“是谁?”   外间的敲门声亦是停住,片刻后传来刻意压低后略显沙哑的声音,“长星,是我。”   听见魏清嘉声音的一瞬间,长星脑中嗡的一声,好像瞬间无法思考了。   她慌忙的把手中的东西塞进绣篮里,然后快步走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终于打开了门。   见到魏清嘉的一瞬间,长星不管怎么努力克制,还是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他瘦了许多,就连脸颊都已经微微凹陷了进去,胡子看起来才清理过,也却还是掩饰不了眼中的疲态。   “先进去说话吧。”魏清嘉反倒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长星回过神来,竭力压着眼中的涩意道:“快进来吧。”   魏清嘉进了屋,长星谨慎的往外边瞧了几眼才将门关上。   门刚刚关上,魏清嘉就克制不住的紧紧抱住了长星,“长星,这些日子,我真的好想你……”   长星伸手也将他抱住,似乎是努力的想给他一些力量,“我也很想你。”   “我真的要离开了。”魏清嘉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若是我还想为魏家报仇,还想将你抢回来,就必须得离开了。”   长星明白他心里的苦,只问道:“那你打算去哪儿?”   魏清嘉摇头,“我不知道。”   过了片刻,他又道:“大约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我来同你道个别。”   长星松开他的怀抱,紧紧攥着他的手,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那我等你。”   魏清嘉张了张嘴,大约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到最后却也只轻轻道了个“好”。   听着承文殿的丝竹之声渐小,长星不敢误了时辰,忙道:“宫宴的时辰差不多了,魏郎,你快些走吧。”   魏清嘉知晓时间紧迫,若是晚了,便有可能赶不上宫门下钥,那就麻烦了。   他此番能进宫来,是托了从前魏父的好友帮忙方才能成。   魏府倒台,从前与魏父交好的官员大多想着避嫌,连见他一面都是不愿,深怕与魏府扯上关系。   他是求了许多人方才找寻到愿意帮忙的官员。   若是在这宫中被抓住,定然是要连累人家。   他自然不想。   只是看着眼前之人,他心中难以割舍,总想着能与她多呆上片刻都是好的。   “长星。”他目光缱绻的望着她,粗糙的指尖眷恋的摩挲着她的唇角,片刻后,他好似鼓足了勇气,却也只是在她脸颊处落下轻柔的一吻,而后很快移开,“你一定要等我。”   长星脸颊微烫,却又坚定点头,“一定会的。”   “砰砰砰!”   “砰砰砰!”   偏偏在这一刻,屋外再度传来了敲门声响,只是更加短促急切,似乎还隐含着怒气。   长星的心一慌,她看了一眼魏清嘉,又尽可能稳住心神问道:“是谁?”   “是朕。”   听到周景和声音的瞬间,长星脸色惨白,她顾不上细想原来应当在宫宴上的周景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只慌忙想给魏清嘉找寻一个藏身之处。   这会儿想从窗户离开显然行不通,便只能在屋内找寻躲避的地方。   床榻上,床底下……   门外再度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以及周景和仿佛已经压不住怒火的声音,“开门。”   长星丝毫不怀疑,若是她再不将门打开,怕是周景和就真的要将门踹开了。   情急之下,只能是将魏清嘉有些塞进了装衣服的柜子里。   他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小小的柜子里不免显得有些局促,可长星也没了办法,还是勉强的关上了柜门。   然后才快步前去将房门打开。   门外,周景和已是换上了常服,黑色为底的衣袍上爬满了织金的龙纹,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没有多看长星一眼,就将双手负于身后,先一步跨进屋内。   长星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攥在一起,紧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陛下,这会儿正是宫宴,您怎么来了?”   周景和没有应声,只是目光冷冷的扫视着整间屋子,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柜角。   长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见柜角处缝隙里夹着一片灰色的衣角。   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一片灰色衣角也依旧刺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第38章   ◎道别◎   长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竭力的思索着若是下一刻周景和要去将柜门打开, 她该做些什么来阻止,可脑中依旧是一片空白。   但周景和的目光似乎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在那片衣角上,片刻之后便看向长星, 道:“你跟在太子妃身边学了有半个月的规矩了,让朕瞧瞧,你都学了些什么?”   “啊?”长星有些没反应过来,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事。   周景和闻言微微皱眉, 转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有些不满的撇了一眼桌上的茶盏。   长星明白过来, 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过去倒茶,心里却克制不住想着方才的事,始终拿捏不准他到底是否瞧见了那片灰色的衣角,又是否猜到魏清嘉来见她的事?   倒了茶,长星恭敬的端到周景和面前, “陛……”   她正欲开口,却先被周景和拉入怀中,正好坐在了他的腿上,她吓得惊叫一声,而那杯茶也因为没有拿稳撒了一地。   “孟娉瑶就是这样教你伺候人的?”周景和一把将怀中人拉近, 长星猛的贴近他的胸口,能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清冽的松墨香以及他如雷般的心跳声。   长星能感觉到脸颊那种好似要烧着了的烫意, 就算是不照镜子她也能猜到自己的脸定然是红得不行,她有些羞恼想将人推开,可周景和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含着难忍的欲色, 下一刻, 他伸手扶住她的头, 然后俯身贴上了她的唇,在她怔住的一瞬间侵入,唇舌交织,好似要将她拆骨入腹。   “唔……”   长星挣扎不开,唇齿间只能发出细微的嘤咛声。   柜门似乎微微发出了些响动,可却已无人在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和终于将她松开,长星站立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呼吸还并未顺畅,就听周景和道:“这才叫做伺候人。”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餍足感。   长星回过神来,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周景和的面上却瞧不出神色变化,甚至连衣裳上也未曾留下一丝褶皱,他只淡淡瞥了长星一眼,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长星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耻感,可想起魏清嘉,还是只能快步将门关好。   然后来到柜子前边又迟疑了一瞬方才将柜门打开。   魏清嘉很是狼狈的从柜子里躬身走出来,他眼眶微红的扶住了长星的肩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话想问。   可还没等他开口,长星却先握住了他的手道:“魏郎,你快些离开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魏清嘉想说的那些话好似被堵在了喉咙里,他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最终却还是松开,“一定要等我。”   长星点头。   他才终于挤出笑意来同长星道别。   夜里,长星睡得很不安生。   周景和的脸与魏清嘉的脸交织在一起,有时候是周景和靠近她的画面,有时候是魏清嘉与她道别的样子,只是最终,他们的身影都与夜色融为一体。   赐封的诏书还没下来之前,要迁搬的宫室就已经提前修缮清扫。   宣诏之后,便可以直接搬迁过去。   孟太后从永祥殿搬迁到了慈盈殿。   也是先太后居所。   能稳当的做上太后的位置,对于孟太后来说原来是一桩喜事。   可她方才搬来慈盈殿不过两日,孟府就遣人送来了书信。   等她瞧清楚那书信的内容,眼神中瞬间染上了怒意,“简直是欺人太甚!”   边上的华冬见此景象,便对还在里头伺候的几个宫人使了眼色,那几个宫人会意,纷纷退了下去。   而她见底下人都退下去了,这才一边给孟太后捏腿,一边小心问道:“太后娘娘,是孟家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孟太后将那封书信合上,沉默了片刻后才叹息道:“上京的那几家铺子,孟家觉得分三成给哀家还是多了,想压到两成。”   “那这孟家的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华冬愤然道:“您贵为一国太后,同他们做生意已是他们给他们面子,他们竟还敢让您再让?”   孟太后冷笑,“孟家一个丞相,如今又出了个皇后,哪里还会将哀家这个手中没了权势的太后放在眼里。”   “可您还有陛下这个儿子……”华冬想劝慰一句,可想起周景和,声音又是不自觉弱了下去。   “利益之交罢了。”孟太后起身用那封信拨了拨纱灯中的烛火,一边看着火苗吞噬信纸一边缓声道:“从前为了帮着景亭打点,哀家不得已与孟家背地里做了这桩生意,后来景亭出了事,哀家无心再管这些,便由着孟家折腾。”   “如今景和虽然无需哀家操心,可哀家不得不为自个也是为景亭以后考虑,孟家想再在哀家身上扒一成,却是打错了算盘。”   华冬想起前几日孟家旁支的表姑娘给自己塞的那玉镯子,心里一动,便借机道:“如今陛下已然登基,可后宫却是空置,太后娘娘何不借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由头让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姑娘入宫,届时表姑娘记着您的恩情,也能稍稍牵制孟家,总不至于一家独大。”   “婉莹性子柔和,有些小心思却也不至于太聪明,也听话。”孟太后沉思片刻,在华冬以为这事成了的时候又微微摇头道:“景和现在不会听哀家的,他知道哀家这是在往他身边塞人只会惹他不快。”   华冬正欲再劝,却听孟太后又道:“要是孟娉瑶能将位置让出来倒是另当别论。”   “这怎么可能……”华冬颇为意外的抬头,想说按照孟娉瑶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让出皇后的位置,孟家更是不可能在此事上让步,可却在抬头的一瞬恰好瞧见孟太后眼里一闪而过的阴狠,她瞬间明白了孟太后的意思,慌忙低下了头去。   永祥殿。   虽然方才搬来没几天,可孟娉瑶已经来来回回的将整个永祥殿摸索了个遍。   还计划着要在院子再栽些花香浓郁些的花草。   这样即便是在房间里边也能闻到香气。   “屋子里的熏香太过浓郁厚重,熏得人反而心里发沉。”孟娉瑶刚从屋子里走出来时还忍不住用手中的锦帕在面前挥了挥,驱散了面前的香气。   绿玉闻言,便笑着开口道:“娘娘若是嫌屋里的熏香太重,奴婢跟内务府那边说一声,换个淡些的就是。”   孟娉瑶一边往外间走去一边摇头,“不如外头的花草香气。”   绿玉自然只能应着,又听她接着道:“这儿再栽些花草吧,花香若是浓郁些更好。”   “娘娘想要什么花?”绿玉思索道:“明艳些的牡丹芍药,清雅些的菊花海棠,娘娘若是喜欢都能让人送来。”   孟娉瑶皱眉嘟囔道:“牡丹芍药早就瞧腻了,菊花海棠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   “不若……栽一棵桂树?”长星在后边听着孟娉瑶的话,不知不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   “桂树?”孟娉瑶有些的意外的看向她。   看出来孟娉瑶眼中的兴致,长星只能鼓足勇气接着往下说了下去,“秋日里的桂花甜香浓郁,花开的时候,采了花做桂花糕,酿桂花酒,又或者是将花晾晒一番做成香囊也别有意趣。”   孟娉瑶被她说得有些心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绿玉瞧出她的心思,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只能主动开口道:“奴婢听着也是不错,娘娘觉得如何?”   孟娉瑶这才点了头,“那便依她说得来吧。”   绿玉应道:“是。”   长星也是心头一喜,正欲谢恩,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只能稍稍往边上靠去。   来人是孟太后跟前的华冬。   孟太后跟前的人自然不一般,就算是见了孟娉瑶也只是微微福了福身。   孟娉瑶转身瞧见华冬,脸上很快堆了笑意,“华冬姑姑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华冬微微低头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请娘娘去一趟宝相楼。”   “宝相楼?”孟娉瑶显然有些意外。   宝相楼素日是念经祈福祭祀的地方,若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一般是用不着去哪儿的。   孟太后这会儿突然邀她去宝相楼自然古怪。   “是。”华冬点头,“太后娘娘昨夜梦见了先帝,心下难安,便想为先帝诵经祈福七日,以求先帝魂魄安宁,宝相楼寂然大师算出您的生辰八字与先帝格外契合,所以便让奴婢来请您过去一同为先帝诵经祈福。”   听完这话,孟娉瑶心里便明白这是一桩苦差事,自然是不愿。   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若是孟娉瑶拒绝,可就要担个不孝之名。   无法,她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容来道:“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本宫自然是愿意的。”   华冬点头,“太后娘娘已在宝相楼等着了,您还是不要让太后娘娘久等才好。”   孟娉瑶又是答应,绿玉本要跟着她一同前去,却不想她转身看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长星却道:“长星跟本宫一同去吧。”   长星有些意外的微微抬头,却也还是应了个“是”。   绿玉心头有些担忧,可这会儿华冬也在,也不好开口多言,只能将心头的忧虑咽下。   长星一路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到了宝相楼。   宝相楼虽不算是佛寺,可瞧着比寻常佛寺竟还要更庄严肃穆些。   一进到里边,长星就被那尊纯金铸成的佛像震住,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她便快速低下头来,跟在孟娉瑶的身后向孟太后微微福身行礼。   孟太后亲热的将孟娉瑶扶起,又叹息道:“难为你来陪着哀家了。”   孟娉瑶摇头,口不对心道:“为父皇祈福本就是儿臣的本分。”   孟太后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微笑着点头道:“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正在这会儿,寂然大师带着一个僧人进来,先是对着孟太后与孟娉瑶二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了礼,见孟太后点了头才让身后僧人给孟太后与孟娉瑶各自送上念珠,又取了蒲团置于二人身前。   孟娉瑶虽然心里抱怨,可还是只能恭敬的跟着孟太后一块儿跪下诵经。   而长星既然跟着孟娉瑶来了,也是要一同跪下的,只是孟娉瑶是跪在蒲团上,而长星只能跪在冷硬的地板上。   时辰久了,孟娉瑶感觉一双腿早已酸痛得不行,却也不能停下,一想到竟还需要连着跪上七日,她心里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若不是孟太后也在这儿一同跪着,孟娉瑶定是要怀疑自个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她,方才被这样折磨。   而长星这会儿已经是感觉不到这双腿的存在了。   刚刚跪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膝盖疼得厉害,到了后边整个小腿也都被地板硌得生疼,也不敢动弹,生怕被人瞧见了要问罪。   毕竟是在佛祖跟前,一点小动作便能被说成是心不诚。   长星只能僵直的跪着,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孟太后瞥了一眼更漏上的时辰,已是到了戌时便终于是在华冬的搀扶下起了身,“不知不觉都戌时了,今日便先到这儿吧。”   孟娉瑶一边应道:“是。”一边微微抬手。   见此,长星也顾不上腿疼,连忙屈身将她搀扶起来。   “今日辛苦了,回去早些休息,明日辰时用了早膳再过来吧。”孟太后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由华冬搀扶着往外头走去。   孟娉瑶心头纵然再怎么不满也只能咽下,一边应着一边跟着孟太后走出了宝相楼。   慈盈殿在东边,永祥殿在西边。   出了宝相楼,孟娉瑶跟孟太后行了礼道了声告退便往西边的小道上去了。   等走得稍稍远些,她便忍不住抱怨起来,“今日都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明日还要过来跪,这太后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先皇的事所以才这么心虚吧。”   孟娉瑶向来是口无遮拦的,绿玉倒是一早就习惯了,可长星却是头一回听到她如此大胆的言论,连忙开口提醒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恐怕是要生出事端来的。”   孟娉瑶撇嘴,“这会儿都已经是戌时了,宫中除了守夜的宫人怕是连个鬼都瞧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人?”   见她依旧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孟娉瑶又叹了口气,“也罢,本宫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指不定你会不会将这些话告到周景和那里去,那本宫可就在你手上栽跟头了。”   一听这话,长星慌忙跪下道:“奴婢绝无此心。”   孟娉瑶瞥了她一眼,又是摆了摆手,“罢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长星起身应道:“是。”   又连忙上前搀扶。   来的时候华冬催得紧,再加上又是去见太后,还是去诵经祈福,若是坐着轿辇去总显得失了诚意,便是一路跟着华冬走到了宝相楼。   这会儿回去也还没走多远,只是刚到太湖边上,就累的要停下来歇脚,“早知道该让人提前备好轿辇送过来,就算不能送到宝相楼,免得让太后瞧见觉得本宫吃不得苦,可好歹可以先送到太湖边上候着。”   长星想说不如自个先回永祥殿请了轿辇过来,却感觉到身后好似有人靠近,正要扭头却有人用帕子猛得将她口鼻捂住,长星心里一慌,竭力伸手想要将那人的手掰开,可那人的一双手就仿佛是硬铁铸成,任凭她怎么抓挠都不肯松动分毫。   帕子中传来的古怪香味让她头晕目眩。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这帕子里放了些什么,刻意的想屏住呼吸保持清醒。   可身子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变得瘫软,四肢也是无力的垂下,朦胧间好似能听到男子的交谈之声,大约是什么“节外生枝”,“替罪之人”之类,还来不及细细分辨,长星就已经失去意识。   等她迷迷糊糊的醒来时,恍惚间瞧见的是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朝着太湖边上的一道身影不断逼近,最终听到扑通一声,好似是有人落水的声音。   那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见已经得手,便低垂着头鬼鬼祟祟的走了。   而长星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踉跄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她脑袋昏沉得厉害,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甚至还出现了道道重影,她勉强支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重重摔倒在地。   手臂在地上擦出了一片血痕,传来的刺痛感却让长星恍惚清醒了一些,她恰好瞥见地上掉落的金钗,心里有主意,便毫不迟疑握住那支金钗,狠狠的刺入腿部。   腿部传来的痛感让长星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她一瘸一拐的走到太湖边,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湖水在湖面上荡开一层血色的涟漪,而后逐渐归于平静。   被推入太湖中的孟娉瑶已是挣扎叫喊得没了力气,渐渐的要往湖底下沉。   可正在此时,她却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瘦小的身子托住了她的身体,很艰难的带着她往水面上游。   她好似能想到那会是谁,可又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朦胧中瞧见那张全然没了血色的脸,她艰难的动了动唇,发出了极为微弱的声音,“长……星……”   长星是一个人将孟娉瑶送回永祥殿的。   她将孟娉瑶从水中捞起来的时候孟娉瑶已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   若是将人留在这儿,先去永祥殿找人,又怕先前那两个太监去而复返。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自个将人背回去。   长星虽然看起来瘦弱,其实力气在宫女中却不算小的。   她自小做的体力活就多,后来入了宫需要力气的活也没少干,手臂那儿使些力气还能摸到几块结结实实的硬疙瘩。   只是今日她原本就跟着孟娉瑶在宝相楼里跪了几个时辰,后边为了能恢复清醒,又狠心将那钗子扎伤了腿,这会儿要把孟娉瑶背回去自然不是一件易事。   她这一路走着,每一步一双腿都在打颤,可每一步却又都走得稳当。   等到了永祥殿,绿玉正在犹豫着是否要遣人送了轿辇到宝相楼去。   送了担心孟太后若是瞧见会觉得自家娘娘娇气,不送却又想着娘娘这会儿还未曾回来定是在太后跟前受了不少磋磨。   正想着,却见永祥殿门口有人踉跄着往里边走,夜色浓重,她没瞧清楚来人模样,便皱眉走上前去,正要呵斥,却见长星艰难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对上。   绿玉一愣,便听到长星声音虚弱道:“绿玉姐姐,娘娘出事了,快……快叫太医……”   绿玉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慌张的帮着搀扶长星背上的孟娉瑶,一边将永祥殿里边守夜的宫人叫了过来。   长星如此折腾了一日,其实身上的力气早已耗尽,却还是撑着将孟娉瑶小心的送到了床榻上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永祥殿里闹腾到了半夜。   底下人将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元尧才刚同周景和禀告了周景文的事。   元尧低声道:“尸体送到椒风殿的时候,康王刚喝了半坛子酒,虽说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可却只是含糊不清的让人退下,底下人不敢违抗只能告退,可康王未曾说明这尸体如何处置,他们也不敢胡来,竟让那具尸体在殿中放了好几日。”   说到这,元尧悄悄看了一眼周景和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接着道:“到今日,那尸体已经有些腐烂甚至爬了些尸虫出来,大约留在殿中实在恶臭难闻,才终于是忍不住处理了。”   周景和“嗯”了一声,又问道:“怎么处理的?”   “说是拿席子一裹丢到乱葬岗去了。”元尧叹了口气,“这康王也不怕寒了底下人的心,那柳戚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被抓到咱们面前也是抵死不愿开口,竟是落得尸骨也不得安寝的下场。”   “是他自己的选择。”周景和却依旧神色冷淡。   元尧应了个“是”,正要告退,却听见外头传来元庆的声音,“陛下,永祥殿那边出事了。”   周景和微微皱眉,“进来禀告。”   外头的人应了声,“是。”接着便推门走了进来。   元尧退到了一边,就听元庆开口道:“皇后娘娘在太湖落了水,刚请了太医过去,虽说是没有大碍,可这会儿人还没醒来。”   周景和抬手按了按有些发疼的眉心,“这大晚上的,皇后跑去太湖做什么?”   “是太后娘娘说昨夜梦见先帝,便要皇后娘娘陪着一同在宝相楼诵经祈福,直到入夜方才放娘娘回宫。”元庆小心翼翼的说着,“至于到底是如何落的水却还并未弄清,那会儿皇后娘娘身边跟着的就只有长星姑娘,长星姑娘为了能将皇后娘娘救回来也是力竭晕倒了,所以也没能将这事说明白。”   周景和的脸色微微发沉,“永祥殿那边,让内务府多送些补身子的过去,至于那小宫女……”   元庆察觉到周景和的神色变化,便接着道:“那小宫女已经由永祥殿的人送回去歇着了,也请了太医过去,说是只受了点皮外少又耗尽了力气这才晕倒,没什么大碍。”   周景和闻言意味不明的扫了他一眼,又道:“朕刚刚登基,宫中便闹出这样的事来,孟家的人将事情闹得着实有些难看了,朕将这事交给你去查,三日之内,朕要知晓其中原委。”   “是。”元庆屈身应下。   长星在揽星阁昏迷了一天一夜这才醒了过来。   见长星醒来,身边等得昏昏欲睡的绿翡也清醒了过来,连忙给长星端来了润嗓子的水和垫肚子的糕点,又道:“长星姐姐先歇着,奴婢先去给娘娘回话。”   长星闻言连忙叫住她,“你可知娘娘如何了?”   绿翡笑着点头道:“多亏了长星姐姐及时救了娘娘,娘娘今早就已经醒了,也是娘娘让奴婢过来照料姐姐的。”   长星这才松了口气。   绿翡又道:“娘娘说若是姐姐醒了,要让奴婢回去知会一声,奴婢这就先去了。”   见长星点了头,绿翡这才走了出去。   长星喝了些水,嗓子似乎是舒服了些,她打量了一下桌上的几样糕点,无一不是模样精巧的,平常只能在宫里的主子桌上瞧见的。   可她闻见那甜腻的味道便已经是没了胃口,但已是一天一夜未曾进食,她也觉得浑身乏力,犹豫了片刻还是拿起了一块栗子糕伴着茶水咽下。   “刚醒来身子还未恢复就别吃这些甜腻的东西了。”绿玉推门进来的时候,长星的手里还拈着半块栗子糕,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肚子有些饿了就勉强吃了些。”   绿玉将手中的食盒放下,一边打开一边笑着道:“娘娘听说你刚醒来,就让我将小厨房刚熬的白粥给你盛了一碗过来,这白粥可与咱们奴才平日里就着咸菜喝的白粥不同,里头啊,添了不少补身子的好东西呢。”   听说这碗粥是小厨房特意给孟娉瑶熬的,长星有些受宠若惊道:“这可是娘娘用的东西,奴婢身份低贱,如何能……”   见长星诚惶诚恐的模样,绿玉却是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认真道:“长星,娘娘的命是你救的。”   长星一顿,又听她接着道:“娘娘醒来后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她说她怎么得也想不到你会救她,还托着伤腿将她从太湖背了回来……”   长星不知当说些什么,只能小声道:“绿玉姐姐,这是我应当做的。”   绿玉摇头,“你刚来鸾琼殿的时候,娘娘将你当作蛊惑陛下的宫女,也将你好生折磨了一番,你就算是记着仇也是应当,更别说是豁出命去救娘娘了。”   “绿玉姐姐,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长星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又忽然想起那日夜里的两个鬼鬼祟祟的太监,连忙道:“对了,那日在太湖,娘娘是被两个身量高大的太监推进湖里的,这背后怕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你可瞧清楚了他们二人生得什么模样?”绿玉语气中带着希冀。   长星竭力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摇了头,“那两个太监是突然从我身后出现,又用迷香将我捂晕过去,后来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也只是瞧见两道人影罢了。”   绿玉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娘娘也说是两个力气极大的太监动的手,可那时夜色浓重,混乱中也不曾瞧清楚那两人模样。”   “可还能查明白这背后之人是谁?”长星闻言有些担心。   “怕是难了。”想起孟娉瑶的话,绿玉心事重重的摇摇头,片刻,又是起身道:“宫里头的事儿都是这样,你害我我害你的,只能是往后小心着些,你先好好歇着,这些日子也先不急着来永祥殿,等自个身子养好了再说,娘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便先回去了。”   长星心下虽说担心,可也只能应下。   没走几步,绿玉又回头道:“对了,娘娘说你腿受了伤,身边没人伺候怕是不方便,就把绿翡这丫头给你留下了,你有什么事儿需要她去办的也不必客气,吩咐她去做就是了。”   说罢,也没等长星开口拒绝人就已经是推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绿翡也在这个时候进来,笑着说道:“长星姐姐,这几日我就留在揽星阁了,若是有什么事儿差遣我,唤我一声就是了。”   长星原本是要开口拒绝,可她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便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剧烈痛感,连带着浑身都跟着冒冷汗,缓和了半晌才稍稍好些,便也只能认命道:“绿翡,麻烦帮我将那碗粥端过来吧。”   绿翡应了声“是”,便快步去帮长星端了粥。   等长星将粥喝完,又帮着将碗筷连着几碟子糕点一同撤了下去。   元庆在宫里头排查了几日,到底是将那日的凶手抓了回来。   头两日他只顾着查宫里的太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也没将人抓着,还是元尧提了个醒,说那两人虽然穿着太监的衣服,但也不一定就是宫里头的人,元庆听了这话才回了神,又急匆匆的带着人去排查了这几日进出宫的人。   还好孟太后也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派了人想要将那两人赶尽杀绝,那两人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也不甘心还没拿到银子就离开上京,正想找法子往宫里递消息,借着这事儿威胁孟太后一番,不想被元庆派去的人先逮了个正着。   那两人本就是拿了银子办事,想着孟太后不仅事后反悔,甚至还想杀人灭口,这会儿被抓了去也没等到严刑拷问,两个人就把事儿全招了。   四月,上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这样的天,突然下起滂沱的雨来也并不让人奇怪。   宫道上的宫人们都行色匆匆的,生怕还在半道上就下起雨来。   淋得一身湿漉漉的还是小事,若是淋坏了主子的东西,坏了主子的事可就麻烦了。   慈盈殿里的孟太后手里紧紧一串佛珠,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念诵着经文。   可就算她将静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也只是让自个越发心烦意乱。   外边果然下起了大雨。   大颗大颗的雨珠砸进了灰蒙蒙的雾里,却也散不开这层厚厚的屏障。   华冬候在宫殿门口,临近未时那会儿终于见承文殿的元庆冒着雨过来。   见了华冬,元庆便微微躬着身子道:“华冬姑姑,劳烦您进去禀告一声,陛下在承文殿为太后娘娘准备了民间杂耍,想请太后娘娘过去观赏。”   华冬勉强稳住了心神,挤出笑意道:“公公,您瞧着外头这大雨下得,太后娘娘这身子骨不好,虽说承文殿不远,可外头湿气重,这样来回一遭对娘娘身子也不好。”   说着,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哀求,“还请公公在陛下跟前说些好话,让娘娘能改日再去承文殿观赏。”   元庆微微皱眉,“华冬姑姑,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奴才,还请姑姑不要为难才是。”   华冬没了办法,只能勉强应道:“公公稍候。”   说着,转身进了殿内。   孟太后大约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没让元庆等太久就换了衣裳坐着轿辇去了承文殿。   雨势虽大,可底下的奴才不敢怠慢,把雨水挡得严严实实的,直等到了承文殿,孟太后的身上也没溅上一滴雨水。   外边的风雨越发大了,承文殿里边却是静悄悄的。   周景和坐在案几边上,刚听到底下人的禀告便将手中那本看了一半的书合上,随意的放在了案几上。   孟太后正好从外头走了进来,“头一回见皇帝兴致这么好,还特意从民间请了杂耍艺人进宫来,可真是让哀家看了个新鲜,不知表演的到底是哪种流派的戏法?”   周景和只是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母后待会儿瞧了,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元尧道:“把人请进来吧。”   元尧应道:“是。”   便快步出了殿门。   大约是为了掩饰心底的不安,孟太后端起宫人刚刚上的茶水浅浅饮了一口。   正要将茶杯放下,却闻见一股近乎腐烂的恶臭气息,孟太后下意识抬眼,瞧见的却是几个太监将两个半人高的坛子搬了进来,而坛子里装着的居然是两个人。   两个活生生的人。 第39章   ◎“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孟太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可她到底还是稳当的将那杯茶放回了桌上。   那两个装在坛中的人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怨毒,情绪也不受克制的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们的舌头已经被割了去,这会儿张嘴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伴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 还能看见殷红的血伴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不断的淌了出来,模样极为可怖。   站在孟太后身边的华冬瞧见这般景象, 慌忙低下头去,尽可能不去瞧这令人恶心欲吐的景象。   那两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大约发现了他们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便开始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着坛身,竭力的想靠近孟太后。   他们知道自个已经是生不如死,却也不想让那个害他们到如此地步的人还能全然不受影响的活着。   他们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坛身, 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厉鬼索命一般凄厉。   因为手足皆断,这种对于寻常人来说极为容易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可他们还是赤红着双眼坚持着,竭力的让装着他们身体的坛子一点点靠近孟太后。   “啪……”   左边的那只坛子因为里边的身躯的动作而倒向了一侧,里边的泡着药草的尸水就这样撒了出来, 因为靠孟太后比较近,甚至有一些已经溅到了她那双嵌了南海珍珠的绣鞋上。   而更加可怕的是即便如此, 那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也依旧没有放弃靠近孟太后。   他一点点从坛子里挪动出来,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在地毯上蠕动,随着他的动作, 带出来一些泡得已经露出白骨的断肢。   孟太后努力维系着脸上的笑意, 她与华冬不同, 华冬觉得可怕, 可以低下头去不看,可她不行,她就算是再怎么恶心,也只能抬头看完这一场周景和特意为她准备的表演。   “母后。”周景和意味深长道:“民间有人彘之说,听闻是将活生生的人断了手足,挖去一双眼睛,又割去鼻子,再用药物使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可朕想着,能不能言不要紧,若是瞧不见听不清了,那岂不是下辈子连自个的仇家都辨认不出了?”   “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说得是。”孟太后强压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的应着。   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喝了口茶水,道:“其实也不要紧,只是若是身居高位却也不能耳聪目明,不能认清形势,可就麻烦了,自个因此遭了难倒也罢了,连累了身边人岂不是冤枉?”   孟太后闻言猛得攥紧了手中锦帕,又听他接着道:“襄王府听说修缮得不错,二哥过不了几日就要搬进去了,倒也是喜事一桩。”   “皇帝的意思,母后明白了。”孟太后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   若是真的惹得周景和对自个儿子动手,她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见此,周景和才终于不再为难,“母后瞧着脸色不太好,今日的戏便就瞧到这里吧。”   闻言,站在孟太后身边一直低垂着头的华冬也是止不住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搀扶着孟太后出了承文殿。   外边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模样,雨势却已经渐小,孟太后坐上轿辇,脑子里一直翻腾着方才瞧见的那些景象。   刚回到慈盈殿就克制不住呕吐起来,直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未曾停歇,依旧是不断犯恶心,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请的太医来瞧了也只能说是心病,开了个安神宁心的方子却也起不到太大效果。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孟太后和华冬自然明白这病症因何而起,说是心病真是再准确不过,所以也是无法,只能生生这样熬着。   事儿传到了永祥殿,孟娉瑶听着绿玉绘声绘色的描述,也是乐得不行,“本宫就知道这事是那老妖婆做的,本来还想着若是想不出法子来治她,也就只能将这事和血吞下,却不想周景和倒是出了手。”   说到这里,她轻轻喟叹道:“这周景和啊,总算是办了一桩像样的事!”   绿玉闻言笑着道:“陛下这是在为娘娘您出气呢。”   “噗。”孟娉瑶忍俊不禁的看向绿玉,“为本宫出气?你这意思是周景和心里有本宫?”   绿玉想起往日周景和一整个月甚至都不曾来过自家娘娘这儿几回,每次都总是说若是得了空,若是得了空……   可这一日日等下来,竟是没有一日是真正得了空的。   就算是前几日孟娉瑶落了水,周景和也只是吩咐底下人送了些昂贵草药过来,到今日,也还未曾来瞧过。   若说真的有什么情意,实在是有些牵强。   便只能勉强道:“若不是为了您,陛下何必将这事闹得如此难看,私下将那两个奴才处置了不就是了。”   说到底只是孟娉瑶与孟太后之间的一场争斗而已。   孟娉瑶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一个答案来,又是满不在乎道:“谁知道他的心里怎么想的,不管如何,他这回也算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想着那老妖婆呕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本宫这心里就舒畅。”   绿玉也是笑着点头道:“是。”   又道:“长星那丫头说是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想着回永祥殿来做事。”   孟娉瑶闻言,便问道:“太医那边怎么说?”   绿玉回忆着太医的话道:“说是身上的伤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腿上的伤势怕是要严重些,那丫头也真是狠得下心来,那根钗子是实实在在的在她腿上留下足足有一寸深的伤口。”   “那便还是歇着。”孟娉瑶叹息道:“这丫头划伤了她自个跳进太湖里的时候,怕是豁出了那条命去,她救了本宫这一回,本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绿玉听着,又是点头应下。   孟太后连着病了几日,胃口一直很差。   素食还稍稍好些,若是荤腥,只是闻见了便止不住要呕吐。   这身子本就亏缺,却还不能用些补身子的东西,只能靠着药物弥补也是难事。   主子出了事,底下的宫人也不好过。   这几日慈盈殿的宫人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往日因着各种事来求见孟太后的人也少了许多。   除了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小姐孟婉莹。   来的时候孟婉莹的脸上本是堆满了笑,身边婢女月桃还满脸不解道:“如今太后娘娘遭遇了祸端,旁人恨不得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了祸事上身,您可倒好,竟还是上赶着去。”   “你懂什么?”孟婉莹轻嗤一声,“因为这事儿生出疏远心思的那叫什么,那叫墙头草!而我偏偏与旁人不同,就算是姑母如今遇了事儿,我也依旧愿意在她跟前尽孝,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经历了这一遭,姑母的心里也该有个明数了。”   “往日我进宫的事儿,姑母也能再多费些心思帮衬。”   虽说都姓孟,勉强都算是孟家的人,可孟婉莹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却是姑母前边再加个“表”字都是勉强的,可她人前人后的,却偏偏抹了那个“表”字,总是亲热将孟太后唤作“姑母”,有不知情的宫人听了,自然就真将她当作哪位孟家嫡出的小姐了。   孟太后也知道她的心思,不过觉得无伤大雅,倒也没有说过什么。   月桃听了孟婉莹的话,虽说心里可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但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等见了孟太后,孟婉莹还是一口一个姑母,又是帮着捏肩捶背又是帮着喂药的,还送了亲自调的安神宁心的香过来,忙前忙后,殷勤得很。   孟太后听她还旁敲侧击的问起入宫的事情,便也就不同她拐着弯儿了,“哀家知道你一心想进宫,若是从前,哀家还能帮衬着你,可如今,哀家怕是有心无力了。”   孟婉莹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怎么会呢,姑母如今您只不过是身子不好而已,等歇息个几日身子恢复了,后宫的事儿,不还都是您说了算嘛!”   “今时不同往日了。”孟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又道:“现在哀家也没有心力再去折腾这些事了。”   孟婉莹心里自然不甘,正欲开口在说些什么,孟太后却先开口唤了华冬进来,“华冬,送孟小姐出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孟婉莹暗自咬牙,只能勉强笑着福身退下。   华冬将人送到慈盈殿外头,刚要回去,却被孟婉莹叫住,“华冬姑姑。”   华冬微微皱眉,正欲开口问她还有何事,手里却被塞了一对翡翠耳坠子,“姑姑,姑母那边,还请您帮着说说好话。”   华冬瞥了一眼她那空荡荡的耳垂,不由得在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那对耳坠子塞了回去,“太后娘娘如今的情况您也是瞧见了的,怕是真的没了心力帮衬着您,华冬只是个奴才而已,主子若是有这种心思,推波助澜倒也罢了,指望着别的,怕是有些太看得起奴婢了。”   孟婉莹在孟太后那里吃了瘪倒还不算,如今华冬也一改往日的好脸色,竟是翻脸不认人了,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她也知道华冬毕竟是孟太后跟前的人,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不知道比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好多少,所以就算心里头再怎么憋屈,也不敢真的如何。   看着孟婉莹的背影,华冬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方才那对翡翠耳坠子应当是个值钱的物件。   这孟婉莹家中并不富裕,可每回进宫,用的应当都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行头。   这回的翡翠耳坠子是,上回的玉镯子也是。   可华冬到底是明白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的道理。   所以这会儿也只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就转身进了慈盈殿。   往后,大约是再也见不着这位孟小姐了。   出了慈盈殿,孟婉莹终于是能将脸上那僵硬的笑敛下。   月桃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头不痛快,便只能硬着头皮宽慰道:“许是这太后娘娘正在病中,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愿帮您,等她身子好些,定是会想起来您的好,到时候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帮着您的。”   孟婉莹闻言却是嘲讽一笑,“女儿家的好年纪能有几年?我今年已经十六,连及笄礼都已经过了,等她身子好,我得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说着,她轻哼一声,“到那时候太后即便再有这种心思,孟氏旁支中适龄女子岂不是随她挑选,哪里还能轮得上我?”   孟婉莹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孟氏旁支之中,有想着把自个女儿往宫里塞的可不在少数。   谁也知道如今陛下后宫空悬,若是能将自个的女儿送入宫中,能得了陛下宠幸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能沾着荣光。   她能在这些女子中脱颖而出,被孟太后所看重,不仅是因为资质,更是因为性子也好拿捏。   但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她年纪大些,又如何还能争得过旁人?   月桃听了这话,心底也不觉有些担心,“若是这样,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明白孟婉莹是一心要往皇宫里头钻的,可如今连孟太后也已经不愿帮衬,这事如何还能成得了。   “靠人不如靠己,这个道理,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孟婉莹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月桃的身上,忽然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御前做事的?”   月桃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嫌弃来,“说是在御前当差,不过是做些洒扫的粗活罢了,偏偏还没个自知之明,都已经是个没了根的东西了,还总缠着奴婢,硬着让奴婢要在外头等着他。”   说着,她又有些奇怪道:“小姐好端端的提这晦气东西做什么?”   孟婉莹心中有了主意,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既然你这表哥心里一直牵挂着你,待会儿你便去见见他,与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在御花园里头走走,你尽快回来便是。”   月桃一愣,“小姐,这……”   “你放心,并非是让你真的与这太监如何。”孟婉莹知晓月桃在担心什么,于是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只是要你同他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关系,过些日子,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月桃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违抗孟婉莹的意思,只能是应了下来。   长星因着腿上的伤,愣是在揽星阁里休息了月余。   中间好几回长星自个是觉得身子已经没了大碍,便想着回永祥殿里去做事,可每回去问,孟娉瑶总是要先问过太医的意思。   只要太医这儿并未松口,孟娉瑶便也就不会松口。   如此一来,长星便还是只能乖乖在揽星阁待着。   好在这几日长星瞧着腿上的那道伤疤都已经是渐渐淡了下去,终于是按耐不住,便先是让绿翡去请了那位李太医过来瞧瞧。   按理来说是没有随便让太医院的太医来帮一个小宫女瞧病的道理,只是长星却不算寻常宫女,她那日近乎是豁出性命去救下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是将她当作救命恩人来对待,所以太医院这边自然是不敢怠慢。   绿翡一到那儿说了来意,李太医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拎着药箱子跟绿翡去了揽星阁。   等李太医瞧过了腿上的伤,长星才让绿翡去禀告了皇后娘娘。   如此,也就省得皇后娘娘再多遣人去问一遭了。   等确定了长星腿上已是没了大碍,皇后娘娘才算是松了口让长星回永祥殿做事。   虽说已经过去月余,可永祥殿也还是从前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应当是院子里栽的那颗桂花树,这会儿已是枝繁叶茂的长着,显然一直是被底下人精心伺候的。   绿玉见了长星,便笑着道:“日日吵着要回来,这下可算是回来了。”   长星却忍不住道:“那李太医瞧得太细致了些,其实这腿上的伤早就结了痂,若是他能早些松口,我怕是早就回来了。”   绿玉听着扑哧一笑,“这你可怪不到李太医头上,娘娘特意与他说了要仔细着些,他哪有胆子敢糊弄?”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永祥殿。   见了孟娉瑶,长星恭敬的正要行礼,却先被她搀扶了起来,“不必如此客气。”   长星只得起了身,开口道:“娘娘,如今奴婢身子已是痊愈,往后还像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   孟娉瑶没有马上应下,反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自然。”长星连忙表了忠心,“皇后娘娘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愿意永远留在永祥殿伺候。”   如今要想离开皇宫已是不可能之事,留在永祥殿,显然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   孟娉瑶叹息道:“这样说来从前确实是本宫误会了你,这次你拼死救了本宫一回,这份恩情,本宫记在心里了。”   “往后,你便同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吧。”   长星连忙低头应道:“是。”   五月。   上京的夏日仿佛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还未真正入夏,空气就已经杂糅了丝丝缕缕的热意,让人心里止不住生出燥意。   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比寻常时候要忙碌许多。   因为临近端午。   宫中备下了宫宴。   除却皇室众人,朝中大臣亦可带家眷同来。   算是君臣同乐。   端午宫宴的前一日,孟婉莹去了一趟慈盈殿,可却连孟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   华冬着实未曾想到孟婉莹竟是还能厚着脸皮再来,便面露不屑道:“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了需要静养,怕是不能见孟小姐了。”   华冬说话的语气并不好,可孟婉莹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是婉莹考虑不周了。”   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玉牌模样的物件来,双手递了过去,“此物是从前太后娘娘疼爱,为了方便婉莹入宫探望赐给婉莹的信物,婉莹这些日子也有细细想过太后娘娘提点的话,明白有些事儿确实是婉莹妄想,便想亲手将此物归还太后娘娘。”   “既是太后娘娘如今不便见婉莹,还劳烦华冬姑姑代为转交,再替婉莹谢过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的照拂。”   华冬原以为她此次前来是还想着入宫的事,却不想竟是为了归还太后娘娘的信物,神色倒是变得有些古怪,可还是将那玉牌接了过来,“太后娘娘也是为了孟小姐考虑,孟小姐能将这些道理想明白,也算是不辜负太后娘娘的苦心。”   孟婉莹听到这儿又是微微福身应道:“婉莹明白。”   等孟婉莹走了,华冬才一脸不解的将玉牌拿到了孟太后跟前。   孟太后瞧见这玉牌也是有些意外,“她竟是将这玉牌送回来了?”   “是。”华冬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古怪,上回她走的时候,奴婢瞧着她还是一脸不甘心的模样,这回倒像是彻底死了这条心,竟是将这玉牌都送了回来。”   “日后岂不是……连想见您都是难事了?”   孟太后将那玉牌搁下,“本来也不打算再帮她,她若是认清了局势在外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好事。”   “那孟家的事……”华冬一边瞧着孟太后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您当真就不再管了吗?”   孟太后叹息道:“只能让他们先嚣张一阵子了,再过两年,按照祖制选秀的时候,哀家再塞几个听话乖巧的女子入宫不是难事,时候还长着呢,何必拘泥于一时?”   华冬听着,点头称是。   “对了。”孟太后突然记起什么,开口道:“这孟婉莹送来的宁神香确实好用,回头让香药局按着现有的调配出一些来,免得还需再去孟家讨要。”   华冬目光移向正缓缓升起炉烟的香炉,自然是满口应下。   这孟婉莹没什么别的本事,调香制香却是一把好手,送来的宁神香也确实是讨了孟太后的欢心。   只是可惜,这些小玩意儿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儿。   慈盈殿外的宫道上,孟婉莹早已敛下方才脸上的笑意。   月桃在她的身后跟着,头低得很低,好似在为什么事不安。   等到了进御花园的拐角处,孟婉莹方才停下脚步,低声对着月桃道:“我来时叮嘱你的事儿,你都记清了吧?”   月桃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磕磕绊绊道:“记……记清楚了。”   “那便好。”孟婉莹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你依着我说的去办吧。”   “是。”月桃答应着,可没走两步,却又面带恐惧的转了头回来,低声哀求道:“小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是杀头的罪,奴婢实在是害怕。”   孟婉莹见她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恼火,可是想着还需要这婢子做事,便压下了心头的那股火气道:“你怕什么?来时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办,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万一……万一这香弄错了呢?”月桃说着话时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显然是真的害怕。   孟婉莹微微仰头,颇有些自得道:“不会有错的,月桃,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便也知道我制香的本事,那日你去见了你那表哥,身上便沾染了他身上承文殿焚的香的气味,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香,是由哪几样香料,又是各自加了什么分量制成的,绝不会有错的。”   听到这儿,月桃也知道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便也无法,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见表哥。”   孟婉莹点点头,“你能想通就好,往后你家主子飞上枝头了,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月桃低声应着,而后便是麻木的转了身。   承文殿的司礼居是太监居所。   除却身份高的几位,其余的的都住在这一处。   通常是几人或者十几人住在一处,环境十分简陋,连床榻都是连在一块儿的。   所以其中若是某一个有了些什么,想要瞒着同屋的其他几个,却是件极难的事。   丁仓从外头进来时怀里捂着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白团,脸上洋溢着春色。   屋里的几人见了他这般模样,便大声调侃道:“你们快瞧瞧丁仓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定又是外头那小娘子来找他了。”   说着走近了几步,瞧见他怀里的点心,更是笑道:“这小娘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明日就是端午了,倒也真是有心。”   屋里的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围了上来,“让咱们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丁仓却有些羞恼的摆手驱逐,“去去去,没你们的份儿,这是月桃特意给我做的。”   几人听了这话,又是好笑的嘁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去忙活各自的事了。   丁仓坐在自个床榻的边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软糯的白团,甜滋滋的味道瞬间盈满了他的心,他想着月桃的模样,没忍住嘿嘿的笑了。   睡在他边上,也是与他最好要的李茂实瞧见他这般模样,便凑得近些道:“前边不是说这小娘子不搭理你吗,还同我讨教如何哄她,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   丁仓将口中的白团吞咽下去,然后才傻笑道:“月桃与我说了,从前是没发现我的好,现在才知道只有我真心待她,所以愿意在外头等着我。”   “咱们做太监的,出不出得去还说不准,就算是出去了也不算别人眼里头的男人了,你那小娘子,她真不介意?”李茂实倒是有些意外。   丁仓点点头,“月桃说她会等着我。”   听他这样说,李茂实有些羡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真是好福气!”   丁仓又往嘴里塞了块白团,含糊不清的傻笑着。   没过多久,李茂实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边起身收拾着一边提醒道:“得去承文殿了,可别误了时辰。”   丁仓反应过来也连连点头,用油纸将剩下的白团包好才站起身要往外头走去。   李茂实却突然拉住了他,又指了指他的袖口,那儿一道流苏穗子垂了出来,丁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这流苏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将东西往里头一塞。   李茂实皱了皱眉,“要不然还是放屋里吧,带在身上万一被哪位主子瞧见了可就不好了。”   丁仓却摇摇头,“月桃说是辟邪的,让我得贴身带着,总归就端午这几日,我小心着些就是了。”   闻言,李茂实也不好再多说,只能点头。   承文殿里的活看起来不多,其实真正做起来却是极为繁琐。   即便是分毫不见灰尘的地方,也依旧要每日擦拭,不敢懈怠分毫。   丁仓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书案,擦拭着桌椅之类,可他不曾察觉的却是他袖口处的那只精巧的香囊一点一点的散落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出来,落在了他清扫过的每一处地方。   翌日。   入夜。   鸣鉴宫中已是一派热闹之景。   周景和端坐在高位,身侧孟娉瑶亦是端庄得体。   不过身边却只带了绿玉。   绿玉跟在孟娉瑶的身边长,见惯了这些场面,自然更是知晓当如何应对。   若是孟娉瑶哪里做得有不得体的地方甚至还能提醒一二,这却是长星无法做到的。   所以虽说如今孟娉瑶也将长星当作贴身婢子来看,这种场合,却还是带着绿玉更是妥帖。   孟太后却意外的参加了这场宫宴。   说是身子稍稍好些了,日日呆在慈盈殿中也是无趣,方才来了宫宴。   周景和自是不会多言,只是孟娉瑶记着过去的事,便是顾着孟太后的身份,也难有个好脸色。   周景亭腿脚不便,像往常一样告了假。   周景文在宴席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一杯杯的接着饮酒,这会儿已是要醉倒过去。   底下百官端坐,大多带着妻眷同来。   大周先祖时期便有皇帝宴请朝臣,而朝臣携家眷赴宴的先例,后头皇帝为表君臣情义,将这一规矩沿袭至今,每每宴席,必定设百余席坐,多时甚至能有两百之数。   宴席多在鸣鉴宫,鸣鉴宫殿内宽敞,大约能置一百八十余席坐,若是多出这个数,便会将一些微末小官的位置安排在殿外,而若是如此,他们即便是参加宴席,却是连遥遥瞧上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一眼都是不能的。   孟婉莹也跟随父亲前来。   她父亲孟堂借了孟家的脸面,得了个八品秘书郎官职,席坐被安排在宫门边上,还算是在里头有个位置的。   周边的几个小吏知道孟堂与孟家算是有些关系,说话间对他多是追捧,他听着心头飘飘然,便也说了些吹嘘之言,又是连连饮酒,喝得痛快。   孟婉莹坐在身侧听着,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嫌恶之色。   等宴席过半,她便频频抬头去瞧端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动向。   因为隔着有些远,加之席中歌舞扰人视线,她只能隐约瞧见上边的一道模糊身影,只是这已经够了。   她无需瞧清楚周景和的一举一动,只需知晓人还在不在便好。   周景和今日用的酒并不多。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酒量也不算太好,所以除了席中有人敬酒他需要浅浅抿上几口,旁的时候他都并不多饮。   宴席过半,他总过喝了不过两三杯之数,可却隐约觉得腹中传来灼热之感,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他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手中酒杯。   这酒用之前便验过,定是无毒的,难不成真是因着今日这酒太烈,所以不过三两杯,就有了如此效果?   周景和微微皱眉,挥手将身侧元庆叫过来道:“朕出外头去透透气。”   元庆虽然奇怪,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眼见那个位置上的人离开,孟婉莹心中一喜,本来想与孟堂说一声再跟着一同出去,可一转头见孟堂依旧与边上几个小吏在夸夸其谈,心里不由得一阵鄙夷,便也不与他多说,微微屈着身子从后边绕了出去。   她按着计划绕到了鸣鉴宫偏殿,途中遇到巡逻的侍卫盘问,也只说是席中喝得多了出来解解酒气,侍卫都知晓今夜是端午宫宴,见她穿着打扮,也知她应当是宫宴上哪位大人的女眷,便也只叮嘱早些回去,并不会刻意为难。   而鸣鉴宫偏殿往日并无人居住,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孟婉莹悄悄将偏殿的门推开一道缝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才钻了进去。   里边虽说是无人居住的,可毕竟是鸣鉴宫的偏殿,鸣鉴宫平日多是用来操办宫宴祭祀一类,若是宫宴中圣人需要换衣,歇息,都会选在这偏殿之中,所以这里边也是时时清扫,处处都是整洁干净。   孟婉莹顾不得多瞧,进了里边后就快步到了床榻边上,她先是褪去外衫,等将手放在里衣上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瞬,可想到这怕是自个唯一的机会,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而后钻进被子里,又用帘帐将人掩住。   冰冷的被窝里,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她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个,今夜之后,她就是宫里的人了。   只要今夜她能让新帝满意。   那些伺候人的功夫她不仅问过府里的嬷嬷,甚至还悄悄去向花楼里的姑娘讨教过,那位花楼里令男子一掷千金的花魁教了她不少本事。   新帝或许并非寻常之人,可在男女□□上,怕是连寻常男子都是不如。   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孟婉莹这般想着,心里也好似有了底。   周景和在鸣鉴宫外边的园子里走了一圈了。   原以为在外头吹吹凉风,这酒意就能稍稍散去,可不曾想他外间的凉风吹来,反而让他身上越发冒着热意,心情也跟着有些烦躁。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元庆有些担心道:“陛下若实在身子不适,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周景和捏了捏发疼的眉心道:“太医就不必了,宫宴中人多眼杂,请太医过来少不了要惹人猜疑,想来也不过是多饮了些酒,朕去偏殿歇一歇便好。”   元庆低头应下,又忙搀扶着周景和往偏殿方向去。   所幸这园子距离偏殿也不过几步路,倒也方便。   等进了偏殿,周景和想起宫宴的事,又道:“算着宫宴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儿你记着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酒,先在偏殿歇下了,让她无需等朕回去。”   元庆又是应下。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好容易安定心神的孟婉莹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断靠近,她的手心湿湿黏黏的一片,竭力控制着身子不再发颤。   等人终于到了床榻边上,元庆先一步将帘帐掀开,瞧见床上铺开的被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下想着这负责洒扫鸣鉴宫的宫人竟是如此懈怠,往日倒也罢了,今日正好是端午宫宴,竟连被褥也不曾收拾齐整,等得了空,定要好生训斥他们一番。   一边想着,元庆一边搀扶着周景和坐下,周景和神色混沌,心里也不觉有了些猜疑,而被褥底下的孟婉莹却在此时伸出莹白如玉的柔荑,刚想要贴近他泛着热意的身子,周景和察觉到什么,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瞬间清明,只是一瞬,他便已抽出利刃砍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半只被砍断的手掌滚落在地,在被褥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床榻上,孟婉莹死死捂着被砍断的半边手掌,疼得脸上已经是没了半分血色。   周景和面色冷得好似结了寒霜,他盯着半边身子还掩在被褥下的孟婉莹,声音发沉道:“穿好衣服,滚下来!”   “是……”孟婉莹浑身一直在抖,可也不敢违抗周景和的命令,只能拿了衣服,有些艰难的往身上套。   一只手实在是无法将繁复的衣裳穿好,就算那只断了半只手掌的手已经是疼得不行,可她却也只能用那只手配合着穿衣,雪白的里衣已经被她手掌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动作稍稍慢些会触怒了眼前人。   她知道,若是再惹了周景和不快,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好容易将染了血的里衣穿上,腰间的系带却又来回折腾了许久,最终只是将它松松垮垮的勉强系好,又将外衣罩上才慌忙爬下床来跪倒在周景和脚边颤颤巍巍的解释道:“臣女……臣女只是宫宴上贪杯,喝醉了走错了路,绝无旁的心思……”   元庆这会儿也是已经辨认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便走近周景和耳边道:“陛下,这女子是秘书郎孟堂的女儿。”   “孟堂的女儿?”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来这孟堂是何许人也。   他和孟家算是个远亲,只是这个“远”是近乎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只是如今孟家势大,家中出了一个丞相,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这在大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所以即便只是个同族的远亲,也能借着这身份沾了亲故,得了个八品秘书郎的官职。   元庆点头道:“是。”   见周景和脸色不好,又小心问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如先回承文殿歇息,至于这女子,送去刑讯室,想来这细皮嫩肉的,撑不了多久便将一切都招了。”   听到“刑讯室”这三个字,孟婉莹差点没有晕倒过去,她顾不上别的,连声哀求道:“陛下,臣女说的都是实话,臣女……臣女只是走错了路,求您开恩,千万不要送臣女去刑讯室……”   孟婉莹虽说知道自个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可却也还明白喝多酒走错了路意外冒犯了陛下和步步为营安排了一切故意勾引陛下的差别。   所以是万万不会承认她是故意为之的。   可周景和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只勉强稳住心神道:“让元尧来审,告诉他,留条命就行。”   孟婉莹闻言,吓得浑身瘫软,竟是晕倒了过去。   最终人是被抬去刑讯室的。   勉强回了承文殿。   周景和却越发觉得烦躁。   冰凉的茶水连喝了几杯依旧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其实他联系起方才之事,他心里边也大概能有个猜测。   过了半晌,他还是唤了被他赶出去的元庆进来,“帮朕备凉水,朕要沐浴。”   元庆一愣,正要应下,却又见周景和眸色微动,声音沙哑道:“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第40章   ◎“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元庆微微睁大眼睛, “您说的是……长星姑娘?”   不怪他不敢胡乱揣测周景和的心意。   只是算起来周景和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提过这个人了。   元庆以为,他早已将这个一时兴起得来的小宫女忘得干净。   可若不是这个小宫女,元庆便也实在想不到他说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周景和瞥了一眼元庆, 还未言说,元庆便已是明白过来,连忙躬身应下。   今日虽是端午宫宴,但因着孟娉瑶并未带着她一同去赴宴, 长星反倒比平常时候要清闲许多。   她如今和从前可不相同。   虽说都是在永祥殿里头伺候,但是在主子面前得不得脸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事。   从前宫里头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将她欺负了去, 可如今好些宫人见了她还得乖乖叫一声“长星姐姐”。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长星像往常一样去御膳房里要了一份吃食,御膳房里的芳苓见了她却追了出来。   长星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转身一瞧却是芳苓,顿时有些惊喜,“芳苓, 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   芳苓苦笑道:“姐姐才离了冷宫没多久,我就在御膳房犯了错,被罚去洗了好些日子的恭桶,也就这几日方才回来。”   “竟是这样。”长星不由得叹息,“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芳苓摇摇头, 脸上带着笑意的将长星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长星姐姐, 我有一桩好事要与你说。”   见长星有点没回过神来,芳苓便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姐姐可还记得御膳房里头的秀荣,秀兰两位嬷嬷?”   听了这两个名字, 长星的脸色微变, 点头道:“自然是记得。”   她入宫之后, 就是多亏了这两位嬷嬷的“照拂”, 才过得那样艰难。   到今日,长星后背都还有她们二人鞭笞留下的疤痕,虽然已经日渐浅淡,可那些日子被折磨的痛楚与屈辱,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这两人的名字她虽然平时不曾挂在嘴边,可却是刻在了心上。   芳苓凑近长星道:“她们已经死了。”   “死了?”长星微微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说起来她确实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在御膳房见着她们二人了,不过长星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左右想着不过是被安排去了别处。   谁曾想竟是死了?   芳苓点点头,然后幸灾乐祸道:“说是偷了主子的东西,一双手都被剁了去,又挨了毒打,一日都不曾熬过去就没了气息,被丢到乱葬岗去了。”   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御膳房,否则就能亲眼瞧见她们二人受折磨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星虽然觉得她们二人活该,可又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古怪。   芳苓思索了片刻才犹豫道:“大约,大约是新帝登基那会儿吧。”   长星本来想说秀兰与秀荣二人虽做了不少欺凌宫人的事,可却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脑子,偷主子东西的事儿,她们应当不会去做。   这么些年以来,她们从底下宫人的手中搜刮的油水不少,何必去冒这种风险?   况且她们二人从前能在御膳房这样横行,定是头上有人照拂,便是真的做了什么,说不定那人也能帮着她们掩下,又或是像从前那般推脱到旁人身上,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被处置了个赶紧?   可见芳苓满脸喜色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只笑着道:“那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芳苓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整个御膳房几乎就没有人不为这事儿高兴的。”   “对了。”长星忽然想起来什么,正色道:“你在御膳房待得可还好,若是不行,我可以求一求皇后娘娘,将你调来永祥殿做事也不是难事。”   芳苓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自从秀兰和秀荣出了事之后,御膳房里边也没什么人为难我了,我也不是个想往上攀的,既然习惯了在这儿做事,也不想再麻烦。”   听她这样说,长星也没有勉强,只道:“日后若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那是自然。”芳苓笑着答应,瞧着时辰差不多才回过神来,“哎呀,怕是不能与姐姐多说了,今日是端午宫宴,御膳房里头的事情多,我得先回去忙了。”   “那你快去忙吧。”长星也与她告别,“我也差不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长星还是一直想着那两个嬷嬷的事。   她们从前做了不少恶事,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活该,长星对她们并不会有半分同情的心思,只觉得痛快。   只是她们的死法……   长星忽然想起还在文阳殿的时候,周景和曾对她说过的话。   “若有朝一日我得了权势,定要先将她们那一双手剁了,然后再用鞭子将她们打得满身是血,看她们能熬几时……”   按着如今她们二人的下场来看,难道……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长星的脑中出现了一瞬便被掐灭。   她苦笑着摇摇头,如今的周景和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怕是连自己都已经忘记,怎么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长星这样想着,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为难自个。   不管这秀兰秀荣二人到底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只是得罪了人都不重要。   她们过去本就做了不少恶事,也算是死有余辜。   自然是件好事。   夜色渐深。   长星回了揽星阁打算烧水沐浴。   她在揽星阁这边住不了几日便要搬去永祥殿的撷芳阁了。   原来听绿玉提了一回,长星以为搬过来之后要与好些个宫人同住,心里便有些犹豫。   可后边绿玉解释一番,方才知道撷芳阁里边有好些个屋子,她同长星既然是皇后娘娘看重的宫女,自然是与旁人待遇不同,都是能一人一间屋子的。   听了这话,长星也就没再犹豫,打算过了端午就搬过去。   简单沐浴了一番,长星便开始整理屋里的东西。   屋里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几件简单的衣物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还有几样孟娉瑶的赏赐,装在一块连一只木头箱子都填不满。   只是她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外的将当初欣妃留给她的木头盒子拿了出来。   她将这木盒子拿在手里手里掂了掂,依旧是轻飘飘的,又屈指敲了敲,里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长星摩挲着盒子上边的木扣,心里想着,这里头莫不是空的?   正想着,门外的一阵敲门声响却将她的思绪打断,她有些紧张的将那木盒子塞进床底下,正要开口问一句,却听外边先传来了声音,“长星姑娘可在?陛下请您过去。”   长星辨出那是元庆的声音,便简单的披上外衫,快步走过去开了门,见来人确实是元庆,才问道:“这会儿不正是端午宫宴么,陛下应当在鸣鉴宫与朝臣们在一块儿吧,怎么会突然召奴婢过去?”   “端午宫宴已是差不多结束了,陛下先回了承文殿歇着。”元庆想起周景和如今模样,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陛下还在承文殿等着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误了时辰。”   长星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她也知道这元庆公公在别的宫人眼里再怎么高人一等,在周景和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太监,去与不去这种事,自个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他做不了什么主。   便也只能勉强应下,“公公稍候,奴婢先去换件衣裳。”   元庆点头,又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姑娘快些,莫让陛下久等了。”   长星答应着关上房门,一边取来干净的衣裳,一边想着方才元庆的话,她实在琢磨不出来周景和这个时辰了要见她又是意欲何为?   大约是碰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儿,便又要折磨她来消解?   正想着,外边又传来元庆的声音,“姑娘可好了?”   长星便只得加快动作系好腰间的系带,然后又拿了外衫穿好这才去开了门,“姑娘家的衣服繁琐,让公公久等了。”   元庆勉强挤出笑意道:“无妨,姑娘快些跟我前去承文殿便是。”   长星心中虽还有疑虑,可也只得点点头跟着元庆往承文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长星见元庆一直很是着急的模样,心下越发觉得古怪,便趁机向他打听,“公公可知陛下此次召奴婢前去是有何事?”   元庆笑着瞧了她一眼道:“陛下召姑娘过去,自然是伺候人的。”   “奴婢也不过在陛下跟前伺候过几日笔墨。”长星并未懂的元庆话中深意,听到这儿只觉得更是奇怪,“承文殿中怎会缺了侍奉笔墨的宫人?”   元庆没料想她会这样说,便也不好再与她细细解释,只能道:“姑娘只要知晓这于姑娘而言,是件好事就够了。”   元庆的话说得含糊,以至于直到到了承文殿,长星还是未曾搞清楚这一趟到底是为何而来。   元庆将人送进了承文殿便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中没有别的宫人,只有他们二人。   周景和少见的并未坐在书案边上看书或者批折子,而是坐在软塌上,他将手撑在案几,眼睛微微阖上,泛黄的烛火光亮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好似柔和了许多。   长星胡思乱想着,有些怪异的气氛让她多了些不自在。   “过来。”他睁开眼睛,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长星看着两人隔着本就不算远的距离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往前迈了一小步,周景和皱眉,似乎对这样的距离还是有些不满,索性一伸手,直接将人捞入怀中。   长星被禁锢在他的怀中,有些惊恐的望着他,“陛下……”   周景和没有应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克制不住的用指腹摩挲着那抹嫣红,眼里的欲色渐渐浓重,他哑声道:“记得朕教你的,怎么伺候人吗?”   长星的身子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滚烫得有些骇人的热意,她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的不断摇头。   可他却在下一刻猛地贴近,仿佛有些急不可耐的吻上她,他的唇混着灼人的气息好像要将长星吞吃入腹,长星的心跳得极快,慌忙想要将他推开,可即便是竭尽全力,却也依旧不能让已经贴近的身子分开分毫。   她这样的挣扎举动,于此刻的周景和而言,更是无异于四处点火。   他将她纤细的手腕扣在软塌上,而后俯身压了上去,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腰间,轻易的将她腰间的系带解开。   长星的身子瞬间僵住,她隐约明白周景和这次并非只是浅尝辄止,而是……   她心头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呜咽着哀求他,“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周景和却仿佛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唇贴近了她敞开的衣襟,衣裳一件件从他手中滑落,直至双腿被分开的时候,她依旧在做着最后却也依旧无力的挣扎。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冰与火之中,周景和的每一次触碰都是灼热的,滚烫的,让她身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的身子又是泛着凉意的,从肩膀到双腿,无一处不在发冷,冷得她甚至在微微的颤抖。   周景和仿佛将她身上所有能给予的尽数撷取,她微微低头看着俯在自己身前的人,那种压抑的屈辱感压得她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也只是任由眼泪落下,在软塌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而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无休止的折磨才终于停止。   她缩在软塌上的角落边上,竭力的用被褥将自己的身躯完全掩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定。   周景和已经换上干净的亵衣,他又恢复原本淡漠疏离的模样,好似方才那个压在她身上任意索求的人并非是他一样。   “穿上衣服。”周景和皱眉望向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   长星没应声,依旧是沉默的缩在角落里,似乎是在做着无声的抵抗。   见她可怜兮兮的缩在那里,周景和难得又些心软,他叹了口气道:“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长星终于是抬头望向他,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怜悯,恩赐……   半晌,她有些嘲讽的一笑,而后移开了目光。   周景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地上凌乱的衣裳,“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   说完,他不再多看长星一眼,已是转身去了外间。   长星知道自己又惹怒了他。   可也已经不在乎了。   她躲在那被褥里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麻木的一件件往身上套。   等她离开承文殿的时候,周景和正坐在书案边上看书,并未多瞧她一眼。   长星对着他福了福身,道了声告退方才退了出去。   门口,元庆正候在那儿,见了长星出来,便带着笑意迎了上去,“长星姑娘,厨房给您熬了汤药,您先用了再走吧。”   说着,元庆一摆手,身后那小太监便恭恭敬敬的将那碗汤药端了上来。   长星见他们这幅模样好似生怕自己不肯将那避子汤药喝下去一般,不由得冷笑,二话不说便端起那碗汤药喝了个干净,又看向元庆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元庆原以为长星会纠缠一番,不想她如此痛快,便也不再多说,只侧身让开道:“这是自然。”   长星没再多看他一眼,快步出了承文殿。   等回到揽星阁,长星又重新烧水洗沐,她在浴桶里泡了许久,可浑身的青紫痕迹却是越洗越让人觉得刺眼,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草草擦干身体,裹上干净衣裳躺上床塌。   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何努力都无法将方才如同梦魇一般的事忘却。   曾经,她不是对于这事没有期待。   也希望过那个人是周景和。   可她总以为,这是洞房花烛夜的夫妻才会做的事儿,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被当作了宣泄的物件,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   她想起离开,又点了烛火将那个木盒子翻了出来拿在手里来回瞧着,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欣妃娘娘,您在天有灵,能告诉奴婢,奴婢还能有打开这个木盒子的一天吗?”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窗缝里钻进的一缕风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   长星愣愣的坐了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吹灭了烛火躺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第二日起身时她更是浑身酸疼,她强忍着爬了起来,又对着铜镜小心拉了拉衣领将脖颈处的青紫痕迹全然掩盖方才出了门。   到了永祥殿,长星与绿玉一同服侍着孟娉瑶盥漱完毕,绿玉帮孟娉瑶挽发,长星依着她的喜好将簪钗从妆匣中取出。   孟娉瑶刚从长星手中接过一支金钗便正好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对?”   绿玉闻言也往长星的方向看过去,开口道:“是啊,整个人瞧着无精打采的,昨天没睡好么?”   “许是昨日太清闲了。”长星垂下眼睑将眼里的慌乱掩盖,“平日里忙活惯了,有时候清闲下来反而有些不自在。”   绿玉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咯咯笑着调侃道:“娘娘您可听着了,往后可要多给长星安排些活,免得她觉得清闲,竟是连夜里都睡不好!”   孟娉瑶听到这儿也扑哧一声笑了。   听着她们的打趣,长星积压在心头的愁绪不觉驱散了几分,也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元尧将孟婉莹审了一夜。   将刑讯室里边能用的刑罚尽数用了一通。   全然未曾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对此有分毫顾虑。   若是被折磨得晕倒过去,便让人用凉水泼醒。   如此反复,孟婉莹早已是奄奄一息。   等到第二日清晨,连元尧都生出些倦怠之心的时候,她才终于是松了口。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再这样审问下去,她即便是死死守住那个秘密始终未曾开口言说,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甚至要承受更多折磨。   而她气息已是渐渐微弱,依着元尧这般动作,便是死在这刑讯室也并不无可能。   才终于是松动开口。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尧又一一前去查证,确认她所言非虚方才跟周景和禀告。   待元尧将事情细细禀告,周景和也觉得有些意外,“不曾想这孟婉莹确实有几分本事。”   元尧不住点头,“她知晓陛下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均是要经过一遍查验,所以便在只是在香料中动的手脚。”   说着,他又啧啧几声道:“只是闻见接触过承文殿洒扫宫人的婢女身上的气味便能将承文殿中焚的香的方子一点不差的说出来,精确到每样香料的分量,再用旁的香料一一调和,竟是配出需得用酒催化的催情香,她料定昨夜便是端午宫宴,陛下虽不喜饮酒,可宫宴上群臣敬酒,有几杯,却是不得不喝的,酒无毒,香无毒,偏偏凑在了一块儿却有了这催情之效。”   周景和并未反驳,只浅浅抿了一口茶水,“那承文殿的扫洒宫人与孟婉莹贴身婢女已经审问过了?”   “是。”元尧应声道:“都招了,那婢女本就怕得不行,属下没来得及多问,她就老老实实将孟婉莹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说了,那洒扫宫人更是无辜,直到属下将他擒住之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就连那香囊,也依旧是藏在他袖子里,他还说是端午节用来驱邪避灾的物件,确实是被孟婉莹和她身边的这婢子诓骗了一回。”   “与宫外女子私相授受也不是轻罪,一并处死吧,给他们个痛快,也算是恩典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元尧点头,又道:“那孟婉莹,您打算如何处置?”   婢女与扫洒太监都为这事丢了性命,孟婉莹这个主谋怕是更落不着好下场。   元尧以为周景和会开口说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却不想他开口却道:“女儿一夜不曾归家,想来家人定是着急得不行。”   元尧未解其意,可还是应道:“是,昨夜宴会结束时,孟堂已经与几名小吏喝得酩酊大醉,早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女儿是否与他一同归家都不知晓,只是孟堂的夫人见女儿不曾归来正四处找寻。”   孟堂的正头夫人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得不行,可孟府中却还养了几房美妾,庶出的又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于孟堂而言,嫡出的孟婉莹虽能在物质上多得些偏爱,可庶出的三个小女儿更是乖巧懂事,心是早已往那边偏了去。   所以这会儿孟堂依旧是宿醉未醒,只有孟夫人遣了府中家丁四处找寻。   周景和“嗯”了一声,道:“那就将孟婉莹送回去吧。”   “送回去?”元尧有些惊讶抬头。   “对。”周景和重复道:“送回去。”   孟婉莹被送回了孟府。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子外边熟悉的道路时,还总觉得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幻梦。   她被砍去了一半的手掌虽然已经被包扎,可却还是剧烈的发疼,那种疼痛感在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事,那个年少的君主又是如何残忍的用匕首将她的手掌砍断。   想到这儿,她不禁浑身一颤,又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下了马车,负责将她送回孟府的马车转了道,很快消失在街角。   而她只能捂着被鞭子抽得褴褛的染血衣物,赤着脚一步步往那上方挂着孟府二字牌匾的大门走去。   街道中来往的人不算多,可但凡见了这种景象的,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孟婉莹听到周遭人议论声,心里一慌,顾不上周身疼痛,加快步子走到门边上有些急促的叩门。   很快,一个府中家丁开了门。   只是瞧见眼前狼狈不堪的孟婉莹,一时竟是未曾辨认出她来,便有些厌恶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竟跑到孟府来讨要吃食,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孟婉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家府中的奴仆如此羞辱,脸瞬间憋得通红,在那家丁要将府门关上之前恼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那家丁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手中的动作一顿,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孟婉莹的模样,顿时大惊,“大小姐,夫人正到处找您呢,您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而外边街道上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一出,更是议论纷纷。   “我方才瞧着那女子模样就像是孟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说不可能?”身穿绀色麻衣的老妇提溜着手中的菜篮子,满脸得意的扭头去看边上三大五粗的壮汉。   壮汉懊恼的叹气道:“谁能料到金尊玉贵的孟大小姐能这么狼狈,竟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般。”   穿着洗得有些发白青袍的书生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压低了声音道:“瞧她那副模样,到底是遇上了何事,难道还需要说么?”   说罢,折扇一收,又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哄笑声。   ……   孟夫人为了找寻昨夜不曾归来的女儿,已是生生熬了一整夜。   为了能得个入宫寻人的机会,还厚着脸皮往丞相府去了几趟,可却连人都不曾见着。   这会儿见孟婉莹回来,又见她模样如此狼狈,止不住的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好端端的女儿变成这般模样,确实不怪她心里难受。   等稍稍缓了情绪,又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一一处理了伤势。   这些事儿了都处理好了,孟夫人才咬着牙开口问,“你老实同我说,昨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见女儿这般模样,孟夫人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到些什么,可又有些不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听孟夫人问起,孟婉莹一瞬便红了眼眶,话还没说,眼泪倒先是掉了不少。   孟夫人见状,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又是好生安慰着。   便也将细问之事先放在了一边。   左右就算是真的出了那事,他们孟家也还算是宽裕,大不了往后不再提嫁娶之事,就算是在家中养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可不曾想,这边孟夫人好容易将遭了大难的孟婉莹安抚睡下,正拖着疲累的身子要回屋去,却先见了刚才外头回来的孟堂。   她连忙迎上去,刚唤了一句“老爷”,便见他怒气冲冲道:“那个孽女是不是回来了?”   “是……”孟夫人刚应了声,便见孟堂转身要往孟婉莹房中去,又急忙将人拦下,“老爷,婉莹她受了不少伤,这会儿才好容易歇下,您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会儿说啊?”   孟堂冷冷瞧她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算计陛下?”   说着,一把将她推开,又是要去见孟婉莹。   孟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颤,冷汗霎时冒了出来,可还是跟在孟堂的背后问道:“婉莹只不过是个方才十六的小姑娘而已,如何能算计得了陛下?这其中莫不是又什么误会?”   “误会?”孟堂脸色愈发难看,“丞相大人亲自遣人来提点的我,能是误会?”   孟堂今日起身,便觉昨日与那几个小吏饮酒饮得不够尽兴,便又要约着几人到花楼组局,不曾想人刚到花楼,便遇上了丞相的人。   那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着几个小吏的面将孟婉莹之事一一说了,让孟堂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头去。   也顾不上再饮酒,气冲冲地便回了家中。   其实孟呈知道此事时也有些恼火。   这事本来与他关系其实不大,只是这孟堂不仅算是他远房亲戚,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头才混了个八品小官,他之前虽说知道这事,可却也不曾在意过。   毕竟是一朝丞相,每日需要忙的事务颇多,哪里会为这种小事费心。   可不曾想这孟堂这女儿胆大包天,竟是闹出了这档子事来。   孟家虽说势大,可越是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说朝堂中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就连周景和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瞧起来那么容易糊弄,一旦行差踏错,孟家这滔天权势,就此毁于一旦也并不无可能。   孟堂或许不懂,可孟呈却明白,有这一层关系在,他更是不得不提点一番。   免得再牵扯到他的身上。   孟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也是已经瘫软下去,自是不敢再阻拦着孟堂。   孟婉莹忍着周身的疼痛,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听到砰的开门声响,她本就睡得并不安稳,一听到声响便猛的睁开眼睛来,裹着被褥缩进了角落,眼里都是惊恐。   孟堂便在这个时候脸色难看的迈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孟夫人。   见了他们二人,孟婉莹神色方才稍稍安定,轻声唤道:“父亲,母亲。”   孟夫人见她起身艰难,连忙走过去搀扶,又道:“婉莹,你父亲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   孟婉莹闻言有些慌乱的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孟堂有些不耐烦道:“昨夜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真是爬了陛下的床?”   这种话说起来实在丢人,只是孟堂满心怒火,哪里顾得上孟婉莹的脸面。   “女儿,女儿没有……”孟婉莹怎么敢承认这事,自然是连连摇头否认,眼泪也随之落下,那泪珠挂在苍白的脸上,倒确实是惹人怜爱。   可惜这事已是让孟堂在外边丢了他最为在意的脸面,他怎还会生出怜爱之心,只冷哼一声道:“你便是咬死不愿承认又能如何?丞相大人都已经遣人过来与我说了,让将我自家的事儿处理个干净,承与不承认都是一样的下场!”   孟婉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身子一软,又是哀声道:“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   孟夫人也是在边上抹起了眼泪,“难道竟是没了别的法子了吗?婉莹是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下来的,若是真要如此,可叫我怎么活啊?”   “这是她自个做的孽。”孟堂虽心中也有不舍,可声音中的不容置疑却未曾改变,“若是她不死,不说旁的,便是丞相大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孟家,这其中轻重,夫人,你心里应当也有数。”   听到这儿,孟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   孟婉莹见孟堂铁了心要让自个赴死,又连忙去拉孟夫人的手,哀哀道:“母亲……”   孟夫人此刻已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孟夫人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她的手拨开,“你莫要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做了错事,总不能真的连累了整个孟家。”   孟婉莹终于明白她已是彻底被舍弃,难怪陛下连那两个奴仆的命都不曾留下,却放了她一条生路,还遣人将她送回了孟府。   原来,竟是要让她家人亲手将她了断。   思及此处,孟婉莹自知已是无力回天,浑身瘫软的倒在了那儿,脸上一片灰败。   孟婉莹被一条白绫缢死在闺房中的消息终于传回到孟呈耳中,孟呈才算是稍稍安了心,“这孟堂别的事儿都做得不怎么样,唯独这回对他那女儿动手倒是一点不见拖泥带水。”   底下人听出孟呈话里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讥讽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么能与他那好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相比?”   孟呈未言,又接着逗起了笼子里的虎皮鹦鹉,虎皮鹦鹉学着那人的声音连连喊了几声“荣华富贵”,这才让孟呈脸上有了笑意。   孟婉莹的事闹得不大不小。   该知道的大约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却不一定都不知晓。   孟太后知道了这事的时候,虽说有几分意外,没料到那孟婉莹竟是能有这种胆子的人,敢算计到周景和的头上,可这事儿到底是没牵扯到她的身上,所以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些什么。   而孟娉瑶听说这事的时候却觉得那孟婉莹实在可笑。   “她那父亲便是个不知廉耻的,只是与本宫家中沾了那么一点点的亲故,就在外头攀起亲戚来。”孟娉瑶说着,神色越发嫌弃,“生出个女儿更是不知廉耻,竟是连爬床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绿玉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八卦道:“听说那孟婉莹还给陛下下了药,娘娘,这是真的假的?”   长星正在一边帮孟娉瑶打着扇子,一听这话,手中的扇子下意识顿住,又听孟娉瑶点头接着道:“听说是在周景和用的香里头动的手脚,难怪端午宫宴那日本宫瞧着周景和的脸色不对,想来那会儿已经是中了招,只是即便如此也未让那孟婉莹得逞。”   说到这儿,孟娉瑶又是不由笑道:“这样说来,也不知周景和最后到底是如何排解的。”   华冬一听这话不由得羞红了脸,嗔道:“娘娘说什么呢?”   孟娉瑶见她羞怯模样,又忍不住说了些打趣的话,直到华冬捂着脸跑了出去。   只是长星却克制不住想起那夜之事,也总算明白他为何忽然对她……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里竭力忘记的那段记忆又再度涌上心头。   她头一回那样真切的觉得自个那么像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玩意儿。   明明周景和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宫中愿意受这宠幸的女子不知凡几,可他偏偏还是选了她。   直至今日,长星还是未曾想明白,陪在周景和身边这样多年,她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他了。   要让他待她至此? 第41章   ◎“你乖乖吃了,朕过几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上京的雨一连下了好几日, 将临近夏日的暑气尽数冲散。   好似又凉了下来。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裹上上了厚厚的衣裳。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冬日里。   而巽元城一带雨势更是凶猛,从蒙蒙细雨到瓢泼大雨,算来已经已是下了足足半月有余。   到今日, 方才稍稍停歇。   雨势虽是猛烈,可巽元城本就多雨,先帝在时,巽元城就曾有过洪水灾害, 后便命人建起了堤坝,本来是无需忧虑的。   可谁料前日巽元城忽然传了消息过来, 说是洪水冲垮了堤坝,冲破了这层桎梏,那洪水变如同猛兽一般,轻而易举便能将城中百姓房屋农田,连带着数以万计的百姓性命带走。   周景和不眠不休了几夜, 方才安排好了赈灾之事。   只是这事却也还不算彻底了了。   虽说朝堂之中并未有人质疑过堤坝被冲垮之事,就连地方官员也只报雨势凶猛,所以才冲垮堤坝,话里话外不曾提过一句这堤坝的问题。   可周景和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他翻看了先帝在世时的国库账本,其中修建巽元城堤坝这一支出为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白银, 足以修建一座坚实牢固的堤坝。   可这座原本该是坚实牢固的堤坝,却在短短十五日内被彻底冲垮。   周景和沉着脸将手中账本压下, “元尧,你也去一趟巽元城。”   元尧有些意外道:“您是信不过顾大人?”   赈灾之事,周景和安排了顾承桓同去, 亦是有让他暗中将此事查明的意思。   周景和面色微寒, “那负责督建巽元城堤坝的官员刘斐如今已升迁至工部尚书, 他与孟家, 朕记得私交颇深……”   元尧会意,恭敬道:“属下明白了。”   巽元城的事闹得动静颇大。   当初贪下那笔银子的人觉得山高皇帝远,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一场洪水冲过去,便也什么都留不下。   可其实若真是有心去查,其中的漏洞实际上并不少。   劣质的建材,中空的堤坝。   甚至那堤坝都不是半月后才冲垮的,而是在第六日。   也就是说那洪水方才开始冲击堤坝,它就垮了,当地之人都戏称那堤坝竟是如同纸糊的一般。   当地官员也知道这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便生生将消息压下,硬是拖了半月余才前来禀报。   这便让赈灾粮食晚了十余日送至巽元城,不说旁的,便是饿死的百姓就多了一倍不止,更是有不少百姓忍受不了饥饿四处逃难。   周景和因着这事发了好一通火,命他们二人继续查下去,务必将背后之人揪出。   最终查到巽元城知府谢骞头上,证据确凿,谢骞也对此事供认不讳。   看起来这事到这里就算是了了。   可周景和却知那不过是孟呈推出来的一只替罪羊罢了。   他盯上孟家并非一日两日,手里倒也掌握了一些孟家的把柄。   只是孟家就如同一头庞大的野兽,只是几颗细小石子怎么可能能将它砸死。   而如今巽元城之事就如同送到周景和手中的巨石,只要能砸对位置,便能彻底将这头庞大野兽砸死。   周景和是万万不会轻易舍弃这机会。   但也不曾放过谢骞。   明面上,他让顾承桓将谢骞押送回京,像模像样的审问了一番,没从他嘴里再问出什么来便也就按照律法处置了。   这也让背后真正的主谋松了口气。   可暗地里,元尧却顺着微末的线索一路追查了下去。   等罪证已是握在了元尧手中就要送回上京时,孟呈方才意识到了什么,可是这会儿再想要阻拦已是太晚,便只能颇为急切的往慈盈殿与永祥殿各自送了一封书信。   书信送到永祥殿的时候,孟娉瑶并不知晓家中将要遭遇大难,她从绿玉手中接过书信随意的瞥了一眼,有些无奈的笑道:“初时还只是隐晦的与本宫说要多与周景和亲近,现在连让本宫使些手段的话都说出来了,难道是要让本宫效仿前头的孟婉莹?”   孟呈在信中并未提及孟家如今境况,只是比从前更是急切的催促着孟娉瑶能争得周景和的宠幸,最好是能怀上子嗣。   绿玉听了这话连忙呸呸呸几声,“娘娘提那死人做什么,平白沾了她的晦气。”   孟娉瑶将书信递给长星,又叹气道:“这不是父亲着急吗?若是她那法子能成,不就能简单些了?”   过了片刻又喃喃道:“罢了,本宫总是要学会服软。”   长星接过孟娉瑶递过来的书信,熟练的点了火,将其烧作了黑灰。   转了头却听孟娉瑶道:“长星,小厨房里正熬着牛乳羹,你去小厨房瞧瞧,若是熬好了便直接走一趟承文殿。”   “是……给陛下送去?”长星下意识抬头。   那晚之后,长星很快从揽星阁搬去了撷芳阁,除了偶尔陪着孟娉瑶去慈盈殿做做样子之外,便少有需要离开永祥殿的时候。   至于周景和。   长星甚至是有些畏惧再见到他。   或许因为他们之间变扭而又古怪的关系,又或许还因为一些别的,总之她并不希望再见到他。   所幸在他也没再找过她。   好像那一夜真就只是因为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而长星正好合适。   没什么可难过的,长星只希望往后他都能不再来打扰她。   而她,能像如今一样留在永祥殿就很好了。   孟娉瑶点点头,“本宫与周景和的关系一向不太好,你从前是留在他身边伺候的人,在他跟前应当也能说上两句话,你见了他若是得了机会,能劝一劝他是最好,若是不能,也算是本宫尽力了。”   孟娉瑶的话说得恳切,让长星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只能是咽了下去,微微低头说出个“是”来。   长星到小厨房的时候牛乳羹刚刚熬好,她将带着烫意的吃食端进了食盒里,然后拎着食盒去了承文殿。   刚出殿门的时候外边还能瞧见细微的阳光,快到承文殿的时候却下起了雨,好在是蒙蒙细雨,长星加快了步子,到了承文殿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打湿了发梢。   守在殿门口的元庆见了长星前来,似乎有些意外。   那日的事之后,他以为周景和应当会给长星一个位分的。   他日日跟随在周景和的身边,是能看出来长星于周景和,应当是有些特别的。   只是他摸不准这所谓特别的份量。   也不敢随意揣测。   长星尽可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走到元庆身边恭敬道:“元庆公公,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给陛下送牛乳羹。”   元庆点头,“长星姑娘稍等。”   说着,便前去通传。   等里边周景和应下才开了门让长星进去。   承文殿燃的香似乎换了,少了几分发沉的暖意,多了几分冷冽。   想来和孟婉莹那事也是有些关系。   长星并不懂香,只觉得闻起来很不相同了。   周景和坐在书案边上,左手边的折子堆积如山 ,他正翻开一本看着,眉头不自觉的越锁越紧。   长星没抬头,只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边,然后规矩的行礼,“陛下,皇后娘娘让奴婢给您送了牛乳羹。”   周景和没应声,长星迟疑了片刻,想起孟娉瑶的话,又硬着头皮接着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亦是您的妻子,也希望陛下若是得了闲,能多去永祥殿陪一陪……”   “过来。”周景和听她念念叨叨说着,心里不觉更是烦躁,便直接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长星听到那两个字心里下意识一慌,惊愕地抬头道:“您说什么?”   周景和见她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心底觉得有些好笑,伸手点了点桌面道:“你不是说皇后让你送了吃食过来吗?你不拿过来?”   长星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之后的她只得脸色微红的应了个“是”便起身拎着食盒走到书案边上,一边将放在里头的牛乳羹端出来,又一边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皇后娘娘在永祥殿总是候着陛下……”   长星的话刚说了一半,周景和却又再度打断道:“你将这牛乳羹吃了吧。”   “啊?”长星愣愣的看向他,小声的强调道:“这是皇后娘娘特意给您准备的牛乳羹。”   周景和点头,“朕知道。”   接着,却又道:“可是朕现在没有胃口。”   长星端着那碗牛乳羹的手一顿,一时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你若是原模原样的将这碗牛乳羹端回去,宫中自然又要有不少人嚼舌根,揣测朕与皇后的关系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将目光移回到手中的折子上,“你若是将它吃了,再将东西拿回去,宫中的这些人瞧见了只当作是朕吃了,便也不会再说些什么了。”   长星神色微微有些松动,“可是……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去陪一陪皇后娘娘?”   “过几日吧。”周景和将声音放轻,甚至带着哄骗的意味道:“你乖乖吃了,朕过几日有了空便去瞧瞧她。”   长星没有了再拒绝的理由,她将那汤盅的盖子打开,很快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牛乳香气,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便半弯着腰用那勺子挖着牛乳羹吃。   没吃几口,她便觉得这样很是不方便,这个姿势很是不舒服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一不小心可能还会将牛乳羹滴在书案上。   没办法,长星只得尝试着调整了好几种姿势,最终犹豫着蹲在了书案边上。   好在周景和的注意力似乎都在他眼前的折子上,连瞧也未曾瞧她一眼,长星便安心的蹲在那儿,一勺接着一勺的将牛乳羹往嘴里送,虽然这牛乳羹的味道很好,可现在的她实在是没有细细品尝的心思,就像是在完成一样任务一般只想尽快将这东西吃完。   周景和的目光从折子的边缘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蹲在那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就好像是一只进食的仓鼠,他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心里积压的那些焦躁好似瞬间和缓了许多。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的声响却打破了他心里难得的宁静,周景和嘴角的笑意敛下,恢复到了往常的平静模样,他将手中折子放下道:“进来吧。”   元庆在外边应了声“是”,这才推开殿门走了进来。   见有人进来,长星的动作中也多了几分不自在,可眼看的这一碗牛乳羹就要见底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吃着。   元庆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周景和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边上批折子,而长星……她在蹲在书案的右侧吃着她自己带来的牛乳羹?   那不是……皇后娘娘让她带给陛下的吃食吗?   她怎么自个吃了?   元庆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何事?”待周景和有些不耐烦的出声询问,他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陛下,太后娘娘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您看这……”   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长星的身上。   意思很是明显,他一个奴才便是瞧见了什么,也是不敢随便到外头去说些什么。   可待会儿若是太后娘娘进来瞧见这般景象,怕是有些不妥。   长星察觉到元庆的目光,虽说没仔细听他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可也大概能懂得自己继续留在这儿怕是有些不合适。   于是便加快速度将最后两勺牛乳羹送入口中,勉强吞咽下去又对着周景和福了福身道:“陛下,奴婢已经吃完了,这就先告退了。”   说着,拎着食盒便要出去。   可刚一转身就被周景和叫住,长星只得停住脚步,正想问他还有什么事,却听他声音淡淡道:“擦擦嘴角。” 第42章   ◎你比她又尊贵到哪里去,又为何不能?◎   孟太后看完了孟呈遣人递来的书信, 就决心来一趟承文殿。   不是落井下石,反而是撇清关系,独善其身。   原来华冬也很是不解, “您到底是孟家的人,若是孟家倒了对您来说也没什么好处,您若是实在怨恨孟丞相,不帮着也就是了, 何必……”   可孟太后却摇了头,“孟家倒了于哀家自然是没什么好处, 往日就算是孟家再怎么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可外人眼中,哀家到底是有这个娘家做倚靠,若是可以,哀家也不希望孟家就这样倒了。”   说到这儿, 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华冬,孟呈与哀家虽不是一母所出,可到底是血脉相连,哀家对他太了解了, 若不是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将这封信送到慈盈殿。”   华冬犹豫道:“您是觉得孟家大势已去, 便是救,也救不回来了?”   “孟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背地里那些肮脏的事儿做得不少, 表面上瞧起来还是光鲜亮丽, 可内里已是腐烂不堪。”孟太后撑着身子勉强站了起来, “先帝在时就已经对孟家多有忌讳, 周景和更是如此,他抓住了这次的机会,便不会轻易放过孟家。”   “孟家曾经舍弃过哀家和景亭一回,如今,也轮到哀家做同样的事了。”   华冬闻言,也只能一边应着一边搀扶着孟太后往外边走去。   等到了承文殿,又是在外头等了片刻方才进去。   周景和大约是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的,等她进来便将让元庆等人尽数退了下去。   “景和。”孟太后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哀家这一趟过来,是为孟家的事。”   周景和将手中折子合上,开口道:“母后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   孟太后定了定心神,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孟家这些年来,确实是做过不少错事,孟呈虽是哀家弟弟,可自小同哀家并不亲近,后边更是因为景亭的事情与哀家闹得很是不愉快,孟家之事,若是哀家能早些知晓,便也不至于看着这个弟弟步步错下去。”   闻言,周景和别有深意道:“母后,孟家之事,到如今还未有个定论呢。”   孟太后却从袖间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周景和,“孟呈在这封信中承认了巽元城之事,并且央求哀家在陛下面前为他求情。”   周景和看了孟太后一眼,接过这封信打开,果然是如同孟太后所言,里面是孟呈的字迹,他坦白了巽元城之事,又求孟太后看在孟家的份上,帮他一回。   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太后会将这封信交到周景和的手中。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孟家的人。   如同华冬所言,孟家倒了,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可她却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她笃定,她护不住孟家。   或者说,没人能从周景和手中将孟家护下。   所以这回,她要如同当初孟家舍弃她与周景亭一样的舍弃孟家。   周景和将这封信合上,而后意味深长道:“母后这是……大义灭亲啊。”   “哀家嫁到皇室已有几十年。”孟太后微微一笑,“若是要论亲疏,周家才是那个亲,孟家反而是疏,更遑论孟家这次确实是做错了事。”   周景和点头,“母后都这样说了,儿臣也定不会徇私,孟家所犯种种,都会依着大周律法处置。”   孟太后脸色未变,“那是自然。”   说罢,又起身道:“瞧皇帝手中还有不少事要忙,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明白,哀家也就不在这儿碍事了,便先回慈盈殿了。”   周景和答应了一声,孟太后方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有了孟太后送来的这一封信,其实就足以证实巽元城的堤坝之事与孟家的关系。   可周景和并未急着有所动作,反而是等到元尧将证据悉数从巽元城带了回来方才动了手。   此案牵涉甚广,朝廷之中,不仅仅是孟呈,刘斐等人,还有与之牵扯颇深的几位朝臣也受到波及。   孟家被抄了家。   家中亲眷悉数入狱,奴仆也都被发卖出去。   昨日还风风光光,今日便已经是阶下囚。   任凭是谁见了孟家如今的落魄模样不感慨一句,权势富贵皆是过眼烟云啊!   孟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只平静地说了句,“哀家知道了。”   华冬迟疑了片刻,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孟太后摆手打断,她起身有些艰难的往里间走去,“哀家有些累了,扶哀家去歇一歇吧。”   华冬看着她有些萧索的背影,只得将还未说出口的半句话咽了下去,快步来到孟太后的身边搀扶着她前去歇息。   同是孟家之人,孟娉瑶得知这个消息却是全然克制不住情绪,“这怎么可能?本宫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不了解吗?他一心为大周做事,为百姓做事,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或许是只是陛下弄错了。”长星见她着急,便宽慰了一句。   “绝对是周景和搞错了!”孟娉瑶却很是笃定,她焦虑地来回走着,最后还是按耐不住道:“本宫得去见见周景和,得告诉他事实不是那样的,本宫的父亲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说着,她便匆忙往殿外走去,绿玉看了长星一眼,示意她跟着孟娉瑶一同前去。   长星明白她的意思,她们总觉得长星从前是周景和身边伺候的人,即便与周景和之间并未有什么情意,可也总归是说得上话的人。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指不定能帮上些忙。   虽然这种想法是全然错误的,可长星也不好与她们解释,便只能忧心忡忡的跟上孟娉瑶的步子,心中也是暗自祈祷着这次能化险为夷。   她虽然不认识那位孟丞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她想着孟丞相能养出皇后娘娘这样的女儿来,应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可孟娉瑶这会儿怒气冲冲的,看起来不像是去解开误会,更像是去兴师问罪的,长星只能跟在孟娉瑶后边小心翼翼的劝着,可即使她劝了一路,孟娉瑶出现在承文殿的时候依旧是带着火气的。   见她过来,周景和并不会觉得意外。   出事的人是她的父亲,她怎么会不管?   反而是她身后的长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上京这几日虽然已经不下雨了,但是却还带着凉意,她怎么只穿了夏装?   “陛下。”孟娉瑶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见孟娉瑶缓缓跪下道:“巽元城一案定是有人恶意陷害,臣妾父亲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求陛下明察。”   周景和知道孟娉瑶的性子,张扬跋扈,肆意妄为,或许有些脑子却也不见得真的有多聪明,但心并不算坏。   孟呈所做的那些事,她应当是不知道的。   周景和没有急着反驳她的话,只是有些随意的开口道:“昨日是查封孟家的日子,皇后,你知道孟家的暗室里,藏了多少金银吗?”   “孟家,何曾有过暗室?”孟娉瑶显然是不愿意相信周景和的话。   “共计现银八千万两,还有一些珠宝玉器,都是些值钱物件。”周景和自顾自的往下说了下去,“若是全部折了现银,大约是一亿三千万白银。”   孟娉瑶不顾边上长星的小声劝阻,猛的站起身来道:“不可能,这数字许是你胡编乱造的,又或者……是你故意将这些银子藏进孟家的也未可知。”   她已是失了理智,说话间也有些口不择言。   好在这样冒犯的话语却并未惹得周景和发怒,他只淡淡道:“皇后可知大周的丞相一月俸禄是多少/”   孟娉瑶顿住,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   见她未答,周景和便给了答复,“是白银二百两。”   “那又如何?”孟娉瑶皱眉。   周景和却又接着问道:“皇后可还记得你闺房中案几上的一套白玉瓷杯?”   孟娉瑶下意识点头,“我日常所用……好像确实是一套白玉瓷杯,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她对那套杯子只是隐约有个印象,毕竟不管白玉青玉,到底只不过是喝水的物件罢了,她也从未去在意过。   只觉得周景和是在故弄玄虚,也是越发不解。   周景和摆弄着眼前的茶杯,轻笑道:“朕手中这只茶杯也是白玉制成,若是拿去售卖,约莫个三五百两,是孟丞相两个月的俸禄钱,而皇后闺房中的那一套,一只茶杯,需得两千两白银,也就是说孟丞相一年不吃不喝方才能攒下这一只白玉茶杯的银子,这样说,皇后可明白?”   孟娉瑶终于懂得了他的意思,她浑身一软便瘫倒在地,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朕何须骗你。”周景和将手中茶杯放下,看向孟娉瑶的眼神中也不自觉多了几分怜悯。   时至此刻,她还相信她那父亲吗?   “陛下。”孟娉瑶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有些慌乱地跪倒在地道:“臣妾想再去见见父亲,有些事儿,臣妾希望能有机会当面问个清楚。”   周景和皱眉望向她,“皇后,这不合规矩。”   孟娉瑶直起身子,伸手将头上的簪钗之物一一取下,直至满头青丝散开,旁边的长星眼睁睁看着她如此动作,心头也有些慌乱,她想再劝一劝孟娉瑶,可在周景和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见她再度恭敬的跪拜,“陛下,臣妾知道家父犯了大错,做为她的女儿,臣妾亦愧为大周之后,故请陛下废黜臣妾。”   周景和眼中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漫不经心的问她,“皇后,真的想好了吗?”   这条路可是没有回转余地的。   若是她不提,孟家之事虽然也会牵连到她身上,可她若是没有什么大错,到底不至于彻底将她废黜,好歹能一直挂着这个皇后的身份,也算是保留了体面。   可如今她自请废后,那便也怪不得他。   “是。”孟娉瑶从未这样坚定过,“只是臣妾还想去见见父亲,臣妾有很多话想问问他……”   说着,她抬头望向周景和,目光中带着哀求,“求陛下通融一次,或许这应当就是臣妾最后一次见到父亲了。”   周景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了口,“元尧,带她去吧。”   元尧道:“是。”   孟呈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中。   因为是重犯,也不可能随意迁移,便只能安排了马车带着孟娉瑶出宫。   难得出宫,若是从前,孟娉瑶应当会对宫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马车行在街道上,能听到周遭的叫卖声,女子的歌唱声,拨弄乐器声……各种声音混杂,可孟娉瑶听着,却更是觉得烦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才终于是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元尧见了大理寺卿范龄便主动走上前去与其低语几句,范龄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孟娉瑶穿着黑色斗篷一言不发的站在后边,等元尧将话说清楚了,范龄方才将钥匙交予他,任由他带着孟娉瑶前去监牢。   刚刚打开监牢的门,腐臭的气息便迎面扑来,孟娉瑶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她的脚步一顿,到底还是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跟上元尧的步子。   越是往里边走,那股腐臭气息混杂着古怪的血腥气味便越发浓重,她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因为这儿时不时会有几只老鼠或者蟑螂从她脚边穿梭而过,监牢里的烛火阴暗,她若是没有瞧见,很容易便会直接踩上去。   不知在这昏暗的环境中行走了多久,元尧终于是停下了脚步。   孟娉瑶顿了片刻,终于是抬起头来,借着监牢里忽明忽暗的烛火,她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苍老的脸。   算来她入宫也不过才半年而已,父亲的鬓边都已生出了不少白发,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她的心里头忽地有些心酸。   而孟呈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好似有些不敢相信孟娉瑶会出现在这儿。   见此,元尧便识趣地对着孟娉瑶道:“属下先去外头候着,娘娘瞧着时辰,若是两刻钟之后娘娘不曾出来,属下便会进来寻您。”   孟娉瑶稍稍回了神,朝着元尧点点头道:“麻烦元侍卫了。”   元尧又拱手行了礼,这才退了下去。   长星虽说有些担忧,可还是不好继续留在这儿,只能跟着元尧一同守在了外边。   元尧出去之后,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孟娉瑶头一回见到父亲如此落魄的样子,心中不觉有些凄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站在里边的孟呈声音阴冷道:“真是个废物!”   孟娉瑶难以置信的望向他,“父亲,您……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孟呈嘲讽道:“孟家养你这么多年,金尊玉贵的捧着你,而你又为孟家做了什么?就连一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   孟娉瑶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他的表情,嫌弃,厌恶,鄙夷……逼得孟娉瑶止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脸怨恨的咒骂着她的人竟是一直以来疼爱她的父亲。   可孟呈却没有停下,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我往永祥殿里送了多少书信,哪回不是让你在周景和的身上多花些心思,就算不曾怀了子嗣,只要他对你稍微有些感情,他在对付你的父亲的时候,也会稍微顾着你的颜面!”   “我知道他对你不曾有过情意,可那又如何?孟堂的那个女儿尚且能使些手段,你比她又尊贵到哪里去,又为何不能?”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就好像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心头所有怨气都尽数发泄出来。   孟娉瑶呆呆的站在那儿,好似犯了天大的罪一般由着孟呈不断的指责和谩骂。   蟑螂和老鼠从她的鞋面上爬过,可她仿佛已经是没了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抬起头来问他,“所以父亲,巽元城的事……真的是您做的吗?”   在见到孟呈之前,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之前,她的心底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总觉得父亲不会这样做,觉得他从来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可到了现在,她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人,再也无法笃定的说出相信他的话来了。   “巽元城的事?”孟呈状若疯癫的大笑起来,“我做了什么?是他们找上我的,我不过稍稍通融而已,他们能给我八万两白银,谁能拒绝?现在高高在上的指责着我的那些人,换做是他们,他们能拒绝吗?”   孟娉瑶的眼泪终于是落了下来,“原来……父亲是这样的人。”   孟呈却只觉得可笑,“你当然不知道,孟家最尊贵的姑娘,大周早就定下来的皇后,用的是白玉作的碗,金子铸成的筷子,满头的首饰没一样是凡物,可却还天真的以为银子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孟娉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天下万民或许都能指责他,可是孟娉瑶不能。   十多年来,他给了孟娉瑶最好的生活,最尊贵的身份,无可挑剔的一切,所以孟娉瑶没有指责的资格。   两刻钟到的时候,孟娉瑶转身出了监牢。   长星察觉她的脸色实在不太好,便有些担心道:“娘娘,您还好吧。”   孟娉瑶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我没事,只是头一回觉得活了十多年了,竟是到了今日,才算活得稍稍清醒一些了。”   “娘娘……”虽然孟娉瑶并未说明里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光是瞧见她如今的模样,长星就知道,大约孟丞相,真是害了巽元城的百姓之人。   “回宫吧。”孟娉瑶却不曾再多说什么,只是快步走到了马车边上,长星也只能过去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元尧将那钥匙交还给了范龄,又与他说了几句话方才过来驾驶着马车回宫。   马车原本行驶得还算平稳,可等经过闹市的时候,却突然一个踉跄停了下来,外边也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   长星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元尧,“元侍卫,外边这是怎么了?”   但却并未听到他的回应,长星的心里有些不安,她看了一眼孟娉瑶,“娘娘,这……”   孟娉瑶也觉得古怪,正想掀开帘子瞧一瞧外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车身却忽然一震,显然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马车上。   而正在这时,元尧忽然掀开帘子,有些着急的对着她们道:“咱们这是遇到了巽元城逃难过来的百姓,不知他们从何得知娘娘是孟家的女儿,所以将咱们的马车拦截了下来。”   孟娉瑶闻言脸色愈发苍白,只默默靠在车壁上,并未说些什么。   长星却知道此事怕是有些棘手,便连忙问道:“那元侍卫,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星姑娘只需要护好娘娘,留在马车中千万不要出来便好,此地距离大理寺并不远,属下已经遣人去向大理寺求援了……”正说着,难民中又有人将石头砸了过来,好在元尧反应极快,一刀将那石头砍成了两半。   长星听明白了元尧的话,心里也不自觉松了口气,见孟娉瑶脸色依旧不好,以为她被吓着了,便开口安慰道:“娘娘不用担心,方才元侍卫说了,已经向大理寺求援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大理寺那边便会有人过来帮忙疏散难民的。”   可孟娉瑶却仿佛不曾听到她的话,只双目无神道:“长星,你听。”   长星愣住,“娘娘,您说什么?”   “外边的那些难民都在骂我父亲,说我父亲为官不仁,说他草菅人命……”孟娉瑶缩在了角落里,小声的呜咽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父亲他真的害死了很多很多人……”   长星第一回 见到这样的孟娉瑶,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可却不知道到底应当说些什么才能让她的心里稍微好受点,只能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借着这个机会将压在心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四周这个时候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叫骂声,砸东西声,兵刃相碰的声音,孟娉瑶却在这一片混乱中终于如同发泄一般的将压抑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其实父亲说得挺对的,我就是太蠢了,在孟家众星捧月的生活了那么多年,却连家里的银子是从何处来的都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房间中的那套白玉茶杯。”   她说着看向长星,“只是一只,一只就要两千两白银,而我的父亲一年的俸禄方才两千四百两,过去的十多年间,我竟从未有过一日想过这些。” 第43章   ◎“若是你想,我可以将你平安的送出宫去。”◎   “怎么会呢。”长星小心翼翼的劝着, “孟丞相确实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可是娘娘您是一个好人,您与孟丞相是不相同的。”   孟家的事, 长星很难可以说与孟娉瑶全然没有关系。   虽然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可孟呈从百姓手中贪来的钱财用在孟娉瑶身上的实在不算少,她因为这件事而担上一份责任,也不算冤枉。   只是长星不管如何也只是个奴才, 有些话若是要说出口,也总该再掂量掂量。   孟娉瑶依旧倚在车壁上, 她情绪好似平稳了下来,只是愣愣的盯着某一处出神,长星甚至不知道她方才是否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也不敢随意开口惊扰了她。   而外面传来的声音终于是平息,长星悄悄掀开了一点点车帘往外面瞧去, 正好看见方才见过的范龄大人带着大理寺的人已是将局势控制住。   那些难民虽说怨恨孟呈,可见了官府的人心里还是有些畏惧,一下子气势弱了下来,听着范龄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语便纷纷散了。   眼见外头的难民终于是驱散,长星也是不由得松了口气, 又小声的对着孟娉瑶道:“娘娘,外边的难民已经驱散了, 咱们很快就能回宫了。”   孟娉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果然,很快马车便继续平稳的前行。   又是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方才回了宫。   绿玉一直在殿门前候着,见她们终于回来也急忙迎了上来, 刚要问上一句, 却见孟娉瑶脸色不好, 长星又是微微摇头, 便只得先将心头的话咽了下去。   长星道:“娘娘累了一天了,不如先歇一歇吧。”   说着,便与绿玉一块儿陪着孟娉瑶进了里间,还未来得及歇下,承文殿的元庆便到了,手里还拿着一道明黄的旨意。   长星想起来什么,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孟娉瑶,可她神色并无变化,只拖着疲累的身躯跪下接旨,绿玉与长星便也一同跪了下去。   元庆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声音开始宣读。   长星囫囵听着,听他道皇后失德,又提及孟呈之事,称孟娉瑶罪孽深重,便废黜皇后之位,罢退居观羽殿。   念完,元庆便将圣旨合上,恭敬交到了孟娉瑶手中。   长星今日一直跟在孟娉瑶身边,倒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绿玉对这事全然不知,这会儿已经被惊得脸色苍白。   孟娉瑶却不曾犹豫便起身接下,元庆缓声道:“观羽殿已经收拾好了,娘娘这两日便可着手搬迁,陛下仁德,保留了娘娘吃穿一应用度,娘娘可留在观羽殿修身养性便好。”   说完,便要告退离开,孟娉瑶却开口叫住了他:“上京来了许多巽元城的难民,陛下可知此事?”   元庆没想到孟娉瑶会问起这事,便只是敷衍道:“此事无需娘娘忧心,陛下自会安排施粥赈灾。”   原以为孟娉瑶只是装模作样的问上一句,却不想她听了这话却有些急切的接着道:“若是如此,能不能劳烦元庆公公帮我问问陛下,孟氏自知罪孽深重,可却还想为那些难民们做些事,减轻些罪孽,请陛下能允我出宫为那些百姓施粥。”   “这……”元庆愣住,一时不知是否该应下。   孟娉瑶便又哀求道:“元庆公公只需帮我问问就是,若是陛下不答应,我再想别的法子。”   如此,元庆也没了拒绝的理由,只能是勉强应下。   等元庆离开,绿玉才赶紧走到孟娉瑶跟前道:“娘娘,这会儿哪里还顾得施粥的事,您应当快些去求一求陛下,看看能否挽回一二。”   孟娉瑶绕过她走到梳妆台前,一边抬手将妆匣打开一边道:“圣旨都已经下了,你见哪个君王会因为三两句求情的话就朝令夕改?”   绿玉哑然,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道:“可咱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么?”   “过来帮我瞧瞧吧,我这记性也着实想不起来到底哪些是御赐的东西,哪些是从家中带来的。”孟娉瑶没应她的话,又扭头看了一眼长星,“长星也过来帮忙。”   绿玉见此,也知道此事早已无力回天,便只能与长星一同走到了孟娉瑶跟前,见她一一拿出妆匣中的首饰分辨着,“这一对金钗我倒是记得,是我从家中带来的。”   “这只凤钗……”孟娉瑶从妆匣中拿出一支黄金铸成的凤钗,似乎有些迟疑。   绿玉瞧了一眼,便道:“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对,我差点忘了。”孟娉瑶回想起来,忙将凤钗放回了妆匣中,又拿出一对白玉耳坠子,“这……”   绿玉便又道:“这是陛下赐的生辰礼。”   孟娉瑶只得又放回了妆匣中。   绿玉自小跟在孟娉瑶身边,对这些物件的来路自然都记得清楚,长星来到这永祥殿伺候却不过几月,只能是帮着拿取一下东西。   三人在那妆匣中挑挑拣拣,不一会儿就将御赐之物尽数挑拣了出来,孟娉瑶便将这些东西装入木盒中,又四处打量着整个宫室,最终将挂在墙上的那幅画作也取了下来,“差点忘记了,这可是王大家的真迹,应当是值不少银子的。”   绿玉终于是忍不住了,“娘娘,方才元公公也说了,陛下保留了您一贯吃穿用度,银子的事儿,咱们如今还不需发愁吧。”   孟娉瑶将那幅画小心收好,道:“不是为了咱们。”   长星这会儿心里已是有了猜测,果然听孟娉瑶接着道:“绿玉,将这些东西都送去承文殿吧,本就是从孟府带来的东西,算来也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绿玉愣住,她张了张嘴,到底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只得低着头应下。   这会儿元庆也刚与周景和说了永祥殿里头的事,顺带提了孟娉瑶想去施粥的事。   他原来以为周景和不会答应,却没想到他头也没抬就应下了,“她想去便让她去吧。”   元庆一顿,就听周景和接着道:“本就是孟家做的孽,她是孟呈的女儿,替他偿还一些也是应当。”   元庆便只能应下 。   孟娉瑶带着绿玉长星一同去宫外施粥的那日,天上终于是放了晴。   六七月的天,只要稍稍晴朗些,驱散不开的暑气便也接踵而至。   孟娉瑶带着她们坐在去往粥棚的马车上,人还未到,身上便已经沁了薄薄的一层汗,长星在给孟娉瑶打着扇子,绿玉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孟呈已经其他几个涉事官员皆已经处斩。   孟家的这一场风波好似终于停下。   而孟太后悬着的心也终于是落下。   孟家倒下,若是说于她全然没有影响,那定是不可能的。   可如今已是她竭尽所能之后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这便已经够了。   “还好娘娘您聪明,及时与那孟家划清了界限。”华冬一边给孟太后捶腿,一边庆幸道:“瞧那孟娉瑶,因为这事连皇后的位置都丢了呢。”   孟太后正倚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听了华冬的话,面上便多了几分鄙夷,开口道:“原来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是她自己蠢。”   说着,又不自觉感慨,“可她这样说倒也算是给哀家行了方便,到底是将那个位置让了出来。”   “娘娘想抬人坐那皇后的位置?”华冬小心问道。   “这事急不得。”孟太后摇头,“就算是哀家想,也得有合适的人选才行,孟家旁支的那几个姑娘别的都好,就是这出身还是差了点,做个后妃算是够了,但若是要做皇后……那实在差得太多。”   华冬听着若有所思道:“那这事儿确实得费些心思了,总不好再让别人抢了先。”   孟太后“嗯”了一声,便没再应声。   华冬一直在边上伺候着,直到孟太后的呼吸平稳了这才退了下去。   下马车之前,长星以为只是马车里头闷热,可出了外头才知道外边比起里边还要更热些。   三人换了轻便的衣裳,也抵不住着暑气。   孟娉瑶更是需得带上了面纱。   虽说按理来讲真正识得她的人应当是不多的,可上回她甚至都不曾露面都被一些难民拦下了马车,为了避免再被那些人辨认出身份再生出事端,孟娉瑶从下了马车就一直带着面纱。   到了粥棚,三人也未歇息,帮着里头的将准备好的粥食一一端了出去。   长星倒还好些,就算之前未曾做过施粥的事儿,可毕竟粗活没少做,如今做得这些事儿于她还算是顺手。   可绿玉与孟娉瑶就不行了。   不说孟娉瑶曾经是孟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便是绿玉这个贴身婢女,一直以来也不曾做过什么重活。   长星一人能拿起来的物件,她们二人一同抬着出去都是勉强。   可便是如此,孟娉瑶也没有歇着的心思,愣是同着粥棚的那些人一块儿将活做完了。   等忙完这些,孟娉瑶细嫩的手掌已经是磨出了不少血泡,绿玉看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不如小姐先歇一歇,奴婢们帮您把您那一份事儿一块做了便是。”   “哪有这样算的。”孟娉瑶笑着将手收起,“都说了是来赎罪的,这种事儿是万万没有让别人来替代的道理。”   长星瞧见,便拿了伤药过来,“奴婢帮小姐上点药吧,方才来的时候奴婢瞧见外边聚集了许多难民,待会儿施粥应当还要不少时间,只能先在这儿简单擦点上药,等回了宫再请太医来处理。”   孟娉瑶听了这话,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都到这会儿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还将我当作宫中的娘娘来看,你们忘了,我已经被陛下贬做了庶人,同你们应当是差不多的,你们都不用这些东西,怎么偏偏我就要特殊一些。”   这话听着长星眼角都有些泛酸,绿玉的眼泪更是落了下来,她哽咽道:“小姐胡说什么呢,您同我们这些奴才怎么会是一样的……”   孟娉瑶拉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正想再说些劝说的话,外边一个负责管理这个粥棚的小吏讨好的笑着走了进来,“几位贵人,差不多到了施粥的时辰了,再不过去怕是要让难民们等急了。”   这小吏并不知晓孟娉瑶的真实身份,只听上头的人说是宫中的贵人,不管到底是什么身份,总归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所以凡是到了孟娉瑶她们几人跟前,这小吏都是点头哈腰的,殷勤得很,生怕惹了这贵人不快。   这会儿过来提醒,说话间也是极为客气小心。   见有人过来,绿玉与长星也是连忙收敛了情绪,孟娉瑶听了他的话很快点了头,“我们这就过去。”   粥棚的前边早就聚集了乌泱泱一片的难民。   前头她们几个人刚过来的时候还没到时辰就已经有不少难民在这粥棚门口候着了,这会儿到了时辰更是挤满了人。   孟娉瑶知道这些难民怕都是饿坏了,也没再耽误,便与长星绿玉二人开始施粥。   足足忙活了一下午,直到手臂都酸疼了,才算是让这一片难民都吃上了粥食。   等快回去的时候,孟娉瑶又将那小吏叫了过来,“今日的粥食我瞧着还是有些稀了,大人也就罢了,小孩子若是正在长身体,怕是很难填饱肚子。”   小吏听了这话神色颇有些无奈的叹息道:“现下巽元城涌入到上京的难民实在太多,要让这些难民皆能吃上东西并非是件易事,虽说陛下已是提前开放了粮仓,可却还是抵不住上京粮价飞涨,如今上京这地儿是有银子都买不着米粮了。”   说到这儿,小吏的神色稍稍缓和,“不过几位贵人也无需太过忧虑,陛下已经遣人往江南一带购置米粮,江南一带向来富庶,最不缺的就是米面粮食,算算日子,再有个三五日粮食就能运送过来了。”   听到这儿,孟娉瑶也不觉松了口气,点点头道:“那便好。”   等上了马车,孟娉瑶想着方才那小吏说的话,有些感慨道:“我从前一直看不上周景和,总觉得他生母低贱,当初能坐上储君的位置不过是周景文犯了浑,捡了个漏罢了,如今看来,他做事确实还算是稳妥。”   听她们提及周景和,长星下意识低下头去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从前周景和在文阳殿的模样,他日日苦读,研究经世之道,摸索治国之策,如今应当也算是实现了心中所愿吧。   绿玉却点了点头,颇有些认同道:“陛下确实并非无能之人。”   两人聊了几句便靠在车壁上打起盹来,忙了一天也没个歇息的时候,确实是累了。   但孟娉瑶却是真心实意想将这事儿做好,连着几日都去了粥棚施粥,不管多累,面对那些难民的时候态度都始终很是温和。   这一来二去的,孟娉瑶在这群难民口中便成了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每回孟娉瑶过来施粥的时候,都有难民端着满满的粥食向她鞠躬道谢,口中连连道:“多谢女菩萨。”   孟娉瑶自知担不起这个称呼,每每听到总是要与他们解释几句,可那些难民当面听着,转头便忘了,下回来时还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她为“女菩萨”,孟娉瑶听着也实在无奈。   施粥的第七日,孟娉瑶像往常一样给眼前的难民盛了满满一碗粥食,后面的难民却突然骚乱起来。   长星绿玉他们瞧见都觉得有些奇怪。   刚开始施粥时,确实有难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闹出事端来,大多是因为担心自己排在后头便要吃不上粥食了。   可如今江南运送的米粮已经到了,陛下也已经着手安排安置这些难民的事了,在这里都吃了好几日粥食的难民怎么还会因为这种缘由无端生事。   孟娉瑶瞧着,正要让人去瞧瞧情况,却听那边有人喊着什么,虽说周遭声音嘈杂,可孟娉瑶却还是听清了那人所言。   他大声道:“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女菩萨,真是天大的笑话,孟呈的女儿也能做菩萨了?她的父亲害死了那么多人,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   周围的难民显然都听到了这话。   他们之中有人对这事还有些质疑,便四处询问,“这是真的吗?她是孟呈的女儿?”   也有人很是笃定,“我说她为何一直带着面纱,原来是怕我们猜出她的身份!”   更有人仿佛被欺骗了一般,恼怒的将手中的粥食连带着碗摔碎在了地上,“兄弟们,若不是这孟呈占了修建咱们巽元城堤坝的银子,咱们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让他的女儿跑到咱们跟前来表现她那良善的心肠?这过了孟呈的女儿之手的粥食,便是饿死,咱们有些骨气的,也不当再食!”   边上的难民听了这话也都纷纷效仿,将手中粥食摔在地上,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孟娉瑶听清了那话面上便已是全然没了血色,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耳边出现了一阵阵的轰鸣声,她好似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只瞧见那些难民的嘴一张一合,大约是在用最为恶毒的话语咒骂着自己。   也是应当的,毕竟她是孟呈的女儿。   长星与绿玉急忙过来搀扶孟娉瑶,那些难民的情绪越发激动,安排在粥棚维护秩序的侍卫一开始还能勉强将那些难民拦下来,可到了后边,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那些难民便开始一边怒骂说着要让孟娉瑶为巽元城死去的百姓偿命,一边猛地往粥棚这边挤,甚至还有人疯狂的把手中的东西砸向孟娉瑶。   难民的数量众多,一旦发难,这几个侍卫根本就是不够看的。   没一会儿,他们就已经冲垮了桎梏,张牙舞爪的朝着孟娉瑶来。   眼见局势不对,长星顾不上细想,死死拦在了那些难民面前,又急切道:“绿玉,你先带着小姐回宫去。”   这粥棚是为了施粥临时搭建的,里边统共就两个房间,一间用来存储柴米油盐等,另一间便是厨房,根本寻不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儿,不如索性快些回宫去。   绿玉显然也能想明白这一点,她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长星,到底是没犹豫,护着浑浑噩噩的孟娉瑶快步往里边那道门的方向去了。   外头的难民见她要离开,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叫骂着要往里边闯,长星和几个侍卫死死将那道矮门抵住,可到底撑不了多久,那道木头制成的矮门很快被打头的难民冲垮,后边的人眼见绿玉与孟娉瑶走得远了,便将手中瓷碗也好,地上捡起来的石头也罢,统统一股脑的往长星身上砸。   觉得她与孟娉瑶是一伙的。   矮门一被冲垮,外边的难民就疯了一样的要挤进里头来,长星倒吸了一口凉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猛地被人揽住了腰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她还未瞧清楚来人是谁,便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湿意溅在了脸上。   她的瞳孔猛的放大,四周寂静下来之后,那声尖叫变的极为刺耳。   长星僵硬的低头,只见有一难民的手掌被一把匕首死死钉在了木板上。   鲜血溅在了长星的脸上,也溅在了周围的几个难民的身上。   这样的动作到底是震住了他们。   扶在长星腰间的那只手很快松开,她勉强站稳之后才瞧清楚了眼前人的模样,是周景和。   她顾不上细想周景和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便下意识往边上走了两步,和周景和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来。   又有意的避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那人的凄惨模样。   她到底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景象。   而那被手被钉在木板上的难民还在痛苦的哀嚎着,其他的难民见了这般景象,终于是回过神来,也开始愤愤不平了。   有还存些理智的,便开口质问,“你是什么人,上京这地儿好歹是天子脚下,怎么能由着你随意伤人?”   也有已经失了理智的,便大放厥词,“既然如此,那谁也别想活了,我们虽不过是平头百姓,但也不会惧怕你们!”   说着,便又要往里头闯。   周景和见了这般景象却也不急,只是淡淡道:“诸位都是从巽元城逃难而来的百姓,对吧?”   那些难民听了这话虽然疑惑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自然不会反驳,都纷纷应道:“那是当然。”   “巽元城与上京相隔三千里,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半月有余方能走到。”周景和说着,伸手将那把匕首拔出,又用带血的匕首轻轻拍了拍那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的难民的脸,“十多日的风吹日晒,你们一个个的都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但你们瞧瞧这人。”   说着,周景和对身边元尧使了个眼色,元尧会意,伸手拿了边上一块破布擦了擦那人的脸,将他脸上刻意抹上的黑灰擦去,果然生得细皮嫩肉,与旁的难民截然不同。   方才还叫嚣着的几个难民瞧见这般景象也是极为惊讶,止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而方才一直叫嚣的几人却已是闭上了嘴巴,显然已是瞧出局势不对,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见此,周景和便继续将话说了下去,“诸位千里迢迢从巽元城赶来上京,为的就是有一口饭吃,能活下去,如今难道真要因为这几个有心挑拨之人丢了性命吗?”   “你们可以好生想想,这样选,到底值不值得?”   周景和的几句话显然让那些难民生了迟疑的心思。   有衣衫褴褛的老者道:“是啊,咱们这一路过来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为了什么,不就为了一个活字么?如今咱们来了上京,圣上仁德,让咱们不愁吃喝,之后还会将大家伙好生安顿下来,咱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边上的几个难民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咱们可不能让有心之人利用了去,白白丢了这条命!”   而混在人群中几人大约是瞧出来情况不对,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便要趁着人多混杂悄悄离开。   可他们不曾想到正是他们此刻的动作引来了周景和的注意,他侧身与元尧低语几句,元尧的目光也随之锁定那几人,很快应下离开。   弄清楚了局势,方才还叫嚷着非要孟娉瑶偿了这条命的难民这会儿已经是安定下来,规规矩矩的在粥棚门前排起了队。   长星见此景象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她朝着周景和福身行了礼便要告退,可周景和却开口叫住她,“孟氏的马车走了好一会了,你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与朕一同回去吧。”   长星脚步停下,脑子里想了千万种拒绝的理由,可到了嘴边,却好似只能乖顺的应个“是”。   周景和见她识趣,便又嘱咐了这儿负责施粥的小吏几句然后方才出了粥棚。   长星跟在他的身后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元庆也在那里候着,见了周景和出来便快步迎了上来,“陛下可是打算回宫了?”   周景和“嗯”了一声,元庆便殷勤的掀开了车帘。   周景和却不急着进去,而是转头瞥了一眼低眉顺眼的长星,开口道:“你与朕同乘。”   并非是与她商量,而是命令。   可长星想起那日夜里的事,有些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奴婢只是个身份微贱的宫人,怎敢与陛下同乘?”   见她拒绝,周景和冷哼一声,“孟氏是孟呈的女儿,若是杀了她,朕也可以得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长星猛地抬起头,有些惊愕的望向他,“您要杀了小姐?”   周景和微微弯下身子,一字一句道:“朕的意思是说,朕可以杀了她。”   长星顿住,她分辨不出来周景和到底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只是吓唬她。   可她不敢赌,到底还是坐上了那辆马车。   元庆将车帘放下,一边捏着有些泛酸的手臂,一边对着车夫吩咐道:“走吧,回宫去。”   车夫应了声“是”,手中的鞭子一挥,马车便平稳的动了起来。   里边,和承文殿焚的香如出一辙的气味溢满了整个马车。   并不难闻。   可长星却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了。   她坐在距离周景和最远的地方,还努力的再往里面缩了缩,身子已经是紧紧贴着车壁。   可周景和却只是闭目眼神,好似全然不在意长星的动作。   初时长星还十分警觉,可时间久了,见周景和似乎真的只是在休息,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松散了下来,身子一旦松懈,被忽略的疲倦感便变得清晰了许多,长星在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之后,终于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听到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周景和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缓缓落到长星身上。   她睡得很沉,可依旧维持着原本并不算舒服的姿势蜷曲在角落里,只为了能躲他更远一些,想到这儿,周景和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止不住想起从前在文阳殿的时候,有一回他生了病,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长星接连去太医院求了好几回,想让他们施舍些退热的药材,每回都被赶出来。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长星只能拿沾湿的巾帕进进出出的给他敷着,后来实在累了,就趴在他边上睡了过去。   那会儿的她就像是现在一样,也是枕着手臂蜷缩着睡着在他身边。   只是那时候的长星是为了照顾他,而此刻的她是为了能离他远一些。   马车微微踉跄后停下,这个细小的动作惊醒了长星,她瞬间一个激灵,清醒无比的端坐起来,周景和却已经收回了目光很快下了马车。   眼见周景和已经走了,长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也连忙下了马车对着他的背影行了礼,然后方才回了观羽殿。   孟娉瑶已经搬迁到观羽殿有些日子了。   观羽殿本就是个几乎废弃的宫苑,虽说有稍稍修缮,可却还是远远无法与之前的永祥殿相较。   按照绿玉的话说,这儿甚至比起从前丞相府的偏院还要差一些,又是偏僻,又是荒凉,大小也不足从前永祥殿的一半。   可孟娉瑶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早不计较这些了,所以绿玉也只是在长星面前发了几句牢骚,然后勤勤恳恳的与长星一块儿将整个院子收拾了一番。   如今这儿瞧着,也多少有了点人气。   不过她们这些日子真正呆在观羽殿的时候也并不多,为了施粥的事儿,她们大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的,每天都累得不行,回来倒头便歇下了。   施粥的这几日,长星也很明显能瞧出孟娉瑶的情绪缓和了不少,甚至有的时候脸上还能有些笑容。   她和绿玉说起这事的时候,绿玉也是一脸欣慰,觉得或许这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可如今,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儿,长星的心头不由得一紧,也是加快了步子往观羽殿赶去。   等她回到观羽殿的时候,正好见绿玉走了出来,绿玉见她回来连忙走到她跟前又仔细将她上下瞧了一番,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些人没伤着你吧?”   长星摇头,“我没事。”   接着又有些担忧地往里头望去,“小姐呢,小姐还好吗?”   绿玉拉着长星走出一段距离,方才叹了口气道:“小姐这回受了惊吓,回来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会儿好不容易才歇下,咱们待会儿做事都放轻些手脚,免得惊扰了小姐。”   长星听到这儿,只能点了头。   于元尧而言,想要将那几个故意挑唆难民的人抓回来并非是难事。   他听了周景和的命令,很快就将那几人尽数制服。   只是可惜却不曾从他们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他与周景和禀告此事的时候也有些无奈,“那些人反应极快,意识到没了逃出生天的可能,直接咬碎藏在牙齿中的毒,片刻便没了气息,属下什么都还未曾来得及问。”   “既然已是做了这种打算,那就算是给了你们盘问的机会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周景和倒是并不觉得意外。   元尧点头,却又有些担忧道:“那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在孟呈的事上,孟氏应当是最好做文章的,若是那些人再有动作,陛下……”   如今孟家中,孟呈处斩,其余家人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教坊司,皆已被处置干净。   除了孟娉瑶与孟太后。   孟太后虽说不是周景和生母,可到底顶着一个嫡母的身份,况且她嫁入皇室已有几十年之久,以她来作文章显然不那么合适,也并不容易激起民愤。   可孟娉瑶不同,她方才嫁入皇室不过半年,又被夺了皇后的身份,若是能再费些心思挑拨挑拨,算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周景和面上瞧不出担忧,他只平静道:“若有下次,就将孟娉瑶杀了吧。”   “这……”元尧心中一惊,显然不曾想到周景和会下这样的命令。   周景和抬眼看向元尧,“按朕说的做便是。”   元尧的目光与那双黑得发沉的眼眸对上,心里一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周景和,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   他也不敢再多问了,连忙低头应下。   等出了承文殿,元尧方才稍稍回了理智。   细细想来陛下的话并不曾有什么错处。   恰恰相反,在这种时候杀了孟娉瑶应当是最好的法子,若是从前,他估计只会觉得奇怪,为何陛下没有早些将她杀了。   可方才,他听到陛下开口说要将孟娉瑶处置的时候,他却觉得震惊。   他为何下意识觉得陛下不会杀了孟娉瑶?   陛下对那孟娉瑶从不曾有过什么感情,她还是皇后的时候,陛下尚且不曾对她另眼相待,更遑论如今?   那么……是那个小宫女?   元尧想到长星,却又很快摇了摇头,“陛下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影响了决定?是我想得太多了些。”   左右想不出个缘由来,元尧便也不再为难自个,转身先办差去了。   孟娉瑶是到了夜里才醒来的。   长星和绿玉都不敢在孟娉瑶面前说些什么,只是念着她一直没有吃什么东西,便提早吩咐厨房熬了白粥,厨房那边倒也没有怠慢,熬好了便送了过来。   孟娉瑶简单的喝了几口粥之后方才又睡了过去。   长星与绿玉见她好歹是吃了些东西,也稍稍松了口气。   翌日,孟娉瑶再度醒来的时候,绿玉与长星尽可能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帮着她梳洗,为了让孟娉瑶能开心些,两人还竭尽所能的说了些逗闷子的话。   只是孟娉瑶始终闷闷的坐在那儿,大多时候是一句话也不说的,只是偶尔见勉强挤出一点点笑容,好似努力的在给予长星与绿玉回应。   长星瞧着有些心酸,绿玉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们都知道曾经的孟娉瑶是什么模样,那时候的她嚣张跋扈,便是周景和也未能让她生出畏惧心思,背地里她都是直呼名讳,更别提旁人。   可如今的她却全然没了生气。   长星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很快想起了从前的云妃,也是从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变成后来了无生气的样子。   想到云妃最后的结局,她的心里不由得一紧,孟娉瑶的结局,也会是那样的吗?   她的心里并没有答案。   一连几日,孟娉瑶都是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   不爱说话,不爱笑,大多时候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发呆,总是下意识的看着某处出神,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膳食也用得很少,只是勉强吃上两口便吃不下。   就算是换着法子做了从前孟娉瑶最为喜欢的膳食,她也依旧用不了几口,而且长星与绿玉都能看得出来,她能吃上这几口也不过是因为瞧出来她们二人在这事上边花了不少心思,不忍让她们失望罢了。   太医院也跑了几趟,初时太医院那边也是各种推诿,要么是要去给太后请平安脉,要么便是要去承文殿,更有的说是家中出了事耽误不得。   绿玉虽然明白这些太医是不想与观羽殿扯上关系,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只能忍着脾气一趟趟往太医院跑,到最后那太医院有太医大约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来搪塞她了,便索性说了实话,“绿玉姑娘,咱们太医院的这些人是给宫中的贵人瞧病的,观羽殿的主子怕是算不上主子,也不够格让咱们太医院的人跑一趟吧。”   绿玉听了这话,又想到孟娉瑶如今的模样,心里也是越发来气,开口便道:“就算小姐如今不是这宫中的皇后了,也当得起你们的主子,陛下都说了不会克扣小姐吃穿一应用度,你一个小小的太医竟是要替陛下做主?”   绿玉一直跟在孟娉瑶身边,耳濡目染的,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   若不是想着开罪了太医院的这些太医往后怕是会对自家小姐不利,她也不至于一直忍气吞声,可方才那太医的几句话也让她醒过神来,她越是对这些拜高踩低的人客气,这些人也就越是不将她家小姐当一回事,便索性不再顾忌着那些。   一听绿玉突然扯上陛下,几个太医的神色微微一变,方才那趾高气昂的太医也有些慌张地解释道:“绿玉姑娘误会了,我怎敢对陛下不敬。”   “我不与你们说这些没用的。”绿玉见他们态度好了许多,便也不与他们多言,只看向边上的刘太医道:“我家小姐如今还在观羽殿等着,就请刘太医过去一趟。”   刘太医之前便是经常给孟娉瑶请平安脉的,对孟娉瑶的身体算是熟悉,所以绿玉开口便点了他去。   刘太医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只得答应着收拾了药箱,跟着绿玉去了观羽殿。   其他几个太医见了这种景象不觉松了口气,毕竟这可不算是什么好差事,治疗好了得不到什么好处,治疗不好可能还得担些责任,也怪不得他们互相推诿。   刘太医心里也是极为不情愿,但既然来了,肯定也不敢不尽心尽力。   他细细的帮着孟娉瑶瞧了一番,越是瞧着越是眉头紧锁,好半晌才开口道:“小姐这是心病,若是身上哪里有了问题,微臣只需对症下药便好,可若是心病……”   说着,他又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这样的答案,对于她们三人来说都不算意外。   绿玉之所以还如此坚持的想请一位太医来瞧瞧就是因为心里还怀揣着希望,总想着应当再试试。   如今听了刘太医的话,只觉眼眶发酸,她下意识低下头去压抑着心头的酸楚,免得真的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落下眼泪来。   长星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麻烦刘太医了,只是最近我家小姐她吃也不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能否帮忙开个能宁神开胃的方子稍稍调节一二?”   刘太医点点头,接着铺开纸砚,很快将方子写好道:“早晚膳后各一次,多食清淡,少食油腻……”   长星从他手中接过方子又一一应下,这才将人送了出去。   再回过头来瞧见绿玉,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还从长星手中拿了药方道:“你照看着小姐,我去抓药。”   长星还未应声,她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长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刚转了身又听到孟娉瑶叫她,“长星,过来,与我说说话。”   孟娉瑶的声音很轻,就好似香炉里飘飘袅袅的烟雾,一点点风就能吹散。   长星回了神,很快走到床沿边上,微微曲着身子道:“小姐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孟娉瑶摇摇头,“就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而已。”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凳子,“坐着吧,坐着和我聊聊天。”   观羽殿中统共没剩下几个宫人,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长星迟疑了片刻,还是搬来了凳子坐下。   “绿玉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她的事儿,我大多都清楚。”孟娉瑶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当长星以为她是想要与自己说一说她与绿玉过去的事的时候,孟娉瑶的目光却落在了长星的身上,依旧带着笑意道:“长星,你能与我说一说你过去的事儿吗?”   长星一愣,确实不曾想到孟娉瑶会突然这样问,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奴婢从前就是冷宫的宫女,再往前便是御膳房的人,若是再要往前算算,那便是还不曾入宫的时候,那会儿奴婢只是村子里的孤女,父母双亲都已经亡故,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提的。”   “不,不是这些。”孟娉瑶摇头,“你来我身边之前,我听说你与魏府的公子魏清嘉曾被先帝赐了一桩婚事,后来魏家出了事,魏清嘉想先将你接出宫去,却被陛下拦下,可是有这么一桩事?”   听孟娉瑶竟然提了这事,长星心里不由得有些慌乱,她勉强挤出笑意道:“先帝确实为奴婢与魏公子赐了婚。”   这在宫中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长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孟娉瑶好似来了兴趣,又接着问道:“那陛下到底为何不允你出宫与魏清嘉成婚?”   长星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努力思索着到底应当如何与孟娉瑶解释。   若是如实说的话,那便是要将过去与周景和的事尽数说了,莫说是周景和曾经用一袋金叶子买断了他们二人的过去,让她再不许在旁人面前提及,便是她自己也并非那么愿意将那段过去拿出来说。   可孟娉瑶既然是开口问了,她又不能不答,只能勉强道:“大约是……是因为魏家惹了陛下不快吧。”   这是她绞尽脑汁唯一能想出来的好似还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说完,长星还小心翼翼的看了孟娉瑶一眼,生怕她不信自个。   不过长星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孟娉瑶并未对她的话有分毫怀疑,只是在迟疑了片刻后开口问她,“那你想离开皇宫吗?”   长星被她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惊着,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她很是认真道:“若是你想,我可以将你平安的送出宫去。” 第44章   ◎“好似死了个宫女,叫什么……长星”◎   长星只是心动了一瞬, 很快便回过神来,勉强摇头道:“小姐,奴婢愿意一直留在您的身边伺候, 这便足够了。”   她想离开,或许是从魏清嘉被强行驱逐开始,或许是从欣妃送了她那个木盒子开始,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   但她不敢。   她知道周景和并不会那样轻易的放过她。   可孟娉瑶却在这个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她说:“长星, 你说谎了,你想离开这儿,对不对?”   长星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不……”   她想否认,可孟娉瑶却抓紧了她的手, 再度道:“只要你想离开,我就能帮你。”   长星顿住,她终于没有再继续否认,可也叹了口气,“小姐, 这事恐怕并不容易,您何必为了奴婢犯险?”   “你忘记了, 你曾经救过我一命。”孟娉瑶眼睑微垂,“按着我的性子,这份恩情我是一直记着的, 往日我总觉得报答二字于我而言太过轻易, 却不想如今竟是沦落到如此境地, 甚至要拖累了你, 你与绿玉那丫头不同,那丫头自小跟在我身边,从前我与她说到了年岁,允她出府嫁人去,她便与我闹了好些天的脾气,如今若是要让她出宫去,她是宁死都不肯的,可是长星,你心里是想着外头的。”   长星愣愣的听她说着,半晌没有说话,却又见孟娉瑶面色凝重道:“长星,你若是真的想出宫去,我现在还能帮得了你,若是再耽误一段时日,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长星的手心冒出了冷汗,她没法否认,她确实还是想离开。   不是为了做些什么,也不是为了去见谁,只是想要离开。   她留在孟娉瑶身边的这段日子,其实过得很好,比她在冷宫里生活的那七年都要好上太多,至少她不愁温饱,手上的活也轻松,更是不需忧虑旁人的刁难。   可她生活的每一日,都觉得不安与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她声音微颤道:“若是奴婢想离开,小姐打算如何做?”   曾经的孟娉瑶是孟家小姐,更是尊贵的皇后,若是那时候说要帮她,长星并不会有分毫疑虑,可如今的孟娉瑶想要帮她谈何容易?   孟娉瑶得了肯定的答复,神色也稍稍和缓了一些,她轻轻拍了拍长星的手道:“孟家在朝堂中屹立不倒这些年,便是如今落魄了,也不至于连这种事都办不成,你这几日好生想想往后要去哪儿就是,外边的天地那么大,该去好好瞧一瞧,旁的事儿,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   长星见她神色笃定,迟疑了片刻,到底是将心头的那些疑虑尽数打消,然后点了头。   确实,孟家总归是孟家,常人费尽心力都无法达成的事于他们而言却只需要动动手指而已。   绿玉正拿着一包药走进来,瞧见孟娉瑶精神头好了不少便笑着走了过来,“你们聊什么呢,小姐瞧着心情不错。”   孟娉瑶松开长星的手笑道:“和长星聊了些从前与你在府里的事,说那回跟你提了一嘴让你出府嫁人,结果你生了好几天闷气。”   绿玉一听这话忍不住撇嘴道:“小姐还敢提这事儿呢,那时候可真将奴婢气坏了。”   长星有些意外孟娉瑶就这样岔开了话题,似乎并不打算将这些事告知绿玉,可她也并未开口说穿,只是接过绿玉手中的那包药,“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这药按照刘太医的吩咐至少得要熬两个时辰,我便先拿去熬着,等晚间用了膳正好能喝上。”   绿玉点点头,“你去吧,小姐这儿有我照应着便行。”   长星便拿着那包药退了出去,她压下心头的激动与不安,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去熬了药。   天色渐沉,侍卫副统领刘仪正在训斥新来的侍卫,“不要以为这件事情很小,今日你觉得那边是荒废的宫苑所以不去巡视没出什么大事儿,来日万一有刺客藏在那里你也不知,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侍卫知道是自个偷懒做错了事,自然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任由刘仪训斥。   刘仪见他态度还算端正,便也没抓着这事不放,只是又提醒道:“这回只是被我瞧见,也算是不曾出什么大事,我便不与你深究,若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儿,可就不会轻易饶恕了。”   那侍卫听了这话连连称是,刘仪方才点了头让他离开。   这新来的侍卫前脚刚走,后头另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便走到刘仪跟前唤了声刘副统领。   刘仪扭头看向他,“今夜不是你值夜啊,怎么还没回去?”   那侍卫走得近些,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才一边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一边压低声音道:“观羽殿那边送来的。”   刘仪脸色微变,接过那封信很快塞进了衣袖里,接着又若无其事的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家里人等我回去吃饭。”   说着,不等这侍卫答复,便转身往宫门方向去了。   侍卫看着刘仪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晓刘仪原本就是当初孟呈提拔上来的,虽说没真的帮着孟家做过什么,所以孟家出事时也不曾受牵连,可这提拔之恩却是一直记在刘仪心中,如今观羽殿的这一封信对于他来说,怕是重若千斤,也不知他到底如何抉择。   刘仪一路揣着这封信,也是心神不宁,等回了家中点了灯,才将这封信拆开瞧了瞧。   看清楚上边的内容,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原以为孟娉瑶会让他去办什么难事,却不想只是想将一个宫女送出宫而已,即便这宫女在陛下面前算是有个姓名的,他也不觉得会是多么难的事情。   虽说与那位陛下接触得并不算多,可却他也知道凡是帝王,都知道孰轻孰重,绝不可能做出为了个宫女大动干戈的事儿来。   所以这事于他实在容易。   刘仪面上终于是有了些笑意,“帮了孟氏这一回,孟家的恩情,我也算是还清了。”   往后孟家再有什么事儿要找他帮忙,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推脱了去。   一边想着,他一边取了笔墨纸砚,一封信刚写了没几个字,他忽然想到什么,手中的笔一顿,接着将那张纸揉作一团,然后又重新取了一张纸,这回的他不用右手写字,反而换了左手。   他颤颤巍巍的将那几句话写完,等纸上的墨迹干透了方才将那信装进了信封收进了袖中,至于孟娉瑶送来的书信以及方才被他揉作一团的信纸都被他烧作了黑灰。   等孟娉瑶收到了回信,她心底仅剩的那几分不安也已经是消失了个干净。   她又给长星透了消息,让她好生准备着便是,旁的都已经是安排妥帖。   长星见此,也终于明白孟娉瑶当初说的那些话并非虚假,孟家虽说倒了,可到底是坐在那个位置上那么多年,想要办成这桩事,还真的不难。   她止不住开始想着离开之后的事儿。   其实这些事她早已想了千百回,如今也不过将那几件事来回又想了一遭,可心情却与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想这些事,总是觉得不切实际,便只是幻想,如今却是真的有机会可以离开了,再度想起来总是难以平静。   可人前人后又不能露出端倪来,只能将那些心思都尽数压下。   或许是因着终于有了需要忙碌的事,孟娉瑶这几日的精神好了不上,连这几日的膳食都多用了些。   绿玉见此也觉得高兴,她并不曾想到别处,只觉得那刘太医开的方子效果可真是不错,那药还没喝上几回,就已经起了效果,下回得了机会可得让他再过来瞧瞧,看看小姐的身子是否已是有所好转。   一切备好后第三日,孟娉瑶将绿玉支开,她不曾迟疑便用烛台点了幔帐,火焰攀升,很快易燃的轻纱都已经烧了起来,接着便是床榻,横梁,妆台……   这时元庆正跟周景和禀告奉川今年献上花卉之事,“牡丹芍药都是往年之数,品种也不算罕有,倒是其中有三棵桂树却是不同寻常。”   奉川气候最是适宜花卉种植,不论是牡丹芍药之类昂贵花卉,还是菊花百合清雅之流都应有尽有,粗略算来约有几千种。   所以几十年间皇宫花卉多是来源于奉川上贡,且一年上贡一次,要么是当地种植得最好的花卉,要么是培育出来的什么新奇品种。   只是牡丹芍药之类年年上贡都是少不了的,这几样花卉生得富贵模样,价格也居高不下,不管是栽在宫中还是赏赐臣子都很是合适。   至于旁的,数量便不会有严格限制。   譬如今年这三棵桂树,便是往年不曾有的。   周景和原本并未细听元庆的话,只是听他说起桂树,手中的笔方才顿住。   他止不住想起他与长星相识的第一年中秋,她帮着御膳房那边干活,快到半夜的时候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布包着的月饼塞到他的手中。   他已经两日不曾吃过东西了,实在是饿得不行,就大口大口的将那块并不算大的月饼吃了个干净。   那日,他其实清楚的看见长星手背的青紫痕迹,可他还是装作不明白的问她月饼的来处,听她编造着蹩脚的谎话,说御膳房里的宫人见她帮着忙活了一整天便将宫中贵人吃剩下的月饼分了几块给她,她太饿了,便只给他留了一块。   周景和听到这儿,便装作不曾瞧见她手上的伤,只与她道:“那今日真是幸运。”   长星又将衣袖往下拉了拉,点头对着他笑道:“对啊,今天真是幸运极了。”   那日他们二人坐在院落里,他听长星编造着充斥着各种漏洞的谎话,听她尽可能开心的与他说起这一日她的运气有多好,就连御膳房里的两个嬷嬷见了她也说,“今日是中秋节,就不寻你的晦气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就好像那些幸运的事儿真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一样。   偶尔她发觉自己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便要面红耳赤的做一番解释,还小心翼翼的与他强调,“我可不曾说谎,只是今日遇上的事儿太多了有些昏了头了。”   周景和自然不会拆穿,他甚至连长星说的那些话都听得含糊,敷衍的听着她说中秋的桂花酒桂花蜜,说若是能在文阳殿栽一棵桂树就好了……   到了今日,他以为他早已不记得那日的事,更不会记得她那日夜里到底说了什么,可现在他方才发现,他甚至连那日她昂起头来看向他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模样都记得清楚,   “桂树……”他回过神来问道,“有和不同寻常?”   元庆见周景和似乎有几分兴趣,便接着道:“那桂树花香不似寻常桂花浓郁,反而多了几分清雅,且只能生长至大约一丈便不会继续生长,与寻常花卉并无不同,若是栽在缸里放在宫苑,是最合适不过的。”   元庆说完,周景和却反而不见方才的兴致,他只想着那和长星描述的真是天差地别。   所以他只随口吩咐道:“让底下人好生照料着,移栽到御花园去吧。”   “是。”元庆瞧出来这桂树大约并不怎么符合周景和的心意,便也不再多言,答应着正要下去传达他的意思,却又听他忽然开口道:“御花园边上,朕记得还有几棵寻常的桂花树?”   元庆一愣,点头道:“是,御花园东侧面栽了六棵桂树,都只是寻常品种。”   还没等他想明白他为何会没头没尾的开始关心起御花园的桂树,却又听他接着道:“那便选两棵好的移栽到观羽殿去。”   听到观羽殿的一瞬,元庆有些愕然,他虽跟在周景和身边有一段时间了,但却总是觉得这位君王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摩,譬如此刻,他怎么得都想不明白周景和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观羽殿,可他还是很快应下,“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元庆方才走出承文殿,正好迎面碰上个慌慌张张的小太监,他连忙将那小太监拦下,“这儿可是承文殿,你这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万一惊扰了圣驾,你可担待的起?”   那小太监见是元庆,连忙弓着身子行礼,又有些急切道:“元公公,观羽殿出事了。”   “出事?能出什么事?”元庆下意识问他。   “观羽殿起火了!”小太监声音有些发颤,“火势很大,整个宫殿大半都被烧毁了。”   元庆心里一惊,“怎么会出这种事,观羽殿的主子可出事了?”   小太监摇头,“主子只是受了点轻伤,倒是没什么大事。”   元庆微微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我先进里边禀报,你在这等一会,或许等下陛下还有话要问你。”   那小太监听了这话也连忙应下。   只是元庆刚走两步,突然想起长星来,他迟疑了片刻又转头问道:“观羽殿里可有旁人受了伤?”   小太监迟疑着摇摇头,正当元庆神色微松的时候,那小太监仿佛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倒好似死了一个宫女,只是有些记不得叫什么名儿了……”   “哦对了,方才也听观羽殿的主子说起,好似叫什么……长星的。” 第45章   ◎只一眼,他便知道那不是她的尸身。◎   元庆的脸色变得明显, 那小太监发觉也是觉得古怪,只能小心翼翼道:“元公公,只是一个宫女, 死了也不当紧吧?”   方才元庆问起观羽殿的主子的时候都不见他有如今这般紧张,难道这一个小小宫女竟是比曾经的皇后还要重要不成?   元庆不动声色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有些勉强道:“不当紧,不当紧。”   还不等那小太监再说些什么, 元庆就已经转身快步往殿门的方向去,这会儿他心里也发愁得紧, 长星这事发生得实在突然,他并不知晓到底该如何与周景和说起。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周景和到底会不会在意这件事,又会有多在意这件事。   他走进承文殿,酝酿了片刻才开口道:“陛下, 观羽殿出事了。”   周景和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他提笔批着折子,有些随意的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陛下的话,观羽殿不知怎的起了火。”元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景和的神色变化, 见他神色如常方才斟酌着道:“孟氏倒是运气不错,说是只受了轻伤, 倒是有个宫女时运不济,竟是因为这场火丢了命……”   周景和连手中的笔都不曾停下。   元庆神色稍缓,又将那小太监的话如实说了, “那小宫女似乎是孟氏贴身的宫女, 那个名字唤作长星……”   周景和手中的笔猛地搁下, 元庆也被这动静唬了一跳, 还未来得及问上一句,就听周景和有些恼火道:“朝中这些人一个个的,芝麻大的小事都要来向朕请奏,朕给了他们官职给了他们俸禄,便是养了一群废物?”   元庆显然不曾想到周景和会突然发了脾气,他实在少有这样发作的时候。   倒不是说他脾气有多好,只是大多时候即便生气,也总是不形于色,实在难得一见他如此发作,更何况只是为了朝臣多问了几桩事?   元庆不敢细想,正想开口安慰却又听周景和道:“观羽殿的事,给孟氏找个适合的宫殿先住着,那个小宫女……”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才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元庆有些意外,可还是一一应下。   观羽殿的那场火彻底扑灭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照亮半边皇宫的火光熄下,整个皇宫又重新被黑暗笼罩,只有偶尔亮起的黯淡灯火,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幸存。   长星的尸身已被那场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只能依靠着身形勉强辨认。   孟娉瑶瞧着并未太过在意这事,只是她身边婢女得知这事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倒是为那宫女好生哭了一番,等那尸身要被抬走的时候还想阻拦。   不过一个她一个小宫女自然没法从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太监手里抢人,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尸身就这样被抬了出去。   这场火来得突然,观羽殿如今已是被烧毁得不成样子,又已经是入了夜,便只能草草将孟娉瑶主仆安置在了观羽殿边上的常庆殿。   那儿曾是先帝嫔妃的居所,也已经是荒废了一段时间,按理来说并不适宜居住,若是负责处理此事的宫人能多费些心思,也并非是没法子帮孟娉瑶寻到更好的去处,只是并不乐意帮着孟娉瑶折腾,觉得不值当而已。   孟娉瑶也没抱怨,收拾收拾便住进了常庆殿。   若是平常,依照她们主仆的性子定会好生闹上一番,即便得不着什么东西,也要让大家都不得安生才行,只是这些时日孟娉瑶遇上了这样多的事儿,早已经被磨平了性子,绿玉或许还有几分不满,但遇上长星出事,也已经没了闹腾的心思。   虽说已经简单收拾过了,可常庆殿空置了一年有余,桌上地上依旧是铺了重重的的灰尘,只是将床榻好生收拾了,算是能勉强先凑合一夜。   夜里,孟娉瑶躺在床上歇息,绿玉就坐在床边上守着。   她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可一想到自家主子如今的身体,到底还是没有将心头的话问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也已经是浑浑噩噩的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外边,悬在空中的月亮消瘦成了一条弯弯的弧线,星星的光芒更是黯淡得几乎没有。   承文殿里却是灯火通明。   周景和依旧在看折子,越是看,越是烦闷。   寻常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事儿,这会儿若在他的眼里却好似成了大错,他极为烦躁的翻开着手中的折子,觉得今日好似没有一件事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的。   元庆知道周景和大约是心情不好,所以在他跟前伺候时只能更是谨慎,免得触了他的霉头。   眼看着更漏已过了亥时,元庆见周景和还是并没有歇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劝道:“陛下,时辰不早了,不如先歇息吧。”   周景和捏紧了手中的笔,抬眼看向元庆,对上周景和的目光,元庆慌忙低下头去,心里却不知方才自个的那几句话是有哪里触怒了周景和。   “今日……”周景和到底是搁了笔,“今日那被大火烧死的宫女,尸身如何处置的?”   他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来,可元庆额头却不自觉开始冒起细汗,“按照陛下的吩咐,原来是要直接拿了席子裹着丢到乱葬岗去,只是那尸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宫门也下钥了,管事的太监怕这尸身留在宫中会冲撞了贵人,可这会儿要开宫门又是坏了宫中规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来问了奴才。”   元庆越是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显然是没了底气,“奴才想着他这话说的也是有理,正好那观羽殿只是主殿被烧了个干净,偏殿虽说住不得人,但只是将那尸身勉强放上一夜应当是不成问题,就让他先将尸身放在观羽殿偏殿,等明日一早宫门开了再送出宫去……”   元庆的话还不曾说完,周景和就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边走去,元庆连忙跟了上去,“陛下,这么晚了您是要去哪儿?”   周景和的声音沉得让人生惧,他道:“观羽殿。”   元庆脚步一顿,可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观羽殿。   那场大火虽然已经被扑灭,可漆黑的焦土,倒塌了一半的宫室以及空中散发的焦味都能清晰的昭示着这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周景和从那潮湿的泥泞中大步踏过,元庆提着照亮的灯笼一直在后边气喘吁吁的追着,却始终没跟上他的步子,只能一直提醒道:“这儿也还没来得及收拾,陛下可要小心脚下,免得踩着了什么东西伤着您就不好了。”   周景和没应声,依旧快步往偏殿走去。   等到了偏殿门口,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元庆方才还不容易跟了上来,见他停下便开口道:“陛下,长星姑娘的尸身便应当是放置在这儿了。”   周景和依旧没应声,元庆有些担忧悄悄抬头去瞧他神色,若有似无的月色下,他瞧见周景和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双从来瞧不出波澜的眼眸里,好似竭力压抑着铺天盖地的恐慌。   他不敢再细看,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   周景和还是迈进了偏殿。   孟娉瑶搬来观羽殿之前,这儿应当是许久不曾修缮过的宫室,据说桌椅床铺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可孟娉瑶搬来之后,长星与绿玉就将这儿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净。   从孟娉瑶被废黜,没了皇后这个尊贵的身份,身边的那些宫人就已经各自寻了出路,零星留下来的那么几个,也多是做事懒散,若是要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的,所以绿玉与长星两人凡事都只能亲力亲为。   周景和方才踏入偏殿,元庆就手脚极快的将里头的烛火点亮。   里边很快亮堂起来,周景和一步步往里边走去,里头吹进来的黑灰在半空中飘飘洒洒,落在他的肩膀,发梢,他恍然未觉,只步步向前走。   长星的尸身被放在床榻边的地面上。   她只是个身份微贱的小宫女,自然是不配躺在床榻上的,被烧死之后,她能在这偏殿中安然度过这一夜已经是她运气好,否则她方才咽了气就应当被裹了席子丢去乱葬岗。   否则若是被这晦气东西冲撞了宫中贵人,他们这些奴才,哪个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周景和走到那具尸身的身边,居高临下的往下看,那具尸身早已瞧不出长星的模样,她被这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   那些人是以她的身形以及身上被烧得残破的衣物验证了她的身份。   可只是一眼,周景和就知道,这并非是长星。   他在文阳殿与她朝夕相处了七年,更是与她有过夫妻之实,他应当算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身体的人。   即便穿着一样的衣衫,有着相似的身形,他也依旧一眼就能分辨。   周景和的脸色赫然变了,他目光阴冷的往外头走去,此刻的他心里更多并非是因为被骗生气,而是止不住的想着,她费尽心思也要出宫,是为了魏清嘉吗?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还是忘不了他?   元庆没料想周景和又好似突然发了怒,他慌慌张张的拎着灯笼又连忙跟上周景和的步子,一路赶回了承文殿。   等到了承文殿,元庆斟酌了好一会,才总算尝试着开口问起那具尸身的事,“那陛下,明日这长星姑娘的尸身该当如何处置呢?”   他也知道这会儿的周景和面色不对,可明日一早那管事太监就要将这尸身丢去乱葬岗了,他要是现在不将这事问个明白,等到那管事太监底下的人真将这尸身丢去了乱葬岗,那这事儿怕就真难办了。   所以他只能顶着压力开了口。   周景和闻言,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一个低贱宫女,用席子裹了丢到乱葬岗去便是,还需要朕来教你?”   元庆再不敢多言,只能连连应声道:“是,奴才明白了。”   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足以说明他是个擅长揣摩主子心思的,可是今晚周景和的心思,他是真的猜不透,也是不敢猜。   元庆方才应下,周景和又抬眸道:“让元尧来见朕。”   若是寻常时候,元庆大约会劝一句,说天色晚了,让周景和好生歇息,明日再请元尧过来之类,可这会儿他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只应道:“是。”   元尧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路上便忍不住跟元庆打听了一句,“陛下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元庆摇头,“你去了便知道了。”   过了一会,他又提醒道:“陛下这会儿心情不大好,待会儿你还是注意着些。”   元尧只能点头,等到了承文殿见了周景和,他才知道元庆说的话可当真没错。   此时已近八月,上京暑热未消,半夜外头或许凉快些,可元尧一路匆匆赶来,身上也已冒了汗,可一进承文殿,他就觉得周身的温度即刻降了下来,好似瞬间被人丢到了冰室之中。   可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恭敬道:“陛下。”   周景和瞥了他一眼,然后才道:“今夜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你即刻去上京各个城门口盯着,若是有人要出城,必定得先过了你的检查。”   元尧点头,又问道:“陛下可是要寻什么人?”   周景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寻陈长星。”   元尧心中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道:“长星姑娘不是……”   他的话方才说了一半便正好对上周景和幽深的目光,很快回过神来应道:“属下明白了。”   “那便去办吧。”周景和并没有兴致多言。   元尧刚要应下,又想起这会儿已是丑时,皇城与各个城门口的距离可不算远,就算是快马加鞭等到了怕也得第二日拂晓,这也不知是否会误了事。   于是便又开口与周景和说明,“若是明日拂晓才到,长星姑娘有出城的心思,怕是已经出了城。”   周景和神色一顿,“你先按照朕的意思去办,旁的,朕自有打算。”   元尧听着,也自然不会再多言,很快恭敬应下便告退出去。   宫外,一辆灰沉沉的马车在夜色中匆忙赶路。   马车里,折腾了一日的长星或许是有些疲惫的,可她眼里却不见分毫疲累,反而是兴奋的左顾右盼着。   这会儿已经是夜深人静,她也可以大着胆子掀开车帘的一角,去看看外边的景致。   她不是第一回 出宫来,但这一回却和从前全然不同,因为这一次她是真正自由的。   长星在马车里折腾着,想起欣妃的那个木盒子,便又从包袱中将它翻了出来。   她曾经那么多次捧着这个盒子克制不住的想知道欣妃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但是每一次都还是遵照欣妃的要求,并未提前打开。   而如今,她终于真正离开了那座宫殿,真正得到了可以将这只木盒子打开的资格。   想着,她伸手拨开上面的木扣,盒子应声打开。   瞧清楚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她也不由得有些愣神,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几张银票和一封信以及一张字条。   没什么重物。   难怪她每回将这木盒子拿在手中掂量总觉得轻飘飘的。   她伸手拿了那张字条,展开之后瞧见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是欣妃写给她的。   大约都是感谢她那些日子的照料。   长星看着也克制不住觉得有些眼酸,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字句,可她看着总是止不住想起欣妃,就如同是她在病榻上攥着长星的手亲口与长星说了这些话一样。   她说,“从你来了冷宫,这儿才算是有了些生气。”   她说,“我知我总是疯疯癫癫的,定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   长星看到了字条的最后,见上边写着,“这几张银票是我入宫时带来的,你若是出了宫定是有使银子的地方,也不需同我客气,只是若是有一日你正好路过青州,还请帮我打听打听青州的萧家萧争是否有了妻室,若他已许了妻室,便不必再去打扰他,将这封信焚了便是,若是他依旧等我,便请你帮我将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   长星将字条看完,想起欣妃从前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大约也能有些猜想。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字条连着银票以及那封信一块儿收进了木盒子里,正在这会儿外头刘仪安排的车夫开口问道:“姑娘,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出上京了,你可有还有什么别的要去的地儿,等出了上京也就不好再回来了。”   长星一听这话,连忙往前挪了挪道:“您可知皇陵边上的那座普华寺?”   “普华寺?”车夫思索片刻,“那是守陵的嫔妃居住的地方吧?”   长星连连点头,“不错,您可方便送我去一趟普华寺,我想去见个人。”   她心里边想着的是兰嫔。   从兰嫔离宫那日开始,长星便再不曾见过她。   如今她是假死从宫中逃出来的,往后估计也不会再有回到皇城的时候,便想着在临走之前应当再见她一回。   “倒是离这儿不远,我便送你过去吧,只是也要瞧着时辰,最好是要在天亮前离开上京,虽说刘大人将事情安排得妥帖,可那路引总归是伪造的,若是被发现总归麻烦。”车夫虽然答应,可也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叮嘱的话语。   长星知道此次离开不易,便也都一一应着。   马车平稳的行驶着,即便是上山的路也走得很稳,以至于到了普华寺的时候,长星已经昏昏欲睡。   直至车夫开口提醒了句,“姑娘,普华寺到了。”   长星方才猛然清醒过来,连忙下了马车,又听那车夫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儿便尽快办了,我在这马车上先歇一歇,您瞧着时辰,千万别耽搁了出城。”   长星连连答应着,“您放心歇着吧,待会儿我出来再叫您。”   车夫听着才算是点了头。   长星快步走到普华寺门前扣了扣门,没什么动静,不过也是正常,毕竟这会儿三更半夜的,寺中的人大约都在歇息。   若是可以,长星也并不想在这个时辰过来扰人清梦,可她天亮前就得出城,也没别的选择,只得又继续叩门。   好在这回终于有人骂骂咧咧的开了门,“这大半夜的到底是谁啊,还让不让人睡了?”   长星见来人身着素色寝衣外边披了件灰色外衫,还不住打着哈欠,显然是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连连道了歉。   外头的冷风一吹,那人困倦的神色也稍稍散去,她上下打量了长星一番,见长星不过穿着寻常百姓衣物,也知并非是什么贵人,说话间也未曾客气,“这大半夜的,到底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长星恭敬问道:“不知这位娘娘怎么称呼?”   那人瞥了长星一眼才道:“普华寺里头没什么公主娘娘的,你唤我一声容娘便是。”   长星便也不曾客气,开口问道:“容娘,我这一趟过来是求见兰嫔娘娘的,能否请您帮忙与她说一声?”   “你说的是杨蕙兰吧?”容娘问了一句。   长星连连点头,解释道:“是,我是从前她在宫中帮衬过的奴婢,现在年岁够了放出宫来,正要回老家去,便想着在回去之前来看看她。”   容娘微微皱眉,“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只是大周律例,嫔妃入了普华寺便不许他人探视,就算是母家亲人来了,都怕是见不着人,你今日怕是白跑了一趟。”   听了这话,长星顿时着了急,慌忙从衣袖里掏出块碎银子塞到容娘手中,“还望您行个方便,我只想与兰嫔娘娘说上几句话,定不会牵连了您。”   容娘低头看了一眼她塞到自己手中的碎银子,颇有些无奈道:“你这黄白之物在别处是行得通的,可在这普华寺却没有派上用场的地儿,给我也是无用。”   长星一愣,她从前在宫中不管遇上什么事儿,只要是需要那些宫女太监过了手的,便少不了要塞些银子,她便习惯了如此行事,倒是忘了普华寺里头的嫔妃连个使银子的地方都没有,哪里会看重这些黄白之物?   想到这儿,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但却也还是不肯就此放弃。   “罢了。”容娘见她磨磨蹭蹭还是不肯走,又觉得与她在这风口耗了这么久实在困倦,便索性松了口,“你就在这候着吧,我去叫她过来。”   长星没想到这容娘竟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心中顿时一喜,连声应下,“那便麻烦您了。”   容娘没走两步,又扭头与她道:“今日的事可与我没什么干系,若是你们二人被旁的人瞧见了要治罪,可别说是我帮了你这一回。”   长星连忙道:“这是自然。”   容娘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   没过多久,长星就听到里边传来脚步声响,她转头,正好瞧见兰嫔打开门来。   她瞧着兰嫔好似消瘦了许多,止不住便红了眼眶。   见到长星,兰嫔心头也是微微一颤,“长星,当真是你来了?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长星走到她跟前,尽可能压下泪意道:“是我,娘娘,我出宫来了。”   “前些日子我才听说魏家出了事。”兰嫔担心的攥着长星的手,“那你与魏清嘉的婚事呢?难道你与他还不曾成婚吗?”   见她问起,长星便长话短说,简单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尽数与她讲了。   “说来还不到一年时间,竟是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儿。”兰嫔听完,不由得有些感慨,“好在你如今也终于从宫中逃出来了,往后便也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了。”   长星点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怎么都好过困在宫中。”   兰嫔有些期待的望向她,“既然已经从宫中逃出来了,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长星笑着道:“自然是先去青州。”   “青州?”兰嫔有些疑惑,“我记得你老家并不在青州吧。”   长星摇头,“老家也没什么记挂我的人,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至于青州,娘娘可还记得欣妃娘娘送我那个木盒子?”   “自然记得。”兰嫔很快猜到,“是她让你去青州的?”   长星点点头,“她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帮她把信送到青州去。”   兰嫔不由得皱眉,“这个李韵欣,人都已经走了还要你帮她办事!”   “不碍事。”长星摇摇头,目光中有着向往,“听说青州是难得的山清水秀之地,我正好去瞧瞧那儿的风景也好。”   见她如此,兰嫔也不由得叹气,“你啊,从我在第一回 在冷宫里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到如今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竟是一点不曾变。”   过了片刻,她低声喃喃道:“也不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星笑着道:“娘娘怎么想得这样多,青州的景色好,若是来日长星还能回京,一定再来见娘娘,到时候好好与娘娘说一说。”   兰嫔欲言又止的看向她,到最后也只是应了个“好”。   天边的月亮越悬越高,长星在兰嫔身侧站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再往边上走了一步,“娘娘,我该走了,等到天亮,就不好出城了。”   兰嫔“嗯”了一声,却又在长星转身要走的时候将她叫住,“长星,往后没有谁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谁的奴才,你只要顾着自个就成。”   长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兰嫔,认真道:“您放心,我知道的。”   又道:“夜深了,外头凉,您快些回去歇着吧。”   兰嫔停在那儿深深看了长星一眼,这才关了门。   万籁俱寂,寺庙的木门关上的声音短促而沉闷。   长星快步走下门前的阶梯,将心头的那些压抑的情绪抛在了身后。   车夫这会儿刚醒来,见了长星便道:“姑娘赶紧上马车吧,再晚些要赶不上时辰了。”   长星答应着,很快上了马车。   假长星的尸身到底还是被送去了乱葬岗。   元庆虽然已经从周景和这里得了肯定的答复,可心里头总还是有些不安。   好在第二日的他便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好像昨日夜里那个为了长星的尸身亲自去了观羽殿,回来又发了一通火的人并非是他一样。   只是下了早朝,他却头一回去了常庆殿,也就是如今孟娉瑶的居所。   而孟娉瑶此时却是昏迷不醒。   绿玉昨日夜里因为长星的事确实是难过得不行,可她也知道如今没了长星,自个更是应当要打起精神来,毕竟还能照料着小姐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于是今日,她强打起精神当作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先是将小姐每日需要用的药熬了下去,又趁着这个空隙简单收拾了一下常庆殿,在这期间还得时不时去瞧一瞧熬下去的汤药,免得熄了火或者熬过了头。   至于还未起身的孟娉瑶,绿玉原本是不曾多想的,虽说往日这个时辰孟娉瑶应当已经起身用了膳,可绿玉想着昨夜那样折腾了一遭,觉得疲累想多歇息一会儿也是应当。   不曾想过了辰时,孟娉瑶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绿玉心里觉得古怪,到底还是没忍住想进里边瞧一瞧,结果不管怎么叫都没法将人叫醒,她这才慌了神,踉跄着去太医院请了刘太医过来。   刘太医心里还是不太情愿,但也不敢推脱,便跟着绿玉来了常庆殿。   周景和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绿玉带着刘太医过来,二人见了周景和连忙行了礼。   周景和瞥了一眼急匆匆的绿玉,又看了一眼她边上的刘太医,问道:“这是怎么了?”   绿玉声音哽咽的解释道:“陛下,小姐她一直昏迷不醒,奴婢没法子,只能去太医院请了刘太医过来。”   刘太医这会儿心里也极为忐忑,按理来说陛下既然是保留了废后的一应吃穿用度,那自己这一趟来得也算是挑剔不出什么错处,可不知怎的,他心里边却还是有些不安。   听了这话,周景和眸色微沉,“既如此,那朕便一同进去瞧瞧吧。”   绿玉顾不上揣测周景和的心意,见他抬腿往里边走去也连忙带着刘太医跟上他的步子。   等进了里头,刘太医帮孟娉瑶把脉时,周景和也不歇着,他就在边上看着。   刘太医在太医院待了十多年,帮身份贵重的主子看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却是头一回这样紧张。   还没瞧出什么来,他额头就已经布满了冷汗,确定了孟娉瑶的病症,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再三验证了好几回才敢向周景和禀告。   “陛下,孟主子她这情况怕是不太好。”刘太医斟酌着用词。   周景和还未来得及开口,绿玉眼里就已布满了恐慌,她好似忘了周景和还在,止不住的质问道:“小姐到底是怎么了,你将话说明白!”   刘太医闻言却还是先小心翼翼的往周景和的方向瞧了一眼,见周景和点头才继续道:“孟主子的病,微臣前些日子曾来瞧过一回,那会儿孟小姐便已是郁结于心,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便只是开了安神养气的方子让孟小姐用着,她那病症,若不能好好开解,能活到今日已很是不易,更不提旁的……”   “你胡说!”不等他讲话说话,绿玉就已经控制不住的反驳道:“小姐前几日明明精气神好了许多,连膳食都多用了些,眼看着身子就要好起来了,如今却突然……对了,昨夜的大火,小姐定是因为昨日那场大火受了惊!”   说着,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身便跪倒在了周景和面前,“陛下您可一定要为小姐做主啊,观羽殿无端起火,定然是有人起了谋害小姐的心思!”   周景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绿玉,又转头看向刘太医,“她这情况,什么时候能醒来?”   刘太医迟疑道:“孟主子这般情况,实在不好说,若是心中还有记挂着的事儿,那或许这两日还能有醒来的时候,若是没有,便是永远醒不过来也有可能。”   绿玉闻言,跌坐在地上,眼里一片灰败。   周景和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盯着刘太医道:“这些日子你就留在常庆殿好生给孟氏瞧病,需要什么药材也不必吝啬,能将人治好才是最重要的,便是不能,也至少得让她醒来一回。”   刘太医虽说想不明白为何周景和突然对这孟娉瑶变得如此在意,可也不敢多问,正要答应却又听他道:“若孟氏醒来,即刻让人来承文殿与朕说。”   说完,他才转身出了常庆殿,里头还未回过神的宫人尽数跪拜道:“恭送陛下。”   有了周景和的这一道命令,虽然孟娉瑶未曾恢复身份,也不曾重新搬迁回永祥殿,可这身份好似一下子就被抬高了不少。   从前绿玉若是想在药膳局取一贴药,那可是必须得软磨硬泡上半个时辰,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的,这才能让他们松口给了药。   可如今,都不需要绿玉亲自跑一趟,有了什么需要的只要吩咐一声,药膳局的人就眼巴巴的将东西送过来了。   宫中其他人也都是能看清局势的,从前落魄时不将绿玉当回事那些个宫人如今见了她个个都是点头哈腰的,嘴里说得都是好听的话。   内务府也又拨了几个宫人来常庆殿伺候,绿玉也没拒绝,左右她也确实需要人搭把手,只是这些宫人只被她安排做些粗使活计,日日在孟娉瑶身边伺候着的还是只有她一人。   若是让旁人伺候,她怎么得也是放不下心来的。   长星是在天快亮的时候出的城。   守城的人那会儿虽然还算清醒,可早已是困倦不已,刚接过车夫递过去的路引便连着打了好几下哈欠,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出了城,长星那颗悬起来的心就彻底落下了。   本来车夫按着刘仪的安排将长星送到城外便算是将事儿办成了,只是路上二人聊天,长星顺口说起自个想去青州,车夫便道:“若是要去青州,走水路是最方便的。”   长星便问:“您可知哪儿有去青州的船?”   “倒是不远。”车夫沉吟片刻道:“姑娘独自一人要再寻马车也是不便,我载你去渡口吧,那儿有不少来往青州的商船,至于能不能让他们载姑娘一程,就要看姑娘的本事了。”   长星听着知晓这便省去了许多麻烦,连忙跟那车夫道了谢:“那就麻烦您了。”   就这样,马车出了城又往东边行了半个时辰才见一片茫茫无际的海水,岸边上还停了了两艘大船和几只小舟。   车夫停下马车往渡口那边瞧了一眼道:“到青州路途遥远,一路上也不免遇上风浪,若是小舟应当只走短程,想去青州,还得问问那两艘商船的主人。”   长星下了马车,又跟车夫道了谢才背着包袱往渡口方向赶去。   眼见那商船刚搬完货物好似打算要走,长星连忙加快了步子赶在商船动身之前赶上。   正好见一脚夫要赶着上船,长星连忙将他拦下,“这位小兄弟,你们这船可是要去青州的?”   那脚夫先是点了头,又抬头看了长星一眼,见她身上背着个包袱,便也能猜到她心中想法,便解释道:“姑娘,萧家的船是商船,只运货,不载客的。”   长星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船里头走出个人来道:“富贵,怎么还在磨蹭?再不上来船就要开了。”   长星闻声望去,来人身着月白云锻锦袍,没什么花样,只是腰间系带上却用金线织了一片云纹,还坠了一块白玉,再往上瞧,那双清俊的眸子中却满是不耐。   正是萧家少爷,名唤萧途。   富贵听自家少爷埋怨便一边要往船上走,一边解释道:“是这姑娘将我拦下想坐咱们的船去青州,我方才正与她解释呢。”   长星见他们要走,顿时着了急,这会儿渡口除了几只小舟便没了别的大船,若是要再等别的船只也不知得多久,况且这种大些的船只都是商船,这次长星不曾搭载上他们的商船,再等到旁人的也未必能坐上。   何况此处虽并非是上京城内,可到底距离上京不远,她心底也怕久留再这儿会生出事端来。   她知道方才来的这位萧少爷才是这船上能做主的人,于是便恭敬的对着那人道:“这位公子,我知晓您的船是要去往青州的商船,青州路远,除了商船也没别的船愿意为了接客走这一遭,还请您行个方便,载我一程。”   去青州水路最快,寻常船只又少有愿意跑这一遭的,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搭上这些来往的商船,所以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碰到人来问。   所以拒绝得也熟练。   萧途看也不看长星,便直言道:“萧家的商船只运货,不载人。”   与方才富贵所言如出一辙。   长星见此,也顾不上别的,伸手取出一张银票道:“既是做生意,为的就是挣钱,若是载我去青州,这一百两便算是车费。”   虽然是欣妃给的银票,可说出一百两这个数额来的时候,她的心也在滴血。   可无奈,她手中唯一的碎银子都拿去孝敬了普华寺的容娘——她虽说没有可以使的地儿,但却也还是收了,后边她也确实帮了长星的忙,长星自然也不好开口问人家要回来。   这会儿唯一能拿出手的就只有这些银票。   时间又紧,她根本顾不上再细想,生怕这商船开走。   萧途听了长星的话,又将目光放在那一百两银票上,不过片刻他就开口道:“这话有理。” 第46章   ◎陛下若是想找她就去乱葬岗里找吧◎   边上的富贵一愣, 就听他接着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咱们的贵客请上船来。”   富贵有些迟疑,“少爷, 这怕是坏了规矩,若是让旁人知晓,定会觉得您好说话,到那时候那些人逮着机会, 可不都往咱们船上来了。”   萧途听了这话却只满不在乎的一笑,“那便与他们说, 这姑娘一出手可是一百两,若是他们一个个都愿意拿这个数来做路费,那我萧家的船载多少个都成,实在不行,便不运货了, 这生意可比卖货来钱快!”   萧家的船都是大船,一艘便能载三四十人,两艘便是六七十人,来一趟去一趟轻轻松松上万银子到了手,还不需什么本钱, 当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富贵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让长星上了船。   一百两的银票就这样花了出去, 长星虽是心疼,可眼看着船夫准备行船,想着马上就要离开上京, 去往远在万里之外的青州, 她心里又觉得很是安定。   萧途吩咐船夫开船, 转头看见长星还坐在甲板上便走过来道:“差点怠慢了贵客, 姑娘跟我走吧,里边还有空着的房间。”   毕竟花了一百两,长星也没有同他客气,跟着他往里边去了。   虽是七八月的天气,可是海面上风大,刚刚风一吹,长星便觉得浑身都凉飕飕的,现在进了船舱才稍微回了温。   没走多远,他便在一处房间门口停下,推开门然后道:“便是这儿了。”   长星拿着包袱走了进去,萧少爷也迈进来点了烛火,这下长星才看清楚了这房间的模样,这房间并不算大,里头的东西也简陋,唯有一张床与一个桌子,两张椅子,桌上除了放了一盏烛火之外便没了别的。   萧途察觉她的目光,便开口解释道:“商船原本是不载客的,船上也没安排什么客房,除了放置货品的地方便是脚夫船夫住的地儿,所以便简陋了些。”   长星摇头,“能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已经很好了,多谢萧少爷愿意载我这一程。”   萧途闻言一笑,“姑娘拿着一百两的银票来求人,怕是没人能拒绝,特别是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不都是求财的么?”   长星听他这样讲也觉得有理,便道:“那就有劳萧少爷这一路上多照顾了。”   萧途笑着点头,“那姑娘先歇息,等到用膳的时辰我再请人来叫姑娘。”   见长星应下,萧途才关了门出去。   等人走了,长星才将包袱打开,把里边那几张银票拿出来数了数,统共还剩下三百两。   刚拿到这些银票的时候长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会儿倒是意识到这银票数额实在不小。   虽说这萧少爷瞧着不像是坏人,可既然是在外头,还是得有些防人的心思,长星捏着这银票四处打量了一番,最终压在了被褥底下才算是安了心。   她将包袱收拾齐整,便躺在床榻上想歇息一下。   大约是头一回坐船的缘故,她这会儿已经是感觉有些晕晕乎乎,应当是晕船的迹象。   迷迷糊糊的躺到了午间,船上有厨子做好了膳食,萧途便让富贵去与长星说一声。   富贵答应着到了长星房间门口,敲了好半天的门都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他想着里头是位姑娘,也不好直接开门,可又怕里头的人真出了什么事儿,便只能匆忙跑去找了萧途。   见他神色慌张,萧途只觉奇怪,“让你去叫个人而已,怎么慌慌张张的?”   富贵着急道:“少爷快和我去瞧瞧吧,我在那姑娘房间外头敲了好半天的门,里头的姑娘却始终没应声,这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萧途皱起眉头,一边往长星的房间方向走去,一边开口猜测道:“莫不是睡着了?”   富贵苦着脸跟上萧途的步子,“我方才敲门那动静,莫说是睡着了,便是昏死过去也能听到些声响啊,那姑娘不会死在了船上吧,若是如此,咱们这船可就平白沾了晦气。”   说着,又止不住抱怨道:“我就说少爷不应贪那一百两银子,老爷常说贪了小钱,定是要丢了大钱的……”   “行了行了。”富贵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萧途打断,他无奈道:“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富贵只得先闭了嘴。   等到了长星房间门口,萧途先是敲了门,“姑娘,船上备好了午膳,可需要用些?”   见里面不曾有动静,萧途只得又连连敲门,可不管怎么敲怎么喊都是无用,萧途觉察到情况确实不对,也顾不上别的就直接用力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才瞧见长星脸色苍白的躺在了床榻上,眼睛紧紧闭着,额头上还冒了细密的汗珠,萧途一见她的模样便知晓了缘由,连忙吩咐道:“去取一帖晕船药,让厨房的人赶紧熬煮了送来。”   富贵听了这话回过神,连连点头一边答应着一边跑着去了。   没过多久,富贵就端着熬煮好的汤药送了过来。   萧途理所当然的接过汤药,刚要往长星的嘴里喂,却突然觉得不对,扭头看向边上的富贵,“你来。”   富贵连连摆手道:“少爷,您知道的,小的刚娶了媳妇,还是个醋坛子,要是让她知道我给别的女子喂药可不得了!”   萧途觉得有些好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人知道你给什么人喂了药?”   富贵见他不愿让步,索性转身溜了,溜走前还道:“富贵是个粗人,哪里能做得了这种细致活,这姑娘瞧着细皮嫩肉的,怕不是一碰就要碎了,还是得少爷来喂……”   最后的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人就已经是消失得了无踪迹。   见状,萧途只得认命的搬了椅子来坐下,小心翼翼的给长星喂了药。   长星这会儿晕得已是有些意识不清,可还是下意识喝下了萧途喂下的汤药。   见长星还算乖巧的将汤药喝下,萧途神色有几分欣慰,“好在还能喝下去汤药,不然瞧你这虚弱的模样怕是真要出事,头一回见晕船晕成这样的,若是真在萧家的船上出了什么事儿,舅舅可不会放过我。”   他一边止不住念念叨叨的说着,一边将人搀扶着躺下,刚要拿着药碗离开,却听见长星唤了一声:“萧少爷。”   萧途闻言有些惊喜的转身,见长星已经醒了过来。   “你感觉如何了?”他连忙开口询问。   长星点点头,勉强起身道:“我觉得好多了,多谢萧少爷照料。”   萧途见她举动不由得皱眉,“姑娘还是在床上多歇一歇吧,这船方才在水上行了不过半日,姑娘就晕成了这副模样,接着还有七八日的水路要走呢。”   “多谢萧少爷好意。”长星摇头道:“可这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倒不是多过分的请求,萧途只犹豫了一瞬,想到看这姑娘的模样应当是没怎么坐过船的,水上的景观也不是常有机会能见识,她想瞧一瞧也无可厚非。   况且这会儿没遇上海浪,外头还是风平浪静,倒也适合观景。   想到这儿,萧途便点了头,“我陪姑娘去外头走走吧。”   长星原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方才已经劳烦他照料自己,现在又要让他做陪确实不好。   可一想到她花出去的那一百两银子,她一下子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若是还觉得有什么问题,那就多想想这一百两银子在外头能买来什么,不说别的,便是买几个活生生的人都是够的。   于是她心里没了一点压力,理所当然的答应了下来。   虽说海面上是风平浪静的,可大约是船行驶的速度较快,还是带起了一阵阵海风。   不过只是轻柔的吹着,倒是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见长星望着海面发愣,萧途便主动找了话题,问道:“姑娘怎么独自一人要去与上京相隔万里的青州?”   长星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开口问起这个,犹豫着没有作答,萧途便接着问道:“是去寻亲吗?”   “也……算吧。”长星勉强承认,只是寻的不是自个的亲戚罢了。   “对了。”话说到这儿,长星突然想起眼前人大约也是青州人士,而且正好也姓萧,指不定认识欣妃要寻的那位萧争呢,于是便与他打听道:“你可知道青州有一户与你同姓的人家,家中有一男子名字是叫做萧争的?”   “萧争?”听到这名字,萧途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长星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止不住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敢相信道:“不会……你就是萧争吧?”   初时她不曾往这方向想过是因为年岁有些不太对,眼前这位萧少爷虽说也是青州人士也姓萧,可他瞧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欣妃的具体年岁长星不曾听她提过,可却大约知道她入宫已经有十五六年,怎么得也快三十了。   他们这年纪差得太大,长星便也就不曾往这方面去想过。   可如今见萧途这般神色,长星又是止不住想着,只是差了十多岁,倒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   只是这样说来,欣妃入宫那会儿眼前人还不过是个奶娃娃而已。   想到这,她的神色越发变得异样。   “想什么呢!”萧途虽不知她心中揣测,可见她神色越发怪异,也能猜到她怕是想歪了,连忙解释道:“萧争是我舅舅。”   怕她不信,又强调道:“亲生的舅舅!船上的人都知道,若是不信,可亲自去问问!”   “原来如此。”长星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想起欣妃在字条上叮嘱自个的话,又问道:“那你舅舅可曾娶妻生子?”   萧途摇头,“舅舅已过而立之年,可却还不曾娶妻生子,从前外祖母还在的时候,时常催促着舅舅定亲,可舅舅没这心思,只埋头做生意,前几年外祖母仙逝,舅舅就更是不会提这档子事了。”   说到这儿,萧途有些疑惑的看向长星,“你要寻的亲,是我舅舅?”   长星想摇头否认,可想起自个方才说的话,又是不由得点点头,“说起来,确实应当就是你舅舅。”   孟娉瑶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这几日来,她的情况并不算好,若不是日日用参汤吊着,怕是早已没了命。   刘大夫每日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出了岔子周景和怪罪下来。   这会儿见孟娉瑶醒了,他顿时高兴得不行,连声道:“我去禀告陛下,我去禀告陛下!”   说着,便跑着出了常庆殿。   倒也不怪他如此着急,孟娉瑶这几日的情况是一日比一日的差,如今突然醒了,对刘太医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他记着周景和当日说的话,只要孟氏醒了,便要去承文殿禀告,这回去了指不定陛下因着他这几日的功劳要给他些赏赐呢。   承文殿里边,元尧正说起周景文的事。   “康王殿下在花楼里见的那人虽是大周百姓装扮,可店小二送上酒菜是曾听那人开口说了什么,听着不真切,但显然不是官话,倒像是……”   说着,元尧小心翼翼看了周景和一眼,见他点头才继续道:“像是北岐口音。”   周景和眸色渐冷,“北岐供奉了大周这样多年,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了么?”   “陛下,康王殿下与北岐之人接触,怕是已经将当年云妃之事疑心到了您的身上。”元尧眉头紧锁,显然很是忧虑。   “怀疑朕很正常,便是找不着证据也能想到那件事对谁最是有利。”周景和倒是并不着急,他将手中书合上,抬眸道:“他如今处处小心,要找到他与北岐联合的证据并不容易,最好是能让他真的有所动作,也好斩草除根。”   元尧神色凝重,“如此,便要小心行事。”   周景和点头,“先盯着吧,有什么异动再来禀告。”   元尧应下,退下时恰好遇到刘太医正与元庆说起孟娉瑶的事,他与二人打了招呼这才离开。   元尧得知孟娉瑶醒来也是高兴,“成,那我先跟陛下禀告,陛下若是知道孟小主醒了肯定高兴。”   “是是是。”刘太医躬身谄媚笑道:“还请公公在陛下跟前提一提我的功劳。”   元尧自然应下,接着快步进了承文殿,周景和得知孟娉瑶醒来,也没多说其他,只是将手中笔搁下,起身道:“去一趟常庆殿。”   常庆殿中,孟娉瑶虽说醒来,可情况并不太好。   绿玉忍着眼泪正与她说话,说如今的陛下待她们比从前好了许多,“您昏迷过去之后,陛下便派了刘太医在常庆殿专门伺候您,还让药膳局的送了不少贵重药材过来,吩咐只要是常庆殿需要的,都不许短缺了,您瞧瞧,如今的常庆殿是不是与刚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孟娉瑶闻言,只是勉强笑笑,显然她并不会相信周景和会无端待她好。   见孟娉瑶依旧兴致不大,绿玉的心里有些不安,她紧紧攥住孟娉瑶的手道:“小姐,咱们可一定要熬过这一遭,只要熬过这一遭,日子就能好起来了了。”   孟娉瑶看着绿玉期待的目光,虽然很不忍心让她失望,可孟娉瑶自己也不能做出这种保证。   她能明显感觉的自己的身体好似在日渐衰竭。   其实前些日子若不是长星的事就像是一根线一样的吊着她,她怕是根本活不到今日,后来那桩事办妥了,那根绳子也彻底断了,她才会一病不起。   正想着,外间传来声响,隐约听有人唤“陛下”,绿玉便换上笑容道:“小姐,陛下听说您醒了,马上就来看您了。”   孟娉瑶勉强点头,正思忖着周景和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就见他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绿玉连忙行了礼,孟娉瑶却道:“民女身患重疾,还请陛下免了民女礼节。”   这话本应由周景和主动说,就算孟娉瑶打定主意不用行礼,也当做出那副样子来,可她却依旧躺在原本的地方,连挪都不曾挪动分毫。   绿玉见孟娉瑶竟是这样不给周景和面子,一时心里也有些着急,可周景和瞧着却并未生气,只是开口对绿玉道:“你先去吧,朕有话要问你家小姐。”   绿玉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孟娉瑶,最后还是只能应了个“是”,然后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周景和有些随意的在椅子上坐下,然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直接问道:“陈长星在哪儿?”   那日他发觉那具尸身不对之后,马上召了元尧,让他快马加鞭派人盯着各个城门,却还是晚了一步。   人已经离开上京了。   那唯一知晓长星到底去了哪儿的人,也就只有一手促成此事的孟娉瑶了。   孟娉瑶躺在那儿,用一种很是古怪的目光看着周景和,半晌,她道:“我曾经想过你来找我可能是为了各种各样的事,但却实在不敢相信你会费这么多心思在一个小宫女的身上。”   周景和却并不与她解释什么,只重复道:“她到底在哪儿?”   “死了。”孟娉瑶移开目光,冷笑道:“陛下不知道吗?观羽殿起火那日,长星被烧死在了里边,这会儿尸身应当已经被丢到乱葬岗去了吧。”   周景和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发怒,只平静道:“死的不是陈长星,那具尸身或许像她,但绝对不是她。”   “所有熟悉她的人,见了那具尸身都说那便是长星,陛下凭何说不是?”孟娉瑶自然不会承认。   “没有人比朕更熟悉她。”周景和神色渐冷,他盯着眼前人道:“别在朕面前耍这些伎俩,朕现在只想知道她到底在哪儿!”   旁人见了周景和这副模样,怕是要吓得瑟瑟发抖,可孟娉瑶却不怕,她微微抬头对上周景和的目光道:“我说了,她死了,陛下若是要找她,那就去乱葬岗里找吧!”   周景和伸手用力掐住她的脖颈,目光阴鸷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了你?”   “那陛下动手便是,孟氏罪人,早该死了。”孟娉瑶脸上依旧不曾有分毫畏惧,这些日子她着实不好过,身上受着折磨,心里边也受着折磨,死了反而是解脱。   “也对,你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周景和收敛了眸中厉色,也将她的脖颈松开,他看着孟娉瑶捂着胸口不断咳嗽的模样,居高临下道:“外边那个丫头对你倒是忠心,只是不知你可在意她的死活呢?”   孟娉瑶猛然抬头,厉声道:“周景和,你若是动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景和知晓拿捏住了眼前人,轻笑道:“孟小姐,朕自小胆大,从不曾怕过鬼。”   见她脸色越发苍白,周景和好心提醒道:“孟小姐,陈长星与外边的那个婢子,孰轻孰重你的心里应当明白吧!”   孟娉瑶死死攥紧了被褥,半晌,她道:“罢了,长星的救命之恩,我这辈子是偿还不了了。”   绿玉跟了她十多年,在她最苦最难的时候也不曾舍弃她,若要让她眼睁睁看着绿玉去死,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那便只能舍了长星。   “长星的所在之处,我可以说,只是你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孟娉瑶定定的看着周景和。   周景和淡淡道:“若是有关孟家的事,朕不能答应。”   孟娉瑶摇头,“孟家做错了事,该受惩罚,我若是再为他们求情,便是对不起巽元城受苦受难的百姓。”   说着,她看向周景和,“我所求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希望我死了之后,你能安排绿玉离开这儿,让她不需再为奴为婢,能好好过自个的日子便足矣。”   “朕答应你。”如同孟娉瑶所言,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他没道理不答应。   孟娉瑶虚弱的点头,接着道:“青州,送她出城的车夫将她送到了乘坐去青州船只的渡口,她这会儿大约还在去青州的路上,旁的,我也不知道了。”   周景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他只道:“答应你的事,朕会办到。”   然后便转身离去。 第47章   ◎“我可是去未婚妻家中拜访,带个姑娘去哪里能行?”◎   萧家的船到达青州时, 已是十日之后。   这一路走来其实还算平稳,除了中途下过一场雨之外天气都是很好的,所以比预估到达的时间甚至早了一日。   虽说认亲的事, 长星那日说得含糊,可萧途还是打算带人回去见见自己舅舅。   倒不是因为相信长星,只觉得见了面,到底是真是假便也就分明了。   长星跟在萧途的身后进了萧府, 一进里边,那儿的家仆见了萧途都与他打招呼, 虽是唤他少爷,但却并不拘束,甚至还随意问起在上京的事,萧途也没什么架子,见人打招呼都笑着应了, 听人问起什么也都一一作答。   唯独他们问起长星让他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是偶然遇上的亲戚,前来投奔舅舅的。”   几个家仆闻言更是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长星,长星不由得往萧途的身后又躲了躲,萧途便道:“那我先去见过舅舅了。”   那些个家仆便都应下, 只是等长星跟着萧途走出一段距离去,他们又止不住小声议论。   有手执扫把的婆子叉着腰道:“我在萧家也呆了有七八年了, 倒是不曾听过老爷有这么一号亲戚。”   “莫说是你。”另一拿着剪子正修建花枝的婆子道:“我从老爷搬来青州时就被买入了萧府,到今日都快二十年了,也不曾听过有哪门亲戚家中生了这么个娇艳欲滴的姑娘, 想着约莫是旁支的那个表妹嫁了人生的女儿?”   准备出外头采纳的婢子听到这儿正是兴起, 忍不住插嘴道:“或许是老爷那表姐又生了个小女儿?”   那两婆子一听这话连忙道:“老爷那表姐早过了不惑之年, 哪里还能有这本事?”   话说到这儿, 几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萧争听底下人禀告说是萧途回来了,自然高兴,按着原本的计划,他应当还能有几日才能回来,如今提前回来,说明这一趟很是顺利。   虽说萧途已不是头一回出海运送货物,可这种事情本领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运气,也不怪每一回萧争都会替他担心。   按着往常的规矩,每次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书房与萧争汇报此次生意明细,虽说此次带了个长星回来,可萧途还是按着往常的规矩带着人一同去了书房。   萧争也正等着他,见他进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一同走了进来,便皱眉问道:“这姑娘瞧着眼生,途儿你这是……”   他知晓自己这个外甥虽说往日是个不拘小节的,但也绝不至于随便将好人家的姑娘就这样带回家,自然觉得古怪。   萧途一听这话,故意将长星拉到萧争跟前道:“舅舅,您不认识她了吗?这姑娘可说是来咱们家认亲的!”   长星此时自然也已经知晓眼前人的身份,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萧争,见他身着宝蓝色锦袍,身量高大,虽已过而立之年,但却丝毫不见老态,若不是鬓间能隐约瞧出的几丝白发,是断断瞧不出他的年岁来的。   萧争听了萧途的话,又是重新上下将长星打量了一番才疑惑道:“姑娘,你父亲母亲是何人?”   “我这儿有一封信。”长星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袱中找出那封书信来,然后递给萧争道:“您看了这封信,应当就明白了。”   萧争虽然不解,可还是从长星手中接下了那封信,接着打开,看到熟悉字迹的一瞬,他的手便止不住的发颤,嘴里喃喃道:“是她,竟然是她……”   萧途原本看萧争的反应,都几乎笃定长星不过是个小骗子了,可如今见萧争只是看了她带来的信便如此激动,又有些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等萧争终于将那封信看完,他长长叹了口气,又缓缓将那书信合上苦笑道:“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回 收到她的书信,也同时知晓了她的死讯。”   又抬眼看向长星道:“她这些年来,过得不好吧。”   长星想说些善意的谎言让萧争的心里好受一些,可她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欣妃最后的那段时日过得是如何煎熬,她没法毫不在意的将欣妃所经历的那些事抹去,便还是说了实情,“她过得很不好,她最后的那段日子虽然大多都是清醒的,受了不少病痛折磨,太医院的人嫌冷宫晦气,怎么求都不愿意来替她瞧瞧。”   长星说着声音越发艰涩,“明明只是寻常风寒,若是有人愿意来替她看看,给她开贴退烧药,她应当是能熬过那一回,可……我请不来太医……”   她不曾说那日她劳累了一整天夜间还不眠不休的照料着欣妃,不曾说她冒着大雪去太医院求人,更是不曾说她被人戏耍着在雪地里跪了多久,只说那日,她没请来太医。   “不怪你。”萧争摇头,“韵欣在书信里说了,说你照顾她良多,若不是你,她在冷宫的日子,只怕是更难熬了。”   原本听着他们二人言语,萧途只觉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他们口中之人到底是谁,可这会儿听了萧争提及那人名字方才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问道:“舅舅,你们说的那人是那位李小姐吗?”   对于他这舅舅始终未曾娶妻的缘由,他幼时也曾偶然间听他母亲提过,据说是心中有一人,好似姓李,是位官家女子。   那李小姐身份高贵,虽说与萧争两情相悦,可奈何她家中人看不上只是商户的萧家,那时候萧父虽知此事难办,可他还是带了丰厚的聘礼到李家求亲,却被当众羞辱。   得知父亲受辱,萧争打定主意要与那李小姐断了往来,谁知李小姐却又偷偷从家中跑了出来,说是想与萧争私奔,只是可惜最后却还是被李家的人抓了回去。   后来李小姐被送入宫中,萧争只能断了念想,一门心思只照料着家中生意,到如今已过去几十年,也不曾再动过成亲的念头。   不过萧途只是幼时听母亲提过一回,母亲去世后他来到青州,跟在舅舅身边这些年,却从不曾听他提过李小姐其人,他一直也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今日,方才确定真有此人。   听萧途问起,萧争倒也没有再隐瞒的意思,只叹息道:“是她。”   萧途得了肯定答复,心中疑惑也尽数明了。   长星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开口道:“既然书信已是送到,那晚辈也当告辞了。”   萧争闻言连忙道:“姑娘何必这样着急,你万里迢迢给我送了这书信过来,却连一口茶水都不曾喝上就要离开,若让外头人知道了,只怕要说我们萧家不懂待客之道了。”   萧途也道:“这会儿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何不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说?”   长星无奈解释道:“不是晚辈不愿留下,只是天色渐晚,若不尽快寻个客栈落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姑娘太见外了。”萧争连忙道:“萧府这么大的宅子,还能让姑娘没了住的地儿,青州景致不错,依我看若是姑娘这些日子没别的安排,不如就留在萧府住下也是方便。”   “这怕是……”长星有些迟疑。   萧争又摆手道:“姑娘曾在韵欣需要时帮助她良多,韵欣也在信中说希望萧争能多多照拂姑娘,还请姑娘能给萧争一个完成韵欣心愿的机会。”   说着,他微微躬身似乎要行礼,见此,长星也是慌乱的要将他搀扶起来,“您不必如此,我应下就是。”   她本来也不曾想到离了青州之后到底要去往何处,她原本也想过去寻魏清嘉,可她实在不知魏清嘉所在何处,长星只记得那日他来与自己道别,也不曾说清到底要去往何处。   所以便是她有心要去寻,也不知从何寻起。   见长星答应,萧争方才起了身,又让底下人安排了晚间的膳食以及长星的房间。   用完晚膳被萧府的仆人带到房间的时候,长星才发现萧府真比她想象中要大上许多,虽不至于能与皇宫相提并论,可绝不是寻常百姓家中可比拟的。   不过今日萧途的接风洗尘宴上她也听旁人说了,这萧家原本就是富甲一方,从萧争接手管理家中事务起,更是将家产翻了一番,在青州这地界上,怕是找不出更有钱的人家了。   等到了房间,长星又被惊艳了一番,并非是她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房间,说起来这儿和从前贵为皇后的孟娉瑶的永祥殿比起来,却是差了许多,只是这算是她第一次自个住在了这种房间里。   她往里边走去,瞧见绣了山水的屏风,提了诗词的画作,连挂在拔步床上的帘子都用了浑圆的珍珠作点缀,瞧着不像是客房,倒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长星想着,心里头也多了几分局促不安,心下思忖着莫不是萧府的人安排错了房间?   那送她过来的婢子却笑着道:“房间安排得仓促,姑娘可瞧瞧有什么缺了的,可与奴婢说一声,奴婢明日备了送来。”   长星闻言连忙摇头道:“不曾缺了什么。”   “那若是之后姑娘有什么需要的,也不必客气,吩咐奴婢便是。”她说完看向长星,见长星应下才退了出去。   等那婢子退下,长星才将这房间仔细瞧了个遍,发现这儿不仅装饰得像是女儿家闺房,连物件也准备得齐全,不说旁的,便是梳妆台那一排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便可见一斑,而边上还放了个精巧的银盒,长星想着那里边的大约是簪钗之类,可她也没好意思将盒子打开来瞧一瞧,自然不能验证。   如此转了一圈,长星方才脱了外衫躺下,虽说是个陌生的地儿,可她在船上的十多日间不曾有一日好好歇息,这回好容易沾了床榻,自然是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刚用了早膳,萧争便催促着萧途带着长星去青州城中逛一逛。   他道:“长星,咱们青州虽比不上上京繁华,可却也有不少上京瞧不见的景致,待会儿让途儿带你去街上逛一逛,若是瞧着什么喜欢的物件,让他付银子便是。”   长星连忙摇头道:“晚辈手中也还有余钱,怎好让萧少爷破费?”   萧途却笑道:“不是我夸大,萧家或许能缺得了旁的,可独独不缺银子,你同我这个萧家少爷一块出门却还要你来付银子,外边人瞧见了怕是以为萧家要落魄了,竟是要让一个姑娘家掏银子。”   长星被他这话堵住了嘴,说不出来半句反驳之言,又听萧争道:“长星也不必太过拘谨,往后在府中不如就跟着途儿唤我一声舅舅便是,也不至于让人生了误会。”   “是。”长星闻言愣了片刻,后边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很快应下,“那便依舅舅所言了。”   萧争眼睛眯起笑意,又点头道:“好,途儿这几日就将生意上的事放下,好生陪着你妹妹在这青州逛逛便是,只是别忘记也得往孙府跑一趟就是。”   萧途一边答应着一边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见长星未动又转头来瞧她,戏谑道:“走吧妹妹,哥哥带你好好见识见识青州的景致。”   明明是正正经经的哥哥妹妹,可却被他故意拉长的语调歪曲出了另一层暧昧的含义,长星面上微红,也不敢再耽搁,快步跟上了萧途的步子。   原来长星以为萧途会先带着她在闹市中闲逛,可不想马车竟是在一处酒楼停下。   长星有些奇怪的看向他,却听他颇有些得意道:“若说起青州什么最是让人流连忘返,自然是少不了这添香楼的膳食,我今日带你去尝尝鲜,保管你喜欢。”   听她这样说,长星倒是被勾起了兴致,便点头道:“那就听萧少爷安排了。”   萧途刚一脚踏下马车,听她这样说却有些不满道:“方才出了门,你却将舅舅的话忘得干净,在外头便是不唤我一声哥哥,也不当还这样生分,你若是愿意,叫我萧途便是。”   “那也行。”长星也不再与他客气,虽说直接唤他本名会有几分变扭,可却也好过什么哥哥妹妹的。   等进了添香楼,见了那楼里的掌柜恭敬客气的唤他一声“少爷”,长星方才明白他为何对这添香楼赞誉有加,原来这原本就是萧家的酒楼。   萧途见了那掌柜,一边随便找了位置坐下,一边向那掌柜问起最近生意情况。   掌柜的粗略说了几句,正要捧了账本与他细说,却见他摆手道:“今日只是过来用膳的,将咱们酒楼特色的那几样青州菜都上上吧。”   掌柜的听了这话将那账本收起又给二人倒了茶水道:“那您二位稍后,小人马山吩咐厨房去做。”   萧途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道:“让小二拿两坛桑落酒来。”   掌柜方才答应着吩咐小二去取,长星便好奇问道:“你要喝酒吗?”   “怎么会?”萧途摇头道:“舅舅不是让我得去一趟孙家吗?孙家伯伯最喜欢喝的便是这桑落酒,我上门拜访的时候带两坛过去正是合适。”   “对,你还要去一趟孙家。”长星想起临出门时萧争确实叮嘱过萧途不要忘记去一趟孙家,便又问道:“你何时去?”   店小二正好将两坛子桑落酒送过来道:“少爷,您要的酒。”   萧途顺手接过道:“现在便去。”   “那我……”长星脸上多了几分不安,“不然我和你一块儿去?”   大约是萧途此人在青州属实不算寻常,她方才跟着萧途进了酒楼便惹来不少目光,特别是刚进了酒楼在她边上那桌落了座的女子,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属实让人浑身刺挠。   有萧途一块儿在还好,若是留她一人她怕是更是不自在。   “那怎么行?萧途拎着两坛子酒笑得有几分无奈,“我可是去未婚妻家中拜访,带个姑娘去哪里能行?” 第48章   ◎她杀人了……◎   “未婚妻?”长星确实不曾想过萧途与那孙家是定了亲的, 不过细想也并不奇怪,萧途已近双十,正好是定亲的好时候, 身上有一桩婚事理所应当。   若只是去拜访寻常朋友,长星可以同去,若是未婚妻,那自然是不合适的。   便也只能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   萧途点头, 一边拎着酒往外边走去一边道:“待会儿菜上了你就先吃着,不必等我……”   长星还未应, 就见人已是出去了。   她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过这酒楼菜肴倒是很快端上了桌,长星被眼前一道道佳肴吸引了注意,忽略了周边的视线,整个人都自在了许多。   正当她要将筷子伸向面前那道松鼠桂鱼的时候,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怒骂, 长星下意识扭过头去,却瞧见边上那桌的姑娘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醉汉,那醉汉骂骂咧咧的要去拽姑娘的手。   长星瞧着心头一紧,下意识要去寻掌柜与店小二,岂料目光在四周打了个转都不曾瞧见他们身影, 只听有客人小声议论道:“方才楼上雅间有贵客叫了掌柜的过去,小二应当也过去伺候了, 怕是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了……”   这会儿赶去楼上雅间叫那掌柜也怕是来不及,这添香楼一共便有五楼,每楼的雅间有十余间, 一间间去寻也不知得什么时候才能将人寻着。   到那时候怕是这姑娘都已经被这醉汉拖走了。   长星只得收回目光, 又见那姑娘躲开醉汉的动作道:“还请您自重。”   “真是不识抬举!”那醉汉却因为姑娘句让彻底被触怒, 他伸手死死卡住那姑娘的脖颈, 迫使那姑娘与他贴近,那姑娘虽然竭力挣扎,可力气怎能与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相比较?   那醉汉的手臂自然纹丝未动,甚至更是放肆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这姑娘。   长星虽说心里没底,但见了这般景象也着实忍耐不住,她快步走上前去想帮助那姑娘脱离桎梏,可即便她拼尽全力也不能让那醉汉松动分毫,反而是那醉汉只是一甩手就让她重重的得摔倒在地,让她浑身疼得几欲散架。   那醉汉醉得迷糊,一把将长星推开之后甚至未曾多瞧她一眼便又要去轻薄那姑娘,见这景象,长星只得顺手举起客人桌上的一个酒坛子用力砸在了那醉汉后背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几人的身上,那醉汉的后背缓缓淌出血,他顿了片刻,接着很是迟缓的转身,恶狠狠的目光落在了长星身上。   长星对上他的目光,虽然竭力保持冷静,可微微发颤的手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恐惧。   眼看那醉汉就要往她这边走来,一步,两步,接着却砰的一声重重倒下。   而那姑娘速度极快的收回了指间的银针。   长星被吓得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周围有客人开始议论道:“他这是怎么了?是醉倒过去了?”   有人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已经死了,有没有人敢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边上看热闹的客人一听这话,皆是不敢吭声。   这时候若是站出来,那定是会与这事儿扯上关系,他们都能瞧出来如今的情况不太对劲,自然不想淌这浑水。   或许是因为刚才长星那一坛子酒砸下去的动静太大,酒楼掌柜的也匆忙从楼上赶了下来,边上看热闹的客人见是掌柜的到了,都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来。   掌柜挤进人群中见有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面上还沾染了不少鲜血顿时变了脸色,一边颤颤巍巍的念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伸手去探那醉汉鼻息。   发觉那醉汉竟是没了气息,掌柜的也被吓得跌坐在地,面如土色道:“他……他已经死了……”   长星脸色惨白,她只是想救人,虽说厌恶那醉汉行径,可却不曾想过要将他杀了,更何况她那坛子只是砸在了醉汉的背脊上,怎么会要了他的命?   边上看热闹的客人闻言皆是大惊,有回了神的人便喊着要去叫官之类,四周重新变得吵吵嚷嚷,长星却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她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那双被坛子的碎片刮出一道道血痕的手,不敢相信方才就是自己的一双手生生将一个活人砸死。   而另一个姑娘却显得安定许多,即便是听那些客人喊着要去报官,她也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还吃了几口菜。   杀人的案子莫说是在这酒楼,就是在整个青州也是难得一见,所以这事儿报了官,很快就有官差来了添香楼将长星与那姑娘抓住,又将醉汉的尸身一并抬了去。   那姑娘大约是见长星依旧是魂不守舍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姑娘请放心吧,那人并非是你杀的,待会儿你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长星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她,却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原本模样,长星刚想开口问清缘由,就见萧途急匆匆地赶回了客栈,见她正要被官府的衙役带走便快步走过来问道:“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掌柜的见长星出了事,虽说六神无主,可还是赶紧遣人去寻了萧途回来。   长星见了他,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刚要开口说清原委却见那领头的官差走过来道:“萧少爷,这毕竟是闹出了人命来,您可不要让我们难做。”   若是寻常小事,他们这些官差衙役也会愿意给萧途个面子,可今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出的人命官司,他们就算是想卖给萧途人情也没这胆子。   萧途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混过的人,虽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可却也很快定了心神,对那官差道:“我自然是不会影响官爷办差,只是这姑娘是我妹妹,我跟着她一同去官府回话应当是不曾违背大周律法吧?”   那领头的官差听到这儿虽说奇怪萧途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个妹妹,可正是办差的时候也不好细问,便公事公办道:“成,那萧少爷便一同去吧。”   县衙。   长星与那女子一同跪在堂下,另一侧跪着一妇人,瞧这年岁大约是那醉汉的妻子,听端坐在上边的县令问了话,长星才知自个身边的这姑娘名唤青柳,是居住在附近村子的孤女。   而那名醉汉名叫李文贵,从前是在城里支了铺子做屠夫生意的,后边沾了赌,将家中钱财输了个干净还不算,连铺子也被拿去当了赌资,后来便是日日买醉,偶尔从家中妻子刘娘子手中搜来了银钱要么是进了赌坊,要么便是去了酒铺。   像今日竟是到了添香楼喝酒,那必然是在赌坊赢了些银钱,要好生犒劳自个。   哪里料到竟是送了命?   问完青柳,惊堂木一响,县令的目光便转到长星身上,先是问了长星身份,长星半真半假的应付过去,就听那县令道:“在添香楼当众砸死李文贵之事,你可认?”   长星有些迟疑,边上萧途大约弄清了事情原委,便开口道:“还请官老爷明鉴,长星不过一介柔弱女子,力气能有多大,而那李文贵却是做屠夫生意的,怎么会只是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砸了一下后背就丢了命?”   此话一出,外头那些个看热闹的百姓都纷纷点了头,旁的不说,那李文贵瞧着便是三大五粗的模样,若说真就这样被一姑娘砸死了,确实也让人难以信服。   县令略一沉吟,却见那刘娘子一见情况不对,便开始呼天抢地起来,“青天大老爷可要为我做主啊,文贵他虽然看着三大五粗的,可这些年他……他沉迷酒色,身体早已亏空,被那酒坛子生生砸死也是诸多添香楼的客人都瞧见了的,怎么能任由这位公子说不是,就不是了呢?”   那刘娘子一番又是说得外头那些百姓不由得点了头,连那县令也被说动,转头跟身边的官差低声说了些什么,就听那官差扬声道:“将证人带上来!”   接着便有添香楼的客人被带了上来,又跪地给县令行礼。   萧途微微侧目瞧清了这被带来作证之人的样貌,面色不由变了变。   县令却先问道:“堂下何人?”   那人便将身份报上,原来是街上酒肆的唐老板唐宗,因与萧家有生意上争端所以与萧途关系自然不算好。   “唐老板。”县令继续问道:“你说你方才正在添香楼里边用膳,想来应当亲眼目睹了添香楼里边发生的这一桩命案吧?”   唐宗点头道:“草民亲眼瞧见这位陈姑娘与李文贵拉扯,陈姑娘被李文贵甩开后便拿了酒坛子砸向李文贵的后背,然后那李文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转头想找陈姑娘的麻烦,只是还不曾有机会说些什么却已经重重倒下。”   大约是怕那县令不相信自己,唐宗瞥了萧途一眼又补充道:“当是添香楼中用膳的客人应当都瞧得分明,就是那陈姑娘用酒坛子砸了李文贵之后,那李文贵才倒地不起的!”   那刘娘子见有人为自个说话,又连忙啜泣着道:“青天老爷,这位唐老板也说是亲眼见着是她用酒坛子将我家那位砸死的,您可不能因为萧家少爷就……”   这话方才说了半截,那县令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手中惊堂木一拍,强行打断了刘娘子的话道:“行了行了,事情如何本官自会有论断!”   说着,他看了一眼堂下的唐宗,开口道:“有人证。”   又指了指方才案上的酒坛碎片道:“有物证,既然人证物证皆在,这一桩案子也就算查明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这陈姑娘因何动手,既然害人性命了,就得偿命!”   长星呆在了那儿,她想说些辩驳之言,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她清楚知晓那李文贵确实是在她那酒坛子砸下去之后方才倒地不起,虽然她总觉得那一酒坛子不可能真就要了李文贵这条命,可那又如何?   “大人不觉得如此断案有些太过草率了吗?”萧途脸色并不好看,他明白这县令害怕与他们萧家扯上关系会被人说闲话,有损清廉的名声,可如此草率断案对于长星也着实不太公平。   “草率?”县令盯着萧途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匆忙从外边进来的师爷拉了拉衣袖,县令正被萧途的话激得有些火大,便一甩袖子问道:“什么事?”   那师爷并未直言,而是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听完师爷的话,那县令顿时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看向师爷道:“当真?”   师爷点头道:“千真万确。”   那县令深吸了一口气才扭过头来看向堂下的人,然后道:“这案子弄错了。”   堂下众人除了青柳皆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那刘娘子生怕县令改了判决便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大人方才不是说了,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又说弄错了?”   萧途长星唐宗他们几人虽不曾说什么,可这会儿都将目光放在了县令身上,显然都想知道方才那县令之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县令准备好了说辞,便气定神闲道:“原本听了唐老板的话,本官是觉得这案子差不多能了结了,可就在方才师爷跟本官说了仵作验尸的结果,说他背脊之处的伤只是小伤,真正的致命伤却是在别处,总之,与这位陈姑娘是一点关系没有的。”   他这会儿提起长星,甚至语气里面还带着一点恭敬意味。   长星没料到这县令前后说辞差别如此之大,下意识看向边上的萧途,萧途虽也不知这县令为何变了说辞,但见长星好似有些不安,还是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那刘娘子却是如遭雷劈,她哀声道:“这怎么可能呢,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我丈夫是……”   她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县令打断,“他们不过是瞧见陈姑娘用酒坛子砸了李文贵,谁能笃定的说李文贵会死,就是因为陈姑娘砸下去的这一酒坛子?”   刘娘子听了这话,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放到唐宗身上,可那唐宗是个生意人,惯会察言观色,怎么会瞧不清楚如今局势,所以即便觉察到了刘娘子目光也只是低头不言。   见刘娘子说不出话来,县令便又接着道:“既然无人能站出来作证,那便是证据不足,这案子便不能算在陈姑娘头上了。”   见县令三言两语便已经是洗清了长星身上的罪名,萧途便道:“既然此事与长星无关,那大人,我们就先告辞了。”   县令点头道:“今日就先到这儿,至于杀死李文贵的凶手到底是谁,等本官吩咐底下人细查一番再行判决,今日便先退堂吧!”   说着他不等那刘娘子再说些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刘娘子本来还要扑过去找那县令要个公道,可却被县衙的衙役架着丢了出来,长星瞧见这景象,忍不住的走到她跟前,而萧途却是先低声吩咐了底下人几句才跟上长星的步子。   那刘娘子被衙役推搡着摔倒在地,长星伸手想起搀扶她,却不想那刘娘子抬眼正好瞧见来人是长星,面上顿时染上怒色,她猛地伸手将长星推开,恨恨道:“要你这杀人凶手假好心!”   长星猝不及防被她用力一推,一下子站立不稳就要摔倒,还好萧途快步过来恰好将人扶住,他的手恰好扶在她纤细柔软的腰肢上,他止不住心头微动,但却很快恢复如常。   而长星更是不曾多想,只对着萧途道了声谢,目光却再度落到那伏在地上哭的刘娘子身上,长星想再弯腰与她说些什么,却被萧途皱眉拦下。   长星有些不解的看向萧途,却听萧途无奈道:“莫要让她伤了你。”   “可是……”长星低头看向那哭得不成人样的刘娘子,心里总是不免有些愧疚,让她当作没瞧见一般离开她也是做不到。   萧途看出来长星心中想法,索性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给长星,长星看见他递到自己手中的银子一愣,然后才明白萧途的意思,连忙摆了摆手,又一边在自己身上翻找着,一边道:“我自己有银子的。”   可她在身上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那几张银票,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昨日洗沐后换了衣衫,她担心那些银票丢了,所以便将它手进了包袱里,今日早上起身时又仓促了些,竟是忘记带一些在身上了。   见她僵住,萧途便索性将那一袋银子塞进了她手中道:“再不去,那刘娘子就要走了。”   长星抬眼瞧见那刘娘子果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便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道:“等回了萧府我再还你。”   就匆忙拿着银子走到刘娘子跟前将银子塞到她手中,刘娘子这会儿已经稍稍缓和了情绪,可是看向长星的目光依旧不算友善,萧途便走上前站在二人边上,若是这刘娘子一时不忿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他也能有把握可以将长星护住。   可刘娘子却并不曾有什么动作,只是沉默的将那袋银子收好后离开。   长星原以为这刘娘子会不愿意收下银子,又或者即便收下也要再呼天抢地一番,却不想她就只是这样默默收下。   萧途解释道:“那李文贵本就是个好赌的,不仅将家中钱财输了个干净,连做营生的铺子都拿去抵了债,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了,还不肯重新振作,更是沉迷于酒色之中,听说他醒着的时候就问刘娘子要银子,若是不给,就翻箱倒柜的找,不管多少,只要找着了才肯罢休,若是喝得醉醺醺的,那就要打人,刘娘子还有她那大约四五岁的孩子都挨了不少打。”   方才在堂上时,长星也听刘娘子提过这些,不过只是一句话带过,倒不曾有太大的感觉,如今听萧途细细解释了一番,心里不禁有些发沉,“那李文贵都这样对待这刘娘子了,刘娘子为何还……”   还为了他的事如此折腾?   萧途叹息道:“人死了,心中的恨意消散了,反而会回想起那人的好来,毕竟十多年的夫妻总是有感情在的。”   长星听了这话下意识点头,“是这个理。”   或许是发觉长星情绪依旧低落,萧途又接着安慰道:“那刘娘子既然收下了银子,说明心里也已经将这些事想明白了,她拿了银子往后不管是做个什么营生也总是够养活她和她那孩子,比起从前李文贵在的时候日子可能还要好过一些。”   “嗯嗯。”长星知道萧途是在安慰自己,便勉强挤出笑意道:“咱们快些回去吧,这桩案子都闹到官府来了,舅舅若是听说了这事,肯定要担心了。”   萧途便也笑道:“舅舅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家中等着了。”   说着,二人上了马车。   刚刚坐定,长星又想起来官府之前那名唤青柳的姑娘与自己说的话。   她让自己不必担心,说她们会安然无恙。   而后来,那官府的官老爷还真就判了她无罪。   细细想来那位青柳姑娘竟是未卜先知了不成?   想到这儿,长星掀开帘子往外边瞧去,可这会儿官府门前聚集的百姓皆已经散去,哪里还有青柳的身影。   萧途见她动作,只以为她依旧是记挂着刘娘子,便开口道:“人都已经走远了。”   长星没应声,但也只得将帘子松开,心下依旧想着青柳的话,可到底想不出缘故来,只能将这事解释为青柳也并未提前知晓什么,她是瞧见自个惶恐不安所以才说了些安慰的话罢了。   这样想来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萧途却并不知长星此刻心中所想,只吩咐了车夫将他们送回萧府,而后又从袖中取出伤药和绢帛,而后对长星道:“伸手过来。”   长星还想着青柳的事,听了萧途的话下意识伸了手,察觉到温热的触感才发觉他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拿着个青色瓷瓶,正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   长星被他这有些过分亲密的举动弄得有几分不自在,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却被他按住,“别动,我给你上药。”   “还是我自己来吧。”长星直白道:“萧途,你是个有婚约的人,咱们这样不太合适。”   她到底不是只有几岁的孩童,自然明白他的举动逾矩了。   “婚约?”萧途上药的手一顿,而后抬眼看向长星,笑着道:“忘记同你说了,今日我去孙府,被孙府小姐退了婚。” 第49章   ◎再见周景和◎   “退婚?”长星蓦然睁大眼睛, 这实在有些突然了。   萧途帮她用绢帛包扎好伤口,然后才漫不经心道:“孙小姐说昨日我运送货品回来时,身边带了个姑娘, 说我应当是移情旁人了,所以要与我退婚。”   “姑娘?孙小姐说的不会是我吧?”长星越是听着越发觉得不对劲。   萧途点点头,又给她另一只手也上好了药这才将剩下的伤药与绢帛一块儿收入袖中。   从萧途这儿得了肯定的答复,长星顿时着了急, 连忙道:“那你怎么也不同那孙家小姐好生解释解释,这完全就是一桩误会呀!”   长星自然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坏了一桩好姻缘, 况且这原本就是误会,只要将事情缘由说个明白,想来孙家小姐也能理解。   萧途还没应声,长星又想到什么便接着道:“不如还是我同你一块儿去吧,有些事恐怕还是得我亲自去了方才能解释个明白!”   萧途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 不由苦笑着摇头道:“解释了也是无用,孙小姐早就有了心上人,如今退婚不过是寻了个合适的由头而已。”   长星呆住,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道:“孙小姐……她早就有心上人了?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她怎么得都想不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的走向。   萧途点头,“我与孙家定了亲之后没几日便听说了这事, 这事儿孙小姐也是承认的。”   长星的目光不自觉放在萧途束发的墨绿发带上,不知为何觉得那抹绿色越发刺眼, 半晌,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退了这桩婚事?”   萧途闻言却是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我不想退婚。”   简单的几个字, 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长星看向萧途的目光越发同情,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语, 却又生怕说错什么反而是刺伤了他,只能有些无措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马车中气氛变得越发古怪,好在没过多久便回到了萧府,二人一块下了马车才算是让长星可以松一口气了。   刚进了萧府,迎面便碰上了着急不已的萧争。   萧争见了他们二人回来,神色这才稍稍松缓,连声道:“好在人没出什么事儿。”   见了萧争这般模样,长星心里有些愧疚,“舅舅,今日之事都怪我,若不是我动手砸了那李文贵,也不至于被人送到官府去,如此一闹,可能还影响了添香楼的生意与萧家的声誉……”   “这是什么话!”长星的话还不曾说完就被萧争打断,“今日的事到底是什么缘故我已经知晓,是那李文贵先不知死活调戏姑娘,咱们长星是见义勇为,况且连县令大人都判你无罪,你怎么还觉得自个做错了?”   长星幼时便失了双亲,后边入宫更是受尽欺凌,对父母,亲人之类都不曾有过什么概念,如今听了萧争的一番话,眼角不觉有些发酸。   原本她虽然唤萧争一声舅舅,可却也明白那不过是个方便的称谓,可如今,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这份温情。   她忍着泪意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萧争点点头,目光移向萧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萧途道:“舅舅,孙家小姐与我退了亲。”   萧争一愣,又听他接着道:“她听说我昨日回来时带了个姑娘,便认定我变了心,所以将庚帖都退回来了。”   长星在边上紧张的听着,原以为萧争会因为这事生气,却不想他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退了也好,到底不是一桩好姻缘。”   听他这话,长星方才意识到原来萧争也早就知道那孙家小姐心有所属,想来他看着自个外甥为情所困也很是忧虑吧,所以如今听说退了婚才会这样说。   想到这儿,长星侧目看向萧途,果然见他满面愁容,心里也是止不住越发同情。   好好的一个富家公子,却偏偏被这情爱折磨成如此模样,实在令人唏嘘。   夜间,长星用完晚膳刚要回屋歇息,却见萧途拎了两坛子酒出来道:“陪不陪我喝酒?”   长星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还不曾来得及说出口,就瞧见他手中的那两坛子的酒有些眼熟,便问道:“这两坛酒是哪儿来的?”   “这是添香楼的桑落酒。”萧途解释道:“今日我不是带了两坛子酒去拜访孙家吗?孙家小姐要与我退婚,自然也就不会收我的酒,于是就将我连人带酒赶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长星勉强笑了笑,她着实没办法再开口说出拒绝的话来了。   二人一同到了萧府的后院的亭中,刚刚坐定,萧途便已是接连饮了几杯酒,长星见他颇有借酒消愁的意思便开口劝道:“既然那孙小姐早有好姻缘,你又何必再勉强,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家中不缺钱财,又生得一副好样貌,难道还怕娶不了妻?”   说话间,萧途已经将一坛子桑落酒倒空,他面上好似上了胭脂,那两团红晕让他难得显得有些憨厚可爱,他摇摇晃晃的摆手道:“你不明白。”   长星见他已经是有了醉意,又还要去开另一坛子酒,连忙上前阻拦道:“我知你心悦那孙家小姐,可人家早已有了心上人,这种事总归是勉强不来的。”   她好声好气的劝着,却不想萧途听了这话却忽然端坐起来,长星原来以为他要与自己强调他对那孙家小姐的心意,说他实在难以割舍,却不想他正色道:“谁说我喜欢孙家小姐了?”   长星愣住,面色古怪道:“你若是不喜欢孙家小姐,那为何不愿退婚?”   “我只是可惜!”萧途猛地将手中酒杯放在石桌上,“那孙家小姐寻了我的错处退了亲事,那定亲那会儿萧家送去孙家的那两间铺子可就要不回来了,那两件铺子虽小,可若是好好经营,一年下来也能有个几百两银子,竟是生生这样便宜了孙家!”   长星哑然,她怎么得也想不到萧途即便是知晓了孙家小姐有了心上人也不愿意退婚竟是为了两间铺子。   听起来实在有些离谱的事儿,可放到萧途身上好似又有了几分合理,长星细细的想了想,又有些疑惑看向了已经开了剩下那坛子酒,并且给他自个满满倒了一杯的萧途,问道:“既然你一早便知晓那孙家小姐与她心上人的事,为何不借着这个由头将这婚事退了,这样那两间铺子也能理所当然的拿回来了。”   闻言,萧途满脸不忿道:“那孙家小姐狡猾得很,我与她定亲已有半年,除了私下与我承认过她与那人定下了终身之外,从不与旁人提及,半年间,我也曾用尽法子想寻些证据来证明此事,可奈何始终未能如愿。”   长星终于明白了事情始末,她张了张嘴,努力的想再开口说出些安慰的话来,可还没等她开口,就见萧途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她。   长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小心翼翼问道:“怎……怎么了?”   她心里一紧张,又犯了老毛病,止不住结巴起来。   萧途却再度往前凑了凑,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寸的时候方才停下,长星僵在那儿,她甚至能感觉到萧途灼热得有些发烫的气息,她听见萧途道:“白日里有些话我不好意思与你说,这会儿借着酒劲,我想无论如何也得与你开这个口。”   长星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掩饰般的将眼前的放了许久的半杯酒喝下,然后才尽可能平静道:“要说什么便说吧。”   萧途用手支起半边脸,含糊不清道:“就是今日我帮你给刘娘子那袋银子,里边一共是白银一百零六两,六两抹个零,一百两能不能还我……”   他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已经撑不住的趴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长星原本瞧他那副模样,还以为他想要与自己说些什么,却不想竟是为了那袋银子的事。   想来也是,他能为了两间铺子的事一直不肯主动向那早已有了心上人的孙家小姐提退婚的事,也为了这事深夜买醉,喝得烂醉如泥之后还记着那袋银子似乎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了。   长星看了一眼已经醉倒的萧途,原本是想尝试着将人搀扶回去,可奈何她想要将身量高大的萧途从石凳上搀扶起来已是费劲,就更别提说要将人扶回房间了。   尝试了好几回,最终也只能将萧途身边的富贵给叫了过来,让他将人扶回去。   忙完这一遭已是到了半夜,长星累得沾了床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长星从包袱中取了两张银票揣在了身上,一张是要还给萧途的,另一张带在身上,若是有需要的时候也能方便拿出来用。   取完这两张银票,长星也开始想着往后的事。   她将一百两还给萧途之后,手中便只剩下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共是两百两,说起来这个数额实在不小,可她没有挣钱的法子,这样下去便是要坐吃山空,总是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所以便想着得考虑考虑能否找个什么过活的营生了。   用完早膳,长星便从袖中取出一百两的银票递给萧途,“昨日给刘娘子的那一袋银子是你拿的,这一百两还你。”   长星以为萧途会二话不说收下,却不想他将银票往回推了推道:“银子就不必了,我有一桩事想找你帮忙。”   “你且先说是什么事儿。”长星见他神色,总觉得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萧途便将手中的请帖递给了长星,长星打开下意识将上边几个字念了出来,“赏菊宴。”   如今已是八月,确实正是赏菊的好时候。   光看到这儿,长星并未懂得萧途的意思,可等她目光上移瞧见那请帖上边写着“孙府”二字,又提了孙小姐的名讳孙瑾芸的时候,心下便已了然,“这是孙家小姐做东要在她府中办一个赏菊宴?还特意邀请了你去?”   “不仅如此,连那孙瑾芸的心上人也会去。”萧途颇有些无奈道:“才刚退了婚,便迫不及待要到我跟前来炫耀,我若是不去,便少不得要被他们嘲笑,若是去了,他们更是要当着我的面指指点点。”   长星了然,“所以你希望我与你同去?”   萧途点头,“既然那孙瑾芸本来就认定了我们二人有私情,我还因为这事生生赔了两间铺子,那为何不好生利用。”   长星默默的将那银票收起,然后道:“既如此,那我便帮你一回。”   见长星应下,萧途方才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了长星一番后才道:“你这穿着打扮着实简单了些,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再过两日便是孙家的赏菊宴了,还是得买些衣衫首饰打扮一下才行。”   长星脚步未动,面露迟疑道:“那这银子……”   萧途明白她的意思,难得大方的拍了拍自个胸脯,“自然是我来付。”   见此,长星便也不再客气,昨日长星便以为能有机会可以好生逛一逛这青州的街市,却不想竟是闹到了官府去,今日终于有了这机会,自然是要好好瞧一瞧这青州的景致。   马车大约行了半个时辰便已经到了青州的街市,这会儿街市中的摊贩并不算多,按着萧途的说法,在青州这地儿上,反而是入了夜人才会多起来。   长星便只是粗略逛了一圈,便被萧途先是拉着逛了好几件成衣铺子最后买了些合身的衣裳,又被拉去了青州最有名气的首饰铺子鸣涧坊中挑选首饰。   方才一进鸣涧坊,长星就被里边的各式钗环吸引了目光,果然不愧是青州最受女子欢迎的铺子,这里边簪钗,耳环,项链各样都有,价格按照材质,精巧程度的不同也各有高低,不管喜好珍珠宝石的,还是喜欢金银首饰的,手头银子多的,银子少的,应当都能在这儿找到合心意的首饰。   见长星被吸引了目光,萧途便豪爽道:“今日你不必同我客气,瞧上了什么只管买。”   “成。”长星知道这些物件买来都是给萧途撑场子用的,自然不打算替他省这银子,于是很快应下。   鸣涧坊的东西确实都不是凡品,长星没走两步就被一支琅银金雀钗吸引了视线,发觉长星的目光,边上的萧途刚要拿了这钗子去问掌柜价格,可那掌柜的却先两步走到他跟前,颇有些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这钗子昨日便被一位公子定了去,怕是……”   萧途闻言不由皱眉,“青州凡是有些头脸的公子我都识得,你且说说是哪家的公子?”   掌柜刚要说话,正好瞧见门外有一人走了进来,瞧见那人,掌柜面露喜色,一边走上去迎接一边开口道:“定下琅银金雀钗的公子正是这位。”   萧途转身望去,见来人身穿墨色衣袍,除了袖口处用金丝织了锦纹之外边不见旁的点缀,可即便如此,周身的矜贵气息也难以掩藏。   长星也恰好抬头,撞人那人眸子的一瞬间,她的脸色骤然发白,心头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因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周景和。 第50章   ◎“我瞧上的东西,向来是不喜欢与旁人分享的。”◎   萧途却只觉得这人倒是瞧着眼生, 还是主动走上前道:“这位公子,你昨日定下的那支琅银金雀钗正好被我妹妹瞧上了,若是公子愿意割爱, 萧某愿意以双倍价格买下。”   “抱歉。”周景和微微抬眼,“我瞧上的东西,向来是不喜欢与旁人分享的。”   周景和是在和萧途说话,可长星总觉得他那目光直直的落在了自个的身上, 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意有所指。   萧途浑然不曾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一心想着这钗子, 不等他再开口同周景和说些什么,周景和已是直接绕过萧途径自往长星的方向走过来。   长星见他眼神阴冷的步步靠近,手心止不住冒出细密的冷汗来,她实在太害怕了,那铺天盖地的恐惧让她压抑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周景和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萧途也隐约发觉了他们二人好似有些古怪,便开口问道:“长星,你认识这位公子?”   长星还未曾想好该如何作答,就见周景和勾了勾嘴角,然后微微弯腰将那发钗带在了长星发间, “萧公子的妹妹与这发钗正是相配,今日初见, 这钗子便算是送给令妹的礼物吧。”   萧途闻言有些过意不去,“我们二人与公子萍水相逢,怎好收公子的东西?”   可周景和却道:“同在青州, 往后我与萧公子多的是见面的时候, 今日也是想着与萧公子交个朋友。”   萧途听到这儿神色稍缓, 刚欲问他名讳, 长星却实在有些熬不住了,周景和就站在与她不足三寸远的地方,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让长星内心的不安到了极点。   她往前一步走到萧途的身侧,小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等萧途微微低下头的时候压低声音与他道:“咱们走吧。”   萧途有些意外的看向长星,“首饰还没买几样呢,不再瞧瞧了吗?”   长星摇头,声音里已是隐约透露着哀求,她道:“今日我有些累了。”   萧途见此,自然不会勉强,便点头道:“那咱们先回去吧,明日还有时间,等歇息好了再来瞧便是。”   长星很快应下。   他们二人这一番略显亲昵的举动让周景和眼中闪过一抹戾色,不过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掩下。   萧途便又转头看向周景和道:“那这位公子,我们便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公子割爱,来日若是有缘再会。”   说完,便与长星一块出了鸣涧坊。   等上了马车,长星心头的恐惧也依旧不曾全然消散,她伸手将发间那钗子摘了下来,然后递给了萧途,“这钗子我不要了。”   萧途一脸不解,“这是怎么了,方才瞧你不是还挺喜欢的吗?”   见他没将钗子接下,长星就好似处理什么脏东西一般直接将那钗子塞到了萧途手中,“现在不喜欢了,不仅不喜欢,而且很讨厌。”   萧途一头雾水的接了那钗子,“你的心思变得也太快了些,这会儿不喜欢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喜欢了,拿回去收着也比给我合适一些,我一个男子要这发钗能有什么用处?”   “往后也不可能会喜欢了。”长星摇头,“这钗子你自己收着,或是送给哪个姑娘,就算是丢了都好,总不要让我再见着它便好。”   听到这儿,萧途也只能有些无奈的应下,心里还止不住嘀咕着女子的心思果真是难以揣摩,明明方才还喜欢得不行的物件,不过片刻就厌弃了,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长星的心里却一直想着方才的事,其实她也有几分不敢相信那人竟会是周景和。   如今的他可是大周的君主,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这样随意的离了上京,来到这万里之外的青州来呢?   可若不是他,便也就无法解释他那张生得与周景和一模一样的脸以及他刻意做出来的亲昵举动了。   这样想来,应当确实是他无疑了。   算起来不过短短半月,他不仅仅知晓长星并非真的在那一场大火中丢了命,还找寻到了躲在青州的她。   这样说来,那日在观羽殿发生的事儿,周景和应当已经知晓真相了。   那……孟小姐呢?   当初孟娉瑶说要帮她离开之时,长星也曾有过迟疑,也想过若是事情败露,是否会牵连到孟娉瑶的身上。   可孟娉瑶却道以从前孟家之势,能很好将此事办妥,让她安心等着离开便是。   她实在太想离开,欣妃送给她的木盒子已经被她摩挲得连尖锐的边角都变得光滑,她知道只有孟娉瑶能帮她这一回,若是拒绝,往后便再也没了这种机会。   所以到底还是在孟娉瑶的劝说之中动了心。   可如今想来,周景和若是知道真相,也不知到底会如何对待她……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里越发揪了起来。   这天回了萧府之后,长星便连着两日不曾出门。   萧途来找了她几回,她也只说是这两日折腾得累了,没了出去逛的兴致。   其实是因为她心里害怕,周景和说的那几句因含深意的话,让她每每想起来都极为不安,她不知道周景和到底要做些什么,所以便下意识的想躲着,总以为能躲过去。   萧途实在没了法子,便在赏菊宴的前一日直接送了一个银质的首饰盒过来,长星接过这盒子打开便瞧见了里边满满当当的装了一箱子各种首饰,她睁大眼睛道:“你这莫不是将整个鸣涧坊都搬空了吧?”   萧途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我瞧着这些样式带在你头上应当都好看,不知不觉就都买下来了。”   长星哑然,“这会儿你倒是大方了,看来银子和面子,到底还是面子更重要些。”   萧途也没反驳,只是有些心不在焉道:“明日的赏菊宴,你会与我同去吧。”   “放心吧。”长星叹了口气,“既然答应了,我自然不会食言。”   她虽然心里依旧恐惧,生怕一出门便会再遇上周景和,可她到底不可能日日缩在房中不出去,况且周景和既然都已经追到青州来了,她便是真的日日躲在房中,怕也是无用。   像他那样的人,不管是想做什么,还是想得到什么,都是易事。   萧途见她答应,点头道:“这两日见你精神都不太好,就算借着明日的赏菊宴散散心也好。”   长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又点头应着,萧途方才安心离开。   孙府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   孙瑾芸为了今日的赏菊宴费了不少心思,提前两日便在整个青州最好的铺子订好了吃食,也准备了不易醉人的菊花酒。   不过既然是赏菊宴,最重要的自然是菊了。   孙瑾芸几乎将整个青州能搜罗来的菊花品种都搜罗了过来,甚至还弄来几株奉川独有的品种,听说那菊花竟是墨色,就连孙瑾芸也是极为惊奇,自然是费了大价钱买了下来。   这会儿孙府的后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菊花,远远望去金灿灿的一片,走得近些便能瞧见其中星星点点夹杂着许多旁的颜色,不过最为惹眼的还是那株墨色的菊花,不管是谁瞧见了都是啧啧称奇。   长星与萧途过来的时候,孙府应邀而来的公子小姐已是大多到了。   倒不是他们来得晚,而是旁的公子小姐愿意来捧孙府的场,所以一早便过来了。   刚到孙府后院,长星就被这儿摆满的的菊花给吸引了目光,虽说她是在皇宫中待过的,天底下的奇珍应当都无法与宫中相较,可宫中御花园多是牡丹芍药之类,再添了些别的花作陪衬之用,菊花也有,只是并不多。   所以长星算是头一回见到着堆满园子的菊花。   而萧途却将目光放在了孙瑾芸身边的唐宗身上,这才明白孙瑾芸那位心上人到底是谁。   而孙瑾芸与唐宗二人倒也并不曾避讳什么,在青州虽说他们一个个都被人恭敬称为公子小姐,可到底与寻常世家公子小姐不同,他们不过是商户子女,有些繁复的规矩倒不会看得太重。   孙瑾芸见萧途还当真带着他那妹妹前来,便笑意盈盈的走过来道:“这便是萧公子的妹妹吧,确实是个难得的佳人。”   萧途轻哼一声,伸手揽过长星的肩膀道:“若说是妹妹,不如说是情妹妹,长星是我的心上人,她初来青州,不通这儿的风土人情,还望待会儿孙小姐能多照料。”   长星被他揽着肩膀贴近他的身子,虽然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可她也还记得今日自己与萧途一同过来的目的,也只能忍下。   孙瑾芸闻言,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今日既然是我们孙家做东,照料诸位都是理所应当,特别是萧公子,前两日送到我手中的那两间铺子今日已是正式开了张,那条街上来往行人不少,到年底也能多给我们孙家挣得个几百两银子,这事还得多谢萧公子。”   长星听到这儿,默默的瞥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萧途,果然见他脸色微微变了变,她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孙家小姐果真了解萧途,也最知道如何一开口便戳中他的痛处。   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便嘴硬道:“不过是两间铺子,也值得孙小姐日日挂在嘴边,看来孙家今年的生意不太景气啊。”   他这几句话下去,成功让孙瑾芸沉下脸来,心头这才舒服了些。   正在这时,守在孙府门前迎客的奴仆带了客人过来,孙瑾芸一瞧见那人,面上的不虞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略显谄媚的笑容,连忙迎了上去,连旁边的唐宗也一同走上前去,显然是来了贵客。   萧途扭头一瞧,发觉竟是自个前几日在鸣涧坊遇上的那名男子,也颇有些意外。   而长星见来人是周景和,心里又是止不住发沉,没曾想在孙家小姐的赏菊宴上居然还能碰上他,瞧他这模样应当是刻意掩去了身份,否则在场的这些人见了他恐怕只能是叩拜在他脚下,哪里能这般与他客气寒暄。   正当孙瑾芸与唐宗二人与周景和说着客套话的时候,边上也有宾客小声议论着。   有人见孙瑾芸与唐宗的模样觉得古怪,便开口问道:“这位刚来的公子瞧着眼生,可知是哪家公子,怎么让孙家小姐和唐老板都这般殷勤?”   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孙瑾芸与唐宗在青州也算是有头脸的人物,若是这位刚来的公子不过是个寻常人,怎么可能能得他们另眼相待?   萧途本来也想过去与那位公子打个招呼,毕竟前几日在鸣涧坊见过一回,也算是相识,只是正好听见身边有宾客议论起他的身份,便忍不住停在原地竖起耳朵听着。   果然很快有人答道:“这事儿你不知晓?那人据说是上京来的,上京的望江楼听过吗?那可是整个上京最大的酒楼,听说那就是这位公子家中的产业。”   说到这儿,那人刻意压低声音道:“他这回来咱们青州,便是有想将望江楼开到青州来的意思,大约是想寻个青州的商户合作呢!”   听到这儿,边上几个宾客方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孙家小姐与唐老板见了那位公子如此热络……”   萧途也明白了其中缘由,正欲走过去与周景和攀聊,却不想他先是瞧见萧途,反而是主动走了过来。   孙瑾芸与唐宗二人刚要从客套寒暄转入正题,还未来得及开口,周景和就撇开他们往萧途的方向走了过去。   见此景象,孙瑾芸和唐宗二人脸色显然有些不好。   长星也听到了那些宾客之言,她知道那不过是周景和编造出来的假身份罢了,竟然还真的很像是那回事,不过也愈发让她心里疑惑。   原来她便觉得周景和这个一国之君若是真的为她一人便亲自跑到青州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如今细细想来,若是周景和真的只是想将她带回去的话,大可以直接动手,凭着他的身份地位,这实在是件容易事,可他却掩去身份,扮作上京的商户……   长星想着,心头虽然依旧恐惧,可那份恐惧里也不自觉的添了几分探究。   “萧公子,不曾想今日在这儿遇上你。”周景和却是先与萧途打了招呼。   萧途瞥了孙瑾芸与唐宗二人一眼,见他们脸色难看,心情不由得越发愉悦,笑着道:“那日公子说多是见面的时候,果真是一言成谶,也算是我们二人的缘分。”   长星见萧途那副乐呵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以为的缘分,指不定却是周景和有意为之。   周景和的目光落在长星挽起的发髻上,定了一瞬,又听萧途问道:“那日走得匆忙,不曾来得及问清公子名讳,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周景和答道:“我姓邹。”   孙瑾芸和唐宗见他们二人聊得颇为和谐,到底还是压下心底不快,努力挤出笑意走到二人跟前来道:“周可是国姓,周公子又是上京,皇城脚下的人,难道还与皇室沾了亲故?”   孙瑾芸说这话虽是玩笑,可也带了几分揣测。   长星闻言,心不由得悬起,此刻她最为害怕的,莫过于周景和直接将身份说穿。   可周景和只是瞥了孙瑾芸一眼,淡淡道:“是邹,不是周。”   孙瑾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尴尬道:“原来是我听错了。”   长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至少今日,周景和是不会言明身份的。   而边上宾客自然也瞧见了孙瑾芸的窘迫模样,虽然当面不会说些什么,可背地里肯定是少不了要嘲笑她的。   孙瑾芸也能想到这些,只是毕竟周景和还在,她就算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总归得为孙家考虑,若是能和上京的望江楼合作,这便是躺着挣银子的生意,所以到这会儿她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只是这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萧途见孙瑾芸在周景和这里又吃了瘪,这几日因为那两间铺子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也是一扫而空,以为周景和可能要与他谈一谈生意上的事儿,却不想他只将目光放在长星身上,开口问道:“长星姑娘,怎么没戴我那日送的发钗?” 第51章 (捉虫)   ◎岁岁有今朝◎   长星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长裙, 浅粉色的外衫,乌发简单挽起,发间别着一对缀着粉宝石的莲花簪, 珍珠流苏垂下来正好落在她耳后,浑然一个娇俏的小姑娘。   周景和见过在被欺凌羞辱时狼狈不堪的她,见过跪拜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她,也见过被他压在榻上时苦苦哀求的她, 唯独没见过眼前这般模样的她。   明媚得让他移不开眼来。   周景和这一句问话,已经将在场之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长星的身上, 长星没曾想他还记着那钗子的事,当着这样多人的面,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总不能直言说她不喜欢他送的东西吧?   见长星不曾作答,萧途便笑着开口解释道:“女儿家的心思便是如此,今日喜欢的物件, 明日不喜欢了也是正常,邹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周景和眸色渐深,片刻后才道:“既如此,那过几日若是有了机会,我再送姑娘一些别的样式的。”   顶着众人的目光, 长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挤出笑意道:“那就多谢邹公子了。”   这景象落在在场宾客的眼中, 其实并不算是多么奇怪的事儿,他们只觉得看来与望江楼合作的这一桩美事是要落在萧家的手中了,看向萧途的眼神中也不觉多了几分羡慕。   而心思本就细腻的孙瑾芸却不觉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站得距离二人近一些, 更是能发觉二人之间的微妙, 心里头也止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一场赏菊宴便在这心思各异的氛围之中结束了。   长星回到萧府的第二日, 果然收到了周景和托人送来的首饰盒。   打开盒子,里边又是各式精巧的簪钗之类。   各种颜色的,各种花样的,各种材质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长星并没有心思细瞧,若不是担心周景和知晓之后又会有旁的东西,她甚至想将这些东西尽数都丢出去。   但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将这一盒子首饰收进了瞧不见的地方。   眼不见心不烦。   萧途这两日开始忙碌起来了。   大约是和望江楼的事有关。   青州的这些商户都明白和上京最大的酒楼望江楼合作到底意味着什么,虽然在赏菊宴上他们都瞧见了周景和对萧途青眼有加,可这事儿到底还不曾定下,只要没定下,那便是还有机会。   所以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想争取到这个机会。   萧家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唯有长星知晓所谓的望江楼寻求青州商户合作之事,只是周景和为了方便在青州行事而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   刚从孙府回来的那日她就曾隐晦的在萧途面前提及过,“这位邹公子出现得实在突然,你就不曾想过他或许根本就不是什么望江楼的东家,只是个顶了旁人身份的冒牌货?”   可萧途却道:“应当不会,上京的望江楼早在多地都开了店,如今开到青州来也不是稀罕事,若不是青州偏远了些,恐怕早就开到咱们这儿来了。”   长星迟疑了片刻,还是再度劝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这位邹公子便是望江楼的东家啊!”   萧途见她担忧的模样不由笑了,“你放心吧,若是真要与这邹公子合作,那定然是会先将他的底细查个清楚的,你萧哥哥也不是头一回做生意了,不会连这点脑子都没有的。”   长星欲言又止的看向他,最后也只能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周景和既然安排了这一切,那即便是萧途再怎么去查都是查不到背后真相的,他能查到的只会是周景和想让他看到的。   可这些话,长星是真的不知到底该与他如何去说,亦是承担不起这一切被尽数揭穿之后的结果。   八月中,临近中秋,是个团圆的好日子。   即便是白日里,青州的街市也比往日要多了几分热闹。   而街市末端那见看似寻常的宅子里却静得近乎落针可闻。   周景和正在承文殿看书,书房中各式物件的排布与承文殿大致相同,连香炉里焚的香和他手边的茶盏都与承文殿的一般无二。   他抬手翻开一页书,目光恰好落在里边夹着的那封信上,他不由得一怔,而后将书页翻了过去。   好似什么都不曾瞧见。   外边响起元尧的声音,“公子,孙家小姐前来拜访。”   “让她进来。”周景和又将手中的一页书翻了过去。   元尧应道:“是。”接着“吱呀”一声,黄花梨木头制成的木门被推开,孙瑾芸满面笑容的迎了进来,唤道:“邹公子。”   周景和微微颔首,“不知孙小姐前来是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孙瑾芸往前走了几步,笑着道:“我来是有一桩生意想同邹公子谈一谈。”   “哦?那不知孙小姐想谈的是什么生意呢?”周景和虽然这样应着,可面上却瞧不见分毫兴致。   孙瑾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中暗骂了一句,可面上还是勉强挤着笑容,接着道:“那位长星姑娘,邹公子似乎对她有几分兴趣?”   周景和的目光终于从他手中那本书上离开,看向了孙瑾芸,察觉到了他微妙的神色变化,孙瑾芸更是觉得自个押对了宝,连忙继续道:“邹公子初来青州,有些事儿或许并不知晓,那位长星姑娘虽往外头说是那萧途的表妹,可实际上她不过是前些日子萧途运送货物时从上京带回来的姑娘罢了。”   见周景和不曾言语,孙瑾芸担心她不信自己,又强调道:“您也是从上京来的,您应当能听出来她说的话显然就是上京的官话,哪里沾了咱们青州半点口音?”   “孙小姐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些什么?”周景和却微微皱眉,显然没兴致听她分析这些他早就一清二楚的事情。   孙瑾芸见他神色微露不耐,只得进入正题道:“我是想告诉孙公子一声,倘若您真的对长星姑娘有那种心思,恐怕是不能什么都不做,她与萧途日日相处,这近水楼台,若是日久生了情……”   “孙小姐。”孙瑾芸的话还不曾说完就已经被周景和神色不虞的打断,“有话还请直说。”   孙瑾芸见此,心里虽说会有几分不舒服,可是也越发清楚自个今日来这一遭算是来对了,便还是接着道:“您若是愿意与我们孙家合作,长星姑娘的事,我可以帮您。”   周景和还不曾应答,孙瑾芸便迫不及待的接着道:“生意人的手段,邹公子应当也是明白的,届时您只需要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听她说到这儿,周景和不由得面露嘲讽,“原来这便是孙小姐说的合作,可惜,邹某并不觉得需要孙小姐的帮助。”   于周景和而言,长星即便是已经从宫中逃了出来,又住进了萧府,身份也从他身边的小宫女变成了萧途的表妹,可她依旧是他的所有物。   自然不需要旁人再帮他将她夺回来。   孙瑾芸见他前边也不曾否认过自己说的话,以为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想他竟是开口拒绝,也是不禁一愣,却还是有几分不甘心道:“可是……”   但周景和不等她将话说完便唤了元尧进来,吩咐道:“将孙小姐送出去吧。”   孙瑾芸面上那些努力挤出来的笑实在无法再维系,最后她是面色极为难看的走了出去。   萧途真正忙起来的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长星已经一连几日都不曾见着他。   不管却总是让富贵往她房中送些青州特色吃食,每回送来时,富贵总是与她好一番介绍,所这些吃食都是别处吃不着的。   长星知道萧途心里惦记着她,只是收得多了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便对富贵道:“富贵,你回头再见了萧途便与他说一声,日日送这么多东西过来我也吃不完,若是想请我,等来日他空闲下来了也不迟。”   富贵闻言,颇有些无奈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也连着几日没见着少爷了,这事是他前几日便吩咐好的,少爷头一回那么大方,若是小的不按着他说的将事儿办好,等他闲下来了,定是要与小的‘秋后算账’的!”   长星见他苦着脸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却也没有再为难他。   富贵走了之后,长星又想起周景和的事来。   每回想起他,长星的心中总是会感觉很是不安,就连睡梦中见到的都是周景和步步逼近的模样,最后大汗淋漓的醒来,然后茫然无措的看着窗外日渐圆满的月亮发愣。   这些日子她总在想,周景和来青州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她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再见到萧途的时候,是中秋那日。   萧府中秋这一日的团圆饭虽然丰盛,可只有萧争与长星一块儿吃总是显得冷清。   长星只能竭力陪着萧争聊一些他有兴趣的事儿,让这一顿团圆饭稍微有些人气,等萧争歇下,长星方才准备回屋。   萧途便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他风尘仆仆的赶回长星面前,面上虽有疲累,可眼眸中却有光亮,他道:“今日是中秋,外边街市上可热闹了,整条街都挂满了花灯,亮堂得就好似白日里一样。”   “要不要出去瞧一瞧。”   长星关门的手顿住,她本来想劝着萧途早些歇息,可听了他的描绘也不禁对青州如此盛景有些心动,到底没有禁住诱惑,她犹豫了片刻道:“那你等我一会,我换身衣服就来。”   萧途笑着点头。   等到了街市,已入了亥时。   按理应当早到了歇息的时候,可偏偏这会儿的青州街市却是恰恰最为热闹的时候。   萧途的话半句不曾夸张,长星刚刚下了马车,便瞧见整条街道的上边都挂满了花灯,将半边灰暗的天都照亮得彻底。   又有行人如织,街道上各种吆喝声,锣鼓声,叫好声……不绝于耳,身临其境中久了,倒还真的分不清到底是白日还是夜晚。   见行人来往颇多,萧途担心与长星走散,便伸了手刚想让她牵着自己,可细细一想到底不妥,又改口道:“街上人太多了,牵着我的衣角吧,免得走散了。”   长星的目光早被街市中的各种热闹景象吸引,并未注意到萧途的心思百转千回,听了他的话,也只是乖巧的拉住他的衣角。   长星幼时生活在小镇,后来虽然去了上京,可也是被拉着替了旁人进宫当了宫女,偶尔几次离开也是跟着孟娉瑶去施粥,哪里有机会见着这样的景致。   她的目光应接不暇,不管瞧见什么都很开心,若是有遇上街头表演的,也都是要挤进去瞧瞧,见人表演得好也总不吝啬喝彩。   而她若是瞧见从不曾见过的东西,便要扯着萧途的衣袖问他,萧途便笑着作答。   长星的问题其实很多,她瞧见新奇的东西总是格外有兴趣,萧途也并不会觉得不耐烦,反而总是细致的跟她作答。   有的时候街市中的声音喧闹,他便会靠近她的耳边一句句同她说着,长星听明白之后,再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我明白啦!”   声音里总透露着难以言喻的雀跃。   中秋的灯市上,最少不了的便是猜字谜的小摊,前边几个类似的小摊都不曾吸引长星的目光,可到了最边上那个小摊,长星边有些走不动道了。   萧途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正好瞧见一只模样精巧的荷花灯,虽说河灯大约都是这种样式,可这摊子的河灯瞧着却是要比方才瞧见的那几个小摊的河灯样式都要精致些,难怪还不过亥时,这摊子上摆着的河灯数量就已经是所剩无几。   大约是发觉了他们的目光,那小摊的老板也连忙开口招呼道:“两位公子小姐过来瞧瞧,精巧漂亮的河灯哎,猜对了灯谜免费送,猜错了也只要几个铜板儿!”   萧途便走上前开口问道:“老板,这灯谜怎么猜?”   小摊老板见来了生意,眉开眼笑道:“这位公子,咱们这儿的规矩是我出三道灯谜,若是公子都答对了,摊子上的这些河灯,公子可随意挑选,若是错了一题便要给一个铜板,两道题便是两个铜板,若是全错,自然就是三个铜板了,公子可要来试试?”   萧途瞧见长星期待的目光,笑着道:“那便试试看吧。”   “好嘞!”小摊老板笑呵呵的出题道:“那公子且听好了,这第一题便是‘来人竟是蓬莱客’,猜一字。”   “来人竟是蓬莱客……”长星小声念着谜题,显然是并无思绪。   而萧途略一思忖,便很快答道:“是个‘山’字。”   小摊老板似乎并不曾想到萧途竟会这么快给出正确答案,情不自禁点头道:“公子答对了,那便听第二题,第二题是‘四面山溪虾戏水’依旧是猜一字。”   这回萧途只听那小摊老板话音刚落下,便给了答案,“是个‘思’字。”   “看来公子行家呀。”小摊老板虽然嘴上说着夸赞之言,但面上挂着的笑显然已是没有方才真切了,这最后一道题,他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出的题,“‘南望孤星眉月升’还是字谜。”   说完,他有些紧张的将目光放在萧途身上,若是这一题再答对,他不仅挣不到着银子,还要免费送一盏河灯,可不肉疼得紧?   所以这最后一题,他自然也是加大了难度。   见萧途并未很快说出答案,周围围着的几个看热闹的行人也是小声议论着。   “这一题却是有些难了。”有书生打扮的人摇着手中折扇分析道:“所谓上为北下为南,这南望孤星倒是不难理解,只是这眉月升却……”   听了这书生的话,边上看热闹的几人都很是赞同的点头。   有不通“南望孤星”四字之义的人还小声向方才那个书生讨教着,皆是一派和谐景象。   那小摊老板见萧途不曾作答,面露得意,正要开口却见他先一步开口道:“是个‘庄’字。”   小摊老板脸色一变,还未说是对是错,方才那书生就忍不住拍手叫好,“妙极,真是妙极,我竟不曾想到这个‘庄’字,‘南望孤星眉月升’可不就是个‘庄’字吗?”   边上看热闹的几人都被他带动的鼓起掌来,见此,小摊老板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来道:“公子真是好才情,竟是一连答对了三题,那便选一盏喜欢的河灯吧。”   萧途还不曾应答,长星便迫不及待的指着放在摊子正中的那一盏河灯道:“就要那一盏吧。”   小摊老板看向萧途,萧途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要两盏一样的。”   那老板明白了萧途的意思,脸上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很快变得真诚许多,他连忙接了银子又很快将那两盏河灯取了下来递过去道:“您二位的河灯拿好,二位慢走!”   长星接过河灯,就情不自禁的将它拿到手中来回摆弄着,一会儿摸摸它精巧的花瓣,一块儿摸摸里边的花蕊,看得萧途哭笑不得。   两人一路走出了闹市,走到了扬河边上,扬河的河面上早已铺满了河灯,水的尽头连着天边,一眼望去,就仿佛那些河灯最终飘向了天边,长星不由得被这般景致震住。   萧途见她呆呆的模样,不由笑道:“青州每年中秋夜晚扬河的水面上都能铺满河灯,望也望不到尽头,这儿的百姓都相信河灯顺着扬河的水一路飘着,最终能飘到天边去,到那时,天上的仙人就能瞧见凡间人的心愿,便能帮忙实现了。”   长星听着心痒,迫不及待道:“那咱们快去放河灯吧。”   萧途笑着点头。   因着青州一直便有这样的习俗在,所以扬河边上安置了有笔墨放在石桌上,需要在河灯上题字的,可自行取用。   萧途先给长星拿了笔墨道:“心中有什么心愿直接写在河灯上便是,等仙人瞧见,定会帮你实现的。”   长星笑着道:“每年写着心愿的河灯有这么多,仙人怕是看都看不过来,哪里就能有这么幸运,偏偏选了帮我实现心愿。”   她虽然这样说着,可还是接过萧途递过来的笔认真思忖着,她想到身体健康,也想到富贵荣华,可最终想写下的却是“岁岁有今朝”。   她提起笔小心翼翼的在河灯上写下几字,前边几个字写得其实还算顺畅,等要写“朝”字的时候却不自觉顿住笔,思索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向身边萧途问道:“萧途,你知道‘朝’字怎么写吗?”   萧途闻言却突然开口道:“你伸出手来。”   长星不明所以的伸手,却见他伸出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的缓慢写着,在夏末秋初的八月夜晚,扬河边上的风若有似无的吹着,长星的手微凉,却更能清晰的觉察到他指尖温热的触感。   他写完,然后才问道:“会了吗?”   长星有些不自在的点头,又提起笔将那句话最后的那个“朝”字按着方才的萧途写的一笔一划写下,虽说写得实在不算美观,但她左右瞧了,只要拿中她的河灯的那位仙人愿意认真辨一辨,还是能瞧出来这上边写着的到底是什么字的。   便上萧途也很快几笔将他的心愿写下,两人一块儿将河灯放在水面上,点了灯,两盏河灯就开始缓慢的往远处飘去。   眼见它渐渐要与千万盏河灯汇集,长星抓住机会闭上眼睛,轻轻在心中说道:“希望岁岁有今朝。”   旁的不敢奢求,至少今日夜里,她能短暂的放下心中所担忧害怕的那些事儿,能活得轻松些。   她只希望能活得轻松些。   许完心愿,长星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曾想正好瞧见她放的河灯已经是歪歪斜斜的躺在河面上,几乎要沉下去,她的面色不由得有些苍白。   神鬼之说,大部分人提及的时候都是不信的,可当真的发生一些不吉利征兆的时候却无法真的全然不信。   萧途见长星神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瞧见她方才放的河灯已经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他很快明白过来,正欲开口安慰,却听长星道:“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仙人不愿帮我实现心愿?”   “河灯还不曾飘到扬河的尽头呢。”萧途连忙安慰道:“仙人还不曾瞧见你的心愿呢,若是这样便要说是仙人不愿意帮你实现心愿,仙人岂不是太过冤枉了些。”   说着,他四处打量了一回,正好瞧见街市边上还有卖河灯的小摊,便道:“长星,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给你重新买一盏河灯,咱们重新放,好不好?”   大约是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太过小心翼翼,让长星也回了神,为了不让萧途担心,她勉强点点头应了个“好”。   萧途见她应下,才快步往那小摊的方向去了。   等萧途离开,长星便又将目光放在远处那盏已经快要被河水淹没的河灯上面,她看得入了神,不自觉喃喃道:“也许……真的是我太贪心了吗?”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长星,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吧。”   长星听到这个声音,心里一慌,猛地转过身来,正好与身后那人的目光对上。   是周景和。   他站在距离她不过两寸远的地方,漫不经心道:“看来是朕太过纵容你,将你的胆子养得越发大了。”   他的语气低沉中透着些无奈,就好似豢养的小猫贪玩跑出了笼子,而他见这小猫太久不曾见过外面的时间,于是便大发善心,让它能在外边多待一段时间,等那小猫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笼子,他却再度出现,轻而易举的将那只小猫困住。   长星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终于开口问出她一直想问的事,“你既然知道我在青州,当初我是怎么逃出皇宫的,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周景和并未否认,“孟娉瑶的手段到底稚嫩了些,只是朕不曾想到,她竟会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帮你。”   长星心中紧张,不等他多言便开口问道:“那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她最害怕的莫过于孟娉瑶受了她的牵连。   周景和这人向来如此,孟娉瑶已经不是从前的孟皇后,早已没了价值,他想如何处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可笑的是在文阳殿那七年间长星都不曾看透的事儿,如今不过短短一两年间,她却已经看得如此真切。   “她死了。”周景和盯着长星看了好一会,才给了答复。   长星脸色惨白,她颤抖着抬手指着眼前人,“你……你竟然……”   周景和皱眉,“长星,不是朕杀了她。”   若现在质疑他的人是旁人,他定然是不屑于去解释,可若那个人是长星,他不知为何却不想让她误会。   长星红着眼眶看着眼前人,她并不相信周景和的话,可又找不到他对自己撒谎的理由。   早已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猎人,会费心思撒谎去欺骗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吗?   见她似乎依旧不愿相信自己的模样,周景和的心中没由来的有些烦躁,他叹了口气道:“长星,朕何必骗你,你还在宫中的时候,她便缠绵病榻,那病久治未愈,所以要了她的性命。”   长星头一回从周景和的话里听出几分真诚来,她还未曾来得及判断这些话到底可不可信,就见萧途提着一盏河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他很是自然的跑到长星身边,将那盏河灯塞到长星手中解释道:“方才瞧见的那个小摊生意太好了,河灯都卖完了,我只能去远一些的摊子买,这才回来的晚了。”   长星接过那盏河灯,尽可能敛下情绪对萧途挤出笑容道:“没事,这盏河灯很漂亮,我很喜欢。”   萧途也是挠头笑道:“你喜欢便好。”   见他们二人仿若情投意合的眷侣,周景和的眸色渐深,他捏紧了袖中的匕首,到底还是将心头涌上来的那阵杀意压了下去。   萧途见长星神色恢复如常,这才将目光转头放在周景和的身上,“不想邹公子也来逛灯会。”   周景和勾了勾嘴角道:“听说青州的中秋灯会很是热闹,我不曾见过,所以才来凑了热闹。”   萧途未曾多想便点头道:“青州的中秋灯会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盛事,邹公子既然恰好遇上了,确实得好好逛一逛才算是不留遗憾。”   周景和的目光落在站在他的身边的长星身上,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听闻长星姑娘是萧公子的亲妹妹,既是妹妹,萧公子先是任由孙家小姐将她误认为你的情人,后又毫不避嫌的与她举止亲昵,萧公子此举,可曾顾过长星姑娘一个姑娘家的清誉?”   作者有话说:   文中灯谜内容来源百度搜索 第52章   ◎“我们将军要找的那人,名唤陈长星。”◎   周景和的话显然让萧途有些难堪。   他是商户子弟, 自小便走南闯北惯了,很少受那些规矩约束,性子也是大剌剌的, 生意上的事儿门清,可感情上的事儿却很难能琢磨得明白。   周景和这样说了,他方才回过神来,确实女儿家的清誉不比旁的, 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些,但长星不能。   或许是因为这几句话带给他的冲击实在不小, 所以直至他与长星一同上了马车,心里头依旧在想着周景和方才所言。   长星见他闷头不语的模样,也明白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周景和的那几句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旁人听了大约都会被他唬住, 可长星却知晓周景和说这些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想让萧途离她远些罢了。   所以长星便安慰道:“方才那位邹公子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旁人怎么想是旁人的事,我从不曾在意过这些。”   闻言, 萧途却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眼前人,忽的认真道:“长星, 你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似冷静,其实甚至连声音都在发颤,若不是夜色深沉, 长星应当还能很明显的瞧见他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的耳垂。   长星听了这实在有些突然的告白之言, 也不由得愣住, 片刻之后她才想明白萧途这么说的缘由, 于是有些无奈道:“你何必为了这种小事赔上自个的婚姻大事?”   周景和实在擅长玩弄人心,只是简单几句话,便让萧途怎么得都过不去这个坎。   萧途急忙摇头道:“不,不是这样的。”   他抬眼对上长星的目光,却突然没了底气,可还是认真道:“长星,我并非是因为负责又或者是什么旁的缘由才提了这事,我是真心心悦你,所以才……才与你说那些话。”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不由得越来越低,若不是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他说得那最后几个字长星简直要听不清了。   听完这些话,长星也是僵在了那儿。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作何应答。   原本她以为萧途只是因为周景和之言生出了愧疚的心思,才说了那些话,想着对她负责,可如今萧途一番真情流露,她如何也不能不给个答案了。   她认真的看着眼前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后道:“抱歉。”   她不曾去想过她心里是否是喜欢萧途这个人了,因为不管她是否喜欢,结局都是一早就注定的。   她是从宫中逃出来的,即便是周景和没有再度出现在她面前,长星也很难相信她这一辈子还有可能能安然度日。   她经历了太多复杂的事,她这一辈子注定漂泊无依。   而萧途,他是青州富商的外甥,萧家的万贯家财往后都是他的,他的妻子应当是某个青州的富家小姐,然后情瑟和鸣的过完这一生。   没有什么坎坷,就这样平和而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这是长星向往的,却也是最为求而不得的。   若是周景和不曾出现在青州,不曾出现在她眼前,她或许还能生出几分妄想来,可如今,她怎么敢……   萧途在等待长星的答案时,心就好似高悬于半空中,很是不安中带着慌乱,听到她说出“抱歉”两个字的一瞬,他好似愣住了,可有很快回过神来,用略显手足无措的语气道:“没关系的,我也知道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唐突,长星,你便当作不曾听到就是,往后,咱们还是朋友。”   长星听出他语气中的无措,便安抚似的点点头,“嗯,我们还是朋友。”   可其实她心中明白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那道裂缝出现了就不可能全然消失不见。   只是他们承认与否的问题罢了。   也许……   长星心中想着,她也确实到了应当考虑离开的时候了。   夜里,长星躺在床榻上便一直想着这事。   最初,她甚至不曾想过留在萧家,只是萧家的人热情挽留,她又有留在青州住一段时间的计划,所以才留在了萧家。   后边周景和出现,长星便知晓自己应当要考虑着离开的事了。   总不能让她的事连累了整个萧家。   可那几日她甚至不曾见着萧途,连个与他道别的机会都不曾有。   到今日,长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打定主意,第二日便与萧府的人道别,虽然还不曾想好之后应当要去往何处,可至少不应当继续留在萧府,免得给萧家的人带来祸端。   翌日。   长星起身便不曾见萧途,便在与萧争用早膳的时候问了一句,方才知晓萧途早起出门去了。   不曾见萧途,长星迟疑了片刻,还是打算先向萧争道别。   “萧舅舅。”长星酝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在萧家也已经住了有些时日了,我想着差不多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萧争手中的筷子一顿,叹息道:“途儿这些日子都在忙着生意上的事,都不曾带你好生逛一逛这青州,这么这么着急就要走了?”   长星连忙解释道:“萧舅舅千万别怪他,他这些日子虽说忙,可也腾出不少时间来陪我了,昨日中秋,他还带着我逛了灯会。”   长星顿了顿,又认真道:“萧舅舅,在青州这地儿上,我已经不曾留下什么遗憾了。”   萧争本来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挽留的话,可听她说到这儿,最终却不过是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你可考虑好之后要去哪儿吗?”   这个问题其实此刻的长星根本答不上来。   天大地大,她却不知何处是她能栖身的地方。   可她不想萧争为她忧虑,便胡诌道:“我在荣川还有几个宫中的旧相识,此次便打算去投奔她们。”   见她已经有了安排,萧争也放下心来,点头道:“能到处走一走瞧一瞧也是难得,往后若是有安定下来的心思,青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星见萧争一心为她考虑,又是不觉有些眼酸,虽然她知道自己此番离开萧家,大约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与萧家人见面的机会了,可还是应声道:“若是再来青州,我一定再来看您。”   萧争方才又点了头。   与萧争道别之后,长星便回屋收拾好了东西,打算等到萧途回来与他道了别之后才离开。   可连着等了几日,也不曾见他的身影。   长星又去问了府中的下人,却也都不知萧途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的心中不由得越发不安,总觉得若是再这样等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什么事儿了。   长星实在是没了法子,索性想着不如给萧途留一封信便算做是道别了。   于是吩咐底下人送来笔墨纸砚,生疏的提笔写下了一封道别信。   里边其实只是简单说了自己打算离开的缘由,又说往后若是再有机会,定会来青州探望之类,对于昨日夜里的事却是全然不曾提及。   长星等墨迹干透便小心将信纸叠好收入信封中,又将它压在了杯盏下。   接着方才拿着包袱打算离开。   关上这间屋子的一瞬,其实长星的心中还是免不了会有几分不舍。   她活了十六年,却是头一回过了一段这样安逸的日子。   从前陪在孟娉瑶身边的时候,她虽然过得也很好,可那会儿的她到底还是被困在宫中,也还是一个任由主子使唤的奴婢。   在萧家,她却如同是有了亲人一般。   不管是萧舅舅还是萧途,都不曾将她当作奴仆来看待,她是真的眷恋这样的生活,可惜,总归还是要割舍。   她关上了门,脚步有些发沉的往外边走去。   可不曾想还不曾走出萧府,却迎面碰上匆忙从外边赶回来的萧途。   见了他,长星不知为何会下意识想避开,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可萧途却不曾给她这个机会,他刚进萧府便瞧见了长星,并且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长星只能身子有些僵硬的站在了那儿等他过来,打定主意待会儿便与他好生道个别,然后便动身离开。   等萧途走到她跟前,却先开了口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打算离开萧府了。”长星刚硬着头皮准备将方才酝酿好的说辞说出,却被萧途打断,他面色凝重道:“长星,最近青州很是不太平,你就好生留在萧府,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长星愣住,“青州……出什么事了?”   明明昨日夜里的青州还是一派和谐的景象,她见街市中的百姓个个沉浸在节庆的喜悦当中,瞧不出来有什么异样,才不过一夜,怎么会突然就出了事?   萧途左右环顾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见了几个从北岐来的跑商,因着前头与他们做过几回生意,交易得还算愉快,与他们便也算是半个朋友,本来今日见面也是谈生意的事儿,不曾想他们却临时将交易时间延后了半月。”   “做生意的,说什么便是什么,最重要的便是不能想一出是一处,念着他们从前从未闹出过这档子事,我便想去问个缘由,他们才与我说了青州如今的情况,说是北岐对咱们大周早有异心,这几日已是派遣了将士驻扎在青州一带,至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萧途自然相信长星,所以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与她说了。   见长星不曾应声,萧途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便又解释道:“长星,我不曾骗你,那几人虽说只是跑商,可他们的消息比一些在军中做事的人可能都还要灵通些,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们也肯定不会随意更改交易时间,这一改,他们要承受的损失可不小……”   萧途的话还不曾说完,长星便已经点了头,“我相信你。”   若只是萧途的几句话,其实并不足以让长星相信这样离谱的事儿,可她想到周景和。   刚在青州见到周景和的时候,她就觉得古怪,不说她在周景和那儿根本没有多少份量,便是她当真有多么重要,周景和也不必为了她亲自来这一趟。   随便差使个什么人将她带回去便是。   所以从开始长星便明白,周景和特意隐瞒了他的身份扮作一个小小的商户定然是有什么旁的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   只是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那到底是什么事。   如今听了萧途的话,又结合起周景和异常的举动,答案似乎已经分明。   周景和来这一趟,说不定就是为了平定北岐的动乱。   虽然这不过是长星的揣测,可也算是有些依据。   见长星应下,萧途也不自觉松了口气,“那这几日你就好生在萧府呆着,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北岐那些人虽然居心叵测,可应当也不至于随便对无辜百姓动手。”   长星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好。”   青州的局势变化很快。   原本北岐入侵的消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晓,甚至有不少人对此还是存有疑虑的。   可不过三日,这个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整个青州。   北岐的一支军队已经堂而皇之的驻扎进了青州境内,甚至有不少百姓亲眼见过那些来自北岐的将士,他们仿佛已经将这儿当作他们自己的地盘。   青州百姓人人自危,不管是白日还是夜晚,百姓都躲在家中,没什么万不得已的事儿都不敢出门去。   好在到今日为止,倒也还不曾听说过有北岐将士伤害普通百姓的例子。   长星虽不曾出门,可萧途的消息一向灵通,自然也都知晓外边发生的事儿。   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的,可长星却总觉得古怪,若是周景和还在上京,青州远在万里之外,他不知晓这边发生的事倒也能说得通,可周景和他不是本来就在青州吗?   竟是任由北岐如此嚣张?   她或许不通兵法军事,可她却知晓周景和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绝不是周景和能做出来的事。   长星想着心绪越发不得安宁,这些事儿她都只能积压在心中,便是萧途,她也不敢告知。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萧府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   这些日子凡事青州的百姓,人人皆是关门闭户,唯恐被那些北岐来的将士盯上生了什么事端,从前还算是热闹的萧府也久不曾有人来访。   今日忽然有人如此大剌剌的敲门,府中的奴仆心里都有些没底,只得先去禀告了萧途。   这会儿萧途正陪着长星在园子里写字。   因着最近这些日子青州的形势不好,萧家的酒楼茶肆都提前关了门,萧途手边的生意也只得先暂时放下,闲暇的时候也多了起来。   他见长星最近似乎因为局势动荡很是不安,所以便总是换着法子陪她打发时间,见她对写字好似有几分兴趣,已经是连着几日陪她在这园子里写字了。   富贵过来禀告的时候,长星才刚刚提笔按着萧途说的方法缓缓的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朝”字,就听富贵神色慌乱的开口道:“少爷,外边来人了。”   长星脸色微微一变,握笔的手也不由自主的多用了几分力。   “谁来了?”萧途皱眉看向富贵,显然也觉得奇怪。   富贵摇头,“外边来的人很是奇怪,这几日咱们这些青州百姓都是谨小慎微的,为的就是一个‘活’字,可今日来的这些人却将大门敲得震天响,就好似过来讨债的一般,小的觉得奇怪,实在不敢随便开门,所以才来先向您禀告。”   听到这儿,萧途自然也觉察出来此事有些古怪,可面上却还是平静如常,只是起身对长星道:“你先自个好好练,我去瞧瞧到底是谁来了。”   长星闻言有些急切的将手中笔搁下又站起身道:“萧途,还是我与你一块儿去瞧瞧吧。”   “应当是这几日才刚到青州的商户,原先与他们说定了今日谈生意的,他们初到青州大约还不知这边的情况,见我不曾赴约,这才着急上门来了。”为了安抚长星,萧途只得随口编了谎话。   长星见他说得真切,一时也辨别不出真假,便有些迟疑问道:“真的吗?”   萧途神色自若的点头,“你在这儿可不要偷懒,将方才我教的那几个字都好生练一练,等我回来检查。”   长星只得有些勉强道:“你要快些回来。”   “放心吧。”萧途笑道:“我与他们说清楚原委就回来。”   长星这才点了头。   萧途到了门前的时候,外边的人还在敲门。   若说他们懂礼节吧,可他们敲门的声响实在刺耳,若说他们不懂礼节吧,敲了这么久不见里边的人开门,他们却也没有生出砸门的念头来。   就真的只是在敲门。   萧途这一路走过来,心中已经是有了猜测。   敢在如今局势下闹出这般动静来的人,肯定不是寻常的青州百姓,所以这人要么真是不通形势的外来人,要么就是……北岐的人。   虽想不通北岐的人为了会突然找上萧家,但毫无疑问,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想到这儿,萧途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转头看向边上的富贵,开口道:“开门吧。”   富贵抬手抹了把冷汗,然后才弓着身子将门打开。   门外的人大步踏入府中,瞧见他们穿着打扮的一瞬,周边站着的几个奴仆皆是被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发颤。   来人果然是北岐人。   走在最前边那个身高体壮,身上的衣袍用兽皮以及寻常布料交替缝制,是很明显的北岐服饰,再往上瞧,这人眼睛不大却极为有神,更为惹眼的是他那几乎爬满了半张脸的络腮胡,萧途的心中大约有了数,便往前一步恭敬道:“不知贺兰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何见教?”   贺兰穆文闻言,有些意外的看向萧途,“你怎知我是谁?”   他虽然说的是大周官话,却夹杂着极为浓重的北岐口音,听起来颇为滑稽,可在场之人却无一敢出声嘲笑。   “听闻北岐遣来驻扎在青州的将军共有两位,一位将军虽为北岐将军可却通身的书卷味,模样也不似北岐人,而他手下的那位副将却是身高体壮,模样粗犷。”萧途说着,目光移向他带来的那几个北岐将士,“瞧您的模样,在加之周身气度,可不就是传闻中的贺兰将军了么?”   贺兰穆文冷笑,“倒是个聪明人。”   他四处打量了萧府一番,然后才用他那蹩脚的大周官话道:“萧公子,你放心,本将这次过来并非是来找你们萧府的麻烦,只是我们将军要找一个人,听说,这人正在贵府,所以贸然打扰,还望别见怪。”   这贺兰穆文虽然像是个三大五粗的莽汉,可开口说间竟还算懂些礼节,萧途总算明白为何方才他们这一队人愣是在外头等了这样久也不曾有砸门的意思。   只是这贺兰穆文说的话也让萧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些疑惑道:“萧府近些日子不曾来过外人,不知您要找的姓甚名谁,又生得什么相貌?”   贺兰穆文答道:“我们将军要找的那人,名唤陈长星。” 第53章   ◎她已是避无可避◎   萧途心里一慌, 他来不及细想北岐人为什么会找长星便先对富贵使了个眼色,见富贵会意,已是不动声色的往园子方向去了才作出疑惑模样道:“贺兰将军要寻的这位长星姑娘确实在半月前来了草民府中……”   还不等他将话说完, 那贺兰穆文便满脸喜色的用北岐话说了些什么,意识到萧途听不懂,他才又变扭的用大周官话将方才所言重复了一遍。   他道:“既然如此,那快带我们去见她。”   萧途佯装无奈道:“可惜贺兰将军来得晚了些, 前几日她便已经离开府中,说是要去投奔亲戚, 现下恐怕早已出了青州城。”   贺兰穆文脸色一变,“这怎么可能?”   萧途宽大袖袍下的五指收紧,脸色却依旧如常道:“草民不敢欺瞒将军。”   贺兰穆文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似乎想从眼前人的神色之中找寻出破绽来,可萧途始终神色淡淡, 瞧不出来分毫心虚,但他依旧笃定道:“这绝不可能,将军既然说了人在萧府,那么人一定就在萧府。”   说着他又环顾左右道:“若是萧公子不愿意将人交出来,那就别怪本将不顾礼节, 只能让人搜了!”   萧途脸色微变,可面上却依旧不能慌乱, 他知道眼前这位贺兰穆文虽说表面看起来恭敬客气,可实际上态度却极为强硬。   今日他若是真在萧府找着了他们要找的人倒也罢了,若是不曾找到, 怕是不会与萧家就这般善罢甘休。   毕竟长星曾住在萧家的事, 几乎是人尽皆知。   可他毕竟还不知这些北岐人要将长星带走意欲何为, 不说他对长星的感情, 便是只将她当作一个寻常朋友,亦是不会做出背叛之举来。   所以自然不能让步。   而此刻,富贵明白了萧途的意思,已经是快步赶到园子里,要带着长星从后门离开。   长星见萧途久久不曾回来,心里越发不安,她没法再静下心来练字,便来回走着,时不时往园子外边瞧去,总觉得事情很是古怪。   就在她实在按耐不住想出外头去瞧瞧的时候,富贵匆匆忙忙的赶了回来,长星见了他,连忙问道:“萧途呢,他怎么还不曾回来?”   富贵本来要说出实情,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意识到不对,又生生将那些话咽下去,只道:“长星姑娘,您快些从后门离开吧!”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长星自然觉得不对,皱眉问道:“这是为何?是不是前边出什么事了?”   富贵连忙摇头,“不曾……不曾出什么事!只是您怕是不能继续留在萧府,还是应当快些离去,这也是少爷的命令。”   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长星越发笃定自己心头的猜测,又道:“富贵,你同我说一句实话,前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富贵急得额头直冒汗,“姑娘,您若是再不走,怕就要来不及了。”   长星面色发冷,“你既是不愿意说,那我就亲自去瞧瞧。”   说着,她径自就要往前厅方向去。   富贵心头一慌,又连忙上前阻拦道:“祖宗!我说还不行吗?前边来了几个北岐人,一进门就说要来找您,少爷在前边拖住他们,就是要让您快些从后门离开,免得真被那些北岐人带走!”   长星的脚步一顿,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却实在想不通自己与那北岐人何时有过牵扯,惹得他们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寻自己?   可却依旧道:“既然如此,我更是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就逃之夭夭。”   说着,她脚步一动,依旧往前厅方向走去。   富贵手忙脚乱的又要拦下她,“哎呦祖宗,我不是都与您说了北岐人正在找您吗?您现在还要过去,这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长星看他一眼,开口道:“若是我今日正如你所言,就这样逃走了,那萧家人该当如何?北岐人寻不到他们要找的人,真就会这样放弃了吗?”   富贵一愣,似乎在努力理解长星的意思,而长星又接着道:“他们既然这样大张旗鼓的来寻我,就说明这事于他们而言还算重要,若是我逃了,他们为了寻到我的所在,对萧家人严刑拷打又有很难,别忘了,如今的青州已成了北岐人的地盘。”   富贵原来只是按照萧途的命令做事,其中利害,他是全然不曾思索过的,这会儿听了长星的一番话,确实让他心头生出了几分迟疑来。   他虽不想看到长星被那些北岐人就这样带走,可更不想看见萧家人因此而遭遇祸事。   他的心里生了迟疑,便也就没有再继续拦着长星。   等长星出现在贺兰穆文面前的时候,萧途还在与他拖延时间,却不想一抬头,竟是瞧见长星就这般走了过来,而贺兰穆文的目光也直直的落在了长星身上,他脸色一变,连忙走上前去将人掩在身后,“小妹不懂事,让贺兰将军见笑了。”   可贺兰穆文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他面带嘲讽的往前走了两步道:“之前也不曾听说过萧少爷竟还有个妹妹?”   萧途正欲再解释,长星却轻轻叹了口气,而后走到了贺兰穆文的面前来道:“我便是陈长星,你们要寻的那人应当是我。”   贺兰穆文闻言,看了边上的随从一眼,那随从会意,很快将一柄卷轴展开,他看了看卷轴中描绘的女子模样,又对着长星来回比对,瞧了好一会才点了头道:“长星姑娘,请吧。”   并非是抓犯人的架势,反倒像是邀请客人。   长星刚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萧途拉住了衣袖,他声音微颤道:“长星不过是个弱女子,想来也不曾做过什么得罪北岐的事,草民斗胆问一句,贺兰将军这般大张旗鼓的要将她带走,到底是何缘故?”   贺兰穆文瞥了一眼萧途,而后对着半空一拱手道:“这是魏将军的命令,至于到底是何缘故,岂是我等能随意揣测的?”   说着,又对长星道:“长星姑娘,走吧,莫让我家将军等急了。”   长星到底还是从萧途的手中挣脱,然后跟着贺兰穆文里去。   萧途眼看着人就要被这样带走,本想再去阻拦,却被回过神来的富贵死死拦下,“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总是要为萧老爷,要为萧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想想啊!如今青州是北岐人的天下,您若是真得罪了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听了这些话,萧途终于是安静了下来,他知道他确实不能舍弃这些东西不顾,所以亦是不能再为长星做些什么。   长星是被北岐人用马车带回他们的居所的。   北岐人在青州里边驻扎了军营,下马车的时候,军营外边正有士兵操练,长星粗略瞧了一眼,人数不算太多,停在这儿的应当不是北岐的主要军力。   贺兰穆文将长星带到了一处还算宽敞的营帐中,然后还算客气道:“姑娘在这儿稍事歇息,将军还在前边议事,待会会召见您。”   长星点点头,贺兰穆文便退了下去,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没忘记用长星听不懂的话跟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吩咐了几句,见那两个士兵应下,他才放心离开。   见贺兰穆文离开,长星便四处瞧了瞧这营帐,正当她的目光被放置在案格上的兽骨摆件吸引的时候,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响,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低头用北岐语说了些什么,那人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这一瞬,长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自然能猜到此次前来的人到底会是谁,无非是贺兰穆文口中那位备受他尊重的将军罢了。   对于这位将军想见她的事,贺兰穆文一直也是不曾隐瞒,这自然也让长星对这位北岐将军越发好奇。   她从不曾去过北岐,更不曾认识过什么北岐人,这位北岐将军因何相见她呢?   等他终于进来的一瞬,长星大着胆子抬眼看向他,看清他容貌的一瞬,长星顿时呆在了那儿。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北岐将军,竟然是他…… 第54章   ◎我们成婚吧。◎   魏清嘉……   是了, 她突然想起,贺兰穆文可是唤那位将军作“魏将军”,北岐哪里有“魏”这个姓氏?   那位魏将军, 原本就应当是个大周人。   长星还处在震惊中不曾回过神来,却已经被走到跟前的魏清嘉死死的拥入怀中,他近乎贪婪的埋在她的脖颈处,久久不曾将她松开, 就仿佛想将她融入骨血中。   长星的心情却是极为复杂的。   能再次见到魏清嘉,她自然高兴, 可她却从不曾想过二人再见面会是如此景象,魏清嘉竟是已经成了北岐的将军。   他……背叛了大周。   周景和或许有千万般不好,可大周总归是大周,这却是不能混为一谈。   等魏清嘉终于松开,长星便已是忍不住将满腹疑虑问出了口, “你为何会突然成了什么北岐的将军?这才不到一年光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竟然才不过一年。”魏清嘉苦笑:“于我,却好似过了十载。”   面对长星,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尽数说了。   “那日宫中一别, 我便一路向北而去,我知若有报仇之心, 便不能继续留在大周,大周是周景和的天下,我便是竭尽所能, 也怕是无法与他相抗, 所以我投入北岐军中……”   北岐表面臣服大周, 实则早有不臣之心, 而北岐人也一向看不上大周人,觉得他们软弱可欺,魏清嘉初入北岐军中,便被不少北岐将士盯上。   北岐人眼睛小而有神,须毛旺盛,又大多样貌粗犷,身高体壮,而魏清嘉眉目清秀,站在其中,自然显得格外突兀,所以那些北岐人想辨出他的身份来并非是难事,更何况他那会儿刚学会北岐语,说话间还带着大周的口音,那些北岐人几乎一听就能听出名堂来。   他们本就怨恨大周压在他们头上,虽说不敢去找那些大周人的麻烦,可如今这大周人已是送到了他们眼前,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初时只是让他浣洗脏臭的衣物,外衫裤子也就罢了,还有亵衣亵裤,甚至还有穿了好几日的袜子,魏清嘉从前是宫中云妃的侄子,亦是尚书府的嫡子,不管去到那儿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后边虽说魏府落魄了,他受了不少羞辱,但却也不曾被这样折辱过。   可他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那些北岐人见他一声不吭的按着他们的吩咐做事,却也并不满意,总在一些可笑的事情上边挑他的毛病,嘲笑羞辱打骂都是常有的事,最严重的一次,是魏清嘉替旁人背了罪过,在雪地里生生受了三十军棍,差点送了命。   他这样一日日的苦熬着,想着魏府无辜枉死的人,也想着长星,他知道想要在北岐军中寻一个出头的机会何其不易,可若是不撑到那一日,从前的一切努力便也就付诸流水了。   所以他无论遇上什么事,都告诫自己要忍。   可他终究不曾忍到最后。   那日夜里,他忙完所有事,像往常一样从怀中摸出半块冷硬的馍用力的咬了下去,他来到北岐算来其实已经有几月光景,可这北地的食物他依旧很是吃不惯,他努力的咀嚼了两下,到底还是选择就着水囫囵咽下,然后放轻脚步从一众打着震耳欲聋呼噜声的北岐士兵身边穿了过去,好不容易到了他自己那张几乎不能称之为床的简易榻上,疲累了一整日的他刚躺下,却有一双手从边上伸了过来,魏清嘉猛地清醒过来。   借着窗边微弱的月色,他瞧清楚那人模样,正是平日里欺凌他最狠的北岐士兵贺兰虎成,传闻他的舅舅是北岐的将军贺兰穆文,有着一层关系在,他在军中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就连负责带领他们的那个小头领都要看这位的脸色,就更别提寻常士兵。   在这待了几月的魏清嘉当然也能瞧出来这些名堂,自然也从不曾得罪过他,可此时,这贺兰虎成却正躺在他的床榻上,伸手要往他的身上摸索。   魏清嘉咬牙压下心头的怒气问道:“不知贺兰兄此举何意?”   贺兰虎成见魏清嘉辨认出他来,倒也不觉得羞耻,只嘿嘿一笑道:“魏小兄弟,咱们在军营一呆就是几个月的时间,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这样忍着岂不辛苦?我这几日瞧了几本新鲜书,听说男子与男子的滋味也是不错……”   见魏清嘉不曾应答,贺兰虎成便以为他已是应下,便有许诺道:“你放心,今日你若是好生伺候我,往后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身边的人了,军营中定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魏清嘉身上贴近,就在他的手要抚上魏清嘉腰身的前一刻,魏清嘉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北岐军营里的这些士兵每人正式入营那会儿就配发了一把佩刀,训练也好干活也罢都是不离身的。   夜里歇息的时候,也都是在手边放着。   方才魏清嘉不曾说话,除却真被贺兰虎成这一番恶心人的话气到了之外,也在努力想着解法,直接拿刀子了结了他自然是最容易的法子。   可这贺兰虎成哪里是寻常人,若是魏清嘉真将他杀了,恐怕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几月的努力付诸流水不说,更是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自然不会这样做。   他还不曾想到万全之策,那贺兰虎成就已是急不可耐的靠近,这一瞬的魏清嘉脑中根本来不及思索,握住刀柄的手已经抵在了贺兰虎成的脖子上。   贺兰虎成也不曾想魏清嘉竟有反抗自己的胆量,毕竟从前他做过的欺凌魏清嘉的事儿实在不少,让他端茶倒水,浣洗脏臭的衣物,替人受过都是常有的事,可他却从来都是忍气吞声,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所以贺兰虎成自然以为他是天生便逆来顺受的性子,不管对他做些什么,他都不会有反抗的心思。   可今夜,他却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将刀抵在他脖子上。   贺兰虎成碰到那冰凉的刀锋,原本是被唬了一跳,可等回过神来,他又觉得魏清嘉定是不会有胆量真的敢对他做些什么,这会儿拔了刀也不过是被他吓唬得狠了,实在没了办法方才如此。   想到这儿,贺兰虎成便笑道:“魏小兄弟,我只是想与你亲近亲近,你又何必拿这刀子来吓唬人呢?”   说着,他又探手要去摸魏清嘉握住刀柄的那只手,魏清嘉脸色发冷,终于在他的手抚上来的前一刻以极快的速度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涌,贺兰虎成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经是没了气息。   他将贺兰虎成的尸身简单的用染血的被子裹了压在了床底下,想着趁守卫松懈的时候再将尸身拿去埋了。   虽然他将这一切收拾得干净,也不曾惊动那些睡得极沉的士兵,可贺兰虎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生生不见了若是无人觉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贺兰虎成与寻常军营士兵不同,寻常士兵需要守着军营里的规矩,若无命令不得擅自外出,可贺兰虎成借着他舅舅的名头,做些违背军令的事,军中的头领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他也并非不曾有偷跑出去消遣的时候。   军营驻扎在山中,若是要跑出去消遣倒也去不了别处,无非不过是到这附近林中猎些野味打打牙祭罢了,左右不过几日便会回来。   军中头领知晓他这性子,所以也不曾将这事放在心上。   魏清嘉心中却很是担心,他知道贺兰虎成消失个几日没人会在意,更不会想到他已是出了事,可若是十日,二十日,那便不可能不在意了。   贺兰虎成是北岐将军贺兰穆文的侄子,若是被那贺兰穆文知晓他这侄子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了军营中,定不会轻易让这事就这样了了。   而那贺兰虎成的尸身如今却还藏在魏清嘉的床底下,也幸亏北岐一年四季都如同隆冬腊月,便是六七月的暑天也能飘雪,否则这尸身恐怕早就腐臭,到那时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按照魏清嘉原本的想法,只要寻了合适的机会便要将这尸身处理,那这桩事应当还有转机,他在人前向来乖顺,一般人都想不到会是他动手将贺兰虎成杀了。   可他连着几日都不曾找寻到将贺兰虎成尸身处理的机会。   军营里夜夜都有人值守,防卫的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若他只是两手空空的混出军营倒还容易,可他这却是需要带着一具成年男子的尸身一同离开,这动静实在不小,而一旦被发现,那可就真被抓了个正着。   所以一直不曾将这事处理妥当。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魏清嘉也能偶尔在军营中听到有人嘀咕贺兰虎成的事,说他这回出去消遣的时日有些久了,是不是有些古怪。   每回听到有人议论,魏清嘉虽说面上不显,依旧在动手做着自己的事,可心中的不安却是已经到了极点。   好在仿佛连上天都是眷顾他的。   在他以为已经无路可退的时候,却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是北岐边境的乌苏部落来犯,原本派去处理此事的军队竟是全军覆没,而他们这支小队恰好驻扎在不远处,于是北岐王临时下了调令,说让他们这支小队连通一块儿驻扎在这的另外几只小队先去迎敌,又派遣贺兰穆文带领援兵前来支援。   这命令听着冠冕堂皇,可这些士兵也不是傻子,心里都明白北岐王这是要拿他们当作炮灰来使。   北岐国土不算辽阔,可却多山多水,北岐国度到边境扎玛城若不需绕过数座高山,不出十日便能到,可因着有这几座山在,便是不眠不休的赶路,也得要十五日方能到达。   扎玛城又是重要关口,北岐王自然不想让扎玛城失守,便唯有让他们这几支新入营士兵组成的队伍先去拖一拖时间,能拖到几时便是几时了。   那些个士兵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都纷纷抱怨起来,有人想起前几日便消失不见的贺兰虎成,如同醍醐灌顶般道:“难怪这贺兰虎成前几日便消失得了无踪迹,原来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便偷偷溜走了。”   边上几个士兵听了这话,也纷纷点头道:“他舅舅是贺兰穆文将军,消息自然是比咱们要灵通些,他不想白白送死,可不就提前溜了?”   也有人一脸不甘,“亏得我这几个月来日日鞍前马后的讨好他,就差没认他做爹了,他提前知晓了这事,竟也不和我说一声。”   说着,又是一片唉声叹气。   若是平时,他们这些人自然是不会有胆量敢说这种对贺兰虎成不恭敬的话,可现下他们不日就要赶往扎玛城,这一去,恐怕就不会有回来的时候了,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谁还在意这些?   就连小队的头领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什么军规军纪都被抛在了脑后。   这些人当中,唯一为这事高兴的人应当就是魏清嘉了。   他在这军营当中苦苦煎熬了这样久,不就是为了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吗?   眼下扎玛城的事,于他而言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他能在这次的战事中好好表现,说不定就能被北岐王所重用,不仅不用再过如今这样的窝囊日子,报仇的事也终于有了希望。   军营中的那些士兵都以为贺兰虎成是提前从他舅舅那儿得了消息便偷偷溜走,自然也无人再问起他为何消失不见。   又过了两日,这支小队合并了一同驻扎在这附近的另外几支队伍一同前往扎玛城。   赶到扎玛城的时候,这座城早已摇摇欲坠。   乌苏部落的将领赫连达双仅以数百名将士将守城两千将士屠尽,就连土地都染成了血红色,整座城池散发着极为浓重的血腥气息,到处可见的断肢残骸更是让人心生恐惧。   他们这一支队伍都是刚入军营训练了不过几月的新兵,还不曾上过战场,自然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骇人的景象,一个个的都是脸色惨白,心理素质更差些的,甚至直接呕吐起来。   与他们相比,看似身型瘦弱一些的魏清嘉反而算是冷静,他迈过这些泛着恶臭气息的尸骨,一步步往城中走去。   彼时,没有人能想到这位一直以来饱受欺凌,他们眼中逆来顺受,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的大周人,会在抵抗乌苏部落的战争中先是斩杀数十人,后更是亲自砍下赫连达双的首级,在贺兰穆文的援兵到来之前便已经将乌苏部落击退。   贺兰穆文到达扎玛城之时方才得知了这消息,自然无比意外,他甚至已经做好扎玛城被乌苏部落占领的准备,唯独没想到这几支小队中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   不过这不管如何这都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贺兰穆文将赫连达双的人头连同一封书信寄回,跟北岐王说明事情原委,更盛赞魏清嘉是难得一见的将才。   同夜,扎玛城中大摆筵席,欢声笑语连着几日不曾停歇。   可也正是这时候,被所有人遗忘的贺兰虎成的尸身被翻了出来。   做这件事的并非是旁人,而是从前在军营中时常跟随在贺兰虎成身后以欺凌魏清嘉为乐的几个士兵。   原本他们身处扎玛城困境中,见有人能带他们存活下来,他们自然是感激涕零,可现在危机过去,他们见魏清嘉被贺兰穆文所看重,不日应当就能升为北岐将领,心里却又开始不安。   旁人或许不知他们当初是如何欺凌魏清嘉的,可他们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他们料定魏清嘉不会轻易饶恕了他们,正是着急上火的时候,却意外找到了贺兰虎成的尸身……   他们一合计,自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贺兰穆文也在,于是他们便将此事捅了出来。   贺兰虎成再怎么说也是贺兰穆文的亲侄子,就算魏清嘉这次守下扎玛城的功劳再怎么大,贺兰穆文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了他。   至于得罪魏清嘉,他们早就把魏清嘉得罪透了,哪里还怕多一桩罪过?   果然,贺兰穆文得知此事发了好大一通火,更是当众质问魏清嘉真相。   魏清嘉这些日子为了能将扎玛城守下,早已精疲力竭,怎么可能还能顾得上贺兰虎成的事,这会儿见贺兰穆文带着贺兰虎成的尸身来质问,也是一愣,目光从之前欺凌他欺凌得最狠的那几人身上扫过,见他们颇为不安的低下头去,心下便已了然。   “人是我杀的。”他神色淡淡的开口,没有分毫要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贺兰穆文脸色越发难看,“小虎是我侄子,他若是死在战场上,我没什么好说的,可他还没上战场就死在了你手里,难道你不需要给我个交代?”   魏清嘉看向贺兰穆文,他没有解释,只是道:“贺兰将军,我以一人之力不仅守下了摇摇欲坠的扎玛城,还斩杀了乌苏部落大将赫连达双,即便是将这事闹到王上那里去,王上也不会觉得你这个侄子死在我手里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北岐被大周压制多事,如今的北岐王是个有野心的,想翻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而将才恰恰是如今的北岐最为稀缺的。   当初的魏清嘉也正是瞧准了这一点方才果断一路向北投奔北岐而来。   所以如今他才能笃定贺兰穆文不敢也不会真的对他如何。   赫连穆文听了这话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他不得不承认魏清嘉说的话不错,可若是要让他就这样生生咽下这口气,他也实在做不到。   他盯着魏清嘉看了好一会,最终道:“咱们在扎玛城摆了好几日的筵席了,却不见有人来个助兴的节目,不如咱们二人到台上打一场,给各位表演表演如何?”   他说是表演,可所有人都明白,贺兰穆文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为他侄子出气呢。   只要上了那台子,贺兰穆文想怎么折磨魏清嘉都是随着他自己来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可以说是正常切磋,一不小心下重了手便也就无人敢说些什么。   不过依着贺兰穆文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真的让魏清嘉真的出什么事,毕竟如今的北岐正是需要他这般人才的时候,若是真的下手狠了,让他断了手脚,岂不是白白将这人才浪费了。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为死去的贺兰虎成出出气罢了。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魏清嘉,虽说魏清嘉还不曾给出答复,可在场的那些士兵大多都不认为他会有胆子应下。   魏清嘉在这次战役中亲手砍下敌将首级,也能称一句神勇无比,但若是要和早有威名的贺兰穆文相比还是差得有些远了。   他若是应下,待会儿上了台再后悔,那可就太晚了。   魏清嘉顶着众人的目光,几乎不怎么犹豫的就点了头。   见他应下,底下不少士兵都摇头叹息,觉得他等下肯定是要被贺兰穆文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贺兰穆文看他竟真有几分勇气,虽说也有些意外,可面上神色却不曾有什么变化,只是大步走上了台子道:“那就请吧。”   二人的对战近乎吸引了所有士兵的目光。   没人觉得魏清嘉有可能性赢,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打。   初时,这一切正是如同他们所想的那样,贺兰穆文的体格比之魏清嘉要壮硕许多,他是那种典型的北岐汉子,轻易就能抬起数百斤的重石,力气方面魏清嘉自然无法与他相较。   所以这场打斗刚刚开始时,一直在不断躲闪的魏清嘉自然不免显得有几分狼狈,甚至有几回躲闪不及还生生受下了贺兰穆文的拳头,没过多久,他吐出来的鲜血就已经将前襟染红。   底下的士兵瞧着,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可等这场打斗进行了一半,局势却生了变化。   摸清楚贺兰穆文招式的魏清嘉不仅能灵活的避开他的每一次攻击,连发动攻击也是异常轻松,原本因着体型壮硕力气惊人能取得优势的贺兰穆文现在仿佛正是因为这两点反而显得笨重无比。   这是无人能料想到的局面。   他们更不会想到,几招之后,魏清嘉手中那把断了一半的刀已经是死死抵住了贺兰穆文的脖子上,他虽然早已一身是血,可目光却始终尖锐如鹰,握紧那把刀的手更是不曾颤动分毫。   贺兰穆文浑身僵硬的站在了那儿,其实更让此刻的他感觉到震惊的并非是魏清嘉赢了他,而是魏清嘉在这场打斗中原本也有许多次的机会能直接将他杀了,可是魏清嘉却不曾这样做。   原本贺兰穆文可能还会因为魏清嘉大周人的身份有所顾虑,到现在,他对眼前人已是彻底没了怀疑。   贺兰穆文在北岐也算是有些名气的大将,杀了他对于大周来说的好处不言而喻,更何况这是在比试台上,还是贺兰穆文主动提出来的比试,失手错杀完全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魏清嘉依旧没有动手,这足以说明一切。   这一场打斗之后,魏清嘉的实力也算是得到了贺兰穆文的认可。   至于贺兰虎成的事,他是在两个月后,魏清嘉带兵荡平乌苏部落之时,才知道的真相。   他知道了贺兰虎成对魏清嘉所做之事,羞愧难当,当即向魏清嘉跪下认错,二人之间的心结方才解开。   后来魏清嘉帮着北岐王扫清了不少边境部落,立下大大小小的功劳不知凡几,这才算是彻底让北岐王放下了对他身份的戒备。   从这次的行动他将魏清嘉命为主将就可见他对魏清嘉的信任了。   长星听完这些,便也再无法说出苛责的话来了。   魏清嘉握住长星的手道:“这一路走来,我无数次面临生死关头,是一心想着你,一心想着从前的仇恨,方才能活到今日的。”   “那大周……”长星有些迟疑道:“你们是想占领整个大周吗?”   魏清嘉并不曾隐瞒道:“吞下整个大周那必是不可能的,北岐与康王殿下做了交易,北岐帮着康王殿下坐上皇位,康王殿下让北岐恢复自由身再割让两座城池作为赔礼送给北岐便算了了这一桩事。”   长星叹了口气,劝道:“这事谈何容易,你既是好不容易能熬出头,何必再趟这浑水?”   “这事,已经快要成了。”魏清嘉微微勾了勾嘴角,安慰道:“这事原来最大的变数就出在那周景和的身上,可如今他人都已经死了,又不曾留下什么子嗣,康王殿下想坐上皇位,不是水到渠成之事了吗?”   长星下意识睁大眼睛,“周景和他……他死了?”   与其说是高兴或者难过,倒不如说是震惊与不敢相信。   她眼中的周景和,精于算计,好似能将一切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哪怕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可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魏清嘉看向长星,确信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出分毫眷恋方才松缓了神色道:“我亲眼瞧见他被一支箭贯穿了胸口,然后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便是那一箭不至于要了他这条命,那悬崖底下深不可测,他这条命定是保不住了的。”   魏清嘉这番话确实足以佐证周景和已经死了的事实,只是长星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相信,那样心机深沉的一个人,真就那么轻易的死在了魏清嘉的手中?   见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魏清嘉弯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然后认真道:“长星,咱们这一路走来遇到了诸多难事,当初你还是冷宫的小宫女的时候,我们的婚事就已经定下,若不是那周景和阻挠,我们应当早就成婚了。”   “如今横在我们二人之间的阻挠已经被我除去,三日后便是吉日,我们成婚吧。” 第55章   ◎“我只在意长星的真心!”◎   “成婚?”长星还未从他方才所言中回神, 又听他忽然开口提及成婚之事,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沉。   魏清嘉见她神色,以为她只是觉得时间紧迫来不及准备成婚的物件便笑着道:“你放心, 婚嫁所需的东西我早已吩咐人备好,就连嫁衣明日青州的绣房也会送来……”   “不是这些。”长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鼓足勇气打算将她与周景和的往事说出来,她开口道:“我与周景和……”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魏清嘉打断, 他尽可能平静的握着她的手道:“长星,你要说的, 我都知道。”   长星愣住,“那你……不在意吗?”   “从前是我不曾护好你。”他声音微颤道:“长星,往后不会了,那样的事,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长星听着这些话, 心中也不禁有些苦涩,确实他们这一路走来都太不容易了。   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她怎么得也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魏清嘉,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来了。   而她同样也能理解魏清嘉的急切。   魏清嘉应当也是在害怕, 害怕当初的事情重演,害怕好似明明一切都仿佛已经尘埃落定, 可却又偏偏生了意外。   被周景和逼入绝境,不得不松开长星的手的景象曾一日日的在他梦境中重复。   如今再有机会,他片刻都不想等。   等长星歇下, 魏清嘉方才掀开帘帐出去。   贺兰穆文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   见魏清嘉终于出来贺兰穆文连忙走上前来道:“将军, 周景和的尸身还是不曾找到。”   魏清嘉皱眉, “那山崖底下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 里边野兽肆虐,周景和受了重伤,血腥味重,估计早被引来的那些野兽分食,找不到尸身也是正常,传信跟康王殿下说明白就是。”   “这个道理咱们倒是都清楚。”贺兰穆文叹息道:“可那康王殿下原本就说了,周景和性子狡诈,若是不见着他的尸身,是万万放不下心来的,我是担心他为借着这个由头来根咱们北岐谈条件。”   魏清嘉面上神色倒是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只道:“按着我的话跟康王说明便是,他若是因此起了什么心思,我再去和他谈谈,算计周景和的事于他更不算是光明磊落,要说把柄,咱们北岐手里多的是。”   贺兰穆文闻言点头,刚要吩咐下去又听魏清嘉叫住他道:“三日之后的八月二十六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我与长星的婚期就定在这一日,请帖的事交由你来做,别忘记往萧府送上一份,他们帮我照顾了长星这样久,我很感激他们。”   贺兰穆文一开始还不曾明白过来魏清嘉的意思,都要答应了方才反应过来他说得竟是成婚的事,贺兰穆文不由得有些震惊的抬头,“将军您……三日之后便要成亲?”   不怪贺兰穆文惊讶,实在是这事安排得有些太急了。   他们现下正处理着北岐王交代的事,还是与北岐往后境遇息息相关之事,在这要紧关头,魏清嘉却要为他自己准备婚事,实在太过随意。   魏清嘉知道贺兰穆文的心里在为什么事担忧,便安抚道:“周景和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便也已经尘埃落定,没人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贺兰穆文无法反驳,但却还想劝他几句,可不等贺兰穆文开口,魏清嘉便接着道:“这事就按我吩咐的去做。”   贺兰穆文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容拒绝,只得无奈应下。   萧途是入了夜才回府瞧见那封请帖的。   自从长星被北岐人不明不白的带走之后,他便费了不少心思打听消息。   北岐的军队来到青州之后并不曾伤害过寻常百姓,虽说那些北岐人都因为过往不得不臣服的日子而对大周百姓心怀怨恨,可因为那位领头的魏将军约束,他们也不敢肆意妄为,但却偏偏强行从萧家带走了长星。   确实是件怪事。   萧途想不清楚缘由,也只能四处打听。   萧家从商已有几十年,在青州这地界上有交情的人实在不少,大多都还是消息灵通的商户,萧途便连着几日去拜访那些长年来往北岐做生意的游商。   还不曾说明来意的时候,那些个游商与萧途都是有说有笑,可一旦萧途开始打听北岐人的消息,他们就变了脸色,话没说几句就将萧途搪塞了出来。   整整一日萧途都奔走于那些游商之中,只是可惜没人愿意真的跟他透露些什么,实在与他关系好的,也只是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几句,让他不要在这事上继续费什么心思,如今的青州是北岐人的天下,若是惹恼了他们,便是富甲一方的萧家往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话说到这份上,若是萧途再问,便是与他关系再怎么好的,也皆是闭口不言了。   直至夜深,萧途才回了府,一回到府中,富贵便一脸担忧的走上前道:“少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洲传了书信过来,说是夫人本就身子骨不好,听说了青州的事,日日为少爷忧心,竟是病倒了……”   萧途脸色一变,“母亲病了?”   富贵叹息点头,“是,老爷知晓了这事,已是吩咐底下人简单收拾,说要带您回一趟江州去。”   萧途心中也担忧,只能点头问道:“舅舅打算何日启程?”   富贵看了一眼萧途方才小心翼翼道:“老爷说,明日便启程。”   “明日?”萧途有些奇怪道:“萧家在青州的生意盘根错节,若是要走没有个几日功夫怎么能将事情都安排妥当?”   “依着老爷的意思,几个明面上的生意早在北岐军队刚来青州的时候就已经停了,剩下的琐碎之事,吩咐底下人去处理就好,还是人最重要。”富贵按着萧争的意思将事情一一与萧途说明。   萧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去见舅舅。”   说完,抬腿就要往里边走去,却被富贵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请帖来道:“少爷,差点忘记与你说了,这份请帖……”   萧途回过头来,富贵方才叹了口气道:“这是北岐人送来的请帖……”   一听这话,萧途还不等富贵将话说完就将他手中请帖接了过来,打开一瞧,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下意识喃喃念道:“成婚,怎么会是成婚?”   富贵正是因为看过这请帖中的内容方才有些迟疑,不知到底应不应当萧家即将离开青州之际将这请帖拿出。   他知拿出这封请帖可能会让此次的事生出变故,理智或许知晓应当隐瞒,可到底跟在萧途身边那样久的时间,着实无法真的瞒着他。   如今见萧途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由劝慰道:“原先见北岐人非要找长星姑娘就觉得古怪,现在看来这长星姑娘与那位魏将军原来是旧相识,咱们那几番阻拦反而是差点坏了人家的好姻缘,好在如今他们二人倒还能修成正果。”   萧途“啪”一声将那请帖合上,面露不悦道:“你怎知长星心甘情愿?”   富贵知晓萧途的心意,见他明言也不由叹息道:“这北岐的魏将军也是位厉害人物,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却非要费尽心思寻找这位长星姑娘,不管如何,也肯定是有几分真心的。”   萧途却冷笑道:“谁管他真不真心,我只在意长星的真心,在意她情不情愿!”   说着,他又要离开,富贵见此急忙将人拦下,“少爷,您方才回来这又是要去哪?”   萧途瞥了他一眼道:“既然明日就要回江州,今夜自然得将手头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方才能安心。”   见富贵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萧途便接着道:“放心吧,明日萧家的车马动身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已是将话说到这份上,富贵自然也没了阻拦的理由,只能任由他离了萧府。   原本他想着先打听明白那些北岐人带走长星的目的再作打算,哪里料到他不仅明日便要回江州去,更是收到了长星与那位魏将军成婚的请帖,如此,他便也只能想法子先见了长星再说了。   好在他有几分功夫,若只是混入军营中倒不算是什么难事,他只是借着夜色将一个北岐士兵打晕再换上他的衣衫便混了进来。   驻扎留守在青州的北岐士兵其实并不多,营帐统共也只分了七个,寻常士兵的居所与长星,魏清嘉贺兰穆文他们的居所外面瞧着样式虽然大同小异,可大小却差了许多,所以只要他有心排查,想要找到长星所在倒也不是难事。   只是他并不通晓北岐语,唯一会的那几句也都是与之前认识的几个来往北岐的游商谈生意时开玩笑一般学来的,一开口应当就带着青州口音,那些北岐人一听恐怕就能觉察出不对。   所以萧途混进里边之后也一直是提心吊胆,尽可能的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好在有夜色作掩护,倒也没人发觉他的异常。   他混入巡逻的队伍中摸清长星所在的营帐,趁着无人注意时快步进了营帐。   长星原本见一身穿北岐士兵服饰的人忽然闯了进来不由得被唬了一跳,差点便要惊叫出声,好在瞧清楚了来人的样貌方才生生将那声惊叫压了下去,忙走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萧途看着眼前人,好似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而后将那请帖取出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突然就要成婚了?”   长星看了一眼那请帖,面露迟疑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   营帐外边,身穿便衣的那人负手站定,面色微沉的听着里边的对话。   “那便不说别的,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听你说一句,这婚事,你到底是愿不愿意。”萧途语气中带了几分急切,“你若是愿意,那便罢了,你若是不愿,那我今日便带你离开。”   萧途说完,紧张的等着长星的答复。   而此刻,营帐外边的人看似神色平静,好似并未因为里边人的对话而有分毫波动,可站在他身后的贺兰穆文却能清楚瞧见他背在后边的手指绷紧,显然同样紧张异常。 第56章   ◎那人是周景和◎   “我愿意的。”长星其实并未迟疑, 她很认真道:“萧哥哥,我与魏将军从前便相识,我与他原本就定了亲事, 若不是后来遇到了许多事,我与他早便应当是夫妻了。”   这一回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唤他名字,反而是唤他一句哥哥,便也是强调了二人的关系。   她最初来到青州时, 就认了萧争为舅舅,与他, 原本也应当是兄妹的关系。   “原来如此。”萧途苦笑,“看来竟是我多虑了。”   萧途的话音刚刚落下,听到想听到答案的魏清嘉便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魏清嘉来得突然,萧途与长星都不由得心里一慌,虽说不曾真的在里边做些什么, 可私下见面被他这样当面抓住总不免有几分怪异。   好在魏清嘉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反而笑着道:“不曾想萧少爷来访,失了周到,还请勿怪。”   见他如此客气,萧途不觉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尴尬的拱手道:“魏将军哪里的话,是萧某深夜前来, 唐突了。”   魏清嘉却神色如常的转头吩咐底下人奉茶,又邀请萧途坐定后才道:“我知长星在青州这些时日都住在萧府之中,萧少爷对长星照顾颇多, 原本我应当亲自上门道谢, 不想这几日军中事务繁忙, 加之我与长星成婚之日临近, 实在是分身乏术方长不曾亲自前去,还望见谅。”   萧途虽然听了这话心中不免酸涩,可却还是勉强道:“魏将军哪里的话。”   “再过两日便是我与长星成婚之日。”魏清嘉说着,很是自然的将长星的手握在掌心,一边将她微凉的手捂热,一边接着道:“到时候还望萧少爷一定赏脸。”   萧途的目光从他们二人相握的手中扫过,有些不自在的站起身道:“怕是赶不上二位成婚的时候了,我明日便要与舅舅一同回江州。”   魏清嘉有些意外道:“那还真是不巧了。”   萧途点头,迟疑了片刻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支发钗放到桌面道:“今日来得仓促,也不曾来得及备下贺礼,这支钗子便当作贺礼送给长星姑娘,便祝二位百年好合吧!”   说完,还不等魏清嘉应答,萧途便又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便不打扰二位了。”   魏清嘉闻言,也并未挽留,只开口吩咐底下人将萧途送出去。   而长星的目光落在那支钗子上,却不由得停顿了片刻。   萧途放下的那支钗子竟是那天鸣涧坊她瞧上的琅银金雀钗,那支钗子她原本瞧着模样精巧,确实很是喜欢,却不想那钗子被周景和提前订下,后面又转赠到了她手中。   原来再怎么喜欢的东西,经过了周景和的手,她瞧着便只会生出畏惧的心思来。   所以她将那支钗子塞给了萧途。   原以为萧途早便随手处置了,却不想他还留在身上。   长星隐约记得,那日他道:“方才还喜欢的物件,不过片刻便转了心思,女儿家的心思当真难以揣摩,不过既是如此,那现在说不喜欢的钗子,指不定过几日便又喜欢了。”   那时她只顾着因为周景和的再度出现而心惊胆战,如今回想起来,这便是萧途依旧将这钗子带在身上的缘由了。   见她出神,魏清嘉隐去面上不悦,伸手将那钗子拿起递给长星道:“这钗子瞧着倒是精巧。”   长星怕他误会,接过那钗子之后也只是随手放在一旁又与魏清嘉解释道:“他不知你我二人的过去,只当你是北岐的将军,所以才……”   长星解释的话语方才说了一半便被魏清嘉抬手打断,“长星,你我之间不必解释这些。”   见他愿意相信自己,长星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没有细想为何如今在魏清嘉面前,甚至比在当初的周景和面前还要战战兢兢几分,只想着他作为北岐将军的事。   她斟酌了好一会,方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魏郎,我细细想来,周景和确实做了许多让你我二人备受苦楚之事,可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该牵连无辜的人。”   整整一日,她心里其实都一直在念着这事,一方面她总有些不敢相信周景和就这样死了,另一方面她虽能理解魏清嘉所为,知晓他转投北岐是无奈之举,可却也难以默许此事。   总想着怎么开口劝一劝他。   “长星。”魏清嘉闻言不由叹息,“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有些事不是说开始便能开始,说停下,便也就能停下的。”   长星明白魏清嘉的意思,脸色不由得有些苍白,“你的意思是往后,你当真就要忘了你大周人的身份,当真就一心一意的为那些北岐人做事了?”   魏清嘉顿了片刻,而后才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安抚道:“不会的,等我把手头的事情了了,到时候我们就寻一无人之处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如何?”   长星抬眼看着眼前人,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应答。   魏清嘉却也不曾等她应答,只松开她的手道:“夜深了,先歇息吧,再过两日便是我们二人的婚期了,这几日还有许多事要忙。”   说完,他人已掀开帘帐离开。   长星却站在原本的地方出了神。   一年之前,她曾经无比期待与魏清嘉的婚事,觉得若是能与他那样的人成婚,往后定是幸福的,后来他们两人的婚事被毁了,她也时常回想起来当初的事,时常想着若是那日魏清嘉顺利的将她接出宫去,那么他们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毕竟他是那样温柔的人。   可如今,明明他们都要成婚了,长星却高兴不起来。   不过一年光景而已,却好似什么都不相同了。   她甚至觉得魏清嘉这样急切的想与她成婚,也更多不是因为什么所谓感情,而是某种执念,某种即将落入手中又失去的不甘罢了。   八月二十六。   青州的暑气已经散尽,正是夏末秋初的好时候。   只是北岐军队的到来让这个时节的青州添了几分萧索,即便是魏清嘉大张旗鼓成婚的日子,也并未让这座城沾上几分喜气。   其实因为北岐军队这些日子只是驻扎在青州而并不曾伤过青州百姓,许多原本畏惧着北岐人而白日也不敢出门的青州百姓已经试探着出门,只是还是无法与从前的青州相比。   虽是在北岐军中,可长星成婚的礼节皆是按照大周的习俗来的,对此,北岐军中的士兵私下虽说也有些意见,可到底不能左右魏清嘉的想法。   成婚当日都是按着习俗一步步走了流程,除了因为长星不曾有亲人在世所以免去接亲这一环节之位,旁的魏清嘉都一一作了安排。   只是省去接亲这一环节便已是节省了许多时间。   为了等到时辰,长星换好嫁衣之后还在营帐中等了许久,等时辰差不多了才由喜婆搀扶着到众多宾客之中与魏清嘉拜天地。   说是宾客,其实都不过是北岐军中的将士罢了。   虽说这请帖也送了许多到青州有头脸的人物手里,可真有胆子来的却只是寥寥无几。   那些个人都是觉得如今北岐已经彻底将青州占下,须得好生讨好着这位北岐将军,所以方才硬着头皮前来观礼。   不管席中宾客是何种身份又怀着何种心思,长星成婚这一日到底是热热闹闹的。   只是她心中想着这几日发生之事,总不免还是有些不安,即便是大喜之日,脸上笑意也还是有几分勉强,好在掩在了盖头之下,倒也没什么人能瞧出端倪来。   边上喜婆站定,瞧着到了时辰,便扬声道:“一拜天地。”   长星与魏清嘉皆是在听到这一句话之后弯腰拜了下去。   接着又听喜婆道:“二拜高堂。”   二人便又转身对着高堂方向拜下。   长星幼时便已成了孤女,对父母双亲了无印象,而魏清嘉的双亲却也在一年前被周景和所害,所以所谓高堂,不过是整整齐齐的放了几个牌位罢了。   接着,喜婆的“夫妻对拜”还不曾说出口,外间便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长星微微转头,在盖头的遮掩下,她只隐约瞧见一道身影踉跄着走到魏清嘉身前,她心里越发不安,索性一把掀开盖头这才瞧清楚了眼前景象。   受伤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当初将她从萧府带回来的副将贺兰穆文,此刻他手拿大刀浑身是血的踉跄着走到魏清嘉面前,在场宾客见了这般景象自然都拿起了武器一脸惊恐的往外边瞧去。   魏清嘉扶住几乎要倒下的贺兰穆文,一边吩咐底下人赶紧去请大夫过来,一边询问贺兰穆文到底是出了何事,贺兰穆文断断续续的念着,“周……周……”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将那个名字完整说出就已经重重倒下,可在场没有人想不到他想说的到底是谁。   长星也能想到。   她脸色惨白,无声的恐惧感缠绕在她身上,越束越紧,直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周围的那些北岐将士也都面露惊恐,有人用长星听不懂的北岐话在小声讨论着什么,魏清嘉显然也听到了,他皱着眉头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然后开口道:“周景和已经死了,是我亲眼看着他被一箭贯穿了身体又从山崖跌落的,他现在恐怕连尸骨都已进了野兽肚子,你们何必再自己吓唬自己?”   那些北岐将士听出魏清嘉语气中带着怒气,一个个自然不敢再多言,又听魏清嘉道:“外边不知何人来找茬,不过既然敢在魏某成婚之日上来找不痛快,就别怪魏某不客气!”   说着,正要带着底下将士出去瞧瞧是何人生事,却见一道冷箭直直朝着魏清嘉的方向射了过来,魏清嘉侧身避开,再抬眼便见有人气定神闲的踱步进来。   周遭的将士瞧清楚了那人的模样面上都不由得露出惊恐神色来。   连长星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魏清嘉笃定早已命丧黄泉的周景和。   而他身后跟着的大周将士很快将那些北岐士兵团团围住,人数的碾压让那些北岐士兵皆是不敢轻举妄动。 第57章   ◎“等回了宫,朕给你个位分。”◎   魏清嘉见此景象, 下意识的将长星护在自己身后,又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有几分不敢相信道:“你真的是周景和?”   即便人已经活生生的站在了眼前, 可他依旧有些不愿意相信那个他亲眼瞧见已是死去的人能毫发无伤的活过来。   周景和闻言不由嘲讽一笑,“可惜朕还活着,倒是让北岐的魏将军失望了。”   魏清嘉听出他语气中嘲讽意味,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早就识破我们的计策了?”   周景和摩挲着手中剑柄, 大发慈悲的替他解惑道:“清芜这条命都是朕给的,你觉得她真会因为你们的三言两语, 便生了背叛的念头吗?”   魏清嘉思绪恍然清明,他苦笑着连连说了几个“原来如此”,又道:“不曾想我如此谨慎,竟还是着了你的道。”   不是周景和提前识破他与周景文的计策,而是他与周景文中了周景和提前设下的陷阱, 所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是周景和特意为之的安排。   周景和却已是将目光放到依旧躲避在魏清嘉身后的长星身上,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景象于他而言实在刺眼。   他不由得皱眉,“长星, 过来。”   长星闻言,只是依旧用提防的目光看着他, 并未有任何要舍下魏清嘉的意思。   见此,周景和不由得捏紧了手中剑柄,面色微寒道:“你想陪着他去死吗?”   四周在这一瞬噤若寒蝉, 只能听见细碎的风吹动挂在营帐上的红绸发出的细微响动。   长星压下心头的恐惧, 声音很轻却也很坚定道:“我们是夫妻。”   这一回, 他们拜了天地, 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的这样说了。   魏清嘉闻言,不由得攥紧了长星的手,眼中的不甘却还是极为明显。   “好,好……”周景和气极反笑,抬手指着魏清嘉道:“魏将军,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如何?”   说着他将手中长剑丢了过去,魏清嘉下意识接住便听他道:“杀了你身边这个女人,朕给你一条活路。”   魏清嘉猛地抬头看着周景和,显然有几分不敢相信他竟会这样说。   而周景和察觉他的目光,冷笑道:“你若不信,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魏清嘉闻言,握住那柄剑的手不由得有些发颤。   他明白周景和的意思,知晓周景和的话未必可信,可若是他不动手,便不可能有活路,若是动手,便有一线生机。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他太不甘心了。   若是周景和已经死了,魏家的血海深仇已经报了,那让他去死,他自然甘之如饴。   可没有。   他在北岐受了那样多的苦楚,不是为了这般狼狈不堪的死在周景和的脚下的。   长星原本听到周景和的话,心里只觉得可笑,当初在宫中魏清嘉舍下了她,那是因为他身后还有魏家族人,可如今,周景和只是用他的性命要挟,魏清嘉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怎会因为这种威胁而生了害她的心思?   可她不曾想到魏清嘉在听了周景和的话之后,竟没有开口拒绝,反而是握紧了他递过来的兵刃。   长星不敢相信的看向身侧的人,她自然知道魏清嘉这一年间经历了这样许多,心性与从前不同也是正常,可不管他变成何种模样,总不该……   “长星。”魏清嘉苦笑道:“我又要让你失望了。”   此话一出,长星便已知晓他的选择,她失望透顶道:“你要拿这条命,去赌他手中那一线生机吗?”   “长星,我没办法。”他神色极为痛苦,却又好似下定了决心道:“长星,黄泉路上,你且先等一等我,等我了结了一切,定来向你赔罪。”   长星不再言语,只缓缓闭眼,等着他动手。   她眼角虽有泪珠落下,可心中其实并未对魏清嘉生出怨恨来,因为她知晓是何人将他们二人逼入如此绝境当中的。   剑出鞘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无比清晰,她指尖收紧,生死之际,即便表现得多么淡然,也总还是掩不住心头恐惧。   可片刻之后,预想中的疼痛感却并未出现,她反而听到刀剑落地的清脆声响,长星下意识睁眼,瞧见的竟是魏清嘉心口出扎入了一支冷箭,鲜血正汩汩的往外流,而周景和身后拿着弓箭的元尧方才将弓箭收起。   四周依旧寂静无声,周景和神色也不曾有什么变化,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安排。   长星仓皇无措的看着这一切,她想伸手去搀扶魏清嘉,想央求魏清嘉再坚持坚持,想为他去寻一位大夫,可不过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就已经被周景和拽住手腕,拉扯到了奄奄一息的魏清嘉面前。   他似笑非笑道:“他要杀了你,朕替你杀了他,是朕救了你,你不感激朕吗?”   长星头一回听到这样可笑的逻辑。   明明是他逼着魏清嘉动的手,如今却成了魏清嘉一人的过错。   而他,反倒成了她的恩人。   那一箭直直的射入了魏清嘉的心口,显然本来就是冲着要了他这条命而去,此时的魏清嘉虽说已濒临死去,可却也明白自己这回是被周景和戏耍了一通。   他强忍着周身剧痛,神色怨毒的想去拽周景和的衣角,可还没来得及碰到周景和,便被元尧抽刀斩断了臂膀。   魏清嘉重重的倒下,终于是不甘的没了气息。   长星眼睁睁看着这般景象在眼前发生,她初时只是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这一切,等回过神才感受到那如同千万根银针刺入骨髓般的痛感,她哭喊着竭力想从周景和手中挣脱,一遍遍唤着魏清嘉的名字。   周景和却反手将她拉入怀中让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   “他方才舍弃了你,他想杀了你。”周景和似乎并不能理解长星此刻的痛苦,他有些困惑不解道:“朕已经让你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你为何还为他难过?”   长星被他死死桎梏在怀中,终于是没了挣扎的力气,她听着周景和的问题,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冷笑着嘲讽道:“你帮我,我何须你帮我?”   “他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怨恨你,不过是想报仇,不过是想活下去,若不是你苦苦相逼,他何至于步步沦落至此?”   长星抬眸看向他,她眼角还留着湿漉漉的泪痕,却并不显得楚楚可怜,反而带着触目惊心的怨恨。   周景和眸色微寒,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冷哼一声,而后直接将怀中人拦腰抱起,长星意识到不对,却也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任由他将她抱着往营帐里间走去。   而外边将士看到这般景象,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放在元尧身上,元尧迟疑了片刻,还是吩咐道:“先将这些北岐人带下去关押起来。”   那些将士闻言都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将那些北岐人与几具没了气息的尸身带了下去,元尧走在最后,还顺手将营帐的帘子揭下,将满室旖旎关在了里头。   营帐里,鲜红的嫁衣凌乱的被丢弃在地下,床上,少女被压在榻上近乎宣泄的予索予求,或许因为并非是第一回 了,长星虽然依旧屈辱,可却从那些屈辱中找寻到了几分怪异的平静。   她甚至能在这种时候抬眼去瞧一瞧这满室红妆,能记起这里的每一分装饰都是为了她与魏清嘉的婚事。   今日本该是她与魏清嘉的大喜之日。   她想到这儿,原本以为自己会落下泪来,可眼中却只是干涩的发疼,她缓缓闭上眼睛,头一回觉得自己或许真应该认命了。   还未至夜晚,外间天色却先沉沉的阴郁了下来,青州少有这种阴晴不定的时候,午间还是明媚的阳光,这会儿却已经有下暴雨的先兆。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淅淅沥沥下起的雨开始被风裹挟着往营帐的缝隙里面钻,丝丝缕缕的凉意若有似无的洒在长星的脸,长星迷糊间睁开眼睛,立在床榻前的那人已经穿戴齐整,那身墨色的锦袍上瞧不出一丝褶皱痕迹。   而她却依旧狼狈的躺在凌乱的被褥中,散落的乌发若有似无的将她身上暧昧处的青紫痕迹掩盖,周景和垂眸看向她,片刻后又很快移开目光,亦是将眸中欲色掩盖,他开口道:“底下人熬了汤,你趁热喝。”   长星这才瞧见放在床榻边案几上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她很快明白过来,并未迟疑的将那碗汤端起,一饮而尽。   她本就不想怀上周景和的孩子,这一碗汤药是让周景和安心,亦是让她自己安心。   温热的汤药下肚,倒是和上回在宫中喝的味道有些不同,不过长星只是囫囵咽下,也不曾多想。   见她将那碗汤药喝下,周景和方才背过身去,声音沙哑道:“等回了宫,朕给你个位分。”   他这样说,并非是想要听她的想法,而只是告诉她罢了。   至于她是否愿意,已经左右不了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在说完之后抬腿出去,显然并不想听到长星的答复。 第58章   ◎我苦心想得到的,不过是他们弃如敝履的◎   上京。   周景文刚得知周景和活着回来的消息便不由得失手打落了手中茶杯, 他一脸惊惧道:“怎么可能?魏清嘉不是说他亲眼看到周景和死了吗?”   底下人亦是神色慌张道:“刚从青州传来的消息,那魏将军留在青州的北岐军队已经被周景和把控住了,恐怕很快……”   底下人说到这儿, 看见周景文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却也是不敢再继续把话继续说下去了。   “魏清嘉这个废物!”周景文满面怒气道:“本王早就说过只要没见着尸体,那就不能松懈,他还说什么亲眼见到人已经死了, 如今怎么着,死了的人不还是又活过来了!”   说着, 他发泄般的将桌面上的茶盏尽数扫落在地,瓷器摔碎发出的清脆声响却并没有让他心里稍稍舒畅,反而让他越发烦躁。   底下人见了这番景象虽说已是被吓得浑身发颤,可还是鼓足勇气劝道:“殿下,消息既然已经传回了上京, 那周景和恐怕也早知道了咱们做的事,定是不会放过您的,不如趁他还没来得及对您动手,快些离开吧!”   周景文闻言,不由得捏紧拳头, 他虽说不甘心就此离开,可也知晓已经别无他选, 便咬牙道:“安排人收拾东西备好车马,另外,将清水院的人带上。”   底下人稍稍松了口气, 又恭敬应道:“是。”   而后才匆忙去安排。   事情紧急, 下面人动作自然也快, 不消多时就已是将金银细软连着一些重要物件收拾好, 马车也很快备下,只是去往清水院的人却脸色苍白的前来禀告,说是清水院的人不见了。   周景文原本就等得心神不宁,如今听到底下人这样禀告,脸色顿时更是难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快去找啊!”   “已经寻遍了整个王府,可还是不见……”底下人见他发怒,只得战战兢兢的解释。   “王府找不着人,那就去外头找,还要本王教你们该怎么做吗?”周景文眼里已经有了杀意。   底下人慌忙跪倒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劝道:“可是殿下,咱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若是等到那周景和回来恐怕就走不了了,不如咱们先走,至于清芜姑娘,咱们留些人暗中查探,等找着了人,再带来见您便是。”   这其实算是不错的法子,可周景文却拒绝得果断,“不行,清芜背叛了周景和,若是将她留下万一让她落入到周景和手中,周景和定然是不会放过她。”   说到这儿,周景文又如同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道:“是了,她最喜欢的便是望江楼的五味杏酥鹅,今早醒来时还与本王说想吃,现下说不定在望江楼,你们快些带人去一趟望江楼!”   底下人只得应下,可却还来不及退下便见有皇城守卫闯入康王府中,更是将周景文团团围住。   见此景象,周景文虽说明白到底是何缘故,可还是尽可能冷静质问道:“尔等擅闯本王王府,不知是何人的命令?”   他所做之事或许周景和知晓,可现下周景和还不曾回来,就算先下了抓捕他的命令,快马加鞭的传回来,他毕竟是康王,如今在上京中能接下这道命令又调遣皇城守卫之人根本没有。   毕竟他生了夺位的心思,那些个忠于周景和的人自然都在这些日子被他用了各种法子调遣离开,不过这其中也少不了另一人的帮助,若是没了她,这事还真不会这样容易。   不管如何,既然这些事他都安排得妥当,按理来说,在周景和回来之前,还没人会擅自对他这烫手山芋动手。   正在这时,有人缓缓从那些皇城守卫中走了出来,瞧清楚那道身影之后的周景文满眼皆是不敢相信,可他底下人也不由得喃喃道:“怎么会是清芜姑娘……”   便是他们将所有人都猜上一通也想不到号令皇城守卫的人竟然会是清芜。   清芜却面色冷冷的看过来,“康王殿下与北岐合谋行谋逆之事,诸位还不动手?”   皇城守卫闻言,纷纷应道:“是。”而后直接动手要将周景文抓住。   周景文手下几人自然无法与皇城守卫相匹敌,不需多时便已被那些皇城守卫制服,可到了此时周景文的目光却依旧定定的落在清芜身上,他颇为不解道:“你既然跟在周景和身边那么久的时间,你应当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既然做过背叛他的事,那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帮他擒了我又如何?他便会饶恕你这个背叛者吗?”   清芜闻言不由冷笑,“我从不曾背叛过陛下。”   “青州的消息,不就是你透露……”周景文原本觉得清芜是不肯承认她背叛过周景和的事实,可话说到这儿,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清芜,“那消息你是故意透露给我的?这都是周景和特意安排的?”   清芜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周景文却已经将其中关联想了个明白,“是了,望江楼,五味杏酥鹅,我以为你是在向我妥协,原来你是在与他传递消息,你从不曾背叛他,却一次又一次的骗我……”   周景文越是说着就越发觉得自己浑然就是一个笑话。   他宁愿清芜本就是个见利忘义之人,瞧见局势不对便又利用他来向周景和表忠心,也不愿她从不曾背叛过周景和,留在他身边的这段时日除却算计也还是只有算计。   更可笑的是直至方才他都已经落魄到要逃离上京了,却还不愿意将她舍下,担心她留在上京若是被周景和抓住会出事……   清芜听了这些话,神色却不见分毫变化,只冷冷吩咐道:“先将人带下去关押起来,等陛下回来审问。”   甚至连看也没有多看周景文一眼。   周景和带着长星回到上京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九月的上京比青州倒是少了几分凉意,街道上的百姓大多只薄薄的添了一件外衫,只有入夜冷风吹起来的时候,方才能有几分冬日临近的感觉。   周景和刚回到宫中,便下了三道旨意,一道是赐死康王周景文,另一道是给了长星位分,而最后一道却是将太后幽禁于慈盈殿中,永世不得离开。   拟下这道旨意之前,周景和去慈盈殿见过孟太后。   大约是知晓自己所做之事会得来什么后果,所以她见周景和前来时面上并无任何慌乱神色,反而极为安定。   “母后实在不该帮着周景文。”周景和看向她,有几分可惜道:“若非如此,母后这般年纪,该安享晚年的。”   孟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一顿,而后睁眼道:“景亭一双腿的仇,哀家这个做母亲的,若是不知晓也就罢了,既然已经知道,又如何能不替他报?”   周景和也并未否认,“看来母后已经知晓,也是,母后与当初的云妃势同水火,现在却帮他的儿子夺位,除却知道了当初襄王的事外,朕也想不出别的缘由来了。”   孟太后听他承认,再也无法维系表面上的平静,连声音都止不住有些发颤道:“景亭是个好孩子,他心中从不曾有过什么夺位之心,也不曾害过你,甚至都未必见过你,你的心思竟是如此歹毒,生生害得他废了一双腿,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周景和闻言,不由得嘲讽一笑,“是啊,周景亭从不曾有过夺位之心,也不曾害过朕,他生来便什么都有,自然不需什么所谓算计,至于害朕,如母后所言,朕一出生便被丢弃在文阳殿,连父皇都已经忘了朕这个儿子的存在,他何必害朕?”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朕生平最厌恶的便是如同周景文,周景亭这样的人,朕想要的东西,需要倾尽全力去争取,不敢出了半步差错,否则便要掉入无底深渊,可他们呢,生来便有人将那些东西奉于他们手中,他们本来什么都无需做便能坐享其成,可他们还要做出不屑一顾的模样来,朕苦心想得到的东西,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方能有机会得到的东西,却是他们弃如敝履的东西,岂不可笑?”   孟太后刚欲开口反驳,可想起当初的周景亭虽未曾做过如同周景文一般的愚蠢之事,可却好似确实不曾太将那储君之位放在眼里。   或许正是如同周景和所言,当初的周景亭是唯一嫡子,又得圣上喜爱,储君之位早已是他囊中之物,他自然无需在意。   半晌,孟太后才终于又开口道:“你说的对,想坐上那个位置,用些心机手段又有何错,便是杀兄弑父都稀疏平常,遑论这些。”   “只是……”她抬眼看向周景和,“哀家所为,景亭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哀家自己不甘心让他就这样毁了一辈子,生了妄念,才与周景文合作,一切罪责由哀家承担,景亭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什么都无法再与你争,希望你能留他一条活路。”   周景和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情绪,恢复了往常模样,淡淡道:“母后请放心,襄王既然不曾参与此事,那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孟太后闻言方才松了口气,她闭眼点头道:“那便好。” 第59章   ◎只是说她不配罢了◎   三道旨意中, 两道旨意牵扯到康王谋逆一案,周景和还不曾回宫时,康王便已提前被拿下, 所以对于这两道旨意,朝中人大多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而最后一道旨意却让不少人觉得奇怪。   那便是周景和将一从青州带回去的女子封为敏美人之事。   因着从前从未听说过有关于这名女子之事,所以对于此事自然起了诸多猜测,有说长星是周景和在青州遇到的商户之女的, 也有说她是北岐妖女,生得一副祸水模样的, 更有甚者,说长星便是已经故去的孟皇后换了身份回宫……   而宫中对长星有好奇心思的人也并不少。   和从前在冷宫不同,如今的长星被赐居在长秋殿,又是正经的宫妃,自然不是什么人想来瞧她都能来的。   于是便只有一些需要来长秋殿送什么物件或者办什么差使的宫人才能有机会瞧上一瞧, 只是每回也都只是匆匆一眼,并不敢多瞧。   只是如此,便也已经让不少人见识了长星的样貌,有些生得貌美的宫人得知便要面露不屑,道还以为这位陛下特意从青州带回来的女子是何种绝色, 原来也不过如此,与自个相比恐怕还要差上几分, 真不知为何有这般运气能得陛下青睐。   这些言论传到长秋殿时,长星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生了气,偏偏长星却不恼。   她听着这些话, 只觉得有几分耳熟, 好似什么时候也听过类似言论。   她想了好几日, 方才想起来, 原来是当初她被赐婚于魏清嘉的时候。   那时候宫里头也有许多人因为这一桩婚事对她起了好奇的心思,因为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冷宫的小宫女,谁想来瞧一瞧她的模样都是可以的,所以赐婚的旨意刚下了的那几日,冷宫的热闹真是从前无法想象的。   不过过了这个新鲜的劲头,一切也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那时候也有不少人说她生得也不过如此罢了,说她根本无法与魏清嘉相配之类,和如今的这些话虽有不同,可却也不乏相似之处。   说到底都是说她不配罢了。   长星听得多了,早不在乎这些。   赐死周景文的旨意送到了监牢里的时候,周景文瞧着还算是冷静。   大概是因为被关在监牢里的这几日也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吧。   所以并不意外。   谋逆之罪本就是死罪,周景和不是为了顾及一些所谓名声就要留有后患的人。   毕竟他前边安排了那样许多,不就是为了能斩草除根吗?   可那杯毒酒端到周景文面前时,周景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那杯酒饮下。   奉命前来送毒酒的元庆见此也不由得有些无奈,“殿下又何必如此,不如自己饮下这杯毒酒,也算去得体面一些。”   这杯酒周景文是无论如何都得喝下,若是他死活不愿,那就只能生生将毒酒灌进去。   如果能劝得他心甘情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周景文毕竟身份尊贵,但凡可以,元庆也不想自己这一双手在这事上面沾了血。   所以也只得苦苦劝着。   周景文沉默了良久,再度抬眼看向元庆时却已经有了答案,“本王方才一直觉得有些不甘心,可成王败寇,又想不到这种不甘心到底是从何而来,现在终于是有了答案。”   元庆闻言,试探道:“敢问殿下是有和未了的心愿?”   如果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喝下毒酒,元庆或许也愿意帮他做点什么。   毕竟现在的周景文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让清芜过来见我吧。”周景文一字一句道:“见了她,本王便将这毒酒喝下。”   这事元庆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只能道:“如此,奴才先去向陛下禀告。”   说完,他便退出了监牢快步往文庆殿赶去。   等周景和得知事到如今周景文竟还想见清芜不由嘲讽一笑,“果真是个痴情人。”   元庆无奈点头道:“康王殿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就这般将那毒酒服下,说希望能再见清芜姑娘一面,瞧这模样,确实是对清芜姑娘情根深种,您看……”   若是不依着周景文的意思安排清芜与他见上一面,恐怕就只能用强硬的法子来了结这事了。   周景文毕竟是皇室的人,那样的死法实在不体面。   这道理,周景和自然能想明白,所以他很快点了头道:“清芜还不曾离开上京,你安排人带她去一趟吧。”   元庆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连忙应道:“是。”   有了周景和的命令,清芜纵然心中可能并不是那么情愿再度见到周景文,可也别无他选。   只能与元庆一道来了监牢中,在这儿见到了落魄至极的周景文。   其实清芜并非是没有见过如此落魄的周景文,当初云妃初丧,周景文便是整日浑浑噩噩,后来得知背后之人竟是清芜,他更是仿佛一蹶不振。   只是那时他心中尚有报仇的念头,颓丧的模样也有一半是伪装,而如今不相同,如今的他是真的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比起当初酒醉潦倒的模样,还要更加狼狈几分。   一见清芜到来,周景文的目光便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始终不曾离开半分。   见此,元庆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然后道:“那二位先聊着,奴才便先在外头候着。”   周景文并未应声,只是清芜点了点头。   元庆见此,便先走了出去。   这让周景文喝下毒酒的事,就算是交给了清芜来办。   元庆相信这事于自己而言或许是难如登天,可对于清芜来说却很是容易。   所以便安心的在外头候着。   等监牢里边就剩下他们二人,清芜才终于开口叹息问道:“殿下何必一定要再见我,直接饮下那毒酒,也好歹死得清净。”   “本王这些日子反复想着,总觉得不甘心,原本以为只是就这样败给了周景和很不甘心,可那杯毒酒到了嘴边了,却突然想明白,其实本王最不甘心的是你。”周景和面上虽说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是无比嘲讽。   他见清芜沉默,便又问道:“与你相识之后,本王是有哪里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吗?”   清芜摇头,“殿下待我很好。”   “那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我!”周景文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克制不住的颤抖。   清芜终于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道:“每个人终归有每个人的选择,我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不管这一路上遇上何种变故,我始终都还是会坚定的往那个结果走去。”   周景文盯着眼前人看了半晌,然后止不住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本王不过是你要走的那条道路中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存在,不管本王做什么,都无法让你有分毫改变。”   说着他微微低头道:“就算是本王知晓了曾经所做之事,依旧原谅你,依旧日日陪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却也还是不曾忘记去望江楼给周景和传递消息……”   于清芜而言,现在的周景文就仿佛是在一一细数着她的罪行,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并未否认更不曾解释什么。   等周景文终于平复了他的心绪,清芜方才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那杯毒酒上,她开口提醒道:“殿下,该上路了。”   周景文也终于微微低头看向那只白玉酒杯,或许是因为已经将想说的话都尽数说出,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甚至嘴角还微微带了些笑意,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开口道:“本王双手有些乏力,怕撒了这御赐的美酒,不知清芜姑娘能否代劳,喂我喝这最后一杯酒?”   清芜虽然意外他的请求,可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弯腰端起那杯酒,送到周景文唇边,周景文轻声道了一句,“多谢。”便将眉眼低垂,好似要将那杯酒喝下,清芜却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抹厉色。   她心道不好,一低头果然瞧见周景文手中握着一柄寒刃,她来不及细想便以极快的动作侧身避开,最终周景文的刀子只是割伤了清芜的手臂。   伤势并不算严重。   见此,周景文轻轻叹息道:“可惜了,没能带你一块儿去地狱……”   清芜皱眉,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周景文口中不断吐出乌黑的鲜血来,她再低头去看手中那只白玉杯,这才发现杯中酒已经被他尽数饮下。   如此,这次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清芜垂眸顿了片刻,没再多看周景文一眼便转身往外面走去。   而周景文却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方才没了气息。   外边元庆正有些着急的等着,他虽知道清芜与周景文二人牵绊不浅,既然在这种时候见了面,定然会有不少话想说,可他还等着回去跟陛下复命,自然着急。   正当他想着进里边去催一催的时候,却见清芜缓缓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连忙问道:“如何了?”   清芜不曾看他,只道:“干净了。”   元庆松了口气,点头道:“那便好。”   清芜亦是点点头算是作了回应,而后才转身离开。   周景和是回宫之后的第七日才来的长秋殿。   刚回宫的那会儿,他除了要处理康王,孟太后谋反的事之外,还有许多去青州这些日子堆积的事务不曾处理。   虽说都是小事,可却也不能不管。   如此,他这几日都忙得连用膳休息的时间都削减了许多。   来到长秋殿时,也很明显能瞧出来眼底的倦意。   这会儿已是入了夜,长秋殿的几个宫女见是周景和来了,都欢喜得不行,连忙向他行了礼之后又道:“美人还不曾歇下呢,陛下来得正是时候。”   周景和微微颔首,而后大步踏入长秋殿。 第60章   ◎有孕◎   周景和到的时候, 长星就已经听到外边的动静,外边几个宫女行礼时也刻意拔高了声音,显然是想提醒长星, 让她稍稍做些准备。   可周景和进来的时候,长星还是只穿了一件素色的寝衣,她见了周景和,便将手边的绣活放下, 恭敬的向他行了礼。   周景和伸手扶她起身,而后将目光放在她绣了一半的竹叶上面, 忽然道:“朕记得你与朕相识的第二年冬日,你给朕做了一件里衣,袖口便是这样的竹叶。”   长星想起那件绣工蹩脚的里衣,轻轻点头道:“陛下还记得。”   周景和默了默方才道:“那是第一回 有人给朕做衣服。”   长星不曾应答,却又听他接着道:“长星, 朕不想去计较过往的事,往后你好生留在朕的身边,就如从前在文阳殿一样,朕也自然不会亏待你。”   长星听了这话,勉强勾了勾嘴角。   他想让她同从前一样一心一意的待他, 做那个眼里只有他的小宫女,可长星早已认清了他原本面目, 知道了他这些年的算计,更是明白当初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又怎么还能回到过去。   可她却将那些话尽数吞咽下去, 做不到点头应下周景和的话, 到底也没有再摇头拒绝。   周景和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点头道:“朕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你若是见了,定会欢喜。”   听他这样说,长星反倒止不住有几分不安的抬眼看他,“什么礼物?”   周景和能给她的所谓礼物,都绝不会真的是什么好东西。   周景和对着外头道:“进来吧。”   便又一宫女模样的人将门推开,长星有些紧张的盯着那道身影,她不敢细想接下来她会看到的是谁,而周景和又到底想给她何种惊喜。   直至那个宫女转过身来给长星与周景和行了礼,长星才算是看清了那人的模样,竟是当初孟娉瑶身边伺候的宫女绿玉。   见了她,长星神色微动,眼里确实是有喜色。   周景和见她神色变化,便解释道:“原来孟氏临去前是托朕将这贴身宫女送出宫去的,不料孟氏去后,这宫女却求朕,说是孟家就连府邸都已被官府封了,她出宫之后怕是连个去处都没有,所以更想留在孟氏生前居住的宫室做个洒扫工人,朕念她一片忠心,便将她留了下来。”   “后来朕带你回宫,这小宫女大约是听说了你的事,便来央求朕,说希望能来长秋殿伺候,朕知晓你们二人从前是一块儿在孟氏跟前伺候的,也算有些情谊,便将她带了过来。”   说着,周景和将目光放在长星身上,柔声问道:“长星,你可想将她留下?”   与其像是在等长星的答复,不如说是在等她的选择,问她是否接受他的好意。   长星的目光落在绿玉的身上,到底点了头,“绿玉从前确实与臣妾一同在永祥殿伺候,后来在观羽殿也一同伺候了些时日,臣妾与她相处时日虽不长,可她在这宫里算是臣妾难得熟识的朋友,还请陛下将她留在长秋殿。”   周景和似乎对这样的答复很是满意,他颔首道:“既如此,便留下吧。”   方才起身的绿玉便又跪了下去,叩谢了长星与周景和方才退下。   等内室的宫人尽数退下,周景和才揽着长星的腰身歇下。   这夜,他似乎比之前的兴致好很多,之前的他或是因为被下了药失了理智,又或者是被魏清嘉的事情气得失去了神智,唯有这回,他很是清醒,甚至在贴近她的身体的时候,还带着长星能明显感觉出来的愉悦。   他似乎在她身上用了不少技巧,让她浑身酸软得仿佛一滩即将化去的水,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长星从未体验过。   她汗涔涔的被他来回折腾着,不算难受也绝不算舒适。   等到后半夜,已经向着殿外叫了好几回水,放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才算是难得安分了一些,而长星也总算是累得昏睡了过去。   等第二日她起身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周景和早已离开。   听到里边的动静,进来伺候的人是绿玉。   绿玉从前是跟在孟娉瑶身边的人,虽然性子也随了孟娉瑶,骄矜了些,可这些日子经历了这样多的事儿,早被磨得没了脾气,做起事来又手脚利索,长秋殿里的人知道她是周景和特意送来的人,自然也都是服气的。   长星见了绿玉,便抬手将其他伺候的宫人屏退,然后拉着她的手急急问道:“绿玉,小姐她当初倒是是怎么……怎么出事的?”   绿玉低头看着长星紧攥着她的那双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可很快又恢复如常,她道:“你离开之后,小姐的病一日重过一日,原先还能用些昂贵的药材吊着,到了后面,却是连药都喝不进去了,一碗汤药,费劲法子也只能喝进去两分,到后面,便是怎么样也不成了。”   长星听着,也不由得红了眼眶,“是我对不起小姐……”   绿玉深深看了一眼长星,而后才道:“都过去了,小姐若是得知你如今回了宫,又得了陛下宠幸,也会为你高兴。”   长星顿住,勉强挤出笑意道:“大约吧。”   绿玉并不知晓当初孟娉瑶帮她出宫之事,自然不会明白她是一心想逃离这深宫。   如今重新回到这儿,也并非是她所愿。   若是可以,她宁愿一辈子留在青州,永远不再回到上京来。   可她无法与绿玉说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就算真的说了,绿玉也并不一定能理解。   在世人眼中,她能以一个低贱的身份入宫成为周景和的后妃,本就是莫大的福气,若是还要做出不情不愿的扭捏姿态来,岂不可笑?   所以即便是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她也依旧是什么都不曾说。   早膳,厨房送来了炖鹌鹑汤。   这是周景和特意吩咐过的,说让厨房在长星的膳食中多用些心思,她身量纤细,是该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长星原本只是宫中最低等的宫女,对吃的喝的从不曾挑剔过,向来是有什么能吃的便吃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可那碗鹌鹑汤一端上来,长星只是闻到那股味道,就直犯恶心。   将汤端上来的宫女给长星盛了半碗汤还没来得及放到长星跟前,就见她捂着嘴干呕起来。   边上几个宫女见了这景象都有些被吓到了,绿玉却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一边吩咐那几个宫女将桌面上的汤水都尽数撤下去,另一边又让手脚麻利些的小太监去请太医过来。   等太医过来时,长星已经抱着痰盂吐过一轮了,前来诊治的谢太医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在她手腕上放了一块叠好的纱布,然后将手搭上去帮她诊脉。   长星只想着自己莫不是吃坏了肚子,所以并不太过在意,反而觉得因为这事就请了太医过来有些小题大做了。   而边上的绿玉却一直盯着谢太医神色变化,显然比起长星还要紧张几分。   谢太医的手方才搭上去,眼里便闪过一抹喜色,而后又细细摸清了她的脉象方才笑着恭贺道:“恭喜美人,这是喜脉,美人这是有孕了。”   绿玉原本便猜到长星这可能是喜脉,所以并不意外,只是长星却一脸不敢相信道:“这……孩子是何时怀上的?”   她与周景和一共有三回,也就只有昨夜那一回还不曾来得及喝避子汤,可若真是昨夜,这也实在太快了些……   谢太医沉吟片刻才答复道:“这孩子在腹中大约已半月有余。”   “这怎么可能?”长星面色一变,她记得很是清楚,那碗避子汤,她分明喝得一滴不剩,怎么会还能有孕?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将除了绿玉之外的几个宫人都屏退之后方才问道:“谢太医,若是受了宠幸之后喝了避子的汤药,也还能怀上子嗣吗?”   谢太医闻言迟疑道:“倒也并非全然没有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长星连忙问道。   谢太医拱手接着道:“避子汤中有好几味药于女子而言都是极为伤身的,只要服用过,身体中总不免会有残留,若是美人方才所说那人是您自己的话,微臣观美人脉象,是不曾发觉有用过避子汤迹象的。”   长星回忆着当初景象,不由得喃喃道:“怎么会?难道我喝下的其实一直都不是……”   确实,其实没人与她说过送到她面前的汤药是避子汤,只是她以为那是而已。   想到这儿,她一时心如乱麻。   她不曾想过有一日她需要为周景和孕育儿女,也自然不曾想过倘若这一日到来她该如何应对。   她勉强回过神,却还是有些不安道:“谢太医,有孕之事我还不曾做好心理准备,可否先别告知陛下,等我亲自向陛下言说?”   谢太医不曾想长星会这样说,他有些为难的摇头道:“还请美人不要为难微臣,便是给微臣一万个胆子,微臣也是不敢隐瞒陛下的。”   长星见此,也只得无奈点了头。   而谢太医却先是给长星开了安胎的方子才再去文庆殿跟周景和禀告的。 第61章   ◎“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文庆殿中, 周景和正与几个朝臣在议事。   无非是周景文的事。   谋逆之事闹得虽大,可周景文毕竟是周景和的兄长,他毫不留情面的将人杀了, 总是免不了要惹人议论。   如今这几个朝臣便是在周景和面前说起了此事。   显然惹得周景和脸色有几分难看。   谢太医到了文庆殿的时候,文庆殿的殿门关着,元庆守在门口,面上神色明显有些焦躁。   见了谢太医过来, 他便往前一步道:“谢太医怎么来了,陛下正在里头与朝臣议事呢。”   谢太医微微屈身道:“是有一桩喜事要向陛下禀报。”   元庆闻言有些疑惑, “不知谢太医所说的喜事是……”   “敏美人有孕了。”谢太医脸上堆满了笑意,“您说,这算不算是喜事?”   元庆颇有些意外的看向谢太医,确认他不敢在这种事上边胡说这才露出笑容来,“算, 怎么不算?这可是天大的大喜事!”   “那……”谢太医往里边瞧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可这意思却很是明了,分明是想问元庆他什么时候才能跟进里头去禀告这事呢。   如今陛下宫中就只有这一位妃嫔,虽说位分不高, 可也算是得了陛下宠爱的,能怀有龙嗣, 定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今日前去跟陛下禀告了这一桩喜事,定是能讨着不少赏的,所以他神色中也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意会到他意思, 元庆迟疑片刻便笑着道:“这事确实重要, 可陛下现下也确实正在与朝臣谈论国事, 怕是不宜打扰, 不如让奴才先进去与陛下说明,再看陛下决断吧。”   见此,谢太医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只得应道:“那便劳烦元公公了。”   元庆又是福了福身才进了内殿。   原本元庆就是因为周景和心情不佳的事发愁,他虽然只是等在外头,听不清里边到底在商讨着什么事,可从偶尔传来的杯盏碎裂的声音来看,也能猜到里边的情况大约并不太好。   而他们这些个宫人奴才本就是伺候周景和的,周景和心情不好,他们伺候起来自然也艰难。   稍稍有哪里不顺应他的心意便可能要遭殃,所以元庆在外头听着当然焦灼。   好在正在这会儿谢太医却送来了这难得的好消息。   元庆心里头想着,不管陛下此时正在为了什么事儿发愁,听了这消息,便定是什么愁都能消散个干净。   他小步踏入了殿内,果然见殿内气氛焦灼。   那些个朝臣都因为周景文的事对周景和有些意见。   这也正常,毕竟大周重视孝道,重视兄弟情义,讲究的便是家中和睦,兄弟和睦,周景和之举,总是少了几分人情。   元庆小心翼翼的弓着身子走近周景和身侧,在这几乎凝固的气氛中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陛下,喜事,敏美人怀了身子。”   周景和猛地转过头往元庆的方向看过去,眼里的喜色根本无法掩盖,他连忙问道:“当真?”   元庆笑着点点头,“奴才怎敢欺瞒陛下?方才谢太医已经来知会过了,正是他给敏美人瞧的。”   听了这话,周景和再也坐不住了,底下几个朝臣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起身要往外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仿佛心情极好的与他们道:“你们方才说的事,朕应允了,就当作是为朕未出世的孩儿积一份福泽吧。”   刚刚元庆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是靠近周景和耳边说的,底下朝臣自然不知他们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能瞧见元庆的几句话说完,周景和眼里的寒意便已经尽数脸上,甚至面上还带了喜色。   这心里正犯嘀咕呢,想着这元庆公公果真不愧是一直伺候在陛下身边的,对陛下的心思可谓是了如指掌,方才陛下脸色都已经那么难看,偏偏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让陛下面上有了笑意,可不是难得的本事?   但这会儿听了周景和提及“未出世的孩儿”,底下那些个朝臣便没有不明白的了。   原来是后妃有孕了。   这孩子说来算是周景和的第一个孩子,虽不是皇后所出,可总归也是难得的喜事。   于是那些识趣的朝臣也纷纷拱手向周景和道:“微臣恭贺陛下。”   周景和脚步匆匆的到了长秋殿时,长星正倚在那贵妃椅上发愣。   九月原来是万物凋谢的时节,可长秋殿里周景和特意命人栽下的桂花树却开得热闹。   枝头的花好似已经多过了叶子,一簇一簇的聚集着,浓得发腻的香气弥散开来,其实并没有多好闻。   长星想着,她也没有多喜欢桂花。   从前说起,无非是觉得旁的金贵的花都只作观赏,若是栽一棵桂树,又能做桂花糕,又能酿桂花酒,偶尔有了闲情雅致,还能做个桂花味的香囊系在腰间,比起那些名贵的香料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在冷宫那会儿,她做梦都想在那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栽这样的一棵树,不求它四季都能开花,一年开这么一回,她心里有了期待,便也能耐着性子等着。   可如今她住在长秋殿,在这儿不缺吃不缺喝,若是真有了什么闲情雅致,也多得是香料给她使。   看着这棵开在院子里的桂树,也只觉得浪费。   想到这儿,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搭在腹上,腹中的孩子方才一月不到,她即便怎么静下心来,也还感觉不到里边的孩子的存在。   可她知道这里面有着一个生命。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就像是一件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即便已经过去几个时辰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能接受。   周景和走进长秋殿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那个他心中牵挂的女子半倚在椅上,外间的风柔柔的吹着,卷起的桂花香气一如当初在文阳殿的那个中秋他心中所幻想的味道。   他快步走到她的身前,弯腰拉着她的手,眼中喜悦全然无法压下,他喃喃道:“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长星没来及应答,就被他拉入怀中,他重复道:“长星,咱们有孩子了。”   长星被他抱在怀里,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怀中的暖意,长星知道他是真心为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高兴。   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长星虽然同他一起回到了宫中,也成了他的妃嫔,可他们二人之前的那道裂缝却是一日比一日更是难以修补。   他只是当作不知罢了。   就如同他总说想回到从前,可又比谁都清楚,早已回不到过去。   长星总还是想离开的。   而这个孩子,会牵绊住她,或许也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日日好起来。   长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问道:“陛下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对吗?”   揽着她的周景和微微一顿,接着却仿佛不曾听到她说的话一般,继续道:“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在长秋殿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必与底下人客气,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与朕说。”   说完,他才将长星松开。   长星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却无法从他身上瞧出任何异常来。   好似真的不曾听到她方才说的那句话。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低声应了个“好”。   长星有孕的消息很快传闻了出去。   许多宫人听说了这消息都很是惊讶。   “不曾想这敏美人实在是个有福气的。”   “谁说不是?从前的皇后孟氏,好歹也当了大半年的皇后,却也没给咱们陛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偏偏这敏美人刚来宫中,这就怀上了?”   说到这儿,便有宫女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哪里相同,这敏美人虽然出身比不上从前的没败落时的孟皇后,可若要论起宠爱却是这孟皇后怎么也及不上的,听说从前那孟皇后在时,便是亲自前去文庆殿相邀,咱们陛下也……”   话刚说到这儿,那几个聚在一块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宫女却抬头瞧见一张面色极为难看的脸。   正是绿玉。   她冷哼一声道:“活都干完了是吧,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   那几个小宫女知道如今绿玉可是长秋殿里的掌事宫女,也是最得敏美人器重的,自然不敢得罪,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奴婢知错了,还请绿玉姑姑饶恕。”   绿玉又是瞥了她们几个一眼,然后警告道:“今日我便不与你们几个计较,若是往后再让我听见这种话,可仔细你们这张嘴!”   那几个小宫女听了这话,又是连连应了好几个“是”,绿玉方才算是放过了她们。   等绿玉转身走了,方才那个正说得起劲的小宫女方才小声道:“这绿玉不是敏美人身边的宫女吗?怎么还替当初的孟皇后鸣起不平来了?咱们方才可没说敏美人坏话啊!”   边上另一宫女笑道:“你入宫晚,却不知这绿玉原本就是孟皇后身边人,她这般,怕还是念着旧主呢!” 第62章   ◎“快去请谢太医……”◎   长星这几日心中矛盾极了。   腹中孩子原本她确实并无留下的心思。   她总想着, 若是有了这孩子,那她与周景和之间的这孽缘,岂非更是纠缠不休, 更不会再有能了结的时候了。   心绪最不安宁的时候,她甚至在谢太医为她看诊时向他打听过夹竹桃与桂枝。   她还是冷宫的小宫女时,曾听静嫔与欣妃说起过一些皇室秘辛,便提过云妃曾用这两种看似寻常的药材落了一个妃嫔的腹中孩子。   当时听着只当作是闲谈, 并不曾多想,可如今想起, 却止不住动了些心思。   谢太医听长星提及那两味药材,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叮嘱道:“这两味药性寒,美人如今怀了身子,可是千万不能碰的, 若是娘娘需要这两味药材有什么他用,可与微臣说明,微臣请示了陛下方能给美人答复。”   他因着诊出了长星有孕之事,便得了不少赏赐,后边替长星养胎之事也理所应当的交给了他。   他也算是在太医院熬了有十多年资历的太医了, 自然知道养龙胎这种事是最需要小心谨慎的,万一一个不好出了什么岔子, 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们这些太医。   运气好点的话可能只是丢了他们自己这条命,若是运气不好的话,全家抄斩甚至株连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怎敢乱来?   长星听谢太医这样说了, 便只能勉强挤出些笑容道:“谢太医不必多心, 我只不过是听闻过这两味药材, 一时好奇, 多问了一句罢了。”   听到这,谢太医方才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接着便又道:“美人这一胎很是稳妥,便还按着原来的方子用安胎药便是。”   等长星应下,谢太医又迟疑着道:“只是美人既然怀有身孕,亦是不应忧思太多,长此以往,不管是对腹中胎儿还是母体都是无益。”   长星抬眼看向他,顿了片刻方才道:“我知道了。”   见此,谢太医才放心退了下去。   这几日周景和虽然依旧忙碌,可却每日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长秋殿陪着长星,或是过来陪着她用早膳,或是陪着她用午膳,偶尔也陪她用晚膳,用过之后便会一道在长秋殿歇下。   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守在长星身边批折子,长星睡前见他端坐在书案边上放轻动作的提笔在写些什么,等醒过来时瞧见的还是这般景象。   有孕之后,她比从前嗜睡不少,见了这般景象便总觉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方才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清醒着。   不过她虽然醒着的时候不多,可除却睡过去的时候,她大半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的。   清闲的时候,便总喜欢像从前一样摆弄针线,可与之前不同的是从前她拿起针线大多给自己或者身边人做些衣物之类,现在拿起针线却不知不觉做起小衣衫,小鞋子来。   都是小孩子穿的用的。   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她已经做了好几双样式不同的小鞋子了,看着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她心头又是止不住柔软,越发不知该如何去应对这腹中的孩子。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周景和后宫中本就只有长星一个宫妃,如今长星怀了身孕,不管前朝还是后宫,都总会有人在这事上边起些心思。   后宫中譬如从前就对长星被封美人之事耿耿于怀的几个生得还算有几分美貌的宫女便起了心思,想着趁着这个当口若能爬上龙床,这往后的身份也就大不相同了。   可惜刚有自恃貌美的大着胆子开了个头,便被人拖了出来丢了性命,让后头那些正在观望的人也是没了这胆子。   不过前朝的人倒是不同。   他们见后宫空置,便提了好几回要大办选秀之事,嘴上说着皇室总要开枝散叶,可心里头想着的却多半都是如何将自己的女儿塞进宫去。   周景和每日早朝时总能听到有朝臣将这事儿拿出来说,一叠与他商讨各方要事的折子中也总夹杂着几本劝他准备选秀之事的,每回见着,他总觉得厌烦。   他从不曾有过为何人守身的念头,也不会觉得旁人三妻四妾是什么大的罪过,有时为了笼络臣子,他也曾将宫女赐给他们为妾。   这都不过是寻常事。   可他若是想到安排旁的女子在自己身边伺候,却只会觉得厌烦。   从前的孟娉瑶是迫不得已,如今没人能在让他如同当日一般的迫不得已,既如此,他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后宫自荐枕席的宫女被他丢了出去,前朝大臣们的女儿也无法塞进后宫来,这一来二去的,便有不少人传闻说陛下对敏美人痴心一片,要为了她空置后宫。   这些传闻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传着传着,竟也成为一段佳话。   长星有时候听长秋殿的宫人说起,也觉得有些好笑,那些传闻确实被编造得逼真,若不是传闻的主人公是她自个,她听着怕都止不住要为这所谓君主为红颜倾倒的故事而动容了。   “美人觉得陛下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在院子里修建着花草枝叶的宫女春柔见长星听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并不感动,反而是笑了,便有些奇怪的开口问道。   长星看向年纪还小的春柔,轻声道:“陛下是君主,哪里有君主当真那样痴情的?你当是话本么?”   “可是陛下的后宫中只有美人。”春柔眨了眨眼睛,认真道:“若是陛下也像寻常君主一样,为何陛下不像那些朝臣们提议的那般,大办选秀充盈后宫呢?”   “大约是因为……”长星要说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看到春柔一副天真的模样,到底还是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按着她心里的想法,周景和之所以不曾应下那些大臣,是因为这事于他而言并不曾有什么好处。   若是能像当初的孟娉瑶一样,娶了便能理所应当的坐上储君的位置,他怎么还会拒绝?   只是这些话还是不当随便说出口,所以说到后头,长星对上春柔期待的目光,只是摆摆手道:“小姑娘家家的,问这些做什么?”   春柔闻言,更觉得自个想得没错,便小声调侃道:“那美人也说不出缘由来,说明奴婢猜得不错,陛下心里啊,肯定就只有美人一人!”   长星听着扭过头去,阖眼养神,只当作不曾听到她的话。   春柔见长星不再应声,撅了撅嘴之后才继续忙活着修建花草。   不知过了多久,长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醒来时却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正好瞧见书案边坐着的那人正在批折子。   她思绪渐渐清晰,想起来大约是周景和将她从外边的躺椅上抱回床上来的。   长星这些日子许是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很容易睡过去,可却也睡得很轻,一点动作就容易将她惊醒,如今她被抱回床榻上,却没有醒来,想来那人的动作一定很轻很轻。   她又想起白日里春柔的话,下意识抬眼看向依旧在批折子的周景和,心里有种古怪的安宁感,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并不是好事。   周景和发觉她醒了,便吩咐绿玉去将温好的安胎药端来,又搀扶着她耐心极好的一勺勺喂她喝下安胎药。   或许是相处得久了,两人之间也能平静的相处,就像关系还不错的旧友。   却都极为默契的不曾再提及那些过去的事。   长星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大约是因为临近年关,开始有了些喜庆的氛围。   只是如今宫中空置的宫院良多,就连孟太后的慈盈殿也是殿门紧闭,所以就算宫人好生装点了一番,整个皇宫看起来也依旧充斥着一种空落落的冷清感。   早上刚下了一场雪,午后却难得有了阳光,长星拿了绣篮,一边晒着阳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绣着一件粉色的小衫,绿玉端了安胎药过来,长星便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小口小口喝着还有些发烫的安胎药。   绿玉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   绿玉从前并非是这样安静的性子,她跟在孟娉瑶身边许多年,性子也与她如出一辙,之前长星与她一同伺候在孟娉瑶身边的时候,三人就总是打打闹闹的,与如今她跟在长星身边的时候很是不同。   现在的她话很少,大部分时候只是默默的做事,掌事宫女应当要做的事她都会一一做好,没人能挑剔出什么毛病来。   有时候长星会下意识与她说起从前的事,可绿玉却总是敷衍应着,显然是不愿意提及。   久而久之,长星与长秋殿中其他的几个宫女还能多说上两句话,与绿玉呆在一块儿的时候反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这会儿,绿玉看着长星一口一口将那碗安胎药喝下,却罕见的开口问她,“长星,你日日都要喝这药,苦吗?”   长星点点头,迟疑了片刻之后又摇了摇头,“初时确实觉得苦,可后边喝得多了,好似也习惯了。”   绿玉收拾药碗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轻声道:“原来如此。”   长星朝她笑了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腹中传来一阵剧烈痛感,她脸色苍白的捂住了腹部,隐约感觉到两腿之间仿佛有什么淌出,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紧紧拉住绿玉的手道:“快……快去请谢太医……” 第63章   ◎那碗落胎药,是我自个要喝的。◎   话方才断断续续说完, 她腹中的疼痛感便一阵高过一阵,还不等绿玉去请了谢太医,她就已经是疼得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 她看见周景和正背着手站在床边,长秋殿里明明烧了暖烘烘的地龙,可在望见他眼里寒意的那一瞬,却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   她有些僵硬的转头, 才发现他脚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人,长秋殿里的宫人都在, 还有几个太医院的太医,也都低头跪着。   她怔愣了片刻,直到腹中隐约传来疼痛感才忽然回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伸手抚上腹部,原本微微隆起的那处现在已经平坦, 她指尖微颤,声音艰涩道:“我的孩子……”   听到她的声音,周景和才瞧见她已经醒来,想弯腰去握住她的手,可又在想起来什么之后生硬的停下了动作。   他依旧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可眼里却比从前多了几分疲累,他开口问道:“长星, 谢太医说,你曾向他问过夹竹桃和桂枝两味药材,你腹中孩子也正是因为这两味药材才出事的, 你可有什么要与朕解释的?”   方才听长秋殿的人过来禀告说长星出事的时候, 他头一回慌得连手中的墨笔都不曾拿稳, 在宣纸在留下了一道重重的墨痕, 然后一路几乎是跑着到了长秋殿的。   孩子到底是没了。   他在长秋殿大发了一通脾气,将伺候的宫人和太医一并都叫了过来,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将那害了长星的人寻出来,也算是给长星一个公道。   却不想还没盘问几句,那谢太医便有些迟疑的开口道:“陛下,微臣忽然想起来一桩事,或许与此次敏美人腹中孩子被害有些关系。”   周景和见不得他这副卖关子的样子,便有几分不悦道:“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若是隐瞒了被朕查出来,便按欺君论处!”   谢太医脸色一白,自然不敢再糊弄,连忙道:“敏美人此番落胎是因为她喝的落胎药中被人大量添加了夹竹桃与桂枝两味药材,而微臣记得,也不过是一个月前,敏美人在微臣诊脉的时候曾经问起过这两味药材,微臣当时听着心惊胆战,连忙提醒美人这两味药材于怀了身子的人无益,美人便应下了,所以当时微臣并未多心,可如今想来……”   谢太医虽然不曾明言,可在场之人听了这话却也都明白他话中意思。   或许敏美人这腹中孩子并非是受了他人暗害,而是她自个动的手。   果然,此言一出周景和便死死的盯着身子一直在发颤的谢太医道:“你可知胡言乱语的下场?”   谢太医连忙以头触地,语气笃定道:“微臣怎敢胡言,这确实是当日敏美人向微臣询问之言啊!”   周景和见他不似作伪,脸色却越发难看,他转过头来盯着还不曾醒来的长星,想起过往种种,更是无法说服自己长星并非是可以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毕竟他们之间确实经历了那样许多,可若是给长星选择,周景和心里很是明白,她绝对更情愿留在青州,留在魏清嘉又或者是萧途的身边,而不是住在宫中,住在这长秋殿里。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轻轻闭了闭眼睛。   先等长星醒来吧,他想,若是长星能解释解释,那自己便信她。   就算她开口说的是谎话,愿意骗他便也足够。   这审问只进行了一半,长秋殿的宫人与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还跪在这儿,四周寂静无声,他们生生在这儿跪了几个时辰,没人敢说些什么,更不敢有分毫怨言。   如今长秋殿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作为随身侍奉的人,能捡回一条性命来已是侥幸,只是跪上几个时辰,怎敢有埋怨的心思?   好在几个时辰后,长星终于是醒了过来。   她面对周景和的质问之时,眼神中还透露着几分迷茫,片刻后,她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开口反驳。   可在她低下头的一瞬,目光却恰好与跪在地上的绿玉的眸子对上。   只短短一瞬,她看见那双眼眸里几乎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怨恨,她脸上没了血色,手也不由得攥紧被褥。   周景和见她不曾应答,对那谢太医的话更是信了几分,却还是盯着长星,哑声问道:“长星,朕想听你解释。”   只要解释便好,他在心里想着。   可长星却没给他解释。   她看见绿玉神色的那一瞬,她便回想起来那碗安胎药本就是绿玉端给她的。   况且绿玉来到她身边伺候的这段日子,话都少得可怜。   大多时候若不是长星有什么事儿问她,她便都只是一言不发的呆着。   可今日她端来安胎药的时候,却罕见的主动与她多说了几句闲谈的话,想来,是在等那安胎药里边添的东西生效。   若今日之事是旁人所为,那长星自然要将这事情原委解释明白,她不是在意旁的,而是不愿平白替别人背了黑锅。   况且那人害得再怎么说也是她腹中孩子,她对那人怎么会没有恨意。   只是此刻她心中已然明了,背地里暗算了她的人正是绿玉。   她心中依旧有恨意,可却也明白不能让周景和知晓此事是绿玉所为。   当初的事,她始终对孟娉瑶有愧,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得不能让绿玉出事。   可若是她要将绿玉保下,那便不能让周景和将事情继续查下去。   否则不管绿玉行事多么小心,于周景和而言,查出来都绝不会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头不禁有几分苦涩,她喃喃道:“不必解释了,那孩子我原本也不想要,那碗落胎药,是我自个要喝的。”   绿玉眼神一变。   而周景和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的将那些话说完,他低下头去沉默了良久,然后才又状似疯癫的大笑道:“是啊,你本就不想要这孩子,你心里只有魏清嘉,怎么会愿意为朕生下孩子?”   “可是他依旧死在了朕的手下,他活不过来了,你们连一对亡命鸳鸯都做不成……”   他一边说着,一边踉跄往外边走去,元尧见状急忙跟手下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又匆匆跟上周景和步子想去搀扶他。   等周景和出了殿门,他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在场的那些宫人太医都被唬得不轻。   他们从前也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什么陛下对敏美人痴心一片,许下一生一生一双人的诺言,所以为她空悬后宫之类。   这些话他们初时或许不信,可后边看陛下对待敏美人确实很好,不管是宫女爬床还是朝臣提议选秀都被他一一拒绝。   敏美人怀孕三月,后宫中却不曾添过一位新人。   所以他们对这传闻也不觉信了几分,却是到了今日方才知晓,原来这陛下与敏美人之间还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   那人便是魏清嘉。   而那魏清嘉又早便死于陛下之手。   在宫里呆的时日久一些的,譬如谢太医为首的几位在宫中呆了十几年之久的老太医自然知晓魏清嘉是哪位人物,稍稍思忖,便也能想起当初先帝将一名宫女赐婚给那会儿还是尚书嫡子的魏清嘉之事,毕竟当初那一桩事也轰动一时。   这满屋子的宫人虽然借此机会知晓了不少皇室密辛,可此刻他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是清楚,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而那小太监受了元尧的叮嘱,便面色严肃的低头看向依旧跪在那儿的宫人与太医道:“诸位方才应当也都听见了些不当听见的东西,这宫中的规矩,许多事知道了反而比不知道要更糟,所以还请诸位管住自个的这张嘴,不管方才听到什么都当作不曾听见。”   “否则,这后果会是如何,想来诸位的心里也是有数的。”   听了这小太监的话,那些个跪在地上的宫人太医不敢迟疑,一个个的都连声应下。   见此,小太监才放心的让他们离开了。   话已经同他们说个明白,若是日后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在场那些,怕是一个都躲不过去。   这其中轻重,他们自个也能掂量个明白。   等那些人尽数退了下去,小太监才向着长星恭敬行了礼,而后道了声告退,见长星点头,方才退了下去。   长秋殿便像往常一样只剩下长星与一贯贴身伺候着的绿玉。   到了这会儿,绿玉便也不曾再掩饰什么了,她有几分随意的起身冷笑道:“若是你以为今日你帮我扛下了这一桩罪名,我便会因此对你感恩戴德,那你便想错了!”   长星有些疲惫的看向她,缓缓道:“绿玉,咱们从前在小姐身边伺候时关系一向不错,你如今这般做,可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你也配提小姐?”绿玉听她这话却更是满面怒容,“若不是你,小姐怎会就这般去了?你若是真逃出宫,便再不回来也就罢了,可你偏偏回来了,还成了陛下的宠妃,如此种种,你就不觉得愧对小姐吗?” 第64章   ◎他恰好瞧见那张与长星像极了的面容。◎   长星一直以为绿玉性子大变是因为她这段时日经历了许多, 她与孟娉瑶之间的感情并不只是如同寻常主子与奴仆一般。   所以孟娉瑶出了事,她便也变得沉默寡言。   而到了今日,她方才知晓绿玉心头对她竟有这样许多的怨言。   她看着眼前人, 轻叹道:“可你与我说,小姐是病逝的,又为何……”   “小姐是病逝的。”绿玉倒也不曾否认,只是恨恨的看着长星继续道:“可观羽殿起火的前几日, 小姐的病情明明已经有所好转,若不是那日的大火让小姐受了惊吓, 小姐又怎么会病情加重,后面苦苦熬着,可依旧不到半月便去了!”   “你要逃出宫去便逃出宫去,可偏偏在观羽殿折腾那么一回,从前你也不曾承认过你与陛下有什么过往, 很多事儿你说没有,小姐心地良善便也都相信了你,谁曾想却被你害得生生丢了命?”   孟娉瑶情况最为糟糕的时候,绿玉不眠不休的在她床前伺候了几天几夜,可到了最后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人没了生息。   周景和依着孟娉瑶的意思安排人要将她送出宫去, 可她却反而给自己求了恩典,说外头已经没了牵挂的人, 不如留在宫中,在观羽殿也好,常庆殿也罢, 能做个洒扫宫女都是好的。   周景和见她忠心一片, 所求亦不过是一桩小事, 便应下了。   原本她是真不知晓长星还活着的。   孟娉瑶一直不曾将当初的安排告知于她, 她便一门心思以为长星死在了观羽殿的那场大火中。   直至几个月后,敏美人回宫,她洒扫宫室时意外听宫人说起那位敏美人的模样,听着总觉得有些熟悉,后边偶然在宫道遇过长星的轿辇一回,才真正确定了长星根本没死在观羽殿的那场大火中,反而是接着那场大火离开了皇宫,如今再度回宫,却又成了陛下的宠妃。   想通其中来龙去脉的绿玉自然满腹怨恨,她一遍遍回忆着当初孟娉瑶所受的苦楚,发誓不能让长星好过。   于是方才有了后边亲自去求周景和,希望能调来长秋殿做事。   她从前与长星关系还算不错,这种请求自是理所应当,所以一切便水到渠成。   听绿玉说到这份上,长星才算是明白她这心头的恨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长星忍着腹中坠痛缓缓起身看向她道:“当初观羽殿的事,并非如何你所想。”   “并非我所想?”绿玉嘲讽道:“那我便听一听你又是想要如何编造谎话来解释,就像当初欺骗小姐一样!”   长星叹了口气道:“绿玉,我与陛下之事我确实有所隐瞒,可离开皇宫的事,却是小姐主动说要帮我的,况且那时,我也并不曾想过再回来……”   绿玉抬了抬下巴,有些不屑道:“你说的这些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长星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解释些别的,却因为腹中坠痛而脸色惨白的蜷曲在床榻上。   “落胎都是这样疼的。”绿玉面上瞧不出来有分毫同情,她一边往外头走去一边道:“你不是原本就不想要这腹中孩子吗?你若是凭着自己想弄到这两味药材还真有些难办,如今我帮你将这事了了,哪里算是报复,这不是帮了你的忙吗?”   “至于你所受的这些痛楚,又如何有小姐当初所承受的万中之一?也该你受着的!”   话音落下,她便要踏出殿门,长星见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才强忍剧痛断断续续道:“当初帮我离开皇宫之人,我曾……曾听小姐提过,那人是宫中侍卫副统领,曾受过……受过孟家恩惠……”   长星的话还不曾说完,绿玉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殿门处,那几句话也不知她到底是否听到。   周景和在长秋殿所言,或许是无人敢随意传闻出去,可周景和在长秋殿发了一通脾气,最终拂袖离开之事,却是瞒不住的。   不过半日,这样的消息便已经传得满宫皆是。   有不少人都揣测着,说这位敏美人将陛下得罪了个彻底,大约是要失了孩子又失了圣宠,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但也有人觉得这不过是一时之事,过几日等陛下心头的火气消了,那敏美人再主动认个错,这事儿便能翻篇了。   毕竟前些日子陛下对这位敏美人是何等宠爱也是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的。   而此时,周景和已是连着三日不曾踏足过长秋殿了。   白日里,他依旧与平常无异,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除了脾气比从前差了几分,也找不出区别来了。   只是入夜之后却多了饮酒的爱好。   连着几日都是饮了两坛子烈酒方才睡下。   他原来并非是爱酒的性子,酒量也并不算好,就算在朝臣宴席上也只浅饮几杯,可这几日夜里却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的喝着。   元尧在旁边瞧着,也看不出来他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一国君主为了一个女子买醉的事若是传出去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所以这事儿即便周景和不特意吩咐,元尧也一早便提醒了在文庆殿做事的宫人,让他们最好将眼睛和耳朵都闭上,文庆殿里边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往外面透露。   在文庆殿里做事的宫人自然也都明白这道理,就算元尧不提醒,他们为了自个与家人的脑袋,都会管住那张嘴。   只是这文庆殿里伺候笔墨的,每日洒扫的,端茶倒水的宫人算起来并不少,这其中有个生了别的心思的宫女也是正常。   其中负责殿前洒扫的宫女乐容便算是一个。   乐容原本并不是承文殿的宫人,而是绣房做事的绣娘,她的针线活做得虽不算多好,可却是个嘴甜会来事的,原本绣房的沈嬷嬷见她生得过于貌美,心中还有几分不喜。   毕竟在宫中不比他处,生了这种样貌不仅没什么好处,反而还容易招来祸事,可这乐容偏偏日日缠在沈嬷嬷身边,哄得沈嬷嬷眉开眼笑的,久而久之虽不至于多喜欢这个宫女,至少对她也生不出什么讨厌的心思来了。   而这乐容液不仅仅讨好着绣房的沈嬷嬷,来往的其他宫人也与她相处得极好,后来她起了往上攀的心思,便求了人帮忙要调到承文殿去。   周景和一向没有让宫女身边伺候的习惯,所以这乐容即便调到承文殿来,能干的也不过是一些粗活。   而这乐容虽刺绣的本事不怎么样,可凭着她讨好人的本事,也早就在绣房站稳了脚跟,绣房的沈嬷嬷已经差不多到了该出宫养老的年纪,见乐容左右逢源,很是聪敏,甚至有让乐容接下她手中差事的念头。   听闻她动了去承文殿做事的心思,沈嬷嬷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她这小丫头的心思,便将她拉到一旁劝道:“我知道你心里的盘算,可想爬到主子的位置哪里有这么容易?不如好生在绣房里呆着,再过两年等我出了宫,就举荐你做我如今的位置岂不安稳?”   可乐容听了这话却想也不想便摇了头,“嬷嬷,我知你一心为我考虑,可我便是接了您的位置,在这条路上做到头了,也还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见了主子,依旧要卑躬屈膝,我入宫来,可不是想着做一辈子奴婢的。”   沈嬷嬷被她的话噎住,好半晌才道:“前边那些个有你这心思的宫女是怎么丢了命的,难道你都不知……”   沈嬷嬷的话还不曾说完,却被乐容打断,“那不过是她们没脑子,将陛下当作寻常男子来看待,以为只要脱了衣裳往榻上躺,便能如愿以偿,自然是什么也得不到却连命都丢了,可我不同,嬷嬷,你等着瞧便好了,那敏美人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她能办成的事儿,我也定能做到!”   见她将话说到这份上,沈嬷嬷便也不再劝她。   所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沈嬷嬷心里明白,乐容已经是打定主意要谋算这些,若是自己再阻拦,恐怕到头来她还会对自己生出怨恨的心思来,觉得自己不想让她好。   就这样,乐容托了关系,从绣房调到了文庆殿来。   她确实与之前那些个自荐枕席的宫女很是不同。   她很擅长等待时机。   在还不曾找寻到时机的时候,她只默默在文庆殿做着打扫的事,穿着打扮也都与寻常宫女一样,不曾刻意打扮做过吸引旁人注意的事。   时间久了,沈嬷嬷不曾再听到过有关于乐容的消息,还以为她已经熄了那种心思,但她不过依旧在等着时机。   这几日周景和都在文庆殿借酒消愁的事旁人或许不知,可她作为在文庆殿做事的宫人自然知晓。   她虽不清楚周景和与长星二人之间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凭借着如今发生的这些事儿猜到几分。   这回的机会,便是她一直在等着的时机。   等入了夜,她便按着长星的模样施了淡淡的脂粉,将原本略微有些上扬的眉眼往下压了压,又将稍厚的嘴唇用脂粉改了改……   一番折腾之后,她那原本与长星全然没有半分相似的面容,眉眼瞧着竟与长星有了四五分的相似,若是到了夜里,更能像个六七分。   乐容对着铜镜照了照,显然已经很是满意。   再等天色稍稍暗些,她才掐着时机借着承文殿洒扫宫人的身份混了进去。   这会儿周景和方才将一坛子酒饮完,正要打开另一坛子酒,却见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下意识抬头,恰好瞧见那张与长星像极了的面容。 第65章   ◎容美人◎   见周景和在抬眼看见自己的时候愣住, 乐容心中一喜,轻轻贴近他的身体道:“陛下,酒喝多了伤身……”   周景和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下,乐容这张脸真的与长星极为相似。   可周景和还是在伸手触碰到她的脖颈之后用了力气,便将她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乐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周景和这是否是已经发觉她真实面目便已经被他骤然掐住了脖子,只能哀声唤道:“陛下, 陛下……”   周景和的手却越收越紧,眼里好似隐含着滔天的怒火, 他讽刺道:“哪怕是已经烧焦了的尸身,朕也能一眼辨出到底是不是她,你以为凭着你这张涂脂抹粉的脸,就能骗得了朕?”   乐容这时候已经没法再发出声音,她不得不伸手竭力想将周景和的手掰开, 疼得眼泪止不住往下落,不过周景和的那只手却依旧死死掐着她的脖颈,并不曾因为她此时梨花带雨的模样而生出分毫怜惜来。   死亡临近,乐容的心里早已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所笼罩,之前那些所谓野心也都被彻底击了个粉碎。   到这会儿, 她心中唯有的那个念头便是活下去。   于是即便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也依旧拼命的想要向周景和讨饶。   周景和原本是想直接将着宫女杀了, 这种爬床的宫女他见得多了,只是这回这个要比从前那些只知道脱了衣服往榻上躺的稍微聪明些,知道扮成他在意的人的模样。   可这却让他心里更是厌恶。   一个只知道爬床的女子, 怎么配与长星相较?   可就在这女子要断了气息之时, 周景和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 松开了这女子。   乐容一被松开便止不住倒在地上猛的咳嗽, 稍稍缓了片刻后又连忙跪地哀求道:“陛下,奴婢知错了,求您饶恕!”   她来不及细想为何周景和原本都打算将她杀了,后边却又变了主意,她只知道如今自个这条命还是握在周景和的手中,只要他有心,想杀了自己就如同踩死蝼蚁一般简单。   所以回了神之后片刻也不敢耽误,只能跪地讨饶。   周景和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端详着跪在身前的宫女,四周安静得可怕,让乐容的身体也不由得有些微微发颤。   如果是发生方才那桩事之前,她见周景和这样打量着自己,会毫不迟疑的以为是他对自己生了兴趣,可如今,她实在不敢再往那个方向想。   只觉得害怕。   半晌,周景和开口问道:“你是哪里的宫女,叫什么名字?”   乐容不敢撒谎,老实答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是承文殿的洒扫宫女,名唤乐容。”   周景和默默将她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而后才道:“你退下吧。”   乐容听他这般随意的放过了自己,心里自然意外,她原以为事情闹到了这份上,她就算是不死在这里,也得丢上个半条命。   却不想还能好端端离开。   不过她也不敢迟疑,连忙福身告退,生怕动作慢了周景和又变了主意,到那时候她就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彼时,乐容心里虽有不安,可到底还是为能捡回一条命感觉到高兴。   她想不到第二日,会有公公来向她宣旨,说陛下的旨意,将她封为容美人,赐居承阳殿。   乐容捧着那道圣旨,直到过来传旨的元庆向她说了恭贺的话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并非是在做梦。   她紧攥着那道圣旨,面上终于露出笑意:“多谢公公了。”   元庆又是笑了笑道:“美人先休息着,待会儿消息传过去,便有内务府的人着手给美人安排宫室事宜,身边伺候的宫人也会尽数安排妥当。”   乐容又是笑着点了头。   她昨夜做了一晚上噩梦,早起醒来时,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还不得不支撑着在脖颈处那一道红痕上抹着厚厚脂粉。   原以为想在这宫中成为主子便已经只是一场不能幻想的美梦了,却又接了这样的一道旨意。   她其实也觉得奇怪,昨夜周景和分明辨别出了她不是长秋殿的那位,甚至还大发雷霆的差点将她掐死。   如今不仅放过了她,甚至还给了她位分……   就好似昨夜她当真顺利爬了周景和的床一样。   等元庆告退,乐容便回了屋展开那道圣旨仔细的看了好几遍,确定这旨意无人能做得了假面上才终于有了笑意,“管它到底是什么缘故,既然有了这机会,我定是要好好把握住的。”   不过过了一夜,她便把昨夜濒临死亡的那种恐惧忘了个干净,只喃喃道:“只要我用些心思,近水楼台,还怕握不住陛下的心吗?”   周景和赐给乐容的承阳殿除了与长秋殿的距离极近之外,便也就没了旁的特别之处。   只是正因如此,承阳殿那边迎了新的主子,最是热闹的时候,长秋殿这边却被衬托得越发冷清。   原来那些侍奉的宫人还念着陛下与敏美人从前情谊深厚,总觉得即便是他们二人因为孩子的事或许闹了些不愉快也只是短时间的事。   用不了多少时日,两人自然会重归于好。   所以在长星身边伺候的时候,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她。   可这几日听闻陛下又赐封了一位容美人,那些个宫人才变了脸色,意识到陛下怕是真的已经将敏美人厌弃。   毕竟有了新人,谁还会记得旧人?   所以长星在长秋殿的日子便又一日日难过起来。   她刚失了孩子,正是身子最虚弱,那些宫人不曾怠慢的时候,还有补身子的药一日两回的喝着,等那些宫人生了旁的心思之后,这药喝不上倒也罢了,连一日三顿的膳食都成了问题,每日能送来两回便是幸事,而且还都是入口冷硬的吃食。   好在并非是在夏日,否则长星能吃上的便只有一些已经变了味的东西。   不过虽说日子过得艰难,可长星却也不曾有过抱怨的心思。   她与常人不同,虽然过过好日子,可过得更多的却是比这还苦的苦日子。   所以如今这样的日子,虽说不好过,但也能熬下去。   长秋殿里生了别的心思的宫人不少,能托了关系调去别处的,都不甘心继续留在长秋殿这荒凉地儿,从前一个个求也要求得调来长秋殿,如今一个个却仿佛逃命一般。   没过几日,长秋殿还留下来的宫人就只剩下那两三个,都是找关系无门又拿不出银子来求人的,便只能死了心留在长秋殿。   长星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了,这种事见了多了,便是底下人不向她禀告,她心里头也都有数。   不过她也并未在意。   即便偶尔听底下宫人说起被赐住在不远处承阳殿的容美人,她的心头也生不出什么波澜来,只依旧像从前一样,总拿着针线打发时间。   不过却没有再做孩子的衣裳鞋子,而是将那些小物件尽数压进了箱底,然后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给自个做起了冬衣。   她想,这个冬日应当格外的冷。   承阳殿这几日却是风光无限。   旁的不说,便只是承文殿送来的赏赐,便已经能堆满大半个库房,都是她从前见也不曾见过的稀罕物件。   前边她掂量着那些东西,还总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值钱的玩意儿却偏偏不能拿去外头当了换银子使,可后头一想,自己可是要一步步往上爬的,怎么能眼皮子这样浅,只能瞧见这些东西。   不过乐容也只是在旁人看来风光罢了。   这几日周景和日日要不是将她召去承文殿,便是要宿在承阳殿,比之从前与长星,似乎还要更是情浓,可到今日,乐容依旧是完璧之身。   即便她夜夜陪在周景和身侧,却连个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提旁的。   若是她鼓足勇气要上前伺候,周景和却也不会因她是个女子而对她有半分怜惜,再尝了两回临近死亡的苦楚之后,饶是这乐容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再乱来了。   只是步步攀升的念头却不曾熄过。   这日,要上早朝的周景和刚离了承阳殿,乐容面上那几分僵硬的笑意便沉了下来。   她用力扯着手中锦帕,好似在用这种法子发泄着心头的怨恨,身边伺候的宫女见她面色难看,虽然不解,可却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边上伺候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了主子不痛快。   等乐容扯得指尖都有些发疼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身边伺候的宫女文冬道:“绣房的沈嬷嬷,你去将绣房的沈嬷嬷叫来。”   文冬不想她会如此突然的提及相见绣房的人,便下意识道:“美人是想做衣裳吗?绣房那边早已留存了美人的身量尺寸,美人想做什么样式的,与奴婢说一声……”   “让你将沈嬷嬷请来你照做便是。”乐容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将她的话打断。   文冬见此,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乐容已经成了陛下身边的容美人的事,自然也一早就传到了绣房之中。   毕竟这几日绣房中的绣娘忙得连夜里休息的时间都削减了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给这位容美人做衣裳。   刚听说这消息时,也有不少绣娘为这事高兴。   毕竟原本这乐容在绣房中时,与这儿那些绣娘相处得都很是不错,虽不能说真的有多少深情厚谊,可至少明面上是将她当作朋友来看。   那既然朋友飞上枝头成了尊贵的主子,她们心里自然也免不了存有幻想。   若是能将她们调去承阳殿做个掌事宫女也是好的。   可这一日日等着,乐容却像是早就将她们这些人忘了一样,除了为了给乐容做衣裳,她们变得忙碌了许多之外,生活并没有任何变化。   久而久之,心里也不免会有几分怨言。   毕竟那乐容原本在她们面前,真是将话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可如今呢,真的做了主子,只全当不认识她们。   不过比起她们几个,沈嬷嬷瞧着倒是要安定几分。   绣房的几个绣娘见她好似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也还是会忍不住在她面前嚼舌根。   但沈嬷嬷全当听不见,只有她们说得实在过分的时候才会开口提醒她们几句,让她们管好自己的嘴,那些个绣娘见沈嬷嬷无动于衷,也只能自讨没趣的闭了嘴。   只是没想到今日乐容身边的宫女文冬却亲自到了绣房来。 第66章   ◎服软◎   虽然平时那些个绣娘心里对乐容怨言实在不少, 可见了文冬前来,一个个的还是面上都还是带着谄媚的笑意。   毕竟这满宫里谁人不知如今这乐容便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就算陛下不过是一时新鲜, 过几日失了宠了,她也依旧是堂堂正正的主子。   却是绣房里面的这些绣娘无论如何比不了的。   所以这些绣娘自然还是上赶着巴结。   “今日并非是我家主子要做什么衣裳。”文冬瞥了她们一眼,最后将目光放在微微低着头的沈嬷嬷身上,而后开口道:“今日是我家主子想请沈嬷嬷去承阳殿一趟。”   闻言, 那些个绣娘的神色变了变,看向沈嬷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羡慕。   沈嬷嬷面上却瞧不出喜怒, 只规矩的应了个“是”。   文冬点头道:“那便走吧。”   然后一转身出了绣房,沈嬷嬷就跟在她后头一道往承阳殿方向去了。   见她们二人走了,绣房的几个绣娘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将方才一直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那拢着衣袖往外边瞧的绣娘笑着道:“还是咱们沈嬷嬷语气好,乐容这是要将她接去承阳殿享福了吧?”   另一在边上整理碎布料子的绣娘停下手里的活计道:“也是应当,从前沈嬷嬷对她多好啊, 她如今飞上枝头了,总不能全然不记得从前的恩情。”   说着,周围几个绣娘皆是点了点头。   可步履匆匆的赶往承阳殿的沈嬷嬷心里却明白,这次乐容突然要见自己,绝不是单纯要将自己接去承阳殿享福那么简单。   她若是心里真的记挂着自己, 绝对不可能等到今日才遣人来绣房接自己,也不会只是让文冬将自己叫去承阳殿, 而会直接给自己安排差事。   她在宫中呆了几十年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   所以此时她心里非但不为这事高兴,反而有几分不安。   等到了承阳殿, 乐容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见了沈嬷嬷过来, 她就像从前一样笑意盈盈主动起身走到她面前揽着她唤道:“沈嬷嬷。”   沈嬷嬷本想行个礼, 却也被乐容拦住了,她扭头看了一眼文冬,示意她退下,文冬见乐容与这沈嬷嬷关系如此亲昵,虽然心里有几分不舒服,可到底不敢违抗了乐容的命令,只能乖乖的退了下去。   等里边就只剩下她们二人了,沈嬷嬷也不想与她拐弯抹角,便直言问道:“容美人此番让奴婢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乐容揽着她手臂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笑道:“嬷嬷还是这样聪明,不管我心里头想着些什么都瞒不过您。”   沈嬷嬷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道:“若是美人有什么事儿,还请直接与奴婢明言。”   乐容本也不打算再费时间与她绕圈子,听她既然都已经这样说了,便索性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沈嬷嬷。   沈嬷嬷瞧那书信好似有几分眼熟,好似想起什么,有些不敢相信的接下了那封书信,等她打开那封信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面不改色处理妥当的沈嬷嬷脸上头一回出现了惊慌的神色,她下意识捏紧了那封书信,也不顾不上态度恭敬,抬眼质问道:“我丢的那几封信,都在你那儿?”   乐容摆弄着手中锦帕道:“若不是看了这几封信的内容,啧啧,我是真想不到往日瞧着总是冷冰冰的沈嬷嬷,竟然会与太监有这样的一场□□……”   “是我犯了蠢,以为你这小姑娘虽有野心,却也不算坏,只要用些心思引导,还是能走上正途来的。”沈嬷嬷苦笑,“不曾想我反而栽在了你的手中。”   说到这儿,她又叹了口气道:“乐容,你直接说吧,用这事来要挟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听了这些话,乐容面上也瞧不出愧疚来,她抿唇笑道:“既然沈嬷嬷都这样说了,那乐容也就直言了,其实乐容是想让沈嬷嬷帮我一个忙,帮我从宫外带些东西进来……”   说着,她贴近沈嬷嬷压低了声音将想要的东西说了出来。   沈嬷嬷听着,脸色却越发难看,“这个忙,我帮不成!”   “沈嬷嬷别着急啊。”乐容见她拒绝,却依旧笑容不变道:“你帮不成,你那情人却能帮啊!”   沈嬷嬷压下心头的怒气道:“你拿了这些东西到底要做些什么,我虽不如你通医术,可也知道这里边好几样药材都是害人的东西,我如何能帮你?”   乐容摇头道:“嬷嬷这话却是说错了,没哪种药材只能用来害人的,还是要看怎么用,只要使这药的人有本事,就算是害人的东西也能用来救人。”   “不管你如何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便是帮不了。”可沈嬷嬷早见惯她花言巧语的模样,自然不会被她这几句话骗了去。   说完,她也不想再听着乐容多言,转身就要往殿门方向去。   乐容却叫住她道:“难道你不怕你与那太监的□□被捅出去吗?”   “你若真要如此,那便随你吧,宫女太监相好之事虽说在宫中并不常见,可也并未被明令禁止,若是这事传出去,最多不过被人嘲讽几句罢了,我与他年纪都不小了,这点风浪还是禁得起的。”沈嬷嬷神色却已经平静下来,显然已经将这些事尽数想了个明白。   眼见沈嬷嬷就要出了承阳殿,乐容咬了咬牙,只能开口道:“那若他是个假太监,真男人呢?”   沈嬷嬷去推门的手不由停住,她有些震惊的看向乐容。   见她神色如此,乐容不由得在心里松了口气,笑着道:“看来我是猜对了,沈嬷嬷那位情人根本就是混进宫来的假太监!”   沈嬷嬷脸色极为难看,还不曾说些什么,就听她接着道:“原本看了你们二人来往的书信,就觉得这位王公公与寻常宫中太监很是不同,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后来找机会悄悄去见了这王公公,才发现他说话时虽竭力压着嗓子,可那语调却还是苍劲有力,实在不像是个没了根的太监。”   “不过也不敢笃定,方才啊,也不过是没了办法,只能用这事来诈一诈嬷嬷了,不像嬷嬷关心则乱,就这样承认了!”   沈嬷嬷见乐容这副模样,也知道今日是避不过去了。   若只是她与王公公二人的□□还无关紧要,他们二人都差不多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就算因着这事在宫中被人看不起,也不过就这两年了,熬过去便是了。   可若是王公公是个假太监的事被拆穿了,那他这条命肯定是留不住了的。   所以沈嬷嬷只能妥协,“你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来,只是我也有个要求。”   乐容道:“嬷嬷说便是。”   “你要用这些东西做些什么我并不想知道,只是我不想因为这一桩事受了牵连。”沈嬷嬷抬眼直直的看着眼前人,“我与他都还需两年才能出宫,我希望你能安排我们二人提前出宫,这样我们二人定然避得远远的,对于你来说,也有好处。”   乐容思忖片刻,点头道:“那便依你,东西三日之内我要拿到,等东西拿到之后,我会即刻安排你们二人出宫。”   沈嬷嬷松了口气,应了个“好”。   入夜,周景和方才将手边的事处理完,元庆便主动问道:“陛下今夜可是要去承阳殿歇息?”   周景和沉默了片刻,不曾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开口问道:“这几日,她如何了?”   元庆愣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陛下问的是容美人,还是……”   周景和瞥了他一眼,他明白过来周景和的意思,连忙道:“这几日敏美人应当都在长秋殿歇着,敏美人落胎伤了身子,恐怕要好生养些时日才能恢复。”   周景和“嗯”了一声,而后又缓缓道:“长秋殿的东西,还是按往常一样供应着。”   元庆应声道:“陛下不曾下了旨意夺了敏美人的位分,底下人心里便也都明白,该有的东西,自然不会缺了的。”   “你替朕去一趟长秋殿……”周景和话说了一半,却又摇头道:“罢了,她若是想见朕,会亲自来承文殿的。”   元庆见此,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旁人或许以为陛下真的移情他人,可他日日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会不知那容美人虽然日日与共处一室,却连个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的距离隔了一丈有余,容美人稍稍靠近些,陛下便要发怒,显然只是想用这法子让敏美人心中生了醋意。   毕竟敏美人亲自落了腹中胎儿之事,实在让陛下心里难过,却又不舍得真的如何,也只能用这法子验证验证她心里可还对他有几分情意罢了。   元庆想着,心道,当日陛下一时气急,话确实说得难听了些,可若是那日的敏美人能稍稍服了软,陛下怕是分毫不会迟疑的原谅了她吧。   哪怕真是她将那孩子杀死在了腹中。 第67章   ◎真相◎   算计长星落胎的事远远比绿玉想象中的容易。   大约是因为长星确实相信她, 她方才来了长秋殿,就成了长秋殿的掌事宫女,长秋殿的一应事务都由她管着。   她想让长星喝下那碗落胎药, 简直轻而易举。   可这事了了,她心头也并没有多畅快。   她虽然依旧是长秋殿的宫女,可却已经连着几日不曾管过长秋殿的事了,她知道如今长星失了势, 肯定比当初小姐的日子还要难过。   毕竟当初的小姐至少身边还有她与长星护着,别的人与欺负不到小姐头上来。   可长星却是孤身一人。   她每每想到这些, 心里总免不了有几分煎熬,即便一再安慰自己那是长星咎由自取,却也依旧煎熬。   等她终于熬不住,不知不觉走到宫门口见到侍卫副统领刘仪的时候,她也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那日长星的话, 她虽然听到了,可却是不屑一顾的。   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其实已经将那些话放进了心里,不然又怎会不知不觉便去见了刘仪。   刘仪瞧见绿玉,本来是打算当作没瞧见的。   绿玉从六岁就跟在孟娉瑶的身边, 到如今已经有十多年之久,刘仪受恩于孟家, 也曾去过孟家拜访,见过孟娉瑶,自然也不止见过她身边的这位贴身婢子一次。   虽然没说上过几句话, 但却算是相识。   只是孟家如今已是败落, 任何人若是与孟家扯上关系, 定然都是落不着好处的, 所以他也不想再与绿玉碰面。   可绿玉却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是直直的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最终他避无可避,只能勉强唤了一声,“绿玉姑娘。”   心里却安慰着自己,如今就连这孟家小姐也已经去了,眼前的绿玉不过是孟家小姐身边的一个婢女而已,难道还能再利用当初孟家对自己的那几分恩惠来要挟自己做些什么?   莫要忘记,自己已经帮过孟家小姐一回了。   帮了这一回,也就算是将过往的恩情还清,旁的,他是不会再去插手了,免得惹祸上身。   绿玉没瞧出他如今心思百转千回,只开口直言道:“我有一桩事想问问副统领,不知副统领能否行个方便?”   刘仪没想到绿玉是过来问话的,他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依着绿玉的意思走到宫门转角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不知绿玉姑娘是想问些什么?”   绿玉环顾左右,这才问道:“我家小姐是不是……曾经托你办过什么事?”   刘仪一愣,下意识有些疑惑道:“这事,你不知道?”   见绿玉神色茫然,刘仪方才继续道:“孟小姐还在时,曾托我帮她将一个宫女送出宫去,好似就是她贴身的宫女,你一直伺候在她左右,应当是认识那个宫女的。”   他以为这些事情绿玉都知晓,却不知那位孟小姐竟然连她也瞒着。   刘仪想着如今孟小姐已经去了,绿玉又是一直陪在她身侧的人,所以对这些事也不曾隐瞒,将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说到后面,他没顾得上细瞧绿玉的神色变化,只有几分为难的叮嘱道:“只因你是孟小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人我才将这事说了,还请你得为我保密,千万不能将这事透露给旁人。”   这事虽然看着不大,可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想当作把柄来拿捏了他也不是难事,所以他方才这样小心。   绿玉其实根本不曾听清他到底都说了什么,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恳求些什么,于是便只是囫囵应着。   等那刘仪走了,她还站在原地出神。   刘仪方才所说的话依旧在她耳边回荡。   “这事是孟小姐亲自传的书信央我帮忙。”   “孟小姐说那小宫女曾救过她一回,希望我能安排人平安将她送出上京去。”   “怎么会是她一人的安排?那小宫女哪有这本事,若无人帮她,她能逃出宫去,还能离得了上京?就连我都在这上面做了不少安排呢!”   “……”   绿玉捂着嘴,有些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是这样呢……”   自从知晓长星活着从宫外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敏美人,她就将长星当做了仇人。   她满心怨恨的想着,凭什么长星能踩在小姐的骨肉上从一个小小宫女成为如今的敏美人,而小姐却死得悄无声息?   明明长星与陛下早有一段□□,为何她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留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日日往承文殿送汤水点心,央求陛下能来永祥殿的行为会觉得很是可笑吧?   越是想着,她心头那颗怨恨的种子就如同得了养分一般疯狂生长,她再压不下心头的恨意,只能对长星动手。   怀着哪怕玉石俱焚,也不想让她好过的心思动手。   可到了今时今日,她方才知晓真相,也方才知晓她全然误会了长星。   长星或许对她们有所隐瞒,可却从不曾藏有坏心,而小姐,也并非是因为观羽殿的那场大火受了惊吓才病情加重。   因为那场大火,本就是她放的。   若今日跟她作这些解释的人是旁人,或许她不会愿意相信。   可这人是刘仪。   刘仪是如何在得了孟家的恩惠后坐上侍卫副统领的位置的,绿玉心里很是清楚。   入宫前,从前的孟丞相也曾与小姐说过,刘副统领承了他们孟家的恩,若是有需要他帮衬的地方,直接寻他便是。   刘仪不可能为了长星撒谎,也没必要。   况且,有些事情绿玉心里也能想明白,曾经的长星,不过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而已,凭着她一人,怎么可能能逃出宫,甚至逃离上京呢?   只是她一直不敢细想而已。   想明白这些,她好似清醒了许多,就连眸中也多了几分清明,她快步往长秋殿方向赶去,想告诉长星她已经知道真相,想与她道歉,说自己错了许多。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却又在终于到了长秋殿后戛然而止。   长秋殿里仅剩下的两个宫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扫着地上零散的落叶,其中一个宫人好歹还拿着扫把,只是口中却毫不客气的开口说了几句抱怨的话,又打着哈欠道:“都这个时辰了,文琴怎么还不曾来?”   边上另一个宫人将扫把随手放在桂树下,颇有几分无奈道:“你没听她说么,她已经搭上了承阳殿的容美人,今日便要过去伺候了!”   “竟有这种好事?”前边那个还泛着困意的宫人也停下了清扫的动作,满脸羡慕道:“文琴攀上了容美人,往后可是有好日子过了,容美人最近可是陛下身边最得宠爱的,据说陛下连着几日歇在她宫中,与她竟是一日也不愿分开,这若是能借着这机会生下龙嗣,那可就真的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谁说不是?哪里像我们宫里这位主子,连保住孩子的本事都没有,指不定是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才……”   “你们说些什么呢!”听到这里,绿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脸色极为难看的打断了这两人的话。   她曾陪着孟娉瑶经历了这样许多,流言伤人她也并非是没有见识过,可方才听着这两个宫人肆意的开口说些毫无根据的揣测之言,她还是气得浑身发颤。   那两个宫人本来就只是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这会儿突然听到绿玉的声音,也是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等扭头一看竟是绿玉的时候,才稳住了心神有几分不满道:“绿玉姐姐,你这走路也好歹有些声音吧,这样突然说话,实在把我们吓得不轻。”   绿玉却没同她们客气,只嘲讽道:“做了亏心事才怕鬼敲门,若不是你们自个心里有鬼,怎么会被我吓到?”   说完,也不顾她们脸色难看,径自便往里面走去。   那两个宫人见了这般景象,心里都是憋着一肚子火,等她进了里边才开口道:“这绿玉装什么好人呢,前些日子咱们美人的日子可不好过,这绿玉原本不是说是美人旧时的好友吗,一来长秋殿就成了掌事宫女,美人身边的红人,美人受宠的时候,她可没少得好处,可美人落魄时,她却躲得远远的!”   另一宫人也愤愤不平道:“是啊,方才还指责起咱们来了,真是脸皮够厚的!”   她们在外头满腹怨言的抱怨着,绿玉却将长秋殿的殿门关上,将那些嘈杂的声音都关在外头,就只当作是听不见。   而里边,长星正坐在木桌边上用膳,桌面上放着的是一碗早已冷硬成块状的米饭,她正麻木的将这样难以入口的食物往嘴里送,在看见绿玉进来的一瞬方才停下了动作。   自从那日,长星便没再见到过绿玉了,她明白是绿玉不相信她的话,自然也就不想再见她。   她知道那是情理之中,绿玉不信她,那就依旧会将她当作害死孟小姐的人,又怎会愿意再见她。   可此刻,绿玉却推开长秋殿的殿门,一步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来。   “绿玉。”长星声音极轻的唤她名字,这几日在心中来回酝酿的解释之语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干巴巴的唤了她的名字。   绿玉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一会才将眼底的酸涩压下道:“长星,我去见过刘副统领了,那些事,他已经与我说了。”   “原来那天的话,你都听进去了。”长星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些意外,也有些无措。   她已经做好绿玉一辈子都不会相信那些真相的准备。   绿玉抿了抿唇,可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你的孩子的事,是我错了……”   长星努力挤出笑容,伸手拉着她坐下道:“是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不怪你。”   “她们给你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绿玉刚被长星拉着坐下,就闻到了那碗米饭中隐约传来的馊味,现下可是冬日,这一碗米饭放个三四日都不至于坏了,可送来长秋殿的这一碗却是馊的,显然是真不将长星当人看。   长星看了一眼放在面前的那碗米饭,却反而安慰道:“咱们从前也是陪小姐吃过苦的,宫中的这些人是如何拜高踩低的,旁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吗?左右还有能吃的东西,能活着,便也就够了。”   “可陛下又不曾废了你的位分……”绿玉的话说了一半,又仿佛想起什么来了似的,连忙起身道:“我去同陛下说明实情,我见那日陛下话虽然说得狠了些,可分明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若他知晓那孩子并非是你所害,定会回心转意。”   说完,她便要转身出去。   可长星却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道:“不行,绿玉,你不能去。”   绿玉有些不解的回头看长星,却见长星叹了口气后道:“他若是知晓此事是你所为,你还能有活路吗?”   绿玉一顿,然后才勉强笑道:“既然这事是我所为,不管后果如何,本也应当由我承担,就算丢了性命,也不当有一句怨言。”   可长星却依旧不肯松手,“绿玉,我怎会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呢?”   说罢,她又劝道:“如今的日子虽说苦了点,可也不是过不下去,只要咱们两个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说是不是?”   大约是长星的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绿玉听着面上也有了几分迟疑,她顿了片刻,正欲点头,却见长星脸色惨白,额头也细密的冒出冷汗来,就好似在强忍着极致的痛苦。   绿玉见她如此,也被吓得手足无措起来,一边伸手去搀着她,一边问道:“长星,这是怎么了?”   长星勉强将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想说自己无事,可她刚一开口,口中混着黑色的鲜血却已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绿玉再怎么天真,见了这种景象也意识到了很是不对,也不顾上旁的,连忙道:“你先歇着不要乱动,我马上去请太医来。”   长星此刻已是昏昏沉沉,虽不曾听清绿玉的话,不过也能猜到她应当是去请太医了。   长星竭力的想伸手再拉住绿玉,可到底没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在这一瞬,长星恍惚间想起了欣妃,她突然想起,欣妃也是在这样冷的一个冬日里去的,那日外边的风雪好似还要更大些,冷宫里的门窗都不曾修缮,呼呼的冷风肆意的往里边刮,想到这儿,长星不由地抱紧了自己,那一日的欣妃,肯定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冷吧。   毕竟现在的她,感觉好似连血液都是冰冷的。   她胡乱想着,眼前原本清晰的景致变得越来越模糊,头也不断下沉,身子终于是极为僵硬的倒下,她昏了过去。   绿玉片刻也不敢耽误,一路跑着要去太医院将太医请来。   从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就那样在她面前绝了生息,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看着这种事在自己面前发生第二回 。   长星不能出事。   可她方才走到半道上,遇到南北两条岔路时,却不由停了脚步   这两条宫道南边那条是去太医院的,北边那条却是去承文殿的。   按着她原本的心思,她自然应当毫不犹豫往南边那条道上去,可她想起从前为了小姐的事是如何与那些太医周旋,如今长星失了陛下的宠爱,那些太医即便迫于无奈帮她诊治,又可会尽心竭力?   而长星方才口吐黑血,显然是中毒的迹象,这种事是最拖不得的。   想到这儿,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往北边那条道上去了。   她心里想着,只要能与陛下说明来龙去脉,按照从前陛下对长星的宠爱来看,他定会安排人替长星解毒,不管此事多难,陛下是一国之君,他也定能将这事办成。   就这样,她也不再迟疑,快步到了承文殿。   门口的元庆打老远就瞧见了绿玉的身影,连忙带着笑意迎了上去道:“绿玉姑娘是因为敏美人的事来求见陛下的?”   绿玉顾不上细想为何元庆的态度如此客气,只急切的点点头道:“奴婢有很重要的事儿要求见陛下,还望公公帮忙通传一声。”   元庆见此,连忙点头道:“那绿玉姑娘稍候,我马上向陛下禀告。”   绿玉虽说着急,可也明白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要按着规矩来,于是只能不安道:“还请公公快些,这事耽误不得。”   元庆又是应下方才快步进了承文殿。   绿玉在外头来回走着,想起长星的情况,手心便不住的冒出冷汗来,一直不断祈祷着她可一定要撑住,一定要等到自己将那太医请来。好在元庆的动作确实是快,不消多时,绿玉便听到里边传来声音,说是宣自己觐见。   绿玉半点不曾迟疑便快步进了承文殿,向周景和行了礼之后还没等他开口问些什么,就主动开口道:“陛下,敏美人安胎药中的桂枝与夹竹桃是奴婢添的。”   周景和的脸色一变,显然未曾想到绿玉会这样明晃晃的坦白。   绿玉感觉到周遭气氛好似凝固,可还是在闭了闭眼睛之后接着道:“当初敏美人与奴婢是小姐身边伺候的宫女,奴婢一直以为是敏美人为了逃出宫去便在观羽殿放了一把火让小姐受了惊吓这才病情加重,所以生了报复心思。”   周景和五指绷紧,眸子里的寒意仿佛能杀人,他死死盯着跪倒在他面前的绿玉道:“谋害皇嗣,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绿玉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小宫女而已,周景和这话方才说出口,她俯得极低的身子就禁不住开始微微发颤,可她还是接着道:“奴婢万死难辞其咎,可敏美人是无辜的,她不过是因为和奴婢从前有些情分,所以替奴婢担下了罪责,现下敏美人情况很是不好,求陛下快遣太医去长秋殿……”   只听到“敏美人情况不好”这几个字,周景和神色中就已经带了几分慌乱了,他顾不上发落绿玉,只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道:“若是长星真的出了什么事,朕绝不会放过你!”   这话听着虽然骇人,可绿玉见周景和不顾君王威仪,满脸慌乱离去的模样,反而是轻轻松了口气,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行至殿外,周景和先是吩咐元庆遣人去寻太医,然后才去的长秋殿。   等他到了长秋殿的时候,太医院的太医也正好到了。   若是是绿玉去太医院请人,恐怕是磨破了嘴皮子也请不着人过来,可周景和吩咐的事,他们却是耽误片刻的胆子都没有,着急忙慌的就赶了过来。   等他们到了长秋殿的时候,里边两个无所事事的宫女依旧拿着扫把说着风凉话。   她们自然想不到周景和会突然来了长秋殿,毕竟细细算来他已经有半月不曾踏足过长秋殿了,更别提说他身边还有了容美人。   所以见了周景和到来的时候都仿佛见了鬼一般,慌慌张张的跪了下去。   可周景和连瞧也不曾瞧她们一眼,只吩咐道:“将这两个宫女拖出去,杖毙。”   不过一句话,便将这两个宫女发落了。   那两个宫女也全然不曾想到周景和会就这般发落了自己,吓得慌忙砰砰磕头求饶,可跟在后边的太监却还是分毫不怜香惜玉的将人硬生生拖了下去,她们即便是拼了命的挣扎着,也无法从这几个太监的手中挣脱开来,里边的人只能听到那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长秋殿的殿门被推开的一瞬,周景和看到的是已经倒地不起的长星,她的嘴角还残留着已经几乎干涸的乌黑血迹。   他的心猛地揪起,一边快步走到长星身边将人抱起放到床榻上,一边对着那几个还不曾回过神来的太医呵斥道:“都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给敏美人诊治?”   那几个太医方才神色慌乱的走上去去替长星诊脉。   片刻后,为首的谢太医眉头紧锁道:“美人这是中了毒,且毒性剧烈,只是美人用得不多,所以现在还有一息尚存,只是若不能尽快配出解药,怕是难办……”   周景和满脸怒容,“中的是何毒,又需要何种药材,你一一说明便是,不管要的是什么,只要能将长星治好,朕都会遣人寻来。”   见周景和如此,谢太医自然不敢隐瞒,只能明言道:“回陛下的话,这缺的不是哪味药材,而是药方子。”   说到这儿,谢太医小心翼翼的看了周景和一眼,才又接着把话往下说了下去,“美人所种的毒微臣只在医术中见过,说那是源自北岐的一种剧毒,倒并没有什么旁的特别之处,唯一特别的便是那解毒药方极为难配,虽说用的都是寻常药材,可药量上若是差了毫厘,解毒的效果便差了千里。”   “甚至有可能让毒性加重,害得中毒人更快丢了性命啊。”   周景和神色越发难看,“那依你所言,朕要救长星,该当如何?”   谢太医闻言拱手道:“微臣可以给美人开一道方子,将美人身体里的毒素暂时封住,让美人不至于毒发,可这方子也只能让美人支撑七日,若真要将人救回来,还是得寻到下毒的方子才成。”   “那便按着你说的来。”周景和知晓应当已是便无他法,便只能答应。   这样算来,他还有七日时间能用来找寻到背后下毒之人。   虽然现在还全无头绪,可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他微微低头望向床榻上那人苍白的人,心里越发笃定无论如何都要将背后之人揪出来。 第68章   ◎“我要您来做这个试药的人。”◎   周景和还是没有急着将绿玉处置, 仅仅只是将她关押了起来。   原本按照他的脾气,定不会容忍这样的一个人活着的,可他想起了长星, 他知道长星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姑娘,既然当初为了绿玉甚至将害了腹中孩子的罪名揽下,那便足以见得她对绿玉有多么重视。   所以便只是为了她,周景和也不会将绿玉就此发落了。   况且于他而言, 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查清楚背后暗害长星的人到底是谁。   敏美人中毒,而陛下日夜守在身侧的消息不胫而走, 宫里的人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显然这一切变幻实在太快,让他们都有些分辨不清楚形势了。   没人能想得通为何前几日陛下还与承阳殿的容美人如胶似漆的,今日却将容美人舍下一副对敏美人深情不移的样子。   只知道如今陛下因为敏美人中毒之事大发雷霆,下了命令说要将这事彻查,满宫之中人人皆是小心惶恐的, 生怕被牵扯进这件事之中。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乐容对此事关注颇多,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她一听说长星竟不曾因为中毒而丢了命,心里一慌,又不觉绞紧了手中锦帕, 脸色难看道:“那毒的毒性那样烈,怎么偏偏还留了她一条命?”   又叹息道:“陛下如今正在细查, 若是查到我头上,他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文冬见她如此忧心,便安慰道:“此番的事娘娘做得如此谨慎, 沈嬷嬷与王公公也都已经出宫去, 就算陛下真的查到他们, 想找到他们也得费一番心思, 到时候长秋殿里的那位恐怕早就没了生息,哪里能熬得了这么久?”   文冬这几句宽慰的话并未让乐容神色缓和,反而让她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文冬道:“文琴呢,她可是动手的人,得将她盯紧了,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文冬见乐容着急,也不敢多言,连声应下,正要转身出去安排人盯着文琴,又听乐容突然叫住她道:“不行,你还是将文琴带到我身边来,就让她在我身边伺候我才能安心。”   文冬又只能应了个“是”。   而此时的文琴也确实因为最近的事焦头烂额。   她是怎么得都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当初听了乐容的命令给长星下毒时,她心里其实也有过迟疑,毕竟是头一回做这种害人的事。   可她眼睁睁看着从前在长秋殿一块儿做事的宫人个个都被调遣去了别处,还留在这儿的也是用尽了各种法子想走,她进宫时间虽然不长,可也明白跟对主子是多么重要的事。   跟了个得宠的主子,不仅平日里随随便便就能得了赏赐,在其他宫人面前也都是高人一等的,同样是奴才,可却又是不一样的。   从前长秋殿风光,她也是把攒下的银子全都塞了出去才得了进来做事的机会,没料想这好处还不曾捞着多少,眼见着长秋殿就落魄了。   现在那承阳殿的主子才是最得宠的,她自然也想被调到承阳殿去,只可惜却真的拿不出银子来了。   便是在这种时候,乐容找上了她,许诺只要她将那毒添到长星往日的饭食里,那便给她来承阳殿当差的机会。   文琴本来担心出事,可乐容却劝道:“不管这长秋殿的主子从前怎么得宠,如今却只是个无人在意的,你只要按着我说的办,我已经买通了人,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将这事糊弄过去,没人会去细究。”   文琴听着,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到底没抵住诱惑答应了下来。   乐容也确实提前将这事安排好了,就连太医院里,都被她用银子买通了两位太医。   若是当日绿玉不是去见了周景和,而是去了太医院,那在其他太医迟疑不愿去长秋殿的时候,这两位被乐容买通的太医便会主动去往长秋殿,到那时候,长星就算还活着,也会死在这两位太医的手中。   等人咽了气,再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了。   不过是个失了宠的美人罢了,没有人会在意的。   乐容是这样想的,文琴是这样想的,就连那两位被买通的太医也是这样想的。   可哪里料到事情却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最近宫中的人都在议论着长秋殿的事儿,都在说陛下应当是铁了心的要将背后的人揪出来了。   文琴每每听着那些人说起此事,心头就越发不安,做事也是魂不守舍的,甚至连夜里都在做噩梦。   连续被折磨了几日之后,她也实在有些承受不住,浑浑噩噩的想了一个早上,她终于打定主意想问着不如索性去想陛下告发。   她难得思绪清明,心里道:“我并非是主谋,而是听了容美人的命令行事,若我能向陛下坦白,那陛下说不定还能留我一条性命,总好过来日陛下查明真相,随手发落了我要好些,况且这夜夜煎熬的日子,我也实在过不下去了。”   她想明白这些,心里反而轻松了几分,也不再迟疑,出了承阳殿便往长秋殿方向去了。   这个时辰,陛下在长秋殿陪着昏迷不醒的敏美人。   可她还不走到长秋殿,就被一脸气急的文冬揪住衣袖,“文琴,你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要去你旧主那儿?”   文琴一扭头见了来人是文冬,顿时被唬了一跳,她有些做贼心虚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然后才勉强挤出笑意道:“怎么会,文冬姐姐这可是误会我了。”   “是么?”文冬闻言冷笑,“罢了,我也不管你到底是怀了什么心思,美人正在承阳殿里头等你了,快些同我过去吧。”   文琴一听这话,额头的冷汗已是淌了下来,她小心问道:“文冬姐姐,美人可有说这会儿让我过去是又什么事儿吗?”   这紧要时候,她想到要去见容美人心里就止不住恐惧,更别说方才她有心想去告发还被这文冬抓了个正着。   文冬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耐烦道:“美人要见你是什么缘由你心里还不明白吗?赶快走吧,别让美人等久了。”   说着,便要拉着文琴往回走。   可文冬越是这样,文琴的心里就越发觉得不安,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趟去见了容美人,可能就不会有活着离开的时候了。   毕竟那容美人心狠手辣,她若是知晓了自己有告发的心思,肯定会将自己当作祸患来看,想私底下将自己了结也并不无可能。   她这些日子本就备受煎熬,如今遇上文冬这样一闹,心里更是慌乱,也顾不得细想,竟是直接一把将文冬的手甩开就要跑。   文冬也未曾料想她竟会有如此举动,反应过来之后也怕出了岔子,连忙追上去道:“你这是做什么,赶快同我回去见美人。”   文琴见文冬追上来,心里越发害怕,只顾仿佛没命了的跑。   承阳殿与长秋殿这两处宫室或许因为敏美人和容美人这两位主子的缘故修缮得很是美观,可并不妨碍这两处宫室修在了偏僻之处。   再往边上走一走便能见到杂草丛生的废弃宫室,也无人去看顾。   文琴慌不择路的跑着,最后便是踉跄着跑到了一处废弃宫室之中,文冬也是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却又不能就此放过了文琴。   文琴的举动本就很不对劲,若是真让她就这样走了,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两人着一前一后追赶着,文琴大约实在是累极了,便停下脚步想与文冬说些什么,可没想到她脚步一停,身子却没站稳,竟是一个踉跄摔进了枯井里。   这事发生得突然,文冬也下意识冲过去想将人拉住,可不想却还是晚了半步,那枯井早已干涸,文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摔死在了里边。   文冬见人已经死在了里边,也不敢再逗留,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佯装若无其事的离开。   外间冬意骇人,长秋殿里却暖如春日。   这是长星昏迷不醒的第三日,周景和已经将需要处理的政务尽数搬来了长秋殿,几乎所有时间都与长星呆在一块儿。   他留出了许多空闲的时间,用那些时间陪在长星的身边,默默的与她说一些从前总是埋藏在心里的话。   那些以为永远都不会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在她的面前毫无防备的说了出来。   甚至在小心翼翼擦拭着她手腕的时候,还会不知不觉间生出些后悔的情绪来。   或许他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始终不曾承认罢了。   这几日他总是想着,倘若那日的重阳宴上,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从前一样,将宴席上的点心带回来与她一同在月下谈心,那么今日的他们二人,会是如何景况?   倘若他为父皇挡了刀子之后,他身子稍稍恢复,便马上让人去将她带来承文殿,那他们二人,如今又会是何种光景?   哪怕他什么都不曾做,就只是在她想方设法来见她时,没说出那些伤人之言呢?   她好似真的给了他无数次的机会,可他却没一次珍惜过。   能在长秋殿神不知鬼不觉下毒的人,若不是御膳房的宫人,那便是长秋殿伺候的人了。   若是想将这事尽快查个明白,少不了要从这些人中入手。   于是不仅御膳房能接触到长星膳食的人尽数被抓起来审问,连之前在长秋殿伺候的宫人也无一能躲过去,就算早已被调遣去了别处,也得受这一场审问。   虽然那些个宫人心中会有些不满,可也无法,好在他们确实与这件事无关,负责审问的元尧也不至于冤枉了他们。   只是过往在长秋殿伺候过的那些宫人之中,却有一人怎么得都寻不到踪迹,那人便是已经去承阳殿伺候的文琴。   因为这事,元尧也找承阳殿的人来问过话,承阳殿里伺候的宫人只说这两日都不曾见到文琴,也夜里歇息也不曾见到她,不知人到底去了何处。   听到这儿元尧心中便有了底,知道这个唤做文琴的宫人恐怕身上藏着秘密,于是一边安排人找寻文琴的所在,另一边开始追寻那些药材的来源。   就是那些药材都不过是寻常药材,想要配齐也并非是易事。   太医院的药材每一样都是要登记入册的,谁人取了什么,取了多少,又是用于何处都有记录。   若这药材来源于太医院,那只要将登记的册子拿来一瞧,便就分明了。   若不是太医院的药材,那就只能是从宫外悄悄带进来的。   每日出入宫门的宫人也都有记录,只要一一审查,想要要将源头寻到不会太难。   只是敏美人只能支撑七日,所以元尧这边时间紧急,几乎是片刻也不能耽误。   原本乐容得知文琴一头栽进了那口枯井中,还觉得高兴。   本来这文琴活着也是个麻烦,更别说她竟还生出了去向陛下告发的心思。   可后来见陛下底下的元尧将这事越查越细,竟就要查到自己头上来了,乐容又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不该将那文琴逼得这么急的,若是能让她顶了这桩祸事或许还能将这事了了。”   文冬却看得通透,“多想无益,美人,那文琴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性子,要让她担了这桩祸事可不容易,万一事到临头了她又反悔,将事情和盘托出,岂不更糟?”   文冬这话说得不错,乐容闻言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沉默了一阵后有些烦闷道:“若不是陛下先给了我美人的位置,却又连碰也不愿碰我,我又怎会生出这种心思来?”   “我就是想着,这敏美人正好丢了孩子又失了宠,便是悄无声息的死在长秋殿里也不会有人知晓,她若是死了,陛下的后宫之中不就只剩下我一人,少了这个竞争对手,什么事也都会容易些,况且杀了她,本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才对啊。”   说到这里,乐容心里越发烦躁。   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成的事,现在这后果偏偏让她自己都感觉有些承受不起了。   “美人,事已至此,咱们再想这些也是无用了。”文冬思忖片刻后道:“若实在不成,不如索性逃出宫去,好歹也能有条活路。”   文冬前几日脑中就已经有这念头了,只是那会儿局势好似还没到不能扭转的地步,心里便总还存着侥幸的心思,如今元尧侍卫步步紧逼,可能她们还真就只剩下这一条路能走了。   乐容不曾想文冬竟会开口如此提议,本来她下意识便要拒绝,可话刚到嘴边,却又想起如今局势,她不由得低下头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终于点了头,“你说的有理,我这些日子在宫中也捞了不少钱财,出宫之后虽然无法再过上宫中这种奢华日子,可至少能活得久些。”   文冬见自己将她说动,又连忙道:“美人要尽快做好安排,这事宜早不宜迟。”   乐容又是点头答应。   她想要逃出宫去当然和当初安排沈嬷嬷与王公公离宫是截然不同的。   沈嬷嬷与王公公二人本就到了宫人该出宫养老的年纪,再过两年便能堂堂正正的出宫去,而乐容不过是将他们二人离宫的时间往前提了提罢了。   负责此事的宫人愿意给当时正得宠的乐容这个面子,这事便就很是容易。   可若是她自己要离宫的话,便只能乔装打扮成寻常宫人的模样,借着出宫采买的由头才能出去。   好在这乐容原先还是绣房的绣娘时,性子便是左右逢源,知道与采买处的宫人交好往后有好处,便经常与他们来往,甚至有好些个宫人都与乐容颇有交情。   此次之事,也就只能让他们帮衬。   事情进行的比乐容想象中还要顺利几分,到了约定的时辰,她便与文冬一道换上了寻常宫人的装扮,带着金银首饰要逃出宫去。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宫,就已经被元尧带人拦截了下来。   乐容抬头看见元尧的一瞬,她慌得仿佛连呼吸都凝固了,这一刻,她便知晓自己做的事应当都被知道了,而再想逃也是不可能了。   而她扭头瞧见那几个采买处的宫人正唯唯诺诺的站在那儿,也瞬间明白为何这回自己求他们办事竟会如此容易。   按理来说这可是一不小心就可能会掉脑袋的事儿,就算自己与他们真有几分交情,也绝不到他们问也不问就能为自己做掉脑袋的事儿的地步。   可她病急乱投医,只着急着尽快逃离皇宫,哪里顾得上细想这些?   乐容与文冬被押送到长秋殿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周景和这几日夜里本就睡得少,这会儿还不曾歇息,听元尧禀报说是抓住那背后之人,他面上的倦意都好似尽数消散,当即道:“即是抓住了人,那便马上带过来,朕要亲自审问。”   元尧知道这几日周景和几乎是日日在为这事忧心,而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敏美人,也只剩下三日光景,所以自然不会多言,连忙应着见乐容与文冬带了进去。   见了她们二人,周景和并未顾着旁的,一开口便质问道:“你们两个狗奴才还不把给长星下毒的药方交出来?”   乐容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周景和,怔愣道:“陛下,不曾认出我?”   周景和皱了皱眉,显然没耐心与她多言,只瞥了她一眼道:“满宫上下的宫人那么多,朕为何要认得你?”   他虽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但因着她身着寻常宫人服饰,所以周景和根本不曾辨出这人是乐容。   也就是说,他与乐容相处那些时日,甚至都不曾细细瞧过她的模样。   乐容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她顾不得恭敬,依旧直挺挺的看着周景和,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原来陛下竟连我生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见她如此,周景和也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你是容美人?”   虽说周景和最终还是认出了她来,可乐容却依旧很是崩溃,她从不曾想过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步步接近周景和,到头来他竟是连她什么模样都没记住。   可周景和却没心思与她在这儿悲春伤秋,只有些烦躁的威胁道:“朕没时间与你闲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日你若是不将那道方子交出来,那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乐容一步步站起身来,她本就生得娇媚,再加上那双潋滟的眸子,举手投足之间又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她步步靠近周景和,开口道:“陛下当真这么在意那位敏美人吗?真的那么……”   周景和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沉着脸,分毫不留情面的死死掐住乐容的脖子,“你以为你是谁,敢来质问朕?你最好乖乖将那下毒的药方拿出来,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说着,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乐容便感觉到自己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这已经是她第三回 在周景和这里体验到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了。 第一回是在承文殿,她趁着周景和酒醉想勾引他的时候,第二回是在承阳殿,明明二人共处一室,可周景和却对她视而不见的时候,第三回便是今日。   她知道周景和还不曾拿到药方,那不管如何也肯定还是会留她一条性命的,可即便如此,那种脖子仿佛要被拧断的疼痛感还是让她控制不住的生出畏惧心思来。   没过多久,她就开口讨饶,“陛……陛下,我可以将药方……给你。”   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周景和得到了想要的答复,这才缓缓松开手,他的手一松开,乐容便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一般摔倒在地,显得极为狼狈。   可周景和却只问她,“那药方到底在哪里?”   乐容勉强爬起来问道:“若是我给了药方,陛下会给我一条活路吗?”   周景和点头,“可以。”   “就算陛下答应给我一条活路,也总有千万种法子能将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乐容笑容苦涩中带着几分绝望。   周景和宽大袖袍底下的五指不由得绷紧,沉声道:“所以,你到底想如何?”   乐容仰头看向眼前人,面上依旧带着笑意道:“既然我早便没了活路,那自然也不能让你们好过,那毒是我自个配的,药方呢,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只是我这人记性不好,就连这药方也是只记住了一半,若想要正确的方子,得要一个帮我试药。”   周景和点头道:“这不过是小事,朕可以马上安排。”   “陛下。”乐容掩嘴笑道:“我要您来做这个试药的人。”   在场之人听了这话都不由得一惊,就连文冬也不曾想到她竟会说出如此大胆的言论来,便有几分慌乱的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让她改变主意。   可乐容却将文冬的手甩开后继续道:“喝了药之后,半个时辰之内,我可以帮陛下施针将药力逼出,如此循环往复,直至试出真正的药方?”   “陛下觉得,如何?”    第69章 正文完结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周景和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元尧却率先发难,“这试药之事,谁人不能做, 怎么偏偏就要陛下,即便能施针将药力逼出来,这一碗又一碗汤药下去,谁能保证陛下不会出事?你又怎么能担得起这责任?”   乐容勾唇笑道:“从前我不曾想明白陛下为何给了我美人的位置却又对我不闻不问, 今日发觉陛下竟连我的样貌都不曾细细瞧过,这才醒了神, 原来陛下不过是需要一个工具,一个惹得敏美人吃醋的工具,谁会去在意这个工具生得什么模样,是美是丑?”   她说着,眼里也多了几分恨意, “既然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我可不想就这样被践踏一回,总是要让你们也受些苦楚才是!”   听着她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元尧却只觉得可笑,“你从一个寻常宫人变为陛下的容美人, 难道竟是什么都不曾得到?既然只是为了钱财地位,又何必做出一副对陛下当真有几分真情的模样来?你若是不对敏美人下这毒, 如今也不至于……”   元尧的话不曾说完,就已是被周景和打断,他道:“朕答应试药。”   殿中的人闻言又是一惊, 元庆吓得连忙跪地恳求道:“奴才知道陛下心中记挂着敏美人, 可也不能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啊。”   有他带了头, 边上伺候的那些个宫人都乌泱泱的跪了下来, 纷纷求周景和三思。   显然这事将他们都吓唬得不轻。   可周景和却并未因为他们的恳求而生出迟疑的心思来,只将目光放在了乐容的身上,然后道:“写方子吧,朕说了,朕答应试药。”   乐容似乎也不曾想过周景和会答应,毕竟就算是他对这敏美人有多么深的感情,也不至于拿他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乐容都已经准备好讽刺他们二人的说辞了。   可周景和偏偏答应了。   乐容抿了抿唇,到底点了头道:“拿纸笔来。”   长秋殿里,虽已至深夜,可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   周景和,乐容,以及一众太医都在。   他们得知周景和要用这么荒唐的法子给长星试药的时候,都吓得跪地又求了一番,不过自然是没什么用的。   他既然下了决心,便不是旁人轻易能动摇的。   那些太医没法改变周景和的心意,也就只能极为认真的在边上盯着,乐容的药方写出来时要过了他们的眼,抓药熬药时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进行,到了施针这一步,谢太医更是亲自来完成。   只是即便如此,那一碗乌黑浑浊的药喝下去,再用扎满穴位的针逼出来,也不可能对身体全然没有伤害。   周景和每用一碗药,便让谢太医为他诊一次脉,他自然知道全然相信这个乐容是不行的,好在只要这药入了他体内,谢太医也能诊断这方子到底对还是不对。   所以他才一碗接着一碗的喝下药汁。   直至凌晨,他也不曾歇息。   一夜过去,他手臂上已经留下了一片乌青的针眼,瞧着实在有些骇人。   可药方还不曾试出来。   眼见乐容又下笔刷刷的写出一道方子来,元尧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一夜过去,陛下都已经喝了七八碗你写的药方熬成的汤药了,可这真正的药方却还不曾试出来,你莫不是故意戏耍我们?”   乐容却只将那道药方放在桌面上,向他盈盈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只需要考虑是否要用我的方子试便是。”   见她如此,元尧面上怒火更甚,正欲发作,却被周景和叫住,他将那药方拿起递给谢太医道:“依旧是按照方子熬药。”   谢太医叹了口气,还是应了下来。   他将药方拿到药房里,剩下的太医都聚集在那儿。   而乐容写下的方子共有七八张,全都被他们一应铺在了桌面上,谢太医将自己手中的药方递过去问道:“瞧得如何了,可能将解毒的方子配出来?”   一正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的太医闻言抬头道:“蜀椒二两,川乌五两,细幸三两……唉,怕是还差了一味药材。”   “这是那容美人刚写出来的方子,还请诸位好好瞧瞧。”谢太医闻言也不由叹息,“为了这些方子,陛下已经被她生生折磨了一夜,这样不顾身子的试药,怎么能熬得住?”   “就算以施针的方式将药力逼出,也总还是有些会残留于身体中难以排出,是药三分毒,积得多了,难保不会出事。”   那些个太医自然都赞同谢太医的话,可这种事也并非是他们能说得准的,也只能道一句“尽力而为”了。   写方子的那太医将谢太医手中容美人刚写的方子接了过来,打开之后周遭那些个太医全部都围了过来,他们极为专注的盯着药方里面的内容细瞧,还在心里默念着。   “生半夏不对,白芷不对……”   谢太医见他们如此,便觉得这方子一时半会应当解不出来,便绕到后边正要按着方子继续抓药,却不想被围在中间那个太医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道:“我知道了,川穹,这味川穹错了,应当换为这两味!”   说着,他一边用手在药方上点出两味药材来,“一个二两,一个五两,是不是正好!”   边上的几个太医一开始都没回过神来,听他这样说了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面上都有了喜色,“不错,难怪方才我们试了好几样药材都没将这方子解出来,原来这味川穹本就是错。”   又有人唤道:“谢太医,方子解出来了,陛下可以不必再试药了!”   谢太医听到声响,差点没激动得从半高的楼梯上摔下来,他快步走到那些个太医跟前,看过了他们递过来的方子之后才不由得点了头,“不错,这方子不错,看来这事终于是能了了,我这便去禀告陛下!”   说着,他拿着方子火急火燎的走了。   而此时的长秋殿内,却是安静得出奇。   乐容写完了方子之后,便百无聊赖的将目光放在周景和的身上,偶尔还直起身子往帘帐里面望去,似乎想透过那层轻纱瞧清楚躺在榻上那人的模样。   长星回宫成为敏美人之时,她还只是绣房的绣娘,并不曾有机会见过长星的真实样貌,只是听一些与她交好的宫人提起过,说那位敏美人虽然生得好看,可却也不是万里挑一的美貌,若真的说起来,恐怕比起她还要逊色几分。   当时她虽然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说她自然是无法与盛宠的敏美人相比,可心里却将这些话当了真,觉得自己比起那位敏美人只是少了几分机缘。   可如今看来,她的想法却是大错特错。   她低头看着已经染上乌黑墨迹的指尖,忽然喃喃道:“陛下,你会怎么处置我,是乱棍打死,还是凌迟之刑?”   周景和道:“你若是能直接将方子拿出来,朕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陛下与敏美人是怎么相识的?”乐容却好似不曾听到周景和的话,只自顾自的接着道:“听说敏美人是陛下从青州带回来的,想来陛下与敏美人在青州的时候,就已经有一段故事了吧?”   周景和冷眼看向她,正欲开口,却见谢太医一边快步走了进来,一边欢天喜地道:“陛下,药方子解出来了!”   闻言,在场之人脸上皆是染上喜色,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继续提心吊胆的看着周景和试药了。   唯有乐容怔愣的看着他们,握笔的那只手无力的垂下。   接着从衣袖里摸出那颗乌黑的药丸,一咬牙,到底是塞进了嘴里。   这种死法,比被乱棍打死要轻松许多,是她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陪他们这样玩一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就像她自己说的,不甘心就这样被践踏一回……   太医院解出来的方子是对的。   长星在用过那副汤药之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她是在第二日半夜里醒过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周景和正守在她床榻边上,她一睁开眼睛便正好与他的目光对上,大约是因为一直没怎么休息,他眼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而周景和却好似愣住,片刻后方才克制不住的将她拉入怀中,“长星,再也不会这样了,再也不会了……”   长星迟疑了片刻后才有些僵硬的将手放在了他的后背,好似安抚一般的轻轻拍着。   过了许久,周景和才终于将长星松开,而长星也才恍惚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她忽然想起绿玉,止不住有些紧张问道:“绿玉她在哪?”   提及绿玉,周景和便想起她害了长星腹中孩子之事,脸色不由微微发沉,“这个绿玉谋害皇嗣,论罪,当诛。”   长星心里不由得一慌,下意识拉紧周景和的衣袖道:“你杀了她?”   周景和见长星满脸慌乱,叹息道:“若不是你,朕便是杀了她也不能让她就这样痛快死了,朕知道你在意她,所以并不曾动她。”   听到这,长星才算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她……还能回长秋殿来吗?”   周景和将衣袖轻轻往下拉了拉,掩盖住了那一片乌青的扎痕,轻声道:“你想见她,那朕便让她回来吧。”   这一瞬,他觉得好似旁的东西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她,就已经很好了。   绿玉没想过自己还能从监牢里面出来的。   她甚至没想过自己能活到现在。   那日她去见周景和,其实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毕竟她害死了长星腹中的孩子,那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是皇嗣。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可能让陛下容忍她这样的罪人。   她被关在监牢里面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长星。   她犹记得她被抓起来的那日,长星因为中毒早已奄奄一息,她虽然竭尽全力去请来了陛下,可却也不知最后结果。   监牢里向来是暗无天日的,瞧不见外边的阳光,也无法探知外边所发生的一切。   能见到的只有每日送来膳食的宫人,不管她向那些宫人询问什么,他们也都不会多说一句,只会沉默的将膳食放在她面前,等到了时辰,再将碗收走,不管她到底是否吃了。   所以被关起来的这几日,她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被放出来,又被送到了长秋殿,见到了还好端端活着的长星,她才终于将一直半悬着的心放下来。   长秋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热闹的模样。   许多宫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再来长秋殿伺候。   而承阳殿却是只是昙花一现,很快被大家所抛之脑后。   之前那些费尽心思才好不容易从长秋殿调离的宫人见了如今这般的局势变化,一个个的也都是唉声叹气的。   也有不少知晓这些宫人当初是如何求爷爷告奶奶的说要跳出长秋殿这个火坑的宫人在暗地里嘲笑他们犯了蠢。   若是当初他们好好守在长秋殿,对长秋殿那位主子多几分忠心的话,如今怕是早就飞黄腾达了吧。   可惜当初爬高踩低,现下再想回到长秋殿去,也只是痴人说梦了。   周景和陪在长星身边的时间更多了。   有时候是他看书,她在边上摆弄着针线,有时候是他在批折子,她在边上帮他研墨……   恍惚间,周景和总觉得他们好似回到了从前。   或许境况不同,身份不同,可周景和想,他们是一样的,还是原来的那个长星与周景和。   承文殿。   周景和刚将一本折子打开方才看了一眼,便直接啪地一声合上,带着几分火气的随手将它摔在了桌面上。   边上伺候的元庆敏锐的觉察周景和的神色不对,于是便讨好的奉上茶水,“有些朝臣说话是气性大了些,陛下不必往心里去。”   周景和冷哼一声道:“从朕在昨日早朝时提了一句,说想让长星坐这皇后的位置,到今日,上书来驳斥此事的折子看了二十道都不止,个个说得天花乱坠的,其实他们想说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身份。”   闻言,元庆左右不敢得罪,只能小心翼翼道:“这敏美人的出身是差了点,陛下倒也不必急着让敏美人一步登天,不如徐徐图之,先升一升美人的位分,等到了时机再封后也不迟。”   可周景和面色却并未缓和,他道:“朕已经坐到今日这个位置上,大周的事物桩桩件件都能做得了主,怎么偏偏这事就做不了主?朕早就不需要什么出身高的女子来帮衬,这封后的事情,就算他们这些人有千万般的不愿,朕这道旨意,也还是要下。”   元庆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又听周景和道:“帮朕磨墨,这道旨意,朕亲自来拟。”   元庆见此,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此事虽说荒唐了些,可前朝之中也并非是没有过先例,况且周景和自即位以来兢兢业业,减免赋税,提拔能臣,也以身作饵将北岐危机彻底清除,如此功绩,早已被大周百姓所称道。   只是将皇后之位给了个身份微贱些的女子,百姓们就算议论,也不至于因此生出贬低心思来。   毕竟对于大周百姓而言,君王能帮他们做什么实事远远比他娶了何人为妻要重要许多。   那些朝臣们之所以反应如此之大,除了长星出身不高之外,更重要便是这件事情与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   那些有些身份的朝臣,没几个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往宫里头塞,只要是皇后这个位置还空悬着,他们便能有机会。   只是这事虽然在他们这儿算是默认的,却也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所以那几本折子上,周景和能看见的才会只有一遍又一遍的拿长星身份做的文章。   周景和提笔濡墨,很快在明黄绸缎上将那道旨意写就,接着等那道旨意上的墨迹干透,方才小心收起。   元庆见此有些不解问道:“陛下不让奴才去长秋殿宣旨?”   “不急。”周景和微微勾了勾嘴角,“朕想亲自将这道旨意送到她手中。”   元庆了然,笑着应下。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了。   长秋殿院子里的积雪被清扫得很是干净,即便是清晨落下的薄薄一层雪,也被负责洒扫的宫人处理了去。   没人敢在这儿偷懒。   午后的阳光正好,长星与绿玉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照下来,斑斑点点的落在她们的身上。   周景和过来的时候,她们正聊到青州。   长星将一双手撑在膝盖上,星碎的阳光点在她手背上,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青州啊,有很长很长的街道,他们白日里街道上的人稀疏,反而是到了夜里,来往的人才多了起来。”   绿玉自小跟在孟娉瑶身边,从前在丞相府便少有出门的时候,如今到了宫里,想要去外头一趟更是千难万难。   所以她听着长星的描绘,眼里也不禁有了几分期待,“长星,你说,青州的除夕夜,应当会是什么样子?”   长星思索了片刻后才道:“应当有挂满一条街的灯,很亮很亮,等你踏入那条街道的时候,会发现那里就如同是白昼一般,会有灯谜,有许愿的河灯……”   绿玉惊奇道:“你也不曾在那儿过过除夕,怎么都知道?”   “我在那儿过了中秋啊。”长星的声音里少见的多了几分周景和许久不曾见到过的雀跃,她微微扬起头道:“那儿的中秋灯会真是热闹极了,街上的人多得都走不动道,灯谜猜对了,河灯便能免费送,我还去青州的那条河边上放了河灯,许了心愿呢!”   绿玉满眼羡慕道:“你许了什么心愿啊?”   “我许了……”长星刚要说出口,声音却戛然而止,面上的笑意也变得勉强,她低下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忘记了……”   而站在后边的周景和想起来那日,长星写在河灯上的心愿。   岁岁有今朝。   她的心愿,是往后的每一年都如同那一天一般快乐。   他不由得捏紧了手中那道明黄的旨意,写下这道圣旨时的喜悦也被尽数冲散。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可怕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给长星的,可能根本就不是长星想要的。   明明在青州时,她不过是一个寄住在萧家,没有任何尊贵身份的人,可那个中秋夜,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正当他想得出神,却有宫人在进出长秋殿时正好瞧见了他,吓得那宫人连忙跪地行礼。   听到了动静,长星与绿玉也连忙起身行了礼。   周景和便不得不走了出来。   “今日身子可好些了。”他将那道旨意收入袖中,然后一边搀扶长星起身一边关切问道。   长星笑着点头,“多谢陛下关心,有谢太医的方子日日调理着,臣妾觉得好了许多。”   听到她这客气中夹着生疏的话语,周景和拉着她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低声道:“长星,在朕面前,不必这样事事拘礼。”   长星嘴里应了是,可目光中却仿佛带着几分不解。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了话题道:“明日便是除夕了,长星,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朕帮你实现。”   长星仰起头看他,问道:“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周景和顿住,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紧绷的指节好似能将骨头捏碎,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猛然松开,脸上也勉强带了笑,他点头道:“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两个月后。   上京街上的几个百姓正在议论着一家绣坊。   “听说有心想学,那里可是不收银子的。”   “真的吗?好歹也算个手艺,当真能免费学?”   “这是自然,我家大妞已经学了有好几日了,原本那鸳鸯绣的只勉强能瞧出是只鸟来,现在已经有几分鸭子的模样了,可见这绣坊的老师是用了心在教的。”   “听说前几日还有不认真学的被赶了出来,可有这回事?”   “那是人家绣坊的规矩,本来就不收银子,你去占了位置还不好好学,可不活该被赶出来么……”   听到这,周围的百姓皆是点头,都觉得这话有理。   而此时他们口中那开在东街的绣坊正是热闹,这绣坊虽唤做绣坊,可又不只是绣坊,边上还连带着开了一家占地不大的铺子,里边卖着的是绣品。   按着绣品的精细程度,完成度有高低价格的排序,不管是兜里只有两枚铜板的,还是怀里揣着几锭金子的,都能在这买着合心意的东西。   所以早上店门一开,里边便有了络绎不绝的客人,负责收银子的绿玉忙都忙不过来。   入了夜,铺子的们关了,绿玉一边拨着算盘珠子对着账本算账,一边开口道:“明日可得再请个收银子的伙计过来了,这铺子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我一个人那里顾得过来。”   长星倒了茶水送到她跟前,又笑着道:“放心吧,前几日走了的春娘明天回来,到时候一块儿帮着收银子。”   “春娘?”绿玉拨着算盘珠子的手一顿,“她不是不学刺绣了吗?”   “不学刺绣是她实在没这天分,她自个不想浪费时间,可她帮着她爹做了几年豆花生意,收银子是在行的,你就放心吧。”长星认真解释了一番。   听到这儿,绿玉不由叹了口气,嗔怪道:“你呀……”   她何尝不知,虽然长星这嘴上解释了一堆,可其实之所以让春娘回来做这份工,无非是那春娘爹腿上受了伤,需要银子治疗。   春娘从前虽然跟在她爹身边卖了几年豆花,可她只是磨豆花那个,收银子那个从来都是她爹,这算账的事,也都是她爹来做。   她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能做明白这算账的事。   这几日长星为了教会春娘这些东西,定是费了不少心神吧。   两人正说着,杨蕙兰淋了一身雨一边抱怨着一边推门走了进来,“上京这鬼天气,真是害人,只要到了三月就没个天晴的时候。”   绿玉继续算着手中那笔账,头也没抬道:“你都知道这几日多雨,出门前还不带把伞,淋了雨怪谁?”   杨蕙兰撇了撇嘴,将怀里的东西往长星手里一塞,“喏,李家公子送的。”   长星皱眉接过那锦盒,又指了指厨房方向道:“厨房里熬了姜汤,你快去将衣裳换了再喝碗姜汤祛祛寒。”   闻言,杨蕙兰凑过来在长星脸色亲了一口,笑着道:“果然还是小长星对我最好!”   长星已经习惯她这幅不正经的做派,只笑着让她快些去将衣裳换了,免得着了寒。   杨蕙兰前脚进了屋,算完今日账的绿玉便凑了过来,目光直直的望着长星手中锦盒,好奇道:“前日送的是一颗绿宝石,昨日送的是一颗蓝宝石,不知今日送的是什么颜色的?”   “明明前两日送来的都给退回了李府,怎么今日还送了来?”长星唉声叹气的将那锦盒打开,里边端端正正放着一颗粉宝石。   绿玉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李公子待你确实是真心实意,谁人不知李家公子平素最喜欢的便是收集这些宝石,如今将这些最宝贝的东西不要命了的往咱们绣坊送,这真心实意啊,可见一斑!”   长星苦笑着将那锦盒关上,无奈道:“明日又得遣人往李府走一趟了。”   夜色沉静,外间的雨却越下越大。   虽是三月的雨,却下出了滂沱之势。   承文殿的殿门紧闭着,却依旧能听见外间传来的淅沥声响。   周景和将手中书页翻过一面,听元尧继续汇报有关长星的事。   “长星姑娘是个擅长做生意的,这绣坊开起来虽然还不足两月,可名头却已经打出去了。”元尧说到这儿,又是小心翼翼的瞧了周景和一眼之后方才继续将话往下说了下去,“只是有位李府的公子,连着几日给长星姑娘送东西,应当是有了些不当有的心思。”   说到这儿,元尧果然见周景和将那本半开的书合上,脸色却不见有什么变化,只是示意元尧继续说。   元尧只得勉强继续道:“那位李家公子虽没有官家背景,只是个商户,可却不缺钱财,送给长星姑娘的东西好似并不曾讨着姑娘欢心,一连几日送来的都被退了回去。”   周景和勾了勾唇角“想要讨她欢心,哪里会有这么容易?”   又道:“只是个商户,万一以后招惹了官家的人,他连长星都护不住。”   “陛下此言有理。”元尧试探道:“那可需要……”   元尧的话不曾说完,周景和便抬手道:“不必,长星不喜欢他。”   元尧应道:“是。”   正欲告退,又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属下意外得知,之前在青州遇上的那位萧公子,不日便要到达上京了。”   周景和的脸色这才沉了下来。   翌日夜晚,一辆马车悄悄从皇城驶出,出宫门时,守夜的侍卫只是与马车里的人打了个照面,就唬得尽数跪了下去。   半夜听到门前传来敲门的声响,长星是披着外衣起身开的门,门外的人依旧穿着黑袍,他将手负于身后,眼里带着笑意看向她。    第70章 番外01   ◎“萧公子,许久不见。”◎   萧途刚到上京, 就在茶馆听说了开在东街的那个绣坊。   原本也不曾往心里去,可温热的茶水刚送到唇边,他就听那两个商户恍惚间提了一嘴长星的名字。   他差点没拿稳手中茶杯, 杯中茶水尽数泼在了身上,他也不曾顾着,只快步走到那两个议论得正起劲的商户面前,颤声问道:“二位方才说的那位绣坊老板, 可是唤做长星的。”   那两个商户见他神色怪异,却也没往心里去, 只道:“确实是叫这名字,只是原来咱们都唤她一声陈老板,没几个人知晓她的闺名,若不是前几日那位李公子为了求爱,天天念叨着什么长星姑娘, 我恐怕都不知……”   萧途只听那商户肯定了自己的话,至于后边的话,他只见那商户的嘴一张一合,却是什么都不曾听清。   他脸上止不住露出欢喜神色来,伸手给两个商户行了礼道了句“多谢”, 又拿了银子放在茶水桌上道:“小二,银子放桌上了, 余下的不用找了。”   说完,还不等小二应声,便大步走出了茶馆。   当初在青州时, 长星与魏清嘉定下了婚事, 他亲自去见过。   见他们二人情投意合, 萧途也就没了什么牵挂, 带着一家人回了江州。   可他不曾想他方才回了江州不出一月,就听闻驻扎在青州的北岐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于家国而言,这是值得高兴的好事,那一日,他们一家人甚至还好生庆贺了一番,可他心里又很难不为长星担忧。   于是他很快借着做生意的由头回到了青州,多方打听之下,他得知那位北岐的魏将军早已丢了性命,至于那个名唤长星的女子,却无人知晓她的下落。   时隔半年,他从未曾放弃过寻找她的踪迹,可不管怎么打听,都得不到消息。   此番到上京来,一方面是为了生意,另一方面也是他想起长星原本就是上京来的人,念着或许能在这儿打听到她的消息。   不曾想方才到了茶馆,竟就真打听到了她的消息。   萧途想着,这一趟果然没来错。   他一路骑着马到了东街的绣坊,绣坊的门却紧闭着,他下了马,压下心头激动的情绪,走到门前叩门。   里边穿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她道:“今日铺子休沐,客官请明日再来吧。”   萧途声音微颤,“长星,是我。”   绣坊里边安静了一瞬,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那道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她抬头看着眼前人,惊喜道:“萧途!”   萧途正要应声,却见里面又另一人走了出来,似笑非笑的看向他,“萧公子,许久不见。”   萧途一愣,片刻后方才面带笑意道:“不想邹公子也在。”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