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智齿》作者:姜揽月   文案:   没心没肺明艳大小姐x美强惨痞帅酷哥   2012年的夏天,夏莓长了一颗智齿。   有个无稽之谈是这么说的,智齿疼时遇到的人就是你此生的真爱。   1.   夏莓第一次见到程清焰时16岁。   她爸指着身边女人的儿子说:“这是程清焰,算是你哥。”   夏莓讨厌那个女人,也讨厌他儿子。   于是后来她想了个办法。   “我有办法让我爸和你妈分开。”   “嗯?”少年漫不经心垂眸看她,模样轻慢,嗓音有些哑,“什么办法?”   夏莓眨眼,狡黠模样::“我俩,谈个恋爱。”   2.   明哲中学有两个风云人物。   夏莓,年级垫底,漂亮明艳,张扬放肆,是个彻头彻尾的女混蛋。   程清焰,年级第一,干净清冽,冷痞恣肆,是无数女孩心中那抹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光。   无人不晓,两人关系紧张、剑拔弩张。   后来有人看到放学两人上了同一辆车。   好友问:“你和程清焰什么情况?”   夏莓:“不熟,顺路而已。”   直到某次夏莓醉酒,朋友送她回家。   门铃按响,门被打开。   程清焰一身睡衣,发梢滴着水,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愈发散漫慵懒。   朋友们瞳孔地震。   程清焰懒懒挑眉,一手搂住夏莓的腰。   3.   两人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一别经年,旧情人重逢在……家庭聚餐上。   饭桌上,夏莓向程清焰敬一杯酒,声线四平八稳:“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哥。”   男人和她碰一记杯,仰头喝尽。   像是都彻底忘了过去那场荒唐事。   只是当晚,父亲拿着解酒药敲响程清焰卧室房门时。   夏莓的腰正被男人紧紧箍着,后背贴着门板,手忙脚乱间打在他侧脸。   男人一边平静回应门外的长辈,一边细细吻着她,抬手反锁门,低声:“嘘,宝宝。”   #我们不要在黑暗里相爱,要在光明中私奔#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成长 校园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莓,程清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分手了也要一起回家吃饭   立意:爱要勇敢 第1章 牙疼   2012年的夏天,多地高温突破历史极值,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蒸笼。   也是这一年的夏天,夏莓长了第一颗智齿。   阻生智齿,很疼。   有个无稽之谈是这么说的,智齿疼时遇到的人就是你此生的真爱。   夏莓对此不屑一顾。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在2012年夏,她真的遇到了那个将贯穿她一生、让她永远无法忘却的人。   ——嗡嗡。   ——嗡嗡。   昏暗的房间内窗帘紧闭,只有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发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光亮。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扯掉蒙过脸的被子,一头乌亮浓密如海藻的长发在床面上铺开。   少女皮肤透白,眉心微微蹙着,不耐烦地从鼻腔里滚出个哼声,去够床头的手机。   因为不适应突然的亮光,夏莓蹙眉眯眼,在一片迷迷蒙蒙中看清手机屏幕。   两条信息。   一则来自“夏振宁”,是她爸。   另一则来自她狐朋狗友的群聊。   夏莓先点开下面一条信息。   陈以年发来的语音,少年声音吊儿郎当的:“美眉,出来吃烧烤啊。”   夏莓“啧”声,立马回过去:“陈以年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陈以年几乎是秒回,一共五秒的语音,前三秒都是笑。   “行行行,莓莓、夏莓!来不来啊?”   “不来。”夏莓干脆。   夏莓小名叫莓莓,陈以年便总改个声调叫成“美眉”。   她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这午觉睡得可真够长,睡得脑袋都昏沉。   下床,趿上一双人字拖。   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白皙透亮的皮肤,天生红唇,一双江南眼,不笑时清冷,笑起来却又足以蛊惑人,眼尾上翘,浓密的睫毛从眼尾隐约延伸出去,倒像是画了眼线。   尤其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衬极了港片里头的那股味道。   明艳又浓丽。   夏莓漱了口,这才慢吞吞地点开另一条信息。   [夏振宁:莓莓,今天你卢阿姨和哥哥会先到家,你注意礼貌。]   她指尖一顿,随即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嗤了声。   夏莓父母在她七岁时就离了婚,她跟了母亲。   夏振宁离婚后一直在外省做生意,近十年来她和这个父亲都没有任何联系,直到去年,母亲去世,夏振宁才又担着父亲的名义找到她。   而最近,夏振宁决定回柯北市。   带着他口中那个所谓的“卢阿姨”和“哥哥”。   她没回复,重新点进群里,问:[在哪?]   陈以年发了个定位。   夏莓换掉睡衣,随手套上白T和牛仔短裤,推门出去。   刚一推开,炎夏的热浪就扑面而来。   夏莓心生烦躁,咒骂一声,走下楼。   餐桌上一张便签纸,是家里照顾她的阿姨留下的,说晚饭放在冰箱,让她醒了后热一热记得吃。   夏莓放下便签纸,出门。   夏天的柯北市很热闹。   轿车、摩托车的鸣笛声,水果摊边的电视机正在回放伦敦奥运会的精彩瞬间,熟食店里的吊式风扇绑着布条“孜孜不倦”驱赶苍蝇。   夏莓绕过几条种满梧桐树的街,终于到了那烧烤店。   远远就看见露天那一桌四个男生,椅子边竖着好几个酒瓶。   张翔最先看到她,起身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又去搬了把凳子:“莓莓,你可算是肯出来了。”   夏莓坐下。   陈以年弹掉一截烟灰,直起背拎起一瓶啤酒,拿菜单板弹开,给夏莓倒了一杯,上头白白一层沫。   陈以年:“忙什么呢?叫你几次都不来。”   夏莓懒洋洋:“天热,懒得出来。”   张翔笑道:“陈哥你这话,说得你最近出来了一样,还不是见色忘友。”   夏莓喝酒,抬眼瞧陈以年。   张翔解释道:“莓莓,咱陈哥最近可天天都跟许柔在一起。”   夏莓:“谁?”   “高一文科班的啊,级花。”   夏莓在脑海中搜刮一圈,倒是听过这名字,但对长相模糊:“等开学看看,好看么?”   陈以年呼出一口烟,懒洋洋地笑回:“没你好看。”   夏莓嗤一声。   其实刚才那句“等开学看看”也是随口一提,陈以年身边的姑娘能坚持一个月都不容易,等开学说不定早换了一个。   夏莓时常想不通,喜欢陈以年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意思,也没见他花心思,怎么就那么多女生前仆后继。   因为不花心思,那些女生在他的朋友堆里自然也得不到多少尊重。   有人笑问:“这暑假天天腻在一块儿,到哪步了?”   陈以年装傻:“嗯?”   一群男生笑得不怀好意:“装什么纯啊陈哥,暑假可有太多事儿可以做了。”   “没装,我是真纯。”陈以年说。   男生们哈哈笑成一片,夹杂几声“操”。   烧烤店外头的大音响放完一首周杰伦的《稻香》,现在在放《江南Style》。   2012年夏天,这首《江南Style》莫名其妙火了,大街小巷到处都能听到。   夏莓本就烦躁,一听这闹哄哄的声音,顿时更烦了。   “老板!”夏莓抬起手臂,冲正在烤肉的烧烤店老板喊一声,“切歌!”   他们这群人常来吃,夏莓长得漂亮,老板对她印象深刻,抹把汗,拿了遥控给她,笑眯眯说:“我还以为你们小年轻喜欢呢,还特地选的。”   夏莓随口:“您这品味以后这烧烤摊我都不敢来了。”   老板笑起来:“那你想听什么,自己切。”   夏莓往后切了首,放下遥控,又喝了口酒。   前奏出来。   是陈奕迅和王菲合唱的《因为爱情》。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   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   这歌词平时听着没什么,此刻放到夏莓耳中却是刺耳。   她又想起夏振宁那条短信。   呵。   还注意礼貌呢。   夏莓父母当初结婚是联姻,没感情,她母亲是个女强人,性格强势,婚后两人争执不断,最后落得离婚地步。   后来听说夏振宁也被撮合着见过几个女人,都无疾而终,好几年身边没人,对他这样功成名就的生意人来说不容易。   直到一年前,她母亲去世的这一年,夏振宁谈恋爱了。   难不成人到中年还碰到真爱了不成?   夏莓抄起遥控,重新切了回去。   《江南Style》热烈激昂地再次响起。   陈以年抬眼,笑了下:“怎么,看你一脸想揍人的表情。”   “没什么。”夏莓没兴趣跟人讲家里那些破事。   陈以年跟夏莓从小认识,是这朋友最铁的一个,知道她什么气性,也多少知道她家里的状况,没再多问。   地上横七竖八的烤串棍儿,夹杂酒瓶和烟蒂。   到晚上十点,收摊。   夏莓捞起手机,跟几人道别,张翔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用不着,没几步路。”夏莓拒绝干脆。   陈以年:“到家发条信息。”   夏莓拎起塑料杯,将剩下最后一口啤酒喝尽,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际暗沉。   烧烤摊的香气混着油沫星点蔓延开来。   夏莓拎起衣领嗅了下,蹙眉,心想快点回家去洗个澡,于是便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   头顶密密麻麻的电线交织,显得这天愈加暗沉,这一处就要拆了,地上混着水泥块,坑坑洼洼,路边竖着一块警示牌,发出一红一蓝的光。   夏莓从兜里摸出耳机,刚要带上,就听到从巷子边传来闷哼声。   是被打了的声响。   她停了脚步,侧眸看去。   僻暗的小巷深处,一个卷毛蜷缩在地哀嚎不止,一个穿着白T的少年站在他们跟前。   光线昏暗。   可夏莓还是看清了那个少年的侧脸。   下颌线条流畅分明,每一道都干脆利落,如同鬼斧神工,剑眉星目,薄唇,漆黑的碎发垂在额前。   与此同时,一滴汗顺着发梢滚落,蹭过他的脸。   晕湿一块,在晦暗的月光下隐隐泛着光,勾得人口渴。   然后便看他一脸淡漠地伸手。   夏莓又注意到,他的手也极好看,修长骨感,在破旧灯泡下发出冷白的光感,根骨分明,青筋微显,显出秀气和野蛮的双重矛盾。   紧接着,这双漂亮的手抓住卷毛的头发,狠狠往后一拽。   卷毛:“啊!”   夏莓挑眉:哦豁。   还是个拽哥。   “再叫。”他说话了,冷的,带着威胁。   卷毛立马把嘴闭上。   少年眯了眯眼:“我劝你以后别一个人来招惹我,不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你打死。”   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线。   夏莓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   就连陈以年都得甘拜下风。   她一时忍不住笑。   于是她就真的笑出声了。   清脆的笑声在暗夜中很突兀。   少年自然听到了,侧眸看过来。   夏莓和他对视。   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带着冷光,窄窄的双眼皮,桀骜不驯。   夏莓不知怎么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部电影——《重庆森林》,里面梁朝伟的那双眼睛,后来有人评价,他就是靠那一双眼,那一个眼神,拿到了影帝。   一半阴郁如深海,一半激烈如火焰。   他始终看着夏莓没移开视线。   夏莓挑眉。   过两秒。   少年松开那个脸上沾血的卷毛,站直身子,看着她,也缓缓扬了扬眉。   像一片平静而难测的深海。 第2章 牙疼   两人之间莫名荡开一道无形的拉扯,暗流涌动。   只是还没等这拉扯发酵,一道尖声就彻底将这氛围打破。   卷毛尖声喊道:“夏姐!救我!”   夏莓:?   她这才将目光投向那个被打的卷毛脸上。   时下很流行的烟花烫,只是他头发太厚,像只泰迪。   泰迪?   夏莓想起来他是谁了。   柯北市有个十二中,升本率基本为零,都是些打架闹事的混混,这泰迪就是十二中的。   这群混混的头儿叫木子豪,其实本来是叫“李豪”的,大概是嫌土,硬是将名字拆成了木子豪,像个日本名儿。   木子豪原本和陈以年有些过节,但偶然一次看到夏莓,瞬间被蛊了,单方面和陈以年握手言和。   而泰迪正是木子豪底下的一个小弟,所以认识夏莓。   夏莓笑了,歪了下头:“我为什么要救你?”   泰迪:“嫂子!!!”   “……”   夏莓直接踹他一脚:“瞎喊什么?”   “错了错了,夏姐求你了夏姐,救我。”   “我怎么救你?”夏莓偏头看向旁边的挺拔少年,耸肩,“我就一个人,打不过他,可不敢救你。”   话虽这么说,可却感觉不到她身上有半点“怕”字。   泰迪痛呻着咕哝:“你好看啊,你说一句他就同意了。”   程清焰垂眸看她。   夏日晚风撩开她长发,眼底水纹潋滟,明媚的笑将夜晚点亮。   在这破旧昏暗的街道,她耀眼得不真实,像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妖精。   如同陷阱般危险。   程清焰移开视线。   刚移开,夏莓就侧头看他。   眼睛看他,话却是对那泰迪说的:“那你问问他,要不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你。”   程清焰皱眉。   终于重新看向她,眼底冷硬,不耐和警告不加掩饰。   夏莓好整以暇地继续同他对视,直到他薄唇一开一合,说出一个“滚”字。   磁沉,冷硬。   连带夏风都凉了几度。   泰迪当这声“滚”是说给他听的,捂着肚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夏莓也当这声“滚”是说给泰迪听的。   她低眼,才发现眼前少年的手背上淌着鲜血。   再往旁边一看,一个碎了的啤酒瓶。   夏莓从包里翻出一张餐巾纸递给他。   少年停了两秒,接过,说:“谢了。”   他有一把好嗓子,只是和夏天不相配。   夏莓想,看来那句“滚”的确不是对她说的。   也是在这时,她发现自己食指侧边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现在已经凝住了。   “走吧。”夏莓说,“那边有家药房,一起。”   程清焰垂眸,看到她食指,意味不明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底不屑明显。   夏莓都能从他眼里抠出两个大字——矫情。   可她也懒得解释什么。   这口子估计是刚才吃烧烤的时候蹭到哪儿划开的,的确不严重,再晚点发现就能痊愈了。   只是马上就要开学了。   作业还没动过。   夏莓觉得手伤是个不错的理由。   这一带是老城区,还有很多旧式KTV和足浴店,混混很多,打架斗殴不少见。   这家药房的医生估计也是个见惯世面的,看到程清焰胳膊淌着血进来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神色。   程清焰走到第二排货架中间,拿起一卷纱布和一瓶消毒水。   然后他又从另一边拿出一盒创口贴递给夏莓。   夏莓没接,而是也拿了一卷纱布。   程清焰扬眉,没多问,将创口贴放回去,走到收银台前:“两卷纱布,还有这个。”他把消毒水放桌上。   夏莓一顿,看他拿出手机付了钱,道句谢。   医生看了眼他的伤口,上面还扎着片玻璃碎片,伤口挺深:“需要我给你处理一下吗?”   “不用。”他说,“谢谢。”   夏莓心说,刚才把人打得满脸是血,合着您还挺有礼貌呢。   药房的门一开一合。   两人坐在药房外的台阶上。   一天的暑气总算是散得差不多,凉快了些。   少年劲瘦挺拔,没立马理会伤口,而是先点了根烟,咬在齿间,烟圈氤氲下他这才拣起那一卷纱布。   他动作娴熟到让夏莓觉得他处理过的伤口可能比里面那个医生还要多。   他眼睑垂着,直接用手捻开粘在伤口上的酒瓶碎片,脸上不露分毫,只下颌收紧一瞬,更显得棱角分明、凌厉异常。   夏莓自问认识不少人,也有不少打架打得狠的。   可却没见过眼前这人这样的。   野性到极致,倨傲到极致。   夏莓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有一个锋利尖锐的内里。   等夏莓想完这些,他已经包扎完了。   她这才慢吞吞地拿起自己的这一卷纱布,费劲拆开,开始往自己食指上缠。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   身上因为刚才那一架热烘烘,夹杂着烟草味,却并不难闻,而是直白又具有侵略性的味道。   夏莓见过的打架不少,但都轮不着她动手,没受伤过,缠了半天也绑不好。   她不耐烦地啧声,从兜里摸出一支笔,单手绕着长发打几个卷,挽起个漂亮又随意的盘发。   几绺碎发从脖颈滑下,衬得皮肤愈加白皙。   程清焰看了会儿,只觉得那处白刺眼得很,又闻到她身上清甜的淡淡香味,像奶油草莓。   他缓缓呼出一口烟。   烟雾迷蒙开眼前的景致,也冲淡了那香味。   他起身,准备走了。   “喂。”夏莓叫住他。   程清焰回头,在暗夜中居高临下地看向依旧坐在台阶上的少女。   “有胶带吗?”夏莓竖着食指,“绑不牢。”   程清焰:“没有。”   夏莓看向他手臂上的纱布,服服帖帖,绑得很好。   而后朝他伸直了手:“绑一下。”   理直气壮的。   程清焰始终没给她反应,慢吞吞地抽完那只烟,走到一边摁熄,丢进垃圾桶,回来时女孩还竖着根食指。   她倒是够自信。   大概清楚自己足够漂亮耀眼,也从没被异性拒绝过。   程清焰从她手里接过纱布,捏住她食指指尖,将那纱布一层层缠绕开。   方才夏莓还不觉得纱布粗糙,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竟觉得像砂纸一般,磨得她食指都发麻。   而且,他的手——   好凉。   在盛夏像一块温凉软玉。   夏莓不自觉蜷缩了下指尖,正好勾在他拇指上。   她觉出不妥,立马停下动作,又悄悄打眼看他。   依旧一脸冰山样。   夏莓撇嘴。   而他也是在这时突然弯下背,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手,温热鼻息也打在上面。   夏莓吓了跳,下意识抽手,却被他紧紧握着,根本抽不开。   随着清脆的一声布条撕裂的声音——   原来是为了咬开纱布。   夏莓松下口气,然后听到一个笑,很轻,若有若无的,带着戏谑。   她在这个笑声中浑身被烧得不舒服,于是恼羞成怒:“你……!”   话没说完,程清焰拉着纱布两端在她手指上用力打了个结。   夏莓:“啊!”   少年低声笑了,磁沉沙哑的笑荡开来,漫不经心却恶劣,那双天生多情眼看上去坏到极点。   给夏夜平添了把燥热的火。   夏莓骂道:“你有病!”   他扬眉,恶劣不散:“不是你让我绑的?”   夏莓懒得跟他说,站起身就要走。   程清焰也不拦,侧身让她走,只是在这时瞥见路尽一个喝多了的酒鬼。   这条巷子到了晚上乱得很。   “喂。”程清焰叫她。   夏莓没停。   程清焰扯下她用来挽发的笔,一头长发散开,空气中飘来浓郁的甜香。   她用的洗发水是椰子香的么。   程清焰想。   只是这人就一点不甜了——夏莓瞪着他。   “有人。”程清焰说。   夏莓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就看到那个酒鬼。   她虽性格大咧娇纵,但也知轻重,便乖乖站在原地。   程清焰把笔还给她,又点了支烟,淡声:“叫辆车。”   这里其实离家并不远,但夏莓也懒得再多说,这大晚上的也觉得累了,不想走,便拿出手机叫了辆网约车。   程清焰:“走吧。”   这条巷子窄得很,车开不进来。   夏莓跟着他往巷口走。   途经那个醉鬼,果不其然用那直白赤露的目光盯着夏莓两条腿看。   只是碍于她身边有人,没敢靠近。   到巷口,夏莓看手机,页面上显示还要等两分钟。   程清焰竟也没走,靠在一旁电线杆子上,夜风将他头发吹得有些凌乱,整个人气质颓唐又倨傲。   “滴滴”两声。   出租车到了。   夏莓上车,原想要不要跟他说声谢,或者说句再见,但低头看到自己食指上的纱布又忍住了,闭上嘴。   程清焰显然并不在意。   随着司机按下打表的咔嚓声,程清焰把车门关上了。   车驶出破巷,拐弯时夏莓瞥见他背影。   风将他的白T往后吹得鼓起,勾勒出浑身劲瘦的身躯,指尖一点星火,烟雾弥漫。   这都是今晚第三支烟了吧?   夏莓到家时十一点。   开门进去,屋内一片亮堂。   她先是觉得有些诧异,明明自己出门时关了灯,而后想起夏振宁的那条信息。   夏莓抬眼看去,在厨房里看到一个纤瘦的女人背影,她在打电话。   夏莓听到她说话,声音细细的,很温润。   “不过来了?那你睡哪里?”   “可千万别去……”说到这,她似乎是被那头那个声音打断了,“哦,好,那你早点睡阿焰。”   “过几天夏叔叔就回柯北,到时候一起吃个饭吧,还有你夏叔叔的女儿一起。”   夏莓听出来,她在和她儿子打电话。   阿yan?   夏莓只觉得刚才好不容易顺下的气又一下子堵住了,闷闷地梗在胸口。   她脱掉鞋,“啪嗒”一声。   女人骤然回身,看到她,脸上露出个局促的笑。   “莓莓,你回来啦?”   夏莓打量她。   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   她原以为,能让夏振宁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喜欢的人,应该是个手段厉害的女人,但眼前这个女人看上去温柔和善,甚至现在她脸上的笑都带着讨好。   “夏莓。”她纠正女人的称呼。 第3章 牙疼   夏莓这话刺得很,没给人留面子。   女人的笑顿时僵在脸上,片刻后说:“我姓卢,你可以叫我……”   夏莓猜她想说“你可以叫我卢阿姨”,但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只笑着道,“叫什么都成。”   ……这人都没脾气的么?   夏莓只觉得自己的气上不去又下不来,全憋在嗓子眼。   反倒成她无理取闹了。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没好再冷脸,但也笑不出来,随口“嗯”了声,直接就上楼进了卧室。   刚关上门手机就响了。   摸出来一看,陈以年打来的电话。   夏莓接起,开了免提,一边拿遥控开空调一边“喂”一声。   陈以年:“你什么情况,群里问你到家没怎么不回啊?”   “没看到,我刚到家。”她走进浴室,肩膀夹手机,挤上牙膏。   陈以年:“你回去走路不也就十五分钟么。”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你们想象力够丰富啊,我能出什么事?”   “翔子都以为你是不是抄近道碰到木子豪了,差点找他去了。”   夏莓笑了声:“木子豪能拿我怎么着?”   “一喜欢你的混混头子,你说他能拿你怎么着?”   “他敢我废了他。”夏莓漫不经心应道,“不过我刚才还真碰到了个木子豪身边的,就那一头卷毛,像泰迪那个。”   陈以年脑海中浮现个人脸:“哦,他没拿你怎样吧。”   “你该问我没拿他怎样吧。”   陈以年笑起来,又说了句什么,夏莓没听清。   因为外头传来女人走上楼梯的声音,脚步声靠近,似乎是停在了她门口。   夏莓没兴趣再跟她说任何话,抬手直接将屋里的灯关了。   片刻后,那脚步声走远了。   隐隐约约地似乎还听到一声无奈地叹气。   “睡了。”夏莓冲电话里说,“挂了。”   她往脸上抹了护肤品,躺到床上。   下午睡得久,这会儿一时也睡不着,脑袋里乱七八糟、胡思乱想。   于是就想到了妈妈。   她妈妈和很多同学的妈妈都不一样,她很厉害,生意做得很大,但去年年初时公司却连连陷入丑闻,股价骤跌,后又遇到政策压制,最终熬到年中破产。   夏母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辈子脊梁骨都硬得很。   只可惜刚过易折。   她接受不了自己失败的现实,自杀了。   谈起这件事,夏莓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浓烈的悲伤。   父母离婚后她虽跟了母亲,但并没感受到过什么母爱,甚至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妈妈一面,而破产后妈妈就毫不留恋的自杀,什么都没为她考虑,也没想过她以后要怎么办。   她常常觉得可笑又可悲,所以排斥自己为这件事难过。   她做到了,于是又自嘲自己果然是夏振宁的女儿,冷血一脉相承。   可今晚这情绪却突然渗出来,密密麻麻包裹她周身   这套房子是写在夏振宁名下的,但因为她出生就住在这,两人离婚时并没揪着这处房产的归属,夏振宁自己搬了出去,到别省做生意去了。   也因此,到此刻,夏振宁要带着那两个人回来住,夏莓好像都没资格说一个“不”字。   可她就是感觉,他们的到来,都是要彻底抹杀她生命中唯一温情的时刻。   之后几天,夏莓只有偶尔在中午下楼时会碰到那个女人,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会碰见,也没有见到她之前打电话的那个儿子。   倒是夏振宁给她发过来几条信息叮嘱她注意礼貌,夏莓非常没礼貌地一条都没回复。   这天午后,她顶着毒辣太阳去了台球厅。   “打么?”陈以年将台球杆递给她。   夏莓懒洋洋地坐下,捧着杯草莓沙冰:“不打。”   陈以年注意到她手指上的纱布:“手怎么了?”   “没怎么。”   陈以年皱起眉:“是不是上次那个泰迪?”   “陈以年。”夏莓叫他名字,仰头看他,歪了下脑袋,轻飘飘说,“我觉得你有点看不起我啊。”   “……”   夏莓伸出那缠着纱布的食指到他眼前,曲了曲指:“什么事都没有,这不是明天开学了,作业都没动过,我得找个手伤的由头。”   陈以年:“那你不能明天再缠纱布?”   “我先适应适应。”   “诶对了,夏姐。”台球桌侧的张翔说,“我刚儿上来的时候碰到那个泰迪,鼻青脸肿的,你上回把他揍了啊?”   “我揍他做什么,不过那天我回去路上正好碰上一个人揍他。”夏莓舔掉唇上沾着的沙冰,“还挺帅。”   陈以年诧异地扭头看她:“帅?”   “昂。”   “你还会夸人帅?”   “陈述事实而已,算什么‘夸’。”   陈以年弯腰凑到她面前:“那我帅么?”   夏莓挑眉:“一般会这么问的都不帅。”   “完了,莓莓,你这眼睛得治啊。”   夏莓笑骂:“滚。”   天一热她就犯懒,到了台球厅也懒得打,就坐在一边吃沙冰。   “对了,听我妈说咱们年级要来个转校生。”王鹏说,他妈是学校的化学老师。   立马有人问:“怎么样,叫什么?好不好看?身材怎么样?”   夏莓啧声:“你们恶不恶心?”   “不然男生还能聊什么。”那男生有条有理道,“要是连这都不关心那肯定不是个男的。”   夏莓不知怎么,眼前忽然浮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轮廓。   剑眉星目,总在抽烟。   他应该不会关心这种无聊事儿。   夏莓垂眸看了眼食指上的纱布。   王鹏:“好看和身材跟你们就没关系了,人转校生他妈是个男的,哪个班我倒忘了问,要不我现在给我妈打电话问问?”   “男的我管他去哪个班,跟爷都没关系。”   夏莓却忽然想到个什么,蹙起眉,问:“那转学生叫什么?”   王鹏:“这我还真不记得了,好像是叫什么焰?对,火焰的焰。”   焰。   阿yan。   阿焰。   夏莓想起女人跟她儿子打电话时的称呼。   操。   夏振宁也真够可以的。   一群人在台球厅待到傍晚。   出来下楼的时候正是满天的血红夕阳,像是电影里的末日时分。   2012年。   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在那个预言中是这么说的,2012年12月21日的黑夜降临后,12月22日的曙光永远不会到来。   对此,夏莓嗤之以鼻。   兜里的手机震动。   夏莓拿出来一看,夏振宁打来的电话。   “喂。”她接起。   “……莓莓。”夏振宁似乎没想到她会接,开口还迟疑了下,而后说,“在哪儿呢,我听家里保姆说你不在家,我让司机过来接你。”   “干什么?”   “一起吃个饭,爸爸刚回柯北。”夏振宁说,“和你卢阿姨和哥哥一块儿,也认识一下。”   夏莓将电话挂了,关机,揣回兜里。   “怎么了?”陈以年注意到,问了一句。   夏莓很缓地长长舒出一口气:“没什么。”   她抬头看着眼前这片血红色的天,心想,如果那个末日预言是真的,那请这12月21日快点到来吧。   她就不用去见什么阿姨和狗屁哥哥了   其他几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夏莓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到家六点半,屋里一盏灯都没亮。   看来那个“卢阿姨”是去吃饭了,就连家里烧饭的阿姨估计也接到夏振宁的电话,没有给她准备晚饭。   她踢掉鞋子,上楼回房,栽进柔软的床铺中,人陷进去。   凉风从空调扇叶中徐徐吹出,将一室烦闷郁躁都慢慢抚平下去。   夏莓睡着了。   等再醒来是被饿醒的。   她今天一早睡到中午,睡醒就去台球厅,只路上吃了份烤肠和沙冰,到现在都没吃过其他东西。   夏莓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肚子发出抗议声音。   她拿起手机,想点外卖,才发现还没开机。   一开机就弹出来夏振宁的好几通未接电话和短信,夏莓扫一眼,没理。   外卖还要等,她实在饿得慌,于是下楼去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结果只看到一片空空如也。   夏莓额头贴在冰箱上,透心凉。   她叹了口气,觉得实在烦躁极了,只好换鞋准备找个便利店买点零食填肚子。   等出门,夏莓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场雨。   空气湿漉漉的,凉风习习。   难得的盛夏凉爽天。   就连那总嘶鸣着想要撕碎夏天的蝉都消停不少。   她胡思乱想着,缠着纱布的食指甩着钥匙串,往大门外走。   倏的,她脚步一顿,抬起头。   夏振宁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看上去心情好极了:“阿焰转学肯定没问题,回回年级第一,到哪儿不是争着抢着要的?”   那女人也笑着回:“莓莓是你女儿,成绩肯定也不错的。”   “她啊,她哪能和阿焰比,就那成绩,每回都让我不敢去开家长会。”   夏振宁声音带笑,像个过于溺爱纵容孩子而无可奈何的好爸爸。   夏莓出声:“从小到大,你有去过一次我的家长会吗?”   声音很淡,却轻巧地破开了夏夜祥和的宁静。   像一枚细针,划开一个口子,气球炸开。   三人刚好走到门口,齐齐停住了脚步,夏振宁脸上更是挂不住,皱眉看向夏莓。   夏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心想,这画面,她还真是那个局外人。   夏振宁大概是不想把第一次正式见面闹僵,笑了笑,想化解尴尬:“这么晚莓莓怎么出来了?”   夏莓没说话。   “正好,晚饭你有事没空来,我现在给你正式介绍一下。”夏振宁说,“这是卢阿姨,这是她儿子,叫程清焰,阿焰,17岁,比你大一岁,也算是你哥哥。”   哥哥?   夏莓轻笑一声,抬眼看向走在两人后面的少年。   她眼皮一跳。   牙齿也莫名跟着刺痛一瞬。   ——“喂”   ——“有人。”   ——“叫辆车。”   ——“走吧。”   ……   少年眼睛暗沉沉的,落在夏莓身上。   只是,那晚的他身上带伤,手上沾血,俨然一副狠戾又颓败的亡命徒模样,而现在。   夏莓看向他手臂。   长袖。   挡住了伤口。   他穿着白色的宽大运动服,袖侧三道竖杠,那双漂亮修长的手垂在腿侧,身形匀称高瘦,安静又平静,哪里还有半点前几天在黑巷中用酒瓶砸人的凶狠样子。   两人又像初见时那样,在黑夜中对视。   夏振宁说:“阿焰成绩可好了,回回第一,而且还听话,你可得好好学学,也好让我省心些。”   夏莓笑出声:“听话?”   程清焰看着她。   她一寸不避地看回去,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挑衅和玩味。 第4章 牙疼   夏莓话里的讽刺实在太过明显,夏振宁脸上强撑着的面具也终于维持不住。   他声音沉下来,警告:“夏莓。”   “怎么?”她立马回。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点。”夏振宁看着她,眼底仿佛装了浓浓的失望。   夏莓忽然觉得很可笑。   夏振宁跟妈妈明明没有感情,为了两家生意结婚生下她,她从来不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后来妈妈去世,夏振宁再和别人女人确定关系,从来没有顾忌她的感受。   再到现在,夏振宁一条短信通知她要接受这样的生活,也根本没问过她的意见。   这样的夏振宁,竟然还想让她懂事。   懂点事,别破坏你的第二春吗?   凭什么?   夏莓不再看眼前这几人,转身回房。   听到身后那女人的声音:“振宁,孩子还小……”   “砰”一声。   夏莓甩上门,隔绝身后的所有声音。   她栽回床,被气了一通,竟也不饿了。   群里消息不断,夏莓点开一看,班级群,英语老师十分钟前说了句明天开学就检查暑假英语作业,没做完的叫家长。   群里已经一片鬼哭狼嚎。   操。   他们这英语老师是所有任课老师里最严厉的。   夏莓倒也不怕严厉的,无非被骂几句罢了,只是这英语老师的杀手锏就是叫家长。   老掉牙的手段。   但正好切中夏莓命门。   她在床上泄愤似的滚了一通,终于还是挣扎着起来,从书包里一堆崭新的试卷中翻出英语卷子。   群里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答案,一连甩了几十张图片。   夏莓翻出一支笔,托着下巴,照着图片里的答案将ABCD抄上去。   抄到一半,门外传来声音。   “阿焰,学校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你跟莓莓一起去就行,需要什么尽管跟叔叔提。”夏振宁的声音。   少年嗓音清冽:“好。”   “莓莓她性格大咧,有时候可能是有些不妥,但她没什么坏心的,你……”   程清焰说:“我知道,您放心。”   夏莓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   五月天的《温柔》。   还真就“不打扰,是我的温柔”呗。   夏莓在心里自嘲。   她一边抄英语答案,一边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少年的模样。   哦对,他叫程清焰。   是浮现出,程清焰的模样。   服帖的白色衬衫和白色外套,清冷干净,像少女漫画中那个清风霁月、受众人仰视的风云学长,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有教养懂礼貌。   如果夏莓没有在那一晚见过他,可能还真会被他那表象迷惑。   可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是能一脸漠然地将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恶魔少年,装什么清纯干净。   可偏偏,两种模样都是他。   还没有半点突兀。   这人怎么长得这么邪门?   夏莓蹙起眉。   第二天,夏莓被闹钟吵醒。   昨天补作业补得晚,夏莓晃晃昏沉的脑袋,终于爬起来套上校服。   下楼。   “我们公主起床啦。”煮饭阿姨笑着说。   “张姨,做了什么啊,好香。”   “皮蛋瘦肉粥和烧麦。”张姨笑着,“莓莓饿了吧,快趁热吃。”   夏莓坐下吃早饭,片刻后,抬眼看向二楼。   张姨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说:“他已经出门了。”   “什么?”   “那个小官人。”张姨是绍兴人,说话带江南软调,“早上五点多就出门了,也没吃早饭。”   夏莓低头喝粥,只“哦”一声。   迅速吃了点,总算让饿了一天的肚子舒服些了。   司机已经等在外面了,夏莓上车,窗外景色移动,朝学校开去。   校门口“明哲中学”四个字金灿灿。   这年暑假,浙江卫视的《中国好声音》开播,第一次以“不看脸”的模式选秀,火极一时;伦敦奥运会开幕又闭幕,万众瞩目下刘翔跨第一个栏时摔倒,最后用一只左脚跳到终点,留下遗憾。   学校里大家都在聊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儿,热闹极了。   夏莓在明哲中学是风云人物,长得明艳,性格张扬,跟学校许多帅气的男生关系不错,也受尽异性殷勤,就连隔壁那校风混乱的十二中里也有不少人给她面子。   没人不认识她,也没人不羡慕她。   一路都有人跟她打招呼,夏莓哈欠连天,终于到教室,她将书包丢到一旁,趴桌上开始补觉。   教室里闹哄哄的。   忽然,哐哐两声,班主任拳头砸在门上。   “吵什么,一大清早吵什么?!整条走廊就咱们班最吵!”   众人安静下来。   不止是因为班主任,更是班主任身后的男生。   只安静了几秒,教室里就被各种议论的低语充斥。   “好帅啊!这谁啊?”   “我靠,转校生?!我今年走大运啊,这种帅哥转校生居然轮到我们班了?”   “这身高得有185都不止吧?”   “原来还能有人把校服穿这么好看的!”   ……   夏莓被人推了两下,前桌女生低声叫她:“莓莓、莓莓,快看,帅哥!”   “你想死吗黎枝语?”她有起床气。   黎枝语显然了解她脾气,并不怕:“真的!快看!”   夏莓不耐烦地抬眼朝门口看去。   很巧,程清焰也朝她看过来。   黎枝语献宝似的:“怎么样?帅吧?”   夏莓收回视线,嗤笑:“这也叫帅?”   黎枝语伸手往她额头上探,很认真地问:“莓莓,你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夏莓抄起一把试卷,卷成一卷,用力朝黎枝语脑袋上打了下。   黎枝语抱头:“啊!”   声音很响。   班主任朝她们看过来:“黎枝语!我要不要给你个喇叭让你喊啊!?”   黎枝语闭嘴,片刻后扭头愤愤瞪夏莓,口型说:我恨你。   夏莓抱臂靠着椅背,无辜地耸了耸肩。   “行了,大家安静一下。”班主任领着程清焰走上台阶,看着他说,“做个自我介绍吧。”   程清焰穿着新校服,上面还有折叠的印痕,更衬得人板正阳光。   “大家好,我叫程清焰。”他声音清冽,不急不缓,“之后请多指教。”   底下又一片议论,都是夸他声音好听的。   班主任也对他这态度很满意,笑着点点头:“你个子高,就坐在——”   他视线在底下逡巡。   夏莓忽然腾起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班主任:“你先坐到最后一排靠窗那儿吧。”他指夏莓旁边的位置。   夏莓:“……”   真就事事不顺。   她想拒绝,但又不想让任何人猜测两人的关系,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沉默。   “嗯。”程清焰淡淡应声。   黎枝语一脸兴奋,脸颊都红扑扑的,扭头朝夏莓抛了一连串媚眼。   夏莓只当没看见。   程清焰走到她旁边,拉开椅子,椅子腿在地上摩擦过。   他坐下时带起周遭的风,夏莓闻到一股干净的皂角味,跟他现在的形象很贴合,一点烟味都不剩了。   夏莓扯了下嘴角,装好学生装得倒挺像。   她重新趴回去。   手机里陈以年给她发来信息。   陈以年和她座位隔了两列,夏莓看了他一眼,点开信息。   [陈以年:你旁边那哥们可以啊,这刚来就引起轰动,刚已经有两个别班的女生来问我要他手机号了。]   底下还有两张聊天记录的截图。   [夏日草莓:花痴。]   [陈以年:还是我们莓莓有眼光,别说这哥们儿还真让我有点被撼动校草地位的威胁感。]   [夏日草莓:自封的校草?]   [陈以年:操,我这可是之前学校贴吧里无数爱慕者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校草。]   [夏日草莓:别一口一个哥们儿,听着烦。]   [陈以年:得令莓莓,不过你真不觉得这兄弟有点小帅?]   不让叫“哥们”就叫“兄弟”。   夏莓想起昨天夏振宁说的“算是你哥哥”,更心烦了。   只回了一个字:[丑。]   陈以年发来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陈以年:不过我倒真有点好奇了,上回你说把泰迪揍了一顿的帅哥到底长什么样?]   夏莓:“……”   她没回,将手机塞进桌肚,继续睡。   班主任是教数学的,照例讲了一通开学的事儿后开始上课。   数学课的背景音很助眠,可夏莓今天却闭着眼怎么都睡不着。   她悄悄睁开眼,打量身侧的程清焰。   他坐得很直,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正认真做笔记。   而从侧面看,可以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薄唇,耳骨上有一颗淡淡的痣,而耳廓后面,有一道红痕,泛着血印。   是打架留下的。   也是这副好学生皮囊假象下,唯一一处真相的缺口。   “喂。”夏莓低声叫他。   程清焰侧眸。   额前的碎发自然垂下,挡去眼底些许暗沉的光,将那抹戾气和野蛮劲儿冲淡。   夏莓朝他招了招手。   程清焰微微低颈,靠近。   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带着甜味的香气。   夏莓说:“程清焰。”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   “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脸上,鬓角的碎发被照得泛出棕色,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稳稳落在他身上。   高高在上,像是交代命令。   程清焰想起今早出门时听张姨提及她时的称呼——我们公主。   看来还真是个公主。   他还没说话,下课铃就响了。   班主任放下教科书,突击检查般立马说:“好,现在都把暑假作业给我放到桌上,我一个个检查,没做的要是给不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就给我去门口罚站!”   在哀嚎声中,夏莓终于坐起来,从书包里翻出那一沓卷子,依旧坦坦荡荡的——她昨晚只补了英语。   程清焰垂眸,空白一片。   他又看到她食指上的纱布。   上次那点口子,早该好了。   程清焰瞬间明白她的用意。   也就在这时,夏莓拉上书包拉链时,正好夹住了下面一点纱布,再用力一拽,跟笔帽似的纱布整个脱落。   咻——   啪嗒。   纱布抛物线落地。   修长漂亮、完好无损的食指露出来。   我、日。   夏莓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不会包,也没带多余的纱布。   班主任已经走到他们这列。   她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纱布,好一会儿才抬眼,下意识看了眼程清焰。   没想到他也正看着她。   捕捉到她的视线,他很轻地笑了声。   说是笑,恐怕用戏谑更为合适。   他微微倾身,在她耳边低声道:   “看来我们公主,耍狠还没一分钟,就有事相求?”   “我们公主”四个字经过他的嗓子,被碾磨出几分玩味,低沉沉的,像是一片掐着心扉挠痒的羽毛。 第5章 牙疼   To be or not to be,this is a question。   罚站还是低头,也是个问题。   但是,程清焰欠揍这个点,不是个问题。   夏莓被他那话惊得愣在原地两秒,当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此刻想挥拳头的冲动。   冷静,冷静,冷静。   现在挥拳头他们俩的关系可能就要暴露了。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抬起脚就用力朝程清焰踩过去。   却不想他反应迅速,撤开腿让她踩空,而后鞋子抵着她鞋尾推过来,将她那条不安分的腿禁锢在桌角动不了。   夏莓挣扎,膝盖砸到桌子,咚咚响了两声。   班主任看过去:“哟,和新同学认识得这么激烈呢。”   众人目光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夏莓脸上不露分毫,实则课桌下右腿已经被他轻而易举地锁住,根本挣扎不开。   校服裤子面料薄,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小腿流畅的肌肉线条。   带着温度。   等众人收回视线,程清焰俯身靠近,凑在她耳边,吊儿郎当地低声说:“公主,我劝你还是别跟我比打架,你不是见过么。”   他就是装的!   什么清风霁月,什么阳光正直,都是装的!   程清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放心,我不会也没兴趣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可以在课后不出现在你面前。”   因为靠得近,说话间灼热的鼻息都打在夏莓耳廓,“但因为一些原因,我妈的确需要在公主的城堡住上一阵,这段时间,还请公主勉强和她和平共处吧。”   什么公主,什么公主的城堡,这分明就是讽刺!   夏莓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既然是‘请’,你的诚意呢?”   程清焰一笑,松开了她的腿。   他的笑很有欺骗性,一下子又回到好学生的状态。   假。   夏莓在心里评价。   而后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拽过去。   “欸——”   程清焰捏着她食指指尖,手往后神,从书包里摸出一卷纱布,三下五除二就在她食指上缠了几圈,绑得服服帖帖,以假乱真。   “诚意。”他说。   班主任正好检查完黎枝语那一桌的数学作业,黎枝语同桌写倒是写了,但都是瞎糊上去的,解题步骤跟题目都对不上号,不知哪儿抄来的。   “开门红啊,现在就拿着卷子去门口站着去,不写完今天都不用进教室了。”班主任说,又走到夏莓身侧,“你的呢。”   两节课后,开学典礼。   毒辣的太阳下,校长正喋喋不休地讲那些年复一年的啰嗦东西,夏莓一行人躲清闲,早从队伍里溜出来,躲在树荫下。   “夏姐就是夏姐,你说我怎么没想到还有手伤这种借口呢。”王鹏说,“不过你这纱布包得还真好,把老班都给蒙过去了。”   陈以年搭着个姑娘肩膀,靠在一旁。   姑娘又换了,不是上回烧烤摊儿上说的许柔。   他打趣说:“别人给她包的。”   “谁啊?”   陈以年看得正清楚:“新同学。”   “那个叫程清焰的哥们儿可以啊——”   夏莓不耐烦:“你们认识人家么,就一个个喊哥们儿?”   王鹏:“虽然不认识,但莫名就感觉跟咱们气场挺合,挺有眼缘。”   “程清焰?”陈以年身边的姑娘忽然出声。   陈以年低头看她:“你认识?”   “我初中不是南锡读的嘛,也有一个叫程清焰的,回回第一,他怎么来柯北了?”   “还是个学霸?”王鹏说,“小的眼拙,看走眼了。”   正说着,升旗台前校长终于说完话,接下来请学生代表讲话——和他们同届,高二文科班的唐青云,扎着高马尾,声音平稳清丽。   陈以年侧头看过去。   还没看两秒,身边姑娘不乐意了:“以年,你一直看着她做什么呀。”   陈以年挑眉:“怎么,我现在连眼珠子都不能转了?”   “能转,但不能转到她那儿去。”姑娘眼神都能拉丝,声音娇滴滴,“我们班有些男生说唐青云是我们班门面呢,你是不是也觉得她比我漂亮?”   陈以年安抚着揉姑娘肩头,哄得极为漫不经心:“谁能有你漂亮?”   夏莓被两人打情骂俏的对话弄得受不了。   这才知道这姑娘原来也是高二文科班的。   陈以年身边这些姑娘,在他们朋友堆里向来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换得实在太勤了。   夏莓往嘴里丢了颗薄荷硬糖。   薄荷的清凉在唇齿间荡漾。   她躲在树荫下讨闲,看向操场上整整齐齐的队伍。   很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程清焰——寻着那些女生的目光终点就能找到。   阳光下,少年脊梁挺直,目视前方。   那张祸害般的脸已经勾得那些女生都脸红心跳。   咔嚓一声。   夏莓咬碎了草莓硬糖。   她却忽然“嘶”一声,捂着腮抽了口气。   “怎么了?”陈以年问。   她皱紧眉:“牙疼。”   “叫你吃糖,长蛀牙了吧。”   “不是蛀牙。”夏莓将咬碎的糖囫囵咽下,喝了口水,“好像是长智齿了。”   “智齿?”陈以年身边的姑娘又说话了,“莓莓姐,你知道关于智齿的传说吗?”   “什么?”   “听说。”她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调说,“长智齿,意味着遇见真爱。”   夏莓不屑一顾,嗤声:“那你得当心点儿,我长智齿这会儿眼前的可是陈以年。”   姑娘嗖得抱紧陈以年,娇声:“莓莓姐!你不能这样!”   那时候的夏莓还不知道,什么叫“真爱”,也不知道,一语成谶,她的确是已经遇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也让她铭记一生的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程清焰说话算话,在放学后的确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就连住处都是等晚上十一点了才回来,夏莓在迷迷糊糊间听到隔壁他开门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他又已经早早出门。   不过今天夏莓懒得理会他又去做什么了,她还有别的要紧事——今天是她妈妈的忌日。   9月2日。   一早她就看到手机里陈以年的短信,很简短:[老师那边我给你请假。]   夏莓穿了条黑裙,下楼吃饭。   “张姨,我爸去公司了?”夏莓问。   张姨脸上露出个难言的表情,最终还是在夏莓的注视下直说,“夏总昨天晚上突然有事,出差去了,工作忙嘛。”   夏莓拿匙子的手一顿,平静说:“那我自己去就好。”   反正也早就习惯了。   “对了,把这个带上。”张姨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截树枝。   “这是什么?”   “桃木。”张姨说,“辟邪的。”   夏莓笑笑,接过后道谢。   她出门先找了花店买花,蔷薇配一把满天星。   到龙泉公墓。   16排。   夏莓低着头一格格走上台阶。   盛夏天,公墓里的风却很大,带着凉气。   小时候为了引起妈妈关注她常会惹祸,也是在那时认识了陈以年,陈以年常夸她性格有趣,但在妈妈眼里,那叫作“叛逆”。   夏莓站在墓碑前。   她从前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倒有几句可说的。   “妈,夏振宁再婚了,前几天还带了那女人和她儿子到老宅,现在我跟他们一起住。”   “你这么要强的人,听到这里应该要气疯了吧。”   夏莓笑了声:“不过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毕竟我在你眼里也只不过是个能够被随便丢掉的垃圾罢了。”   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浪狗。   夏莓在墓园里待了会儿,傍晚才走。   她找了个商场一个人吃过晚饭,刚准备回家,却突然下起大雨。   夏天的暴雨总是突如其来又来势汹汹。   雷声交错中仿佛是要将整座城市都倾覆颠倒。   大颗的雨点打在夏莓身上,没一会儿就将她淋湿,黑裙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她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穿梭,穿过一顶又一顶色彩各异的雨伞,却没有一刻驻足停留。   终于,她找到路边一家小店。   狂风将卷帘门吹得砰砰直响。   夏莓以手当伞,一气儿跑进了小店。   “欢迎光临。”坐在店门口的老人说,抬眼看到夏莓那落汤鸡模样,当即“哎哟”一声,“怎么淋成这样?”   老人看上去已经七十多岁,头发花白,翻出条干毛巾:“快擦擦,新的。”   夏莓接过,道谢。   她头发都淋湿了,裙子也是,小腿上有刚才跑时溅起的泥点。   “您这儿卖伞吗?”她问。   “伞啊,刚卖完。”老人说,“夏天雷阵雨多,伞卖得好,要不姑娘你在这等等,这雨下不长,应该过会儿就停了。”   话刚落,从收银台站起来个人:“电脑修好了。”   “这么快,那游戏都能玩啦?”   “您这没联网,只有系统带的游戏,扫雷、纸牌这些都能玩。”   少年袖子捋到手肘处,手臂上沾了灰,是刚才修那老旧的台式电脑时蹭到的。   夏莓心下一动。   只觉得声音耳熟,智齿紧跟着就痛了。   侧头看去。   ……程清焰。   今天这是什么破运气!   不过他在这干嘛?   老人很喜欢他,笑着:“那就好那就好,我这电脑坏了后我那小孙子都不愿意来了。”   程清焰擦净手,说:“您下次要是想联网下载游戏就叫我。”   “好嘞,多少钱啊?”   程清焰从身后货架抽出瓶水,“您就请我瓶水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   “真不用,顺手的事。”   程清焰说完就往外走,全程没看夏莓一眼,擦肩而过,真跟不认识一样。   他带了伞,就扔在店门口。   他弯腰捡起,藏青色的伞,撑起,走入雨幕。   而后他停下脚步,回头,声音平淡:“不过来?”   老人一愣,看了看夏莓,惊诧道:“你们认识啊?”   夏莓没说话。   程清焰抽出烟,点一支咬进嘴,两颊凹陷,深深吸了口,过肺,又从鼻腔呼出。   他下颌微抬,隔着灰白烟雾看向她,再开口时嗓音已经被温热的烟草味晕染,带着闷雷般的沉和磁,又有张扬少年特有的混不吝。   “这是。”他说,戏谑又讽刺,“我家公主。”   这是回老人那句“你们认识啊”。   被大雨模糊的背景中,各色雨伞来回穿梭,只这一顶,稳稳地停在她面前。 第6章 牙疼   冰箱上放着的26寸电视机正在播放柯北市气象预警——今天傍晚到夜间,柯北有暴雨,局部大暴雨,发布暴雨黄色预警,请市民注意防范,今晚宜宅。   看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都停不了。   夏莓走到伞下。   伞不大,两人的胳膊碰在一起。   程清焰掐了烟。   两人无话,走进雨幕。   夏莓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裙,膝盖上三公分,这会儿都打湿了,风一吹那冷雨都跟要钻进毛孔里去似的。   “拿着。”程清焰忽然说。   夏莓接过伞柄。   风大,她要两只手才能拿稳。   程清焰拉下外套拉链,脱下,而后随意披在了夏莓肩上。   他做这动作时很自然,全程耷拉着眼,看上去有点倦,而后他就打了个哈欠,又极为自然地从夏莓手中将伞柄拿了回去。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那件此刻披在夏莓肩头的外套。   她不自在:“你做什么?”   “嗯?”   他似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顿了两秒,漫不经心回,“你不冷?”   “……”   渣男。   这绝对是个渣男。   还是高段位的那种。   夏莓在心里赞不绝口、啧啧称奇。   不愧是刚转学就把全校女生的魂都勾走的人物,瞧瞧着化水于无形的撩妹功夫,陈以年都得甘拜下风。   也不知道以后要祸害多少姑娘。   既然这样,夏莓也不跟他客气。   手臂伸进袖管,将拉链拉到顶,包住下巴。   他个子高,衣服也大,下摆几乎到她膝盖,包得严严实实。   终于是不冷了,她舒了口气,偏头随口问:“你和刚才那爷爷认识?”   “不认识。”   “那你给他修电脑?”   “听他说坏了,顺便。”   “哦。”夏莓点点头,过了会儿,忽然问,“不过你觉得夏振宁怎么样?”   程清焰没情绪地垂眸扫她一眼,没说话。   夏莓看到过他打架时的不要命,知道他并不是表面这好学生的样子。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们应该是同类人才对。   所以夏莓以己度人,觉得程清焰对夏振宁这样的“未来继父”一定是不满的,换言之,他应该会对任何成为他继父的人都不满。   夏莓添油加醋:“夏振宁那样的人,和他结婚不会幸福的,我妈就是前车之鉴,他出入的很多场子都挺乱的,你妈妈不是挺漂亮的吗,什么好男人找不到,干嘛这么想不开啊。”   两人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   雨点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但他却将伞拿得很稳。   没得到回应,夏莓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实在丢面。   就像自己得不到,便挑拨离间人家的家庭。   她脸上发热,但程清焰却在这时忽然笑了声。   嗓音懒洋洋的,很磁。   “大小姐想说什么?”他说。   夏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敢讽刺我的一般都活不过三天。”   “我讽刺你了?”   “大小姐还不是讽刺?”   程清焰侧眸看她。   她头发刚才都被雨淋湿了,贴着脸颊,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这副样子总归是落魄狼狈的,但放到夏莓身上却不是。   很神奇。   她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双眼皮呈一道弧线,将眼尾拉得狭长而上翘,忽闪的浓睫上沾了星点雨滴。   看不出半点狼狈,依旧高高在上,耀眼明艳。   配“大小姐”这个称呼,绰绰有余。   程清焰心里下了这么个结论,但没说出口,只顺着她话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怎么,你有办法?”   ……这是碰到同谋了?夏莓心想。   “我当然有啦。”   说这话时,她笑得明媚放肆,一双眼都弯成月牙,狡黠而灵动,像只涉世未深又古灵精怪的小狐狸。   程清焰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移开。   忽然又想抽烟了。   人行道跳转绿灯,两边行人和摩托车穿梭。   夏莓还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似乎是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佳的妙计。   程清焰抬手,在她肩上自然地轻轻搭了把,提醒:“走了。”   而后又放下,问,“什么办法?”   她轻笑,黑瞳在眼眶里转了转,悠悠道:“我俩,谈个恋爱。”   程清焰:“……”   这妙计显然让她非常得意,走路都不由自主一颠一颠的:“这叫,愿天下有情人都是兄妹。”   程清焰挑眉:“有情人?”   “不是……”   被他这么一反问,犹如当头一棒,一下把夏莓砸清醒了。   她刚才都说了点什么?!   夏莓,过分了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   你们现在可是仇人!!!   “我的意思是,我们假装谈个恋爱,只要让你妈和我爸分开后就算大功告成。”她再次强调,“只是假装。”   “怎么假装?”   “……”   “大小姐不是警告我说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么?”   夏莓拳头硬了。   “程清焰!”她喊。   路上行人纷纷看过来。   他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你闭嘴!”夏莓紧接着说。   程清焰倒是很听话,后面一路都没有再开口。   不过刚才那样吼了一通,两人间的气氛却突然融洽许多,没那么尴尬了。   很快就走到家门口。   可当那扇门打开,那些熟悉的家具摆设出现在眼前,刚才那些欢快的气氛也就迅速被融掉了。   今天是九月二号啊。   夏莓嘴角重新放下来,笑意散去,轻轻舒出一口气。   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她似乎也不配去快乐。   “回来啦。”   卢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两人竟然是一起回来的,顿时愣了下,而后马上说,“莓莓怎么都被雨淋湿了,阿焰你这伞是怎么撑的。”   夏莓平静打断:“没有,我半路才碰到程清焰,搭他伞回来的。”   她抿了下唇,看着女人手上还戴着粉色的橡胶手套,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张姨呢?”   “她傍晚身体不舒服,我让她先回去了。”   卢蓉显然也对她难得表现出的善意猝不及防,拘谨着,过了几秒才想起来说,“那你快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嗯。”   她回到房间,换了套灰色休闲服。   这种运动套装能把身形拉得格外高挑纤瘦。   夏莓懒得吹头发,拿干发巾随便擦了擦就下楼。   “正好,刚要喊你吃饭。”卢蓉看着她从楼梯上下来,“只是我这手艺比不上张姨,你先试试,不行的话咱们再点外卖。”   程清焰帮她把厨房里最后一碗菜端出来,拉开椅子坐下。   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在这里吃晚饭。   “不用,我不挑食。”夏莓说。   这句是假话。   她很挑食。   夏莓拿起筷子,夹了面前最近的一盘菜,好在味道不错,不用强装。   饭桌上安静,卢蓉硬是想了个话题打破安静:“你们今天怎么一起回来了?”   夏莓:“躲雨的时候碰巧遇到的。”   “阿焰怎么也不等等莓莓,从学校一块儿回来不就不会淋到雨了。”   “我今天没去学校。”   “啊?为什么?”   夏莓扒了口饭,咽下,垂着眼平静说:“今天是我妈的忌日。”   卢蓉拿筷子的手一顿。   只是这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了,导致饭桌上的气氛都更加凝着几分。   “莓莓……”   “没事,我妈走很久了,我都接受了。”夏莓不想要她的同情。   卢蓉也没揪着这个话题,拿起旁边一只空碗起身:“那喝碗汤,刚淋了雨,暖暖胃。”   “不用,我自己盛吧,谢谢阿姨。”   夏莓从她手中重新拿回碗,卢蓉收回手,手肘正好碰到椅子,倒抽了口气。   程清焰抬眼:“怎么了?”   “没事没事。”卢蓉不在意地摆摆手,“就是之前拿行李什么,有点肌肉拉伤。”   程清焰起身:“我去买药膏。”   卢蓉拦住他:“不用,已经抹过跌打药了。”   “真的?”   “真的,你夏叔叔给我的,说是日本出差时买的,效果好,已经一点都不疼了,放心吧。”   程清焰这才重新坐回去。   夏莓收回视线,迅速将剩下的饭扒进口中。   满脑子都是卢阿姨刚才的话——夏叔叔给我的,是日本出差时买的。   其实夏莓在这几天并不多的交际中也能够发现,卢蓉并不坏。   相反,她很善良,对夏莓这样的另一半已故前妻遗留的孩子已经是仁至义尽。   和她原本想象的“恶毒继母”完全不同。   她当然也知道卢阿姨说这话的原意只是为了让程清焰放心,可今天的日子太特殊了,她难以控制地烦躁和不适。   她放下筷子:“我吃好了,先上楼了。”   夏莓踏上楼梯,听到卢阿姨唤:“莓莓。”   她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阿姨知道,这样的生活转变很难适应,但你放心,阿姨永远不会取代你妈妈的位置。”   夏莓没说话。   笔直站在楼梯上。   夕阳从窗棂扫进来,将她的影子从楼梯台阶上拉下。   卢蓉说,“有些话阿姨可能没什么资格说,但这些天阿姨也能看出来你和你爸爸之间的误会挺大的,其实你爸爸很关心你,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卢蓉说这话时声音温柔和煦,以至于夏莓那一腔怒火都爆发得显得非常不合时宜。   “很好的人?”   夏莓猝然转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卢蓉,冷笑一声,“他只是对你来说是‘很好的人’罢了。”   “可你知道你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评价对我和我妈妈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去年我妈死后,夏振宁没回来,他跟你在一起了,今天是我妈忌日,他却出差了,没打来一通电话,早就彻底忘记自己亡妻的忌日!夏振宁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永远配不上这句‘很好的人’!”   你这句话,让我妈妈这一生都彻底成了个笑话。   而我是在这个笑话中诞生的没人要的孩子。   夏莓眼眶通红。   一滴眼泪就这么从眼眶直直地砸在地上,她飞快抹了把脸,转身跑上楼。   “砰”一声。   门被甩上。   卢蓉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夏莓这么大反应。   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也不难理解,顿时生出愧疚的心思,想上楼去跟夏莓道歉。   “算了。”程清焰拦住她,“让她先冷静一下。”   “可……”   “她可能会哭,不希望我们看到。”程清焰说。   卢蓉只能作罢:“那我先去切点水果,莓莓刚才吃的不多,怕一会儿就饿了。”   她又转身进了厨房。   这关系是个死结,退一步难,进一步也难。   卢蓉切了水果出来,程清焰接过:“我拿给她。”   夏莓没哭。   她不是个软弱懦弱的人,更多时候,她没心没肺。   只是今天日子特殊,让她情绪也格外敏感。   房门被叩响。   夏莓红着眼眶开门,但并非是哭红的,而是——怒目而视。   少女压着火面无表情看人时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尖利而鲜活,放肆而放纵,气势汹汹。   程清焰将手中一盘切好的水果递过去,下一秒直接被她抬手打翻。   水果噼里啪啦地倾倒在地,果盘正好重重砸在程清焰的眉骨上,“铿”一声,沉闷的,是砸在骨头的声音。   如果当时夏莓冷静一些,就会发现程清焰额头当即就红肿了一块。   如果当时夏莓冷静一些,就会注意到程清焰穿着与暴雨天不怎么相符的薄T恤,一侧肩膀打湿,而那件外套现在正放在她房间。   但当时,她什么都来不及顾虑。   “夏莓。”   这是程清焰第一次叫她名字,声音沉沉的,明显也已经是在压火了。   夏莓想起那晚巷子里他的样子。   心想,看他总穿着校服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倒差点忘了他本性了。   “有种再跟我横一个。”程清焰低声,“你试试。”   夏莓当时是没有理智的,最听不得威胁。   “啪”一声。   程清焰头向一侧偏去。   他维持这个姿势没动,下颚线绷紧,流畅凌厉。   夏莓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一字一顿冷声道:“你给我滚。” 第7章 牙疼   夏莓躺在床上,被子拉过头顶。   可还是挡不住外面的暴雨声。   黄色暴雨预警,屋外狂风大作,刮过树叶树枝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群里一帮人正在线上蹦迪,她也懒得看一眼。   夏莓很郁闷。   非常郁闷。   还心烦意乱,还……有点后悔。   因为这个点儿本来应该睡在她隔壁房间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莓扒开被子,探出脑袋往窗外看了眼。   巧得很,一根被风折断的树枝“啪叽”一下砸在她窗户上。   “……”   夏莓闭了闭眼,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那句“你给我滚”,又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通。   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   至少,也不是让他在暴雨天滚啊。   再怎么说,今天她也是搭他的伞回来的,他还把自己的衣服给她取暖。   其实当时她说完“你给我滚”后,是有一瞬间发怵的,一来是自己当下的处境没有资格对他说滚,要滚也是她这个外人滚;二来是知道程清焰这人不论看上去多么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是个疯子。   她亲眼见识过的疯子。   她居然打了疯子一巴掌。   而且疯子还没做错,只是来给她送水果而已。   但程清焰没发怒。   他硬是压下了火,哪怕当时浑身都已经被戾气和躁郁包裹,但他还是强硬地逼自己从那个状态中脱身,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下楼,拿起伞,走进了暴雨中。   就连关门的声音都是轻的,没有表露出一点情绪。   这一切都让夏莓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她在床上打了滚,终于做了决定,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拿起手机,给黎枝语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知道程清焰的号码吗?]   [枝言片语:你视力终于恢复啦!!!]   [夏日草莓:?]   [枝言片语:我还想问你要呢,他不是你同桌吗?]   [夏日草莓:我要是有还用得着问你?]   [枝言片语:不过你这么晚找他干嘛?]   [夏日草莓:道歉。]   [枝言片语:??????]   [枝言片语:莓莓你居然会道歉,呜呜呜我吃醋了,你都没跟我道过歉!!!]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换个微信名吧,这不适合你。]   [枝言片语:不过你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夏日草莓:因为公主病犯了。]   看黎枝语没有程清焰的微信号,夏莓本想再找陈以年问问,但又懒得听他调侃,只能作罢。   再说了,现在就算是真给了她号码,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莓实在不擅长道歉。   暴雨下了一夜,到翌日清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澄澈得像是被冲洗过。   除了路边好几棵树都因为昨天的狂风被吹得倾倒,甚至有一棵被连根拔起。   夏莓心下一紧。   想昨天程清焰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莓莓!”黎枝语在校门口朝她冲过来,“你和程清焰……唔唔!”   夏莓一把捂住黎枝语的嘴:“小点声!”   黎枝语差点喘不过来气,拍拍夏莓的手让她松开。   “干什么这样,怎么跟地下情似的,还见不得人啦?”   夏莓横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想见到今天的阳光了。”   黎枝语笑着:“那你跟我讲讲呗,到底什么事啊?”   “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陈以年!”   “陈以年也不知道。”   “我才不信。”   夏莓啧了声,不耐烦道:“我把他打了。”   “……”   黎枝语眨了眨眼,很懵,“啊?”   停两秒,她大声:“你把他打了!?”   夏莓:“你再喊大声点,让全校都知道,下一个挨揍的就是你,被程清焰。”   黎枝语立马小声:“这么帅的脸你都下得了手?严重吗,这下程清焰后援会可都要伤心死了。”   夏莓眼皮一跳:“什么东西?”   “程清焰后援会。”黎枝语重复,“就是一帮喜欢他但又觉得没可能追上他的女生,后援会会长是谁来着?那个2班的。”   “……”   神经病吧。   “不过你为什么打他啊?”黎枝语。   夏莓随口糊弄:“没什么,不小心。”   两人说到这正好走到教室门口,高二3班。   夏莓抬眼往里看去,程清焰已经在座位上了。   阳光打在他侧脸上,他低垂着眼,正在做昨天的卷子,模样清隽认真。   除了眉骨上的那块红肿。   夏莓不自觉抿了抿唇,难得心虚,沉默地走到座位,拉开椅子坐下。   程清焰全程没有露出一丝别的情绪。   少年身形挺拔瘦削,冷白皮肤下能看到青色血管,神情冷淡而平静,时不时在卷子上写下几个字。   写得不多,没几个步骤就算出答案。   这是夏莓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程清焰的好学生气质其实并不是装的。   听说他从前常年第一,从成绩来看,的确是个学霸。   而其他方面?,   暴雨天,两个人撑一把伞应该是很容易被淋到的,但昨天夏莓没有,伞有倾斜。   他也会把衣服借给她披,很理所当然的,只是反问一句“你不冷?”   卢阿姨手被烫伤,他第一反应就是出去买药。   以及被她撒了那样一通无名火后,他也算迁就她了。   其实,在很多举手投足的小事中,程清焰就是很有教养很有礼貌的。   但很奇怪的是,那天野蛮狠戾的也是他,将人砸得头破血流,一脸漠然又平静,浑身都是一股“亡命徒”的疯狂。   他很矛盾。   既是亡命徒,又是天上月。   整个上午,夏莓都趴在桌上思考该怎么开口道歉。   她深刻认识到,道歉就是这世上最难的事儿,尤其是跟程清焰道歉。 第四节课是英语课。   夏莓其他课都不行,唯独对这英语有些天赋,偶尔还能考个前几名。   英语老师正在讲一个错误率很高的题,叫了英语课代表也答不上来,最后视线在班级里梭巡一圈,停在趴在桌上的夏莓身上。   “夏莓,你来讲讲你选了什么。”   夏莓低低“啊”一声。   偏英语老师最是严苛,动不动叫家长   她拿手肘拱了程清焰一下,低声问:“哪题啊?”   程清焰没理会。   !!!!   这人怎么记仇记成这样!!!!   英语老师看清她动作:“行了,没听就没听,找什么场外帮助啊。”   “……”   “你是觉得你英语成绩不错我就不敢骂你吗?”   夏莓嘟囔:“您现在不就在骂吗?”   “……”   英语老师:“你要是回答不出来可就不只是骂这么简单了,第16题,选什么?”   夏莓沉默。   “怎么?你也不会啊?”   夏莓叹了口气,自暴自弃了,“哪张卷子啊?”   教室安静片刻,英语老师直接被气笑了,而后全班都爆发出笑声。   英语老师直接走到她旁边,从她桌上一堆试卷里翻出,在16题上食指点了点,是个单选题。   夏莓扫了一眼:“C吧。”   “可惜了,本来还想叫你家长过来。”英语老师抬了抬下巴,“行,正确答案C,你讲讲为什么吧。”   “没为什么,就感觉C读着顺点。”   “……”   一节英语课结束,夏莓还没能开口道歉。   下课铃一打响,大家就都准备去吃中饭了。   “那个……”夏莓终于叫住他。   程清焰回头,神色平静:“什么?”   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只是眉骨上那一块还红着,是昨天被水果盘砸的。   夏莓一哽,剩下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木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装傻:“我没说话,你听错了。”   程清焰低嗤一声,起身走了。   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啊!!!   夏莓颓败地靠在椅子上,没骨头般,摸出手机点开百度,打字——   怎么跟同学道歉?   又删除。   同什么学!   重新打字:怎么跟狗逼道歉?   页面跳转出来,搜索引擎直接将她的问题理解成“如何跟狗狗道歉”。   底下是某个国家执业兽医师给的建议:如果狗狗看起来很生气,在你和它道歉之前需要给它一些时间,用零食讨好它,主人还需要抚摸一下它,告诉它“我很抱歉”,你可以叫它的名字,不要使用大声尖锐的声音。   夏莓:“……”   零食讨好,主人抚摸。   夏莓想象了下自己如果真的这么做,程清焰可能真的会揍她。   “你还不去吃饭啊?”   陈以年翘了今天上午的课,突然从教室后门走进来。   夏莓一惊,莫名心虚,手机啪嗒一下掉了,立马站起来:“吃啊,马上去了。”   “你干坏事呢,这么慌张?”陈以年狐疑。   “我有什么可慌张的。”夏莓走过去,“吃饭去。”   明哲中学是私立学校,食堂也比其他高中都要好,夏莓点了份砂锅。   吃完中饭。   夏莓拉住陈以年:“去买个喝的。”   两人往超市方向走。   陈以年很熟练,一听百事可乐一听可口可乐,拿去付账,回头却看见夏莓还没出来。   过了三分钟,她拎着购物篮出来了,满满当当。   薯片饼干蛋糕,还有几包瓜子。   陈以年:“……你做什么?”   “美女的事你少管。”夏莓拎着篮子抬到收银台,“阿姨,结账。”   “诶,程清焰。”班主任走上教学楼楼梯,正好碰上,“校长看了你以前的成绩,现在叫你过去呢,校服穿上去。”   “行。”   程清焰回教室拿校服。   结果就看到自己桌肚里乱糟糟地塞了个袋子,装满零食。   那些女生塞得情书也被这个野蛮的零食袋全部挤出来,全掉在地上。   程清焰皱了下眉,扯出袋子准备直接丢进垃圾桶。   与此同时,他手揣进兜,摸到个手机,不是他的。   程清焰拿出来,上划,没有密码。   跳出来之前停留的页面——怎么跟狗逼道歉。   他扫了一通底下的文字,将手机翻转,一个白底红草莓的手机壳。   程清焰看了眼右手上拎着的那一袋零食。   配合手机中的“如果狗狗看起来很生气,你可以用零食讨好它。”   呵。   程清焰气笑了。   将那一袋零食重新丢进了桌肚。 第8章 牙疼   天台上风很大,吹散夏日燥热。   几个男生挤在一块儿玩当下大火的穿越火线,夏莓坐在一边,摸兜,没找到手机。   回想刚才,估计是落在教室了,夏莓懒得下去拿,便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吹风打盹。   一群男生玩得正起劲,背后的铁门拉开,发出声音。   他们头也没回,只问:“奶茶送来了?”   没人应。   众人回头,便看到文科第一唐青云站在那儿,逆着光线,下巴抬得高高的,右手臂上还带了个红袖章,写着“值周”两字。   她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一排男生:“午休时间不能在外,学校也不能玩手机。”   夏莓睁开眼看过去。   唐青云在学校也算是个有名的,不过和他们有名的原因不同,她是因为成绩好,文科班学霸,各类征文都拿了奖,是清北保送预备役。   学校还专门贴了一块她的展示牌,上面有她的座右铭——   “不坠青云之志。”   是她名字的释义。   她长得漂亮,但这漂亮太傲了,清高傲气。   就像现在。   眼底对他们这群不学无术的人的鄙视毫不掩饰。   或许是掩饰了,只是依旧藏不住。   所以夏莓一直不怎么喜欢唐青云,尽管两人并没什么交际。   陈以年叼了根烟在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抬眼看她:“怎么着,要记名儿?”   “嗯。”唐青云应声,拿出记名册,“班级,姓名。”   陈以年呼出口烟:“你不知道我名字?”   换个人说这话都会显得自恋又欠揍,但陈以年在学校这名气的确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女生谈论他。   但唐青云只是平静地俯视着他,像好学生看不懂事的孩子,带优越感。   “我需要知道你名字吗?”她说。   这话一出,连带着天台上的风都静了。   陈以年看着好相处,插科打诨,好像怎么都不会生气,但其实没人敢惹他,就连他那些女朋友都得顾忌他的底线,只有夏莓能放肆点。   他不说话,周围一群人也都安静。   气氛僵持。   夏莓虽然不喜欢唐青云的清高劲儿,但好歹是个姑娘。   “行了。”   夏莓刚出声准备打断,陈以年忽然笑了,弹了弹烟灰,说:“陈以年,高二3班,记清楚了。”   唐青云在记名册写下,看向另一个人:“你的。”   其他人看陈以年的神色,见他没拦,这才一个个报了自己的名字。   记完名字,唐青云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我靠……”张翔骂了句,“这女的也太傲了。”   “成绩好了不起,她那眼神,啧,我看一眼就来气,真就白瞎那张脸。”   陈以年头发被风吹得乱,磨了磨牙,笑了声,意味不明:“学霸么。”   那天下午,夏莓没回教室。   头天晚上没睡好,她拿校服垫着睡觉,等睡醒,最后一节课刚下课,那群男生也打完游戏收摊儿。   陈以年问她:“吃饭去?”   “嗯。”夏莓揉眼,“我先回教室拿个手机。”   “行,校门口等你。”   夏莓回到教室,教室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程清焰不在。   手机正安安稳稳躺在课桌肚里,夏莓拿起,看到程清焰桌肚里还塞着的一袋零食,一点都没吃过。   啧。   那个方法果然不管用。   一群人找了家烤肉店吃晚饭。   等吃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要不要去游戏厅玩?”王鹏问。   夏莓:“我不去了。”   “夏姐,怎么看你今天挺丧?”   “睡太久了,头疼。”   吃多了烤肉,夏莓口渴,跟几人说了声拐进一条巷子去附近便利店买水。   她付钱出来,刚一推开门,毫无征兆的就听到一声怒喝:“你以为你们躲到柯北市,老子就找不到你们了?”   夏莓扭头看去,视线一顿。   她没有想到在这里能看到程清焰。   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旁边站了个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如果仔细看得话并不难看,眉眼甚至能看出年轻时应该长得不错,但流氓气息冲天,额头一条长长的疤,一看就不是善茬。   混混也是分等级的。   学生堆里的混混和社会上的混混不是一个量级。   程清焰怎么还跟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了?   夏莓不确定程清焰这下会不会处于下风。   然后下一秒就看到程清焰抄起一旁的棍子朝男人头上砸下去,他眼底黑沉一片,像是已经发狂失去理智的野兽。   棍子劈开风,男人额头上立马有殷红的鲜血流下来。   男人抹了把血,不知是晕血还是什么,突然脚一软,跪在程清焰面前。   夏莓心下一惊。   这么打真的不会闹到派出所去吗?   程清焰肩膀宽阔,穿着干净的校服,背对她。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程清焰声音都是从嗓子里低沉滚出来的,像地狱来的声音,“别再来找我们,不然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眼底疯狂又魔怔。   这一身干净的校服在这个混乱不堪的画面中很突兀。   这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程清焰。   跟学校里不一样,跟她第一次见到时也不一样。   夏莓不知怎么,只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再站在这里了,她不想去窥探别人藏在心中那些伤痛的隐私。   看眼前这场面那男人已经讨不到好处,夏莓转身离开。   也在这时听到那男人突然癫狂大笑起来。   “程清焰,你那么恨我,可你身上流着的就是我的血!”   男人嘶吼道,“你看看你现在这样,跟我有什么差别?你流的是我的血,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都是你老子!你都得像你老子!这就是你的命!”   夏莓脊背一僵,更加快步地离开巷子。   ……   陈以年看到她走出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夏莓这才回神:“没什么,走吧。”   “那烤肉太咸了,我也去买个水。”陈以年说着就又要往那巷子走过去。   “陈以年!”夏莓急急叫住他。   他诧异,挑眉。   夏莓把自己手中的水递过去:“给,我没喝过。”   “你不是渴么?”   “又不渴了。”夏莓知道自己现在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那个画面,“快走吧,回去了。”   回到家。   正好碰到卢蓉拿着换洗的衣服下楼,看到夏莓一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夏莓主动:“卢阿姨。”   “诶,莓莓回来啦,昨天的事……”   夏莓打断她:“昨天的事对不起。”   她想起刚才那一幕。   那个人……是程清焰的父亲吗?   她想起之前程清焰跟她说的——“但因为某些原因,我妈的确需要在公主的城堡住上一阵,这段时间,还请公主勉强和她和平共处吧。”   这个“某些原因”,是指他父亲吗?   那个男人说,你以为你们躲到柯北市,老子就找不到你们了?   所以夏振宁才会那么突然地带他们到柯北吗?   她又想起程清焰说的:别再来找我们,不然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到底发生什么,才能对自己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夏莓这才发现自己和夏振宁的关系跟程清焰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对不起,阿姨。”夏莓重复,垂眼,“是我自己的问题,您让程清焰也快点回来吧。”   说完,她用力抿了抿唇。   几乎没有这样道过歉,夏莓觉得浑身不自在,丢下一句“我上楼了”就立马回房。   夏莓不知道卢蓉会不会打电话给程清焰,也不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受伤。   背对着,夏莓没看见他正脸。   一直到晚上十点,她也没听到程清焰回来的声音。   夏莓睡不着觉,想吹风,刚拉开窗帘就看到底下,院子口,程清焰坐在花坛边,指尖夹了支烟,火光猩红。   他脊背宽阔,但却微微弯曲着,手肘撑在腿上,透着一股冷漠的疏离感,看上去孤单落寞。   她张了张嘴:“啊。”   算了。   哄哄就哄哄吧。   狗狗生气了都是要哄的!!!   虽然这恐怕是一条城市里禁养的烈性犬。   桂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夏莓穿过种着桂花树的院子,看到坐在那漆黑处的程清焰。   她这才看清他的脸,脸上一道红色划痕,带干涸血印。   他那张清隽又凌厉的脸,印上这样一道血痕,那矛盾感更加凸显。   夏莓不会处理这样的情况。   她习惯了用张扬和没心没肺包裹自己,不会道歉,更不会安慰人。   她脚步停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正打算打退堂鼓,程清焰侧头看过来。   夏莓:“……”   她轻咳一声,抬了抬下巴:“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程清焰没说话。   夏莓走到他旁边,骄矜又做作地问:“你是不是又偷偷去打架了不敢见人?”   “为什么不敢?”他声音有点哑。   夏莓:“怕破坏了你好学生的人设呗。”   程清焰手背抹脸,低笑一声:“就这点,还不如你那一巴掌疼。”   “……”   夏莓那点叫做“愧疚感”的良知,咻一下,被点了把火,熊熊燃烧起来,再说不出怼他的话。   夏莓最后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在程清焰旁边坐下了。   不就是道歉吗!   她夏莓还怕道歉吗!?   那必然是不怕的!!!   “对不起。”她说得飞快,囫囵吞枣般。   程清焰没想到她会道歉,尽管那声道歉含含混混、黏黏糊糊,几乎听不清。   他偏头看了眼,小姑娘低着头,视线垂着看脚尖,又因为这句话别扭得满脸通红。   没等到他回应,夏莓只觉得如芒在背,一秒比一秒更难熬。   于是她就恼羞成怒了。   “但是你也有错!”   程清焰乐了:“我哪儿错了?”   “你英语课都不提醒我在讲哪题,害我被骂惨了!”   “我也没听。”   夏莓不信,竖着食指指他:“你明明听了!”   “真没听,那会儿挺困的。”程清焰说,“昨天没睡好。”   昨天……   夏莓像个哑炮,立马熄了火,迅速收回视线低下头,怏怏得缩了回去。   “你昨天在哪里睡的?”她轻声。   “找了家快捷酒店。”   公主垂头丧脸:“……对不起。”   程清焰看着她样子,心中便有了比较。   公主不谙世事,天真烂漫,敢爱也敢恨。   太干净了。   她看上去总插科打诨,翘课玩乐,但她比程清焰看到的任何人都要干净。   干净到,他忽然觉得周遭空气都变得有些稀薄。   他的阴暗和丑陋在这一刻无处遁逃。   程清焰掏出烟盒,食指推出一支,夹在指尖。   夏莓看着他漂亮的手指,有些出神,忽然说:“你现在抽烟,你妈妈会发现的。”   程清焰:“哦。”   “?”   她有意搭话缓解关系,又问:“能给我抽一下吗?”   程清焰垂眸,视线自上而下,睨她,停了几秒才开口:“嗯?”   嗯什么嗯?   这人是不是听力不太好。   夏莓又重复一遍。   程清焰把烟递给她。   夏莓身边很多狐朋狗友都抽烟,但她从没抽过,先是放鼻子下嗅了下,然后才学着那些男生的样子咬在齿间。   她长相是明艳浓重的,抽烟的模样虽然生疏,但很有些港风美女抽烟的味道。   程清焰漫不经心道:“你能把它点燃,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谁要你的接受。”   话虽这么说,夏莓却又朝他摊开手心,“打火机,这有什么难的。”   她接过打火机,拨动,一簇火舔上烟丝,瞬间燃了。   “你看。”   话音刚落,火就熄了。   “?”   夏莓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以前看那些男生一点火就会燃啊,怎么还会熄灭?   她又点了几次,都熄灭了。   还想再试,程清焰屈指弹了下她额头,从她指间抽出烟。   夏莓看着他随意抹两下那烟头,他神色平常,又拿过打火机,一手拢风,一手点火,动作娴熟。   自然到就像只是不想浪费烟罢了。   他人向后靠,懒洋洋地半靠在花坛边,开始笑。   笑声在黑夜中更加磁沉,带着混不吝的气息。   夏莓脑海中浮现他站在跪地男人面前,狠戾又疯狂的那句“别再来找我们,不然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几乎和现在的程清焰重合不起来。   他咬着烟说话,声音含混,又漫不经心道:“小姑娘,抽什么烟。”   然后烟尾那点火星亮起一簇猩红的火光,他吐出一口烟,那火再也没熄。   明晃晃地印在黑夜中。   夏莓身体里面,好像也随着那簇火光,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 第6章 牙疼   小型爆炸扩及范围很广,从心脏开始,顺着血管通向四肢百骸,夏莓眨了眨眼,对这感觉很陌生。   但这感觉也很快就消失,什么都没剩下。   她没多想,看着程清焰口中的烟,诧异问:“为什么你能点燃?”   “干点点不着。”程清焰说。   “啊?”夏莓没明白。   “点烟的同时你要抽一口,才算是燃了。”   “这样啊。”   居然还有这样的窍门,夏莓觉得有点神奇,又伸手向他要:“再给我试一支。”   程清焰侧眸,看她一眼,继续抽烟,并不打算再给她。   夏莓想起他刚才那句:小姑娘,抽什么烟。   夏莓抿了抿唇,莫名闭上嘴。   两人没再说话,肩并肩坐在一起,直到程清焰抽完那一支,摁在地上熄了。   他偏头:“还不回去?”   “那你回去了吗?”夏莓问。   程清焰扬眉,诧异问:“我也能回公主的城堡吗?”   “……”   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夏莓唰得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俨然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今天不回来以后就别想回来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身后没声音。   夏莓停下,扭头看还坐在花坛边的程清焰:“还不来么?”   “是。”他轻笑一声,起身揣兜,身形落拓挺拔,“公主。”   程清焰回房,冲了个澡出来,上身赤着站在镜子前。   刚才在那巷子里碰到程志远,程志远没说错,不管程清焰愿不愿意承认,他们父子俩很相像,脾气起来都是疯子。   他脸上只有一道被指甲划开的血痕,但身上却在打斗中留下几块淤青。   明明是父子俩,却打成这样。   程清焰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湿漉漉的黑发垂下,还挂着水珠,挡去眉眼,他缓缓舒出一口气,自嘲地勾起嘴角。   其实他本来今晚的确是不打算回来这里。   但程志远已经找到他了,程清焰怕他会又来找妈妈,于是守在门口。   守株待兔,倒是的确逮到一只兔子。   这时。   门口“咚咚”两声。   程清焰出浴室,拉开门,看到夏莓,愣了下。   他眼底压人的浓云黑雾渐渐散去。   不止是他,夏莓也愣住。   程清焰只套了条睡裤,上身赤着。   尽管夏莓控制了自己的视线不乱瞟,但余光里还是看到,他很瘦,劲瘦,腰很窄,肌肉线条流畅漂亮,瘦但却有力量感。   她逼自己像个见过世面的,眨了眨眼,面不改色。   程清焰怔愣片刻后,更是自如,挑了下眉:“怎么?”   “献爱心。”夏莓拿起手中的活络油。   “没那么严重。”   “不抹药你当心你明天脸肿得像猪头!”夏莓威胁他。   程清焰轻笑,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边:“进来吧。”   夏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来送个活络油而已!   但现在发出这种疑问很没有面子,于是夏莓步伐坚定、昂首挺胸地踏了进去。   结果一抬眼就看到程清焰背上的淤青。   夏莓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拿着活络油的手紧了下。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当作没看到他的淤青。   程清焰弯腰,从椅子上捞起一件黑T,两手穿进袖子,套头穿上衣服,在床边坐下。   “怎么用的?”程清焰问。   “不知道,我没用过。”夏莓把瓶子递给他,“你自己看。”   毕竟程清焰额头上的伤就是她害的。   夏莓觉得自己还是需要负责的。   于是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决定看着他抹了药再回去。   程清焰抬眼看着她动作,没说,任由她在自己床前坐下了,继续低头看说明书。   而后他打开瓶盖,往手心倒了几滴,两手搓热,盖在额头上。   药油凉丝丝的,片刻后开始发热,疼了一天的眉骨缓解不少。   夏莓也没闲着,心安理得坐在椅子上,开始打量他房间。   很干净,不像是有人在住的,没有一点人气儿,只有桌上放着好多书,勉强能看到住人的影子。   夏莓想看看学霸都是看些什么书的,结果就发现一堆她根本看不懂的玩意儿。   《智能的本质》、《Python机器学习实践指南》、《TensorFlow技术解析与实战》、《TensorFlow机器学习项目实战》。   “这都是什么?”夏莓问。   “嗯?”程清焰抬眼,看了眼书桌上摊着的几本,淡声,“人工智能、机器人那方面的。”   夏莓:“……”   这就是学霸的生活吗?   失敬失敬。   当时16岁的夏莓对机器人唯一的认知就是扫地机器人。   前年她妈妈出国出差时买回来一台,只不过家里卫生向来有张姨打扫,买来后就一直丢在一旁落灰,一次都没用过。   “你看得懂么?”夏莓根据自己的水平问了个真诚的问题。   程清焰笑:“随便看看。”   “……”   夏莓觉得这是高层次的装逼。   他抹完药,瓶盖盖回去还给夏莓。   夏莓:“放你这吧,你身上那些伤也抹抹。”   程清焰一顿,抬眼看她,小姑娘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瘫在懒人椅中,双腿曲着,脚踝处被她抓得红了一片。   他问:“怎么了?”   她“哼”一声,理直气壮道:“还不都怪你。”   “……”   程清焰扬眉投去一个莫名的眼神。   “就是刚才在外面花园里为了哄你开心,你看看我这两条腿都被蚊子咬成什么样了!”   她把裤腿拉到膝盖,两条白生生的纤细长腿露出来,脚踝处分别两个蚊子包,被她抓得通红。   “为了哄我开心?”程清焰反问。   “……”   夏莓默了一秒,而后抬起下巴,气焰嚣张地再次反问:“就是为了哄你开心啊,有你这么难哄的人吗!”   她贼喊捉贼。   说到兴起,又给他扣了个罪名:“小肚鸡肠!我还给你买了那么多零食!”   程清焰:“那不是哄狗的方法?”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跟了一句。   程清焰嗤笑一声。   “……”   夏莓炸毛了,人一下弹起来,食指都快戳到他脸上,愤怒道:“你偷看我手机!”   “你自己把手机掉我兜里。”   “……哦。”   每一个控诉都被顶了回来,夏莓越想越觉得理亏,恹恹地窝回了椅子里。   程清焰忽然起身,他个子高,挡去大半原本落在夏莓身上的光,而后走到一旁抽屉旁蹲下了。   夏莓扭头看他:“你找什么呢?”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终于找到,将两瓶东西放到夏莓手心。   她低头一看。   一瓶花露水,一瓶驱蚊液。   程清焰重新坐回床上,摸出烟盒又要抽,拿打火机的手一顿,最后没点燃,大概是因为现在是在室内。   夏莓看了他一眼:“想抽就抽。”   “算了。”   他把打火机塞回兜,嘴里叼着的烟随着牙关上下动。   夏莓随便他,低头往腿上抹花露水。   她皮肤极白,又细腻,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淡绿色的花露水被抹在红肿的蚊子包上,可她刚才不小心抓破了些,刺痛得她轻轻“嘶”了声。   程清焰靠在一边,视线轻描淡写地落在她身上。   这些天在学校,程清焰也从别人的交谈中被动地了解了许多关于大家眼中的夏莓。   张扬、明艳。   天不怕地不怕,是个风云人物。   那些人对她的认知停留在她的放肆、难驯和离经叛道。   只关注这一支玫瑰上的软刺,却忽略了这本身还是一朵娇艳易折的花骨朵。   娇生惯养。   需要日日浇水、细心呵护。   就像现在,她毫无防备地坐在这里。   她太干净了,脾气直来直去,看似能做到敢爱敢恨中的“敢恨”二字,实际却不懂人心复杂、人心险恶。   程清焰不自觉磨了下牙,烟丝进了嘴。   小姑娘柔顺的黑发从一侧垂下,长腿匀称,一双脚瘦且曲线漂亮,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她就穿了条宽松的睡裤,随着屈腿的动作,又因腿实在是细瘦,裤管也往下滑,露出了大截白生生的大腿,还能看到大腿内侧流畅的线条。   程清焰挠了下眉,收回视线,扯过床上一件校服外套丢到夏莓腿上。   “抹完了就滚回去睡觉。”   他声线有些哑。 第10章 牙疼   夏莓没在他屋里多待,抹好花露水就回了自己房间。   没一会儿,程清焰就听到从隔壁传来洗漱和瓶瓶罐罐的声音,再过了一会儿,响起歌声。   五月天的《第二人生》。   去年年底五月天发行第八张专辑《第二人生》,也是顺应2012年的末日传说,现在夏莓听得便是专辑同名主题曲。   你听到闹钟声你推开了抱枕   你醒在无尽的疲倦的人生   英雄没有出现奇迹没有发生   你只有苦涩的即溶咖啡粉   你天天看新闻在等什么发生   让人生再重头再起死回生   ……   程清焰听着从隔壁隐约传来的歌声,垂着眼沉默地往身上的淤青处抹药油。   房间内都是活络油的味道,本该是刺鼻不舒服的,但却也好像被隔壁的摇滚音乐声冲淡不少。   程清焰洗了手,站在镜子前。   说实话,今天晚上他心情非常差。   差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连呼吸都沉闷不顺畅。   可是夏莓突然出现了。   她抬着下巴,骄矜地睥睨他:“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也让他想到更早之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她突然出现。   因为当下的情况实在是太糟糕混乱,以至她耀眼到刺眼,蒙上一层金灿灿的薄雾,像不真实的幻想中的妖精。   她洗过澡,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质睡衣,领口还绣着精致的花朵刺绣,长发乌黑浓密,漂亮的眼睛乌蒙蒙,看上去柔弱又纤瘦,穿过桂花香,站在他面前。   程清焰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   夏莓给他的活络油效果很好,眉骨的红肿马上就淡下去。   只是昨天程志远在他脸上划开的一道血痕还在,程清焰晨起下楼时卢蓉正好看到。   “你脸上怎么了?”   “没事。”   卢蓉把早饭拿出去,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阿焰,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他来找过你了?”   “没有,磕到的而已。”程清焰没什么情绪地说。   卢蓉蹙眉:“这伤怎么可能是……”   话还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是我昨天不小心撞到程清焰时弄到的。”   夏莓从楼梯上走下来。   经过昨晚,夏莓觉得和程清焰的关系近了不少。   扪心自问,她好像的确是不怎么讨厌他的。   就像那晚夏莓发脾气让他滚时她是没资格的,这房子在夏振宁名下,程清焰大可反将一军让她滚,但他没有。   所以夏莓也愿意替他解个围。   “张姨还没回来吗?”夏莓越过程清焰,问卢蓉。   “她有点肠胃炎,我让她休息几天,估计明后天就回来了。”卢蓉说,“我做了早点,吃点儿再去上学吧。”   夏莓:“嗯。”   她和程清焰昨晚融洽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但卢蓉在场又把他们的关系抬到了尴尬的明面,谁都没提昨晚的事,完全不熟的样子坐在餐桌两边安静吃饭。   两人一前一后到学校。   程清焰走在她后面,周围那些女生都在偷偷打量他,一边议论纷纷。   等到教室,夏莓便又看见他桌上放满了情书。   看来是真的招女生喜欢。   夏莓在高一刚入校时每天也收到很多情书,但她性格太张扬,身边又是陈以年这样的朋友,后来大多数男生都对她敬而远之。   而程清焰不一样。   他在那些女生眼中阳光又正直,哪怕没有给过任何回应,情书也是少不了的。   夏莓将书包丢到椅子上,黎枝语转过来跟她说话:“莓莓,程清焰眉骨上那块伤,现在那些女生都议论纷纷呢。”   “怎么,她们终于发现他真面目了?”   “什么真面目?”黎枝语不解。   “那她们议论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她们也不知道那伤是被你打出来的嘛,不过现在程清焰可是引起她们怜爱了。”   夏莓:?   “你看,为了鼓励他,今天这情书都翻倍了。”   “……”   程清焰在这时走进教室。   他已经对每天早上这一桌子的情书习以为常了,面不改色地一封封整理起来,放到一边。   夏莓余光看着他动作,撇了下嘴角:“无聊。”   早自习是英语,要听写单词。   夏莓虽然英语成绩不错,但不背单词,都是靠读音瞎拼的,错误率偏高。   她趴在一边,懒洋洋的,指尖转笔,听英语老师报一个单词,想几秒,写下。   过了会儿,她抬眼去看身侧的程清焰。   他坐得很直,漂亮修长的手拿笔,下笔快而干脆。   阳光从窗棂打进来,他皮肤很白,映得他周身都有些缥缈。   夏莓不知道怎么,忽然有些烦躁。   她转了个身,改面朝窗户,后脑勺对程清焰。   上午第四节 课是体育课,阳光正盛,夏莓翘了课待在教室里睡觉。   一觉醒来已经下课,手机里两通未接来电,陈以年打来的,估计是叫她去吃饭。   夏莓起身下楼,往食堂方向走。   明哲中学很大,从教学楼到食堂就要走十几分钟,黎枝语总调侃吃完饭到回教室都能走饿了。   夏莓刚才睡得昏昏沉沉,搓了搓脸,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从旁边操场传来声音。   她侧目看去。   一个女生被一群男生围在角落。   那女生个子不高,人小小的,蜷缩在角落,手里拿着一个钱包正掏钱给那些男生。   而那些男生年纪看着不大,但流里流气,也没穿明哲校服,估计是隔壁十二中的。   从女生手里抢过钱,嘴里还调戏几句,说荤话。   夏莓皱了下眉,正打算过去,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   “夏莓。”   她回头,看见唐青云,高马尾,还是那副清高模样。   唐青云:“我跟你一起去,他们人多,你一个女生会被欺负。”   夏莓笑了声:“你还是离远点儿吧,学霸就别掺和这种事。”   她们不是同类人。   上次还在学校天台有过冲突,唐青云知道夏莓是不喜欢她的,但她还是坚持:“我跟你一起去。”   夏莓耸肩,懒得再说,转身朝操场走过去,唐青云跟在她身后。   旁边是操场看台,夏莓敲了敲看台边缘铝合金栏杆。   “嗳。”她出声,抱臂,懒洋洋倚靠在栏杆上。   那几个混混看到她,脸上表情僵了一下。   夏莓抬了下下巴:“松手。”   几个混混立马松开抓着那个女生的手,恭恭敬敬的低下头,齐声:“嫂子。”   唐青云:“……?”   程清焰吃完饭正好经过,起初只是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看过去发现果然是夏莓。   只是这会儿她面前还有几个混混,人高马大的。   程清焰皱了下眉,停下脚步。   紧接着便听那几个混混脸上挂着讨好奉承的笑:“早说是大嫂您的人儿啊,我们怎么敢碰。”   程清焰扬了下眉,从嗓子底呵出一个似嘲非嘲的冷哼。 第11章 牙疼   夏莓没理他们的奉承,不给面子:“谁他妈是你们嫂子。”   几个混混不说话了。   夏莓:“把钱还给人家。”   小姑娘虽然身上没几两肉,但不妨碍气场独特,气焰嚣张。   混混看着手里攥着的五百多块钱,有些犹豫,气氛冷下来,倒是那个刚才遭欺负的女生怯懦出声:“没、没事,不用了。”   “你闭嘴。”夏莓朝那女生看一眼。   然后走上前,抬手劈头盖脸就朝为首的那人头顶打了两巴掌,啪啪两声,她声音沉下去,摊开手心:“钱。”   那混混明显是窝火的,但出于某些原因的确不敢还手,只好憋着火把钱放到夏莓手里。   “别再回来找她。”夏莓警告。   周围另外几个混混立马打圆场:“不敢不敢。”   “滚吧。”夏莓说。   等那些人走后,夏莓把钱还给女生。   女生依旧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低头跟她道了谢。   她不太喜欢性格太温懦的人,在她的观念里,哪怕暂时被欺负也得想办法欺负回去,而这女生倒好,她让人还钱,女生却说没事。   夏莓当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懒得跟她多说,摆摆手让她回去。   相较这女生,唐青云倒让她出乎意料。   她没想到唐青云这样的三好学生敢出面,对比下,她觉得唐青云也没那么讨厌了。   夏莓回头看了唐青云一眼,她对刚才眼前那一幕还在怔愣。   夏莓忍不住笑出声。   唐青云回神,问:“你认识那些人啊?”   “不认识。”   “那他们怎么叫你大嫂?”   “瞎叫的,十二中有个叫木子豪的喜欢我,估计是他们老大。”夏莓漫不经心回。   她说有人喜欢她时很坦然,不像有些女生会对这类话题比较回避,说得隐晦,生怕自己过于坦然会显得自恋,引人议论。   她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从来不缺爱慕者。   唐青云忽然有点羡慕她的爽直。   夏莓:“吃饭了么?”   “啊?”   夏莓没重复。   唐青云其实听到了,只是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摇头:“刚要去。”   “那一起吧。”她说。   唐青云不适应她这节奏,但没拒绝,今天这场面让她对夏莓有改观,点点头跟她一起往食堂方向走。   陈以年一群人还在食堂。   夏莓端着餐盘过去,坐到他们对面。   一群人看到夏莓和唐青云一起,也愣了下,迟疑问:“夏姐,新朋友?”   夏莓漫不经心:“算是吧。”   唐青云没想到夏莓会承认她们是朋友。   转念想来,夏莓对“朋友”的定义应该很宽泛,毕竟学校里到处都是她朋友,不像唐青云,能称得上朋友的也只有三五人。   不过夏莓都已经承认了是朋友,其他人就不再计较之前的不愉快。   唐青云虽然和他们坐在一起,但没说话,他们倒也没顾忌她在,口无遮拦地继续聊。   聊的是新入学的高一中的漂亮女生。   一群男生聊起漂亮学妹来总是口无遮拦。   “陈哥这回可别跟我抢了,那小姑娘是真的水灵,我第一眼就直接恋爱了。”其中一个男生说。   陈以年没回,他已经吃完,叼了根烟没点燃,听他们扯闲。   几个人七嘴八舌,后来不知谁说到温媛媛,是陈以年上回身边那姑娘。   他这才抬了下眼,闲散地笑回了句:“别瞎说。”   其他人听明白了:“啊?这不是才没几天么。”   他无所谓地笑:“懒得哄了。”   其他人想起温媛媛那醋劲儿,也理解了,只不过温媛媛虽然爱吃醋,但长得确实漂亮,没想到竟然这么几天也就散了。   唐青云听到温媛媛的名字,拿筷子的手一顿。   温媛媛跟她同班,也是文科班,很多人喜欢,她自从进入陈以年的好友圈后就经常在班上提,唐青云自然也有所耳闻。   尽管她向来知道这群人浑,但亲口听到他们议论她认识的同学这种感受就更鲜明。   她忍不住抬眼看过去,却正好对上陈以年的视线。   他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一条腿屈起,混不吝到极点。   跟她这样的是两个极端。   唐青云低头吃了最后一口饭,对对面的夏莓说:“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行。”夏莓抬起一只手,冲她摇了摇,“拜拜。”   唐青云端着餐盘起身,她没注意到,陈以年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才收回。   唐青云一走,其他人终于问出刚才就困惑的问题:“夏姐,你和那学霸怎么成朋友了?”   夏莓把刚才的事简要讲了。   “看不出来啊,唐青云还敢掺和这种事,胆儿挺大。”   “胆儿大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上次还敢跟陈哥呛呢,对吧陈哥?”   陈以年没说话,半晌,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   吃完饭回教室,程清焰已经在了。   刚才那节体育课他大概运动过,头发稍微有些乱,湿漉漉的,周身也热腾腾,凸起的手臂青筋上有汗。   班上学习委员拿着数学卷子站在程清焰旁边,正问问题。   夏莓拉开椅子坐下,朝旁边扫了眼,程清焰在跟她讲压轴题的最后一小题。   “我是用导数做的。”程清焰声线不急不缓,拿笔的手背青筋显露,“不过你们的进度还没教,用另一个办法就复杂点。”   学习委员脸颊红扑扑的,小小声:“那你能不能先教我一下导数?”   夏莓觉得有点渴。   刚才忘记去超市买喝的了。   她出声:“嗳。”   程清焰侧眸。   只听公主理直气壮:“我想喝饮料。”   程清焰:“……”   他放下笔,从课桌里拽出那一袋夏莓买给他的零食,拿出一瓶柠檬茶,拧开,放到她桌上。   学习委员那红扑扑的脸白下几分。   程清焰继续说:“导数公式挺多的,你直接看教材比较清楚。”   学习委员不再继续问了:“好,谢谢,我先去看书。”   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秘密,心灰意冷。   但其实除了那瓶被打开的柠檬茶外,两人在学校并没有其他多余的交集,就跟完全不认识似的。   尽管每天晚上他们就睡在彼此隔壁。   放学后,夏莓不想马上回家,便在街上闲逛,途经一家CD店。   CD店墙上贴满当下大红歌星的海报,周杰伦、五月天、陈奕迅……   她逛了一圈,挑了一张今年六月林宥嘉的新专辑——《大小说家》。   又在路上漫无边际地闲逛一会儿,正准备回家时,远远走来几个人。   看不清人脸,只看见一头黄毛的本体。   夏莓本想侧身让路,但那黄毛径直就颠颠儿朝她跑来了:“夏莓!你怎么在这?”   夏莓抬眼。   黄毛穿了件黑衬衫,左脸写着“傻逼”,右脸写着“不好惹”,两种气质混在一起就是个不好惹的傻逼。   夏莓脸盲,但这气质独特,还是认出来了。   木子豪,十二中的混混头子。   喜欢她的那个。   “耗子。”旁边另一个男人叫他绰号,“这美女谁啊?”   说话的男人看上去就年纪大些,应该有二十五六,叼着烟,手臂上一条很长的疤。   夏莓想起陈以年之前跟她提过的。   木子豪之所以能够在十二中当上老大,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撑腰,看来就是这个男人,不知道名字,只知道那群人叫他“庞哥”。   木子豪咧嘴笑,回:“庞哥,这是我雅典娜。”   夏莓:“……”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   可她到底是敏锐的,当然能发现那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不怀好意,带着露骨的探究,打量着。   夏莓觉得不舒服,蹙起眉。   听到那被叫“庞哥”男人弹了弹烟灰:“那巧啊,一块儿吃饭呗。”   天渐渐黑了,天也阴沉沉,要下雨了。   风很大,刮得夏莓发丝飞舞。   在此刻,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尤其现在只有她一人。   夏莓攥紧手里的袋子,沉着脸拒绝:“我还有事。”   后面一个男生喊了句:“庞哥可难得请人吃饭,别不识好歹啊。”   夏莓看过去,是今天中午被她打了两巴掌的那人。   那时候不敢还手,现在就给她使绊子。   男人看着她,没说话,但很显然,夏莓现在走不了。   木子豪也渐渐收了笑,看出形势不对,赔笑脸劝了句,庞哥依旧安静抽烟,他便就不够格再劝了。   过了很久,庞哥才摁灭烟,淡声:“既然我兄弟看上你了,就卖我个面子。”   这话说得客气,实则威胁。   夏莓一个姑娘不管平时再怎么张狂也知道自己不能跟这群人去他们的地盘。   她想着要是现在偷偷给陈以年发条信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而就在此时,她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身影。   “哥!”她喊。   刚说出口就后悔得要咬掉舌头。   她是听刚才那群人一口一个“庞哥”,这才下意识喊了个哥,没别的意思。   但他们这关系,最不能喊的称呼就是“哥”。   不过好在,这个称呼的威力是足够的。   程清焰朝他们看过来。   黑夜浸润下,他周身都透着凉意。   庞哥看到他,下颚收紧,但也没更多反应,而木子豪立马扭头问夏莓:“这是你哥?”   夏莓:“……”   理智恢复,她应不下来了。   木子豪却揪着这点:“到底是不是啊?”   夏莓烦了:“关你屁事。”   看到程清焰后,她脊梁都直了,重新放松下来。   程清焰走到她旁边。   他个子高,路灯从他身上落下,在地上打下一条细长的黑影,将夏莓整个包裹进去。   从程清焰出现,庞哥的眼睛就死死盯在他身上没动过,带股莫名的着邪劲儿和恨意。   夏莓在这个眼神中,隐约觉得,程清焰和这个庞哥,好像是旧识。   她想起第一次碰到程清焰的晚上,那个泰迪是木子豪身边的,那就也算是庞哥身边的。   庞哥抖掉烟灰,问:“她是你的人?”   他大概以为夏莓口中的“哥”是情侣间的某种昵称。   程清焰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手揣兜,眼底很黑,片刻后却低眸笑了,很不合时宜,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昂。”他扣住夏莓手腕,把人拽到自己身后,“我的人。” 第12章 牙疼   夏莓在听到庞哥问“你的人”时脑子里是一个问号,在听到程清焰应声后脑子里是一片问号汪洋。   兄弟,你这就有点太狂了吧?   但很显然,这庞哥不怕夏莓,也不怕她身后陈以年那群人,但是程清焰这一句“我的人”是有分量的。   他们得给程清焰一个面子,或者说,他们不敢跟程清焰来硬的。   天黑压压的,头顶的黑色电线如浓云交织密布。   不远处拆迁地竖着的警示牌发出一红一蓝闪烁的光。   程清焰回头看夏莓:“你先走。”   夏莓刚要拒绝,庞哥出声:“程清焰。”   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过去的我可以不跟你追究。”庞哥说,“但今天人必须留下,否则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程清焰看了他良久,视线淡淡,片刻后垂眼,轻笑了下:“试试呗。”   他拿下书包,塞到夏莓手里,又朝另一边抬了抬下巴,说,“去那边站会儿。”   夏莓:“……”   哥们儿,论挑衅真没人比得上你。   这话说的,简直是完全没把那群人看在眼里。   这话也的确挑衅到人了,白天被夏莓打了两巴掌的大块头率先冲出来,还没近身,就被程清焰拽住领子往下一带,屈腿膝盖骨砸在那人脸上。   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夏莓眯起了眼,哎哟。   大块头一脸鼻血。   痛得龇牙咧嘴。   程清焰拍了拍手上的灰,站直了重新看过去,轻描淡写:“庞屏,人今天你带不走。”   夏莓看着他的背影,肩膀很宽,像一座永恒的灯塔。   庞屏啐一口,旁边木子豪皱着眉低声道:“庞哥,这小子是个不要命的,我们今天人不多讨不了好,而且……听说他爸也出来了。”   程清焰始终没什么表情。   但当木子豪说到“他爸”时,夏莓还是敏锐地捕捉到,那宽阔的背影有一瞬的坍圮。   大块头还捂着脸哀嚎,一手的血。   庞屏最后说:“程清焰,你给我等着。”   然后带着一群人走了。   这句话基本是所有打架输的那一方最后必定会留下的,夏莓早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撇了撇嘴,心道这庞哥也没说得那么厉害嘛。   小巷里只剩下夏莓和程清焰两人。   夏莓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那声“哥”,头皮发麻,为缓解尴尬,她率先打破沉默:“程清焰,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侧眸,扬眉:“现在不叫哥了?”   你还提!!!!!   夏莓冷下一张小脸:“你闭嘴。”   他无所谓地提了提嘴角。   街边竖了根自来水管,他旋开,弯背,刚才沾的血从指缝顺着水流洗去。   而后他捧起一抔水洗脸,动作有些粗鲁,额前的碎发湿了,水珠一滴一滴落下来,线条凌厉的脸上水珠滚落。   夏莓下意识舔了下唇,移开眼。   程清焰洗完脸,也不擦干,任由那水顺着脖颈掉进衣领。   他捡起地上的书包:“走吧。”   夏莓还在气:“谁跟你一起走!”   她转身就要走,脚却踩空半截台阶,整个人倾斜失重栽了下去。   “咚”一声。   夏莓直直跪在了程清焰面前。   “……”   神啊,让我死了算了吧。   程清焰勾唇,随着这个动作,一滴水滑进他唇缝,他抿着唇笑出声,声音懒散:“救我妹妹一命而已,用不着行这么大礼。”   夏莓:“…………”   冷静冷静。   冲动是魔鬼。   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她默念好几遍,脸上五彩缤纷,程清焰便好整以暇抱着臂在一旁欣赏。   她急着站起来,小腿肌肉绷紧,“嘶”一声倒抽气,一屁股又跌坐了回去。   “扭到了?”程清焰问。   “不是。”夏莓觉得自己此刻已经社会性死亡,咬牙忍痛说,“小腿抽筋了。”   程清焰蹲下来,扣住她脚踝位置往外拉。   “程程程——清焰!”夏莓脸都白了。   “忍一下。”   他一只手托在她鞋底,不嫌脏,用力往她的方向按,另一只手隔着校服裤子捏在她小腿处。   夏莓咬着唇扑腾抽动两下,都没把腿从程清焰手中抽出来,眼眶都疼红了。   程清焰按了会儿,抬眼看到,顿了下,问:“好了么?”   “啊。”她声音都哑了。   “起来试试。”   他借她一个手臂,夏莓撑着他手臂艰难站起来,可刚抽筋过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一扯就疼得厉害。   夏莓怕疼。   虽然成长过程缺了点爱,但也是富养长大,吃不了这种身体上的苦头。   “还能走么?”   “不能,打车吧。”她一点不客气。   “路窄,车开不进来。”程清焰看她那个样儿就头大。   片刻后,又说,“叫你男朋友来接你。”   夏莓:“谁?”   他侧眸,瞳孔很黑,像一片溺人的沼泽,重复:“你男朋友。”   夏莓看着他眨眨眼,认真问:“我男朋友谁啊?”   “……”   程清焰回想中午听到的那声“大嫂”,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   还真是招人。   他摸出手机,叫了辆车到外面路口,而后走到夏莓身前,转过去,蹲下,把烟咬进嘴里,侧头:“上来。”   夏莓迟疑了下,还是慢吞吞地爬上了他的背,爬上那座永恒的灯塔。   空气中有桂花香弥漫开,他身上有皂角香和烟草味。   夏莓很少与人这样亲密接触,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   打破沉默的是程清焰包里响起的手机铃声。   夏莓双臂环着他脖子,拎着两个书包,垂在程清焰身前。   “帮我拿一下。”程清焰说。   他两只手都托在夏莓的腿上,没手拿手机。   “……”   夏莓从他包里摸出手机,看了眼,备注“妈”,是卢阿姨打来的。   她接通,放到程清焰耳边。   因为挨得近,她能清晰听到卢蓉说的话,问他晚上回不回来吃饭。   程清焰说:“回来了。”   卢蓉又说莓莓也还没回家,问他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程清焰:“在我旁边,一起回。”   卢蓉明显愣了下,过了几秒才连说两个“好”,挂了电话。   走到路口,刚才打的车已经到了,朝他们按两下喇叭。   程清焰拉开车门,先把夏莓放进去,而后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行驶进川流不息的晚高峰车流中。   昏黄的路灯在余光中向后飞驰。   程清焰摇下车窗,手臂搭在上面,晚风吹乱他头发,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掠过,一道光一道影,飞快闪过,处在明晦之间。   夏莓按着隐隐发疼的小腿肚。   程清焰视线从车外移到车内,问:“还疼?”   “嗯。”   “以后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他忽然说。   夏莓很不习惯这样的关心,从小到大她都无拘无束,没有爸,妈也不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几乎听不到一个“别”字开头的束缚。   所以她下意识就回怼:“你凭什么管我。”   说完,她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   这话说得简直是给了程清焰一个侮辱她的机会。   他可以回“凭我是哥”来讽刺她。   果然,程清焰露出个浅淡又痞气的笑意。   夏莓猜到他要说什么:“打住。”   他也就笑笑,不继续说下去,只过了会儿,轻描淡写一句:“你太干净了。”   夏莓忽然轻轻眨了下眼。   车停在家门外。   程清焰很自觉,下车后绕到另一边又在她身前蹲下去了。   不过到了这儿夏莓就像是被裹了层束缚,不想让他背了。   “我自己走。”她说。   程清焰也没多说,递去一个手臂让她扶着。   夏莓扶着他手从车里出来,一蹦一跳地往家门方向走,还不忘在口头上报仇:“够贴心的啊,难怪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呢,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中央空调,放贴吧里是要被人骂死的。”   程清焰嗤笑,扫一眼她屈起的腿,淡声:“我劝你还是看清楚自己处境再跟我嘚瑟。”   夏莓:?   你威胁我?!   她凑到他耳边,抛回去个威胁:“你有本事开了这扇门再说这句话。”   程清焰一顿,随即轻笑出声。   开门进屋,卢蓉一看到夏莓这架势就跑出来:“这是怎么了,摔了?”   “没事,抽筋而已。”   “快先坐着。”卢蓉说着就揽住夏莓另一边的手。   两只手都被架住,没地方使力,蹦也蹦不起来。   程清焰:“妈,我扶着就行,两个人扶她走不了。”   卢蓉这才松开手,看着程清焰扶着蹦蹦跳跳的夏莓到餐桌边坐下。   卢蓉愣了愣,两人虽然没怎么说话,但很显然比之前的关系要缓和许多。   吃完饭夏莓就上楼休息去了。   她将刚才在CD店买的专辑放进电脑,听了会儿便困了。   她做了个昏昏沉沉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她觉得口干,人刚一动小腿就传来一阵刺痛。   操操操操,怎么更疼了?!   夏莓从床上爬起来,卷起裤腿一看,发现脚踝处晕开一圈青紫。   “……”   那时候没感觉,原来还扭到了脚。   看着不严重,但要是不快点处理的话估计明天就走不了路了。   夏莓叹口气,想起楼下冰箱里有冰袋,可以敷一下。   打开卧室门,漆黑一片,只有从楼下传来一点光亮。   “阿焰。”卢蓉的声音。   夏莓脚步一顿。   看到一楼昏暗处的程清焰和卢蓉。   卢蓉:“你老实跟我说,他是不是来找你了。”   程清焰没说话。   “你脸上的伤怎么看都不是磕出来的,早上莓莓在我才没继续问你,你别瞒着我。”   夏莓想起那个男人,程清焰的父亲。   过了许久,程清焰开口了,声音沉沉的:“嗯。”   “他真找到柯北来了?”卢蓉一下跌坐在沙发,失魂落魄,“我……”   程清焰打断她:“你别管,他只知道我们来了柯北,不知道我们住哪里,有什么事我来应付,你别露面了。”   “你才几岁,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   “程志远说的没错,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硬碰硬,我输不了。”他嗓音冷硬。   夏莓手机在这时震动,格外突兀。   程清焰仰头朝楼梯看过来。   四目相触。   夏莓紧紧握着手机,下意识后退一步,程清焰已经起身朝她走过来了。   几步跨上楼梯,他站在她面前,问:“怎么了?”声音很平静。   夏莓嘴唇动了动,说:“喝水。”   程清焰低眸朝她脚上看了眼,说:“你别走了,我给你拿上来。”   “……哦。”   夏莓回房,脑袋里还昏着。   本来是去拿冰袋的,刚才脑袋一抽说成了喝水。   夏莓低头看着自己脚踝处的青紫,叹了口气。   算了,肿就肿吧。   她不想再去捅破那些隐秘难堪的过往了。   夏莓不喜欢撞破人家内心深处秘密的感觉,不想再出去了。   过了两分钟,门被敲响。   “进来。”夏莓说。   程清焰推开门,人从身后的漆黑走进光亮。   他一手拿着水杯。   另一只手,拿了冰袋和活络油。 第13章 牙疼   程清焰受的伤多了,对处理伤口这些事也就驾轻就熟,刚才在楼梯口一低眼看到夏莓脚踝就清楚什么情况。   程清焰将水杯递给她,然后目光在她房间里绕一圈,过去拿起一个塑料袋套在冰袋外。   “先冷敷。”   夏莓有点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沉默接过,把冰袋贴在脚踝上。   隔了个塑料袋,不会冰得受不了。   “冷敷一小时后再擦药。”他指活络油。   夏莓看他一眼,又垂下看着自己脚踝:“一小时我可能都睡着了。”   “那就明天睡醒了抹。”   “哦。”   程清焰摸出手机,点开“添加好友”,递过去。   夏莓一愣:“干嘛?”   “你这脚估计要疼几天。”程清焰说,“后面要是想喝水或是别的,给我发信息,别乱走动。”   在这一瞬间,夏莓好不容易消腾几天的智齿忽然又疼了。   牙疼加腿疼,她皱了下眉,却很快又展开了,心里蔓延开一种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输上自己的号码,发送好友邀请,将手机递回去。   程清焰没在她房间里多待,刚要走却被夏莓叫住。   他回头,看小姑娘一副纠结样子,吞吞吐吐憋出一句:“我不会乱说的。”   声音很小。   程清焰顿了下,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我知道。”他说。   “啊?”   程清焰满不在乎地笑:“上次在便利店旁边,你都看到了吧。”   “……”   他在那里碰到程志远,后来听到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回头就看到夏莓,步子很快,头发丝消失在转角口。   “早点睡。”   程清焰丢下这句,拉开房门,出去了。   卧室里剩下夏莓一人。   裹在塑料袋里面的冰袋透着寒气,在袋子里氲开一片水汽。   夏莓将冰袋按在脚踝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几分钟,然后忽然拿起手机。   里面躺了条好友申请。   程清焰的微信名就是他名字。   头像是漆黑中的一点火焰。   夏莓点进大图,才发现那是一个打火机,黑色的打火机,融在黑夜中,只有一点蓝色火焰闪耀。   焰。   倒还挺衬他的名字。   夏莓通过了好友申请。   明哲中学作为学费高昂的私立高中,不乏插科打诨的富二代,但生源上却也是不错的,常年用高昂的奖学金和各种奖励吸引了不少成绩拔尖的普通学生,在学习上也抓得很严。   比如,学期开课一周后的摸底考。   夏莓是个严重偏科生,语文一般,英语拔尖,其他都吊车尾。   可偏偏她今天不仅腿疼,牙也疼得厉害,钻着大脑神经的疼,连英语阅读也看不进去。   她疼得难受,不想考了,随便写了几个ABCD就算完成,蹙着眉趴在桌上。   忽然,耳边轻轻一声。   程清焰在她桌上敲了下。   夏莓侧头看他,瞥见他已经做完试卷了,英语作文写得字迹工整。   离交卷还剩将近一小时。   “干嘛。”她用口型问。   程清焰:“腿疼?”   夏莓鼓了鼓腮帮:“牙。”   说完又趴回去,直到耳边又是一声。   程清焰在她桌上放了一颗薄荷糖。   夏莓一愣,撕开糖纸放进嘴里。   薄荷有抑制和麻痹神经的作用,清亮的甜味在齿间蔓延开,还真缓解了些。   她漫步边际地想,要是智齿疼意味着遇见真爱,那这疼痛要是缓解了又意味着什么。   摸底考考了一天,下午一考完陈以年一群人就约着要去玩。   夏莓身残志坚,瘸着腿跟他们一道。   她把昨天遇到木子豪和庞屏的事跟陈以年讲了,陈以年挺窝火的,打算去木子豪一群人常待的一家KTV。   十二中的人不读书,翘课更是家常便饭,听说那KTV是庞屏开的,也算是那群人的“基地”。   到了KTV,庞屏不在,木子豪在。   陈以年憋着火去,想替夏莓把气出回去,没想到木子豪一见夏莓就成了软骨头,对昨天的事又赔礼又道歉,就差磕头了,弄得陈以年连火都没好意思发出来。   木子豪让前台给他们开了个大包,在夏莓旁边陪笑道:“随便吃随便喝,钱都算我的。”   陈以年挡开他:“老子差你这点钱?”   木子豪不理他,继续紧跟着和夏莓说:“莓莓你就给我个赔礼的机会吧。”   “别瞎叫。”夏莓皱眉。   木子豪“哎”一声,样子失落。   开好包厢,木子豪让人端着果盘和酒水饮料进来,自己也跟进了包厢。   “实在是我不对,庞哥脾气轴,昨天也是钻牛角尖了。”木子豪端着杯柚子饮料递给夏莓,“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消消气。”   夏莓低头玩手机,没理。   木子豪就喜欢夏莓这劲儿,一点不受挫,又问:“不过莓莓,程清焰和你到底什么关系啊?”   夏莓指尖一顿,心里骂操。   她没跟陈以年他们说程清焰那段。   果然。   陈以年问:“程清焰?”   木子豪说:“你也认识?难不成还真是莓莓哥哥?”   陈以年笑了:“什么玩意儿?”   “就昨天……”   木子豪刚开口就被夏莓打断:“没关系,昨天正好碰上程清焰,算是他带我走的。”   陈以年挑了挑眉:“看不出来啊,这哥们儿还真有点东西。”   木子豪松口气:“没关系就好,没关系就好,你不知道,庞哥和程清焰可是有仇的,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要真硬碰硬,程清焰单枪匹马的,不是对手,你别被牵连了。”   陈以年直起身:“程清焰不是外地转学来的吗,怎么还跟庞屏有仇?”   “庞哥其实也不是柯北本地的,以前是南锡人,那会儿结的仇。”   木子豪说,“庞哥以前有个哥,在南锡开赌场的,生意做很大,听说是程清焰他爸好赌,欠了不少钱,赌场的规矩,还不了就挨打,剁手都是有的,可谁想到后来有回庞哥那哥直接被程清焰他爸砍了。”   “我操。”   “死了没?他爸不会是杀人犯吧?”   其他人立马来了精神。   木子豪:“死了,判了9年,闹很大,后来还把赌场也扯出来,生意都黄了,这不是看柯北发展好,庞哥才自己单干来了这里,没想到冤家路窄,又碰上了。”   “操,这狠啊,怪不得我看那哥们儿总觉得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好惹的。”   “杀人犯的儿子,当然不好惹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   夏莓偶然间撞破过两次关于程清焰父亲的事,知道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杀人犯的儿子。   所以那个男人说,你流的是我的血,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我都是你老子,你都得像你老子,这就是你的命。   所以程清焰说,程志远说的没错,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硬碰硬,我输不了。   命?   杀人犯儿子的命吗?   夏莓皱起眉。   她忽然不耐烦地打断众人的议论:“差不多行了啊,他爸的事关他什么事啊。”   看她生气,一群人声音立马低下去。   夏莓说:“昨天论起来也是程清焰救的我,这些事到这结束,别传到学校去。”   从KTV出来,夏莓打车回家。   夏日带着化不开的闷热暑气,让她胸口都觉得沉闷。   到家门口,她抬头看二楼,程清焰房间里的灯没开。   他还没回来。   这些天夏莓也大概摸清楚了程清焰的作息。   他一周总有三四天会晚回来,十一、二点,回来先做作业,他做作业很快,一般一小时就能写完,然后洗澡熄灯睡觉。   她洗澡出来,躺到床上。   脑子里还在想刚才木子豪的话。   有些心烦意乱。   她推算了下。   程清焰比她大一岁,今年17,他爸判了九年,出事的时候程清焰8岁,小学二年级。   那件事还闹得很大,可能学校里很多人都会知道,议论纷纷。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时会在程清焰身上看到亡命徒一般的阴郁气息。   夏莓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零点十五。   程清焰还没回来。   回来写作业等睡觉都要两点了。   一晚上才睡五小时。   总是这么晚都在干什么呢?   夏莓点开他的聊天框,还是空白的。   夏莓打字:你什么时候回来?   顿了顿,又删除,重新打字。   [夏日草莓:你回来没?]   他很快就回复。   [程清焰:马上。]   [程清焰:怎么了?]   “……”   没怎么。   夏莓撇了撇嘴,回:[渴了。]   [程清焰:三分钟。]   什么三分钟?   然后,很快,夏莓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   又过了会儿,卧室门被敲响,程清焰拿着水杯进来。   一身干净的校服,肩上书包还没卸下,额前的碎发服帖,看上去很端正又清隽。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难过。   第二天,摸底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夏莓本来都差点忘了昨天考了试,结果一进校门就听到一群女生叽叽喳喳议论理科第一名换人了。   高二文理科的第一名一直雷打不动。   文科永远是唐青云,理科永远是一班一个叫“林匀”的男生。   夏莓忽然升起一种预感。   她快步朝布告栏走去。   布告栏上一张红榜上贴了这次考试的名单。   第一名:程清焰,705分。   第二名:林匀,685分。   超了足足20分。   夏莓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簇火光,照亮周围。   她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程清焰的头像。   她昨天那点难过的情绪随着这张红榜,很快烟消云散。 第14章 牙疼   “你这回考不错?”陈以年远远就看到夏莓对着红榜笑,过去揽住她肩膀看过去。   结果看了好久没找到她名字,最后在倒数第五的位置找到。   “你这都破新低了吧?”陈以年说。   夏莓这才看到自己名字。   她本来靠着语文英语两门还能挣扎在倒数两位数的位置,这回考试时牙疼,随便涂了答题卡,直接成了倒数个位数,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夏莓说。   陈以年倒数第六。   对于程清焰考了遥遥领先的第一的事,很快就在学校引起轰动,走到哪都能听到女生们议论,带着惊羡和称赞。   学校贴吧里很热闹,都是关于程清焰的。   夏莓偷偷去看了眼。   [程清焰是神吧,是神吧,是神吧,长那么帅还有性感大脑!!!]   [我已经能预感之后会有多少女生为程清焰疯狂了。]   [话说陈以年跟文科班的温媛媛掰了后就没见他身边还出现过谁了,不会真是程清焰来了后没人再跟陈以年告白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楼上捂好马甲,被陈以年知道是谁你就完了。]   [不过论谈恋爱的话还是陈以年更有意思吧,程清焰感觉有点冷漠,告白都拒了,连手机号都不给。]   [这话说的就跟北大清华想去哪一个一样,陈以年换女朋友快,但哪个女朋友不是超漂亮的那种,轮得上一般人吗,轮上了也得被他玩得骨头都不剩。]   [不过没人觉得换成程清焰也会被玩得骨头都不剩吗?这种有人格魅力的高冷男神,一边越陷越深一边操控不住。]   [确实,想象不出他喜欢一个女生会是什么样的。]   ……   夏莓把其中三楼的那句截图发给陈以年。   [陈以年:?]   [陈以年:老子不交女朋友是不想交,关程清焰屁事。]   [夏日草莓:您还有不想交女朋友的日子呢。]   [陈以年:都没什么意思。]   对程清焰考第一的事,班主任很高兴,这是三班第一次有人考到年级第一;任课老师也都很高兴,因为他除了语文是前十外,其他都是第一,数学和英语还是满分。   这回英语卷子的难度还很大,年级第二的林匀低他十分,140分。   三班英语成绩向来倒数,这回出了个满分,英语老师笑得合不拢嘴,课上夸了程清焰一通,而后话锋一转。   “本来我还想着这回都出了满分了,平均分总不用倒数第一了吧,结果,呵,你们其他人还真是够争气的。”   “……”   英语老师:“夏莓。”   夏莓:?   “你考了几分?”   “……87分。”   英语老师啪啪啪一通鼓掌,讽刺:“你跟你同桌约好的是吧,给其他班一点面子,占了年级第一就送别人一个年级第二,这卷子你考不过林匀?87分怎么考出来的,比平均分还低二十分!”   夏莓:“……我腿疼,牙也疼。”   英语老师冷笑一声:“你试卷用腿写的还是用牙写的?”   “……”   算了。   夏莓躺平了,任由她说。   英语老师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夏莓都没入耳,直到最后一句:“下课拿着卷子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等到下课,夏莓认命瘸着腿往外走。   正好班主任过来,满脸笑:“程清焰,你来一趟我这儿。”   两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只不过一个是去挨骂的,另一个是去挨夸的。   夏莓走到英语老师办公桌那儿,把试卷递过去。   前面的听力、单选和完形都是全对,从阅读开始她牙疼到脑袋疼,答案都是瞎填的,错了大半,作文也干脆没写。   “说说吧。”英语老师喝了口水。   夏莓:“说什么?”   “怎么能考这么牛的?”   “……”   英语老师叹口气,改了语重心长的口气:“其实你脑子挺灵光的,就这学习态度能在明哲英语常常考年段第一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莓心说这不太像夸奖。   “你要是把心思真往学习上放一放,往上提个一两百名肯定没问题,这都高二了,也该收心了。”   另一边,班主任正笑着跟程清焰说话,拍拍他肩膀,乐得不行。   “我之前看过你档案。”班主任说,“你在原来那个高中还参加过编程比赛拿过全国奖项啊?”   “嗯。”   “还是机器人那方向的?”   “人工智能。”   “真厉害真厉害。”班主任满眼的欣赏,“正好今早教育局发了通知,有个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本来是大学生的,但也给了中学几个名额,要是能拿到奖项到时大概率会有定点名校保送,虽然你这成绩清北裸分都没问题,不过这毕竟也是现在前沿方向嘛,接触接触肯定是好的。”   程清焰问:“个人赛还是团体赛?”   “都可以,人数不超过五人就行,不过咱们学校没开编程竞赛班,可能能和你组队的人挺难找的。”   程清焰点头:“我一个人就够了。”   夏莓:兄弟,你有点太狂了。   她想起上次在程清焰房间里看到的那几本书。   看来还真会啊。   一旁英语老师也听到,说:“夏莓,你能不能跟你同桌学学?”   “……”   她不回应,英语老师就喊他:“程清焰。”   他看过来:“嗯?”   “你能不能管管你同桌,别让她上课总睡觉。”   夏莓看过去,正好和程清焰对视,她被训一通,不太爽快地劈头就瞪他一眼。   程清焰一笑:“我可管不住。”   “也是,这丫头白长这么漂亮,性格比男生还野。”英语老师叹气,“算了,夏莓,叫个家长吧。”   夏莓:?   您这还不如让程清焰管我呢!   “家长不在。”她说。   英语老师早身经百战:“哦,那什么时候回来?”   “等寒假过年吧。”   “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拿你没招啊,你信不信我直接去你家家访?”   “……”   夏莓脑补家访的画面,不敢想下去。   只好讨饶:“我下回英语肯定考……”稍一顿,说,“肯定考第二。”   “不说第一?”   夏莓朝程清焰横过去一眼,嘟囔:“考不过。”   英语老师笑起来:“那行,考第二我就不叫你家长,这次呢,你把错题都给我摘出来写上解析,然后再写个检讨,别想逃,今天必须交给我。”   夏莓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回教室。   程清焰接触编程很早,也很有天赋,后来高一时遇到个老师,算是引路人,他这才从电脑编程转向人工智能。   那老师毕业于名校计算机专业,很惜才,认可程清焰,便介绍了他去跟某个教授的科研项目,那教授是他从前的大学同学。   原本没觉得一个高中生能做出什么成绩,但教授很快就发现程清焰天赋异禀。   正好程清焰现在来了柯北,他某个名下的研究所基地就在柯北,便也给了个项目分支让他参与。   程清焰有时晚上晚回去,就是在研究所里。   到今天,那项目已经到收尾阶段,开始出报告了。   程清焰写完报告还早,七点钟。   他给教授发信息说了声,而后顺手点开朋友圈,他指尖一顿,第一条就是夏莓的,一张照片,配字是:「学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照片上一片蓝紫色的天,像漫画中的场景。   照片一角露出课桌。   程清焰皱眉,退出去给她发了条信息:[还在学校?]   夏莓回了张图片。   一张A4纸,顶上三个字——检讨书。   第一段的字迹还挺工整,到最后就龙飞凤舞了。   程清焰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预报说晚上雷阵雨。   这么晚学校肯定没人了,万一又碰到庞屏……   程清焰皱眉,忽然起身。   同在研究所的学长喊他:“干嘛去啊?”   “有点事。”   “不是说要准备一下参加比赛的东西吗?”   “明天吧。”他拿上伞,“先走了。”   其实整理错题和写检讨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但夏莓有个毛病,看试卷时间超过十分钟就犯困,所以她先睡了觉。   她把检讨书对折,放到英语老师桌上。   从办公室出来时突然变天,看上去要下暴雨了。   好在自从上回忘记带伞后夏莓牢记教训,现在书包里总会放把伞。   她整好东西,拿着伞瘸着腿,一格格跳下台阶。   程清焰赶到时就看到这一幕。   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明黄色的折叠伞,蹦蹦跳跳,摇摇晃晃,正低着头打电话:“吴叔,你到了吗?”   吴叔是负责接送她的司机。   程清焰那一脑门子的热终于散开。   他怎么都忘了,夏莓脚疼,当然不可能自己走回去,自然也遇不到庞屏。   而且,她还带了伞。   夏莓低着头跳下台阶,忽然入眼出现一双鞋,她抬起头,“咦”一声。   程清焰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下。   “你怎么在这?”她问。   程清焰逼迫自己缓下气息,掩饰自己是跑过来的。   “忘了点东西。”程清焰说。   “哦。”夏莓点点头,侧身让他上去,而后对着手机说,“吴叔,你等会儿,程清焰要回教室去拿个东西。”   程清焰脚步一顿。   夏莓挂了电话,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快点呀,吴叔等我们呢。”   他用力抿了下唇。   上楼到教室,程清焰随手拿了本书塞进书包。   夏莓还等在原地,没骨头似的靠在栏杆上,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东西,笑出声,露出浅浅的梨涡。   程清焰上前:“走吧。”   夏莓轻车熟路地抬手搭在他手臂上,拿他胳膊当拐杖,扶着跳下楼梯。   马尾甩动,划过即将陷落的夕阳。 第15章 牙疼   第二天是周末,夏莓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只有中饭下楼一趟,吃完又窝回床上。   程清焰似乎今早就出去了,中饭也没回来吃。   啧,大忙人。   群里有人喊她出来玩,夏莓说腿疼,拒了。   脚踝其实伤得并不重,冰敷后再抹药的步骤也是对的,昨天把淤血全发出来后今天就明显好多了。   一直躺到傍晚夏莓才下楼,正好程清焰开门进屋。   夏莓脚步一顿,张了张嘴,又闭回去。   她和程清焰现在的关系有点微妙。   其实在没旁人时,他们关系挺好的,但一旦有其他人存在,两人就很自觉地处在“不熟”的关系里。   就像现在,夏莓连打声招呼都犹豫。   而在这时,楼上传来响声,卢蓉拉着个行李箱,看到两人:“都在呢,莓莓,刚才你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去工地检查时被高处的砖块砸了下,我要过去几天。”   夏莓愣了下:“严重吗?”   “不严重,带了安全帽的,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他身边没个能细心照顾的,所以我去一趟。”   话虽这么说,卢蓉样子却很急。   程清焰几步跨上楼,替她把行李箱拎下楼。   卢蓉:“我给张姨给打过电话了,明天她就能来了,不过今天晚饭你们要自己解决一下,点外卖或者去外面吃。”   程清焰:“行。”   “那我先走了,怕赶不上飞机。”卢蓉匆匆换鞋,“阿焰,你照顾好莓莓。”   “莓莓”两个字尾音有些飘,听着像“妹妹”。   夏莓一顿,余光去找程清焰。   他面色不变,只喉结滑动了下:“嗯。”   司机已经在外面,卢蓉很快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人。   夏莓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开了电视坐进沙发。   夏振宁有许多房地产业,做事又仔细,常去工地检查,夏莓隐约记得小时候他去工地时也受伤过一次。   妈妈接到电话,只问夏振宁需不需要派律师去处理。   和卢阿姨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她妈妈是个真正的女强人,就连自己生病受伤都不当回事,更不用说抛下工作去外地看丈夫。   其实早就能从这些细节看到未来的蛛丝马迹。   她脑中胡思乱想,过去的画面像旧电影回放,也在这时,她指尖突然一凉。   程清焰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拎起她捏着的饮料瓶,拧开。   夏莓刚才发呆,他以为她是拧不开瓶盖。   她看着茶几上开了盖的饮料,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瓶身上水珠连成串往下坠,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痒。   夏莓嘟囔:“渣男。”   “什么?”   “渣男。”   “……”   半晌,程清焰轻笑一声:“怎么看出来的?”   夏莓指了指饮料瓶。   程清焰挑眉:“大小姐娇生惯养拧不开瓶盖,我帮大小姐开了还要挨骂?”   “重点是这个吗?”夏莓没好气,“重点是到处给女生开瓶盖!现在暖男是个贬义词知道吗?”   “我还给谁开瓶盖了?”程清焰问了个质朴的问题。   夏莓愣住了。   好像……还真没有。   程清焰在学校里那群女生眼中简直是高冷的代名词,要是说他是暖男恐怕没人会信。   夏莓捧起饮料喝了口,冰冰凉凉地浇灭余下的热,不说话了。   程清焰不跟她一般见识,看了眼时间,问:“晚饭去外面还是点外卖。”   “外卖。”   “吃什么?”他点开APP。   夏莓现在浑身不自在:“分开点吧。”   程清焰点点头,也不坚持。   电视上正在回放某档歌手选秀节目的总决赛,夏莓点开外卖APP,挑了半天,买了一份日式烧肉饭。   等她的外卖送到时,程清焰都已经吃完了,顺手帮她把外卖拿进来。   “在哪吃?”程清焰问。   夏莓懒得动:“这。”   于是程清焰把外卖拿到茶几,而后在她旁边坐下了。   随着这动作,沙发往下陷了陷。   夏莓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   外面天已经半暗,房间里却没开灯,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光,程清焰往后靠着,懒散轻慢,视线很轻地落在电视屏幕上,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在看。   和他平时的样子不太像。   少见他这样放松。   注意到夏莓的视线,他看过来,眼睛黑漆漆的:“怎么?”   “没怎么。”夏莓收回视线,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   忽然,她嘶一下,捂住侧脸。   “又牙疼?”   “嗯。”夏莓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这破牙齿动不动就疼一下。”   她摸出手机,想买个止疼药。   “等会儿。”程清焰忽然说,“我看看。”   “什么……”   话音未落,程清焰忽然托住她下巴往上抬,微凉的拇指扣在夏莓脸颊。   她睫毛飞快扇动了两下,看着程清焰微微低下颈,她好像呼吸不了,又好像周遭都被程清焰身上的味道充斥,心跳像打鼓。   就当夏莓觉得自己要窒息时,程清焰终于松开她。   “阻生智齿。”他说。   夏莓觉得脸上发烫:“什么?”   程清焰换了个简单明了的表达方式:“要拔。”   “……”   拔牙。   夏莓脑海中立马浮现出《电锯惊魂》拿着锯子砍人的画面。   她脚一缩,想要拒绝,程清焰已经迅速给她在网上预约好了拔牙,叮咚一声,提示预约成功。   夏莓睁大眼:“我不去!”   “发炎了。”   “要去你自己去。”   “会打麻药。”   夏莓:“我才不是怕疼。”   程清焰笑了声,嘲讽意味十足,明显不信。   夏莓又抛出个理由:“而且我听人说,长智齿是遇见真爱的标志,你现在要拔我智齿,这不就是要毁我真爱吗!”   “你还信这个?”他挑了下眉,又笑了声,漫不经心问,“那你长智齿时遇到谁了?”   夏莓被他几句话弄得炸毛,猛地抬眼去瞪他。   却又在四目相触时忽然哑了火。   房间内光线昏暗又柔和,电视里正在唱一首温柔缱绻的音乐,也许是因为这些背景,此刻的程清焰那双总黑沉沉的眸子也透着些光亮,折射出一种温柔又暧昧的光。   夏莓静下来了,大脑后知后觉地过了遍他刚才的话。   那你长智齿时遇到谁了?   遇到你了。   要命。   夏莓含混着回:“没遇到谁。”   像是为了自证什么,她起身,“算了,拔就拔,走吧。”   变卦太突然,程清焰愣了下,忽然意识到些什么,摸了下鼻子,轻咳一声,跟着夏莓出去。   一般的医院牙科晚上都不开门,程清焰预定的是一家私立牙科医院。   因为刚才那些,两人之间又荡开一点别扭的气氛。   夏莓脚还没好全,就在休息区坐着,看着程清焰过去给她去挂号。   那窗口的小姐姐原本工作一天累得很,木着张脸走流程,到程清焰,小姐姐抬眼看他两秒,人坐正了,连带声音也放温柔许多。   夏莓眯了下眼。   不愧是渣男,这勾人劲儿。   程清焰挂了号,拿着单子走回到夏莓旁边:“走吧。”   夏莓当作刚才什么都没看见,起身,又听到他问:“要背么。”   “……”   渣男!   “不用,不怎么疼了。”   这么晚了,这家医院里人却很多,要在诊室外等会儿。   夏莓摸出手机,先刷了遍朋友圈,又扫了遍群里99+的聊天记录,还没轮到她,于是百无聊赖地点开搜索引擎。   ——拔智齿会错过真爱吗?   她点进其中一条。   “智齿又叫爱情齿,因为拔智齿很疼,就像恋人分手时的感觉。当然你也可以把智齿送给你男朋友,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代表着能够厮守终身。”   噫。   送牙齿。   听着有点变态。   夏莓关了手机,满脑子都是那句“因为拔智齿很疼”,越等越怕,就要想办法溜走时,护士走出来,喊了一声:“下一位,夏莓!”   她脚一缩,做了个逃跑的预备动作。   旁边程清焰就已经抬了下手:“这里。”   “……”   不过拔牙的过程跟夏莓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牙医很专业,做了局部的浸润麻醉,拔得也很快,夏莓没感觉到一点痛就结束了。   “好了,你这颗牙拔得早,牙根还不深,出血也不多,等麻药退了后会稍微疼一下,不会很疼,放心。”牙医说。   夏莓点头,看到一旁盒子里带着血丝的智齿。   她顿了顿,忽然问:“这个我能拿回去吗?”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要求变态,但医生没露出奇怪神色,很多人都会这么做,民间有各种关于拔掉的牙齿要放到哪里的说法。   “可以啊。”   她把那枚智齿放到水里冲干净,放进口袋,咬着止血棉花出去。   “好了?”程清焰站起身。   “嗯。”   一旁护士交代注意事项:“等麻醉过了后才能进食,不过一会儿要是疼得厉害的话可以吃点冰淇淋,有止疼效果的。”   这家医院在旧城区,位置很偏。   夏莓吐掉止血棉,麻药慢慢退去,开始疼了。   她皱了下眉:“我要吃冰淇淋。”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拿出手机看最近的冷饮店。   距离八百米。   他垂眼看夏莓的脚。   她穿了条水蓝色的牛仔短裤,细长的腿,脚踝处的淤青散了不少。   程清焰收回视线:“走吧。”   夏莓不认路,跟着他走。   再往前一片地方快拆迁了,周围被黄色牌子拦起来,他们跟着导航从窄路进去,都是小路,终于到那家冷饮店。   店外一张纸上还写着“即将关店,一律五折”。   夏莓买了个原味冰淇淋,冰冰凉凉,果然能缓急痛楚。   “你吃吗?”夏莓偏头问。   “不吃。”程清焰在叫车回去。   这一片地破得很,路面凹凸不平,很多碎石子儿,路灯也忽明忽暗,夏莓脚还没好全,走这种路不舒服。   程清焰把定位确定在这家奶茶店。   这时听到旁边的破小区里传来脚步声,生了锈的防盗门推开,吱嘎一声,在僻巷中很突兀。   夏莓察觉到身侧的程清焰脊背一僵,顺着看去。   她愣住,是程清焰的父亲。   穿了件白色的背心,嘴里咬了支蔫巴巴的烟,融入这一片破旧中。   程志远也看到了他,同时,也看到他身侧的女生,很漂亮。   程志远咬着烟走上前,看到程清焰将女孩拉到身后,用后背严实挡住,他笑了声:“阿焰。”   隔着两米距离,夏莓就已经闻到他身上难闻的酒味。   “这是你交的女朋友?”他侧了侧头,看夏莓,“还挺漂亮,你妈妈知道你交女朋友了吗?”   程清焰冷声:“你发什么酒疯?”   程志远笑起来:“你说我这老子当的,儿子都能这么跟我说话了。”   夏莓觉得程清焰身上那点亡命徒的气息越烧越旺,整个人如黑云压城,晦暗的暑气将他包裹,充斥戾气,眼底阴鸷。   她想起木子豪说的。   程志远杀人,被判了9年牢狱,什么都没有了,他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   甚至越看程清焰难受越来劲。   他弹了弹烟:“阿焰,要不你告诉我你现在住哪里,我去找你妈要钱,要不……”   他歪了下头,看向夏莓身上衣服的名牌标,笑了:“要不,我以后找你女朋友要,也行。”   话音刚落,程清焰忽然冲上前,步子很快,一把扯住程志远的领子,死命拽着他,按着他脸狠狠朝后面的危墙上撞。   咚、咚、咚。三声。   石灰往下掉,程志远脸上一片白灰和碎石子儿,擦出血痕。   连带夏莓的心也颤了颤,冰淇淋掉落在地。   程志远浑身都差点撞散架,滑下墙根,啐口血,笑:“看来你真是挺喜欢她的嘛。”   程清焰用力掐住他脖子,手臂青筋暴起,话都是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磨出来的:   “你敢打她的主意试试。”   夏莓第一次看到程清焰这样。   眼看着程志远渐渐喘不过气。   “程清焰。”她喊。   没反应。   “程清焰!”   他忽然松开手,如大梦初醒。   程志远边咳嗽边笑,像个疯子:“我早说了,你身上流着的是我的血,你像我。”   程清焰手臂撑在地上,呼吸很重,一滴汗从额角滑下。   他重新起身,面无表情,回头看到夏莓,眼里的疯狂终于散去些,又看到地上掉落的冰淇淋。   他走回到冷饮店前:“麻烦再给我一个冰淇淋。”   店员刚刚目睹那一幕,心生恐惧,连忙迅速新做一个。   程清焰付了钱,把冰淇淋递给夏莓,而后垂手扣住夏莓的手腕,带着彻骨的凉意。   他将人从自己右边带到左边,远离那边的程志远。   “车到了,走吧。”   他紧紧攥着她手腕,很用力。 第16章 牙疼   夏莓手被他牢牢牵着,用那双刚才掐住他亲生父亲脖子的手。   夏莓没有挣开,他也好像忘了放,直到上车。   他摇下车窗,兀自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用力吸了口,呼出烟,青白烟雾迷去沼泽般幽深的黑瞳。   车驶出旧城区后,外头就变了城市景致,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刺眼。   夏莓看向程清焰的侧脸,只觉得他虽然身处喧哗闹市却也总是形单影只,落寞又颓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觉得这一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车内就这么沉默着,只剩下车载广播中的男声。   直到车停在家门口。   程清焰下车,绕到夏莓那一侧,递过去一只手让她扶。   夏莓顿了顿,忽然说:“要背。”   程清焰没反应,只是侧头看向她,眼底波澜不惊。   “刚才那破路,走得我脚都疼了。”她理直气壮。   程清焰这才很轻地提了下嘴角,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   夏莓舔了下唇,慢慢靠过去,双臂环住他脖颈,靠到他背上。   程清焰个子有186,看着瘦,实际身上肌肉明显,轻松背上夏莓,还能空出一只手关车门。   他背着夏莓进了屋,自己换好鞋,又用手托着夏莓的鞋也脱了,放到鞋架。   他弯腰替她拿起一双拖鞋,拎在手里,就这么背着她上楼。   夏莓靠在他耳边,忽然低低地唤了声:“程清焰。”   他脚步一顿,开口嗓音喑哑:“嗯?”   “我七岁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是夏振宁提的,我妈性格强势,觉得丢脸,离婚后就不准我再见夏振宁,不过夏振宁也懒得见我,他很快就到南锡市去了。”   小姑娘忽然开始剖析自我,声音在黑暗中清软。   甚至听不出难过,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因为他们离婚时,我妈妈要我,夏振宁不要我,所以我小时候一直很讨厌夏振宁,觉得他不爱我,只是后来才发现,原来我妈妈也不爱我,他们都不爱我。”   她轻轻笑了声,“她只是不甘心被抛弃,想夺走夏振宁身边所有的东西罢了,包括我。”   这一点夏莓其实早就能够发现,可却一直自欺欺人,觉得妈妈是爱她的。   直到妈妈自杀的那天。   她接受母亲死亡的同时,也接受了没人爱她的现实。   程清焰推开她卧室门,将拖鞋放到床边,而后将夏莓轻轻放到床上。   夏莓看着他说:“不要我们的人,当作陌生人就好了。”   她的瞳孔是浅褐色,不笑时眼尾略微下垂,看上去骄矜清冷,笑时眼尾就上翘,像桃花眼,足以蛊惑人。   “至少还有卢阿姨对你好。”   她声线清亮,猫粉爪般,在程清焰心间拉扯。   他身上的冷气渐渐散开些,像是重新坠入红尘之中,然后他笑了声,问:“牙不疼了?”   “……”   夏莓翻了个白眼,往后靠在床头:“没良心,白哄你。”   程清焰又笑了声:“感谢公主牙疼还要照顾我心情。”   “你是该感恩戴德。”夏莓都不计较他叫自己公主了,抬了抬下巴,“那你伺候伺候本公主。”   程清焰微微俯身,手抓着她脚踝上面点儿的位置往下一拽,夏莓从坐姿到躺姿,眨了眨眼,程清焰又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就寝吧,公主。”   那晚程清焰做了个梦。   他其实很少做梦,睡眠时间短,便逼得睡眠质量向来不错。   在那个梦中,他回到程志远刚刚惹出那档事的时候,那年他8岁。   2003年的南锡市。   当时的网络还不像现在那么发达,少见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于是更闹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很快在全市范围内传遍,包括学校。   他被迫背上了“杀人犯儿子”的罪名。   孩子的恶意连掩藏都不会,总是直白露骨。   程清焰在整个小学期间都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有些女孩子可能觉得他可怜,主动跟他说话,但被其他同学嘲笑,久而久之,没人敢靠近他。   直到初中这样的情况才好转。   程清焰个子窜到了一米八,身形挺拔,模样硬朗清隽,成绩优异,很耀眼,几乎很难和“杀人犯儿子”这样的字眼连在一起。   大家渐渐明白这样的罪名是不能祸及家人的,只是他们面对程清焰还是会有本能的恐惧,不敢真正惹到他,这是大家心中难以洗去的偏见。   他成绩优异,衣着干净,看上去阳光端正,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可再怎么掩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阴暗与晦涩和程志远一脉相承。   而他无人知晓的黑暗内里,却一次又一次被夏莓撞破。   第一次见到夏莓,她就耀眼到不真实,像穿梭在城市僻巷中的精灵妖精,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照亮他所有深藏的阴暗。   甚至今天亲眼看到他差点彻底失控,掐住了程志远的脖子。   程清焰以为她会害怕。   但她没有。   她甚至还敢朝他张开双臂,说“要背”。   梦境最后是混乱的,是他与公主的朦胧画面。   他彻底沦为被阴暗欲望支配的野兽,悖德又荒谬。   花瓣一片片凋落。   玫瑰被玷污。   夏莓一直没睡着。   麻药褪后牙就开始疼,疼得不厉害,可就是似有似无的更磨人。   一通折腾到凌晨,肚子饿了。   她晚饭就因为牙疼几乎没吃。   夏莓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通,认命下床,下楼去厨房翻吃的。   程清焰猛地从梦中醒来,喘着粗气,满头汗。   梦中的画面太过清晰,程清焰用力拍了拍脑袋,抽了支烟点上。   连着抽了三支,还是觉得烦,于是起身进了浴室。   没一会儿,水声响起,冷水。   可也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一想到夏莓现在就在隔壁就陷入死胡同。   程清焰甚至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怪诞的梦,只惶急地想要打断那些念头,他拿上烟盒,准备出去吹风冷静。   他走下楼梯,厨房里灯亮着。   他看过去,而后眉心一跳,心跳重重漏了一拍。   冰箱门打开,夏莓站在那儿。   她穿了条睡裙,白色的吊带裙。   裙子不长,只到大腿中间,一双腿笔直纤细。   长发随意束起,露出后背漂亮瘦削的蝴蝶骨,以及直角肩,白皙透亮。   听到声音,她也转过头来,手里捧着一杯酸奶,上唇沾了些,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去,看着程清焰眨了眨眼。   “你怎么也起来了?”   程清焰喉间一紧,难以言说的梦境画面铺天盖地,再次袭来。 第17章 牙疼   夏莓看到他下颌收紧, 眼底像卷起惊涛骇浪,茫然地:“程清焰?”   “嗯。”他声音哑得很,很快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地下楼到冰箱旁,拿起瓶冰水就灌进去。   喉结上下滑动, 一滴水顺着下颌划过脖颈。   他一口气喝完一瓶矿泉水, 丢进垃圾桶,问:“在干什么?”   “饿了,找吃的。”夏莓说。   程清焰看她手里的酸奶盒:“现在饱了?”   她诚实摇头:“没,我打算出去买点吃的。”   反正明天是周日, 不用早起。   程清焰看了眼时间,零点十五。   “我跟你一起去。”他淡声。   啊?   夏莓愣了下,也跟着看了眼时间。   她作息混乱, 常常昼夜颠倒,从前也几次半夜醒来饿得慌,独自出门,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 找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便买个便当。   以至于, 程清焰这一句“一起去”让她有一瞬没反应过来。   但她也没拒绝,点点头:“哦。”   她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拘谨, 可能是深更无人的环境有些异样。   她将酸奶盒子扔进垃圾桶,低声说:“那我去换个衣服。”   “嗯。”程清焰表情有点不自在。   没一会儿夏莓就下来了, 程清焰看过去, 眉心一跳。   她这压根不叫换衣服,只是在睡衣外又套了件白色外套, 软糯糯的,衬得她愈发唇红齿白又吸睛。   程清焰皱眉:“把睡衣换了。”   他表情似乎透着点儿不耐烦。   夏莓看着他表情, 懵了一下。   难不成是嫌她穿睡衣出门太邋遢不愿意跟她一起?   夏莓的火噌得出来了。   “你有没有品味?”   程清焰:?   “我这睡衣是miumiu的!本来就是能穿出门的裙子!”   程清焰不知道她这脑回路怎么长的,不过好在这怒气冲冲的两声彻底打散了原本有些旖旎的气氛。   他叹了口气:“这么晚,外面凉。”   夏莓熄火了。   什么话都没说,蹬蹬蹬又跑回去,只听到程清焰后面又跟了句“换条裤子。”   夏莓最后换了身运动套装,奶白色的。   那衣服宽大,袖子包住手,裤腿也有点长,她长发披肩,衬得脸更小,因为困眼角也耷拉着,看着比平时软乎许多。   刚拔了牙,很多东西都不能吃,最后只找到一家还开着的粥店。   店面不大,但打扫得很干净。   这个点已经没有其他顾客了。   夏莓走进去,余光里看到收银台坐着个扎马尾的姑娘,面前摊着一本书,正就着白炽灯不怎么舒服的光线写作业。   她也没在意,仰头看菜单。   “你要喝吗?”她问。   程清焰:“不喝。”   夏莓看上虾仁干贝粥,虽然程清焰说不喝,但也不好意思让他看着自己喝,还是点个大份。   “你好,一个大份的虾仁干贝粥。”夏莓说。   “好。”   到这时她才看清坐在收银台前写作业的姑娘是谁。   唐青云。   夏莓愣住了。   唐青云给人的感觉一直是骄傲的,身上都有光,所以夏莓一直觉得她家庭条件应该很不错。   说来,家庭条件不好也谈不上是耻辱的事,但学生时代,总有些心思敏感的同学想尽办法隐藏。   她那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这个晚上,她不仅撞破了程清焰难以启齿的过去,还撞破了唐青云的。   她正犹豫要怎么打招呼,但很快发现,这一刻,该尴尬的并不是唐青云,而是她自己——因为她紧接着就听到唐青云问:   “夏莓?你们怎么在一起?”   夏莓:“……”   程清焰:“……”   凌晨时分。   孤男寡女,一起来吃夜宵。   真是个好问题。   “他在给我补课。”夏莓面不改色,“补完课来吃点东西。”   程清焰:“……”   “补这么晚啊?”唐青云笑着问。   夏莓视死如归:“学得忘时间了。”   夏莓觉得以唐青云的智商应该是不会相信这个理由的,毕竟她逃课都被唐青云逮到过好几回,谁会相信她这套说辞。   不过好在唐青云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夏莓也懒得再去管她到底有没有相信。   唐青云:“那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厨房说一声。”   夏莓就坐在离收银台最近的位置。   唐青云很快就出来,直接拿着试卷坐到他们对面。   “你家住在这附近吗?”唐青云问。   “嗯,就过去几百米的地方。”   唐青云笑了笑:“这么近啊,以前居然都没碰到你。”   “你天天都在这里吗?”   “放学就会过来,这店是我妈妈开的,店租挺高,所以没招其他服务员,我空了就帮点忙。”她说得很坦然,笑了笑,“你今天尝尝,好吃再来,给你打折。”   夏莓笑起来:“好啊。”   唐青云翻出一张数学试卷,问:“不过能借你的补习老师一下吗,我有个题不会。”   “……”   夏莓觉得自己在被凌迟处死。   “行啊。”夏莓拍了拍程清焰肩膀,先替他谦虚了一把,“不过他也不一定会。”   “他开学考数学可是满分诶。”   文科班的数学试卷难度要比理科班低一些,平时唐青云也能接近满分,但这回开学考没分文理,对她而言难度就大了,只考了138分。   她指着填空最后一题,旁边草稿纸上已经写下半张解题步骤,来来回回都没算出最后答案。   程清焰接过试卷看题。   夏莓发现,他做题时的样子很认真,很安静,有点……好看,还有点,嚣张。   跟暴戾状态下的嚣张不一样,而是确信自己肯定能做出来的嚣张,连眉头都不皱,不急不缓地在草稿纸上重新写下一行新的算法,没有涂改。   粥很快送上桌。   唐青云妈妈看她们认识,还特地多送了盘配菜。   夏莓盛了碗,直夸好吃。   喝了半碗,她又开始不安分,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请了程清焰给自己辅导,夏莓佯装出好学的模样,脑袋凑过去看他写的东西,还指着其中一行,问:“这是什么公式?”   她头发蹭过程清焰的手臂,有点痒。   还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程清焰笔尖一顿,看了眼夏莓:“你看不懂的公式。”   夏莓:?   她控诉:“有你这么当老师的么?”   唐青云耐心给她解释:“这是向量公式。”   “向量?有点耳熟。”   “……”   夏莓丝毫不觉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让人无语,依旧凑过去要继续看那她压根看不懂的算式步骤。   好像凑得越近,越能证实她和程清焰之间的清白。   直到,程清焰突然感觉到手臂外侧一片柔软的触觉。   他下颚收紧,喉结滚动,笔尖停在纸上,迅速晕染开一片黑色墨点,像是砸在他心坎的一点阴影,顺着血液铺开,流淌至四肢百骸。   程清焰突然收回手,一只手摁着夏莓的脑袋把她推回去。   “喝粥。”他嗓音有些沉。   “程老师怎么还阻止我学习啊?”   “你要学习先把数学书看了。”   夏莓有理有据:“学习要从当下开始。”   程清焰更干脆:“这题你看不懂。”   “?”   夏莓怒气冲冲,想打他,但这样太亲近了,唐青云还在场,只好忍住,愤愤地埋头喝粥,头上快冒火。   对面唐青云看着两人,眼底从诧异到笑意。   没了夏莓的骚扰,剩下的步骤写得很快,程清焰将试卷和草稿还给唐青云,唐青云道了谢。   草稿上写清楚了,程清焰不打算再跟人口头解释,起身就往外走。   夏莓没好气:“干嘛去啊?”   “吃完出来。”   夏莓撇嘴,“切”了声。   唐青云正埋头看步骤,她都没想到还能用向量来做这种题,又自己认真做了遍,在旁边打上星号,而后抬头朝外面看去。   程清焰还站在外面,懒懒靠在墙上,指间夹了支烟。   她愣了下,觉得诧异:“他还会抽烟啊?”   “老烟枪了。”夏莓说。   “他好像和学校女生口中说的不太一样。”   夏莓:“所以说不想轻易相信男人嘛。”   唐青云觉得夏莓说话实在是有趣,很多脑回路都很奇特:“不过他好像只有跟你一起的时候不一样,我们班很多女生跟他告白都没一点回应的。”   因为这句话,夏莓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唐青云连忙拍她背顺气:“快喝口水。”   夏莓满脸通红,不知是因为咳嗽还是别的,好不容易顺了气,说:“你还挺幽默。”   “……”   夏莓擦了嘴:“加个微信我转你钱?”   唐青云拿出手机,和她加了好友,又说:“钱就不用啦,粥而已,你第一次来,我请你。”   “你怎么还跟陈以年一样爱瞎请客呢。”   唐青云顿了下。   夏莓已经看了菜单上的价格,给她转过去,又拿起唐青云的手机,确认收款,还回去。   “走啦。”夏莓跟她挥挥手,走出去。   程清焰已经抽完两支烟,正在抽第三支。   夏莓从他指间抢过来,摁灭了丢进垃圾桶:“走了,烟鬼。”   头顶星辰闪烁,难得这样的朗空。   夏莓打了个哈欠,折腾一晚上,觉得困极了,只是忽然想到刚才那枚拔掉的智齿,换衣服时不知道有没有拿出来。   手伸进口袋,去找智齿。   幸好还在,没丢,夏莓下意识松了口气,将那颗智齿攥在手心。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被程清焰握住。   她忽然屏住呼吸。   程清焰拉着她手将她拉到道路里侧,很快就松开,一辆轿车从身后道路驶过。   “你走里面。”他说。   夏莓一手攥着智齿,另一只手上还有程清焰残留的余温。   周末的日子总是过得快。   第二天张姨就回来了,得知自己不在这几天夏莓又是腿疼又是拔牙,便一口一个“公主”“大小姐”的心疼得不行,立马做了许多吃的犒劳。   而被唐青云撞破她和程清焰一起后,夏莓还鬼使神差地习惯了在人前和程清焰说话。   课上,黎枝语听到身后两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震惊得嘴都合不上。   等下课,程清焰被老师叫去,黎枝语才转过身,小声:“莓莓。”   “嗯。”   “你和程清焰什么情况啊?”   “啊?”   黎枝语眼睛都瞪得圆溜溜,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的:“你们和好啦?”   夏莓听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你不是都把他打了吗!”黎枝语一拍桌。   陈以年周围几个男生闻言看过来,调侃:“哟,谁胆儿这么大都让夏姐亲自动手了?”   黎枝语立马噤声,凑到夏莓耳边低声:“你是不是也对学神有兴趣?”   夏莓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言论:“什么玩意儿?”   “喜欢程清焰的女生那——么多。”她拖着长音,“不过我觉得只要你出手,没人能从你手里抢人。”   “我呸。”夏莓说,“我不骂你你这脑补就停不了了是吧,要抢你自己抢,别诬陷我。”   话音刚落,黎枝语突然脑袋一缩,转回去了。   夏莓下意识回头,便看到程清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正站在她身后,淡淡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坐下了。   像被偷窥到什么,夏莓有点心虚。   于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问:“老师找你什么事啊?”   “有个竞赛。”   她想了想:“那个什么机甲大师赛?”   “不是,物理竞赛。”   “哦,这又一个比赛你忙得过来么。”   “所以我拒绝了。”   夏莓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明哲的学生,知道这种竞赛是很多尖子生抢破头的名额,尤其物理竞赛含金量高。   “不是说这种竞赛获奖后高考可以加分的吗,之前好像还有人拿到国奖就保送了。”   “嗯。”程清焰声线平静,“不过我裸分也能上清北。”   “……”   学霸真是够让人讨厌的。   夏莓撇了撇嘴,趴回去,过一会儿又问了句:“那你是打算考清北吗?”   “清华吧。”他语气平静地像在说中饭吃了什么。   小时候被长辈问到的“长大要考清华还是北大”对程清焰而言的确是个选择。   “……”   夏莓重新趴了回去。   被打击了。   再也不和臭学霸聊天了!   对于两人开始有交流这件事黎枝语足足震惊了一个星期才接受。   不过其实夏莓和程清焰在学校也没经常说话,她一跟陈以年他们溜出去玩就常常半天都不在。   如果在学校,到最后一节课,程清焰就会问她一句怎么回家。   如果在外面,程清焰也会给她发条短信。   夏莓心里清楚,他是怕她会遇到程志远,怕程志远真的会找上她要钱。   不过她大多数时候都直接回家,司机来接她,也没机会遇到程志远。   这天周五,夏莓在办公室受了英语老师的一通折磨,刚出来正好碰上唐青云。   经过上回在粥店后,她和唐青云的关系也进了不少,抬手打了声招呼。   “对了夏莓,今天放学你有空吗?”唐青云问。   “有啊,怎么了?”   “今天是我生日,想请你吃晚饭。”   “啊,好啊。”夏莓笑起来,“生日快乐。”   回教室,夏莓就把这事跟程清焰说了。   程清焰皱了下眉,问:“去哪里吃?”   “不知道,没问。”夏莓说,“反正我们出校门应该就打车过去。”   “嗯,几点回?”   夏莓张嘴刚要说,忽然一顿,觉得现在这问话有点奇怪,什么时候她出去玩一趟都要跟人交代了?   像是管着她似的。   她顿了顿,抿嘴:“不知道。”   “晚的话我去接你。”   夏莓想说你不用那么紧张,她也不怕程志远,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只“哦”了一声。   刚刚接受两人和平关系的黎枝语,一不小心听到这些对话,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怕自己知道太多会被杀人灭口。   放学后,夏莓在校门口和唐青云汇合才发现她只叫了自己一人。   学校里成绩优异的人身边一般总是只有三五好友,不像那群吊车尾好像认识全世界。   唐青云平时也有饭友,是班上一个很认真的同学,只是他们是文科尖子班,压力大,同学之间的竞争也格外激烈,唐青云又是第一,与她比较的人就更多了。   那个同学也是,经常问她晚上学到几点,暗自较劲,每回成绩出来,差距缩小就兴高采烈,差距扩大就会明里暗里冷嘲热讽。   以前唐青云觉得这样是正常的,直到遇见夏莓,看到她和程清焰上次对着那道压轴填空题斗嘴的样子,忽然觉得要是有这样的朋友,大概真的会很轻松。   知道唐青云家境一般后,夏莓也没让她请昂贵的东西,找了一家普通但口碑不错的炸鸡店。   “喝酒吗?”夏莓问。   唐青云连忙摆手:“我不会。”   夏莓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跟程清焰一样,是与众不同的学霸呢。”   “什么意思?”   “上回不是碰到十二中的人要保护费嘛,我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还以为喝酒什么你也都会呢。”   唐青云:“我不会喝酒的。”   “那你喝什么?”   “白开水就好。”   “生日怎么能喝白开水。”最后夏莓给自己叫了瓶啤酒,给唐青云叫了杯果汁饮料。   她看了看桌面上,说:“是不是还缺个生日蛋糕,这个应该我来的,我都给忘了,现在加急订一个应该来得及。”   “真的不用,就是随便请你吃顿饭而已,不用那么麻烦。”唐青云忙说。   “没事,我麻烦别人。”   “……”   夏莓往群里发了句:[现在谁有空啊?]   立马有人问她什么事。   [夏日草莓:我想买个生日蛋糕。]   [张翔:莓莓生日快乐!]   [王鹏:生日快乐,永远美丽!]   [龚泷呈:夏姐这过生日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大家一块儿给你过啊!]   夏莓:“……”   过了会儿,陈以年回了:[?]   [张翔:??]   [王鹏:???]   [龚泷呈:????]   夏莓跟他们几个高中才认识,没跟他们说过自己什么时候生日,只有陈以年知道。   [夏日草莓:不是我,是唐青云,我忘记订了,谁有空帮我跑个腿嘛?]   一群人又发了一连串的问号,奇怪她什么时候跟唐青云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这一步了。   [王鹏:莓莓这觉悟,和文科学神过生日,和理科学神做同桌啊。]   一群人又是七嘴八舌,没人理会正题。   直到陈以年回复:[爹替你跑一趟。]   夏莓愣了下。   没想到最后帮跑腿的会是陈以年。   她们刚吃了一半,陈以年就到了,一手夹烟,一手提蛋糕,径直走到她们旁边放到桌上。   唐青云一愣,没想到会是他。   夏莓抓起一个鸡腿就往陈以年嘴里塞:“报酬。”   陈以年冷笑一声,似乎想出声讽刺,但没说出口,竟然还真接过那鸡腿坐了下来。   “你干嘛。”夏莓睨他,“拿上你的报酬就可以走了,你只是个跑腿的。”   他们是发小,说话向来不客气。   但唐青云没有这样的朋友,还怕两人闹矛盾,连忙说:“没事没事,一起吧,多个人还热闹些。”   “你别跟他客气。”   夏莓边说边拆蛋糕,那是一个粉色的布朗熊蛋糕,很可爱,很有少女心。   唐青云没想到这么短时间内能买到这样精致的蛋糕,立马认真跟陈以年道谢。   陈以年掐了烟,呼出口中最后一口烟,轻笑:“原来你也会说谢谢?”   这话说得贱嗖嗖,唐青云也没因为一个蛋糕就无底线惯着他:“我当然会。”   “那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   “我碰到你的时候你都在违反校纪校规,哪有机会跟你说谢谢。”   陈以年顿了两秒,而后笑出声,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以后你再碰到我,能不能放我一马?”   他模样出众,用夏莓的话说就是标准渣男长相,周围许多女生都在悄悄打量他。   唐青云:“看情况。”   一旁夏莓眯了眯眼。   反常。   这太反常了。   陈以年不仅甘愿跑腿,还主动撩拨。   他虽然女朋友换得勤,但从不主动追求,都是女生跟他告白,他再挑着漂亮的交往。   陈以年当然察觉夏莓的视线,但就是不回应。   直到唐青云起身去结账,夏莓立马凑过去:“你什么意思?”   陈以年一双桃花眼带笑,装傻:“嗯?”   “你不会是对唐青云有意思吧?”   “怎么,我现在交朋友还要先过你这关了?”   “呸。”夏莓立马说,“朋什么友,人家才看不上你。”   他笑笑:“哦。”   “唐青云跟我们不一样,跟你以前那些女生也不一样,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这样,而且她还是我朋友。”   “我这还什么都没干呢,你怎么就跟母鸡护崽一样?”   “反正就是不行,你敢欺负她我就揍你。”   唐青云付了钱回来,这话题就戛然而止。   三人走出炸鸡店,夏莓终于把陈以年赶走,没跟两人再接触的机会。   “这么早就回去了?”夏莓仰头看,天都还没黑呢。   “你有什么其他想做的吗?”   游戏厅什么的唐青云估计不习惯,夏莓想了想:“要不要看电影?”   “好啊。”   她们打车去了电影院,那一年9月电影不多。   唐青云看了一圈:“《白鹿原》怎么样?”   “小说改编的那个?”   “嗯,我看过书,讲的是清末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一些变化和斗争,很好看。”   夏莓一听这个就头大,立马摇头,随便指了另一个看着轻松些的:“那个吧,《黑衣女人》。”   唐青云自然说好,于是买了两张《黑衣女人》的票。   等到电影开始,夏莓就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这还不如《白鹿原》呢!   《黑衣女人》是鬼片。   夏莓怕鬼。   等将近100分钟结束,夏莓已经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了。   唐青云还在一旁说着电影里的BUG,转头看见夏莓一张苍白的脸就愣住:“夏莓?”   她有气无力:“啊。”   “你怕这个啊?”   “不怕。”   “……”   唐青云没拆穿她,两人准备回家,因为顺路只打了一辆车。   很快就开到那家粥店,唐青云下车前特地跟夏莓说了声谢谢,说自己今天玩得很开心。   夏莓被那电影折腾得其实并不怎么开心,挥了挥手说:“这就开心了,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玩,比这有趣多了。”   唐青云笑了笑:“好啊。”   两人道了别,夏莓坐车继续开了几百米,到家门口。   只是在下车的一瞬间回想起电影里主人公开着车在一片迷雾中遇鬼的场面,心下一惊,拔腿就要往屋里跑。   刚跑到门口,夏莓又想到电影里旧宅闹鬼。   “……操。”   进退两难。   夏莓不敢动了。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程清焰还没回来。   这个混蛋,白天还说晚的话来接她呢。   说话不算话。   夏莓摸出手机,刚要划开锁屏一个电话就打过来,程清焰打来的。   她愣了下,好像刚才心里那些吐槽都被抓包般的心虚,慢吞吞接起,还没开口,那边就劈头盖脸一句:“你在哪?”   “在家啊。”   程清焰安静几秒,像松了口气:“发信息怎么不回?”   “啊?”夏莓愣了下,“刚才看电影静音了,忘记看了。”   “回家了就行。”程清焰说,“我会晚点。”   “几点?”   “十一点左右。”   身后的房子又黑又静,夏莓脑海中都是鬼片里的画面,心跳如雷。   “你怎么总是那么晚。”夏莓不太高兴地皱起眉,“我不管,你现在就回来。”   他那边没说话,夏莓又补充一句,“超过半小时你就别回来了,我直接把门反锁。”   程清焰笑了声,嗓音低低的:“不愧是公主。”   “……”   夏莓听到他那边还有别人说话,夹杂着几句笑,然后听到程清焰跟他们说:“先走了。”   夏莓那颗被鬼片虐待得不轻的心脏忽然静了静,蔓延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抿了抿唇,问:“你回来要多久?”   “在公主把门反锁之前。”   夏莓“哦”一声,把电话挂了。   她这会儿不敢进屋,也不敢在外面瞎逛,于是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等程清焰回来一起进屋。   风很静,吹来桂花香。   手机里果然有程清焰在半小时前给她发的信息,问她回来没,要不要去接她。   还有一条唐青云的,问她到家没。   夏莓回复了。   她一个人在屋外坐着,刚才那点莫名的情绪也被风吹散,她没再多想,而后又重新被电影里的诡异气氛包裹。   夏莓拿出手机,给程清焰发信息:[倒计时20分钟。]   [程清焰:15分钟就够了。]   到了夏末,外面蚊子还是很多,夏莓抱着臂藏起,不让蚊子叮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响起脚步声,夏莓大大松了口气,立马站起身。   那声“程清焰”还没说出口,先听到的却是夏振宁的声音:“莓莓?”   夏莓的笑僵在脸上,又迅速收回去。   不是程清焰。   夏振宁和卢蓉一块儿走进来:“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忽然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在等程清焰,顿了顿,轻声:“钥匙忘带了。”   夏振宁:“那你给阿焰打个电话啊,幸好我们回来了,不然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他默认夏莓不可能跟程清焰打电话。   夏振宁拿出钥匙开门,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箱进屋,夏莓上了楼,开空调,栽进被子里。   没和他们说话。   只是在上楼时听到夏振宁和卢蓉叹气说:“这孩子,跟她妈一个样,一点不知道关心人。”   夏莓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她的确一点都没想到要问问夏振宁脑震荡好些没,她早就习惯了没有爸爸的日子,就像她腿疼牙疼也从来没想过要告诉他。   而夏振宁和卢蓉的突然回来,也让夏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过得特别开心,和程清焰一起。   她本来没多想,在这一刻却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不应该。   她和程清焰的关系从朋友又回到了异父异母的兄妹。   她心里觉得难堪,却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脑袋里却蹦出两个词——悖德,禁忌。   过了会儿,她听到院子又传来开门声音。   程清焰回来了。   研究所周围很难打车,但有公交站,回来要将近一小时。   程清焰先坐公交到闹市,又打车回来,让司机走了高架,花了25分钟。   他推开门,看到卢蓉。   卢蓉看了眼钟:“今天还挺早的嘛。”   “嗯。”   “你跑回来的?怎么这么喘?”卢蓉给他倒了杯水。   程清焰喝了水:“我先上楼了。”   他走上楼梯,抬眼时正好看到夏莓房间里关灯。   他脚步一顿,也回了房。   夏莓是在听到程清焰的脚步声后才关的灯。   她心情不太好。   不过心情不好的好处是,她终于可以暂时忘记鬼片里的恐怖画面了。   忽然,她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下。   夏莓拿起。   [程清焰:刚才急着叫我回来有事?]   [夏日草莓:没事。]   他没再回复。   夏莓放下手机。   她仰面躺在床上,轻轻舒出一口气。   大概是性格问题,夏莓身边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是大大咧咧、咋咋唬唬的,他们很讲义气,也很护着她、纵容她。   一开始夏莓以为程清焰也是这样子的。   但后来发现并不是。   就像夏莓和那群狐朋狗友曾经在雨中狂奔,而程清焰的伞会向她倾斜。   就像夏莓腿伤,他们带着她去KTV找木子豪,而程清焰把手臂借她扶,给她倒水送上楼。   就像他说,小姑娘,抽什么烟。   就像他给她买的第二个冰淇淋。   就像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马路里侧,又很快松开。   这一切都让程清焰的存在变得不一样。   可到底为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夏莓依旧想不明白。   这种不明不白的感觉让她很难受,像迷雾。   也在这时,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程清焰:要不要见一面?]   夏莓看着这一条信息愣了很久,才回复:[什么?]   很冷漠。   夏莓在心里想,嗯,没错,他们的关系就该这样。   [程清焰:看你不太开心。]   夏莓指尖一下子发麻,一颗心脏都好像跌入了狂风骤雨中,不受控制,她十六年来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心脏泡进夏日刚从冰箱拿出的冰镇可乐里,还能听到气泡的滋滋声,被腐蚀穿透,酸麻到底。   [夏日草莓:但是,我爸和卢阿姨都回来了。]   这条信息刚一发完她就察觉不妥了。   这话说的,像是早恋怕被家长发现似的。   她立马要撤回,可紧接着程清焰又一条信息已经发过来了。   [程清焰:阳台。] 第18章 牙疼   这处宅子虽然是在夏振宁名下, 但当时装修都是她妈妈负责的,请了一个法国的设计师,设计得很法式风情, 阳台和花园满是各类花草。   不过没两年,这阳台就没人打理了, 花草杂乱无章, 后来妈妈就直接找人全部清了出去。   夏莓不爱晒太阳,连窗帘都常年拉上,都快忘了这阳台的存在。   她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似乎在决定要不要去阳台, 最后终于慢吞吞地爬下床,打开了通向阳台的那扇门。   常年不开,门有些锈了, 夏莓费了点力才打开。   程清焰的房间就在隔壁,两个阳台中间用黑色的铁栏杆隔断,不高,只到腰腹位置。   他比夏莓早出来, 已经抽完一支烟, 隔着烟雾看向她。   她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猜的。”他轻描淡写。   夏莓“切”声,手臂搭在栏杆上吹风, 问:“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晚回来。”   “有点事。”   夏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清焰和她对视一眼,笑了:“不是参加了机甲大师赛, 要做一个能够参加比赛的机器人。”   夏莓不可思议:“一个人做吗?”   “嗯, 我认识一个教授,有时候会去他的研究所帮他弄些项目上的事, 可以借用他那边的设备,自己做不算难。”   “……”   夏莓心说这是有没有设备的问题吗!   “我心情更差了。”   “嗯?”   “感觉到了碾压。”   程清焰轻笑一声, 嗓音带着些鼻音,在夏夜中竟然能听出些许难言的温柔和纵容。   夏莓无声地摸了摸鼻子。   程清焰忽然直起身:“等我一下。”   “什么?”   他说完就进屋,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个东西,下面是两根带坡度的铁支架,中间是白色的小方盒,方盒上延展出四条“翅膀”,每个“翅膀”上是两片螺旋桨。   夏莓愣了愣:“这是什么?”   “无人机。”   夏莓对无人机算是有过了解,她喜欢五月天,五月天演唱会应援的时候看到粉丝用这玩意儿拉横幅,听说价格还挺贵的。   “你买这个干嘛?”   “做的。”   “?”   他语气自然到好像是在说“吃了”。   兄弟,你这逼装得就有点太过了吧?   就这上千上万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做出来了???   “这不算难,跟竹蜻蜓差不多,就多了个平衡和飞控。”程清焰轻描淡写解释,把手里的遥控递给她,“你要玩么?”   “……我不会。”   “很简单。”   程清焰把无人机放到阳台前,而后将遥控开关上推到“ON”的标志。   那无人机便缓缓上升,停在半空中,而后他推动摇杆,无人机便稳稳地朝夏莓的方向飞过来,悬在她头顶。   程清焰把遥控给她。   夏莓试探性地将摇杆往前推了下,无人机便往外稳稳飞出一截。   “哇。”她眼睛一亮。   又握着摇杆转了个圈,无人机也跟着转了个圈,非常听话。   2012年,机器人还没怎么普及,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扫地机器人,夏莓第一次亲手操控无人机,这感觉很异样,好像在探索新大陆。   “有些无人机是不是还能航拍啊?”夏莓问。   “这个也可以,按左下角那个红色的键就可以。”   “能拍照吗?”   “可以。”   “怎么拍?”   程清焰忽然将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夏莓正抓着摇杆的手。   夏莓甚至都不记得他是怎么操作的,只是在那一刻仿佛浑身都被他身上的气味裹挟,带着夏日暑气的清冽烟草味。   程清焰的手温热而干燥。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她听到程清焰在她耳边低声说。   夏莓抬头,看到无人机底部的摄像头缓缓抬起来,对上他们的脸。   “再按一下就会拍照。”   夏莓下意识地就按下去。   “咔嚓”一声。   她回过神,舔了舔唇,问,“这不是胶片机吧?”   “不是,你手机连个蓝牙,导出就可以。”   夏莓连了蓝牙,果然接收到一张照片。   她点开看。   照片里,两人隔着中间的铁栏杆,距离却很近,程清焰一只手包在她手背外,他微仰着头看向镜头,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漆黑的眼睛也因此聚起一些光芒。   而她没有看镜头,视线向下,停在两人握住的手上,血气刚刚上涌到脖子,还没到脸,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刻。   夏莓“啪”一下,将手机摁灭倒扣。   “这是你为了比赛做的吗?”夏莓迅速换了个话题。   “不是,比赛要对抗型机器人,还在设计草图,没那么快。”   “对抗型?”   “就是机器人打架。”   “那挺适合你。”   程清焰笑了声。   已经晚上十点多,本来也该各自回去睡觉了,但他们没有人开这个口。   过了会儿,夏莓问:“那你未来,就是要做这些吗?”   “也许吧。”他漫不经心,又摸出一支烟,一手拢着风点燃,吸一口,侧头,“你呢?”   “我不知道,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事,就想开开心心的。”   他笑:“那就开开心心的。”   “但是我下个月就开心不了了。”   “为什么?”   夏莓叹口气:“下个月有五月天的演唱会,2012年的演唱会,世界末日的演唱会,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那主题曲还是《诺亚方舟》呢,我没抢到票,黄牛票都没抢到,要是世界末日是真的,我就连阿信最后一场演唱会都看不到了。”   程清焰是知道夏莓喜欢五月天的。   他听到过几次从隔壁房间传来的五月天的音乐声。   “你还信世界末日?”   “不太信。”   “那就等末日后再去。”   “到那时候我可能也抢不到票,五月天的票太难抢了。”夏莓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会不会写那种程序,就自动抢票的那种?”   程清焰笑了笑,也不答会不会,只说:“下回我给你抢。”   他将那无人机收回来,停在夏莓脚边,又把遥控递回给她:“要么?”   夏莓愣了下。   她不是在收不收礼物方面很计较的人,但她觉得接受得太快又不太对。   “为什么?”她问。   “礼尚往来。”程清焰笑着说,“公主哄我这么多回,微臣也该哄一下公主。”   夏莓终于笑起来,“哦”了一声。   在卢蓉的要求下,夏振宁没再继续忙工作,而是在家里暂时休息下来。   和一个几乎不熟悉的亲生父亲,以及他现在的另一半生活在同个屋檐下,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头天夏莓正常时间回家,跟夏振宁和卢阿姨一起吃了顿饭,吃得差点消化不良,后面放学后就找借口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一回去就躲进自己房间里不出来。   有时候跟陈以年他们一块儿出去吃,有时候就去唐青云家粥店里解决晚饭。   到九月下旬,运动会陆续开始报名。   除了田赛径赛外,这次把篮球赛也放了进来,算团体分。   于是陈以年一群人傍晚常留在学校篮球馆里打球,夏莓没处可去,就去看他们打球,当个裁判,日子过得无所事事。   程清焰依旧忙着机甲大师赛的事。   不回家吃饭是常态。   课上,夏莓趴在桌上,越想越气,直接伸腿朝程清焰那踢了脚:“叛徒!”   他正写试卷,笔划破试卷,垂眼看向她:“什么?”   “不能同甘共苦的叛徒。”   程清焰能察觉自从夏振宁回来后她心情就不好,笑了下,很随意地说:“那你放学跟我走。”   “才不要。”夏莓很有骨气,“我又不是拖油瓶,还到处跟人。”   “那就在教室学英语,等我结束了跟你一起回。”程清焰说,“你是不是忘了之前答应英语老师的了?”   “……”   还真忘了。   下回月考英语不考前二就要家访。   国庆假期后就是月考,还有十几天。   她立马坐起来,打开英语书翻开,看了还没一分钟,又重新趴了回去:“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听说可以租个家长冒充演戏。”   “你觉得这样能糊弄过去?”   “……”   好吧,肯定不行。   不然夏莓也不能这么怕被叫家长。   夏莓重新坐起来,继续看英语书,这回看了三分钟,然后又被打断了。   一个男生急匆匆地冲进教室:“诶,你们听说没,最近学校外面好像有变态!”   众人的好奇心立马被勾起:“什么变态什么变态?”   “暴露狂!我刚才在办公室,看到有警察在和老师说让提醒一下大家呢!听说还没有抓到!”   “暴露狂?!就是不穿衣服在街上裸|奔的那种?”   “不止!听说就在那些黑乎乎的小巷子里,碰到落单的人就对着人脱裤子。”   “我靠这么变态!这要是碰到得吓死了吧?”   其中一个男生回:“男生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跟他比一比,说不定那变态也要有阴影了。”   黄色笑话,一群人哈哈大笑,骂他不要脸。   很快班主任就进来了,表情严肃,让大家安静,说的正是这件事。   让大家以后放学不要在学校附近逗留,尽快回家,让父母接送或者结伴同行,实在无法协调的可以申请暂时住宿舍。   因为这件事,学校为了督促大家尽早回家,放学后连篮球馆也不开放了。   陈以年他们便去学校外的一家露天篮球场。   夏末的夕阳依旧很晒,夏莓不想被晒,也没跟着去篮球场了,就找了附近一家咖啡店,点了杯果茶和豆乳抹茶蛋糕。   闲着没事,又想起程清焰的话,认命地拿出了一张英语卷子。   这试卷难度挺大,很多复杂语法。   以前夏莓做英语卷子都是靠语感,大概是有些语言天赋,语感很准,但多多少少总会有不对的时候,要是想坐稳第二名靠语感就不稳了。   她一边回忆自己记得的零星语法,一边眉头越皱越紧。   这都什么玩意儿!   想了想,她拍了张照发给程清焰。   [夏日草莓:兄弟,英语试卷做完了吗?]   过了十分钟他才回复,大概在忙。   [程清焰:?]   [程清焰:没有。]   夏莓觉得那个问号应该是回她那声“兄弟”的。   又过了会儿,程清焰回:[第28题错了。]   是她刚才随手拍的那张照片上有的一题。   现做的啊……   [夏日草莓:那是B?]   [程清焰:嗯。]   [夏日草莓:为什么?]   程清焰发来一条语音,声音清冽,讲得很细致,先给她分了主谓宾从,而后是语法,再是排除其他选项的理由。   不愧是学神,夏莓醍醐灌顶。   后面夏莓把不确定的题都发给程清焰,十来题,终于做完这张卷子,夏莓发了个“抱拳”的表情给他。   [程清焰:你还在外面?]   夏莓给他发了咖啡厅的定位。   [程清焰:一个人?]   [夏莓:嗯。]   自从上回遇到程志远后,每回放学程清焰都会问她怎么回去,不过程志远都没有再出现过,看来是没打听到他们的学校。   柯北不像南锡,程志远打听人不方便。   所以程清焰后来也没天天问,知道她会和朋友一起,她朋友多,总不会落单。   [程清焰:什么时候回去?]   夏莓算算他们打完篮球的时间:[八点半吧。]   [程清焰:嗯。]   最近程清焰跟的那个教授接了一个新的科研项目,知道他要忙竞赛,所以没把活分给他。   于是这些活便全部分到了教授底下的学生手里。   偏偏这回的项目还特别难,很新颖,全得靠摸索着过河,光前期的数据整理就让人束手无策。   那头一个学姐正在怂恿旁边的男生:“你帮我把这些数据处理好,我请你吃饭。”   “这生意亏本,不干,熬完这些数据眼睛都要瞎了。”   学姐痛苦哀嚎:“那怎么办啊,我昨天看我眼下都长细纹了!”   “咱们这行业,细纹算什么,能留住头发就不错了,知足吧你。”   “我不管,这数据我处理不了,俞哥,你帮我这个忙,条件随你提!我都答应!”   “我可处理不了,这天天待研究所里我女朋友都跟我闹了,忙完这些就要去陪她了。”   “对了,我这边有两张演唱会门票,五月天,国庆假期的,你帮我做数据,我把票送你,你跟你女朋友去看呗,顺便联络联络感情,多好。”   “我们都订好国庆旅游的机票了,去海南,哪有空去上海听演唱会。”   程清焰一顿,抬头,问:“要处理的是什么数据?”   那学姐立马转头看他,眼睛都亮了。   他们都清楚程清焰的能力,这行业从来不嫌人年轻,只会嫌人老,资历可打不过年轻鲜活的创造力。   “你可以吗!”学姐抱着笔记本跑到他旁边,给他看要处理的内容。   程清焰扫了一眼:“可以。”   学姐激动得差点抱住他,成了说“谢谢”的复读机。   一个学长扭头说:“阿焰,你看清楚没啊,别被她骗了,这么多数据不熬几个通宵肯定是干不完的。”   学姐生怕他反悔,打了那人一拳:“你要什么条件都可以,只要你帮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   处理这些数据难度是一回事,主要是量实在太大,还容不得一个细节出错。   万一出错重新校对才是最头大的事。   程清焰:“你刚才说的那两张演唱会门票,卖给我吧。”   “这话就见外了,卖什么卖,本来就该给你。”学姐立马从包里摸出那两张刚邮到的门票,片刻后,眯了眯眼,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出众的弟弟,低声问,“你这是要送人?”   “嗯。”   其他人也立马听出端倪,问:“男的女的?”   他停顿了下,说:“女的。”   “交女朋友了啊!”   “不是女朋友。”   “你怎么还瞒着咱们呢,咱们又不是学校老师,不抓早恋。”俞哥也说:“你急匆匆走的那回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也是找女朋友去了吧?”   “……”   程清焰笑了笑:“真不是。”而后换了话题,“学姐,你把数据包发给我。”   这项任务工程量巨大,时间还紧。   程清焰把自己本来在准备的东西搁置,先着手处理这一些。   到19点45分,闹钟响了。   程清焰收了东西起身。   “这么早走啦?”   “嗯,有点事。”   程清焰坐上公交,那学姐给他发了条信息,是演唱会的信息。   10月4号,五月天2012诺亚方舟世界巡回演唱会最后一场,上海虹口足球场,两张内场连票。   他想起那晚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不怎么开心地说“要是世界末日是真的,我就连阿信最后一场演唱会都看不到了”。   程清焰很轻地提了下嘴角。   这回能看到了。   世界末日前,最后一场演唱会。   坐车到夏莓发给他的咖啡店地址。   程清焰下车,与此同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笑声。   他抬眼看去,脚步一顿。   夏莓手里捧着饮料,旁边四五好友,陈以年臂弯夹了个篮球,刚刚打完球,满身是汗。   夏莓蹙着眉,躲得远远的,抽了张餐巾纸,提了一个角翘着兰花指递过去,一脸嫌弃。   陈以年故意朝她伸出汗津津的手,被她一巴掌拍掉了,一通怒骂。   程清焰抿了下唇,没走上前。   夏莓没想到他们能打这么晚,刚才一个人在咖啡厅里甚至还多做了四篇阅读理解,接着就到了极限,再也看不进去,又玩了几局游戏。   她饿得不行,跟他们一块儿去吃晚饭。   男生一碰到篮球赛就激起胜负欲,饭桌上还在聊到时的战术,夏莓托着腮听,一耳进一耳出,好一会儿才问了句:“你们能拿第几啊?”   “胆子大点,直接问,能超第二名几分。”   “……”   边聊边吃,等吃完已经九点半,把晚饭吃成了夜宵。   夏莓打了辆车回家。   到家时夏振宁不在楼下,估计已经睡觉了,她松了口气,觉得今天运气不错。   然后便看到隔壁灯也亮着。   这人今天回来得挺早的嘛,夏莓心想。   她蹦蹦哒哒上楼,忽然,程清焰卧室房门拉开。   卧室内的灯光洒出来。   夏莓眨了眨眼,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早啊。”   他耷拉着眼皮睨她:“不早。”   “……”   夏莓刚要吐槽,主卧发出响声,卢阿姨走出来:“莓莓回来啦,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跟程清焰拉开距离,“我先回房了卢阿姨。”   她回了卧室,听到外面卢蓉跟程清焰说了几句。   想了想,夏莓拿出手机给他发信息:[刚才有事吗?]   [程清焰:阳台。]   夏莓弯了下唇,这回步子轻盈地就往阳台走过去。   程清焰应该刚洗过澡,白色T恤领口松垮,露出瘦削的锁骨,风一吹就能闻到他身上和衣服上的清冽味道。   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   “什么东西?”她低头。   ——五月天世界巡回演唱会?上海站,两张。   夏莓睁大眼,彻底愣住,“这……”   “演唱会。”程清焰依旧轻描淡写的,“不是说想去?”   “你怎么弄到票的?!”夏莓眼睛瞬间亮了,亮晶晶地看着他,“我问了好多人都说买不到了!”   “正好有个朋友去不了,给我了。”   夏莓开心得人都要蹦起来:“啊啊啊啊我太爱你了!”   下一秒,夏莓愣住了,程清焰也愣住了。   夏莓脸瞬间涨红,磕磕绊绊想要解释,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劲。   “我说了要给你吗?”程清焰忽然说。   “啊?”   你难不成是特地拿来跟我炫耀的吗???   不能这样吧???   “给你也不是不行。”他模样轻慢,懒洋洋地倚在一边,眼尾下垂时显出一点戏谑和风流,“叫声好听的。”   “……”   好、好你这个畜生……   你这不是耍赖皮吗?!   但是门票还在他手里,夏莓不能轻举妄动。   好听的。   对于男生来说的,好听的。   夏莓代入了一下,如果是陈以年,他想听到什么。   然后她眨了眨眼,试探性的:“爹?”   “……”   因为这张门票,程清焰先是成了学姐的再生父母,现在又成了夏莓的爹。   “你再大声点,猜猜一会儿你爸听到了是你被揍还是我被揍。”   “……”   的确,他们这个关系叫“爹”是不妥的。   夏莓又想了想,然后不知是想到什么,绯红从脖子开始慢慢往上蔓延开来。   她盯着程清焰手里的两张门票,心里默念三遍“成大事者能屈能伸!”。   然后——   “哥。”   她声音又快又轻,转瞬即逝,甚至都让人怀疑刚才那一声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但程清焰听清楚了。   跟上回遇到庞屏时的那声脆生生的“哥”不一样,现在小姑娘脸颊通红,看上去像豁出去了,睫毛也颤个不停,鲜活生动,每一个细节都让人移不开眼。   程清焰后悔了。   他说那句“叫声好听的”只是为了缓解夏莓当下口不择言的尴尬,却没想到最后遭殃的是自己。   夏莓叫完那声“哥”,程清焰许久没反应,于是又抬起眼看他,却惊奇地发现他耳朵尖儿红了,淡淡的粉。   他皮肤白,那一点粉就格外明显,不多,就一块,像是被挠出来的。   但夏莓很清楚,刚才没有的。   发现了这一点,她那点难堪立马烟消云散,甚至还想得寸进尺。   所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是至理名言。   夏莓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上身朝他倾靠过去,因为身高差距,她说话时热气刚好打在他下巴和喉结。   “哥哥。”她还伸出两根手指,扯起他的衣摆,左右晃了晃,“你送给我嘛哥哥。”   程清焰皱眉,喉结滑动,咬了下牙:“闭嘴。”   夏莓靠在墙上笑得停不下来。   这种事,有过一次就习惯了。   夏莓笑着问:“够好听吗哥哥?”   程清焰被她这一声接一声弄得太阳穴直跳,不耐烦,直接将门票递过去:“拿了滚。”   夏莓只抽了一张,又非常慷慨地一句:“谢谢哥哥。”   “哥”还不够,她现在要叫“哥哥”。   “一张够了?”程清焰扬眉,“不跟你朋友一起去?”   他想起刚才在咖啡厅外的场景。   夏莓最不缺的就是朋友,好像和什么人都能成为朋友,性格热烈又张扬。   跟他不一样。   那些过往都塑成坚硬的铜墙铁壁,将他包围,阻断周遭的人。   夏莓愣了下,问:“你不跟我一起吗?”   程清焰一顿,抬眼看她,没说话。   夏莓眨了眨眼:“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去。” 第19章 牙疼   为什么想和程清焰一起去, 夏莓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而且是在国庆, 你应该也有空的吧?”   程清焰看着她:“演唱会在上海。”   他们俩一起去上海,要坐飞机, 要住酒店, 一男一女,不管是论朋友还是论兄妹,都是有些不方便的。   夏莓会错意,立马说:“我来订机票!”   “……”   最终程清焰还是将剩下那张门票重新收回口袋:“行。”   夏莓喜滋滋地拿着门票回了屋, 立马点开订票APP,两张10月4号上午10点的机票。   [夏日草莓:哥哥,机票要填身份信息。]   [程清焰:……]   过了会儿, 他发了串自己的身份证号码过来。   夏莓看了眼,19950217。   2月17的生日啊。   夏莓订完机票,又忍不住拍了一张演唱会门票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黎枝语也是之前没抢到票,立马评论了。   [枝言片语:啊啊啊啊啊啊!!!!]   [枝言片语:爹, 我想……]   [夏日草莓:爹一滴也没有了。]   因为这一张门票, 夏莓那点因为做了英语试卷格外浓厚的困意都消失不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甚至还刷了两集剧, 耗到十二点都不困。   夏莓往窗外看了眼——以前一直拉着窗帘从来没注意过,这才发现她这边还能看到从程清焰房间里透出来的光。   他也还没睡。   夏莓退出视频APP, 点开微信, 便看见朋友圈红圆圈上一个99+的数字。   她有点强迫症,受不了未读信息, 点进去却忽然在看到其中一条。   [程清焰]点赞了,两分钟前。   这种感觉很奇妙。   所有人都在羡慕她买到了票, 他们不知道这张票是谁给她的,也不知道她要和谁一起去看。   像个秘密。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只能用密语来偷偷交流,就像这个赞。   夏莓弯了弯唇角,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怎么还没睡?]   等了两分钟也不见回复,于是夏莓继续发。   [夏日草莓:哥。]   [夏日草莓:哥哥。]   [夏日草莓:哥哥哥。]   [夏日草莓:哥哥哥哥。]   大概发到第十五条的时候,程清焰终于回复了,一条语音:“干什么?”   [夏日草莓:你为什么还不睡。]   [程清焰:你为什么还不睡。]   “……”   夏莓不太想说自己是因为太开心了睡不着,这样显得她很没见过世面。   [夏日草莓:你这灯都反射到我房间来了,我睡不着。]   程清焰正忙着处理那些数据。   演唱会门票都收下了,事情当然也该尽快给人办好。   程清焰用掌跟按了按干涩的眼,长时间对着屏幕集中注意力,他眼尾都有些红,泛出血丝,因为困意眼皮褶皱都多了一层。   他放下手机,抬手将房间的灯关了,只剩一盏昏暗的台灯和电脑屏幕的光。   [程清焰:睡吧。]   夏莓没再回复,他将手机倒扣,埋头继续处理数据。   第二天,夏莓顶着两个黑眼圈站在镜子前。   她属于天生丽质的浓颜长相,唇不点而红,眉型好看且浓密,自带妆感,夏莓只有放假时为了追求所谓的“成熟感”才会简单化个妆。   而现在——   夏莓叹了口气,从那些瓶瓶罐罐里翻出一支遮瑕霜。   这还是她之前看着网上的化妆视频原样买来的,买回来后却一次都没用过。   夏莓在眼下抹了点,终于能看了,这才下楼。   程清焰已经坐在餐桌前在吃早餐了,一手支着脑袋,打了个哈欠。   夏莓看着,情不自禁也打了个。   张姨正好看到,哎哟一声:“现在的学生实在是太辛苦了,天天这么早起床,一大早就打哈欠。”   夏莓拉开椅子在程清焰面前坐下,看了他一会儿。   他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   这人也没睡好吗?   夏莓觉得当时他把门票给她时也没有高兴成这样啊,怎么看上去比她还困?   等到了学校,夏莓就发现,他不是没睡好,估计是压根没睡觉。   因为到了班上他就直接开始睡觉。   以前他也总早出晚归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但从没看见他在课上睡觉。   不过第一名是有第一名的特权的。   明哲拔尖的那些学生都是能冲清北的,常常走在上课进程之前,所以不听课按自己进度走很正常。   所以老师们也没叫程清焰。   至于他旁边那个……上课睡觉是家常便饭,早已经懒得叫了。   除了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不管成绩好坏,反正她的课都得听,特别注重上课气氛。   夏莓不敢惹她,英语课不管听不听一般都不会睡觉,但旁边程清焰从第一节 课睡到第四节课,睡得那叫个安逸,夏莓被带动也睡得格外好,连上课铃声都没听见。   英语老师走到最后一排,在程清焰身侧站定,敲了敲他的桌。   程清焰浅眠,坐起来,脸上淡淡的,一点没上课睡觉被抓包的自觉。   “哟,醒啦。”英语老师阴阳怪气,“我的课很催眠吗?”   “没。”程清焰说完,打了个哈欠。   教室里顿时哄堂大笑。   这笑声都没能把夏莓吵醒,英语老师抬了抬下巴,说:“把你同桌叫醒。”   程清焰侧头,夏莓脸朝着他这边睡,睫毛很长,卷翘,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因为睡得不舒服,眉间微微蹙起,连睡觉都这样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不愧是大小姐。   程清焰慢条斯理将桌上的试卷卷成筒状,在夏莓脑袋上敲了两下:“醒醒。”   这回夏莓醒了。   眉间皱得更紧,很不耐烦地直起背:“程清焰。”   她眼睛还半闭着,睁不开,“你信不信我让你今天晚上也别睡了。”   程清焰:“……”   “说说,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能让你同桌别睡了?”英语老师说。   “我——”   夏莓刚开了口,不对,这不是程清焰的声音啊。   她顿时睁开眼,看到英语老师放大的脸。   “!!!”   班上其他人也都扭着头,齐刷刷看着他们的方向。   “我、我还没想好办法。”夏莓缩了下脖子。   “你们当课桌是床啊,睡一个不够,还睡一双,给我凑个对儿,怎么,不同床共枕就显现不出你们特立独行?”   夏莓:“……”   程清焰:“……”   “夏莓,第34题,选什么?”英语老师问。   夏莓扭头问程清焰:“哪张卷子?”   “不知道。”   英语老师气笑了:“程清焰上回英语考满分,这次我就算了,夏莓你没忘记上回跟我约定的事儿吧。”   夏莓头又往下低了低,叹口气:“记着呢。”   英语老师也懒得理会了,转而叫英语课代表回答这一题。   对于这个插曲,除了班上那些对程清焰芳心暗许的女生觉得不太高兴外,其他人都只是看作一件趣事,毕竟英语老师基本每天都要挑人来骂,夏莓还是常客。   除了黎枝语。   从听到夏莓说出那句“今天晚上”开始,她就睁大眼一副震惊表情了。   她想起上回不小心听到两人说话。   程清焰问夏莓晚上几点回去,晚的话就去接她。   几点回去。   回去……   不是“几点回家”。   黎枝语知道夏莓家里的情况,至于程清焰,好像也从来没看到过他的家长,而且他还是转学过来的,家里人说不定不在柯北。   黎枝语惊悚脸:……莓莓不会和学神同居了吧!!!!   英语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一下课众人就奔向食堂。   程清焰已经又趴回去了,像是八百天没睡觉,夏莓经过课上那一茬,倒是已经清醒了,看了他一会儿,问:“你不去吃饭吗?”   他稍稍侧头,睁眼时却发现夏莓问时靠得很近,几乎能看清她鼻尖的细小透明绒毛。   夏末的阳光还是很盛。   程清焰眼皮跳了下,说:“不去。”   “哦。”夏莓退回去,起身跟朋友一块儿去食堂。   那群狐朋狗友拿她课上的反应打趣,陈以年笑了声,问:“看上去你和你那同桌关系相处得不错啊。”   夏莓看他一眼:“美女的事你少管。”   王鹏:“完了陈哥,程清焰不仅要撼动你校草的地位,现在还要撼动你跟莓莓的关系了。”   陈以年嗤声:“拉倒,我从穿开裆裤就认识她,除非程清焰真跟她同床共枕。”   夏莓:“……”   同床共枕谈不上,同个屋檐下倒是真的。   吃完饭回教室,程清焰不在。   黎枝语坐在前头,背直直的,一脸的失神。   夏莓朝她头上拍了下:“干嘛呢?”   “完了。”   “?”   “刚才萧雨把程清焰叫出去了。”   萧雨,高三级花,人送外号“性感女神”。   夏莓:“哦。”   黎枝语睁大眼:“萧雨把程清焰叫出去了!”   夏莓:“每天都有女生来找他,有什么可激动的?”   黎枝语朝她竖起大拇指,心说不愧是夏莓,面对萧雨还能如此自信,但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萧雨身材很好诶!”   夏莓低头看看自己的:“我也不差吧?”   黎枝语客观评价:“各花入各眼,虽然在我眼中你就是全世界第一漂亮,但是,但是!她的胸和屁股都比你大。”   夏莓想了想,点头,然后说:“但我不喜欢那——么大的胸和屁股。”   “可男生喜欢啊!”黎枝语拍桌。   夏莓严谨道:“喜欢我的男生应该不比她少。”   黎枝语:“可是程清焰喜欢啊!”   “?”   夏莓想象了下,皱眉,“不能吧。”   “怎么不能。”黎枝语皱着一张小脸认真跟她说,“我以前也觉得程清焰不是这样的人,可现实呢?”   夏莓跟了句:“现实呢?”   “……”   黎枝语用一种“我他妈都知道了你就别跟我装了”的表情看着她。   夏莓:“我觉得程清焰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哪些?”   “陈以年感兴趣的那些。”   那么多女生告白也没见他答应过谁,而且也不像是爱看那种小片儿的,看都困成什么样了,哪有时间看呢。   黎枝语愣了愣。   都同居了对女人没兴趣?!   她凑到夏莓耳边,压低声音:“程清焰不行吗?”   “啊?”   夏莓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黎枝语一阵挤眉弄眼。   夏莓直接抄起课本砸她:“我怎么知道!”   “你们住一块儿还柏拉图恋爱?”   “柏什么玩意儿?”   “柏拉图恋爱,指只有精神上的恋爱,没有那啥的生活。”黎枝语跟她解释。   夏莓:“我他妈知道是什么意思,谁跟你说我和他睡一块儿?不是,谁跟你说我和他谈恋爱?”   黎枝语懵了,眨眨眼:“没有吗?”   “你解释不出个合理的理由就等着挨揍吧。”夏莓直接开始倒计时威胁人,“五、四、三、二……”   一顿一个数字,实在有些吓人。   黎枝语挺直背,豁出去:“聊成这样你也有问题!”   夏莓冷笑:“我什么问题?”   “我问你程清焰和萧雨出去你担不担心,没在一起的话不就应该说没在一起不担心吗,你还跟萧雨比身材!还坚持说程清焰不喜欢胸大屁股大的!!”   夏莓噎了下,回忆刚才的对话。   好像是有点奇怪,但到了这一步夏莓是不会认错的。   她起身一把掐住黎枝语的后颈,把她往下摁:“自己瞎脑补还敢泼我脏水?”   黎枝语蜷缩成一团,什么都不争了:“我错了错了,撒手撒手撒手快撒手!”   “平时少看点十八|禁的少女漫,这玩意儿吃脑子!你看看你现在脑子里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夏莓继续骂道。   这时,她余光瞥见教室门口的程清焰,手下一顿,黎枝语终于从她的魔爪下逃出升天。   萧雨笑着跟程清焰挥手,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   夏莓眯眼。   身材好像是不错啊。   这么宽大的校服都能撑得这么明显。   程清焰呢……   夏莓视线移到他脸上,很冷淡,甚至还因为没睡醒看上去有点儿不耐烦。   不过夏莓估计往他跟前丢个赤条条的美女他也是这个样。   没说几句,程清焰便回教室了。   黎枝语立马转回去。   午自习开始,纪律委员喊了几遍安静。   夏莓想着刚才黎枝语的话,莫名对程清焰的喜好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真的只是好奇心而已,夏莓在心里强调。   她撕下一张草稿纸,写下:[萧雨找你什么事啊?]   程清焰睡了一上午,这会儿在做作业。   学神就是学神,不用听课就能写作业。   夏莓戳了戳他手臂,将纸条推过去。   程清焰扬眉,写下几字,推回去。   [萧雨谁?]   “……”   [刚才找你的那个漂亮妹子。]   [广播站的,问我要不要去,拒了。]   这摆明就是搭讪。   不过萧雨被称作“性感女神”还是没错的,这手段比其他女生送情书问号码聪明多了,至少能说上话。   答应了,以后少不了接触。   拒了,给了下回再来的借口。   啧啧啧。   [你觉得她怎么样?]   [?]   [身材怎么样?]   [?]   [你卡机了?]   为了防止他再写一个问号,夏莓盯着他写字。   [她身材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夏莓在心里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又看他接着写。   [又关你什么事。]   夏莓:“……”   她想了想,写下:   [谁让你刚才吵我睡觉,我说到做到,今天晚上就报复回来,让你睡不着。]   [公主打算怎么处置?]   [1、了解你的喜好   2、对症下药   3、如果你喜欢萧雨那一型的,我就给你找一些sexy的小短片儿   4、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寂寞长夜,孤枕难眠。]   程清焰:“……” 第20章 牙疼   程清焰对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 然后:   “傻逼。”   他很少说脏话,哪怕打架时也很少说,但这回是真有点儿忍不了。   他甚至还不是写下“傻逼”, 连写都懒得再写了,直接说了。   夏莓也不传纸条了, 眨了眨眼, 看着他:“所以,喜欢吗?”   “不喜欢。”   “哦。”   她应一声,也不再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把纸条拿回来, 撕碎了丢进垃圾桶,又趴下继续睡觉了。   下午体育课,三班和文科十二班一起上。   临近运动会, 热身后大家就各自准备报名的项目。   夏莓没报名,在操场边找到唐青云。   “你报了什么?”   唐青云:“铅球。”   夏莓扬眉:“你还会这个呢?”   唐青云笑着摇了摇头:“不会,我体育不行,但是我们班女生没有要报铅球的, 名额空着, 我就随便报了一个。”   夏莓想要是换作自己,铅球这一类她也是不愿意报名的。   她闲着没事, 找旁边一个认识的同学要了校服外套撑在头顶遮阳,就这么在操场边坐下来, 看唐青云练习。   自己扔自己捡, 几个来回,她气儿就紧了。   “休息会儿吧。”夏莓说。   “嗯。”唐青云挨着她坐下, 用手扇风。   夏莓撑着校服将她也包了进去。   “要去买水喝吗?”夏莓问。   “等会儿去。”唐青云将马尾重新扎了扎,“再休息下。”   “我还以为你体育不错呢。”   “没。”她笑着, “我体质不太好,也就扔扔铅球这样不太累的。”   “我体育也不行,800米还没一回跑完全程的。”   两人正说着话,因为头顶盖着校服,没看到周围,直到那件校服被人拎起,刺眼的阳光照得人眉间皱起。   夏莓回头就看到陈以年的脸:“你干什么!”   他刚打完篮球,袖子卷起,阳光照耀着皮肤上的汗,而后将手里两杯沙冰饮料递过去。   夏莓接受得毫无负担,自己拿一杯,另一杯递给唐青云。   唐青云愣了下,摆手:“我不用了。”   “喝吧。”夏莓说,“这家沙冰特别好喝。”   唐青云还是犹豫,夏莓又说,“快接着呀,我手好冰。”   她这才接过,跟陈以年说了句“谢谢”。   正好一个男生经过,笑着调侃了句:“哟,陈哥还会哄小姑娘开心啊。”   唐青云一顿。   明哲中学的学生在成绩上两极分化严重,好的能全市前列、清北保送,差的则不止高考一条出路,不学无术,都考不了三百分。   两者之间少有交集。   唐青云属于前者,而在认识夏莓后也渐渐认识了些属于后者阵营的人,有时的确会对他们口中没把门的玩笑难以适应。   她坐在地上,抬眼去看陈以年。   白色短袖,五官分明,神色轻慢,在这样的玩笑中游刃有余,他无所谓地笑:“滚,一杯饮料,说得老子多抠似的。”   男生哈哈大笑:“这不是以前都是姑娘给你送水送吃的,这下身份对调,一时没反应过来么。”   唐青云想起之前他打篮球,温媛媛会提前买好冰的运动饮料送过去,还在家亲手做了份爱心点心给他,教室里也总能听到她以“以年哥”如何如何开头的话。   唐青云的确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了。   也在那些议论中明白他是个多么随心所欲、来去自如的人。   唐青云不太喜欢这样。   她起身,跟夏莓说了声,先回去了。   夏莓食指点了点陈以年,无声警告。   陈以年惯会装傻,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状,笑得懒散:“饶命。”   没人注意到,不远处的温媛媛看着他们,眼底涌上愤恨的泪。   阳光明媚,让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温暖洋溢,除了此刻空旷的教室内站在窗边的程清焰。   夏莓提前回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阴沉着脸,正在打电话。   夏莓心里咯噔一下,脚下停顿。   程清焰挂了电话往外走,便看到她。   夏莓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出去一趟。”   还没等她回神,一扭头程清焰早不见了,连带起的风都止了。   等下一节班主任的课,问及程清焰去哪了,夏莓才知道他连假都没请。   翻墙出去的吗?   夏莓说“不知道”,她也的确不知道。   她给程清焰发了两条短信,都没回复。   等放学又给他打了通电话,也没人接。   回到家,他还是不在,夏莓决定等一会儿,程清焰离开时大概下午四点,现在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毕竟夏莓见识过他狠起来的模样,知道一般人也没法拿他怎样,也没太担心。   可等到晚上八点,程清焰还是没有一条回音。   KTV内人声喧哗,并不怎么隔音的门将包厢内的歌声传出来,各种各样的声色混杂在一起,掩去其中一间包厢内的声音。   程志远满脸是血,脸上手上都有伤,那件白色破背心也被血染污,他蜷缩在地,痛苦哀嚎。   庞屏坐在沙发上,手臂展开搭在两侧,脚就踩在程志远的脸上,嘴里叼烟,食指在沙发背上轻点。   “你胆倒大,真一个人来了?”   程清焰淡声:“你想怎么样?”   刚才庞屏打电话给他,说程志远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志远总是能在他刚平静的生活中毫不留情地卷起漩涡骇浪。   程志远这个人,他早已经对他不抱一丝期待,甚至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清净,但他无法避免地必须承认,程志远是他血缘上的父亲,他无所谓程志远死,但无法眼睁睁看他死。   厌恶,鄙夷,但挣脱不开。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身体里、血管内流着的血有一半来源于这个人,是脏的、臭的。   庞屏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这事儿也简单,陈年往事了,我这人也不爱斤斤计较,只是从前吃过的亏总得有个交代,你说是吧?”   庞屏笑两声,脚又用力在程志远脸上碾了碾。   程志远痛呼出声,嘶吼着:“程清焰,你老子被打了你他娘的就看着?!孬种!”   程清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庞屏敲了敲面前的茶几:“你把这些喝了,我今天就放了他。”   桌上几十瓶酒。   啤的白的洋的都有。   再能喝的人也架不住混这么多瓶酒。   程清焰上前一步,用牙咬开瓶盖,仰头灌酒。   他几乎没有停顿,喉结因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酒精划过脖颈和锁骨,濡湿校服领口,侧脸线条凌厉。   包厢内昏暗灯光打在他脸上,碎发挡眼,颓唐但倨傲。   喝完一瓶,他开了第二瓶,再喝。   接着是第三瓶、第四瓶……   周围那些人原本还在起哄,看到后面渐渐闭嘴,庞屏坐直了点,脸上的笑也收回去,目光变得阴沉。   程清焰在这样的处境下,也没有处在下风。   也因此让庞屏感受不到丝毫快意。   他一口气喝完所有,最后一瓶的空瓶子砸碎在地,程清焰看着他:“行了吗?”   “操。”庞屏冷笑着踹程志远,“行,这脏东西老子也懒得碰。”   程清焰也没去扶他,确定庞屏会放人后转身就走。   “程清焰。”庞屏忽然又叫住他。   “骨头这么硬,总归是要吃苦的,他就是前车之鉴。”他指了指脚边的程志远,“之前硬是搅黄赌场生意,现在还不是跟条狗一样。”   庞屏年近三十,摸爬滚打多年,一般人他都不怕,也不怕程志远。   程志远老了,就算从前是条疯狗,老了也成不了什么事。   但程清焰不一样,他有当年程志远的疯狂和野蛮,即便表面看不出来,但庞屏看人很准,深知这样的人才恐怖。   就像那句俗语,会咬人的狗不叫。   庞屏算不上怕他,但忌惮他,怕自己步了那个死在程志远刀下的大哥的后尘。   “我这个人,吃的亏都会一个个还,憋的气也要一个个出了。”庞屏说,“你从我手底下把那女的带走让我丢脸的事,你要不要给我个解释?”   庞屏就是吃准了他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这关头跟他们起冲突讨不到好,想亲耳听他讨饶,看他弯腰。   原本程清焰一直背对着他没动,到这才转过身来,眼底阴鸷。   “你再说一遍。”他声音很淡,但目光如有遁形,压迫感十足。   庞屏觉得他年轻气盛,这是还没看清楚现在的形势。   笑着站起身,突然暴怒,抬脚就朝茶几上踹了脚,他踩着一片狼藉过去,食指几乎戳到程清焰脸上。   “听好了,老子说……”   他话还没说完,程清焰就狠狠拽着他头发往下一扯,他看着瘦,力气却很大,庞屏被迫仰过身,喉咙里发出一种类似濒临窒息时的呻|吟。   原本坐在沙发上吃瓜的小弟们都没料到这事会急转直下,愣了下后纷纷起身冲上前。   程清焰拿起一片刚才摔碎的酒瓶玻璃,尖锐锋利,只需要稍微手滑,就能割破庞屏的脖子。   “我说过,那是我的人,别人动不了。”   他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开口依旧很平静,“庞屏,我也给你一个忠告。”   他修长漂亮的手指拿着玻璃碎片,在庞屏脖子上一点一点拨动,从白痕到血印再到渗出血,碎片沾上血,又弄脏他的手。   他却像完全没发现似的,还在他脖子间拨动。   庞屏顾不上面子,一动不敢动,周围也没人敢动。   明明他动作不大,声音也不响。   程清焰声线平稳:“你要充什么‘老子’,你就得有敢豁得出去的魄力,斩草除根免除后患,你真敢杀了我吗?”   “如果不敢你就得当心你这条命。”停顿一秒,他舔唇,继续说,“因为说不定我敢。”   他笑了下,碎发垂着,身上是穿得端正的校服,却有种近似疯魔的乖张。   说完,他丢了玻璃,转身离开。   没人敢拦,一路畅通无阻。   夏莓在家等到八点就实在等不住了。   想来想去,程清焰来柯北市不久,能惹上的也只有庞屏。   她找人要了木子豪的电话。   木子豪接到电话听到她声音差点蹦起来:“莓、莓莓?!”   夏莓开门见山:“你知不知道程清焰在哪?”   “莓莓你怎么又问他啊?”   “你就直接告诉我知不知道。”   “他在庞哥的KTV这呢,你……”   话没说完,夏莓就直接挂了电话。   她一刻不停地打车往KTV方向赶,刚到KTV楼下就看到两人架着个穿汗衫的男人出来,几乎是拖出来的,然后把那男人丢在地上。   夏莓心下一惊,那个男人,是程清焰的父亲。   浑身是血,趴在地上,像是死了。   夏莓付了车费,没让找钱,直接避着程志远跑上KTV。   一出电梯就碰到木子豪。   “诶,莓莓,你停停,别进去了今天,庞哥发火呢。”木子豪拦住她,让其他小弟也堵在旁边。   “程清焰人呢?”   “走了。”   夏莓皱眉。   木子豪竖起四指作发誓状:“真的!没骗你,刚走,还差点把庞哥废了。”   夏莓一愣。   “莓莓你真的得离他远点,跟庞哥闹掰了肯定没好果子吃的。”   夏莓没空听他后面的话,转身又下了电梯。   KTV外是闹市,刚才被丢出来的程志远已经不见了,也不知是爬起来自己走了还是被人报警挪走了。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她不知道程清焰往哪儿去了。   于是她选了一条通向小巷的路,程清焰说不定也受了伤或是沾了血,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走灯火通明的大路。   她跑着拐进小巷,一边再次打电话过去。   还是没人接。   “操。”夏莓是真的有点烦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要出来找他,“你他妈被我找到了就等着挨揍吧。”   她不断回拨过去,耳中充斥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的冰冷女声。   一时竟也没注意自己已经走到了小巷深处。   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的灯下。   路灯光从头顶打下,垂直角度下连脸都看不清,只看到他凌乱的到下巴的头发,卷的,油的,很脏,穿着件破旧的灰衬衫和洗得发白的松垮裤子。   柯北市种满了香樟树和梧桐树。   一个是夏日落叶冬季葱郁,一个是夏日葱郁冬日落叶。   这条巷子里种的是香樟树。   那人踩在树叶上,发出沙沙声。   夏莓木在原地,被这种诡异气氛弄得心跳加速。   她终于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带着笑,是很明显的,精神有问题的人的那种笑。   她忽然想到之前在学校里传遍的那个变态暴露狂。   这里离学校不远。   操……   夏莓指尖发麻,腿几乎动不了,但脑子里还在拼命算自己从这里跑去大路需要多少时间,能不能跑过这个疯子。   紧接着她看到那疯子笑着,两只手放到了裤腰上。   夏莓:!!!   她腿就是动不了,像被施了魔法。   要是直接把这变态揍一顿算不算正当防卫?   她拳头慢慢攥紧,心脏几乎要从喉管里跳出来。   忽然。   一只手从背后握住她手腕,往回拽,将她带进怀里,手臂环过她后脑勺,将她整个按在肩头。   夏莓闻到极其浓郁的酒味,但在酒味底下,是她熟悉的干净沐浴露味和烟草味。   程清焰。   她心脏漏一拍,冒出这个名字。   下一秒,她就听到这个名字的人的声音。   “公主。”程清焰在她耳边低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又乱跑。”   他大概是真的喝得过量了,人很重,说是将她揽进怀里还不如说是靠在她身上,下巴抵在她头顶,沉甸甸、黏糊糊地压着人。   连嗓音都仿佛被浓重的酒精熏染,沉哑,有些缓。   他在她耳边沉声:“闭眼,别看。” 第21章 牙疼   半小时后。   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坐在了警察局。   警察问:“所以他是对你脱裤子性骚扰了是吗?”   夏莓想了想, 指了指旁边的程清焰:“对他。”   警察:“?”   “也算是对我吧,不过我闭眼睛了,没看到。”夏莓说, “这变态好像不是头回了,我们学校里也收到过什么小心这种变态的通知。”   警察点头:“对, 我们也收到过报案, 看形容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你也是未成年吧,叫你家长来一趟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侧头看她一眼,用力摁了摁太阳穴缓解醉酒的痛楚, 低声:“不用叫家长,我是她哥。”   夏莓一顿,抿唇, 没说话。   “那你们商量一下,这事打算怎么处理。”   构成性骚扰,但没有实质伤害。   “赔偿就不用了,按规矩拘留吧, 然后最好给他做个精神检测, 感觉他精神也不太正常,有问题就送医院去吧别到处吓唬小姑娘。”   夏莓说完, 侧头看向另一边蹲在里头的变态,“反正我也出了气了。”   警察:“……”   这小姑娘刚冲进来时把他们都吓了跳。   她怒气冲冲, 扯着那变态的头发边骂边拽进警局:“你他妈再敢吓我啊?爹让你从此断子绝孙你信不信!”   警察忙劝架协调, 问她出什么事了。   夏莓:“性骚扰,这变态对我脱裤子。”   这年头虽然男女平等不少, 但在力量方面总归是有差距的,女性依旧不可避免的成为弱势群体。   他们也常常接到性骚扰的报案, 小姑娘大多哭哭啼啼。   但是这个不太一样,气焰实在是嚣张。   再往她身后一看,那男人早就已经挨了顿揍,鼻青脸肿,抱头求饶。   警察:“行,那就这样,后续情况我再跟你们联系。”   两人离开警局。   夏莓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程清焰,他表面看起来倒很正常,脸不红,也没异常举止,只不过这身上酒味实在是重,像是在酒坛子里泡过似的。   夏莓靠近一点,凑过去在他身上闻了闻。   程清焰垂眸看她像小狗似的嗅,扬眉,问:“做什么?”   “你这是喝了多少?”   “二十几瓶吧。”   “啤的?”   “都有。”   夏莓睁大眼:“你这还不醉?”   “醉了。”   “?”   那些酒他喝得实在太快,还各种种类混杂在一起,后劲太猛,头疼得厉害,只是酒精不上脸,看不出来,只有程清焰自己知道,这回是真的过量了。   就像他现在看着夏莓都是重影的,影影绰绰,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像杳杳天上月。   美好得本该远在天边,可却阴差阳错、近在眼前。   “真醉了。”他揽过夏莓的肩带进怀里,将一半的力放在她身上,嗓音又懒又痞,“扶着点二你哥。”   因为醉酒,他嗓音更沉,带着鼻音,断句拉长,入耳让人莫名觉得像刻意的撩拨,慵懒而随意。   而且她哥,不,程清焰,长得确实很蛊,不是一般的好看,属于会轻而易举让人陷下去的长相。   夏莓觉得自己食指指尖像是被小虫子蛰了一下。   酥麻的电流就这么从指尖开始传递开来,传到心脏时变得微弱了些,只很轻地颤了下,像是被风吹拂而过,产生一点点悸动。   不多。   只让她忽然觉得,今天晚上的风还挺温柔的。   夏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了会儿呆,然后伸手推了程清焰一把。   “干嘛?”   “重。”她皱起一点眉心,抱怨,“我快站不住了。”   他笑了声,嗓音低低的:“拉倒,刚才力气不还挺大的吗?”   “……”   刚才在那条黑巷中,程清焰捂住夏莓的眼睛是本能反应,不想她因为这种变态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谁知听到他声音后,夏莓一点就不怕了,非但不怕,直接火冒三丈,抄起路边的扫把棍儿气势汹汹就冲上去了。   一边打一边大骂“变态。”   夏莓只好让他靠着。   犹豫了下,她抬手搂住了程清焰的腰。   硬邦邦的,没有一寸多余的肉,很紧实,肌肉线条隔着衣服触碰,再往上一点,就是隐约的肋骨骨骼。   夏莓没忍住,掐了把试手感。   没想到程清焰立马避开。   “你怕痒?”   “嗯,别乱碰。”   于是夏莓手贱地立马又掐了把。   “操。”程清焰骂了句脏话,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说了别碰。”   夏莓手小,被他整个包进去,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凉,和这燥热夏夜实在不符。   他大概是怕放开了夏莓她又会乱动,索性就一直这么握着没放。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样的接触其实有些过了。   现在夏莓相信他的确是喝多了。   程清焰其实是个很懂度的人,夏莓腿抽筋时让他背,他双手握了拳,并没有直接搂在她腿上,两人走在路上时,程清焰将她拉进马路里侧后很快就会放开她的手。   平时他不可能会像现在这样。   夏莓右手被他握住,抽不出来,只好用左手拿手机叫车。   没一会儿车就到了,夏莓费劲儿地搂着他坐上车,这人看着瘦,怎么靠身上就这么重,她喘着气也坐进去,跟司机确认了手机尾号。   程清焰一上车就闭上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车驶过一片正在修的路,颠簸起来。   程清焰皱起眉,晃得更晕了,想吐,他脑袋朝一侧倒去,正好倒在夏莓的肩膀。   他脑袋沉得很,思绪都变缓,甚至没反应过来现在是靠在夏莓肩上。   只觉得闻到一股草莓味儿的沐浴露气味,带着刚刚洗完澡后独有的干净清香,竟让他正翻江倒海的胃也舒服了些。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笑了下:“这怎么还性别倒了个个儿,头回看到男生靠女孩儿肩上的。”   “这傻逼喝醉了。”夏莓说,“师傅,麻烦开缓些,绕大路开吧。”   “行,这小兄弟可别吐我车上啊。”   夏莓垂头问:“程清焰,你想吐吗?”   他无意识地脑袋在她颈窝蹭了蹭,像是贪恋她身上的味道:“不想。”   他头发很柔软,蹭在她脖颈,有些痒。   夏莓尾椎骨也跟着同步痒了。   夏莓蹙起眉,在他腰上又拧了把:“你别乱蹭。”   这才安分了。   出租车停在家门口,夏莓付钱道谢,把人拽下车。   这会儿已经晚上十点,这些天卢蓉管着夏振宁休息,这个点已经都回房了。   夏莓怕动静太大会引得他们出来看,连灯也不敢开,架着程清焰的腰上楼,十几格台阶硬是磨蹭着走了五分钟,夏莓已经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终于把人送进房,夏莓撑着门板缓了会儿才开灯。   “程清焰,你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才能遇到我这种好人。”她自言自语。   休息片刻,重新战斗。   走完99%的路,还有最后1%。   夏莓继续扶着他往床边走。   只是在放下去时不知怎么腿绊了下,夏莓跟着他也齐刷刷倒在床上。   夏莓:“嘶——”   程清焰皱着眉睁开眼,便看到她放大的脸,愣了下,脑子也跟着终于稍微清醒了些,他抬手无比自然地在她后脑勺揉了下:“撞到了吗?”   “没。”夏莓立马从床上爬起来,拍拍他的床铺,“软的。”   他也跟着坐起来,手撑着额头躬下背,看起来不舒服极了。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儿醒酒的什么汤?”   他嗓音都哑得厉害:“你会弄?”   “……不会。”   程清焰笑了声:“算了,别忙了,睡觉去吧,够麻烦你的了。”   他说着又坐起身,一手撑着前面的桌子,上身倾过去,拉开窗户,重新坐到床上,点了根烟。   夏莓皱眉:“你都这么难受了还抽烟?”   “就是因为难受才抽烟。”他侧头点火,吐出烟圈,然后抬了抬眼,看着夏莓,淡声,“还不回去?”   夏莓用动作回答他这话,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搬出兴师问罪的架势,抱臂问:“我给你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   程清焰顿了下,拿出手机看了眼:“在学校时就静音着,没听见。”   夏莓翻了个白眼,靠在椅背上,下巴微抬:“那你要不要给我解释解释?”   小姑娘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灯光落在她高挺的鼻子,眼睛微眯着,这是在威胁人,带着她独有的傲气和骄矜。   像坐在宝座上下达命令的公主。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声。   这可是对公主权威的大不敬。   果然公主震惊地皱起眉:“你还笑!”   程清焰又笑了声,摸了下鼻子:“不敢。”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公主依旧不满,片刻后主动问,“是不是庞屏和你爸的事儿又扯上你了?”   “公主连这些都知道了?”   夏莓顿了下,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对这些一直都是装傻充楞,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对不起。”她声音忽然就低下去,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不是故意打听你隐私的,是上回木子豪……就庞屏身边那个男的,他说起时我听到的。”   “没怪你。”   程清焰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总归就是那些事儿,不过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为什么?”   “庞屏让我喝酒,喝完以前那点事就过了。”   夏莓眨了眨眼:“他说话算数吗?”   “算,当时很多人在,他不能丢面子。”   夏莓:“那我去找你的时候,怎么还听木子豪说你把庞屏揍了?”   他皱眉:“你去找我了?”   “废话!”夏莓一说到这就来气,“能让本小姐大晚上出去找人的就你一个了,还想着等找到你一定要揍你一顿,结果没想到还要大发慈悲负责把醉鬼拖回家。”   程清焰忽然俯身靠近。   少年带着酒味,被风稍稍吹散些,本应该是不好闻的,可夏莓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觉得热度不断往上爬。   她才发现,程清焰的眼睫毛很长。   他眼型是狭长的,这种眼型的睫毛一般都不长。   睫毛下垂,拢光,挡住眼睛。   夏莓不自觉呼吸放慢,问:“做什么?”   “不是说要揍我一顿?”他声音平静,带着喝多后的懒倦,“打吧,出出气。”   “……”   他头发柔软蓬松,冷白的脸上映着一点点酡红,校服领口敞开,露出瘦削的锁骨。   夏莓心跳有点快。   这种超出自我控制的感觉让她不太舒服。   而后她抬起手,朝程清焰脸上拍了一巴掌。   不轻不重,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程清焰一点不生气,笑了笑,重新直起背靠了回去。   算是乖乖挨了这记打。   夏莓:“刚才你还没回答呢,你是不是还把庞屏打了?”   “打了。”程清焰说,“但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从此以后,跟程志远都没关系了。”   少年靠在床头,神色平静冷硬,埋在明亮房间里唯一一个昏暗处。   就像是用锐利的外表包裹起千疮百孔的内里。   夏莓相信他不是脆弱的,并不是强装出来的锋利,那些千疮百孔不是软肋,而是硬痂,是可以用来磨刀的砥石。   夏莓忽然有点心疼。   程志远生下他时都没有经过他的允许,现在却要让他为了那点破事受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委屈。   他明明那么努力,是能考705分的学神,明明就应该像那雄鹰展翅高飞、无所束缚,去创属于他的一片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永远有人拖着他的后腿阻碍他向前跑的步伐。   “你和程志远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夏莓忽然说。   程清焰抬眼。   “他这种人没资格做父亲,所以你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什么杀人犯的儿子,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错,凭什么要为了他犯的错去喝庞屏的酒?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夏莓皱着眉,一脸的不满,“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背着父债子偿的罪名,都脑子有病,本来就冤有头债有主,再说庞屏这种到处欺负人的主儿有什么资格还让你喝酒,你就不该喝!就该把酒全洒他头上,让他清醒清醒!”   她越说越气,说到最后胸口都有些喘。   程清焰睫毛轻颤,看着她。   从小到大,他见过太多人对他害怕。   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因为他身体里流着杀人犯的血。   就连那点暴戾和阴鸷都变得有迹可循,好像能从他的过往踪迹中看到他的未来,和程志远落个同样的下场。   哪怕从前那些喜欢他的女生也是忌惮的。   只有夏莓不一样。   小姑娘甚至气得脸都有点红,说话蛮横。   但这蛮横又很理想化,一看就没怎么受过苦,被好好保护着,不知道庞屏那样的人到底能坏到什么地步。   忽然,程清焰笑出声,嗓音低低的在房间里回荡开来:“不愧是大小姐。”   夏莓蹙眉:“我好好跟你说话呢,你怎么总叫我大小姐,还有公主,讽刺我?”   程清焰扬起眉骨:“张姨不是也这么叫你?”   “对,你俩都这么叫我,我小时候还跟她说过好几回别这么叫我,她都没改过来,后来我就懒得说了。”   “因为你本来就是大小姐。”程清焰笑,又停顿,看她眼睛,“也是公主。”   “因为漂亮?”   他笑了笑,说:“其中之一。”   这句话应得实在太快太顺口,夏莓愣了下。   尽管她一直都对自己的长相足够自信,但被程清焰承认时还是有些雀跃的。   她摸了摸耳朵:“那之二呢。”   “善良勇敢,莽撞热烈。”   气焰嚣张,不知人间疾苦,但却善良本色。   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干净、纯粹。   程清焰不想让任何人弄脏这颗赤诚的心。   而那时的程清焰还不知道,在未来,夏莓于他而言是光、是恩赐,是这辈子唯一的温情和救赎。   第二天夏莓起床下楼吃饭时,程清焰不在。   最初程清焰很早就会出门,两人早上在家里见不到面,后来关系缓和后,他们便会一起吃早饭,再分开去学校。   “程清焰人呢?”她问张姨。   “还没起吧。”张姨说,“我没看到他。”   夏莓点头,侧头看了眼楼上。   张姨问:“要叫他一声吗?”   “不用了。”   夏莓到学校,临近运动会,很多人心都已经放飞了,教室里闹哄哄。   运动会的时间安排已经下来了,因为国庆节调休,29、30两天周六周日就是运动会。   黎枝语转过身来问:“莓莓,你同桌干什么去了?”   “我怎么知道。”   到上课,老师也问她程清焰怎么没来学校。   好像全世界都觉得她该知道。   昨晚喝多了起不来,没法来上学。   到底什么情况下才能知道异性同桌这样的理由。   夏莓一概都说了不知道。   直到吃完中饭回教室,远远就看到萧雨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头看,一看就是在找程清焰。   张翔吹了声口哨:“女神这是真打算铆劲追那哥们儿啊。”   夏莓撇撇嘴:“高三不读书还天天恋爱脑。”   陈以年听到她这句,垂眸看她,笑了声:“哟,莓莓你这觉悟,可以啊。”   夏莓朝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经过萧雨时忽然被她叫住:“夏莓。”她当然听说过夏莓。   夏莓脚步一顿,而后摆手让其他人回教室,回头问,“有事?”   萧雨:“你们班的程清焰今天没来学校吗?”   “嗯。”   “啊,他是有事请假了吗还是?”   夏莓说:“昨晚喝多了,睡觉呢。”   萧雨因为她话中的亲近愣了下,回神时夏莓已经转身回了教室。   夏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萧雨说实话,也有故意的成分,有点阴暗的小心思,她摸出手机,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刚才女神又来班上找你了。]   [程清焰:谁?]   [夏日草莓:萧雨。]   [程清焰:找我干嘛。]   [夏日草莓:我怎么知道。]   [夏日草莓:人家还以为你有事请假,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你是翘课,你什么时候醒的?]   [程清焰:八点。]   [夏日草莓:这么早,那你怎么不来学校?]   [程清焰:急性肠胃炎,去了趟医院。]   夏莓愣了下,蹙起眉,昨天看他没上吐下泻,还以为醉得没那么严重呢,停了一会儿才继续回复。   [夏日草莓:严重吗?]   [程清焰:打针了,不严重。]   [夏日草莓:那你现在还在医院?]   [程清焰:出来了。]   [夏日草莓:在哪?]   程清焰给她发来定位。   [大熊猫网吧。]   夏莓:?   有毛病吧这人。   我看你像个大熊猫。   本来以为程清焰是在家忍着头疼休息,夏莓这学还上得挺安心的,这下知道这人没来学校是去网吧打游戏,顿时觉得学校是怎么也待不下去了。   凭什么!!!   夏莓睡了半节午自习,然后从教室后门溜出去。   翘课对夏莓来说是家常便饭,知道学校哪处的围墙最好翻,娴熟地助跑,蹬在墙面上,翻身而过,利落跳下墙。   她脚伤也好彻底了,这个高度跳下去也没觉得疼。   大熊猫网吧距离学校不远,夏莓走着去。   工作日的中午还在网吧厮混的都是些无所事事的,一群人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蹲在网吧门口抽烟聊黄天,看到夏莓还吹几声流氓哨。   夏莓翻了个白眼,走进去。   里面光线昏暗,充斥烟味和各种泡面零食的味道,很难闻,夏莓无声地屏住呼吸,往里面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程清焰。   他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孤零零的,一件黑衣,头发有些乱,盯着电脑屏幕很认真。   这人什么时候还有网瘾了?   夏莓没见过他玩游戏。   她走过去,站到程清焰身后,拍了下他肩膀。   他回头,看到夏莓,愣了下。   夏莓拿着手机就这么对着他拍了张照:“小心我告发你逃课来网吧!”   程清焰这才回神,替她拉开旁边的椅子:“那你现在算怎么回事儿?”   “我是来逮你的。”她挨着他坐下,凑过去看他的屏幕,“你玩儿什么呢?”   结果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号。   “这什么?”   “之前答应了要帮人处理的数据。”程清焰,“比较急。”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很流畅,头都没低一下,左手手背上还贴着输液贴,非常的身残志坚。   夏莓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来网吧是来处理数据的。   “你弄这个有钱拿吗?”夏莓问。   “算是有吧。”   “多少?”   程清焰看她一眼,摸出烟盒,里面已经空了,他就丢在一旁:“2160块钱。”   “那还挺多的,要弄多久?”   “熬夜做的话,半个月吧。”   “这么久。”夏莓皱了下眉,看着他因为过于专注看着屏幕而泛红的眼尾,“不是说这些是朝阳产业,特别赚钱的吗?”   “做其他的多,这个不一样,这是我欠别人的人情。”   夏莓:“小姑娘的人情?”   程清焰没说话。   “哥哥你这桃花债还真是多啊。”夏莓讽刺他。   程清焰忽然笑了声,眼睛没离开屏幕:“这不是为了让妹妹能看到演唱会。”   夏莓一愣。   演唱会?   那两张10月4号的演唱会是内场的,票价1080块钱,两张就是2160块钱。   她安静片刻,轻声问:“你不是说门票是别人去不了给你的嘛。”   “嗯,作为交换,我帮忙处理这些数据。”   夏莓想起那天晚上程清焰房间里一直亮着的灯,以及第二天带着血丝泛红的眼睛,安静下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对她好。   虽然在家庭上没感受到过什么温暖,但她人缘一直不错,朋友们也很讲义气,对她很好,就像陈以年、黎枝语他们。   但他们对她的好是摆在明面上的,甚至还夸张卖弄,接受起来没什么负担。   不会像程清焰,默默无声,如果她没有追问下去,他就不会主动告诉她。   这种无声的“好”根本不在乎她是否知晓,也不求任何回报,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无条件对待的,很珍贵,也会觉得,有点负担。   “我把票钱给你吧。”夏莓说。   程清焰侧眸看她,然后从兜里摸出皮夹,丢在她桌前:“用不着,给你哥去买包烟。”   他使唤得很是自然。   夏莓忍不住道:“不要脸,谁说你是我哥。”   “一分钟前谁喊得我哥哥?”   “我那是讽刺你!”   他笑笑,人懒散地靠在椅背,飞快敲着键盘。   夏莓看着他手背上的输液贴,最后还是到服务台前给他买了包烟——他平常在抽的黑利群,45块钱一包。   她把烟丢到程清焰怀里。   他抽出一支咬进嘴里,点燃,打火机随意扔在桌上,人慵懒散漫,手腕垂着夹着烟,漆黑的碎发也垂着。   抽了两口,他侧过头,问夏莓:“不回学校了?”   她摇头。   “要给你开机吗?”   “行。”   程清焰从兜里摸出一张卡,在机子上刷了下,弯腰按下她那台电脑的主机键,开了机。   夏莓不太喜欢玩游戏。   陈以年他们喜欢,她从前也玩过几把,但实在没打游戏的天赋,也找不到其中乐趣所在,后来就索性不再参与他们这些活动了。   但程清焰看上去很忙,她也不想打扰。   夏莓便上网随便找了点搞笑视频看,没一会儿就窝在椅子里咯咯直笑。   看视频总得配点吃的,夏莓刚准备去买点,程清焰就拎着一袋吃的回来,夏莓都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袋子里装着薯片、饼干,还有一听百事可乐,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和牌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   “按照你给我买的种类买的。”他指的是两人刚刚认识不久那次吵架之后,夏莓单方面的和好。   想起那时候还有点别扭,程清焰算是见识过她的坏脾气的,当时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两人就已经结交了一起逃课泡网吧的深厚友谊。   程清焰将手里一篮草莓也放到她桌上,拉开椅子重新坐了回去。   夏莓便一边吃水果零食一边看视频。   看了半个小时,她就厌了,点开浏览器按着常用导航地址随便点开一个。   程清焰余光里就看到她一直在按空格键,起初还正常按,后来渐渐带上怒火。   啪。   啪!   啪!!   啪!!!   越按越重,像是要把空格键拧下来。   程清焰好奇侧头看了眼,然后愣住。   ——黄金矿工。   “……”   很老的单机游戏,小学时见人玩过,用挖矿赚钱,每一道关卡都有目标金额,赚到目标金额就算通关。   她已经玩到第11关,这关都是钻石和炸药桶。   只见她又“啪”地按下空格键,钩子与钻石错身而过,直冲炸药桶。   “嘭!”一声。   炸药桶引起连锁反应,所有钻石都被炸没,游戏结束。   “操。”她生气地骂了句脏话。   “……”   然后她坐直了些,盘腿,躬身,脸距离屏幕二十厘米,看样子是要认真地、全神贯注地玩这个单机游戏。   程清焰没忍住,笑出声。   夏莓听到,立马扭头看他:“嘲笑我?”   “没。”他拉着夏莓的肩膀往后拽了拽,“离屏幕远点。”   夏莓常常会让他觉得新奇。   于是程清焰看着她重新玩了把黄金矿工第十一关,毫不意外地又Game Over。   她愤怒地要摔键盘:“垃圾游戏!”   她愤愤地盯着游戏结束的黑白屏幕一分钟,然后偏头问:“你会玩吗?”   “没玩过。”   “你试试。”   “……”   这种游戏不需要上手熟悉的时间,只要瞄准角度按下空格键就行。   程清焰将椅子挪过去些,夏莓用鼠标按下“Again”,他按下空格键。   一抓一个准,都是钻石。   夏莓拍桌:“你可以啊!”   “……”   程清焰不知道这游戏到底有什么可值得激动的。   一分钟的倒计时结束,超过目标分700分过关。   在胜利的音乐响起的同时,还有从身后传来的张翔的声音:“莓莓?!”   夏莓:“…………”   正当她纠结要不要当作没听到让他以为自己认错人时,王鹏也跟着喊了声:“夏姐,你怎么在这儿?”   “……”   新一轮穿越火线赛季开始,张翔和王鹏一起来网吧打游戏,后头还跟着几个别班的男生,正齐刷刷地看着她。   张翔和王鹏也看到了她旁边的程清焰,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夏莓讪讪一笑:“你们怎么也没上课?”   “放学了。”   “……哦,陈以年呢?”   “他见色忘友,送姑娘回家去了。”   夏莓一愣:“唐青云?”   “不然呢,陈哥最近简直跟中邪似的。”   夏莓皱了下眉。   一群人也不敢瞎问,毕竟陈以年和唐青云都有可能,现在只觉得世间无奇不有,默默在夏莓旁边一排坐开。   新赛季开了五人团队组战,但才来了四个人,另一个左等右等也不见,好不容易打通电话,竟然是被老师留堂了,过不来,气得张翔骂骂咧咧五分钟。   眼看着比赛就要到约定时间,只能找人临时加入。   张翔本来想叫夏莓充个人头,刚要张口就看到她屏幕上的黄金矿工,默然了。   然后——   “那个,兄弟——”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程清焰?”   程清焰刚刚处理完一组数据保存,偏头看去,扬眉递去一个疑问的意思。   张翔:“打游戏吗?”   其实张翔对程清焰这人感觉挺好的,之前听说这人还在庞屏面前替夏莓解过围,自然不是敌对阵营的,而且这人虽然成绩牛逼得不像个凡人,但不是眼高于顶的那种学霸,单论气场,跟他们这些人都挺合的。   就是冷漠,也不是内向的性格,但就是没见他和谁关系不错,独来独往。   程清焰看了眼他的电脑屏幕,已经打开到进入游戏的页面。   夏莓也扭头看着他。   “行。”程清焰说。   正好夏莓黄金矿工第12关怎么都过不了,关了游戏看他们打。   她这才发现,程清焰打游戏也很厉害。   带着黑色耳机,他手指灵活,神色平静地看着游戏,全程都很平静,不会因为其他人的骚操作爆粗口,只偶尔低声说个方位,提醒句“小心”,一边这头动作不停,砰砰砰一枪一个准,还有空弹个烟灰。   一局结束,张翔就发现他实力了。   男生嘛,能一块儿打游戏的就是好兄弟,打游戏能抱大腿的叫声爸爸都是可以的。   “程哥。”张翔立马改了口,“以后一块儿玩游戏啊。”   他随口应了。   程清焰陪他们打了两局,等那个男生赶来就退出游戏。   夏莓跟程清焰对视了一眼,看到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拿起手机。   没一会儿,夏莓手机一亮,收到一条信息。   [程清焰:回家了吗?]   已经六点多了。   [夏莓:回了。]   [程清焰:你先出去?]   “……”   夏莓收起手机,跟张翔他们说:“我先走了。”   “这么早?”张翔盯着屏幕,头也不回说,“路上小心啊,到家群里吱一声。”   夏莓走出网吧。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蒙蒙小雨,书包压根没带回来,自然也没有伞。   夏莓折回服务台买了把伞,撑伞站在门口。   雨从檐下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水汪。   香樟树的树叶落了一地,被风卷起又落下,翻过她鞋子这一座“山岭”,又朝着更远处磕磕碰碰地跌过去。   夏莓视线跟着飘远,自嘲还挺有诗意。   就是有点冷。   与此同时,后背拥入一个温度。   程清焰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伞柄。   “走吧,回家。”他说。 第22章 牙疼   9月的29、30号两天是运动会。   原本29号上午是径赛, 但夏秋交界的这几天总是毫无预兆地下起小雨,于是挪了时间,先比田赛。   夏莓没报项目, 但被要求举班级方阵的牌子,穿的是统一的服装。   有点像JK制服裙, 白色衬衫带蓝色领结, 还有蓝白色的百褶裙,把夏莓的优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细腰,长腿。   黎枝语陪她去换衣服,一看到就啧啧称奇:“绝了, 莓莓,绝了!今天就是咱们血洗操场的时候了!”   夏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挺满意, 就是这裙子不太方便,虽然穿了打底裤可也总归不适合做些剧烈点的动作。   黎枝语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生都要爱上夏莓了,在旁边一个劲儿鼓掌:“莓莓,你就是全校最靓的崽!”   “……”   回到班级, 大家都已经换好了班服。   渐变色晕染的T恤, 蓝白、粉白两色,颜色和版型都不错, 只是在订单发货时出了错,原本粉白的女生尺码都发了男生的, 蓝白的男生尺码都发了女生的。   所以高二3班女生穿了蓝色, 男生都穿了粉色。   夏莓回教室时正好看到座位上的程清焰,穿了粉白渐变的T恤。   他平时的衣服都很简单, 黑白两色,没有多余图案印花, 一般都是纯色加个logo。   这还是夏莓第一次见他穿粉色。   出乎意料的,好看。   很温柔的颜色。   而且他皮肤白,就衬得更加好看,连带那硬朗的五官眉眼都柔和下来,看上去慵懒又温柔。   像漫画中站在校门口值周,温柔催促大家快点进来要记名了的温柔学长,盛夏天,阳光从枝杈中漏下。   夏莓都能注意到不少女生悄悄朝他看过去。   程清焰已经转学一个月,女生们好不容易对他这张脸产生些许免疫力,但因为这件衣服免疫力又噼里啪啦碎了个稀巴烂。   “哟。”陈以年朝她吹了个口哨,“三班门面可以啊。”   “滚啊。”   “你这身打扮打包到下午篮球馆,直接能当拉拉队。”陈以年说。   “我们班跟哪个班打啊?”   “十一班。”   夏莓想起之前听张翔闲聊时提起过的,问:“十一班是不是还找自己班女生组了个拉拉队?”   “是啊,弟弟行为。”陈以年对此不屑。   “咱班没有嘛?”   “没,打球靠实力,靠什么拉拉队。”   “那岂不是很没排面?”   陈以年笑了笑:“那你来看呗,咱们莓莓往那儿一站,对面就是20个女生的拉拉队也没用,那气势,根本比不上。”   恋爱经验丰富的结果就是哄人的话张口就来。   可惜这套对夏莓没用,受不了地回:“让你那些姑娘组个队吧,颜值可以,人数也够。”   运动会开幕式,各个班级方阵入场,即便下着小雨也不影响大家对运动会的热情,毕竟是校园内难得的娱乐活动。   方阵入场结束,学校贴吧里便升起一条热帖。   帖子里拍了每一个举牌女生的照片。   [不得不承认,夏莓的颜是真的绝啊,这么多照片里直接脱颖而出。]   [真的好看,撑起明哲整个门面。]   [高二3班牛啊,女生有夏莓,男生有陈以年,现在还多了程清焰,全是帅哥美女。]   [不过夏莓和陈以年关系这么好怎么都没见他俩谈恋爱,这颜值多配啊。]   [听说他们俩从小就认识了,但就处成兄弟了,没可能谈恋爱,而且看陈以年那德性他应该喜欢温柔会撒娇的吧,肯定不是夏莓这个性格的,hold不住。]   [就没人觉得夏莓和程清焰比较配吗?]   [楼上说了我一直以来不敢说的话!!!明明性格很不一样,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合的气场!!]   [这俩在三班好像还是同桌。]   [话说,我前几天去网吧玩还看到他们俩了!还以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呢!]   铅球检录开始,夏莓坐在铅球比赛场地旁刷手机。   “……”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夏莓觉得有点绝望。   除了绝望之外,还有些尴尬,毕竟她和程清焰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关系,她甚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在很快唐青云的铅球比赛开始,夏莓退出学校论坛。   “唐青云加油!”她喊了一声。   铅球比赛场地不像其他跑步、跳高一类,周围看得人也很少,夏莓这一声喊,周围几人都朝她看过来。   夏莓早就习惯了别人的注视,浑然不觉地又喊了一声:“唐青云冲冲冲,十米!”   弄得唐青云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去扯了扯她衣服:“夏莓……”   夏莓笑起来:“你还不好意思了?”   “也不是……就是我扔铅球一点也不厉害,你这么喊过会儿就要丢脸了。”   “我看谁敢笑你。”   唐青云低头别号码牌,别好后退两步从头到脚看了夏莓一圈:“你这么穿真好看,我一早就听我们班上好多人夸你呢。”   夏莓说:“我穿别的也很好看。”   她向来是自信的,而且不忸怩,明白自己优势所在,大方坦荡。   唐青云笑了笑:“我有时候真的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觉得你好像每天都特别开心,坦荡又磊落,无忧无虑的。”   夏莓:“其实也不是每天都开心,也会有烦恼的事,只是我这人忘性大,有时候睡一觉就好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有人会哄她开心。   夏莓想起那天晚上的短信,程清焰在隔壁房间给她发的:[要不要见一面。]   当初夏莓刚知道夏振宁要回来时以为自己未来到高考前的日子都会过得非常憋屈,因为从名义上而言,人家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她跟夏振宁那么多年没见,早就成了陌生人,所以她便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她那时候还幻想过,卢阿姨和她儿子会不会特别坏,要把她赶出去。   但是没有。   甚至她和程清焰的关系还称得上是很不错。   但夏莓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她摇了摇头,垂头笑了下:“没什么。”   很快就轮到唐青云掷铅球。   每个人都有三次机会,取最远的一次插上红色的小旗子。   唐青云是个很要强的姑娘,做任何事都是,就连这随便报名的体育项目也是,最后拿到了第三名的成绩。   没一会儿,广播通知前三名上台领奖。   夏莓看着唐青云拿到一枚铜牌奖牌,拍了张照发给她。   这天儿还下着蒙蒙小雨,夏莓光着腿被雨水打湿,风一吹就有些冷了,她搓了搓手臂,原地跺了两下腿,决定回教室换个衣服。   穿过一片花坛池塘,刚要拐进教学楼时,她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一顿。   教学楼后面是一片竹林,还有小亭子,断桥流水,很适合谈情说爱,俗称“情人坡”,也是早恋被发现的高发作案地。   而此刻,程清焰和萧雨,就站在“情人坡”上。   萧雨也是运动会举牌的,穿着和夏莓一样的制服。   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夏莓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制服是那么显身材,原来胸口这块布料是可以被撑起到紧绷的。   她鬼使神差地钻进了一个角落。   萧雨:“所以你真的不愿意来广播站吗,其实我们广播站有很多福利的,比如你如果有什么想听的歌的话都能优先选择。”   夏莓窝在角落里轻轻切声   在心里默默恶毒地想,你眼前这位兄弟可是能靠自己本事换来演唱会VIP座的存在!谁稀罕广播站那几首歌!   “嗯,我对这个不感兴趣。”程清焰嗓音清冽冷淡,拒绝得很干脆,“你再找别人吧。”   “好吧。”   萧雨也看出他是真不愿意去,躲避球打不了就只能打直球了。   “那……我能要你的手机号吗?程清焰同学,我很喜欢你,所以不管结果如何都想和你认识一下。”   这还是夏莓第一回 看到萧雨脸红。   她长得好看,身材也好,在都是宽大校服的校园里穿着一身醒目出挑的蓝白制服。   夏莓扪心自问,自己如果是个男的,面对这颜值、这身材、这诚挚的态度,可能也是会把持不住的。   所以她忽然有点紧张,眼睛紧紧盯着程清焰。   他微皱着眉,也因此从眉眼间显出一点冷淡:“抱歉。”他说。   萧雨愣了下,大概没想到会被这样干脆的拒绝。   甚至她都已经放低姿态到只是想要先认识一下而已。   程清焰转身离开。   这是夏莓第一次亲眼目睹他当面拒绝女生,没想到会这样干脆利落、不留情面,顿时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躲在这里偷听,很不礼貌,也终于明白贴吧里那么人评价他时总用高冷、冰山一类的词汇。   夏莓准备起身离开,刚一动忽然“嘶”地倒抽一口气。   ……腿麻了。   好像无数的小虫子在脚底爬动般。   夏莓一时动弹不得,想往树丛里避一避将自己藏起来,然后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白鞋,停在她跟前。   夏莓捂着脚踝仰头。   程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戏结束了,还继续蹲着?”   “……脚麻了。”   “……”   夏莓伸长手,攀住他手臂借力,终于是站起来了。   这双腿,又是抽筋又是发麻,尽让她在程清焰跟前丢脸了。   直接锯了算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夏莓问。   “穿这么显眼想不发现都难。”程清焰说,“你回教室?”   “嗯。”夏莓又缓了会儿,总算是能正常走路了,“下雨天,有点冷。”   虽然是下雨天但不影响大家对运动会的热情,教学楼里除了高三楼层几乎没人,两人一块儿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夏莓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自己校服外套。   刚才班上大家都在换班服,可能是被谁误拿了。   “衣服没了?”程清焰问。   “嗯,可能被人拿走了。”   程清焰脱下自己外套披到夏莓肩上:“穿上。”   他动作太自然,夏莓都没反应过来就顺着他的话将手伸进了两个袖管里,然后闻到了衣服上残留下来的温热的烟草味。   她停顿了下,抬眼。   程清焰低着头,给她把拉链拉上:“抬头。”   夏莓抬起头。   他将拉链拉上,动作利落,一直拉到顶,包住了下巴。   “你不冷吗?”夏莓问。   “不冷。”   “那你刚才穿着外套干嘛。”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视线,她一绺头发缠进了拉链里,他伸手扯出来,放下手,说:“不想穿粉色。”   夏莓愣了下,看着他身上这件粉白色的班服。   他肩膀很宽,跟瘦弱的高中男生不一样,也因此撑得起衣服,是衣架子,粉白色放到他身上丝毫不会女气,只是柔化他本身五官的凌厉,显得温柔。   温柔。   和萧雨面对的程清焰不一样,和黑暗中疯狂的程清焰也不一样。   这样的温柔很强大,来自于黑暗的过往。   他没有被黑暗同化,没有陷入沼泽,也没有死在漆黑沼泽中,他依旧像那簇火焰,在暗夜中被点燃绽放。   “哥。”夏莓忽然唤了声。   程清焰指尖一顿,眼皮也跟着跳了下:“嗯?”   夏莓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仿佛回神一般。   她刚才说了什么?   哥?!   夏莓想死。   好端端地干嘛这么叫他!   “哥”、“哥哥”这样的称呼只有在开玩笑时才能说出口,平时这么喊就显得太严肃、太认真,她不能也不应该这么叫程清焰。   夏莓脑筋飞速转动,然后摸出手机。   “我打算给你换个备注。”她神色自然地说。   程清焰:“……”   他的微信名就是名字,夏莓也就从没给他设置过什么备注,这会儿指尖飞快按过键盘,打下几个字,然后将手机屏幕怼到程清焰眼前。   ——备注:[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后面还跟了一个泪眼的[可怜]表情。   程清焰:“……”   这人又无端犯什么病。   第二天下午雨就停了,室外径赛开始检录,室内篮球赛即将开始。   因为篮球赛的赛程长,之前就已经比过几轮初赛和复赛,每个年段都已经决出了前三名,放到运动会当天来比。   高中时期,会打篮球的男生总是更能吸引女生的目光,体育馆内看台上看台下都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比赛的。   因为三班篮球队入围前三名,班主任还特意组织了全班都去到体育馆。   男生们换好了篮球服,正坐在地垫上聊天,语气非常嚣张。   “咱们这次就保10争20。”   旁边一个老师听到,问:“保10?你们不是都已经进前三了吗?”   王鹏解释:“超过第二名的分儿,保10分争20分。”   “……”   嚣张到中二。   不远处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让各班派代表过去抽签。   陈以年正在系鞋带,闻言朝夏莓看了眼:“你去?”   “我不去,要是抽到不好的签儿我还得背锅。”夏莓说。   “随便抽。”陈以年说,“都能打,随便打。”   夏莓听到身后几个女生啊啊啊地尖叫起来,低语着“好帅好帅”一类的话。   夏莓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什么眼光。   陈以年能有程清焰帅?   她心想。   夏莓起身,身上还穿着程清焰给她的那件外套,他186的个子衣服很大,下摆只露出一点裙摆边。   夏莓走到裁判旁边,其他人都抽好了,只剩一张签,递给她。   她打开一看。   ——轮空。   因为有三组球队,又因时间有限,所以只能有一组轮空,能抽到轮空签的相当于先天优势。   不仅直接晋升前二,而且还能保留体力。   夏莓握着签回去,递给他们。   “啧啧啧,莓莓这手气绝了,可惜了,本来还想一个一个来,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爸爸。”其中一人说。   这些人口嗨一个比一个厉害。   而夏莓从小就和陈以年认识,也因此看过不少球赛,虽然称不上精通,但也算得上半个专家。   “拉倒吧。”夏莓说,“现在第一场5班和9班比,估计肯定是9班赢,9班那几个人可不是好对付的。”   “没事,这不是还有陈哥在吗,怕什么。”   9班有两个体育生,队长个子就有193,人很壮硕,在篮球场,个高人壮相当于是个BUG,先天优势。   说起来,夏莓和那193的9班篮球队队长还有点渊源。   那队长叫周阳,高一那会儿还跟夏莓告白过,夏莓没答应,但她的性格不是会刻意避开跟自己告白过的男生的,依旧正常相处。   其实连朋友也论不上,都是周阳单方面凑上来,来找夏莓,或者在他们约会聚餐时厚着脸皮加副碗筷。   夏莓不知道周阳当时是有女朋友的。   周阳天天往外跑见不到人,女朋友当然发觉不对劲,偷偷翻他手机就看到设了特别关心和置顶聊天的夏莓。   周阳女朋友以为夏莓是小三,到处议论散播。   夏莓长得漂亮,这样过于漂亮的女生在舆论中占天然弱势,很多人都相信了是夏莓当了小三。   夏莓从小到大都没这么憋屈过,气得人都要冒火。   直接朝周阳和他女朋友脸上一人一瓶冰水泼过去,当时是寒冬腊月,冰水顺着衣领往下滑,冻得周阳女朋友大叫。   其实但凡周阳女朋友误会后来找她问清楚,夏莓都不可能这么对她。   可惜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造谣。   “叫,现在知道叫了。”夏莓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脸,“要是换个男的敢这么造我的谣,我这手劲儿就没那么轻了。”   周阳:“莓莓……”   “别他妈叫我莓莓。”夏莓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啪”一声闷响,“我认识你?”   周阳女朋友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夏莓看着她说:“你看清楚了,这男朋友也就你当个宝,我压根看不上,还当你俩的小三?”   她笑了声,讽刺意味十足,眯着眼认真问,“你倒是看看你们俩谁配得上啊?”   这事闹得大,就连老师都知道了。   周阳和他女朋友因为早恋被叫了家长,而夏莓也被罚了写检讨书。   检讨书嘛,夏莓写得多了,第一段总是要把前因后果讲清楚的,她写得特别详细,在全校面前作检讨。   底下哈哈大笑,周阳的头越来越低,拳头攥紧。   5班和9班的比赛很快就开始。   周阳的位置是得分后卫,一个接着一个的跳投和三分球,引得全场尖叫。   半年多过去,当初再怎么社死现在也终于是慢慢能淡忘了。   三节结束,9班已经领先5班四十分,压倒性的优势,最后几分钟已经不用再看了,毋庸置疑的输赢。   夏莓出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正好看到坐在看台上的程清焰。   夏莓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几比几了?”   程清焰:“98比49。”   话音落,随着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九班胜。   “太拉胯了,这差的也太多了。”夏莓问,“你觉得我们班能赢吗?”   程清焰没怎么看过他们打球,只说:“九班77号挺厉害的。”   77号就是周阳。   “那我们班这回不容易。”夏莓说。   “嗯?”   “因为我,周阳已经大半年没交到女朋友了。”   程清焰:“……”   夏莓手指在水瓶上点了点,“有仇,他特别小肚鸡肠,肯定想靠着这次讨回来。”   “你怎么他了?”   夏莓把之前那些事简要跟他讲了,说:“然后我就把他打了,估计挺丢脸的吧,反正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   “……”   第一场球结束休整后,就是九班和三班正冠亚军的决赛。   王鹏忽然在底下冲着看台上夏莓喊:“莓莓姐,你有看到陈哥吗?”   夏莓:“他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他说出去抽个烟,这都走了二十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啊,这比赛都要开始了,我再去找找!”   “你别去了。”夏莓叫住他,“比赛不是都要开始了吗,打过电话了吗?”   王鹏:“打了,没人接啊。”   裁判吹哨,让两队准备就绪。   夏莓:“先让替补上吧,我再给他打打看电话。”   陈以年是队里的主心骨,王鹏一群人赛前敢这么嚣张也是因为有陈以年在。   陈以年是得分后卫,位置正好对上周阳,他要是不在,这个位置补不起来,这场球就会打得非常吃力。   跳球开场。   王鹏对周阳,光是身高就差了十厘米。   毋庸置疑周阳控球。   周阳拿住球,甚至还侧头看了王鹏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讽刺:“陈以年这是当缩头乌龟去了?”   王鹏一顿,刚要骂回去,周阳已经运球朝篮下跑去,王鹏咬了咬牙,骂了声“操”,追过去。   九班拉拉队挥着彩球尖叫喊加油。   比赛正式开始。   跟夏莓想的一样,陈以年在的情况下这场球最多也是险胜,陈以年不在,团队配合完全被打乱。   相较而言,九班的站位就更加游刃有余,周阳几个假动作就更像是在耍三班。   夏莓给陈以年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又出去找了一圈,也不见踪影。   这实在不像是陈以年的作风。   夏莓皱着眉回到馆内,正好暂停休息。   一群人大汗淋漓,嚣张劲儿都没了。   另一边周阳灌了半瓶矿泉水,朝夏莓看过来,嘴角不屑地扯了扯:“喂。”他忽然出声,“打个赌吗?”   夏莓知道他是针对自己:“赌什么?”   “如果你们班这场输了,你就跟我道歉。”   “道什么歉?”夏莓笑了声,扬眉,站在看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平缓,“为你有女朋友还到处瞎几把撩道歉?还是为我之前那一巴掌还没把你拍醒道歉?”   周阳脸色一变,扔了矿泉水瓶就要冲过去,被队友拉住:“队长!你别中计了,当心被判犯规!”   周阳停下脚步,食指远远指着夏莓:“你给老子等着!”   夏莓耸了耸肩,压根没把他放到眼里。   身后,程清焰眯了下眼,目光落在周阳身上。   休息结束,比赛重新开始。   大概是方才被夏莓激怒了,这一节周阳明显是带着火的,扣篮时抓着球框像是要把框拽下来。   但好处是,单打独斗少了配合,漏洞也变多,比分拉回来8分。   直到,周阳做了个跳投的假动作,而后忽然转身撞开刚起跳的张翔,用手肘和头故意用力撞在张翔的腹部。   张翔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在绿胶场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捂着肚子躬起背,冷汗立马就下来了。   这一下摔得太结实,全场都安静片刻。   从夏莓那个角度对周阳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本来她对这种比赛输赢都无所谓,到这下才真来了火。   “你他妈会不会打球!”夏莓立马站起来,“要打架就打架,你爹好好教你做人”   周阳耸肩道歉,态度良好,裁判只罚了一张黄牌。   夏莓气得要冒烟。   但现在眼下更重要的是,陈以年不在,张翔也没法打了,他们没其他替补了。   张翔被人扶着到休息区坐下,小腹受重击,想吐又吐不出,干呕了几下。   “操他妈的,周阳这个小人,装孙子装了这么久,原来是在这等着呢!”王鹏也气得不行,“陈哥还没联系到吗?”   “没。”   “操,这节骨眼是干嘛去了啊,那现在咱们替补都没了,班上随便叫个男的来替肯定也是输,真是够丢脸的。”   夏莓啧声:“谁让你这么早就吹牛。”   中场休息,裁判过来说,如果没有人能替补上的话,比赛就按照目前的比分定输赢,九班获胜。   王鹏抓抓头发:“那现在怎么办啊。”   “不行就我上。”夏莓说。   王鹏:“啊?”   夏莓:“还有球衣吗?”   “有一件陈哥的。”王鹏将那件球衣递给夏莓。   夏莓拿着红色的宽大球衣在自己身前比了比,下摆得到大腿中间。   夏莓刚准备翻过看台栏杆下场,忽然被程清焰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   程清焰神色平静,问:“你有底吗?”   “什么?”   “替补,有底吗?”   “没底,我又不会打球。”夏莓理直气壮,“那蠢货把打球当打架,我就奉陪到底,反正打完了就耍赖,谁不会啊。”   反正这球也是输,输之前至少也要打回来。   夏莓解释完,原以为程清焰就会放手,但是没有,他依旧抓着她手臂。   夏莓几乎都已经感觉到周围朝他们看来的目光,愣了下。   然后她就看到程清焰笑起来。   他笑得很懒散,靠在椅座上,体育馆明亮的顶灯落下,显出慢条斯理的嚣张傲慢。   “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   他声线低哑,带着鼻音,在喧嚣的体育馆中若有若无,又正好格外清晰地传进了夏莓的耳朵里。   她眨了眨眼。   “公主只需要睥睨众生,不需要冲锋陷阵。”   他起身,从夏莓手里拿过那件红色球衣套上。   红色很显肤色,让程清焰整个显得更加张扬夺目,锁骨瘦削又利落,手臂上青筋凸显,显出充满少年气的力量感。   夏莓有些发愣。   程清焰这样的人,习惯伪装,习惯掩藏自己的张扬,可只要显露出来了,那必然是以侵略性的姿态向四周渗透蔓延,无孔不入。   “想赢吗?”穿着红色球衣的程清焰问。   除了心跳声外,夏莓还听到自己说:“想。”   “遵命,公主。”他轻声说,“那我们就赢。”   程清焰踩着栏杆间的横杠翻身走下场,朝着裁判过去:“我替上,比赛继续。” 第23章 牙疼   陈以年原本的确是出去抽烟的。   抽完一支, 看了眼时间,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二十来分钟,还早, 他视线朝外面操场看去。   唐青云是班长,在运动会就负责一些送水传话的杂活, 抱着矿泉水箱子走下台阶, 准备去给正在比5000米长跑的同学送水。   只是忽然间,她脚下像是滑了一跤,整个人头朝下栽下来。   矿泉水瓶咕噜咕噜滚下台阶,七零八落。   唐青云倒在地上, 没有反应。   这摔下去动静不小,同学们和老师纷纷上前,本以为只是摔伤了, 此刻却发现唐青云已经昏迷。   “是不是中暑了啊?”一个女生说,“大家快都让开点,都让开点!”   “先送医务室!”   “直接送医院。”陈以年拨开人群说。   他是跑过来的,发丝被风吹乱, 喘着气, 却一刻不停地弯腰将唐青云抱起。   她很瘦,穿着校服时还不那么明显, 抱起来才发现后背的骨头都能硌手。   众人看到他皆是一愣。   陈以年和唐青云,这两人的名字无论如何都是放不到一块儿的。   陈以年没管别人的眼光, 抱着唐青云下了台阶, 朝着校门口快步过去,老师已经叫好出租车。   陈以年抱着唐青云上了后座, 一个老师跟着坐上副驾驶,车疾速朝市人民医院驶去。   唐青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看上去安静又脆弱。   好在摔得并不严重,只额头上有擦伤。   陈以年低头看着她,心跟着颤了颤,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将她汗湿的碎发轻轻缕到耳后。   老师提前联系好了医院急救,生怕学生出了什么事,严肃对待,出租车一到唐青云就被放到急救车上推进医院。   “我去办手续。”老师跟陈以年说。   “好。”   陈以年跟着急救车过去,没一会儿护士就出来,问:“你是唐青云的同学是吧。”   “嗯,她怎么样?”   护士问:“她是怎么晕倒的?”   “学校运动会,她抱着水下台阶的时候滚下来了,之后就晕倒了。”   护士皱眉:“她还参加运动会了?”   “铅球。”陈以年问,“她是怎么了?”   “先心病引起的心源性昏厥。”护士说,“老毛病了,她从小就在我们医院看的,小时候住院了几年,现在好点了也常过来配药,我们都认识她,就算是铅球,以她的身体状况最好也不要参加啊。”   陈以年只觉得耳朵里像耳鸣一般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杂音。   “什么?”他不敢置信。   “先天性心脏病。”护士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吗?”   陈以年没说话,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唐青云,总是安静沉稳的样子,在升旗台讲话,在校门口检查纪律,看上去认真勤奋又耀眼。   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陈以年坐在走廊椅子上,双手插进发丝中,缓缓呼出一口气。   很快,老师办完手续也跑过来,正好护士出来:“患者已经恢复意识了!”   老师立马跑过去,陈以年愣了下才站起来,用力搓了下脸走过去,站在老师身后。   唐青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晕了,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所以平时也格外注意些,刚才也没觉得喘不过气,只是突然眼前一黑就完全没了意识。   最后那抹意识散开前,她闻到了一股烟草味。   “怎么样怎么样,唐青云,还有没有不舒服?”老师问。   “没事老师。”唐青云说,抬头看去,看到老师身后的陈以年,愣了下。   陈以年没看她,背靠白墙,视线垂着。   “那就好。”老师终于松了口气,“那我先联系你父母过来。”   唐青云点头:“好,谢谢老师。”   老师又拿着手机出去了,病房内只剩下唐青云和陈以年两人。   唐青云想起意识散去前最后那抹烟草味,看着他轻声问:“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陈以年这才回神,看着她睫毛颤了颤:“嗯。”   “谢谢你啊。”唐青云冲他笑笑,“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听护士说……”陈以年第一次觉得说话都是这么艰难,喉结滚动了下,轻声,“你有先天性心脏病。”   “啊。”唐青云愣了下,然后点点头,“嗯,不过一般都没什么事,平时吃药都能控制着,今天可能是有点激动了吧,一下子供血不足了。”   “能根治吗?”   唐青云一顿,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陈以年急切地问:“那国外呢,国外的技术可以吗,如果有钱上的问题,我可以帮忙。”   刚才在外面他查过资料,先心病发作跟很多因素都有关,情绪、环境,甚至有时平白无故就会突然发作,而心源性昏厥严重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猝死。   “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不太可能根治的。”唐青云笑着说,“而且我怎么能花你的钱治病,这样的手术就算可以做肯定也特别贵。”   她脸上重新活泛起血色,看上去柔和美好。   怎么能想象她竟然生了这样的病。   陈以年说:“多少钱都可以,只要能治好你的病。”   她依旧那样子笑:“我真的没有骗你,按照现在医学技术的确没法治呢,不过我也已经撑到17岁了,说不定再撑几年就能等到新技术出来啦。”   陈以年没说话。   过了会儿,唐青云忽然说:“其实我之前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夏莓和你会是那么好的朋友,现在懂了,你们都是特别好的人。”   直白纯粹。   虽然各自都有些小毛病,但不妨碍他们都是很善良、很坦率的人。   “不过这件事,你替我瞒着大家吧。”唐青云说,“我小学的时候住院,同学们都知道了,之后就顾忌着我的病,都不怎么敢跟我玩儿了,我不想那样。”   陈以年喉结滑动:“好,我答应你。”   体育馆在程清焰翻下栏杆的同时就爆发出格外高亢的尖叫声,就连九班那几个拉拉队都忍不住尖叫起来。   夏莓愣了好久,直到裁判的哨声吹响才反应过来。   -想赢吗?   -想。   -遵命,公主,那我们就赢。   这人也太狂了点儿吧!?   这么狂真的不犯规吗!?   她朝球场中央看去。   程清焰穿着红色球服,神色平静又淡漠,朝周阳冷冷扫过去一个眼神。   王鹏上回跟程清焰打游戏就感受到了抱大腿的快乐,这会儿看他替上,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放心了。   “程哥,你打什么位置的?”   “你们缺后卫?”   “对,要来个能压制周阳的。”   程清焰:“那我打后卫,你们近框要是被防死了把球给我就行。”   “……”   缺后卫就打后卫。   看看什么叫王者风范!   比赛开始,重新跳球。   程清焰对周阳。   程清焰虽然个子比周阳190矮点,但弹跳极佳,速度也快,随着一声哨响,程清焰率先跳起拿住球,下一秒,就从周阳身侧闪身过去。   速度快得几乎来不及反应。   他已经跑到三分线外,一个跳投,手腕下压,小臂线条流畅。   球稳稳入框。   全场安静一秒。   然后爆发出冲破屋顶的欢呼。   程清焰转学过来,没人知道他的实力,这一球实在进得太不费力,而且太快了,周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刚一转身,球已经进了。   王鹏等人刚才被挫下的气焰随着这一球重新被点燃。   “操!干他妈的!”   程清焰在球场上奔跑,动作敏捷又灵活,出手干脆没有一丝犹豫,百发百中。   全场都被点燃。   女生们就更疯了,喊得嗓子都快劈了。   夏莓也整个热血上脑,站在椅子上边蹦边喊:“程清焰!程清焰!程清焰!”   被她带动,三班跟着喊,然后全场都在喊程清焰的名字。   对于大部分的围观者而言,看第一名拿高分没意思,爆冷逆袭才有意思。   两队差距从15分到9分,再到6分。   把九班打了个措手不及,难以招架,喊了暂停。   程清焰下场喝了口水,他头发都汗湿,小臂青筋凸显,喝得很快,喉结滑动,水珠又顺着脖颈滑下,看上去青春又张扬。   夏莓听到周围几个女生的议论声。   “靠,太帅了太帅了!”   “以前都不知道程清焰打球这么厉害。”   “成绩好,打球也好,啊啊啊这是全能吧?!真羡慕他以后的女朋友。”   不只是女生被帅到,男生也都热血起来。   王鹏搂着程清焰脖子:“我靠,兄弟,我靠!太强了!你早说你打球也这么强啊!”   三班其他几人其实打球也不弱,但缺了个后卫去刚周阳,很多时候配合都打不起来,但有了程清焰简直就是得心应手,运球、突破、传球、投篮,一气呵成,个个都能引得全场一声“好球”。   程清焰拧上瓶盖,没说话。   他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膝盖上,汗湿的碎发全部捋到脑后,抬眼,暗沉沉的眸子注视着周阳。   “还有最后三分钟,要拿至少6分。”程清焰嗓音很低,“能拉到加时就能赢,三个两分球时间估计来不及,尽量往三分线外发展,最后投两个三分。”   其他人点头说“好”。   现在程清焰成了实际上的队长。   休息结束,比赛重新开始,由周阳前场发球。   周阳运球朝篮下冲,他人壮硕,想靠蛮力撞开眼前防守的程清焰,可他却侧身一避,动作灵活,同时轻巧截下他的球。   周阳都懵了,第一次被人这样截球,喊:“防死他!”   全场都屏息凝视。   猜到他会投三分,九班几人早已守在三分线周围,根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可谁知程清焰却忽然停下脚步,原地拍了两下球,起跳。   篮球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好球!!!”   全场一瞬间全部不由自主起立,高举起手臂尖叫。   他几乎是在半场的位置就直接投了,篮球飞过半个球场。   咻——!   极其漂亮利落的篮板球。   程清焰回头看了眼周阳,轻提了下嘴角,简直嘲讽到极点。   “妈的!”周阳骂了句。   球到了九班人的手中,转而传给周阳,程清焰防守。   周阳就他打过这么丢脸的球,可程清焰这弹跳、速度和准度都像是满点技能似的,他这个身高反而显得笨重不讨巧。   周阳听着全场喊程清焰的名字,咬了咬牙。   程清焰抬起双臂,挡在他身前。   周阳忽然做了个假动作,程清焰起跳,而周阳在这时才准备跳起投篮,但还是被程清焰伸手挡死。   那个球打得方向很容易被扣,损失了这样绝佳的假动作,但很快程清焰就瞥见周阳脸上一闪而过的笑。   他一顿,瞬间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周阳要利用一个时间差去造一个犯规,程清焰落地时会因为惯性撞倒他,会被判犯规。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只要他们再得一分罚球分,这场球三班就没可能赢。   几乎是瞬间的动作,程清焰后撤一步,周阳正准备按照剧本假摔,主动朝他身上一撞,然后应声倒地。   但程清焰已经提前站位,便也顺着摔倒在地。   演戏谁不会啊。   裁判吹哨,判九班犯规。   周阳带球撞人。   周围一群女生看到程清焰摔倒,顿时紧张起来,只有夏莓站在第一排看得清清楚楚。   我靠!我靠!我靠!!!   她在心里一连串地感叹,这程清焰腹黑啊!!!   周阳想耍赖给他们造一个犯规,结果程清焰反手就回了个礼。   前后都不超过一秒钟。   这是人的反应速度吗?!   罚两个球,都进了。   两分。   现在分差拉到了一分。   赛点。   比赛重新开始。   周阳当然知道刚才是被程清焰摆了一道,气愤地朝裁判冲过去想说不公,却被队友拦住,这时候要是再判罚,可真就给三班送分了。   最后周阳有苦说不出,只能憋着。   还剩最后一分钟,九班现在的战略就是拖住他们别进球,把力气都放到了防守上,这战略是起效的,一群人都打得束手束脚。   还有最后十秒时,球到了程清焰手里。   周阳浑身是汗,虎视眈眈地挡在他身前盯住他。   “程清焰!”夏莓忽然站在椅子上大喊,“你给我干他!!!”   程清焰听到,嘴角往上提了提,看上去散漫又嚣张。   “听到了吗?”他低声对周阳说,笑了下,“对不住了。”   他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   计时器发出最后三秒嘟嘟嘟地声音,拉动全场每个人的心弦,绷到最紧。   程清焰连续避过几人冲到篮下起跳,扣篮!   “嘟——”一声长鸣。   计时器跳零,比赛结束。   计分器跳动最后一刻的分数变化。   87:86。   三班一分获胜。   尖叫从体育馆四周传来,响彻云霄,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夏莓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真切地感受到当初看《灌篮高手》时樱木花道对着湘西教练说“教练,我想打篮球”的热血和疯狂。   除了这点,还有用实力狠狠打了周阳一巴掌的痛快。   夏莓冲下看台,直接朝场上那一抹红色奔去,她一跃而起,搂住他的脖子。   程清焰被迫弯下腰,他听到夏莓在他耳边尖叫,混在这一室的尖叫声中,可又好像只剩下了她这一道。   “啊啊啊啊啊!程清焰!赢了!”夏莓抱着他脖子不停蹦,“真的赢了!!!”   程清焰弯着背,手臂撑在膝盖上,汗水滴落在塑胶地。   刚打完球,掌心也是脏的,不能碰她,于是程清焰便这么垂着手,任由她搂着,在她耳边低低笑了声。   “嗯,赢了。”他说。 第24章 牙疼   夏莓是出了体育馆才听说唐青云的事的。   已经下午五点, 操场上各项赛程比赛也都已经结束,国庆假期正式开始了。   夏莓随便拉了个眼熟的文科班同学问唐青云去的哪家医院,那人说她也不知道, 但是是陈以年陪着一块儿去的。   “陈以年?”夏莓愣了下。   所以才忽然不见踪影的吗?   她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回陈以年可算是接了。   “你跟唐青云在一块儿吗?”夏莓立马问。   陈以年停顿几秒, 开口声音很哑:“啊, 是,在市人民医院。”   “我现在就过来。”   陈以年:“你别急,现在已经醒了,她爸妈也在, 你慢慢来吧。”   夏莓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了些情况,挂了电话先回教室整书包。   国庆节不可避免的就是能堆成小山的作业试卷, 这会儿各科作业都已经发下,夏莓坐在最后一排,桌上堆满了试卷,乱糟糟。   她随便整了整, 也没管数量有没有少, 一咕噜全塞进书包里。   教室很吵,她低声跟程清焰说:“我要去趟医院看唐青云, 可能不回家吃饭。”   “我和你一起去。”程清焰说。   夏莓一顿,没拒绝。   后来这事被王鹏等人也都知道了, 于是一群人结伴过去。   六个人, 一辆出租车坐不下,打了两辆车。   其中一辆先到, 夏莓和程清焰先坐进去,剩下四人杵在原地没动, 夏莓催道:“还能坐啊,再来两个人。”   剩下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神色,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一起坐下一辆就行。”   夏莓急着去医院,也没多问,点点头,拉上车门先朝医院方向去了。   王鹏看着远去的车辆,叹了口气:“嫁出去的女儿啊。”   张翔也叹了口气:“我的青春啊。”   张翔喜欢夏莓这事儿很多人都看得出来,但他早就已经接受夏莓不可能会喜欢自己,所以也喜欢得格外坦荡,弄得跟追星差不多。   “你说他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们一回想起刚才在体育馆,人声鼎沸,夏莓搂着程清焰脖子喊,边喊还边晃,跟挂身上似的,程清焰也随她晃,弯着腰随她发疯。   不由感慨,你程哥就是你程哥,人学习第一名,谈恋爱也是第一名。   下巴还搁在夏莓颈边,低声说:“嗯,赢了。”   这是人能看得场面吗?!   “我说上回怎么会在网吧碰到他们,原来是这样,瞒得可真够好的。”   “但是上回木子豪不是说程哥……那什么,背景有点复杂来着?”   “那又怎么了,我看程哥挺好的,这成绩!这脸!这身材!这篮球水平!还有那游戏水平!我是女的我都得心动!”   夏莓到医院的时候,陈以年刚从医院吸烟区推门出来。   陈以年看着她身后的程清焰,扬眉:“你这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夏莓过去就朝他背上打了一巴掌,“你记得你还有个篮球赛吗?”   陈以年愣了下:“还真忘了。”   “不过咱们班还是赢了。”夏莓拍了拍程清焰肩膀,“多亏我程哥!”   程清焰:“……”   “程哥”是跟着王鹏他们喊的,两个字加重音,说得那叫一个扬眉吐气、昂首挺胸。   陈以年太了解夏莓了,多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轻笑一声,调侃道:“哟,原来你也会喊人哥啊。”   夏莓一愣,连忙扯开话题,拍拍陈以年,催道:“快带我去找唐青云,这好好的怎么突然晕了,低血糖还是中暑啊?”   陈以年喉结滚动,低声:“不知道。”   他走在前面领路,夏莓又打了他一下:“你会不会关心人啊,怎么都跟到医院了还连为什么晕倒都不知道,我劝你放下屠刀,别祸害人家单纯小姑娘了。”   正好走到病房门口,夏莓一推门就喊:“唐青云!”   “夏莓?你怎么过来了?”她立马从病床上坐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唐青云看了眼她身后的陈以年,说:“什么事都没有,就天儿太热了,突然眼前黑了没站稳而已。”   唐青云爸妈也在,她妈妈问:“小姑娘你之前来过我们家粥店的吧?”   夏莓笑着:“是啊阿姨,您记性真好。”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当然记得住了。”唐母说着又看向后面的程清焰,“哦,那时候还是那个男同学跟你一起来的吧?你们俩长得都俊,阿姨一眼就都记住了。”   夏莓已经能感觉到陈以年注视的目光了:“……”   唐青云还要在医院待一晚,夏莓陪了她一会儿确定的确没事便先回去了。   而此时,明哲中学贴吧里热闹非凡。   其中一则热门贴的标题是——程清焰和夏莓真的没有在一起吗?!   [去看了高二篮球赛的试问谁不说一句甜!!!]   [我真的原地晕厥,这就是冰山男神吗,居然还弯腰让夏莓抱!]   [这还不叫在一起吗,这都不叫在一起什么叫在一起!?]   [和陈以年是好兄弟,和程清焰是小情侣,我真的馋了,好想试试夏莓的人生是怎样的……]   [夏莓是真的会撩啊,程清焰这种都能撩到,啧啧啧。]   [楼上说的什么屁话,人家那张脸就够了,还用得着撩?]   [程清焰在让全校女生更疯狂地爱上他后,又直接送了全校女生一个失恋。]   [不过夏莓能和程清焰在一起多久啊,她跟陈以年关系那么好,总感觉出不了一个月就能把程清焰甩了。]   [没有吧,夏莓好像高中都还没交过男朋友,跟陈以年那种花心的不一样。]   程清焰这一场球算是彻底出名了,帖子里还有各种角度的高清大图,居然没有一张是不好看的,死亡角度都能靠脸撑住,太不是人了。   夏莓坐在回家的车上,看着贴吧里的帖子。   然后就看到了那条议论她和程清焰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的帖子。   夏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夏莓登了小号,跟着回复了一条:[神经!他们俩怎么可能在一起!!!]   [楼上是哪个喜欢程清焰的女生吧?太酸了,看看篮球赛人家拍的图吧,这要是还没在一起我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就是,夏莓公认的明哲校花吧,怎么就不可能了?!]   夏莓:?   兄弟,虽然你夸我漂亮的确很有眼光,但你他妈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车停在家门口,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进屋。   屋里亮堂堂的,夏振宁和卢蓉坐在餐桌前。   “回来啦,今天总算是等到你们一块儿放学了,快洗手吃饭了。”卢蓉说。   夏莓一顿,莫名心虚地将手机摁灭,塞进兜里:“嗯。”   夏振宁和卢蓉并排坐在一边,夏莓和程清焰则并排坐在另一边。   夏振宁这人平日忙着工作不着家,也不关心孩子,但饭桌上又很喜欢问东问西,以此来展示自己父亲的身份。   “最近学校考试了吗?”一般不了解孩子的家长能问的也就这些问题。   夏莓悄悄撇了撇嘴,不想搭理。   程清焰说:“没有。”   “不是说明哲时不时就要考试的吗?”夏振宁问。   “一个月考一次,高三才多点。”   夏振宁点点头,问:“那就是国庆假期之后?”   “嗯。”   “上回听你妈妈说开学考你拿了第一名,还比第二名高了好几分。”夏振宁笑着说,“那莓莓考了多少?”   夏莓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开开心心吃饭的话还是别问我这个了。”   夏振宁皱了下眉:“你这是什么话?”   不过他也没再问了,反正她这个成绩从小到大都这样,也没什么可问的。   顿了顿,夏振宁转而问,“那趁着这回国庆假,我也难得有空,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去旅个游?也给你们这学习放松放松。”   夏莓:“……”   过几天她可是还要和程清焰一起去上海看演唱会的呢。   两人皆沉默。   桌下,夏莓朝程清焰踢了一脚。   程清焰:“国庆我有点事。”   夏振宁问:“什么事啊,放假还得忙。”   卢蓉:“是你之前那个研究所的事吗?”   “嗯,有点东西要处理。”程清焰含混带过   卢蓉劝他:“要不你问问你那个老师看能不能延后点,难得假期,大家还都有空。”   夏振宁笑说:“没事,孩子的事要紧,阿焰也是有本事才忙的,反正以后总有机会,那就下次再一块儿去旅游。”   夏振宁没再问夏莓的意见。   程清焰拒绝后就默认了不再出去旅游。   好在夏莓早就已经习惯了,甚至连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反正能去上海看演唱会就好了。   苟延残喘的父女情有阿信大帅哥重要吗!   必然是没有的!!!   十月四号早上的机票。   夏莓头一回觉得假期的日子原来也可以过得那么慢,几乎度日如年的过了前三天,终于要到四号了。   他们都没有告诉夏振宁和卢蓉要去上海的事。   程清焰这些天忙着处理那些数据,早出晚归,卢蓉一整天见不到他都成了常态,甚至连个借口都不用找。   而夏莓保险起见决定还是找个借口,毕竟卢蓉还是挺关注她的,她一个女生晚上不回家卢蓉说不定会担心她出什么事。   “卢阿姨。”夏莓提前一天跟她说,“明天我要去我同学家里玩儿,晚上不回来住了。”   “哦好啊。”卢蓉又状似无意地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啊?”   夏莓顿了下。   倒不是因为说谎话,这种程度的谎话她还是得心应手的。   是因为卢蓉话中的关心,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从前妈妈工作忙起来能几天几夜待在公司里,夏莓也不是经常能见到她,就一个人待在空荡偌大的家中。   即便是出去跟陈以年他们在外头通宵都没有人会发现。   “女生。”夏莓说,“我前桌,叫黎枝语。”   “哦,我一会儿准备试试看做肉松小贝,要是好吃的话你明天带点儿跟同学一起去吃啊。”卢蓉说。   夏莓说:“不用了阿姨,我那同学减肥呢,我拿过去该被她打了。”   她上楼回房,闹了个闹钟睡觉。   又因为太过激动,闹钟还没响就醒了,于是便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只去一天,带行李箱又太过显眼,夏莓拿包装了换洗的衣服和充电器,又去浴室化妆。   她平时不怎么化妆,因为嫌卸妆麻烦。   但闲来没事也会在网上看些化妆视频,随便琢磨琢磨,技术还挺好。   夏莓给自己画了个眼线,长长的,贴着眼睫,勾出眼尾的形状放大,她长得本就浓艳,画上眼线就更显清媚。   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还挺满意。   收拾好化妆包放进包里,上午八点了,过去机场正好,夏莓走出卧室。   正好程清焰也这会儿出来了,看到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三秒才移开。   夏莓忽然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心理,她今天要和程清焰一起,瞒着夏振宁和卢阿姨,坐飞机离开柯北市。   她眨了眨眼,低声问:“我们怎么走呀?”   “嗯?”   “去机场。”   “先到外面那家宠物店吧,我先出去叫车,你过会儿再出来。”   夏莓不知怎么笑起来:“好。”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出门。   宠物店距离家两百米,在第二个转弯口。   夏莓远远就看见程清焰站在宠物店门口,那辆车已经到了,她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最后是跑着过去的。   十月初,天总算不像火炉,早上风也是凉爽的。   “跑这么快干什么。”程清焰看到她,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包,拉开车门让她进去。   10月4号,路上不像1号、2号那么堵,机场上人也没特别挤。   夏莓其实很少出去旅游,坐飞机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她还有点路痴,好在程清焰在,她也不用分神去看路标,跟着他走就行。   两人出来得急,早饭也没吃。   过了安检,程清焰先找了家店买了两份三明治和酸奶。   夏莓坐在大大的落地窗旁,透过落地窗就能看到外面的飞机,她到这一刻还是觉得很梦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类似结伴出逃的荒诞浪漫。   那是属于她这颗大大咧咧的心脏中少有的浪漫主义。   “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柯北市。”她忽然说。   程清焰抬眼:“为什么?”   “就单纯的不喜欢,可能一直在这里,待厌了吧,也可能是因为很多不好的记忆都是在柯北市,虽然好的回忆也不少。”夏莓托着腮看着落地窗外,“所以,等读大学我一定要考得远一点儿。要是能去北京上海读书那是最好的,那儿热闹繁华,而且演唱会多,我就能经常去看阿信了。”   顿了顿,夏莓又笑说:“不过我这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都不一定,听说北京和上海的学校分儿还特高,估计是没戏了。”   外面一架飞机在跑道上前进,速度越来越快,轮胎摩擦出火星,轰鸣着,而后忽然腾空,收起轮子,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眼前。   夏莓想,程清焰的未来应该是这样的。   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于是她玩笑道:“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去投靠你,做哥的嘛,挣了钱就得给妹妹花,真好,夏振宁这恋爱谈得值,连女儿的下半生都有着落了。”   “那你就来北京。”   程清焰没笑,看着她眼睛说,声线平稳,过了会儿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淡声,“有你哥在,总不会饿着你。” 第25章 牙疼   夏莓愣了愣, 而后笑了:“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很嚣张啊。”   程清焰扬了扬眉毛。   “还‘那你就来北京’,意思就是清北随你挑了呗。”   他笑了声,手臂往侧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下巴一抬:“差不多吧。”   简直没眼看,太张狂了!   “不过我可不好养啊, 可不是每个月几百块钱伙食费就能随便凑合的。”夏莓说。   “没那么艰苦。”程清焰,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夏莓比了大拇指:“记住了,那我到时可就不客气了啊。”   广播通知前往上海的旅客登机。   其实夏莓一点都不缺钱,她妈妈虽然当初是破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给她留的钱也够夏莓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过个几十年。   就像这机票她买的也是头等舱。   等到飞机一起飞,夏莓就更加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了。   眼看着这个她生活了16年的柯北市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巴掌那么大, 尽收眼底,就好像那些不愉快的、缺爱的童年也都离她远去了。   夏莓算是个例外,她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幼年时不受父母关注的孩子长大后一般都性格内向孤僻,会形成需要一生去治愈的伤。   但夏莓没有,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难以治愈的内伤, 性格也跟内向孤僻一点都挂不上钩,她外向得很, 性格开朗,还有很多朋友, 都对她很好。   虽然有时想起和父母的过去还是会觉得委屈和不高兴, 会想“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这样当初又为什么要生下我”诸如此类的话,但夏莓并不刻意避讳不去想。   她只是很想在未来离开柯北市, 去到热闹又有趣的大城市,去过更精彩更有意思的日子, 仅此而已。   很快,到了上海。   大概是大城市人多车多,好像天气也比柯北市热一些。   夏莓看了眼时间,中午12点多了。   “我们先去买衣服吧?”夏莓忽然说。   程清焰垂眸看她,正穿着干净的短袖短裤:“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卷翘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因为我要色|诱一下阿信。”   “……”   “而且难得来听演唱会,我看人家去演唱会都会穿得特别好看的,所以我也得去买条漂亮点儿的小裙子。”   说着,夏莓直接拿出手机搜了下附近的商场,打车过去。   商场里冷气充足,隔绝外头的烧灼阳光,因为是国庆节商场里人很多,多是结伴逛街的年轻小姐妹。   看到夏莓和程清焰,便低语着议论。   “你快看那边,好帅啊!而且那个女生也超级漂亮!”   “啊啊啊真的!看上去也是高中生,哪个学校的啊?怎么我们学校就轮不到这种神仙颜值呢。”   “……”   夏莓逛了一圈,最后在一家店前停下。   导购员热情地拉着她进店:“小姑娘想买什么样的衣服呢?”   “裙子。”   “这件你看怎么样?”她拿了件背带裙。   夏莓摇头:“我自己看看。”   她逛了一圈,最后拿出其中一件,牛油果绿的吊带裙,收腰,短裙。   她比在身前对着镜子看了看,又转头问程清焰:“这件怎么样?”   他皱了下眉:“短了。”   夏莓一拍手:“挑的就是短的!”   “……”   她偏头问导购员:“这一件有S码吗?”   “有的。”导购员找出一件,“您先去试试?”   夏莓拿着衣服进了更衣室。   她皮肤白,这种牛油果绿到她身上就更好看了,她也很适合穿吊带,天鹅颈直角肩,奶油皮肤,不可能不好看。   导购员一见夏莓出来就夸,说她是穿着最好看的。   夏莓对着镜子看了会儿,也觉得很好看,很快就付钱买下。   她也没把衣服再换回来,取了吊牌直接就穿上了。   这回夏莓走在商场回头率就更高了,迎面走来基本都挪不动目光。   程清焰皱眉,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们逛了一会儿,找了家店吃过晚饭便出发去虹口演唱会。   外头围着各种各样的应援海报、易拉宝和花束,五月天的应援色是蓝色,场外卖很多蓝色的应援物。   蓝色的应援棒、应援头箍、应援灯牌。   夏莓买了两支应援棒,本来还想买灯牌,但提着有点重,便作罢,又拿起头箍,蓝色的猫耳头箍。   夏莓给自己带上,打开开关,会发光。   还挺可爱的。   她又把手里的另一个递给程清焰:“你也戴上。”   他垂眸扫了一眼:“不要。”   “快点快点,大家都带的!”夏莓不依不挠,见他不肯就索性直接上手,两手抓着头箍两端踮着脚就要往程清焰头上戴。   也因为这个动作,她上半身都朝着程清焰靠过去。   他喉间一紧,喉结滑动,抓着夏莓手臂把人拽远了点:“我自己戴。”   “真的?”她欣喜。   程清焰妥协地叹了口气:“嗯。”   一般猫耳头箍都是女生戴的,男生戴牛角的比较多,夏莓本想给他换成牛角,但又坏心思地想看看他戴猫耳是怎么样的。   他漆黑的头发蓬松,戴上猫耳头箍后有种不伦不类的乖帅,明明是冷冽的脸,却戴上了这么个玩意儿。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程清焰,你从来没有这么帅过!”她夸道。   然后她又拿出手机前置摄像头,“我们拍张照。”   夏莓竖起两根手指,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得眉眼柔和又乖巧。   两个人戴着蓝色的同款猫耳头箍,背后是一望无边的汹涌人群,来来往往,隐约的星辰点缀在天际。   很快,检票进场。   他们是内场票,走到最里面坐下。   坐在旁边的女生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笑着跟夏莓打招呼:“你长得好好看呀,果然喜欢五月天的都是美女!”   夏莓:“你也好好看!”   女生侧了侧身,去看她旁边的程清焰:“你男朋友好帅啊!”   夏莓连忙摆了摆手:“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女生一副很懂的样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还不是男朋友,那就是暧昧对象啦?”   “……”   夏莓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明她和程清焰的关系,说同学也不合适,会和异性同学单独来看演唱会的一般都有些一位不清的暧昧关系,于是只能说,“他是我哥啦。”   “哇,真好,我也想有这么帅的哥哥!”女生更兴奋地咆哮道。   “……”   大家纷纷入场就座,可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雨来,小雨。   足球场的场地,后排看台的座位都有挡雨的棚顶,偏偏内场的会淋到雨,工作人员很快过来给大家分发雨衣。   夏莓套上雨衣,戴上帽子,叹了口气:“我还特意打扮这么好看呢。”   旁边程清焰对此嗤笑一声。   过了会儿,他又问:“冷吗?”   “不冷。”   “冷了跟我说,我带了外套。”   “你怎么老是带了外套,体寒还是肾虚啊?”   夏莓算算光自己借他外套穿都有过两回了。   程清焰斜了她一眼:“是谁穿点总是破布,冷了又喊哥的?”   “……我哪有喊哥,是你自己给我的。”夏莓小声说,“而且我这么好看的衣服,什么叫‘破布’呀!”   五月天诺亚方舟世界巡回演唱会。   夏莓在网上看到过关于这次巡回演唱会的主轴概念——面对人们对未来的不安感,五月天将通过这样一台演唱会与歌迷朋友们一同鼓起勇气,用信心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夏莓不相信2012年世界末日的预言,也因此没能真正理解这个世界末日的概念。   直到阿信的声音穿透黑暗突然迸发出来的那一刻。   全场黑暗,根本看不清舞台上的样子,只有台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涌动着的蓝海,阿信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来的。   而后舞台灯亮,乐队五人出现在舞台中央。   全场沸腾。   一首《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   然而大多的自我,都紧抓着某个理由   每个渺小的理由,都困住自由   有些事情还不做,你的理由会是什么?”   最后一句结束,舞台周围几十柱冲天烟花骤然腾空,汇成一柱柱的冷白色的光柱,干冰机制造的白雾在整个舞台铺开。   舞台上大家抱着话筒或电吉他又蹦又跳。   烟花升空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末日硝烟弥漫的场景。   舞台上的灯光也忽明忽灭。   夏莓的座位在前排,烟花突然腾空时她被吓了跳,下意识就一把握住了旁边程清焰的手,紧紧攥着。   后面又被整个舞台氛围弄得完全沸腾,根本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就这么一直握着。   程清焰也没将手抽出来。   他静静看着身侧的夏莓,目光里都是她,看上去与这个演唱会现场格格不入。   小姑娘裙子外套了件淡蓝色的塑料雨衣,头上是发着光的猫耳,兴奋着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跟着大家一块儿喊五月天。   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能量。   好像也是从夏莓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后,他的生活才开始变得有了色彩。   五月天,英文是Mayday。   也是国际通用的遇难求救讯号,意为“救我”。   程清焰看着视线所在中的夏莓,听到自己胸腔里逐渐闷重的心跳,忽然笑了声。   那笑声短暂且轻,很快就被响彻云霄的粉丝喊声扑灭,但也确实存在在2012年世界末日年的这天晚上。   夏莓就是他的“Mayday”。   不过很快事实证明,夏莓也会有能量耗尽的时候。   演唱会结束,她喉咙彻底哑了。   五月天演唱会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根本克制不住尖叫,而且在台上又蹦又跳,到后面全场大合唱夏莓就也跟着蹦,成功把自己弄晕了。   好像是在太空中蹦了一通,等演唱会结束才算是脚踩实地。   夏莓不仅晕了,还有点想吐,喝了半瓶水才又舒服些。   他们跟着人群退场,已经晚上十一点半,蒙蒙小雨已经停了。   夏莓把雨衣扔进垃圾桶,雨后凉爽的风一吹还有点儿冷,下一秒程清焰就已经拿出外套披到她肩上。   夏莓抬眼看了眼程清焰。   他头发被雨打湿,发丝上一颗颗晶莹的雨水点缀,脸上也湿漉漉的,头顶的猫耳头箍早被他拿下,拿在手里。   “你冷吗?”夏莓问   “不冷。”他垂着眼,淡声,“手。”   夏莓将手伸进袖管:“回去的机票我买了明天早上九点的,但现在这么晚了明天这么早可能起不来,我一会儿看看还能不能改签,改到下午一两点这样。”   “嗯。”程清焰看了眼周围的指示牌,领着她往出租车乘客上下车的路口走,“晚上住的近吗?”   夏莓愣了下,张着嘴:“啊。”   程清焰脚步一顿,垂眼看她:“……”   他似乎已经从夏莓的目光中看出来她想说什么了。   果然。   夏莓:“我忘记订酒店了。”   “…………”   周围的粉丝陆陆续续都上车走了。   当时程清焰把演唱会门票给她后,夏莓来订机票,后来还问他要身份证号,所以程清焰一直以为,她已经把酒店订好了,也没有再问。   夏莓安慰他:“没事,这附近好像就有好几家,我们去问问。”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   程清焰:“嗯。”   但现实就是现实。   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各地粉丝都抢票过来看,能容纳四万人的场地,再加上本就是国庆假期,周围的酒店当然都已经满房了。   他们被第四家酒店拒绝后已经到了凌晨。   夏莓觉得自己简直就没吃过这种苦,奔波了一天,又在演唱会上花光了全部力气,然后在凌晨的街头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累得头晕眼花,被淋了雨,身上还全是汗。   先前的喧嚣结束,深夜的街道静谧无人。   夏莓自暴自弃了:“要不我们就坐在这街边打了盹儿好了,反正再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她快累死了,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在这边等我会儿,那边还有一家,我过去问问。”   “嗯。”夏莓确实走不动了。   那是这附近的最后一家酒店。   程清焰跑着过去,前台的小姐姐都已经在打瞌睡了,被吵醒还有点不耐烦,结果一看到程清焰那张脸气又消了。   程清焰问:“你好,还有房间吗?”   “有。”   他松了口气:“要两间大床房。”   “大床房没了,只有标间了。”   “那就两间标间。”   “只有一间了。”   “……”   程清焰迟疑了会儿。   现在这个情况,能有一间房都已经不容易了,再犹豫恐怕就连这间标间都没有了。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情况,总还是要先经过小姑娘的同意才能决定。   他站在前台,给夏莓拨通了电话,还没嘟声,他又挂了。   “算了。”   不合适。   他跟夏莓又不是亲兄妹,只是阴差阳错间有了些更深一层的关系而已,住一间房不合适。更何况,就算是亲兄妹,这个年纪了也不适合住一起,哪怕是有两张床的标间,但现在还是夏天,光洗澡就格外不方便。   他转身要走,前台小姐姐忽然叫住他:“你是一定要两间吗?”   “嗯。”   “我帮你问问我们另一家连锁店,不过离得远,过去可能要半小时。”前台小姐姐说,“国庆节这酒店不提前是真不好订,你们一家家找过来找到天亮都不一定有房。”   “好,谢谢。”   前台小姐姐给另一家连锁店打了电话,得到还有多的标间的答复,于是让人留出两间。   程清焰又跟她道了声谢。   夏莓正托着腮坐在台阶上,也许是演唱会后遗症,在极度的兴奋过后就是极度的累,连带着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歪着头,看着远处朝她跑来的程清焰。   他头发也湿了,不知是汗还是雨,又被风吹得凌乱,短袖被雨和汗弄湿,贴着身体,显出劲瘦的窄腰,比他平时那干净清隽的样子也要狼狈不少。   夏莓看到过太多他的高光时刻了,就像那场球赛,引得全校女生都欢呼呐喊。   可她在这一刻,在他朝自己狼狈跑来的这一刻,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心跳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扑通。   扑通。   直到程清焰停在她面前。   “那边还有一家空房,你要是累就先在这入住。”他说。   夏莓看着他。   心想,这脸可真帅啊。   程清焰:“夏莓?”   她回过神:“啊。”   程清焰重复一遍,夏莓才问:“那你呢?”   “我去别的地方住,他们另一家连锁店还有空房。”   “远吗?”   “三十分钟。”   夏莓站起身:“那我跟你一起去那家吧。”   两张身份证,终于是开了两间标间。   夏莓从下出租车开始就不对劲,呼吸间都闷热,鼻子也塞住了,脑袋沉,腿也沉,走不动路。   进了电梯,她就有点实在撑不住了,脑袋抵在程清焰肩上才勉强站稳。   程清焰原本以为她只是困了,便随她靠着,直到低头看到她泛起潮红的脸,连带脑门都红了。   “夏莓?”程清焰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身上滚烫一片,“你哪里难受?”   她依旧靠在他肩上没说话,眉心皱着。   “叮”一声,电梯到了。   程清焰扶着她到房间,把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估计是刚才淋了一场雨又吹了这么久冷风的关系,她体温有点高,有点发烧。   程清焰烧了壶水,又打电话问前台有没有退烧药,好在酒店都会常备一些,很快就送上来。   他泡好药,等放凉的工夫又去卫生间拧了把毛巾出来,放到夏莓额头上。   夏莓眼皮重得睁不开,对周遭的声音反应很慢,只觉得不舒服,于是抬手把那块毛巾挥到一边。   程清焰耐心地重新放上,她又要抬手去弄,被他扣住了手腕:“别动。”   夏莓不舒服极了,闭着眼就哼哼,表达不满,挣着手就是要把那块毛巾拿掉。   程清焰都不知道她都生病了怎么还有这折腾劲儿。   “夏莓。”他嗓音是温的,很轻,“别乱动,你生病了。”   “难受。”她咕哝出声。   程清焰低声:“嗯,我知道,睡一觉,如果明天还难受我们就去医院。”   她就是要和那块毛巾作对,又伸手去拿:“难受。”   酒店的窗帘厚重,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刚才进来时急,连灯都没打开,只有从卫生间里漏出来的一点光。   透过这点光,隐隐约约看到她潮红的脸和紧皱的眉心。   拿不到毛巾,她又开始蹬被子。   程清焰将被子重新盖好,两侧都仔细掖进去,声音是从来都没有的温柔:“你生病了,好好睡一觉。”   “听话,莓莓。”他在黑暗中温声说。   因为这句话,夏莓鬼使神差地没再乱动了,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不踢被子也不拿毛巾,就连后来程清焰喂她喝药时也乖得不像话。   程清焰坐在床边,看了眼时间,决定再在这待一会儿,等夏莓睡熟了再离开。   小姑娘安分的样子和她平时一点都不一样,不再张牙舞爪,反倒是软绵绵的,看上去也没什么脾气,软和得很。   只是忽然间,她蹙着眉,低喃着:“……妈。”   程清焰一顿。   “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她闭着眼说梦话,声音又轻又软,几近呢喃,“为什么你不让我见爸爸,我也听你的话不见了,可你为什么还不陪我……”   “我想跟你一起过年。”   “为什么。”   “……可为什么。”   “你们都不爱我……”   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眼角忽然沁出一滴泪,划过脸颊,滴落在枕头上,很快就消失于无痕。   她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梦境中的什么,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带着急切的情绪,就这么用力抓住了程清焰垂在床侧的手。   她紧紧握住,眉间的褶皱终于散开些。   昏暗的房间让白日里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感和难以宣之于表的关系都在这一刻仿佛被黑暗吞噬。   也让程清焰重新想起那个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光怪陆离的梦。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忘。   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指尖轻颤着,就像是心尖执拗的反复拉扯,不知该松开还是握紧。   最后,程清焰回握住夏莓的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些过往的片段,程志远杀人后逃跑、当地记者找到他家采访、赌场人的报复、街坊邻居的闲话、同学的议论。   这都是属于他的过往。   正是因为这过往太过黑暗,看不到曙光,才让这一刻的静谧显得那样温情又柔软,仿佛都要成为他这十七年来中最温情的时刻。   卫生间的光透过磨砂玻璃透出来,洒在夏莓身上,成了漆黑湖面上中那一叶被洒了月光的船帆。   而程清焰完全隐于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这弯光下的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但也避无可避的必须承认——他有可能会将这艘船也拽进无光的海底。   最终,程清焰松开夏莓的手,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公主就该好好待在属于公主的光芒下。   本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没有苦难,只受人敬仰。   “莓莓。”他眉眼都隐匿在黑暗中,低声说,“哥在。”   他要给自己所有不同于从前的反常举动、不同于从前的关注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一个“哥”字就足够。 第26章 牙疼   翌日一早, 程清焰很早就醒了,洗漱完后又回到夏莓房间。   她还睡着,脸上不再那么红了, 程清焰在她额头上摸了下,烧已经退了。   程清焰没有吵她睡觉, 坐在另一张床上看手机。   直到——   “啊!”夏莓突然从床上弹起来。   程清焰问:“怎么了?”   “这在哪儿啊?”   “酒店, 我昨晚睡隔壁,你发烧了,进来还没挨上枕头就睡着了。”程清焰说。   夏莓两手捧住脸,睁大眼:“那我还没卸妆!”   “……”   昨天病怏怏的小姑娘一醒来就生龙活虎, 语出惊人。   她昨天难得画了个全妆,夏莓看过很多相关的文章,都把睡觉不卸妆说得格外吓人, 好像一晚上不卸妆就会彻底毁容。   她连忙跑进厕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松了口气。   没毁容。   不过不仅没卸妆,衣服也没换, 虽说程清焰也不可能给她换衣服, 但外套总可以脱的吧!害她穿着外套睡了一晚上!   夏莓闻了闻,皱起眉。   又出汗又淋雨, 还在被子里捂了一晚上,夏莓觉得自己现在走出去就是个移动生化武器。   她自如地走出去从柜子里翻出浴袍, 又走进淋浴室。   没一会儿, 程清焰就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程清焰:“……”   还真是不把他当男的。   他捞起丢在电视机柜上的烟盒,推开门出去了。   夏莓洗了澡洗了头, 总算是舒服了,她又摸了摸额头, 估计已经没发烧了。   推门出去,程清焰不在。   夏莓直接打了电话过去:“你在哪儿呢?”   “洗完了?”   “嗯。”   “回来了。”他说。   很快,门铃摁响,程清焰回来了,夏莓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嘟囔:“怎么又去抽烟了。”   机票被改签到下午,两人在酒店二楼的餐厅吃过中饭就出发去机场,在晚饭时间重新回到了柯北的家。   两人一起到家,正好卢蓉在楼下看电视,说:“这么巧,你俩又一起回来啊。”   这个“又”字让夏莓有点心虚。   卢蓉也发觉这两孩子相处得不错,虽然平时也没怎么见到他们聊天,但就是能感觉到关系挺融洽的。   起初她还担心两人会矛盾,但看眼下的结果比她原本预期的已经好太多了。   夏莓“嗯”了声,上楼回房。   昨天的一切都像是濒临夏末时的一场梦。   去看演唱会之前她还想着要拍好多好多阿信的照片,还要全程录像,结果到了那儿就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跟着音乐瞎蹦了。   相册里关于演唱会的照片没几张,夏莓坐在床尾,一张张往下翻,而后指尖一顿。   看到了那张她和程清焰的合照。   两人都戴着蓝色猫耳发箍,她倒是笑得很自然,就是程清焰显然是很抗拒这种偏女性向的可爱玩意儿,板着一张脸看着镜头,满脸都写着——我是一个酷man。   酷man。   Man。   M-A-N   英文字母。   “…………”   夏莓想起来了,国庆结束返校就要月考了。   这回英语考试要是考不到年段第二,就要家访了……   偏偏夏振宁最近还破天荒地闲在家,家访恐怕还真能碰上。   “……操。”   夏莓在床上扑腾几下表示抗议,但又实在是个拖延症晚期,一到床上就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更别说爬起来是为了学习。   最后夏莓决定,明天再学习。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继续玩手机,还顺便把那张照片发给了程清焰。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   这谁?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哦……   夏莓想起来了,运动会那会儿新给他改的备注。   她也没注意此刻自己嘴角上翘的弧度,在床上滚了一圈,趴着,噼里啪啦地胡乱打字。   [夏莓:哥哥好帅!]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你有撩闲的时间不如抓紧学学英语。]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莓:你现在在家吗?]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在。]   于是夏莓下床从书包里翻出三张英语卷子,去敲程清焰的房门。   他开门,垂眼看她,扬了下眉:“干嘛?”   还挺冷漠。   夏莓抱着试卷拍了拍:“学习。”   非常正经。   “……”   程清焰侧身让她进去。   夏莓去过两回他房间,轻车熟路地在椅子前坐下,他电脑开着,上面一堆她看不懂的数据。   “你这个还没弄完吗?”   “快了。”程清焰又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边打字边问,“你来我这打算怎么学?”   “我思来想去,英语这门课我学的是真挺不错的,所以只有程老师您有这个资格来教我了。”   程清焰侧头看她,笑了声:“那你先把试卷做了,我马上结束。”   “行。”夏莓冲他抱拳,“程老师,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她做作业也不好好做,还盘着腿,软着腰,坐没坐相。   程清焰将数据收尾,用程序自动生成报告,又检查了一遍给那个学姐发过去。   学姐发来一连串感叹号,惊诧他这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又哭天抢地地跟他道谢。   程清焰回了个“不用谢”,也拿出那一摞卷子。   假期过半,将近二十张试卷,他都还没动过。   程清焰看了眼夏莓正在做的,抽出相同的开始做。   他做卷子就比夏莓端正多了,属于一看就知道胸有成竹的学霸姿态,落笔没有一丝疑问,干脆利落,很快就看下一题。   程清焰做题速度很快,考试时会刻意放慢以防粗心错题,平时做作业就快多了,尤其英语。   他原以为自己会比夏莓早写完,没想到最后是一起停笔的。   她这速度也可以。   夏莓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在家认认真真写作业是什么时候了,一般她写几题就困了,这回居然能坚持到写完整张卷子。   在学神旁边学习的氛围确实是不一样的。   程清焰将两张卷子对了一遍,只有三题不一样。   上回考试夏莓因为牙疼后面都是瞎做的,这是程清焰第一次真切地发现,她英语成绩的确非常不错。   夏莓已经从楼下冰箱里拿了支棒冰回来:“怎么样?”   “三题不一样。”   夏莓凑过去看,正好是她不确定的那三题,一题阅读,因为有生词,是瞎蒙的,另外两题都是选择,考的是同一个语法点,夏莓的语感接连错乱。   “这个语法我上回不是跟你讲过?”程清焰说。   “这比上回的还复杂。”夏莓说,“而且我做题的时候就忘了去想什么语法了。”   程清焰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纸上给她写下这种题型的语法以及易混的一些关联语法。   他字写得很好看,手也很漂亮,修长骨感,还白,青色经脉明显。   停,夏莓。   你怎么又开始垂涎你哥的美色了。   夏莓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念头甩到脑后。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朝她头上敲了一记:“听懂没。”   “走神了,没听见。”夏莓理直气壮。   “……”   程清焰低声说,“不是想去北京吗,认真点。”   他又讲了一遍,这回夏莓听懂了。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上课认真听讲是这样的感觉,这语法也不是很难嘛!   她重新看了遍同类型的另一道错题:“所以这个选D?”   “嗯。”   她立马开心起来,摇头晃脑。   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程老师,以我这个智商,如果您再倾囊相助的话估计很快您第一名的地位都要不保了。”夏莓嚣张起来非常猖狂。   “我是满分,地位不会不保,最多并列。”程清焰更嚣张。   “程老师,您这么狂真的没人想揍你吗?”   “那要看谁敢。”   “……”   你有点太狂了!   时间还早,夏莓又在他卧室里写了两套英语卷子,跟程清焰对了答案,每张卷子不一样的题都不多,但每次错的都是夏莓。   这个变态,三张卷子都是全对。   三张卷子结束,夏莓已经觉得自己吸收满了知识的日月精华,连脑袋都沉甸甸的,快被知识的海洋淹死了。   程清焰手机铃响了,一串号码。   他接起:“喂。”   “是程哥吗?”那头大嗓子。   两人离得近,夏莓听得一清二楚,然后愣了下。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好像是王鹏的……?   程清焰大概也听出来了,侧头看了眼夏莓,夏莓立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嗯。”他应了声。   一边将手机开了免提,一边继续整理桌上的试卷。   王鹏:“可算是弄到你号码了!程哥你在干嘛呢?”   “写作业。”   王鹏:“……”   他身边狐朋狗友就没有这个型号的,顿时卡壳了下,而后说,“要不要一块儿出来玩啊程哥,这良辰美景做什么作业!好好珍惜假期啊!”   程清焰:?   夏莓:?   见他不说话,王鹏又随口说:“快来啊程哥,莓莓也要来呢!”   这回夏莓是真没忍住,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谁他妈答应你我要来了。”   紧接着。   是死一般的寂静。   夏莓:“…………”   大意了啊。   王鹏尴尬地咳嗽一声,特别小小声地问:“你俩在一块儿干嘛呢?”   像是生怕打扰到他们。   夏莓说实话:“做作业。”   王鹏:“再见。”   他立马挂了电话,一句废话都没说。   此刻,台球室内灯火通明,其他人问:“怎么样,程哥来吗?”   之前王鹏他们就觉得程清焰气场挺合,觉得这兄弟不错,但一直也没机会真正接触到,这下通过网吧和篮球赛两回,已经彻底把他归入“我方阵营”了。   王鹏表情跟吃了屎差不多:“程哥和夏姐这进度牛逼啊。”   “什么?”   “我好像打扰到他们了。”王鹏说,“上学后我不会死吧?”   “打扰他们什么了?”   “做作业。”   “啊?”   王鹏扭过头去,一脸惊悚:“他们说,他们在做作业。”   “……”   然后大家就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异彩纷呈的颜色,各种“不会吧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程哥看着白面书生背地里够猛的啊”、“人家的国庆假期怎么就这么快乐”、“为什么我们几个男的还在这打台球”……诸如此类。   夏莓这话题是不敢聊了,于是转而问陈以年怎么也没来。   “刚才我给他打电话,好像说在喝粥呢。”   “喝粥?放假喝什么粥?”   “不知道,最近看陈哥好像经常往粥店跑,这是把胃折腾坏了?”   另一边,因为王鹏这电话挂得太突然了,夏莓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为什么王鹏要约你出去玩儿?”夏莓问。   程清焰也挺茫然:“不知道。”   “你手机号这么好要到的吗?”   “问别人的吧。”   夏莓眨了眨眼,问:“那是不是还有很多女生会给你打电话?”   “我没给她们号码。”   “无情冷少程老师。”没脑子的公主殿下脱口而出。   “……”   假期的后面几天,夏莓都在学英语。   做完英语卷子,她就随手拿起程清焰屋里人工智能相关的书看,都是全英文,边看边感慨程清焰简直不是人。   有时她也会直接待在程清焰屋里学习。   两人互不干涉,相处得安静又融洽。   夏莓边看书边玩手机,而程清焰则在一旁做其他几科的作业。   当然,这些都是卢蓉和夏振宁不知道的。   很快,假期结束,返校月考。   夏莓头一回因为考试有点紧张,大概是第一次认真学习了的缘故,就格外看重这次考试。   毕竟考不到第二名就要被家访了。   英语在第二天下午,最后一门。   考试前同学间有一种神秘仪式——用握手的方式来吸取学霸的“灵气”,夏莓从前对此嗤之以鼻,还因为这个嘲笑黎枝语封建迷信。   然而这次——   “程清焰。”她伸出两只手。   程清焰垂眼:“什么?”   “给我吸吸你的灵气。”   “……”   明哲按上一次考试的名次来分考场,程清焰是第一考场,而夏莓是最后一个考场,她那群狐朋狗友也遍布在倒数第一第二个考场。   “快点啊莓莓。”张翔在门口喊她一起去考场。   夏莓头也不抬:“等会儿。”   她又催程清焰:“快点啊。”   程清焰伸出手。   夏莓“啪”的一下,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心手背,呈合十状,她闭着眼,对着程清焰虔诚道:“保佑保佑,一定要让我考到第二名!”   程清焰:“……”   王鹏:“……”   张翔:“……”   陈以年:“……”   片刻后,程清焰回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   感受到力度,夏莓睁开眼。   少年懒洋洋地倚在椅背上,斜打进来的阳光让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温柔,他轻笑着低声:“加油。” 第27章 牙疼   考场内, 风扇吱嘎吱嘎在头顶转动,这一次的英语卷子难度比开学考要难得多,夏莓越做越觉得没底, 终于切实体会到为什么班上的学霸们每回135分刚考完时都能一副快哭的表情了。   实在是太煎熬了。   而最后一个考场的大家自然是连难度都感受不出来的,随便填好答题卡就要不趴下睡觉要不提前交卷了。   120分钟结束。   夏莓扔了笔往椅背上一靠, 绝望道:“完了。”   陈以年坐在她后面, 拍拍她肩膀:“你这是打算金盆洗手?”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可决定了我的命运。”   “不就是家访么。”陈以年说,“到时候说你爸出差了呗。”   “……”   我爸是可以出差,但我家还有个阿姨啊!   还有个哥……   这个哥还是英语老师最爱的学生。   啊……   要死……   夏莓叹口气:“你不懂。”   “行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陈以年安慰她, “回教室了。”   夏莓站起来,停住,又忽然快步往外走:“不行, 我要去找程清焰对答案!”   陈以年原本准备搭她肩上的手悬在空中,他维持这个姿势,朝一旁的王鹏扬了下眉:“她什么情况?”   王鹏手拢着嘴凑过去小声说:“他们谈恋爱了。”   “什么玩意儿?”   “你还不知道啊?”   “什么时候的事儿?”陈以年茫然。   “我也不知道,上回篮球赛才发现的, 而且国庆节他们也在一起!”王鹏说。   陈以年想起英语考试前夏莓对着程清焰一脸迷信地求神拜佛的样儿, 觉得这个结论不可信。   “你觉得她那样是在谈恋爱的样子?”论这方面,陈以年是专业的, 他就没见过哪个女的谈恋爱会这样。   “真的!”王鹏坚定道,“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都晚上11点了, 问他们在干什么, 两人都说在写作业!”   “……?”   夏莓到教室时班主任已经在了,说明天下午成绩就能出来了, 让那些国庆节瞎玩没有复习的同学提前做好挨骂的心理准备。   夏莓从后门回到座位:“程清焰,快给我看看你试卷。”   “我没写答案。”   “你直接填的答题卡?变态吧你!”夏莓把英语卷子拍到他眼前, “那你直接帮我看看。”   夏莓递了支红笔给他,“有错的你直接给我圈出来就行。”   班主任瞥见他们这儿的动静,还有些诧异:“哟,夏莓这是在跟你同桌请教题目呐?行,可以,这回我可等着你成绩啦。”   夏莓:“……”   程清焰做题快,而且记性好,属于做过一次就不会再忘记的类型,所以虽然直接填了答题卡也还记得答案。   夏莓试卷上被圈出6个题,一共扣了八分,再算上作文要扣的分,140恐怕是保不住了。   夏莓整个人像一瞬间被抽空精气神,趴在桌上:“完了。”   程清焰:“这张卷子比上次难得多,整个年级都不一定有140分以上的,而且这是我的答案,也不一定对。”   夏莓完全没有被安慰道:“听说林匀英语就没考到140分以下过。”   黎枝语转过头来:“莓莓,你别担心了,反正明天成绩就出来了。”   夏莓“啊”一声哀嚎,瘫倒在椅子上:“所以明天我就要被家访了。”   “……”   黎枝语叹了口气,说,“那你要不就直接去问问林匀估分多少呗,早死早超生,而且你也不一定就死啊。”   “才不要。”夏莓还有点儿属于“差生”的包袱,“我又不认识他,去问人家成绩好奇怪啊。”   “唐青云认识啊,他俩经常一块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黎枝语说,“你不是和唐青云关系挺好的嘛,你让唐青云帮你去问。”   正好班主任讲完话了。   夏莓立马起身去文科班找唐青云,唐青云还有点诧异,“你怎么过来啦?”   “有事求你。”夏莓低着头压低声,像准备干坏事。   唐青云:“什么事啊?”   ……   五分钟后,唐青云带着夏莓去到理科一班,让人把林匀叫了出来。   林匀和唐青云熟悉,和夏莓几乎不认识,只在学校听到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言,是个风云人物,这会儿看见她也在还愣了下。   唐青云问他要这次的英语卷子,林匀去教室里拿来给她,又问她明天就出成绩了现在要这个干嘛。   夏莓立马悄悄用手肘拱了拱唐青云,意思别出卖她。   唐青云很淡定:“我这不是英语成绩一直没个突破吗,这次题又难,先来看看你的,有个心理准备。”   林匀很谦虚:“这回我也觉得难,估计也错比较多。”   夏莓悄咪咪凑过去看他的答案,看完后又由唐青云还给他,道了谢。   回去路上,唐青云笑着叹了口气,说:“帮你这个忙倒是让我提前一天知道这噩耗了,这回估计只有130分左右了。”   在明哲这样的学校里,唐青云的英语单科不突出,她从小英语起步就晚,大概天赋也不足,所以刚才那句英语成绩一直没突破不是假话。   “按照程清焰的答案为标准的话,林匀应该扣了7分,比我还少一分。”夏莓算了算说。   唐青云:“那很有希望啊,作文比他高一分就可以了。”   夏莓彻底沦为悲观派:“没希望了,我完了,亏我国庆还学了那么多天!”   “你知道你在我这个怎么学英语都提高不了的人面前说‘学几天’这样的话很伤人自尊的吗?”   唐青云开玩笑,捏了捏她肩膀:“好啦,笑一个,142也很高了啊。”   夏莓整张脸都在诠释——笑不出来。   顿了顿,她长长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放学就要去粥店吗?”   “最近不用,我妈妈招了个打零工的。”   “嗯?上回不是说那儿租金高,不打算招人吗?”   “因为我之前不是晕倒了嘛,我妈妈就让我最近好好休息。”   “那你放学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儿?”夏莓想起上回她看个电影都觉得高兴的样儿,早就答应过要带她玩玩。   唐青云立马答应:“好啊。”   “明天就是我的死期,今晚我要及时行乐!”   “……”   下课铃刚刚打响,陈以年一群人也从教室出来,王鹏喊一声:“莓莓,考完试晚上去不去玩。”   “去。”夏莓揽着旁边唐青云的肩,“她也去。”   陈以年扬眉,看向唐青云:“你也去?”   唐青云:“可以吗?”   陈以年笑了下:“当然。”   王鹏忽然瞥见一个身影,嘴比脑子还快,率先喊出来:“程哥!”   程清焰单肩挎着包,回头,挑了下眉。   “你要一块儿去吗?”   “去哪?”   “酒吧。”   “我还有事。”程清焰目光移到夏莓身上,说,“夏莓。”   夏莓:“啊?”   “过来。”   夏莓觉得他这个态度有点像唤一只小狗,不满地在心里腹诽一通才朝他走过去,没好气:“干嘛?”   “你自己注意点。”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音量说。   “注意什么?”   “酒吧。”他人有点懒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嗓音磁沉,“别喝多,不然到时候还要你哥去领人。”   夏莓下巴抬高:“我千杯不醉!”   “……”   这话听着就像是酒鬼说的。   王鹏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但就这气场!这身高差!这神情!   原本他还困惑什么样的男的能驾驭夏莓,现在懂了,只有程哥能制住她。   之前王鹏也不太相信程清焰是什么杀人犯的儿子,现在信了,这气魄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们一块儿在外面吃了晚饭后才去的酒吧。   路上夏莓垂头丧气,还从来没见她这么丧过。   陈以年步子放慢,走在唐青云身边,呼出一口烟,对唐青云旁边的夏莓说:“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爹,到时候我替你解决。”   夏莓跳起来一把搂住他脖子往下拽,恶狠狠地说:“老田是不认识你还是怎么样,你还想当我爹?”   他们英语老师姓田。   一旁唐青云看着他们玩闹斗嘴,笑起来。   “就说你蠢,我随便找个人来当你爸不就行了,找我爸也行啊,反正老田又没见过你爸。”陈以年说,“而且我爸认识你,问些事儿也不至于穿帮。”   “但是学校资料里填了家庭住址的啊。”   陈以年:“你不会找个借口把你爸提前支出去?”   “……”   夏莓心说以她和夏振宁的关系,恐怕是支不出去的。   而且,她还要把卢阿姨也支走。   “怎么样?”陈以年说,“叫我一声爹,我就给你找个爹来。”   夏莓打了他一拳:“滚。”   到酒吧外。   唐青云从来没去过酒吧,刚一进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她脚步一滞,抬头朝里面张望。   因为时间还早,舞池里人还不多,驻场乐队也还没上台,只放着澎湃的乐曲,透过音响,声音大得几乎连说话声都听不见。   陈以年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说:“难受吗?”   热气打在耳畔,唐青云吓了跳,一扭头就看见陈以年放大的脸,眨了下眼,摇头:“不难受。”   “我是说你的病。”他的声音只有唐青云能听见,“这里音乐大,烟味也重,会有影响吗?”   唐青云顿了下,说:“没事的。”   “不舒服了跟我说,我带你出去。”   唐青云冲他笑了笑:“好。”   夏莓走在前面,服务员拿着酒单过来,夏莓转头问唐青云:“青云,你喝什么?”   “啊,有什么?”   酒单里的名字一般都取得很好听,看着都像是不含酒精的饮料,一时也看不出来该点什么。   夏莓给她推荐:“金汤力吧,这个度数低。”   陈以年:“柠檬茶吧。”   唐青云也点点头,要了柠檬茶。   夏莓侧头看向陈以年:“你现在怎么连小姑娘要喝什么都要管。”   陈以年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又叫了几杯其他的酒,让服务生走了。   其实不止夏莓觉得奇怪,其他人也觉得挺奇怪的,以前也不是没见陈以年带姑娘来酒吧过,但从没见他管过人家喝什么。   陈以年这人生性自由,谁都管不动他,他也懒得去限制别人,向来无拘无束,其实说白了就是不够在意。   难不成这回真是转性了?   喝了会儿,时间晚了,酒吧里人也多起来,乐队上台,舞池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夏莓本来就是心情不愉快来喝酒的,入口也就快了点儿,这会儿已经微醺,正好到意识清楚但控制不住快乐的程度。   她站起来:“走,青云,我们去蹦迪!”   “啊?”唐青云忙摆手,“我不会。”   “很简单的,就跟着晃,我教你!”   “不行不行。”唐青云一脸的抗拒,她从来没有跳过舞,更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   夏莓也没坚持,自顾自地就去了。   陈以年往后靠了靠,在唐青云耳边说,“要出去吹吹风吗?”   唐青云也的确是觉得长时间闷在里面不太舒服。   其实跟病没关系,只是她头一回来,这音乐实在太响了,不习惯,震得胸腔都闷闷的。   “走。”陈以年带着她起身,又回头跟同伴说,“盯着她点。”他朝舞池里的夏莓抬了抬下巴。   酒吧外种了一片矮牵牛,随着风拂动。   唐青云重新扎了下头发,陈以年在一旁靠着墙,指间夹烟,视线淡淡地落在唐青云身上。   她皮肤很白,干净利索的马尾,看上去和这烟雾缭绕的酒吧格格不入。   唐青云吹了会儿风,觉得舒服多了。   她问:“夏莓自己在里面不会有事吧?”   “没事,要是有人敢占她便宜,少不了一顿揍,而且我也让王鹏他们几个留意着了。”陈以年说。   唐青云手臂搭在栏杆上,靠着,笑着说:“我发现你其实还挺细心的。”   陈以年笑了声:“那你以前觉得我是什么人?”   唐青云想了想:“挺坏的,书不好好读,还花心。”   “花心?”陈以年扬眉,“上回不是还说不知道我名字吗?”   唐青云也很坦荡:“我故意的。”   陈以年笑起来,声音在夜风中沉沉的。   “不过我现在发现你人还挺好的。”唐青云说。   “给我发好人卡啊。”   这话意思明显。   唐青云愣了下,扭头看他。   陈以年便跟她对视着,他从小在女生中受到追捧,自然在这些关系中游刃有余,挑了下眉,还笑着问:“你不会还不知道我喜欢你吧。”   唐青云不是他的对手,率先收回眼,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我知道。”她轻声说。   陈以年没明说过,但表现得很明显。   唐青云也听同学议论过。   但她没想到陈以年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她以为像陈以年这样的情场老手,最擅长的就是暧昧,在举手投足间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让女生喜欢上他,再主动跟他告白。   唐青云听说他身边以前那些姑娘,都是女生跟他告的白。   他声调懒洋洋的:“看来也没那么书呆子嘛。”   唐青云没说话。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跟她告白过,甚至也挺多的,唐青云都干脆地拒绝了。   但对陈以年不一样。   他看上去太过随心所欲,会让她觉得,是不是认真拒绝都会显得自作多情。   然后她就听到陈以年说:   “我不是个好人,其实挺不是东西的,学校里关于我那些议论,半真半假。”陈以年说,“一开始我对你产生兴趣,的确是因为看不惯你的傲气。”   唐青云侧头看他。   陈以年注视着她眼眸,低声说:“但现在,唐青云,我喜欢你。”   他很清楚,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喜欢。   这回唐青云拒绝他了。   “抱歉。”她说,声音很轻。   “行。”陈以年将烟摁灭,“进去吧。”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难过的神色,就像是刚才那声告白也只是一时兴起、随口一提   没人注意到暗处,那支香烟已经烧到烟蒂,而因为紧张,陈以年没有发觉,火烫伤了他的食指。   夏天总是四个季节中,让人回想起来最容易产生悸动的。   而夏天的尾巴,也总是承载着各自的甜蜜和破碎。   夏莓蹦累了就重新回到卡座,回来时陈以年和唐青云也已经回来了。   因为她太清楚陈以年是个怎样的狗东西,本来就不赞成他去招惹唐青云,所以回来时就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将他们隔开。   王鹏说:“莓莓,刚才你手机有消息。”   “谁啊?”夏莓随口问,边问边直起身去捞茶几上的手机。   “不知道。”   王鹏心说,他哪敢看,万一看到些什么不能看的东西。   程清焰十分钟前给她发了条信息。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回去了没?]   [夏日草莓:没呐。]   这个“呐”字让程清焰皱了下眉,他正在回家的公交上:[喝醉了?]   [夏日草莓:当然没。]   过了几秒,他手机又是一震,夏莓给他发来一张照片,自拍照。   酒吧里的灯光闪烁,她拍下的那一瞬一抹蓝色的灯光正好打在她脸上,映得她五官都显得有些迷离,看得出来脸泛红,歪着头,眼珠漆黑,因为喝了酒,眼神也变得软绵绵的,带着点笑意。   程清焰拿着手机的手一顿,指尖像是被电到,酥酥麻麻。   [夏日草莓:证据。]   程清焰喉结滑动,用力攥了下手,回复:[要不要我去接你?]   [夏日草莓:不用,唐青云也在,一会儿我顺路跟她一起回去。]   程清焰当然也知道如果他真去酒吧接夏莓,恐怕关于他们关系的猜测就要更加夸张了,而且他也发现夏莓那几个朋友对她都很照顾,肯定也会护着她安全。   最后他回复:[早点回来。]   夏莓放下手机,又喝了几杯酒。   清醒的时候她还是能控制自己不喝醉,但刚才去蹦了一通,人就有点飘了,又几杯入喉,夏莓腿也飘了。   陈以年刚被拒绝,人生头一遭被拒绝,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总归是不那么愉快的事儿,所以一时没注意到夏莓这边。   等发现时,夏莓已经醉了。   陈以年:“……”   他立马起身:“走了。”   王鹏诧异:“这么早?”   “醉了。”他指了指夏莓。   王鹏大惊失色:“刚才我看她还没醉啊?!”   陈以年很快去结了账,一群人急急地就要往外走,看上去因为夏莓醉了如临大敌。   酒吧外面停了很多出租车,唐青云说:“我和她顺路,我送她回家好了。”   “我跟你一起。”陈以年说。   唐青云愣了下:“没事,反正我也没喝酒,应付得了。”   “应付不了。”陈以年言简意赅,又扭头跟王鹏说,“你也一块儿吧。”   王鹏立马应声:“行行行。”   原本张翔也想一块儿去,但是出租车坐不下了,上回篮球赛扭的脚还没好全,于是没一起去。   四人坐上车,王鹏看唐青云那一脸不解的样子,解释道:“莓莓喝醉了很麻烦,酒品不行,会耍酒疯的。”   唐青云偏头看安安静静闭着眼的夏莓,想象不出来她耍酒疯是什么样。   “她这是分阶段的,刚开始是假象,再过会儿就该发疯了,所以要立马把她扔回家去。”王鹏想起从前,忍不住笑了声,“她喝多了喜欢抱东西。”   唐青云一愣:“抱?”   “不一定是人,什么都抱,有一回抱着树硬是要抱回家,偏偏那树还是刚栽下的树苗,还真被她拔起来了,我们几个人都拗不过她,只能让她抱着回家。”   唐青云:“……”   “后来第二天警察就调了监控找上来了,差点要以损害公物的罪名逮回去,最后还是我们几个去把树给种回去的。”   “……”   王鹏叹了口气:“所以得快点送回去,在她觉醒前,觉醒了就完了。”   “……”   现在唐青云明白为什么他们一看到夏莓醉了就如临大敌,迅速买单走人了。   车先到唐青云家,她本想陪他们一起把夏莓送回家,但陈以年坚持让她先回去,说一会儿他们把夏莓送到后就直接从另一条路走,再送她回去不顺路,唐青云于是才先下了车,跟他们说了句“路上小心”。   从粥店到夏莓家不远,没几分钟就开到了。   夏莓安安静静睡着,还没觉醒。   王鹏松了口气:“还好发现得快,好险啊。”   他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以前那丢脸的时刻了。   陈以年付了车钱,跟王鹏两个人把夏莓扶出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这哪儿啊?”   陈以年把烟咬在嘴里,一手扶她:“准备卖了你。”   夏莓点点头:“卖完后钱平分吗?”   “傻逼。”陈以年嗤声,“钥匙呢?”   “什么钥匙?”   “……”   “算了。”两人扶着夏莓往门口走,按了门铃。   等了半分钟也没人开,陈以年又按了下门铃。   程清焰刚洗完澡就听到门铃声,这个点只能是夏莓了。   这人玩这么晚还连钥匙都不带?   程清焰走下楼,在第三次门铃按响前把门开了。   然后——   程清焰:“……”   陈以年:“……”   王鹏:“……”   后面两人瞳孔地震,视线上上下下往程清焰身上扫。   少年一身睡衣,发梢还在滴水,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愈发散漫慵懒。   而下一秒,浑身热乎乎、软乎乎的夏莓张开手臂,挂在了程清焰身上。   程清焰视线没动,依旧落在陈以年和王鹏身上,只是轻描淡写一手搂住了夏莓的腰,挑了下眉。   反倒是夏莓先出声:“给钱吧程清焰。”   “……什么?”   夏莓指着陈以年:“他要卖了我,你出多少钱?”   “……” 第28章 牙疼   陈以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两遍, 再次确定这的确是夏莓住了十几年的家,而且之前也听夏莓抱怨过夏振宁最近天天在家。   “所以——”他扬眉,“这什么情况?”   旁边王鹏一张嘴已经合不上了, 看起来下巴都要脱臼。   话音刚落,卢蓉在楼上喊:“阿焰, 谁按的门铃啊, 有事吗?”   “没事,你去睡吧。”程清焰回。   王鹏愣了愣,安静了会儿,终于缕清楚了其中的端倪。   夏莓父母很早就离异他是知道的, 现在家里不仅有她爸,还有个别的女人,那就只能是一种情况。   所以……   “所以你现在是她异父异母的哥?”王鹏问。   程清焰:“嗯。”   王鹏拍着胸大喘了口气:“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你们不仅谈恋爱,还同居了呢!”   他居然以为人家兄妹是情侣。   真是罪过。   程清焰:“……”   夏莓还搂着程清焰脖子,用力没轻重,拽得他被迫微微弯下腰, 她还在坚持刚才的话题:“程清焰, 快给钱。”   “已经给了,一百万, 知足吧。”陈以年随口敷衍着,看向程清焰, “人给你送到了, 先走了。”   门被关上,程清焰搂住夏莓的腰把她撑起来些。   夏莓问:“才一百万?”   “……”程清焰叹了口气, “睡觉了。”   “才一百万?”她坚持着这个话题,“一百万就把我卖了?我明明是无价之宝!”   小姑娘两颊泛红, 漂亮眼睛耷拉着,嘴唇很红,湿润饱满,表情又是那样生动而鲜活,连此刻脸上的不满都显得那么深刻。   “嗯。”   程清焰一次次在她并不清醒时让自己的内心流露,像一种甜蜜的折磨,两头矛盾在心间撕扯。   他稳稳抱住她因为喝多往下坠的身子,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又退开,嗓音低沉又温柔,无比认真地说:“莓莓是无价之宝。”   王鹏在回去路上才想起来,他刚才忘记告诉程清焰夏莓喝醉后会变得多恐怖了。   “完了,要不要给程哥打个电话说一声啊。”   “你什么时候又有个程哥了?”陈以年看他一眼,“要打你打,我不打。”   王鹏拿出手机,刚要拨过去,又停下。   不对啊,人家家里两个大人都在,又不是在外头,而且家里也没什么树可拔的,就是把盆栽拔了也没事,他这是瞎操什么心。   王鹏又把手机放回口袋。   另一边,程清焰把夏莓抱回房间,盖了被子,开了空调,自己又下楼去给她泡了杯蜂蜜水。   他拿着蜂蜜水重新回到她房间。   “夏莓。”他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先把水喝了。”   她在听到那句“无价之宝”后就满意了,人也变得乖乖巧巧不再闹腾,捧着水杯将一杯子的蜂蜜水都喝完。   程清焰没掩眼底的笑意,摸了把她头发,拿着杯子下楼,顺便帮她把卧室灯也关了。   等他再上楼,刚走进自己房间就听到阳台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面上。   程清焰一顿,朝阳台走去。   然后就看到夏莓迷迷糊糊眯着眼,坐在阳台地上。   还是,他这边的阳台。   两人房间并排,阳台其实就是一个大阳台中间拦了块铁栅栏,可就这么翻过来也是危险的,更不用说这还是个醉鬼,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下楼去。   程清焰后怕皱眉:“你在干什么?”   夏莓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程清焰扶住她手臂,声音低下去,“睡觉去。”   紧接着,夏莓就扑通一下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她速度太快了,程清焰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是要摔了,下意识往前去扶她,又被扑得跌跌撞撞后背撞到墙上,被抱了个结结实实。   然后,夏莓圈着他的腰用力戥了戥。   纹丝不动。   夏莓脑袋贴在他胸口,嘟囔:“怎么拔不动?”   “……”   程清焰已经无奈了。   其实他以前脾气挺差的,耐心不够,不过靠着那“杀人犯儿子”的标签一般也没人敢惹他到失去耐心这一步。   偏偏到夏莓这里,束手无策。   打吧,一个姑娘,不可能。   骂呢,刚才听她话里的“拔”字是已经都没把他当个人了,骂也不可能管用。   夏莓是个坚持不懈的醉鬼。   再次尝试,这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因为用力从喉咙里发出“呃”的闷哼,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要拿锯子来锯你。”她得出这么个结论。   “……”   原来是把他当成树了。   程清焰觉得脑袋疼,最后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好,我带你去拿锯子好不好?”   她点头,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程清焰垂下眼,一顿,而后牵住她的手,总算把她带离了阳台。   可惜还没把她带回房她就又开始作妖,指着头顶的灯带说:“光!”   “嗯,光。”程清焰顺着她说。   她一跳,张开双臂:“光合作用!”   程清焰笑了声:“你还知道光合作用啊。”   然后夏莓就再次抱住他,程清焰腿磕在床侧,她推着他,最后两个人齐齐摔在床上,还颠了两下。   夏莓还抱着他的腰,人压在他身上,长长舒出一口气,说:“终于把你拔出来了。”   而程清焰浑身一僵。   他刚洗完澡,头发还半干,很快就濡湿床铺。   入眼是夏莓的脸,鼻梁挺翘,唇瓣柔软,眉眼弯弯,带着生动的得意,为她终于拔倒了这棵大树而得意。   程清焰眼眸沉沉地看着她。   夏莓大概是觉得不舒服,人动了动。   程清焰喉结滑动,不耐烦地说:“别他妈乱动。”   挺凶。   可夏莓哪儿听得进去,手撑在他胸前想坐起来,刚一动程清焰忽然翻身,夏莓几乎觉得自己是被甩出去的,天旋地转,成了她仰面躺在床上。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一甩把她的醉意都甩出去不少,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程清焰,他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线条绷紧,皱着眉,看着有点凶。   夏莓用力睁了睁眼,有点差异的语气:“程清焰?”   “清醒了?”他嗓音很哑。   “我的树呢?”   “……”   看来是还没清醒。   程清焰也不敢把她赶回房间了,就她这个状态,再爬一回阳台都有可能,于是他起身索性把阳台门锁了,又拎了把椅子过去堵住房门口,以防她乱跑。   而后自己再次进了浴室。   冷水浇在身上,那燥意也终于下去不少。   只是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刚才近距离鼻息交错时的画面。   程清焰在花洒下垂下头,冷水从头顶浇下,水珠顺着发丝一滴滴往下落,他瞳孔漆黑如墨,没有光亮,吞噬了太多的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悸动。   半晌,他从喉咙里沉闷地憋出一句咒骂:“操。”   等他洗完澡出来,夏莓终于没再耍酒疯,已经睡进了他被子里,侧脸柔和又安静。   程清焰将灯关了,自己则趴在桌上睡觉。   夏莓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认床的,更重要的是,这张床上的气味和她自己的不太一样,所以挺早就醒过来了。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觉得有些茫然。   是她家,但不完全是。   然后夏莓脑袋往一旁偏了偏,看到了正坐在桌子前做作业的程清焰。   夏莓:“……?”   她又看了圈屋子,终于认出来这是程清焰的房间。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   昨天跟唐青云一块儿去了酒吧,后来好像喝多了,再然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脑袋也有点疼。   是喝醉后的后遗症。   夏莓从床上坐起来,程清焰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声音很平静:“醒了?”   “啊。”她喉咙也有点哑,咳了咳,“我怎么在这?”   程清焰哼笑一声:“好问题。”   “……”   “你做了一晚上作业?”   程清焰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没,昨晚没写,睡醒了做的。”   “那你昨天睡在我房间吗?”   程清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你大晚上不睡觉翻阳台来我这,还抱着我说要拔树,最后占了我的床,我只能趴桌子上睡。”   随着他的话,夏莓脑海中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顿时想死。   她啪得一下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而后想明白了这只是自欺欺人的掩耳盗铃,于是,她又跳起来一把捂住了程清焰的嘴。   程清焰一顿。   夏莓脸颊通红,第一次看到她害羞的样子,眼角也跟着泛红,看上去急迫又蛮横,却是虚张声势。   “你闭嘴!”   程清焰下意识往后躲了下。   夏莓却以为他是还想说,于是也跟着靠过去,她跪在床侧,上半身几乎都倾靠在程清焰身上,手更用力地贴在他唇上。   程清焰眼皮跳了下,喉结不受控地滚动。   而后他抬手,轻轻扣在她腰上扶着,把人往后拽了点,淡声:“一个小姑娘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分寸。”   他在夏莓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可以回去了,再晚点就要被人知道你昨晚是在我这睡的了。”   听了这话,夏莓立马溜回自己房间。   两人洗漱完后一块儿下楼吃早饭,对昨晚的事都闭口不谈。   最初的时候,程清焰很早就会起床去学校,到后来两人开始一块儿吃早饭后,有时也会一起坐车去学校,不过夏莓都会让司机提前把车停在路口,而后两人前后脚进去,从没有和程清焰同时走进校门过。   而今天,大概是昨晚真的喝多了,夏莓忘了这一茬。   司机按照往常提前停了车,然后夏莓和程清焰肩并着肩朝学校走。   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   夏莓注意到,很疑惑:“干嘛?”   程清焰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莓莓!程哥!”   王鹏从后面跑过来,问程清焰:“怎么样程哥,她昨晚有没有撒酒疯,恐不恐怖?”   程清焰:“……”   夏莓:?   然后紧接着王鹏就解答了她此刻的疑惑:“我说你们这瞒得也太严实了吧!真是不把我当朋友,害我差点以为你们是在谈恋爱。”   夏莓:???   夏莓头扭过去,茫然地看着王鹏,王鹏眨了眨眼,说:“你断片儿啦?”   “……”   夏莓心中忽然腾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王鹏:“昨天我和陈哥一块儿送你回家,程哥给开的门啊。”   “………………”   在这艳阳高照的十月天,夏莓差点就直挺挺死在学校门口。   还没有因为家访暴露,就已经因为喝酒暴露了。   提到家访。   英语成绩今天也要出来了。   ……双丧临门。   听说大部分科目的成绩都已经出来了,只剩英语作文还没改完,教务处已经在准备排名,就等英语成绩一出来就印红榜了。   夏莓和程清焰的关系虽然被王鹏和陈以年撞破,但在她的威胁下两人都没有说出去。   不过因为这事,夏莓和程清焰相处起来比以前更加肆无忌惮了些。   中午夏莓不想吃中饭,大概是因为喝醉过的关系,没什么胃口。   程清焰中午回来时就给她买了一袋子的零食,黎枝语回头瞥了眼,全是平时夏莓爱吃的零食,还有一个洒满花生碎的巧克力味的甜筒。   夏莓想起刚开学不久时她为了跟他道歉买的那一袋零食。   她接过甜筒,问:“你不吃吗?”   还没等程清焰回答,她就自顾自又说,“嗯,也对,狗狗不能吃巧克力。”   程清焰抬眼,轻笑一声:“你是觉得我治不了你?”   他语气带着散漫的威胁,垂着眼看人的时候就更加嚣张了,就差把“你是个垃圾”写在脸上了。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舔了下甜筒,不说话了。   黎枝语:“……”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听着总感觉有点色|情……   等夏莓吃掉甜筒,就有人冲进教室:“年级大榜贴出来了!”   夏莓心里咯噔一下。   那就说明英语成绩也已经出来了。   黎枝语拉着夏莓一起去看,公告栏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听到最多的就是程清焰的名字。   夏莓仰头看,第一张榜最上面就是他。   第一名:程清焰,703分。   第二名:林匀,694分。   黎枝语:“学神就是学神啊,又是第一!”   夏莓皱眉:“怎么才比第二名高9分啊。”   “……”   黎枝语心说你这同桌当得还挺高标准严要求的,那早恋总得影响成绩的吧,还能保持第一就不错了!   夏莓又去看了眼自己的名次。   489名。   她经常处在四百末尾五百出头的名次里,还算处于正常水平。   下午第一节 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抱着一沓卷子,沉着脸走进来,说:“这次卷子咱们班这平均分又创新低了啊,年级倒数第一,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长长脸,啊?”   底下寂静一片。   英语老师接着说:“不过高分段还可以,这卷子难,全年级135分以上的有8个,我们班占三个,140分以上全年段两个人,我们班占一个。”   夏莓“啪”地额头拍在桌面上,轻声嘀咕:“完了。”   不用听英语老师说就知道,140分以上的两个变态肯定就是程清焰和林匀。   紧接着,英语老师视线扫过来,又说:“本来还以为我们班能有两个140分的呢。”   夏莓继续垂头丧气。   别骂了别骂了。   英语老师:“程清焰,你这卷子做得粗心扣了好几分啊,可别满分一次就飘。上来拿卷子,138分,年级第三。”   夏莓一愣,倏的直起背侧头看向程清焰。   程清焰察觉到她目光,偏头看她,而后低眼笑了下。   他平时的脸都太冷硬锋利,而此刻却仿佛成了消融的冰块,和煦的光点斑驳落在他的发梢与眉眼,笑起来时轻慢又温柔。   他起身时椅子腿摩擦过地面,而后微不可查地靠近她耳边,低声:“恭喜啊。”   夏莓心脏倏的落下一拍。   抬眼继续看向走上讲台去拿卷子的程清焰的背影。   下一秒,就听英语老师说:“倒是夏莓,140分,年级第二!就知道得逼你一把才争气。”   夏莓心脏骤然疾速跳动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英语老师的那句“年级第二”,还是因为程清焰的“恭喜啊”。   后来很多年过去,夏莓甚至连自己的高考成绩都忘了,却一直都记得这一次的英语成绩。   2012年10月9号下午两点到下午四点的英语考试,最终成绩:   林匀141分,年级第一;   夏莓140分,年级第二;   程清焰138分,年级第三。 第29章 牙疼   夏莓拿程清焰的卷子对过答案, 当然知道138分不应该是他的成绩才对,他前面选择题明明就是全对。   夏莓眨了眨眼,怔愣地问:“为什么你才138分。”   程清焰轻描淡写:“年级第三, 不错了。”   “可你前面全对啊。”   他笑了声,随口说:“说不定作文扣了12分, 要不就是涂卡涂错了。”   试卷很快就发下来。   夏莓前面扣了8分, 正是程清焰给她圈出的那几题,作文扣了两分,她又去看程清焰的卷子,选择题扣了10分, 作文也扣了两分。   夏莓皱起眉,按照他错的题对应到试卷里,很快就发现, 这不可能是涂卡涂错的,他错的都是难题,不会让人怀疑他是故意填错。   而其中一道错题上回国庆节的作业卷子里做到过原题,夏莓头一回错了, 还是程清焰给她讲的语法。   “你故意填错的吗?”夏莓问。   程清焰知道瞒不住她, 也就直说了:“嗯,不过作文没故意。”   那本来他英语应该能考到148分的, 总分713分,比第二名的林匀高19分, 跟上一回差不多。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 松了口气。   本来英语考到了第二名她应该是很开心的才对,倒跟成绩和名次没关系, 只是单纯的因为不用被家访了。   但此刻她的感受好像有点异样。   怎么说呢。   她本以为这次一定是考不到前二了,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超过程清焰, 目标就只是要比林匀高,毕竟程清焰不出意外肯定是第一名。   但程清焰却故意写错了十分,他明明可以第一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偏爱。   为了你,不拿第一也可以。   为了你,故意答错也可以。   可最后他他妈总分竟然还是第一。   下课后,一群人就凑到夏莓桌边,英语老师跟她的那个赌班上很多人都知道。   黎枝语啧啧出声:“昨天莓莓还跟我说这回完了,结果就考了个140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现在像那种考完哭唧唧成绩一出来满分的学霸?”   “厉害啊莓莓。”张翔说,“你这英语,也不见你听课,居然能超过我们程哥!”   夏莓悄悄看了程清焰一眼。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低垂着眼,脸上带着点很淡的笑意。   “……”   这就是学霸的浪漫吗?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会给这件事贴个标签叫“浪漫”。   138分也是毋庸置疑让人仰望的高分,只比第一名低了三分而已,所有人都相信这就是程清焰该考出来的成绩。   只有夏莓和程清焰自己知道,不是的,他本来应该是148分。   而这个分数成了一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就像那场偷偷飞去上海的演唱会一样。   教室门口一个同学忽然喊了声夏莓的名字,说是班主任找。   夏莓过去时班主任刚刚泡了杯茶叶,喝了一口,让夏莓搬把椅子过来坐。   夏莓对此经验丰富,知道一般拿椅子坐下了这场谈话就必定会被拖长,于是说:“没事儿,我站着就行。”   班主任没坚持,开口问:“听你英语老师说,你这次英语考得不错啊?”   “啊,还行。”   “老田说她是跟你打了个赌,考不到前二名就叫家长?”   “就家访。”   “你怕这个?”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问法有点奇怪,她迟疑了下,点头:“……啊。”   “那我也跟你打个赌。”   “?”   “下次期中考,总分考到前四百名。”   夏莓迟疑着、难以置信地试图补充他剩下的话:“……不然就家访?”   班主任笑眯眯点头。   “???”   夏莓都他妈震惊了,还能这样的吗!?   “不是,老班,哪儿有您这么打赌的,考不到就家访,考到了没一点好处。”   “嘿,你这话说的,这读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自己读的呐?老师觉得你这脑袋还是很聪明的,不然英语也不能考到140分,而且现在你不是和程清焰坐同桌吗,多好的机会啊!多问问他题,成绩提上来很快的!”   “……我能拒绝吗?”   班主任一脸严肃地说:“不能。”   “您这不叫打赌,叫威胁。”   班主任被她气笑了:“那你说说,要是考到了前四百名,想要什么好处?”   夏莓没被他绕进去:“我都还没答应呢,我不要好处,我不跟您赌。”   “你必须赌。”班主任说,“咱们班这回月考平均分在年段才排第七,学校给我派了个任务就是给你们后面几个同学都做个家访,了解了解情况,也给你们敲敲警钟,我这是给了你一个额外的机会,考到了我就不去,考不到我就按规定去你家家访。”   “……”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看着这回是躲不掉了,于是夏莓打算还个价。   “前450名吧。”   “我查过了,你之前最好一次成绩可是432名啊,这450可不行,定目标当然要定得有挑战性些。”   夏莓拍桌:“430!”   班主任:“390!”   “……那420。”   “380!”   夏莓败阵:“别别别,就前400。”   班主任咧嘴笑:“你早答应不就行了。”   “……”   “多跟你同桌学学,老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   我不相信自己可以。   这回是就算程清焰弃考再给她让出一个名额也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了。   夏莓有气无力地准备离开办公室,刚抬脚却再次被班主任叫住,夏莓垂头丧气看他一眼,拖着声儿:“干嘛呀。”   “你过来。”班主任冲她招招手,“老师有个事儿要问你。”   “什么?”   “关于陈以年的。”   “啊,他怎么了?”   “他最近和文科班那个唐青云走得很近啊?”   夏莓一愣。   班主任又说:“陈以年那混小子我是管不住了,只是文科班班主任今天都来找我了,这万一把唐青云成绩影响了,咱们学校说不定是要少一个清北名额的啊。”   夏莓说:“他们俩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是我跟唐青云和陈以年两人关系好,所以他们俩才显得走得近了点。”   “这样啊,那怎么学校贴吧里……”   “贴吧?”夏莓皱了下眉,“贴吧里说什么了?”   班主任没再继续说,让夏莓走了。   她出了办公室才去看贴吧,里面有一则帖子是说唐青云和陈以年的。   帖子里很多照片。   第一张是那天他们一起去酒吧时,唐青云和陈以年在酒吧外并肩站着的照片。   夏莓皱着眉继续往下翻。   很多照片。   有运动会上陈以年找唐青云说话的照片。   还有国庆节期间两人一块儿在粥店的照片。   本来学校贴吧里也总是议论些八卦绯闻,尤其学校里头的风云人物,夏莓和陈以年都是其中的常客,并不会引起老师太多的关注。   但这回不一样,唐青云是文科第一,还被拍到了去酒吧的照片。   陈以年就站在她旁边,抽着烟,俨然一副不良少年模样,而唐青云靠在栏杆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如果刨除帖子里楼主说的那些话,这画面挺唯美的。   但夏莓看到那个楼主说——唐青云是为了钱和陈以年在一起,经常出入酒吧宾馆,底下还发了好几张唐青云家粥店的照片,店面小,灯光昏暗,唐青云坐在收银台前做作业。   就像是坐实了那句“为了钱和陈以年在一起”。   就像夏莓第一次在粥店看到唐青云很吃惊一样,其他同学看到这则帖子也很震惊,因为唐青云实在不像是家境不好的样子。   她理应是出生在很好的家庭,被提供了很好的生活条件,没有生活的烦恼,才能成长得这么好,才能那么骄傲又随和。   可现在一切都被打破了。   人的天性,把神拉下神坛,让神成为芸芸众生之一。   为而什么会雪崩,正是因为足够遗世独立,才能在舆论中卷起足够的风暴。   夏莓回教室去找陈以年,却被告知刚才陈以年已经出去了,夏莓又要去找唐青云,她着急慌忙,程清焰拽住她手臂,低声问:“怎么了?”   “我要去找唐青云。”   这件事不会伤害到陈以年,如果其中的主角是夏莓,也同样伤害不到她。   但唐青云不一样,这一定会伤害到她。   刚才班级里也有人议论,程清焰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   出于下意识的举动,他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文科11班在3班楼上两层,夏莓跑着上楼,却在中间楼层的楼梯间里看到了陈以年和唐青云。   “总算找到你们了。”夏莓喘着气说,“青云你……”   她话茬一顿,安静下来。   唐青云眼眶是红的。   夏莓顿了顿,低声问:“帖子是谁发的?”   唐青云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以年却忽然说:“温媛媛。”   他声音很沉,脸也沉着,声音却笃定。   “谁?”   陈以年看了夏莓一眼,没再解释。   这名字有点熟悉,夏莓很快想起来,开学那会儿陈以年身边的姑娘,也是12班的,跟唐青云同班,特能吃醋一女生。   那时就连陈以年看别的女生一眼都能吃上醋。   唐青云抬头。   陈以年看着她说:“之前在酒吧,我看到她拍照了。”   也只能是她。   一般人不敢惹陈以年,而唐青云的性格又不可能跟谁结仇,要这么诬陷她。   “行。”夏莓点了点头,很平静地说,“温媛媛是吧。”   她转身就出去朝11班的方向走。   到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人靠在门板上:“温媛媛,出来一趟。”   温媛媛从座位起来往门口走,夏莓没看她,转身又出去了,最后跟温媛媛一起站在走廊边。   “这事儿你要是想过去,现在就把帖子删了,再发一条承认是自己造谣的,跟唐青云认认真真道个歉。”夏莓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说。   小姑娘大多数时候大大咧咧很好相处,程清焰几乎都快忘了她生气时的样子了,她冷着脸看温媛媛,整个人都透着冷漠和克制。   温媛媛愣了下:“什么?”   “你自己做过什么忘了?”   温媛媛刚开始是对夏莓开门见山的问法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也没装傻,还算敢作敢当。   温媛媛看着夏莓身后的唐青云,目光恶毒到极点:“做都做了,现在她又装什么可怜?!”   夏莓是真的不懂。   这好好的女孩子怎么能那么针对另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   不就是一个陈以年,怎么能祸害得人跟失了智似的。   陈以年这人虽然的确不是东西,但同时跟两个女孩儿暧昧的事儿还真不至于干,也懒得同时应付两个女生,向来都是好聚好散。   “温媛媛。”陈以年说,“你搞清楚,我们早就已经散了。”   陈以年平常总插科打诨的,但一旦冷着声说话就挺恐怖的了,声音早就不带一丝掺杂的感情。   温媛媛眼睛立马就红了。   今天贴吧的热门人物汇集一堂,周围早就围满看热闹的同学。   陈以年丝毫不在乎,一字一顿地说:“唐青云也没和我在一起,我被拒绝了,现在是我在追她。”   这回连夏莓都愣了下。   这下温媛媛眼泪直接下来了。   简直杀人诛心。   这梨花带雨的。   夏莓看着都有点不忍心了。   结果下一秒温媛媛就朝着唐青云扑过来,还喊着:“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给我离他远点?!”   还没到唐青云面前,夏莓就拽着她手臂用力往后一甩,温媛媛没站稳就这么跌了几步后背撞在走廊墙上。   夏莓低声:“警告?”   她眯了眯眼,“你之前就威胁她了?”   周围一堆围观的人,温媛媛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已经失去理智了,挣了几下没挣动,便恶狠狠地瞪着夏莓。   “你自己呢?”温媛媛说,“听说你没爹没妈的,难怪这副样子,怎么样,陈以年和程清焰两个人都在你身边晃悠你是不是很骄傲啊?从小缺爱,现在就从男生身上找存在感,那你这还读什么书,直接去卖好啦!”   她最后一字还没落音,一只手忽然从夏莓肩侧过来。   程清焰拉开温媛媛,逼迫她仰起头,他依旧面无表情,但浑身却像是压抑着黑沉沉的戾气,开口嗓音低沉。   “你有种再说一遍。”   他微微躬着背,眼睛向下,声线极冷。   后来夏莓研究过程清焰的长相。   为什么她第一次见他时就会对他印象深刻,他骨相极其优越,脸又瘦,就把骨相的长处凸显得淋漓尽致,所以夏莓当时才会在他身上看到极致的野性和极致的倨傲。   即便穿着校服,也从他脸上看不到柔和,只有淡漠。   他骨骼分明的手用力摁在温媛媛额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道歉。”   他眼底是一片无光的深潭。   温媛媛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地害怕,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人被逼到极点后就彻底丧失理智。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她道歉?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温媛媛重新看向夏莓,放缓了说:“你知不知道他是杀人犯的儿子啊,这样的人,大家要是知道了躲还来得及,就你一个往上凑,还真是不挑。”   这种话到底温媛媛也不敢大声说,嗓音不轻不响,围观的人听不清,他们这几个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夏莓眼睛一红,猛地扑上去。   温媛媛摔倒在地,后脑勺直接磕在身后突起的瓷砖棱角上。   夏莓没注意,她气得快发疯,踉跄着起身,站在她旁边低声说:“你要是再敢乱嚼一个字舌根,我保证让你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瓷砖正好破开了一块,一道口子从温媛媛的后颈拉扯到后脑勺。   她只觉得好痛,抬手一碰,却沾了满手的鲜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最后会闹得这么严重。   有人喊来了老师,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和脚步声中,救护车来了,温媛媛被送往医院。   夏莓还茫然地站在原地。   “夏莓。”程清焰轻声唤她。   她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墙上那处血迹。   “莓莓。”   程清焰抬手扣住她手腕,指腹在她手腕内侧轻轻摩挲,像是要把她发凉的寒气抚平熨帖。   夏莓手上的温度一点点回升,终于回过神。   她猛地扭头仰视着程清焰:“我、我没有想那样。”   她语气惶急,迫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我知道。”程清焰微微俯身,很她平视,看着她眼睛,轻声安抚,“别怕,有哥在。” 第30章 牙疼   夏莓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这么严重的。   她原本只是想让温媛媛把帖子删了, 再跟唐青云道个歉,解释清楚就了事。   但是当温媛媛说出程清焰的那些事儿时,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动作不受控制,这才扑倒了温媛媛。   更没想到她会因此磕破头。   夏莓也被吓到, 眼圈很快就红了, 可硬是让眼泪没掉下来,只是低着头轻声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想那样。”   这事毕竟和平时的打架不一样。   夏莓对此的界定清晰,那种你来我往的打架受个伤流个血很正常,输了也只是自己不行, 但现在不属于这一种。   程清焰垂眼看着她,轻声问:“你相信我吗?”   夏莓抬头,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轻轻点了下头。   “一切有我。”他说。   很快,一群人都被叫到学部办公室,三班和十二班的班主任也被一并叫过去。   十二班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刻板严肃, 快要退休的时候又发生这种事, 一进办公室就开始训唐青云。   陈以年原本想说一句,被唐青云悄悄扯了把袖子, 于是闭嘴。   学部主任调出五楼的监控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夏莓!”   三班班主任说:“等会儿老林, 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训这帮孩子。”   学部主任:“监控都在这了!”   “这不是还没声音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口角我们也不知道啊。”班主任侧头问,“夏莓你先说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低着头没说话。   班主任气急,又指了指她旁边:“程清焰, 你来说!”   程清焰声线平稳,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包括口角的原因和内容,也包括那句“杀人犯的儿子”。   他依旧全程不卑不亢。   反倒学部主任和两个班主任都愣了下。   说实话,想要中途转学来明哲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时是校长直接通知说高二要来个新学生,他们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些来头的,后来也没想到竟然成绩那么好,更没想到现在竟然还牵扯到什么“杀人犯的儿子”。   办公室内安静了会儿。   班主任轻咳一声,说:“你看看,老林,这孩子们错是肯定错了,但真没有到错得无药可救那地步,温同学所作所为对他们而言本身也是种伤害,当然,他们这个应对方式肯定是不对的,就是你这处分的时候……还是要再衡量衡量,别太严苛了。”   “温媛媛那边怎么样了?”学部主任问。   文科班班主任说:“刚刚问过一起过去的老师了,包扎好了,缝了几针,幸亏没出什么大事。”   学部主任也松了口气:“家长联系了吗?”   “联系了。”   话音刚落,办公室外忽然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温媛媛爸妈都来了,两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径直朝夏莓冲过来:“就是你害我女儿缝了好几针?!看看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姑娘,必须给我严惩!严惩!”   三班班主任连忙冲上去拦住学生家长:“诶诶诶,冷静一下温媛媛父母,冷静一下!”   程清焰一把将夏莓拽到自己身后。   陈以年听不下去,冷眼看过去:“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家长听到他的话,愣了下,而后彻底怒从心头起:“你这小兔崽子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啊?!你们欺负完我女儿,现在还打算欺负我们了是不是!?”   班主任满脑门子的汗,忙着劝和:“没有没有,您二位先坐下来,这事儿的经过都还来得及跟您交涉过呢。”   眼看着这两拨人不能在一个屋檐下,否则他都要拦不住了,又扭头说:“程清焰!你快、快点先带他们回教室去!”   程清焰唇线抿得平直,一言不发,拉着夏莓的手就往外走。   刚要走出门口时,听到温媛媛母亲尖着嗓子说:“交涉什么交涉!这事还不清楚吗!我家媛媛都跟我说了,这小姑娘一看脸就是狐媚子,你们老师这怎么管理学校的,男女生在学校里还可以随便拉手啊?”   程清焰脚步一顿。   夏莓下意识仰头看了他一眼。   她脑袋是懵的,其实没怎么听清那个女人说的话。   然后程清焰松开她的手,折了回去。   他步子又大又急,带起凛冽的风,几步迈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被他这架势吓得“哎哟”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梗着脖子继续叫嚣:“怎么,你还要打我啊?!”   程清焰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忽然扯起一个凌厉的冷笑。   “我本来还想她那满口脏话是跟谁学的,现在明白了。”   他咬字咬得利落,每个字都冷硬,“你搞清楚,缠着别的男生不放的是你女儿,到处造谣别人的也是你女儿,说了一堆混蛋话欠揍的也是你女儿。”   “你……!”女人怒目圆瞪,“你!这就是你们明哲的学生?!我告诉你,我女儿缝的针流的血,我肯定会给你讨回去!”   班主任头都要大了,喊让他们滚回去上课。   程清焰丢下一句“我等着”,转身头也不回地拉着夏莓走了。   这事闹得很大。   在无聊的学校生活中,就像是平地惊雷,激起大家的好奇心和议论。   关于唐青云和陈以年的那一则帖子已经在学校的要求下被管理员删除,这会儿热闹纷呈的是刚才那件事。   其实温媛媛伤得并不严重,夏莓推得不重,也没有脑震荡,只是伤口正好划在血管附近,出血量大,看着特别吓人,其他的倒都没事。   他们到教室的时候已经在上课了。   夏莓和程清焰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座位。   语文课。   语文老师正在讲今天刚刚发生的一件事——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第一个拿到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说晚点会发相关的阅读材料给大家看,然后让大家拿出前天刚考的月考卷子。   夏莓拿出试卷,上面一个95的红色数字,她就这么坐着发呆。   直到程清焰忽然在她旁边低声说:“手怎么了?”   “啊?”   她愣了下,垂眼去看自己的手。   右手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不深,血已经凝固了。   “哪里弄开的?”程清焰问。   “不知道,可能刚才也蹭到那个瓷砖了。”   程清焰皱眉:“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夏莓摇头。   程清焰拉着她的手到桌下,抽了张纸巾沾上水,很小心地替她把周围那一圈干涸的血迹擦掉。   夏莓眼睫颤了下,看向他。   他低着头,碎发拢住眼下的光,刚才那点不耐烦的暴戾都已经消失不见,看上去温柔又细致。   夏莓第一次产生了贪恋的念头。   因为过去的经历,夏莓几乎很少奢求一个人能长久陪在自己身边,因为反正都是要离开的,这个世界上,人生这一段路,最终都是要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完的,没有人能够陪你到永远。   连生下你的父母都不能,还能有谁能到永远呢?   既然不能,夏莓就不去贪恋那些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她忽然希望、特别希望,未来,程清焰可以一直在她身边。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莫名。   是被一点一滴的细节汇聚而成的。   就像此刻,就像他握住她的手说“别怕,有哥在”,就像他故意考差的英语考试,就像他们偷偷飞往上海看演唱会,就像他赢的那场篮球赛。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程清焰好像已经贯穿了她的生活,渗透了她的生活。   就好像,那点她觉得过不去的事儿,只要有他在,他都能替她解决,替她完成。   让夏莓第一次去想,如果有一天程清焰也像从前经历过无数次的那样,也离开她了呢?   夏莓忽然觉得特别难过。   “哥。”她忽然说。   程清焰指尖一顿,夏莓很少认认真真这么叫他:“怎么了?”   声线很沉,却又透着无以复加的温柔。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叫他这一声是想说什么,最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垂着眼继续撕开创口贴上的纸,贴在她手背上,温声说:“没事了。”   下课后陈以年就出了教室,在学校顶楼看到了唐青云,她站在窗户边,安安静静的。   “唐青云。”他走到她旁边。   唐青云回头,浅浅笑了下:“你来了。”   “你没事吧?”   “没事。”她轻摇头,“这事怪我拖累了夏莓,你一会儿帮我跟她道个歉,学部主任那边我也会再去说一声。”   “我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这件事其实跟唐青云真没什么关系,以温媛媛的性格,换作随便谁都能做出来今天的事,真要追根究底,还是陈以年的责任最大。   傍晚,血红的夕阳里,几只鸟在追逐。   唐青云看了会儿,忽然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青云吗?”   “不坠青云之志?”   之前唐青云在作文大赛上获得全国的奖项,学校在布告栏上发过一篇她的校级采访,底下有一句她的座右铭,就是不坠青云之志。   陈以年看到过。   “嗯。”她笑了笑,“不过‘不坠青云之志’前面还有一句。完整的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穷且益坚。   翻译是处境越穷困,意志应当越坚定。   陈以年愣了下。   唐青云看着远方说:“其实我真的特别羡慕你和夏莓,无忧无虑,可以随心去过想过的生活,也觉得跟你们在一起玩很开心,没有压力,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因为每个人出生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明哲的学费太高了,我家里很难承担,所以我要每次都拿到全额奖学金才能负担起下一年的学费,我赌不起的,陈以年。”   陈以年知道她想说什么了,抿着嘴看着她没说话。   “现在是高中,我们还要考大学,我要现在足够努力才能在未来做选择的时候尽可能地轻松一点。”   唐青云看着他,本来想说我们等到高考结束后再说。   但又想到陈以年过去那些层出不穷的花边绯闻,怕自作多情,没说出口。   等到那时候,陈以年大概早就对她没兴趣了。   就像直到现在唐青云都不知道为什么陈以年会喜欢她。   陈以年安静了会儿,忽然说:“刚才那节课,我们班上语文课。”   “什么?”   “老师说,莫言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了。”   他这话说得很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唐青云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上次国庆假期,陈以年来她家粥店吃早饭,当时插科打诨地提过一句,要是她当初选了理科他们说不定现在就能同班,省得他费劲假期还要早起来找她。   唐青云当时跟他说了自己为什么会选文科,不是因为学不好理科,其实当时她的成绩学理科更有优势,但她喜欢文科,喜欢文学,梦想就是考上北大的中文系。   陈以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等高考结束吧,唐青云,等高考结束我再追你。”   她诧异地抬起眼。   陈以年说:“在这之前,在高考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那就提前跟你说一声。”他就这么看着她淡淡笑了下,洒脱又执着,“高考加油。”   那天最后,夏振宁也被叫去了学校。   夏莓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最后温媛媛父母同意私了,学校这边给大家记了过,但等到毕业这段观察时间,最终记过一般也都会撤销,不会留在档案。   但毕竟是夏莓推了温媛媛才恶化的这件事,所以夏莓还要再写一份检讨。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   夏莓去卫生间的时候正好碰到唐母,粥店里忙不开,她刚刚才看到学校的通知赶过来。   “诶,莓莓。”唐母看到她,紧张地小跑过来,“我们青云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阿姨,这事跟她没关系,都已经解决了。”   “那她没受伤吧?”   “没有,她什么事都没有。”   唐母松了口气,垂眼又看到夏莓手背上的创口贴,又问怎么了,夏莓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随口说是被笔划到弄开的。   “阿姨,你快去找青云吧,我没事。”   唐母“欸”一声,一路朝着五楼跑去。   夏莓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而后收回视线,往教室走。   她收好书包,夏振宁刚到教室。   他刚才跟温媛媛那疯狗似的家长交涉了两个多小时,又烦又累,总算是把这事处理完了。   夏莓抬头时正好看到他,夏振宁眉头皱得很紧。   程清焰也抬头看了眼,侧头说:“你先出去。”   夏莓点了点头,拎着包出去了。   吴叔的车停在校门口,夏振宁拉开副驾驶门坐进去,夏莓上了后排,又过了会儿,程清焰也上车。   夏振宁闭着眼,抬手摁鼻梁,一路无言,夏莓和程清焰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夏莓忽然想到唐母着急慌忙跑上楼时的样子。   她偏头看向车窗外。   秋分一过,就连夕阳落下的时间也早了许多,她漫无边际地想,12月21日的末日预言说不定是真的,接近冬至,也许直接全球进入极夜,太阳就再也不升起来了。   车停在家门口。   夏莓收回胡思乱想的思绪,下车进了家门。   这件事闹得大,每个人都被通知了家长,卢蓉当然也接到了电话。   本来她也是要去学校的,但考虑到两孩子可能不想让那些事见天日,可能会觉得别扭,她最终只问清楚了程清焰没有受什么伤,便没去学校。   “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卢蓉问。   夏振宁脱了西服递给卢蓉:“处理完了。”他语气里都是不耐和疲惫。   卢蓉将西服挂起来,松了口气:“那先吃饭吧。”   夏莓去厨房盛了饭,在餐桌边坐下,夏振宁忽然说:“夏莓,你到现在都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夏莓拿筷子的手一顿,低头看着碗里的饭粒,什么话都没说。   “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跟你那群狐朋狗友瞎混,不读书,不着家,打架闹事,我都算了!你现在还给同学脑袋开瓢?还要让你那点破事都连累到你哥身上?”   程清焰皱了下眉,刚要开口,卢蓉说:“振宁,你别这么说。”   “你别总是替着她说话!”夏振宁突然提了音量,吼了一句,“你以为你对她好她就会感恩你?她从小就跟她妈一个样!”   夏莓猛地抬头,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炸,也跟着吼了一句:“那你别管我啊!我又没求着你去学校!”   “你当我想管你?我要不是你爸我用得着管你那些破事?!”   夏莓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而过,发出尖利的声音,也把此刻这张弦崩到了最紧。   她红着眼眶看过去,死死咬住压根,一字一字地用力道:“夏振宁,从小你就没管过我,现在回来了还没两个月就真以为自己是我爸了?”   夏振宁本来就烦躁,又被她一句话彻底激怒,直接扬手一巴掌挥下来。   “啪——”一声。   彻底打破这两个月强行伪装出来的平静。   程清焰没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一步,立马起身把夏莓挡到身后,沉着脸防备地看向夏振宁。   卢蓉也立马拉住夏振宁,怕他再冲动:“你这是做什么!莓莓今天也受委屈了,你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夏莓头偏向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其实并不意外。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她和夏振宁的关系不可能一直保持诡异的平静,暗流迟早有一天汹涌决堤,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伪装不下去。   在这个她住了16年的房子里,她早就已经不再是主人,而是寄人篱下。   夏莓忽然觉得滔天的委屈席卷而来。   她低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死死盯着地面上的一点,没有让眼泪下来,只是眼圈还是不受控地立马红起来,鼻腔被涩意堵住,过往的种种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我七岁的时候,你跟妈妈离婚了,是你坚持要离的婚,是你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   她用尽全力忍住满腔的涩意,压住哭腔和鼻音,固执地站在原地,连脊背都直得几乎僵硬。   “妈妈死后,你也没有回来过,是我和外婆一起处理的丧事,后来这一年你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来看我,更没有想过要回来照顾我。”   夏莓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创口贴,呼吸凌乱,尾音颤抖,强忍着哭腔一字一顿地说:“你,只是,凑巧决定回柯北,顺便想起了你还有个女儿在柯北,而已。”   “所以你现在凭什么教训我,我从来就没有爸爸。”   说完,夏莓转身离开,直接摔门而出。   “砰”的摔门声在安静的房间内回荡了很久。   而程清焰沉默着追了出去。   六点半钟的街道。   白昼和黑夜正处于交替之际,光明与黑暗交织。   这一条路上种满了梧桐树,夏莓一直觉得梧桐树的树干很漂亮,她停下脚步,仰头漫步目的地看着眼前成排的梧桐树。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夏莓回头,看到程清焰朝她跑过来。   “你吃好饭了?”她问。   程清焰顿了下,而后:“嗯。”   “骗人,这么点儿时间你怎么吃的饭。”夏莓继续往前走,问,“你出来做什么?”   “来找流落民间的公主。”   夏莓笑了笑:“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挺讽刺的吗?”   程清焰一顿,夏莓已经朝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走去了,他便也跟上。   夏莓坐在站台的长椅上,程清焰问:“要去哪?”   她摇头:“不知道。”   夏莓看到自己鞋带散了,她几乎是故意找茬般,抬了抬脚,说:“哥,鞋带。”   程清焰没有一点犹豫,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头给她系鞋带。   夏莓其实没有吃惊他这个举动,她在开口时就已经猜到程清焰是愿意给她系鞋带的。   就像,在夏振宁那里受到了冷待,需要找点温暖与宠爱。   只是,忽然,一颗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正好砸在程清焰手边,干燥的水泥地面上立马洇开一道湿润黑点。   他听到小姑娘强行克制下来的呼吸声,以及带着哭腔的呼吸声。   就在他要抬头之际,夏莓忽然急急道:“不许看我。”   程清焰一顿,于是顺从地重新垂下头,系完了鞋带,他就这样蹲在她面前。   夏莓抬手拉上卫衣兜帽,又拽着胸前两条松紧绳用力一拉,帽檐皱巴巴地缩成一团。   一颗一颗眼泪砸下来,晕湿了地面,她哭得无声又克制,狠狠咬着下唇,想把那些难堪的哽咽声音都封锁在喉咙底。   过了会儿,程清焰依旧低着头,说:“想哭就哭,不用憋着。”   因为他这句话,夏莓终于没忍住,背弯下来,抱着腿彻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来的委屈终于是因他这句话找到了一个宣泄的闸口。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再掉不出眼泪,终于将委屈和愤怒都宣泄干净。   她直起身,脸颊都湿漉漉的,睫毛上好像沾了一层浓密的水雾,眼圈红得像只兔子,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她就这样子对上了程清焰黑沉的视线。   他还蹲在她面前。   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186的个子,却就这样蹲着,仰视她,挺鼻薄唇,脸部线条利落,混杂着一半的少年气和一半的成熟感。   夏莓抿了下唇,脸颊忽然又浮上些热气与血色。   她抬手,“啪”得拍在程清焰的额头上。   这是她今天新学的动作,是下午程清焰警告温媛媛时做的动作,夏莓觉得威慑力十足,能把人的嚣张气焰都直接按下去。   她决定试一试,练习一下。   于是夏莓就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摁在他额头上,微微倾身,眼睛居高临下地紧紧锁在他脸上,以此带来压迫感,开口威胁说:“你知道吗?看到过我哭的人都要被杀人灭口。”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忽然笑了声,带着柔软的笑意,和隐晦的亲昵。   嗓音低而缓。   在呼啸而过的骑车引擎声中依旧清晰。   “嗯。”他说,“听凭公主处置。” 第31章 牙疼   公主的心, 因为这句话,毫无防备地开始狂跳。   夏莓顿了顿,眼睫颤抖, 而后放下了手,往后靠了回去, 后背抵在身后忽明忽暗的广告牌上。   程清焰在她旁边坐下。   夏莓没再说话, 程清焰也没开口,公交车一辆一辆经过,两人就这么坐在长椅上,安安静静的。   晚风和煦, 程清焰低头从烟盒抽出一支烟。   在他抽出第三支烟时,夏莓忽然侧头说:“我也想抽。”   程清焰看她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他手拢着风点上烟,两颊微微一陷,抽了口。   丝毫没理会她。   夏莓不满,重复:“我也要抽。”   声线提起来, 骄纵样儿。   程清焰朝她呼出烟。   夏莓猝不及防, 被呛得咳嗽起来。   程清焰轻笑出声:“就你这样还抽烟?”   “……”   有一辆公交车开过来,程清焰忽然问:“带你去个地方?”   “嗯。”夏莓都没问去哪里, 反正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回家。   夏莓身上没有零钱, 也从没办过什么公交卡, 甚至都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坐公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程清焰扔了两枚硬币进去,带着夏莓在后排坐下。   公交车的车窗有点生锈了, 夏莓费劲地打开,晚风吹拂进来, 带着桂花香。   驶入闹市区,停过几站后,车上人就多了起来,在簇拥的人群中上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程清焰起身,将座位让给她。   夏莓抬眼看他,又瞥见人群中抱着小孩的女人,于是起身也让了座。   她还没站稳,公交车突然起步,夏莓不受控地就要向前跌过去,下一秒就被程清焰揽着腰重新站稳。   拥挤的公交车内,每个人的距离都变得很近。   夏莓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灼热的鼻息,以及他身上新鲜的烟草味。   他低声:“握住。”   夏莓握住扶手。   但坐公交车颠簸在所难免,坐着时都晃个不停,更不用说站着了,夏莓没什么坐公交车的经验,更加站不稳。   然后一只手就从她身后伸过来,抓住了她右前方的扶手。   随着这个动作,程清焰的手臂横在她身前,像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了怀中。   说起来,她和程清焰已经有过许多可以称作亲密的举动了。   背过,搂过,甚至还在他床上睡过觉,以前夏莓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此刻,只是手臂拂过她发梢,夏莓却忽然觉得周遭的温度都在缓缓攀升。   这一晚,每个情绪都很反常。   公交车又停下一站,这回停在柯北二中附近,上来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女生。   女生们背着书包,各自拿着一杯奶茶,笑闹着上车,很快就注意到夏莓和程清焰,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   “快看那边,那个男生好帅啊,女生也超级漂亮!”   “他们身上的校服好像是明哲的诶,明哲的学生居然也会坐公交车啊。”   “早就听说明哲有好多帅哥美女,原来都这级别了啊,好羡慕啊,我们学校要是有这种帅哥每天上学都有动力多了。”   “哈哈哈哈这种帅哥肯定都有女朋友啊。”   “我就单纯饱饱眼福咯,帅哥当然要配美女才养眼,你看那一对,直接打包都能去拍校园偶像剧了吧。”   ……   女生们的议论声不轻不响,但夏莓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知道程清焰也一样能听见。   随着她们的话,夏莓抬眼看向对面车窗上的倒影。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车窗上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轮廓,很清晰。   程清焰微微低着头,头发漆黑,表情很淡,他手臂不是一个很舒服的姿态,而是微微屈起,将车上拥挤的人群和夏莓彻底隔绝开来。   夏莓产生了一种被保护着的错觉。   然后,她就有点不受控地,人一点一点往后靠。   她动作放得很缓,像是生怕自己的内心会随着动作也一并宣泄无余。   先是头顶碰到了程清焰的下巴。   透过车窗玻璃上的倒影,夏莓看到他往上抬了抬下巴,没和她碰着。   夏莓不太高兴地皱了下眉,后背接着往后靠,这回轻轻地贴到了程清焰的胸膛。   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夏莓整个人都僵了下,死死握住拉环一动都不敢再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程清焰好像也僵了下。   她想再去看玻璃上的倒影,想去看看他什么表情。   程清焰却忽然微微颔首,附在她耳边问:“站累了?”   夏莓视线也一并僵在原地,半个身子好像都麻了。   他嗓音磁沉低哑,带着些许鼻音,还有熟透的烟草味,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时又因为靠得太近,让夏莓产生一种他是贴着自己耳朵说话的错觉。   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看不见的地方,手指蜷缩了下。   “啊。”她应了声。   随即,程清焰换了只手拉扶手吊环,那只刚才搭在她后背的手弯折过来,从后面环过她身前,掌心搭在她锁骨位置。   随着他手上的力道,夏莓又后退了一小步,彻底靠在了他身上,不留一丝缝隙。   程清焰便这么将手环在她身上,淡声说:“靠着吧。”   因为这个动作,夏莓全程都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一直是僵硬的,等到下车时只觉得浑身酸痛,更累了,她原地用力跺了跺脚。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笑了声:“回去打车。”   他以为她只是不适应坐公交车。   夏莓也没多解释,毕竟这也是原因之一,点点头,开始环顾四周。   这不是一片闹市区,而是郊区,很安静,是柯北刚刚开始开发的一块地方,有两个大学的分校区坐落在这儿,听说未来还打算弄个高新工业园区,夏莓以前没怎么来过。   马路两边树木郁郁葱葱,几朵浅黄色的小花点缀在草丛中,清新漂亮。   夏莓偏头问:“这里是哪儿?”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   “……”   程清焰越过她往前走:“带你去个地方。”   夏莓跟着他走,穿过这一片花坛,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屋子,程清焰刷卡进屋,开灯,里面有许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很贵的仪器。   夏莓愣了下,想起他之前提及过的:“研究所?”   “嗯。”   夏莓小心翼翼地踏进去,张望了一圈,有点新奇:“我可以进去的吗?”   “可以。”程清焰说,“今天他们有事,没人在。”   夏莓看到旁边放着的一个比人还高一个头的仿真机器人,有点像国外科幻片中出现的那一种。   “这个能像科幻片里的机器人那样吗?”夏莓问。   “不能,那是科幻片,技术还没到这一步。”   “之前老班让你参加的机甲大师赛你准备得怎么样啦?”   “差不多了。”程清焰开了一台电脑,“正好今天要报名。”   “刚开始报名啊?”   “嗯,要上传自己参赛的机器人视频,所以要制作时间,报名就延后了。”   夏莓眼睛一亮:“那你的机器人呢!”   “那。”   夏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近似于长方体的机器,底盘下是一个圆形的锋利齿轮。   之前夏莓去网上搜索过以前的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因为这种校级比赛不会投入生产,所以为了考验能力和水平,重点都放在机器人的灵活性和可调动性上,便直接采用八角笼机器人对抗赛的方式来评判胜负。   夏莓当时看到的好多机器人都做得非常狰狞丑陋,相比而言,程清焰这个就非常含蓄了,还挺符合他的。   程清焰拉开椅子,坐在电脑前,填报名信息,夏莓凑过去看。   到其中一栏,他指尖一顿,侧头问:“你取一个?”   要给机器人取个名字。   因为是对抗赛的性质,很多人都会给机器人取一个非常霸气的名字,比如《变形金刚》中的擎天柱、大黄蜂、威震天这一类的。   夏莓想了想,替他把名字打上。   ——粉红豹。   程清焰:“……”   他偏头看了眼自己的机器人,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配上粉红豹这个名字。   夏莓说:“到时候你在外面给它涂个粉色就行了,然后再装一个粉红豹的尾巴,等比赛的时候你就是全场最靓的崽!”   “……”   最后程清焰只是笑了声,没再改,点了“提交”,就这么顺着了夏莓的意思。   到下一栏,参赛小组信息。   程清焰没有跟任何人组队,写下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偏头问:“要不要一起报名?”   夏莓没反应过来:“啊?”   “赢了的话,高考能加分。”   “不用了吧,我又不会这些东西,占别人名额不太好。”   “不占别人的,是占我的。”程清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不是说大学想去北京或上海?”   北京和上海的很多大学因为地域问题分数总是偏高的。   “去北京吧。”夏莓忽然说。   程清焰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今天老班找我,跟我打了个赌,说期中考不到前400名就要家访,我本来是不想让他见夏振宁的,没想到今天最后还是见到了。”   夏莓坐在他旁边轻声说,“但是我以后是真的不想再留在柯北了,所以,万一……我期中考真的能考到前400名呢。”   “那等到高三,我说不定真的能和你一起去北京。”夏莓说,“靠我自己。”   房间内光线明亮又柔和。   小姑娘坐在电脑前,一点点蓝光打在她脸上,沁出细腻的粉蓝色。   程清焰就这么听到了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他仓皇收回视线。   夏莓说:“清北我是不做白日梦了,有没有离它们近一点的学校?”   程清焰喉咙空咽了下,喉结滑动,低声说:“我查一下。”   他在页面的搜索框上打下:清华附近的学校。   北京科技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北京交通大学、中央财经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   夏莓目光一顿,一拍桌子:“就外国语了!”   程清焰笑了声,转而搜清华到北外怎么走。   距离八公里,跳出来三条路线,其中最快的是坐地铁,半小时。   这样的距离对北京来说算很近了,但对柯北市来说不算特别近。   夏莓皱眉:“怎么还是要半小时啊?”   “那考北大,就在对面。”   夏莓抬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你是在讽刺我吗?”   程清焰轻笑:“放心考,哪儿都行,不就是半小时,我坐地铁过去很快。”   “北外分数线多少啊?”   程清焰又查了一下:“今年刚考完的那批,648分。”   “……这么高?”   夏莓算了算自己这回月考的分数,要是想考北外,还得再提高两百多分。 宝 书 网 w w W.b a o s h u 7 。coM   夏莓头一回关注分数线这种玩意儿,才真正发现原来考大学是那么难的事,一时觉得自己刚才拍桌喊要考北外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   “这个分数线,在我们学校一般要考前几名才有希望啊?”   “前80吧。”   “……”   夏莓颓了,靠在椅背上:“我就算再提升四百名,也才89名。”   “还有一年多,来得及,我教你。”   “你这就叫作现代版‘何不食肉糜’。”   程清焰点点头:“语文挺有潜力的。”   “……”   夏莓刚刚从夏振宁那儿遭受到暴击,现在又在分数线这儿也遭受到暴击,两头暴击夹击下,倒让她快忘了先前那点不愉快了。   等到他们离开研究所时已经很晚了。   程清焰用手机叫了辆车,开过来还要三分钟。   他们便在路边等着。   然后程清焰手机铃声响起,卢蓉打来的,问夏莓是不是跟他在一起。   程清焰垂眸看她:“嗯。”   “这么晚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夏莓也听到了,抬起头来看他。   程清焰没马上回答,而是冲她扬了扬眉,算是回问她意思。   夏莓很小声地说:“不想回去。”   于是程清焰便说:“我们晚点回。”   卢蓉:“行,那你要带莓莓一块儿回来的啊,小姑娘一个人大晚上的不安全。”   “嗯,我知道。”   等程清焰挂了电话,夏莓低头看着鞋尖,轻声说:“我是说,我不想回去了。”   “嗯?”   “我不想跟夏振宁住一起了,他根本没把我当过女儿,说不定也不希望我再回去当他的包袱,你看过了这么久他也没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去。”   程清焰皱了下眉:“夏莓。”   她低着头小声说:“大不了我就租房子自己住,我又不是没钱。”   她还挺有钱的呢。   算得上是个小富婆了。   她妈妈破产后有几处房子查封低了债,但是挺大一部分钱多存在了外婆那儿,房子还剩几处,柯北也有一处,不过离学校太远了,不太适合夏莓住,而且也还没装修好。   程清焰顿了顿,问:“那你今天晚上也不回去了?”   “不想回。”   “那你住哪儿?”   夏莓:“随便找个酒店。”   “你带身份证出来了?”   “……”   夏莓抬头看他。   程清焰知道她想问什么,说:“我也没带。”   “那我就去陈以年家住一晚好了。”   程清焰抬手就在她额头敲了下:“小姑娘大半夜的去男生家里睡?”   “我跟陈以年从小就认识,我根本不把他当男的看,他也没把我当女的看。”夏莓撇了撇嘴,“而且之前我和你不也住一块儿嘛。”   “我们的关系能一样?”   夏莓“切”了声,别过眼:“你又不是我亲哥。”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下。最后程清焰说:“换个人,反正男的不行。”   夏莓嘟囔:“我看你管得比亲哥还多。”   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黎枝语家里还有个山大王似的弟弟,夏莓想想就头疼,还是算了,唐青云嘛,可以是可以,但她还要顾着粥店的生意,夏莓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其他女生朋友交情一般,夏莓不想跟人解释自己大晚上没处去的原因。   思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可怜了,居然连个能收留她的地儿都没有。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不用身份证也能休息的?”夏莓问。   “网吧。”   的确很多人会在网吧过夜。   但夏莓一想到那混杂的烟味和泡面味就直皱眉,还闹哄哄的,全是敲键盘的声音,去网吧她肯定是一晚上都别想睡了。   程清焰又说:“影院?”   夏莓眼睛一亮:“对,私人影院!”   私人影院是这几年刚刚兴起的玩意儿,听说可以包一个包厢,单独点播电影。   那不看电影光睡个觉应该也是可以的吧?那沙发座椅睡着可比网吧的椅子好太多了。   夏莓没去过,但听陈以年说起过有家私人影院环境还不错的。   夏莓立马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问他之前提过的私人影院在哪儿。   陈以年没回复,这个点他应该还没睡觉,那估计是在打游戏。   夏莓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拿导航搜索私人影院,全市能搜到的只有两家,夏莓选了那家靠近市中心的贵的。   正好程清焰叫的车也到了,夏莓指着导航里显示的地址跟司机说去这儿。   司机抬眼,朝他们看了眼,还都穿着校服呢。   如果当时夏莓看到了司机这怪异的一眼,也许还会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她没看见。   于是就这么一路坐到了私人影院。   一幢大厦,新建没几年,地址上显示私人影院在第13楼。   大厦底下有一家衣服店,夏莓顺便去买了身换洗的衣服。   夏莓:“都送到了,你先回家去吧?”   程清焰率先往前走,淡声:“送你到了再回去。”   两人一块儿上了电梯。   夏莓刚才出来时太急,连手机充电线都没带,这会儿手机已经快要没电了,让程清焰明天带根线去学校。   他“嗯”了声,电梯到了13楼。   前台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姐姐,看到两人,又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非常自然地问:“包夜是吧?”   “嗯。”   夏莓交了钱,前台小姐姐给了她一张卡,卡上还有这儿的WiFi密码。   在开门的瞬间,陈以年回复她了。   [陈以年:?]   只有一个问号。   夏莓刚开始还很奇怪,但紧接着一抬头就明白了这个问号背后的深层含义。   房间不大,灯光朦胧暧昧。   红色的圆形大床,两边轻薄的白透纱缦自上垂下,呈花苞状四散开沿床边垂下,床头是爱心型的抱枕,床上还洒了几瓣已经并不怎么新鲜玫瑰花瓣。   夏莓:“……”   程清焰:“……” 第32章 牙疼   这到底是私人影院还是情趣酒店!?   还开在市中心!还不用身份证就能包夜!这真的不会被查封吗!?   简直是世风日下!大胆包天!!!   夏莓低头,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字,给陈以年回了一条。   [夏日草莓:明天你等死吧。]   然后,她淡定地放下手机, 走了进去。   夏莓感觉到一种小时候过年,跟长辈坐在一块儿看偶像剧时的尴尬, 电视机里动不动就出现的亲热场面让她如坐针毡。   但是能怎么办呢?   立马站起来肯定是不行的, 动静太大了。   就要非常淡定地装作无事发生才可以。   动静越大,越说明脏的是你的心。   但如果现在你现在能心无旁骛、面不改色地走进去,依旧把它看作是一家平平无奇的私人影院,那么, 脏的是这间房,而不是你的心。   夏莓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于是身后的程清焰顿了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环顾一圈, 本来想坐在床上,但想了想还是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而后仰头问程清焰:“你还不回去吗?”   特淡定。   “过会儿。”   他本来是想走的,但看这环境实在不怎么安全, 夏莓一个女生待在这儿他不放心。   “你看看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外卖送来后我再走,我走了以后你就别点东西了, 也别给任何人开门。”   夏莓“哦”了声。   这房间里没水,但是有烧水壶, 不过看着也不怎么干净。   牙具是一次性的, 毛刷很硬,夏莓用这种总是容易牙龈出血。   于是她买了两瓶饮料、牙刷牙膏, 又随便买了点吃的。   点完后,她把手机扔到一边, 程清焰坐在她对面,两人视线刚一碰上,夏莓就率先移开了。   在这个环境下,实在是太尴尬了。   夏莓受不了,最后拿起遥控,随便挑了部周星驰的旧片子打开,她把遥控递给程清焰:“你看吧,我先去洗个澡。”   这附近就有超市,外卖送来很快。   夏莓还在洗澡,门铃就响了,程清焰开门拿了快递,道了句谢。   他本来决定等外卖送来了就走的,不过现在夏莓还在洗澡,便打算等她洗好了说一声再走。   像夏莓这样的小姑娘,尤其是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住其实是很不安全的,更不用说她还打算以后都要租个房子住。   程清焰想劝她依旧回家住,但也明白,以她的脾气和傲骨肯定是不愿意的,她和夏振宁的矛盾一直都存在,只是在今天终于爆发了而已。   没一会儿,浴室里水声渐止,夏莓穿着这里的一次性拖鞋出来。   衣服是刚才在楼下随便买的,很便宜,质量也不是很好,尺寸偏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她没有把水擦得很干,衣服上也晕湿了几块。   夏莓瞥见桌上的外卖袋子,扬了下眉:“送来了啊。”   “嗯,记得订个明早的闹钟。”   “知道。”   夏莓走过去抽出一瓶饮料,但因为刚刚洗完澡手上是湿的,没拧开,程清焰接过来,给她拧开了。   还是冰镇的。   夏莓喝了一大口,舒服地“哈”一声。   程清焰已经把买来的另一瓶饮料也帮她一并拧开,又重新拧上瓶盖,放在一边。   “那我先走了。”程清焰说。   除了刚认识夏莓犯公主病冲他发火那次,他们还是头一回不是睡在彼此隔壁房间这样近的距离。   夏莓觉得有些异样,她缓缓眨了下眼,点头:“嗯。”   她送程清焰往门口走,也是在这时,墙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两人脚步同时停下,扭头看去。   那声音应该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只有一声,很快就停了。   看来这家私人影院生意还不错呢,隔壁房间也住人了。   夏莓刚想说估计是什么东西不小心砸墙上了,没什么大事,但紧接着,隔壁又传来其他声音了。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混着女人的声音,尖细的,带着一种类似呜咽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来到底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意味。   夏莓愣了下。   其实她刚开始听到那呜咽声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是什么电锯杀人狂之类的恐怖片儿画面,还以为隔壁房间正在发生什么血腥场面。   于是她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紧紧挨着程清焰寻求安全感。   但很快夏莓就听出来不对劲了。   她怎么说也是高中生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更别说她那狐朋狗友的聊天群里还有人往里头发过小视频,夏莓有一次没注意,还点开过。   在明白隔壁正在做什么运动后,夏莓脸立马就红了,热气上升。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和程清焰现在的距离好像有点,过于近了。   这种私人影院本就是打擦边球,很多人来这里根本不是抱着看电影的目的,所以投影、隔音这些设施都没有很好。   程清焰低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连眉梢都泛着红,睫毛慌乱又急促地眨动,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程清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她耳朵。   夏莓又是一颤,立马抬眼看向他。   他将她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而后掌心贴着她耳廓,给她捂上了。   那些声音本就不是很响,被他捂上耳朵后就听不清了。   听力被削弱后,其他感官自然被放大。   比如视力,她甚至能看到程清焰每一根睫毛,以及他鼻梁一侧很淡的一颗痣。   比如嗅觉,他身上的烟味和沐浴露味。   夏莓就这么看着他,连时间在这一刻都好像失去了流失的速度,被无限拉长,然后她看到程清焰张了张嘴。   夏莓不知是走神还是真的听不见,没听清:“啊?”   程清焰微微松开捂着她耳朵的手,说:“走吗?”   “走。”她连忙说,脸上的热气又攀升几度,她红着脸重复,“走,我不要住了。”   于是,接近零点时分,他们又站在了大街上。   国庆节的时候路灯上被插了一面面红色的小旗子,还拉了许多横幅,现在都还没拆掉,看上去倒也红彤彤的热闹。   夏莓在心里止不住地吐槽,你们来私人影院不看电影就是为了做这种事的吗!既然这样干嘛不去宾馆!!就算不去宾馆稍微克制克制别叫那么大声不行吗!不行吗!!!   隔壁可还有未成年呢!!!!!   而且那声儿,夏莓听着都觉得挺恐怖的。   哭声和细吟混在一起,但是都哭了,能舒服到哪儿去?   黎枝语很喜欢看漫画,涉猎非常广,从《哆啦A梦》到《名侦探柯南》,再从《游园惊梦》到各种少女漫画,后来有回还不知从哪买了人家私印的小黄漫,光是封面就已经非常不雅观了。   夏莓出于好奇,看了几页,只觉得里头的许多画面都非常不符合人体构造,看得她肚子都有点疼,实在不知道这种事儿到底为什么有些人那么热衷。   两人漫无边际地走在大街上,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   如果是和陈以年他们在一起,夏莓肯定是忍不住吐槽的。   但是现在面对程清焰……   她就是觉得有些别扭,还有点尴尬。   难道这就是哥哥的威力?   不知不觉走到了步行街。   这里年轻人聚集,店铺营业得也比一般的要晚。   走到一片人工湖边,周围都是绿地,这里就要安静许多了,白天时还有许多鸽子,都已经不怕人了,还会从人手中抢食。   忽然,一簇烟花骤然升空,在天际绽放开金色的夺目光芒。   好像是不远处有人在求婚,烟花接连升空,一瞬间让这一片黑夜都亮如白昼,再然后,烟花在散开的瞬间还出现字样,是一个女生的名儿。   夏莓仰起头,无意识地“哇”一声。   她走得也累了,就拉着程清焰在湖边的木长椅上坐下来,她摸出手机,想把那些字拍下来,但没来得及,只抓拍到一个普通的烟花。   她看了会儿照片,而后突然笑了声。   程清焰侧头:“笑什么?”   “你看这张照片,像不像你的微信头像。”   都是一片漆黑中亮起的一簇光。   “阿焰。”夏莓忽然低低地唤了声,一字一顿的,像牙牙学语。   程清焰一顿。   夏莓:“我第一回 看到你头像就觉得跟你的名字很配,跟你的人也很配。”   “嗯?”程清焰侧头,“为什么?”   夏莓仰头看着天际的烟花:“火焰嘛,气焰嚣张,跟你一样。”   程清焰笑了声。   “我见到过很多性格嚣张的人,从头到脚到处是文身,左青龙右白虎的也有,不过呢,其实大部分人的嚣张都是装的,没什么真能耐,是靠着外表和拳头伪装出来的,但是你不一样。”   “你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火焰,能驱散黑暗,是注定要不平凡的。”夏莓声线平稳,就像在阐述一个认定的事实,“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程清焰喉咙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连个笑都没有。   他安静下来,指尖像被细小的针扎了下,十指连心,连带着心也泛起酸痛感。   从表象来看,没有人会觉得他和夏莓是一类人。   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年级倒数。   一个是背负阴暗过去的亡命徒,一个是热忱莽撞但善良的公主。   可夏莓却又总是让程清焰觉得,她好像就是那个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懂他的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空白无力。   天边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腾空,空气中有花香,风也很温柔。   直到忽然,程清焰肩上一重,夏莓就这么坐在长椅上睡着了,靠在他肩头。   程清焰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垂眸看了她许久,小姑娘今天受了不少惊吓和委屈,从家里出来后又连个能过夜的地方都找不到,走得精疲力尽,哭得眼角到现在都还泛红,即便睡着了眉心都微微蹙着。   程清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头发。   “逆风而上,所向披靡。”他低语着重复刚才夏莓说的话,过了会儿,他垂下眼,眼睫拢住眸中的光,“真的可以吗?”   夏莓醒来时还很早,天都还没大亮,十月的清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凉意,夏莓觉得脸颊有些冷,但身上却不冷。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披了件外套,是程清焰的。   夏莓愣了愣,昨天发生过的事都在记忆中一点点复苏。   这里、这里是步行街后面的花园。   天……   他们居然就这样睡了一觉,和“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流浪汉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夏莓还有点想笑。   不过她现在的处境和流浪汉确实没什么两样,倒是程清焰,原本可以回家睡的,也陪着她这么狼狈地睡了一晚。   夏莓直起背,揉了揉有点僵硬的脖子,侧头看向程清焰。   少年侧脸瘦削,下颌棱角分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眉骨锋利,鼻梁高挺,尤其此刻晨光熹微,挺翘的鼻尖都仿佛是融了一点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是好看到找不到一处缺点的脸。   于是夏莓真的没忍住,伸出食指,在差点就要碰到时程清焰忽然睁开眼,她倏的收回手,藏在背后。   程清焰手撑在椅座上直起背,侧头看向她,嗓音喑哑:“醒了?”   “嗯。”   “几点了?”   夏莓拿出手机:“没电了。”   程清焰看了眼自己手机,六点都还差十分钟。   他舒出一口气,抬手用力摁了摁眉心,眉间始终皱着,按了两下肩膀。   夏莓:“很累吗?”   他轻笑着打趣:“你试试被那么重一个脑袋压一整晚累不累。”   “……谁脑袋重了!”夏莓炸毛。   程清焰笑了声,抬手很自然地揉了把她头发:“上学去了。”   他揉得太过自然,夏莓愣了下,看着他活动着肩膀起身朝着太阳的方向往前走,夏莓这才理了理头发,跟上去。   她几步冲到他身后,圈着他脖子猛地一跳,跟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程清焰差点被她扯倒,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接着往下弯了弯身,夏莓更用力地环住他脖子,顺势趴在他背上。   “一大早闹什么?”他手虚扶住夏莓的腿,以防她摔下来,淡声问。   夏莓搂着他脖子左右晃悠:“我这叫给你松松筋骨。”   “你这都快把你哥这身骨头给卸了。”   夏莓就这么挂在程清焰身上走了一段路,大清早的街上没什么人,直到看到路边扫落叶的环卫工人,她才跳下来好好走路。   昨天出来得匆忙,书包都还在家。   去学校之前,程清焰先回了趟家拿两人的书包,夏莓不想去,半路拐进了唐青云家的粥店。   唐青云正好洗漱完下楼,看到夏莓愣了下:“夏莓?你怎么这么早?”   “你不也这么早。”夏莓拉开椅子坐下。   唐青云每天都会早起半个小时帮妈妈简单准备一些配菜,她问:“你吃早餐了吗?”   “正要吃,皮蛋瘦肉粥。”   “好。”唐青云朝厨房里喊了声,又折回来坐到夏莓对面,“你检讨写好了吗?”   “……”   唐青云看她表情就明白了:“你忘啦?”   “嗯。”夏莓有点绝望,“到学校后再补吧。”   “昨天的事……”   夏莓连忙摆手打断:“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跟我道歉,这件事你本来就没错,起初错的就是温媛媛,后来解决方法上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   唐母盛了碗皮蛋瘦肉粥过来,夏莓说:“阿姨,再一碗。”   “这里吃还是带走?”   “等一下啊,我问问。”   夏莓刚刚拿唐青云的充电线充了会儿电,开机后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问他过不过来吃早饭。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可能来不及。]   夏莓便跟唐母说:“打包吧。”   “好嘞,那你慢慢吃啊。”   等唐母走后,唐青云又说:“不过莓莓,你知道温媛媛她哥哥是谁吗?”   “哥哥?亲的还是表的啊?”   “不知道,之前听她说很厉害什么的,我是怕这次的事……”   夏莓忽然想起昨天争执过程中温媛媛说过的一句话:“她真的威胁你了?”   “也不算,就警告我让我离陈以年远一点,不然就叫她哥哥收拾我什么的,还问我认不认识她哥。”   夏莓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眉。   还叫哥哥收拾人呢,整的跟精神小妹儿似的。   好像谁还没有哥哥似的!!!   就你有?!   我也有的好吧!!!   “她哥哥叫什么你知道吗?”夏莓问。   唐青云想了想,说:“好像叫……庞屏。”   夏莓一愣:“庞屏?”   “你认识啊?”   庞这个姓本就少见,温媛媛还能这么大张旗鼓炫耀的,只有那一个庞屏了。   “啊,算是认识吧。”   “会出什么事吗?”   “没事,你别担心了。”   两人又聊了会儿,唐青云便起身先去帮忙准备配菜去了,夏莓边刷手机边喝粥。   正好看到一条话题是——暗恋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底下有很多条评论,其中有几条很文艺。   一条是来自聂鲁达的《伤害》:众生灵中,唯你有权,看到我的脆弱。   一条是来自毕淑敏: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浓越好,要恰到好处。深深的话我们浅浅地说,长长的路我们慢慢的走。   还有一条是村上春树的“你头发乱了哦”。   前两条夏莓倒是隐隐约约能琢磨些意味出来,不过这第三条实在没看懂,便也不继续多想了,不过是大家随便发着玩儿的。   喝完了粥,夏莓还要快点到学校去补检讨,跟唐青云道别后拎起打包的粥往外走。   她低头给程清焰发信息:[你过来了吗?]   他回复:[抬头。]   夏莓抬起头。   便看到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斑驳落下,在一个个光影和飞舞的尘点中,程清焰穿着干净的蓝白校服,朝她走来。   他回家冲过澡,里面衣服换过,发梢沾了水,湿漉漉的。   夏末初秋的风,穿过香樟树,沙沙作响。   怎么说呢?   夏莓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只是在这一瞬间,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很多画面。   暗巷中他冷戾的脸,桂花香中他教她怎么样才能将烟点燃,他陪她一起去拔牙,篮球场上全场的欢呼,演唱会结束后的冷清的街道和狼狈奔来的他,故意答错题的英语考试,以及将她拉到身后保护的模样。   夏莓忽然想到一个英语单词。   ——Crush。   除了压坏、挤压、捣碎的意思外,还有一个意思。   英语老师课上讲过,I have a crush on you,意味我对你心动。   Crush和喜欢不同,和爱不同,是一个很微妙的词汇,它是一瞬间的惊心动魄,是一瞬间的昙花一现,是一瞬间的神魂颠倒。   像烟花,在无边的黑暗中绽放开短暂却夺目的光彩。   夏莓忽然想到刚才看到的那句话——   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浓越好,要恰到好处。深深的话我们浅浅地说,长长的路我们慢慢的走。   她在这一瞬间,好像更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程清焰踩着香樟树的落叶,沙沙地朝她走来。   然后他在她眼前站定,替她拿掉那片掉在她头顶的树叶。   “发什么呆。”他侧了下头,看着她笑说,“头发都乱了。”   夏莓心跳骤然加速。   急速跳动的心脏仿佛贴着肋骨刮了过去,一路势如破竹地破开血骨,她连风声都听不到,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她,好像,喜欢上了,她哥。   更确切地说。   在这一刻,她对程清焰碰撞出了一个“Crush”。 第33章 牙疼   其实夏莓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和程清焰相处的过程中心跳加速过, 但她从来都没有去细想过“为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异,她从前从来没有对别人产生过,也因此从来没有往喜欢那一方面细想。   直到此刻。   风很静, 路上没有人,阳光很好, 眼前的人也格外好看, 这周遭的一切都让这次的心动来得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这就是喜欢吗?   喜欢是这样的吗?   夏莓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程清焰伸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夏莓在一片紊乱的心跳声中回了神:“啊?”   “上学去了。”程清焰将从家里拿来的她的书包和校服递给她。   “哦。”夏莓套上校服,背上书包。   两人踩着香樟树的落叶一起往学校方向走。   程清焰问:“真不打算回去了?”   “嗯。”夏莓点头,“黎枝语妈妈好像是做房产中介的,我打算到时候让她帮忙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出租屋。”   程清焰抿了下唇, 垂眸看她,小姑娘垂着脑袋走路,刻意地将每一脚都踩在落叶上:“那家里的东西怎么办?”   “等夏振宁不在家的时候, 我去拿一趟。”   程清焰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把她头发。   夏莓脚步一顿,因为他这动作头皮都有点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瞬间的Crush 的缘故,现在程清焰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被放大, 夏莓脸红了, 然后别扭地脑袋往一旁偏了偏,躲开了。   程清焰注意到, 垂眸:“怎么了?”   “小姑娘的头发是能随便乱揉的吗?”夏莓红着脸瞪他。   程清焰扬眉:“刚才还跳我背上晃,现在连头发都不给揉?”   “……”   夏莓理亏, 撇了撇嘴, “那不一样。”   你一大男人的背和小姑娘的头发能比吗!!!   程清焰拽着她胳膊把人拉到跟前,一只手用力蹂|躏她头发, 瞬间乱得跟鸟窝似的。   “程清焰!”她怒目而视。   他倒好,看着她这副样子开始笑, 肩膀一抖一抖的,然后手摁在她头顶,微微俯下身,非常嚣张地说:“我妹的头发我想怎么揉就这么揉。”   夏莓:你是人吗?!   她哪吃得下这种亏,立马高举着手也要去把程清焰的头发也揉乱,却被他一下抵住肩膀,他力气大,夏莓伸长了手臂也怎么都碰不到他头发。   “你耍赖!”夏莓怒吼。   他轻笑一声:“叫声好听的就随你弄。”   夏莓很有骨气:“不可能!你做梦!”   她16年人生头一回Crush,在五分钟后彻底结束了。   到了教室,夏莓便开始写检讨,这对她来说不是头一回了,早就熟能生巧,比写语文作文可快多了。   边写还边跟黎枝语说了要租房子的事儿,黎枝语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没多问,立马就给黎母发消息问。   很快,黎枝语把几个屋子的照片给夏莓发过去。   看上去都不错,面积对于独居而言绰绰有余,装修风格也都是她喜欢的,干干净净。   她把手机给程清焰:“你看看哪个好?”   程清焰看了会儿:“这个吧。”   他挑了距离学校不远的一处住宅区的房子,两边都靠近大马路,没有偏僻小路,比较安全。   夏莓又看了看,也觉得不错,很快就决定下来。   黎枝语又反馈给她妈妈,低着头边发信息边跟夏莓说:“那以后我空了就能去你家玩儿了。”   确定完后,夏莓便查了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有商业街,有超市,还有一家网上口碑不错的湘菜馆,挺便利的。   程清焰刚刚写完昨天的作业,屈指在她桌上敲了敲,催道:“快把检讨写了。”   夏莓看了眼时间,心里掐着点儿呢,悠哉哉说:“来得及。”   “写完检讨把作业也做了。”   “?”   程清焰低眸看她,扬眉:“忘了昨天说要考北外了?”   夏莓立马把食指放嘴边“嘘”了一声,左右看了圈确定现在没人看她,也没人听到刚才那句话,低声说:“你小声点儿,这话被人听到我就要被笑不自量力了。”   “谁会笑你?”   “我自己都想笑我自己。”夏莓鼓了鼓嘴,“648分诶,这怎么考?”   “所以让你把昨天的作业做了,还有不到一个月期中考,前400名。”   “……”   其实昨天看到北外的录取分数线后,夏莓就已经想放弃了,北京那么多大学呢,换个差点儿的也可以啊。   但那些大学可能就离清华更远了,北外半个小时都已经算近的了。   而且等以后程清焰去了清华,她却在一个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的野鸡大学,这差别也太大了,是在高中体会不到的差距,可能她都不好意思去找他了。   夏莓丧气了会儿,只好收了手机迅速把那篇检讨写完,翻出一张数学卷子开始写。   才看了两题,她就更丧气了。   她趴在桌上,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嘟囔:“不会。”   “哪题?”   “都。”   “……”   程清焰拿起一支笔,食指推开笔盖,倾身靠过去,看夏莓桌上的试卷。   随着这个动作,夏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夏莓对烟味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经常和一群男生们待在一块儿,网吧台球厅烧烤摊,总是少不了烟味的。   但程清焰身上的却让她很喜欢。   因为除了烟草味外,他身上还有种特别清冽的味道,两者混杂,便让那烟草味也好闻许多,像是冰天雪地中的一点檀香。   他细致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几条公式定理,开口嗓音低沉迟缓,很耐心地跟夏莓讲最基础的那些知识点。   末了,他侧头:“听懂了吗?”   到底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夏莓知道自己脸快炸了。   热烘烘的。   破灭的Crush又复苏了。   她垂着头试图用头发挡住自己的侧脸,却不想这样越来越热,连带着脑门都有些发红。   她胡乱点头:“嗯。”   “那你再把第一题做了。”   虽然刚才程清焰说了些什么夏莓的确是没有听得很清楚,但好歹是第一题,难度不大,夏莓又盯着他刚才写的知识点看了会儿,写下一个B。   程清焰在她耳边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不容察觉的宠溺:“聪明。”   那天下午,夏莓给张姨发信息确认了夏振宁没在家,于是便借口请假回去收拾行李。   一个人出了学校。   夏莓本想直接回家,但犹豫片刻,转身朝反方向去了一家花店买花,而后往医院方向走。   昨天的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她推了温媛媛才导致的。   她没将花送进病房,只是写了张祝早日康复的卡片拜托护士送进去,而后便回家了。   一到家,张姨就拉着她劝她别搬出去住,说她年纪这么小一个人住外面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放心吧张姨,我还真没有你想象的自理能力那么差,照顾自己肯定是照顾得过来的,只是我再也不想待在这了,受气。”   昨天夏莓和夏振宁吵架时她虽然不在,但也已经听说了。   夏莓是她看着长大的,真是当女儿一样,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公主,也实在不想看她受委屈,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那以后晚饭还是张姨给你去做。”   夏莓笑了笑,说“好”。   她上楼把常穿的衣服收拾进行李箱,因为租屋过手续还要几天才能住进去,她现在只能整理好了先放着,下回再搬过去。   她将那些小东西小玩意儿也收起来,而后拉开抽屉,视线忽得顿了顿。   里面躺着一个小铁盒。   这日子一天天过,她都快忘了。   铁盒里是上回拔的智齿,那枚——听说预示着遇见真爱的,智齿。   夏莓想起程清焰。   忍不住皱了下眉,   那传说,不会是真的吧?   她将铁盒重新收起来,小心翼翼地揣进兜里。   夏莓衣服很多,各种各样的玩意儿也多,等收拾完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她将行李箱和袋子规规整整地码在墙角。   至于今天晚上,她已经提前在网上订好了酒店,凑合一晚,所以又将一些零碎的必需品和换洗衣服装进一个小行李箱里。   夏莓推着小行李箱走出卧室,   正好,夏振宁回来了,他穿着一身西服,看上去很疲惫,踩着台阶上楼。   夏莓脚步一顿,站在楼梯顶,手搭在行李箱扶手上。   夏振宁也注意到她,抬眼看她,视线又下移到那个行李箱上。   夏振宁皱起眉:“去哪?”   “我搬出去住。”   “你又闹什么?”夏振宁语气极其不耐烦,全然是在训斥一个不服管教的孩子的模样。   可他从前根本就没管过她。   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夏莓冷着脸没说话。   夏振宁抬手按了按眉心:“在家里住着都已经消停不了,还出去住,到时候惹了事我可不会再替你去摆平了。”   “不需要你摆平。”   夏莓再也听不下去他说话了,拎起行李箱就越过夏振宁走下楼。   在离开家门时,夏振宁说:“你自己考虑清楚,走出这扇门,以后就没人照顾你,也没司机再接送你上下学。”   夏莓“砰”地甩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可笑,她在夏振宁眼里就是一个包袱,就是一个累赘。   对于她要搬出去住的事,夏振宁依旧没有一句软话,依旧不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父亲身份做得不称职,他依旧只是想用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用断掉她本可以享受到的益处来迫使她低头认错回家。   而他想让夏莓认错回家的原因不是因为爱,跟爱完全没关系,他只是怕她又惹事,害他又要去替她擦屁股。   后面几天,夏莓都暂住在酒店里。   夏振宁也没有给她打一通电话。   租房合同终于确定下来,夏莓交了钱,去看了眼房子,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和家里比是差了些,但其实她一天几乎也只是待在卧室,房子大小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夏莓联系了家政过去打扫卫生,又通了两天风。   弄完这些才准备搬过去,已经一周过去。   这一周来,夏莓饱受知识的熏陶。   在程清焰的监督下,她每天都会做作业,虽然只做选择填空大题的前几道简单的基础题,但也终于从完全不懂到看到题目略微有了点思路。   就连老师们也都称奇,觉得太阳从西边升起,课上表扬了夏莓好几回。   也是这一周,陈以年恢复了原样,有时一翘课就半天都不在,也再也没见他去找过唐青云,更没听他提起过唐青云的名字。   后来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唐青云来给夏莓送她记的笔记本,语文和数学两门的知识点。   他们数学老师是同一个,在文科班上课时为了警醒班上几个不认真听课的,便以夏莓为例,愤愤道“就连夏莓都开始知道听课了,你们还在睡觉!”   唐青云送笔记来的时候,正好陈以年打完篮球回教室,热烘烘的。   上回陈以年那么高调地在众人面前说是自己在追唐青云,一时间大家纷纷起哄,嘴里还调侃说:“诶,陈哥,这不是嫂子吗?”   陈以年扫过去一眼,淡声:“闭嘴。”   他面色平静如常地走过去,唐青云也随着起哄看过去,两人视线轻轻一撞,陈以年淡笑了下:“借过。”   而后便毫无其他交集地走进了教室。   于是贴吧里又热闹了。   课上,夏莓趴在桌上悄悄看贴吧。   陈以年那句“借过”一出,贴吧里对两人的关系就有了新一轮的重新议论。   [陈以年真是渣男的典范啊……]   [早就猜到了,就陈以年这种花心大萝卜,让他认真追姑娘那不是扯淡吗。]   [还以为会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剧本,还想看看浪子回头的戏码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梦碎了。]   [是不是在一起过后又分手了啊,说实话男生对没追到的女生都会有一种执念,就算后来不喜欢了也不太会是这个态度。]   [而在我一个男的看来,要是谈恋爱的话,当然选温媛媛啊,不知道陈以年怎么想的,又不是结婚,结婚的话倒还是唐青云合适。]   夏莓是在看到这一句的时候炸了的。   底下已经有很多人都在骂那个层主,但夏莓还是没忍住,也骂了一通。   就你也配议论俩美女?   还什么女朋友、老婆的,您配吗请问?!   夏莓又翻了个白眼。   程清焰却忽然伸手过来,抽走她手机。   夏莓蹭的坐起来了,压低声:“干什么!”   “上课看什么手机,坐起来。”   这人自从开始给她“补课”后就管得越来越多了,现在连她玩手机和坐姿都要管了。   夏莓继续瘫在桌上不动,又想起刚才那个“当代奇葩男子图鉴”说的话,虽然她也不喜欢温媛媛,私心也更喜欢唐青云这样温润大气的长相。   但是!两个都是美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倒好,美梦做到天边去,直接开始考虑让谁当女朋友谁当老婆了!?   无语!!!   有毛病!!!   顿了顿,夏莓憋着口气:“程清焰。”   “嗯?”   “你觉得温媛媛好看还是青云好看?”   程清焰垂眸,用一种“关我屁事”的一言难尽眼神看着她。   “……”   看看!这才是真帅哥的反应!   丑男才会意|淫俩个美女还叽叽歪歪说个没完!!!   他又在夏莓桌上敲了两下,再次:“听课。”   “……”   天天都是听课听课、做题做题。   夏莓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去跟班主任提议换个同桌了。   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我头都快炸了。”   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   夏莓这人浑身懒筋,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经常就跟块融化的雪糕似的黏在桌上和椅子上。   “不是说要考北京吗?”   “不想考了!全国那么多大学,北京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夏莓没好气,发脾气道,“反正也没人给我那么高要求,就你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不考了!”   夏莓这些天快被作业逼疯了,趁着这由头一摔笔,彻底发了通火。   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物理老师朝两人看过来。   不过这一个是年级第一,一个是最近刚改邪归正的吊车尾,都舍不得训,又和善地转了回去,继续写板书。   夏莓也知道自己这无名火发得不讲道理。   可在程清焰面前,她好像就永远是会被纵容的那一个,脾气也就更直了。   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琢磨过来了,有点犹豫,想着要不要跟程清焰道个歉。   刚要开口,程清焰便侧了侧身,倾身靠近,低声道:“我不是在要求你。”   夏莓抬了抬眼。   两人手臂挨在一起,呼吸也有些近,夏莓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程清焰看着她说:“是我希望,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夏莓愣了愣:“为什么?”   他没直接回答这问题,只是笑了笑,说:“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阳光从窗口斜斜扫进来,少年侧眸看着她,眼底装着笑意,和格外热忱的认真。   夏莓的心脏又再次蓬勃跳动起来,扑通扑通,她都怀疑程清焰也能听见,立马咳嗽一声,却不想呛到口水,顿时咳得趴倒在桌上。   程清焰在她背上拍了拍:“怎么了?”   夏莓呛得脸通红,摆手:“没事。”   这心脏最近动不动就剧烈跳动。   难不成是得心脏病了吗? 第34章 牙疼   夏莓咳得满脸通红才终于停止, 头继续埋下去,贴着冰凉的桌面试图给脸颊降温。   程清焰“啧”了声:“听课了。”   又被管教,夏莓不情不愿地从桌上撑着身子直起背, 人还是懒着,想吐槽几句, 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物理是夏莓最差劲的一门课。   这会儿老师正在上新一块内容的第二节 , 跟之前的内容不相关,夏莓也多少听了点,有个基础,强迫自己听进去倒也不至于是在听天书似的。   过了会儿, 程清焰侧头问:“下午去拿行李?”   夏莓看着黑板上的板书,龙飞凤舞地在书上划出几个大大的圈,佯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头也不回地应:“嗯。”   终于不用再住酒店,可以去打扫好的租屋了。   “我跟你一起去拿?”   “不用,张姨说她到时候叫辆车,直接给我运过去。”夏莓说, “你晚上不是还要去研究所嘛。”   程清焰一顿, 点头,“嗯”了一声。   很快, 物理课下课,下课铃打响。   夏莓那原本空白一片的课本多了许多鬼画符。   她扔下笔, 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今天又是努力学习的一天呢!   夏莓又给张姨发了条信息问她到哪了, 张姨说她已经把行李搬上车准备过去了,于是夏莓迅速收好书包。   “走啦。”夏莓在程清焰桌上拍了下。   “嗯。”程清焰说, “有事打我电话。”   正式入秋,这个格外闷热、持续高温的夏天终于结束了, 夏莓在T恤外还套了件校服外套,扎了个马尾。   租的房子距离学校走路十分钟。   她到的时候张姨已经在了,坐在一辆车上。   不是“车里”,是“车上”。   敞篷……电动三轮车。   夏莓那些大大小小的行李也都在里头。   在这一刻,夏莓真实地产生了一种自己真是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的感受。   虽然这么说挺不要脸的,但她真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1998年热播的《还珠格格》里头的紫薇,流落民间的公主。   “啊。”夏莓看着电动三轮车发了会儿愣,才走上前,“张姨。”   “哟,放学啦,我们公主住几楼啊?”   “8楼,802,有电梯。”   张姨下了三轮车,三轮车司机也帮忙一块儿把行李都拿下车,夏莓刚要搭把手扶一把就被张姨制止:“诶,你别动你别动,我来弄就好。”   “没事,我现在力气可大了。”夏莓拿起最大的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的都是衣服,不算太沉。   但是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两个人一趟拿不下,又怕放在这儿会被人拿走,最后张姨给了那三轮车司机几十块钱,让他帮忙一块儿搬一趟上去。   上楼后,张姨看了圈屋子:“这房子不错啊,我们莓莓真厉害,我本来还怕你租房子会被人坑呢。”   夏莓笑了笑:“我同学妈妈是做房产中介的,帮忙一块儿找的。”   两人将东西收拾好又是将近两小时过去,张姨给夏莓做了顿晚饭,只有她一个人,做晚饭也简单许多,毕竟张姨对夏莓的喜好摸得透透的,做了三道她爱吃的菜。   两人面对面吃饭,夏莓问:“张姨,那你以后怎么办?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别来我这了,我自己会在外面解决晚饭的。”   “外面的菜重油重盐,长期吃对身体不好,老宅那里我已经辞掉了,我都照顾你十多年了,没了你我也不习惯。”   夏莓愣了愣,忽然鼻腔有点酸。   张姨来夏家很早,那会儿夏莓都还很小,是夏莓父母一块儿招她进来的,只是没想会物是人非。   其实当时夏振宁是挽留过张姨的。   不让张姨去照顾夏莓,也不让吴叔去接送她上下学,目的就是为了让夏莓知难而退,回到家里。   所以张姨辞职了。   片刻后,夏莓闷着声说:“那以后我给您发工资。”   “不用。”张姨笑道,“你只要把每个月的买菜钱给我就成。”   “这哪行,怎么能让你白干。”   “不是白干,太太离世后你外婆就给过我一笔钱,够我好几年的工资了,托我照顾你呢。”   吃完饭,张姨又收拾了下卫生就先走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   八层的位置不高也不低,能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家里的视野很不一样,夏莓头一天住在外面,还有些新奇。   于是她摸出手机,对着街道拍了一张。   紧接着顺手打开手机,点开微信,戳了下程清焰的头像。   等她将那张照片发送给程清焰后才愣了下,这动作有点太过自然了,她好像真的有些习惯于将生活中所有不值一提的小事都分享给程清焰。   之前也干过好几回,程清焰有时候会点评句什么,有时候直接回过来一张照片,是他当下正在干的事。   但是因为最近心中小鹿实在有点过于欢快,所以夏莓还是看着那张发出去的照片愣了很久。   之前看到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忍不住自己的分享欲。   所以,她对程清焰真的是喜欢吗?   夏莓是个对这方面感情很迟钝的人,她有很多很多异性朋友,其中也不乏喜欢她的,但她从来没对他们产生过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愫。   就连陈以年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没有过,怎么就偏偏是程清焰?   夏莓甚至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的情愫到底是将程清焰看作一个异性产生的,还是将他看作“哥”才产生的兄妹情。   她发给程清焰的那张照片,过了五分钟他也没回复。   大概是正在忙。   夏莓放下手机,进卧室洗澡。   这天放学的时候程清焰走得晚了些,在学校把作业写完才准备去研究所。   其实他一开始习惯的就是写完作业再去研究所,毕竟在高中的当下还是需要分清主次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扭转了这种习惯。   大概是因为夏莓在家,想早点回去的关系。   而现在她搬出来了,几点回去都无所谓了。   他走到门口,正好碰到陈以年、王鹏一群人打完球,抱着篮球也准备回去。   “程哥!你怎么也这么晚回去,早知道一块儿打球啊。”王鹏实在喜欢程清焰这哥们儿,没有学霸的傲气,而且打游戏打篮球都厉害,简直全能,“你去吃晚饭吗?”   程清焰脚步一停:“嗯。”   王鹏自来熟:“那一块儿呗。”   程清焰一顿,没拒绝。   于是一群男生进了家烧烤店,有程清焰和陈以年坐镇,往那儿一坐就格外吸睛,弄得烧烤摊儿女生们的目光都聚焦起来。   张翔开了瓶啤酒,给陈以年倒了,一个个倒过来,到程清焰,他抬手挡了杯口:“我不喝。”   “吃烧烤怎么能不喝酒?”   程清焰:“一会儿还有事。”   “行吧,那烧烤多吃点。”王鹏说,“有什么忌口的吗程哥?”   程清焰:“没,我都可以。”   很快,一盘盘铁托烧烤就上来了,烟熏味混着辣味和肉香,让人食欲大开。   突然,烧烤摊入口响起一阵喧闹声。   程清焰将铁签丢桌上,抬眼看去。   木子豪和他那几个兄弟一块儿走进来,吞云吐雾的,走在最后面的是庞屏。   王鹏也看着,皱着眉“操”了声:“这群瘟神怎么来了。”   庞屏本来没看到他们,脚勾开椅子坐下,一抬头才看到旁边的他们,咬着烟浑笑了声:“哟,这么巧。”   陈以年往后靠在椅背上,仰着下巴看过去,没说话。   关于温媛媛是庞屏妹妹的事他们都已经听夏莓提过。   其实不是什么真的妹妹,无非是有回出去玩时碰到过,当时温媛媛遇到点麻烦,庞屏随手替她解了围,温媛媛又是个玩得开的,所以才认了个什么哥哥,算是被庞屏罩着的。   一开始知道温媛媛进医院的事时,庞屏也懒得管,接着又听到她说是夏莓推的。   对夏莓这个人,庞屏只见过一面,但印象深刻,的确是漂亮,难过会被程清焰那种不要命的亡命徒护着。   但是因为木子豪喜欢夏莓,庞屏也不好真对她怎样。   但紧接着又从温媛媛口中听到了程清焰和陈以年的名字,当时庞屏一顿,准备弹烟灰的手都停了,笑了声:“什么?”   如果是这样,这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庞屏拖着椅子挪到他们桌边,刚要坐下,陈以年突然抬脚,拦住他去路。   陈以年侧了下头:“做什么?”   “一块儿呗。”庞屏笑着,笑里都是阴测测的恨意,“又不是不认识。”   “谁跟你认识?”   程清焰在这时忽然开口:“陈以年。”   陈以年抬眼,扬了下眉。   程清焰也没说话,跟他对视一眼,而后陈以年扯了下嘴角,别开了脚,让庞屏坐过来。   木子豪知道他们的恩怨,但因为夏莓夹在二者之间,实在是难受,只好腆着脸也坐过去,客套道:“你们这顿都算我的,随便点随便点。”   陈以年嗤声:“老子用得着你请?”   木子豪换了个话题:“莓莓呢,她今天没跟你们在一块儿啊?”   程清焰手里捏着铁签,手腕垂着,闻言抬眼朝木子豪看去。   庞屏将一切尽收眼底。   没等程清焰说话,陈以年就回:“别瞎喊,莓莓这名字是你能喊的?”   庞屏一直没说话,坐在一旁,黑沉沉的目光落在中间一点,程清焰也没说话。   烧烤店服务生把庞屏他们点的串儿也烤好拿过来,看到他们坐在一块,没察觉紧张的氛围,笑说:“那儿有大桌呢,这么多人挤一块儿不热么。”   庞屏撸了口串儿,说:“这不是挤一块儿热闹么。”   他又叫了打啤酒,拎着酒瓶颈往透明的塑料杯里灌,白沫浮起厚厚一层,他继续往里倒酒,白沫从杯口边缘溢出来,流到桌上,他一直倒到白沫都溢出来,只剩下橙黄色的啤酒,很满,一晃就要倒出来。   庞屏弯下背,唆了口。   “程清焰。”庞屏用手背抹掉嘴边残留的酒,笑了笑,“你说我们俩是不是还真是冤家路窄?”   程清焰面无表情地靠着椅背,侧头看他。   庞屏:“上次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账,现在倒好,你那好妹妹还伤了我妹妹,是不是也该算笔总账了?”   他说这话时拇指擦过喉颈。   那上面留下了一道疤,是上回程清焰用酒瓶碎片留下的。   其实程清焰挺有分寸的,当时的伤口很浅,压根不至于留疤,但庞屏不是个会顾惜身体的人,抽烟喝酒不停,结痂后直接被抠破,这才留了疤。   其他人也听出来不对劲了。   想起之前听木子豪说起过的,程清焰父亲的事。   程清焰平静道:“你想怎么算?”   “我想怎么算。”庞屏托腔带调地重复了遍,而后轻笑了声。   接着,忽然之间,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庞屏突然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子,洒满孜然和辣椒粉的烧烤、啤酒全部洒在程清焰身上,弄脏他原本干净的校服。   庞屏俯视他,继续笑,侧头:“这么算行不行啊?”   程清焰没有反应,面无表情地拉下外套拉链,脱掉校服,对折搭在椅背上。   他动作太过慢条斯理,好像刚才那一幕都不存在,烧烤摊儿上其他人本以为是打架,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突然恍然了。   所以当程清焰拿起啤酒瓶时大家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紧接着,这酒瓶就被砸碎,在庞屏头上。   “哐当”一声。   他反应太干脆,根本没一丝犹豫,连暴怒都是无声沉默的,可却一下就让人胆战心惊、心生畏惧。   很多人不会怕莽夫,但都会怕疯子。   殷红的鲜血顺着庞屏头顶流下来。   外面突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烧烤摊里倒出来的油污水,混着厚厚一层辣椒油,又被雨水冲刷,像是被稀释的血液。   夏莓洗完澡出来发现外面已经在下雨了。   她捞起手机,程清焰还没回她,夏莓撇了撇嘴,刚锁屏,一个电话打过来,陈以年打来的。   夏莓接起:“怎么,找你爹有事儿?”   “你那哥挺疯啊。”陈以年喘着气说。   夏莓愣了下:“啊?”   “碰到庞屏那畜生了,干了一架。”   夏莓心跳乱了一瞬:“没事吧?”   那头有人跟陈以年说话,大概是问跟谁打电话,陈以年回了句“莓莓”,而后又跟她说:“你刚说什么?”   “打赢了吗?”夏莓问。   “算赢了吧。”   “你们现在在哪,我出来找你们。”   陈以年:“这么大雨出来干嘛,我们过去你那吧,就附近,正好来看看你那房子什么样儿。”   夏莓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门铃声按响。   她换下睡衣上衣,套了件黑色卫衣去开门。   “你——”   她话头一顿,愣住。   一群人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夏莓在听到陈以年说打赢了以后就真以为他们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竟然还是受了伤。   程清焰走在最后,他洗过脸,头发、脸上、脖子都挂满水珠,外头捞在手里,薄T恤被雨淋得湿了大半,贴着皮肤,几乎能看到里面延伸开的肌肉线条。   只是那白衣上还有残留的血迹,特别刺眼。   夏莓盯着看了会儿,视线上移。   看到程清焰鼻梁上磕红的一道血痕,手肘内侧也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淤青。   夏莓觉得自己一瞬间好像是手机上“发怒”的那个表情,火都蹿到了头顶。   她脸瞬间沉下去,攥紧拳头就要往外冲:“我要去把他们杀了。”   程清焰抬手,揽着她的腰截住。   夏莓挣扎,气得没了理智,产生一种“你他妈敢动我的人”的微妙的愤怒情绪:“你别他妈拦着我!”   程清焰不跟她废话,单手搂住她的腰,用力一抱。   两脚离地,夏莓双腿扑腾几下。   程清焰直接将她重新抱进了屋,关上门,垂眼:“小姑娘一开口怎么就是杀?”   夏莓还是气:“他们打你!”   程清焰叹了口气:“我打回去了。”   夏莓食指戳了戳他鼻梁上的伤,下手没轻没重,程清焰嘶得抽了口气。   夏莓瞪大眼,全然没有自己才是那个弄疼他的人的认知,怒气冲冲道:“你看!你都痛了!”   “……”   陈以年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扬了扬眉,提醒道:“你眼睛往旁边看看,不是就程清焰受伤了。”   夏莓一顿。   后知后觉地发现,旁边还有这么多人。   而就着刚才的姿势,他们两人挨得很近,面对面的。   夏莓讪讪地退了几步,冲上脑的火也平息下来许多:“先进来吧,这旁边有家药店,我先买点东西让人送过来。”   她走到沙发边捞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把常用药品和包扎的纱布一类都买了一通。   一群人都在沙发边坐下。   夏莓:“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王鹏把刚才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非常有画面感,重点都放在他程哥打起架来是多么的帅。   夏莓:“……”   刚才庞屏掀桌子时桌上的东西都砸在程清焰身上,虽然那件外套已经脱掉,身上也冲过水,但总归还是不太舒服。   程清焰起身:“我去洗一下。”   他没去夏莓卧室的浴室,而是去了次卧的浴室。   “要衣服吗?”夏莓问。   程清焰扬眉:“你这儿有我能穿的衣服?”   “校服呗,我去找找。”   夏莓习惯买大几号的校服,程清焰应该能穿下。   最后夏莓翻出一件夏季校服短袖,又拿了条全新的浴巾给他送去。   回到沙发,王鹏说:“莓莓,你这哥叫得可真够值的啊。”   夏莓喝了口水,抬眼:“谁叫他哥了?”   王鹏一哽:“差不多嘛,叫不叫都是哥。”   夏莓嗤声:“值什么?”   “你是没看到,程哥那一酒瓶砸下去有多帅,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整懵了,啧啧啧,反正我是甘拜下风。”   夏莓愣了下。   她几乎能想到当时的画面。   但她却不觉得帅,只是觉得揪心。   一开始她以为打架闹事才是程清焰的本性,学校里那阳光学长的样子都是假装,到后来才发现是相反的。   学校里的程清焰才是他的本性。   他本来就应该是那样的。   成绩优异,阳光端正,前途无量。   但总有一根隐形的绳子在后面拉着他,阻止他前行的步伐,迫使他用过激的反应去对付,不管是对庞屏还是程志远。   王鹏又说:“说实话,我本来还不相信程哥之前那些什么杀人犯儿子的传闻呢,现在是信了,这魄力,是不一样的。”   夏莓皱眉,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回头看,程清焰洗完澡出来了。   他表情上看不出来任何,正在擦半干的头发,甚至都怀疑他有没有听见。   但大家都知道,以王鹏刚才的音量,他肯定是听见了的。   程清焰走到沙发边,在夏莓旁边坐下了。   王鹏尴尬一笑:“那个……程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其实这事儿之前我们就听木子豪说过了,我们也没有别的看法想法什么的,莓莓那次就警告过我们不准在学校里说出去了,所以你放心,其他人都不知道的。”   捕捉到其中一句话,程清焰扬了下眉,侧头看向旁边的夏莓:“你早就知道了?”   夏莓也有点尴尬:“啊。”   程清焰笑了笑,淡声说:“无所谓,也不算什么秘密。”   很快,外卖也到了。   几个人中还是程清焰和陈以年伤得轻点。   大家各自抹了药油,包扎好伤口,程清焰没动,依旧在擦头发,本来半干的头发硬是被他拿毛巾擦干。   最后还是张翔妈妈打电话过来催他回家,众人才散。   夏莓送他们到门口,却忽然叫住程清焰。   他垂眸:“嗯?”   夏莓也找不到自己这么做是出于怎样的心理,顿了顿说:“我作业还没做完。”   夏莓要在期中考考到前400名的事大家都知道,也没露出什么太过诧异的表情,挥挥手道了别就各自走了,程清焰则重新换了鞋,再次进了屋里,关上门。   “哪门作业?”他问。   “啊?”夏莓走神了。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下:“我当你怎么这么乖,还主动要做作业了。”   他嗓音磁沉,染上笑意和散漫的温柔。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闹市街道,她和程清焰一起在这不大不小的租屋中,客厅里的美式吊灯昏黄,连一呼一吸间都显得温情又煽情。   夏莓恼羞成怒:“我本来就是要做作业的!”   程清焰早已经摸透她气性。   夏莓这人,绝对的吃软不吃硬,只要你姿态放得够软,夏莓就是把自己憋死都发不出一点脾气来。   于是程清焰娴熟地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像摸一只炸毛的猫咪似的顺毛一番,他笑着说:“把书包拿过来。”   夏莓拿了书包,把几张理综卷子拿出来放桌上。   “你都做好了?”她问。   “嗯。”   “不是人。”夏莓看着那些让人头疼的化学方程式,实在看不下去,又仰起头,“你刚才不是还没抹药吗?”   “不用,不严重。”   “我给你买的!”   夏莓一做题就特别容易暴躁,眼看小姑娘又接近炸毛状态,程清焰只好起身去沙发拿来那一袋东西。   他往手上的淤青抹了药油,又在夏莓死亡目光的注视下被迫在鼻梁上贴上一片创口贴。   夏莓:“你衣服里面没受伤吗?”   程清焰一顿,而后掀起衣服下摆。   夏莓:“……”   他小腹位置也有一片青紫,看着比其他位置都严重。   但现在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流畅的肌肉线条,横竖交错,每一块腹肌都清晰可见,腰很窄,夏莓目测他这腰围可能只有六十几。   程清焰随意咬住衣服下摆,而后拧开药油盖子,倒了几滴在掌心。   夏莓的目光实在是不受控制。   她那视线根本没掩饰,程清焰当然察觉到了,等抹完药才抬眼,扬眉,抛去一个疑问的意思。   夏莓眨巴眨巴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你身材好辣啊哥哥。”   “……” 第35章 牙疼   程清焰还是头一回听人形容男生的身材是用“辣”这个字的, 一时无语,他放下衣服下摆,抬下巴:“口水擦擦。”   夏莓下意识抹了下嘴, 干燥的,才发现被人耍了, 当即拍桌:“程清焰!”   “穿上衣服就不叫哥哥了?”程清焰笑了笑, “你这心思可不单纯啊。”   “……”   夏莓不知道,好好的一句话,是怎么被他说出这种这么色|情的感觉的。   程清焰也没再继续逗她,敲敲桌子:“做题。”   理综这几门课里, 夏莓稍微擅长点的是生物,一张生物卷子,她把能做的都做了, 然后递给程清焰。   他看了一遍,用铅笔在错题旁画圈。   夏莓做了二分之一的题,其中又是三分之二的正确率。   但她之前基础太差,能在这几天的工夫里到现在这程度已经是不容易了, 其实夏莓很聪明, 不死脑筋,有时候一些灵活易错的题她反而都能做对。   他又细致地将错题都跟夏莓讲了一遍。   夏莓边记笔记, 边抬头看了眼时间,忽然想起来:“你今天不用去研究所了吗?”   “嗯, 请假了。”他手指点了点卷子, 提醒,“这个是易错点。”   程清焰没给夏莓讲难题, 先是要把她底子打好,如果每门都能拿到基础分, 再抓一把语文,算上夏莓的英语成绩,期中考考到前400不是不可能。   等夏莓慢吞吞做完卷子已经十一点,程清焰这才回去。   ……   当晚,夏莓做了一个梦。   一个有点燥热的青春期的梦。   梦里,她哥的□□依旧是那么火辣。   不止于腹肌,梦中的程清焰上身没穿衣服,胸膛、大臂、后背,最一寸肌肉都是恰到好处,连线条和肤色都是夏莓喜欢的角度和颜色。   梦中的程清焰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逼迫感太强,夏莓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程清焰就这么微微倾身,靠近她,挨得有些近了,因为夏莓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带着非常真实的烟草味。   他沉着声笑起来,声音带着胸腔震动,又带着夏莓的心跳加速。   他低声说:“听凭公主处置。”   ……   操。   这可太刺激了,直接把夏莓刺激得从梦中猛地醒过来。   她看着公寓陌生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在做梦。   实在是……太真实了。   夏莓慢吞吞地在被子里将自己蜷缩起来,抱住腿,无地自容地将头也埋进去。   这算个什么梦啊……   夏莓第一次觉得自己龌龊。   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呢!!!   你哥的□□虽然的确是辣,但你就能这样意|淫他吗!!!   不能!!!   他可是你哥!!!   夏莓想死了。   她真不是什么好色的人,她以前根本是连帅哥都看不上的,怎么就偏偏对程清焰破防了呢!!!   夏莓甚至怀疑是不是程清焰对她下了什么蛊。   这一天天的,也太反常了。   夏莓拿手死死盖住脸,不愿意面对刚才那个梦,紧接着又想起之前程清焰说的“你这心思可不单纯啊。”   “……”   夏莓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难堪的呜咽,闷在被子里小声说:“我真没有。”   周五下午有体育课,和文科班一块儿。   夏莓做好全体的热身运动,自由活动就跑去找唐青云玩。   日子一天天接近期中考,这次考试文科班的考试范围划得很大,这些天她们都在抓紧时间背文综。   唐青云也一样。   其实唐青云记忆力很好,很多东西她背过两遍就不会再忘记了,但这次期中考对她来说很重要。   明哲每年的学费就要七万块,这在2012年对普通家庭来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而拿到一等奖学金就可以免除学费。   每学期的期中期末两门考试综合成绩在年级前百分之一就可以拿到一等奖学金,但两个文科班一共就只有一百人,所以只有考到第一才可以。   唐青云必须考到第一。   她抱着本厚重的历史书,坐在操场看台背书,夏莓就坐在她旁边,闲着无聊就也跟着看。   虽然以她的性子让她背书不如杀了她,但至少这书上都是中文字,可比理综的书看着好懂多了。   “你以后要考什么大学?”夏莓问。   “北大。”她淡声,说得却很坚定。   她和程清焰一样,都特别自信地说要考清华或北大。   对他们来说,清北或许不是需要去“够”的,而是他们理应得到的。   夏莓以前觉得这种“好学生”身上的光芒有点过于刺眼,现在却觉得这种自信实在是很漂亮。   “那你想读什么专业?”   “中文系。”   夏莓一愣:“中文系?”   她以为唐青云是会想读金融系,或者法学一类的。   “嗯。”唐青云笑着说,“我从小就喜欢文学,以后也想在这方面深造。”   她忽然想起那天傍晚,陈以年来教学楼顶楼找她说的那些话,她低下头,发丝垂下,忍不住提了下嘴角。   “真好,我都不知道以后要读什么。”夏莓托着腮看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们,“那你以后和程清焰很近,过条马路就到了。”   “他要考清华?”   “嗯。”   “也是,理清文北嘛。”唐青云笑了笑,“那你呢?”   “我?”   想考北外。   但夏莓不好意思说。   “不知道,到时候看看分数再说吧。”夏莓说。   “你英语成绩那么好,肯定是对语言有天赋的,可以试试考北外嘛。”唐青云说,“这样我们大学就还能经常见面啦。”   没想到唐青云会主动讲自己和北外联系在一起,夏莓愣了下,轻声说:“北外分好高啊。”   “现在才高二呢,还有一年半多的时间,努力试试嘛。”唐青云说着,又从一旁拿了本语文书给她,“从背文言文开始。”   “……”   体育课下课回教室。   程清焰被王鹏叫着打了一节课的篮球,出了不少汗,汗水顺着发梢往下滴,程清焰下意识拎起衣服擦汗,随着这个动作露出腹肌。   夏莓看到的时候在喝水,差点喷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程清焰抬眼看去:“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又一次被你辣到了。   夏莓心说。   她呛得脸通红,摆了摆手,憋出两个字:“没事。”   她瞥见程清焰桌子里的手机闪烁,又拍了拍他:“有电话。”   他捞出手机,正好挂断,卢蓉打来的。   体育课他没有带手机,屏幕上显示未接来电5个。   程清焰皱了下眉,拿着手机走出教室。   直到下一节课上课,程清焰都没回来,夏莓给他发了条信息说上课了,他也没回复。   又过来一刻钟,程清焰回来了,直接到讲台桌旁跟化学老师说了句什么,化学老师点点头,说:“行,你去吧。”   程清焰回到座位整书包。   夏莓一愣,侧头问:“怎么了?”   程清焰唇线抿得平直,片刻后再开口,声音很低:“我外婆,出了点问题,要去一趟。”   她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外婆”两字,是完全陌生的。   “回南锡?”   “嗯。”程清焰很快收拾好东西,“走了。”他说。   夏莓目送他从教室后面离开,步子很急。   而她的心脏不知怎么回事,也有点急。   张翔从前面扭过头来,用口型无声问:“程哥干嘛去了啊?”   夏莓没回答,她低下头,心里变得乱糟糟的。   然后忽然想到之前木子豪说的,在南锡市,程志远在赌场欠了很多钱,也是在赌场追债的过程中阴差阳错杀了人,判了九年,当年在南锡市,这件事闹得很大。   夏莓其实是能够感觉到程清焰不是个轻易跟人敞开心扉的人。   他和王鹏张翔那样的中二青年不一样,一场篮球赛就能自认为熟到一口一个“程哥”的叫。   他跟王鹏他们一直都算不上很亲近,直到今天体育课才一起打了场球。   而且他从南锡转学过来,夏莓也从来没见他跟从前的朋友有过什么联系。   造成他这样性格的原因,会和从前那件事有关吗?   杀人犯儿子,乍一听就能让人吓一跳的名号,在南锡市时在他身上贴了多久?别人是不是也都是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   这种事不能细想。   一想夏莓就觉得浑身都难受。   可她坐在座位上就是不受控地去想那些事。   最后,她突然站起身,不顾身后化学老师的喊声,直接跑出了教室。   既然不知道他在南锡市都经历过什么,那我就去亲眼看看吧。   夏莓想。   夏莓没有请教条,上课时间走正门肯定是出不去的,好在她翘课经验丰富,轻松翻过墙跳下,踩在松软的草地上。   程清焰刚刚打到车,才开出一段路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学校围墙上一跃而下。   程清焰蹙眉:“师傅,麻烦路边停一下。”   他拉下车窗,夏莓一抬头正好看到,立马朝他跑过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程清焰:“你怎么出来了?”   夏莓因为跑步还喘着气:“我跟你一起去。”   程清焰一顿。   夏莓直视着他眼睛,她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有汗,呼吸急促,但眼睛很明亮,认真地一字一顿说:“程清焰,我跟你一起去南锡市。”   程清焰看了她半晌,最后什么都没问,拿出手机:“我买机票。”   夏莓点点头,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快点。”   程清焰买了两张去到南锡市的机票。   夏莓从来没去过南锡市,直到人到了机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她竟然,翘了课,和程清焰一起来了机场。   他去取了机票,带着夏莓一块儿往安检口走。   夏莓才想起来问一句:“卢阿姨呢?”   “她先过去了。”   “你外婆……出什么事了啊,严重吗?”   他垂下眼:“我也还不清楚,我妈要到了那边医院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夏莓看着他神色,然后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她轻声说:“肯定不会有事的。”   “嗯。”   还好航班没晚点,两人上了飞机,   从柯北到南锡,两个小时。   十月下旬的天,南锡市温度要比柯北高几度,夏莓脱了外套搭在手臂上。   刚走出南锡机场,卢蓉就打电话过来。   夏莓拦了辆车,程清焰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坐上车,他全程没说多少话,都是“嗯”,只是眉间还是不受控地皱起来。   夏莓看着,心也不受控地揪起。   等程清焰挂了电话,她才问:“怎么样了?”   “人没事,现在已经出院了。”   夏莓刚松了口气,程清焰又说:“是阿尔茨海默症。”   夏莓愣住。   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患病的人会间歇性地忘记身边的亲人,病情进一步恶化就会变得像心智不全的孩童一样。   夏莓以前觉得,这样的病太没有尊严了,甚至还觉得,如果以后她不幸得了这样的病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啊……”她怔愣着眨了眨眼,“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刚检查出来的?”   “刚检查出来,但医生说病情已经很严重了。”程清焰喉结动了动,尽力平心静气地说,“我外婆一个人住,今天早上去买菜的时候迷路了,又摔了一跤,爬不起来,被人送去的医院。”   夏莓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好像什么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绵薄无力。   车停在一个路口,窄街两侧停满里各种街边吃食推车,空气中弥漫开各种交杂的味道。   夏莓跟着程清焰走进去,拐过几个弯,往里走。   几个妇人站在路口谈天说地,看到他们时却忽然噤了声。   这反应太过鲜明刻意,夏莓下意识地朝她们看去,她们很快便就收回了视线。   等经过她们身边后才又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议论声。   “诶,这不是程家那个儿子吗,不是听说一家都和他继父搬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好像是卢家老太摔了跤,刚才才从医院接回来。”   “噢哟,这么大年纪,造孽唷……没事吧?”   “应该没事,老骨头可不经摔,这次幸亏是运气好。”   “不过幸好他那杀人犯爹出狱后也没见他回来过,不然一个杀人犯住在旁边,想想都怕人。”   “我以前听我女儿说过,这孩子成绩倒是很好的,也是造化弄人。”   “成绩好有什么用,有个这样的爹,你敢把你女儿嫁给这种人啊?”   夏莓听到被说的那个女人尖着嗓子“哎哟”一声:“你在说什么东西啦,我女儿怎么可能跟那种人家啊,而且我女儿还在读高中,嫁什么嫁!”   夏莓皱起眉。   她抬眼看向走在一步之前的程清焰的背影,看不到任何的情绪,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议论声,又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议论。   可夏莓不想再让他听到这些了。   “程清焰!”她突然大声喊他名字,挡去背后的窸窣声响。   程清焰回过头:“怎么了?”   “快到了没啊,我都走累了。”   “快了,就在前面。”程清焰笑了下,尽管那笑转瞬即逝,看着她问,“背你?”   夏莓哪里好意思在这里让他背,摇头:“不用,我们快走吧。”   她拉着程清焰快步往前走,好像刚才那个说累了的不是她似的。   又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一栋有些旧的房子,程清焰说:“到了。”   夏莓抬眼看去,卢蓉正好走出来,看到夏莓也愣了下。   卢蓉强撑出笑:“莓莓也一块儿来了啊,快进屋吧,这么急地赶路过来累了吧?”   夏莓摇头:“没事,不累的。”   “外婆怎么样了?”程清焰问。   “现在挺清醒的,腿上就是擦伤,骨头没问题,年纪大了,一摔倒就没力气爬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卢蓉说,“你快进去看看,你外婆都想你了。”   程清焰和夏莓一块儿进屋。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沙发上,电视上在放一个最近热播的青春偶像剧,画面和老人很不相配,其实她也没有看,目光都是空洞的。   程清焰停下脚步:“外婆。”   老人回过头,脸上表情缓慢地一帧帧变化,从茫然再到欣喜,她着急地要站起来,程清焰向前一步扶住她:“您慢些。”   “阿焰回来啦。”老人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泛泪光,“我们阿焰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外婆。”   老人又看向他身边,注意到夏莓:“这小丫头是?”   卢蓉在身后回:“她是振宁的女儿,莓莓。”   “振宁的女儿啊,你要是不嫌弃,也跟阿焰一样叫我一声外婆就好。”老人拉着夏莓的手,“你爸爸是个好人呐。”   她说了之前和卢蓉一样的话。   或许夏振宁在她们眼中真的是好人。   程清焰垂眸看了她一眼。   上一次夏莓听到这样的话发了脾气,但这次没有,她只是笑了笑,回:“嗯,外婆。”   今天是周五,明后天是周末,卢蓉决定在这儿住上两天再回去。   程清焰原本怕夏莓在这里会住不习惯,问她要不要去酒店住,夏莓拒绝了,于是两人吃过晚饭后就一块儿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牙刷毛巾一类的日用品。   程清焰往购物篮里放进去一盘蚊香。   这里比柯北热些,附近还有一片大油菜花田,晚上蚊子很多,夏莓还挺招蚊子的,可能是和血型有关系。   “吃的要买吗?”程清焰问。   “不用。”夏莓说,“买点喝的就行。”   她打开冰柜,捞了一打罐装的啤酒出来,还没放到购物篮里就被程清焰拦了,捏住她手腕。   夏莓抬眼:“干什么?”   “忘记你上回喝醉的事了?”   夏莓:“……我喝啤酒不会醉。”   程清焰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一声:“你上回说的是你千杯不醉。”   “……”   最后夏莓硬是从他手里抢过来,放进了购物篮里,程清焰也没再拦。   付了钱,两人一块儿往家的方向走。   这里的夜晚似乎要比柯北安静些。   到家门口,正好外婆拄着拐杖出来。   “外婆。”夏莓叫了她一声,“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老人仰起头,看了两人一会儿,表情茫然,问:“你们……是谁?”   夏莓愣在了原地。   阿尔茨海默症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   上一秒还笑着跟你说话的人可能下一秒就不再认识你了,你的亲人,你爱的人,下一秒就不再记得你。   程清焰喉结滑动,用力抿了下唇,走上前,温声说:“外婆,我是阿焰,我们先回家里去好不好?”   他外表看起来镇定得不出一丝差错,但夏莓却好像看到了他内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阿焰?”老人痴痴地抬起头,“我的外孙就叫阿焰。”   “嗯,我就是阿焰。”   老人茫然地点点头,被程清焰扶着往屋里走,却在门口忽然惊声尖叫起来,她抄起斜靠在一旁的扫帚就往程清焰身上打过去。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棍子,闷响。   老人边打边骂:“你这个畜生!混蛋!我女儿嫁给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害得我们阿焰也被人议论,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因为你受这种委屈!”   她一棍子一棍子打下去,嘴里念叨着:“去死!你给我去死!”   夏莓彻底愣住了。   外婆这是将程清焰误认作程志远了,他的父亲,一切不幸的源头。   可棍子一下一下,却都是砸在程清焰身上。   袋子掉落在地,瓶瓶罐罐滚出来。   夏莓扑上去想抢扫帚,可又怕弄伤了外婆也不敢用力,最后被她手肘挥到,摔倒在地。   卢蓉听到外面的声音,跑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忙拦腰抱住老人,终于是制止了这一幕狼藉和不堪。   程清焰将夏莓扶起,漆黑的碎发垂着,看不清表情,他低声问:“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程清焰弯腰将滚出来的啤酒一罐罐重新扔回袋子里,递给夏莓:“你先进去。”   夏莓没多问,接过:“好。”   老太太像是又清醒过来了,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手一颤,棍子被丢到一边,扶着墙哭着蹲下去:“我们阿焰啊,对不起,外婆对不起你,外婆不该打你的,我脑子不清楚,我们阿焰已经那么可怜了我竟然还要打你……”   老人哭得满脸皱纹都皱起,像干树皮,每一道褶皱都是从前吃过的苦汇成的。   卢蓉没忍住,也跟着哭。   夏莓回头看了眼。   天已经完全黑了。   外婆和卢阿姨靠在门边,都在流泪。   程清焰就蹲在她们面前,妈妈和外婆都在哭,只有他没哭,他身上的白衣服被扫帚棍儿打出几道黑印子。   那么醒目,那么刺眼,像是划破寂夜的刀痕。   他就这么蹲着,很平静地看着她们,攥着外婆的手,轻声安抚着:“没事,不疼,我们好好治病,以后都会好的。”   可谁都知道,阿尔茨海默症是不可逆的。   就像程清焰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挣扎,他依旧摆脱不了身上这源自程志远的血,依旧摆脱不了别人的议论。   他们把他看成是杀人犯的儿子,身上流着肮脏的血,以后说不定步程志远后尘,也成了杀人犯。   夏莓鼻子一酸,眼眶跟着湿润,扭头快步跑上了楼。   等程清焰安顿好外婆上楼,一推开门就看到夏莓坐在地垫上,小矮桌上一排啤酒罐,已经开了三罐。   “你这是打算在这儿也发一通酒疯?”程清焰问,弯腰把剩下的啤酒推远了点。   “阿焰。”她忽然低低唤了声。   程清焰一顿,抬眼。   才发现,小姑娘眼眶通红。   他心脏重重跳了下,在她对面坐下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我跟你一起过来南锡,其实是想了解你的过去的,我想知道你以前都发生过什么。”说到最后一个字,夏莓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哽咽。   她本来是不想哭的。   刚才外婆哭了,卢阿姨也哭了,夏莓不想在程清焰面前再哭。   明明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不应该再去接受别人的负面情绪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不管她怎么费力地睁大眼睛,眼泪还是滚落,砸在小矮桌上,啪嗒啪嗒,越来越止不住。   程清焰安静了会儿,而后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开口声音很温柔:“嗯,那你了解得怎么样?”   夏莓没回答他这句话,捞起啤酒罐又仰头灌了一口。   “别喝了,喝醉了明天又要头疼。”   “阿焰。”她又唤了声。   “嗯。”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夏莓一点点挪过去,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软乎乎的。   或许因为这份情绪,她体温偏高,有些灼人。   程清焰在这一瞬间浑身僵硬了下。   夏莓脸埋在他怀里,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闷着声说:“以后我们一起去北京。”   ”……“   “我会努力的,我一定可以跟你一起去北京的。”   “北京有那么多人,没有人认识我们,你的未来是全新的,是前途无量的,没有阴霾,一切到可以重新开始。”   因为喝了酒,她嗓音又轻又软,像是带着哽咽的撒娇。   “我会陪着你的,我会保护你的。”夏莓一字一字,认真说,“阿焰,没有人能够再欺负你了。”   像是发誓般。   程清焰过了很久,才终于抬起手,回抱住夏莓。   他弯下背,用力地将人揉进怀中,像是抓住了茫茫大海中最后一根浮木,像是末日来临前的肆意放纵。   他垂着眼,眼睫颤动,低声:“好。”   2012年10月26日,星期五。   程清焰第一次觉得苦尽甘来,有人提了一盏灯,为他照亮了前行的路。 第36章 牙疼   在卢蓉和程志远离婚后, 程清焰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住在这里的。   两层的土建楼,只有两间卧室,俩俩拼一间, 夏莓睡床,程清焰打地铺。   夏莓洗澡洗脸出来, 程清焰已经打好了地铺, 正蹲在床边拿打火机点蚊香。   屋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有些暗,将少年一身白衣也照得有些泛黄,他蹲着身, 碎发不怎么服帖地耷拉在额前,一簇蓝焰照亮他瞳孔。   火舌在蚊香上燃了数秒,一缕白烟袅袅升起, 终于点燃了。   “睡觉把蚊帐掖到床单下,就不会有蚊子进来了。”程清焰说。   “嗯。”夏莓走过去,“十月底了,感觉蚊子也不多。”   “刚才忘关窗了, 可能飞进来几只飞虫。”   晚上九点钟, 夏莓还不想睡觉,于是坐到地上柔软的棉絮和被子上, 又捞过矮桌上的啤酒。   程清焰侧头看她:“打算今晚上喝完?”   “不然呢,这么重, 难不成还带回去吗。”   他也坐下来, 笑了声:“少喝点吧大小姐。”   “大小姐喝酒可没人敢拦。”   “行,您喝。”他顺从道, “别喝醉就行。”   “都跟你说了我喝啤酒不会醉。”   刚才那家超市里只有雪花啤酒,度数低, 都不到三度,没什么劲儿,这几瓶对夏莓来说的确是喝不醉。   程清焰到柜子边拿衣服,弯腰时几乎能看到从衣服透出来的肩胛骨,他随便拿了件衣服,进浴室洗澡。   夏莓把剩下的酒喝完,刚好到微醺状态,她爬上床放下蚊帐。   没一会儿程清焰就洗完澡出来了,看了眼床上的夏莓,顺手将灯关了。   他在黑暗中走到床边地上的被褥旁,躺进被子里。   虽然上一次喝醉夏莓是在程清焰房间睡过一晚的,但那时意识不清醒,倒头就睡,现在却不一样,更何况夏莓自认自己的确是有点垂涎她哥的美色的。   美色当前,就睡在旁边,这怎么能睡得着?   夏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而后抬手,“啪嗒”一下,摁亮了一盏台灯。   “怎么了?”他问,“有蚊子吗?”   “没有,我睡不着。”夏莓侧过身,躺在床上跟他面对面。   她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乌黑发亮,在床上铺开。   程清焰:“那聊会儿天吧。”   他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里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侧面有一颗很淡的痣,夏莓以前看到说痣长在这个位置的都是美人相。   前几年有一部在国内很火的韩剧,夏莓倒没追剧,不过觉得那女主角很漂亮,鼻梁上也有一颗痣。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卢阿姨和程志远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他进了监狱以后离的,诉讼离婚,耗的时间长了点,当时我十岁吧,读小学。”   “我爸妈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离得婚,不过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是两家为了生意才相亲认识的。”夏莓顿了顿,又说,“卢阿姨当初为什么要跟程志远结婚?”   他们结婚肯定和夏莓的父母不一样。   难道是真的相爱吗?   程清焰:“因为喜欢吧。”   夏莓一顿,想到程志远那落魄狼狈的样子,想象不出来会是怎样的喜欢。   “程志远年轻的时候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程清焰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笑了笑,“在那个年代,他也算是当地百里挑一的大学生,我以前听我外婆讲过,当时很多姑娘都想找他说媒。”   年轻时候的程志远也曾经风光无限。   模样标志,家里也算有些闲钱,还是大学生,当时大学生特别少见,赶上时候直接靠着这个身份就能分配到好工作,在大部分人眼里可是毋庸置疑的金饭碗。   那么多姑娘家都来找他说媒,但都被程志远拒绝了。   他有喜欢的姑娘了,是他的大学同学,卢蓉。   两人情投意合,一毕业就结婚。   卢蓉学的是会计,在当时还是很朝阳的专业,毕业后她就进了大厂工作,收入可观,相较大多数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卢蓉已经算得上是个先进女性了。   而程志远呢,他毕业后失志,屡屡碰壁,很多公司都认为他性格过于张扬傲慢,难以配合团队工作,回绝了。   程志远一直以来都过分骄傲。   从前走到哪都听到人夸赞称羡,而现实却是被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跌得越惨。   那些大企业他进不去,小公司他又不屑为伍。   所以,程志远失业了。   而当时的卢蓉事业却蒸蒸日上,她工作做得很好,受到了赏识和提拔,一次项目的庆功宴上喝了不少酒,最后是个男同事顺路送她回家的。   那一次,是程志远第一次动手打她。   但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渐渐的,程志远越来越堕落,整天喝酒,喝多了就打人,打完人从家里翻出钱就继续出去赌。   刚开始他都能赌赢,赢了不少钱,翻了几倍地拿回家,把钱拍到卢蓉面前,他认为是靠着自己聪明才能赢钱,得意地告诉卢蓉他靠赌就能轻轻松松养活一家。   那段时间程志远脾气很好,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对卢蓉体贴关心,送不完的礼物和鲜花。   也是在这段时间,卢蓉怀孕了,怀了程清焰。   卢蓉劝他不要再沾赌博,会上瘾,程志远却只是挥挥手说她这是妇人之仁,说这相当于投资,高风险才有高收益。   但是赌博哪里有常胜的道理。   后来程志远又开始输钱,他不服输,拿了家里更多钱去赌,却一次又一次全部输掉。   卢蓉怕到时连孩子的奶粉钱都被他输完,跟他吵,然后就又被程志远打了。   时隔一年多,又一次被打。   卢蓉终于是心灰意冷,带着但是还小的程清焰回了娘家。   程志远依旧赌博成性,没钱了就跑来这闹,醉醺醺地大喊着要钱,卢蓉敌不过他,怕他伤害到孩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只能一次次服软给他钱。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   程志远清醒时偶尔良心发现幡然醒悟,就来求卢蓉原谅,一次次的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但一喝酒又原形毕露,又打又骂。   日子过得晦暗无光。   直到一天,程志远忽然浑身是血地跑来厂里找她,卢蓉被他这幅样子吓得心惊胆战,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程志远什么都不说,从她身上夺了钱就又跑了,跌跌撞撞,哪里还有个人样。   当天傍晚,卢蓉看电视时看到上方一排小字滚动本地新闻——   “我市发生一起杀人事件,目前犯人在逃,据目击证人所说,犯人名叫程志远,案发时身着白衣灰裤,身高183,现寻杀人犯投案自首,也请广大市民监督举报,举报热线:……”   卢蓉眼前一白,如遭五雷轰顶。   她怎么也没想到,程志远就是再怎么混蛋,最后竟然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发了很久的呆,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况,直到接到程清焰小学班主任的电话,请她去学校一趟。   卢蓉赶过去的时候,程清焰站在办公室外罚站,另外一个小男生鼻子里塞着一团纸巾,坐在里面。   班主任说是两个小男孩打架,程清焰把人家鼻血打出来了。   卢蓉问:“为什么打架?”   班主任说:“是因为程清焰父亲的事,您知道这事……”   卢蓉浑身一僵,打断她:“所以,是他先用这件事来骂我儿子的?”   “这事毕竟也是事实啊程清焰妈妈。”班主任说,“新闻都已经出来了,不瞒您说,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记者都打电话给学校了,被校长花人情挡下来才作罢的,您看看这当下又出现程清焰打同学的事,我也是很为难啊。”   卢蓉气得几乎浑身发抖:“我儿子做错什么了?!我儿子什么都没做,凭什么因为这种事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凭什么?!”   “您知道家庭教育本来就是一个孩子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怎么可能会完全没有影响呢。”班主任拍了拍那个流鼻血小男生的肩膀,说,“小宇妈妈刚才也来过了,一定要给个说法才罢休,现在的情况,把这件事闹大对你们也不是好事啊。”   ——小宇妈妈。   卢蓉想起来了,之前家长会碰到过,回回穿得光鲜亮丽,风头很盛,每每听她炫耀说孩子父亲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卢蓉终于明白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了。   她扯着嘴角冷笑了声:“所以你们想怎么解决?”   “让程清焰同学跟小宇同学道个歉,至于学校这边,也希望程清焰同学可以转学。”   “什么?”卢蓉愣住,“转学?为什么?凭什么?!现在是九年义务制教育,你们凭什么让孩子转学!”   班主任音量也提起来:“因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力很大,记者都找上学校了,再这样下去恐怕来年学校招生都会受到影响。”   卢蓉:“这些我都不管,这是你们学校要考虑的事,你只要给我翻出来学校哪一条校规规定了,孩子们不过打架就要被退学的?”   “不过打架?”班主任也不给她留面子了,冷笑一声,“原来程清焰在家里受到的是这种教育,难怪呢,那程妈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粥,我们有义务为其他上千个孩子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   卢蓉气得胸腔都剧烈起伏,眼眶都被气红了,刚要反驳,程清焰忽然推门进来,他站在门口。   夕阳落在他后背,一道颀长的晦暗影子拉扯进办公室内,面上的表情明晦不清。   明明该是一幅温暖的画面,却又冷冰冰的。   “妈。”小程清焰说,“转学吧,我不读了。”   “好、好,我们不在这读了,连老师都没有师德,这种学校有什么可读的!”   班主任咬牙:“你!”   卢蓉拉着程清焰就走。   夕阳西下。   两人拉出一长一短两道影子。   卢蓉跟他保证,一定会尽快帮他处理好转学的事情,让他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妈妈在。   “嗯。”小程清焰点头,顿了顿,又问,“他……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卢蓉很久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清焰说这件事。   安静的校门口,国旗随风飘扬着。   卢蓉蹲下身将小程清焰抱进怀里,终于痛哭出声。   程清焰在妈妈的哭声中知道,刚才那个男生说的所有关于程志远的话,都是真的。   他低头贴着卢蓉的脖颈,将脑袋埋进去。   “妈,你放心,我会很有出息的。”   小小的、稚嫩的程清焰红着眼眶轻声说,“我会好好读书,以后我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至今,那都是卢蓉最后一次看到程清焰的眼泪。   后来,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没有再见到他哭过。   程清焰的转学费了一番功夫,很多学校都拒绝,后来还是卢蓉上司帮忙,托了关系才终于读上学。   从那之后,程清焰每一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小学,初中,高中。   在那红榜第一栏,再也没有掉下来过。   从孩童到少年。   清隽、干净、阳光、成绩优异。   竭尽全力的,去活成和程志远完全不一样的人。   竭尽全力的,抹掉程志远留在他身上的一切印记。 第37章 智齿   夏莓从来没想过, 会听到这样一则故事,这几乎已经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这样的事,怎么会发生在程清焰身上?   以前她还不理解, 程清焰和程志远的关系怎么能恶化成那样,几乎到了一见面就打的地步。   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程清焰看了眼她表情, 笑了声:“之后的事就容易多了。”   其实哪里会容易呢。   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将近十年过去了,可之前木子豪提起时依旧能让听者吃惊,又好奇又怕。   杀人犯儿子,在这样一个基本安稳的社会, 本就是猎奇的存在。   更不用说程清焰没有离开南锡,他一直在南锡读完了高一,那些过去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标签牢牢黏在身上,根本撕不掉。   “以前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卢阿姨会说夏振宁是个很好的人,如果跟程志远比,那是还不错。”   夏莓仰躺在床上, 眼睛发酸, 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着蚊帐外盘旋的蚊子,又扭头问, “你有被蚊子咬吗?”   “没,我不容易被咬。”   “真羡慕。”夏莓翻了个身, “不过我们俩要是睡一块儿你也不能为我分担, 蚊子还是全来我这儿。”   说完她愣了下,什么叫睡一块儿……   你对你哥的色心已经能在这么沉重的情况下都要藏不住了吗!!!   夏莓脸红起来, 低头埋进被子里。   程清焰似乎是没多想,笑了笑说:“所以你不是睡的蚊帐么。”   而关于后来的的那些事。其实也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之前的钱都被程志远败完了, 卢蓉要一个人养活程清焰,后来他接触到编程,学校老师发现他的天赋,跟卢蓉打电话说这件事,问有没有意愿报名学校的编程兴趣班。   卢蓉报名了,但是学费高昂。只靠做会计赚的钱支撑不了,卢蓉没办法,打听了什么工作来钱快。   她去了KTV卖酒,销量好的话抽成就能赚不少,够报名费了。   本来这种活都是让年轻小姑娘干的,但卢蓉口才的确不错,老板让她试了一个月,销量竟然很不错,这才允许她干了。   有时也会遇到言语调戏的客人,不过也算有惊无险地应付了。   后来这事被程清焰发现,跟卢蓉大吵一架,那是程清焰第一次跟卢蓉吵架,不允许她再去。   第二天上学,他便去和编程班的老师说了自己以后不再去上课。   可那老师实在觉得可惜,后来又去找程清焰,都被他拒绝了。直到之后通过班主任了解到程清焰家庭的情况。   于是编程老师又找到他,让他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事项,以此免除他的学费,也算是顾及了孩子的自尊心。   卢蓉也从KTV辞职,但她这样的大学生不论是做什么工作都比很多人好,介绍酒介绍得都能切中客人需求,之前也拓展了些人脉,许久不见她,还有人手机上想向她买酒,不通过KTV,直接对接,还省得抽成。   就是在某次去卖酒时,卢蓉碰到了夏振宁。   将近四十的年纪,几乎不可能再产生什么一见钟情,这不现实。   对夏振宁这样的商人而言,也不可能突然喜欢上一个并不年轻的卖酒的女人。   夏振宁之所以会喜欢卢蓉,是因为他们从前是高中同学,很早就认识,心动也发生地很早,因此再相遇时也就名正言顺。   读书时,夏振宁很喜欢卢蓉,单方面的喜欢,当时卢蓉不喜欢他。   所以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后来夏振宁没再喜欢上别人,也没刻意去认识过别的姑娘,到适婚年纪就按照家人安排结了婚。   于是在KTV里,夏振宁借叙旧要了她号码,后面断断续续地向她买了不少酒,也了解到她的情况,卢蓉依旧不卑不亢,而夏振宁还是被她吸引。   等到关系近了便再次跟她表了白。   卢蓉拒绝了。   她不敢再结婚了。   而且她还带了孩子,她怕程清焰会再次受到伤害。   但夏振宁没有放弃,依旧找卢蓉买酒,卢蓉不想借着人家的好感赚钱,拒绝了,但夏振宁依旧是想方设法地接济她。   人心总是能够被捂热的。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遍体鳞伤的心更容易因感动而被捂热。   夏振宁算不上一个好人,至少对夏莓来说不是。   但对当时的卢蓉来说,他是,他真的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三年后,程清焰考上高中,卢蓉和夏振宁也终于正式确定了关系。   第二天早上夏莓醒来的时候程清焰已经不在了。   她进浴室刷牙洗脸,下楼,发现夏振宁也来了,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过他了。   夏莓没跟他打招呼,外婆看到她,招手让她来吃早饭,新买来的豆浆。   夏莓应声说“好”,钻进厨房,程清焰正在将一袋袋的豆浆倒进碗里。   “这是甜豆浆?”夏莓站在他旁边问。   “淡的。”程清焰说,“自己加酱油或者糖。”   “我喜欢喝咸的。”   程清焰往其中一碗里加了勺酱油,又往旁边那碗也加了一勺。   夏莓眼睛一亮:“你也喜欢咸的啊?”   “嗯。”   “哇,我身边都没人喜欢喝咸豆浆的,陈以年黎枝语他们都喜欢喝甜的,还总笑我癖好奇怪。”   程清焰笑了笑,在她头上敲了下:“一起端出去。”   到外面,夏振宁正在和外婆说话,想带她去上海看病。   外婆摇摇头:“花那钱干什么,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用去看,而且医生不是说了吗,不可逆,去了上海也没用。”   夏振宁又劝了几句,但外婆态度很坚定,怎么也不肯去。   最后卢蓉妥协,到时差人将病历卡和拍的片子拿到上海给那边的专家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更好的治疗方式。   夏振宁:“不去上海也行,但是您现在这身体,不适合再一个人住了,跟我们一起去柯北吧,照顾您也方便。”   夏莓恍然觉得这是从夏振宁嘴里听到的难得的一句人话。   “不用,振宁,你真不用太挂心我,我一个人在这里住习惯了,去了柯北我还更不舒服了。”外婆说,“我今早也问过了,社区里有便宜的公立养老院,也有专业护工,出不了什么事的。”   夏振宁:“公立的管理制度总归松散点,哪儿能得到好的照顾,您一个人在这,万一遭人欺负了呢?”   “我都在这住了一辈子了,里里外外都认识,谁能欺负我?”外婆笑说,“我这病动不动就不清醒,要真跟你们过去才是给你们添麻烦,我一个老人看你们生活得好就够了,怎么能给你们倒添乱?”   “这不叫添乱,我和卢蓉的关系,那我也是该叫您一声妈的,您看谁家儿子会把生病老母一个人丢着的,传出去不得被人骂?”   夏莓移开视线,端着一碗豆浆出去了。   外面空气清醒,院子的树上落了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夏莓在台阶上坐下来,捧着碗喝了口豆浆。   她知道她父母之间没有感情,夏振宁对妈妈没有,妈妈对夏振宁也没有,他们性格太相近,都太强势,本就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   而夏振宁在离婚八年后才和卢阿姨结婚,其实并不违背任何道德。   但她看着刚才那一幕,还是会觉得别扭。   无关外婆和卢阿姨,只关夏振宁。   夏莓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夏振宁。   换作任何一个人听到刚才他那些话,肯定都会夸夏振宁人真好,也许他真的不错,但夏莓是那个被例外的。   她看着院子里的景致,慢吞吞喝完豆浆,忽然,从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从她手中捞过了豆浆碗。   夏莓回头。   程清焰已经挨着她并排坐在台阶上。   “你怎么出来了?”夏莓问。   程清焰双手撑在身后,长腿往前伸,整个人懒洋洋地舒展着,同样的问题抛回去:“你怎么出来了?”   夏莓实话实说:“我怕当着外婆的面吐。”   程清焰笑了声。   “他们聊得怎么样了?”   “还是不愿意去柯北,现在双方退让一步,在南锡市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养老院,能实时监测到她身体状况的。”   “那挺好的。”夏莓点了点头说,“其实我也挺能理解外婆的,这么大年纪要换一个全新的环境,换作是我也不乐意。”   而且,外婆昨天发病时误将程清焰当作了程志远,这件事外婆肯定想到就会觉得心疼自责,也就更不愿意去了,怕万一发病又伤了他。   “嗯。”程清焰声音沉了点,“我知道,这样也挺好,以后常回来看她就好了。”   夏莓点点头,仰头继续看下树杈上那只鸟。   正出神看着,程清焰忽然问:“带你出去逛逛?”   “啊?”   他笑了笑:“不是第一回 来南锡市么。”   南锡市的景致比柯北市更偏近江南风光些,周六的清晨路上稀稀落落几人,青石苔路上湿漉漉的,沾着前夜下的雨。   刚才夏莓只喝了碗豆浆,没吃早饭。   程清焰带她去了家算是当地特算的茶楼,算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一家店,都是来吃早饭的。   夏莓一听那闹哄哄的声音,就回想起昨天街口那几个妇人的议论。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地不想进去,不想有那个万一让程清焰再听到那些话。   程清焰察觉到,回头:“怎么?”   她拧起眉:“好吵。”   他垂眼看了她会儿,而后忽然笑了,意味不明的:“放心。”   放心什么?   夏莓仰起头。   他牵起她的手,随着这个动作,夏莓心跳又开始加速,脚步也不受控地随着他往前走,跨进了茶楼门槛。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轻飘飘一句。   夏莓心尖一酸。   看着身前少年的背影,涌起一股想要抱住他的强烈冲动。   程清焰很快就点了几道早点,带着夏莓到窗边的座位坐下。   确实是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周遭虽然也有不少打量的视线,但也只是因为他们年轻又模样出众。   夏莓暗暗松了口气。   很快,早点就上了,特别好吃,水晶蒸饺Q弹嚼劲,里头的虾仁嫩得能爆汁。   正吃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   年轻的,磁沉的,含着些淡淡笑意。   “阿焰?”   夏莓跟着程清焰一块儿回头。   眼前有两人,一男一女,同样出众吸睛。   说话的男生一身利落的黑,轮廓深刻鲜明,真正意味上的剑眉星目,眼底深黑,眼型狭长微翘,一头利落的黑发,薄唇,笑意并不减他与生俱来的冷感与疏离感,极具侵略性。   其实一开始夏莓也觉得程清焰的长相是极为锋利的。   但越是跟他熟悉,便越是明白他内里的温柔与柔软,他并不是张扬的锋利,而是磨砺出来的坚韧。   而眼前这人不一样。   夏莓第一次见人的长相能用“刺”来形容。   而他身边的女生穿着一身柔软的棉质白裙,白鞋,皮肤也是透亮的冷白,看着是清清冷冷的软和。   注意到夏莓的视线,女生冲她弯了弯眼。   “这么巧,你怎么在这儿?”程清焰也笑着打招呼。   对面那酷哥说:“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   程清焰笑了笑,跟夏莓介绍:“他叫梁树生,是我南锡读书时的同学。”   夏莓跟人挥挥手,说了声哈喽。   梁树生侧头,抬手揽上身边姑娘的肩,懒洋洋倚着:“林遇青,我女朋友。”   女朋友?   夏莓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两人一个张扬懒痞,一个清冷温软,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一对,但多看几眼便又出奇地觉得莫名得搭。   梁树生说完这句,视线懒懒看回程清焰,意思挺明显,敲打他呢。   但夏莓没注意到。   程清焰无奈地低笑:“夏莓,我妹。”   梁树生他们已经吃好了,又跟程清焰闲聊几句便先走了,夏莓吃掉剩下的几只蒸饺,已经撑得不行。   又回想起刚才碰到的两人,她边往外走边问:“刚才他们真是男女朋友啊?”   “应该吧,我转学那会儿他还单身。”   夏莓踢着路上的石子儿:“他女朋友还挺好看的哦?”   程清焰没答她这句话。   夏莓悄悄抬眼打量他,又收回视线,扬起声调,故作无意地问:“程清焰,那你想要个好看的女朋友吗?”   他喉结滚动一记,垂下眼看她。   夏莓没好意思看他,花了全部力气克制自己别脸红。   半晌,他轻笑起来,还状似无意地轻摇了摇头。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却仿佛是透着股无奈的宠溺,像是看透一切。   夏莓在他的动作和笑声中,终于让那红晕爬过脸颊。   他们在南锡又住了一晚,到星期日,明天就要上课了,夏莓和程清焰买了机票先回柯北,而卢蓉和夏振宁还要在这待几天,去看几家养老院,把这事定下来。   他们到柯北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两人打车一块儿回到夏莓租的公寓,刚才在车上夏莓就已经点好了外卖,一回家就能吃。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   自她从家里搬出来后,他们已经好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吃完饭,夏莓拿出书包里的卷子。   自己一份,程清焰一份。   这卷子是这次的周末作业,之前夏莓让黎枝语帮她整理好拿过来的。   程清焰扬了扬眉,有点诧异:“今天怎么这么自觉。”   夏莓咬开笔盖,开始看数学卷子的第一题,没一会儿,写下一个“A”。   “不是答应你了吗,以后我们要一起去北京。”夏莓抬起眼,眸子在昏黄的吊灯下显得明媚又漂亮,她看着他,认真说,“我说过的,我会陪着你,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程清焰愣了下。   前天发生在昏暗的破旧屋子里、只有两人知道的隐秘的秘密,现在在灯火通明处被夏莓开诚布公地再次摊开。   她眼睛很漂亮,亮亮的。   程清焰喉结上下滑动,一股涩意突然从喉腔上涌到鼻腔,他垂下眼掩去同样上涌的情绪。   半晌,他才开口。   “行。”他嗓音低哑,带着妥协的笑意,“莓莓保护我。”   很多人都叫她“莓莓”,但这两个字经过他的嗓子说出来却变得多情又缠绵。   不知到底是说者有意还是听者多心。   夏莓忽然觉得脸有点热,忙低头做题。   他们一起刷完了周末作业的那几张卷子,已经很晚了,所以没让程清焰再教她那些不会做的题,只是把英语卷子对了一下答案,和程清焰完全一样。   夏莓笑起来:“当心啊哥,说不定下回我英语真要和你并列第一了。”   他勾唇:“行,等着你。”   他没再多留,很快就离开。   夏莓洗过澡躺到床上,捞起手机看了眼,群里很热闹,大家在吆喝着组局打游戏,问夏莓来不来。   夏莓不热衷于游戏,但刚才连着做了那么多题,便答应了,打算打把游戏放松一下。   双人组队游戏。   夏莓和陈以年一组。   分组一出来,陈以年就“啧”了声,连了语音,他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跟你一队,我还是躺平等死吧。”   因为是双人组队,语音自然也只能连接双方,其他人都听不到。   夏莓翻了个白眼:“连我都带不动,你还好意思自称枪神。”   “谁能带的动你,说出来我膜拜膜拜。”   “程清焰啊。”   “你还跟他打过游戏?”   “没有,之前网吧看他跟王鹏打过,特!厉!害!”夏莓也不知道自己在骄傲个什么劲儿,大声说,“比你厉害多了!!!”   “莓莓。”   陈以年笑着叫了声她名字,然后停了两秒,又实在忍不住地笑出声,调侃着问,“你这是在炫耀你哥,还是在炫耀程清焰呢?”   夏莓愣了下。   陈以年这话说的很明白了。   他们认识这么久,陈以年太了解她了,自然也能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对程清焰和对其他人很明显是不太一样的。   夏莓本来是犹豫自己这情愫到底是什么的。   但是去了一趟南锡,看到了程清焰的过去,窥见了他那黯淡无光的过往的万分之一,夏莓好像也更加确认了点什么。   过了会儿,夏莓才出声:“陈以年。”   “怎么,要给封口费啊?”   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轻声问:“怎样才算喜欢?”   陈以年愣了下,而后大声笑起来,手到笑得跟着抖,连带着操作的那个小人也抖个不停。   像得了帕金森。   “这个嘛。”他作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当一个人能问出‘怎样才算喜欢’这么愚蠢的问题的时候,她就百分之百喜欢现在心里想着的那个人了。”   “……”   最后这场游戏毋庸置疑地输了。   夏莓退出,坐在床头发了会儿呆。   她喜欢程清焰吗?   最后她自己给出一个答案,她喜欢程清焰。   不是问号,是句号。   夏莓从床头拿出笔,在一张便签条上认认真真写下:   ——2012年10月28日,我有喜欢的人了。   透过床头台灯的白光,字迹认真镌秀。   她将便签条卷成甜甜圈那样,又从抽屉拿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躺着她那枚拔掉的智齿。   夏莓将便签条一并放进了铁盒。   有了喜欢的人,这种感觉对夏莓来说还是很奇妙的。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过了会儿,又重新点开手机,找到程清焰的那个火焰头像。   右上角的时间一跳,00:00。   现在是2012年10月29日零点,是她喜欢程清焰的第二天。   她想找他聊天了。   可她找不到话题,手指在屏幕徘徊多时也没能打下一个字。   原来喜欢是这样的感觉。   又甜又酸,如百爪挠心。   也是在这时,聊天框最上面的备注位置一跳,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夏莓无声地屏住呼吸,这种类似默契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快乐地冒粉泡泡。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记得锁门。]   夏莓笑起来,简单一句话,让她心跳都加速。   [夏日草莓:锁啦。]   看,她快乐得连“了”都变成了“啦”。   [夏日草莓:晚安哥。]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晚安。]   夏莓把这一句“晚安”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试图从文字里去幻想程清焰会用怎样的语气和声线来说这两个字。   顿了顿,她又回复了句。   [夏日草莓:晚安,程清焰。]   [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嗯,睡吧。]   夏莓笑起来,抱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直到满脸通红热得不行才停下,她捧着手机又把刚才几条聊天记录看了好几遍,这才点进程清焰的头像,给他改了一个新备注。   不是穿粉红色最好看的哥哥。   不是程清焰。   不是哥。   而是——   智齿。   意味着,她的真爱。 第38章 智齿   有喜欢的人的第一个夜晚, 夏莓没怎么睡好,但第二天醒来时竟然也一点不困,她心情愉悦, 哼着歌进浴室洗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得从瓶瓶罐罐里翻出几支口红, 开始思考程清焰会喜欢怎样的口红颜色。   最后她挑了一支很少女很元气的颜色, 在网上被称作“斩男色”。   夏莓唇色偏红,抹上后要比官网的试色图更深些,但是却很衬得明艳的五官眉眼,整个人都更加出挑鲜艳了些。   夏莓满意地看着镜子, 抿了抿唇,出门上学。   到学校,黎枝语正在赶作业, 抬头看了夏莓一眼,立马发现不一样:“哇,你今天涂口红啦!”   夏莓挑了下眉:“好看么?”   “好看!美女快给我亲亲!”黎枝语非常给面子,撅起嘴巴就抱着她腰考过去。   夏莓笑了笑, 看了眼她在写的英语卷子, 抽出自己已经写完了的丢到她桌上:“赏你的,抄吧。”   “嗻!谢女神!”   没多久, 程清焰也来了,夏莓立马顺了顺头发, 她知道自己的右侧脸颊线条更好看, 于是托腮,微微仰着下巴看向窗外景色, 将右侧脸朝着程清焰,画面美得像在拍一支MV。   程清焰一步步走近座位, 夏莓的心跳也在一点点加速。   余光里看到他放下书包,坐下来,转头朝她看过来。   来了来了!   夏莓太清楚自己优势了,性格可能过于大大咧咧不符合有些男生喜欢温柔善解人意的择偶标准,但这脸确实是无可挑剔。   喜欢嘛,就得从垂涎美色开始。   先入了眼才能入心。   夏莓不觉得因为脸喜欢一个人有什么肤浅的,外貌本来就是属于一个人的特质,和性格一样都是个人化的。   就像她也垂涎她哥的美色一样。   夏莓就这么摆着做作的Pose,余光里能看到程清焰扭头看了她足足十几秒。   夏莓有点忍不住想笑。   被迷倒了吧。   看来程清焰也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正经嘛。   然后,紧接着她就听到程清焰懒洋洋的声音:“你在发什么呆?”   “……”   夏莓装作刚发现他来了的表情回头,刻意细着声,温温柔柔地说:“咦,你什么时候来的?吃早饭了吗?”   程清焰眉心一跳,头转过来,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吃了。”   “吃了什么?”   “面。”   “好吃吗?”   “……还行。”   “什么面呀?”   “……”   程清焰确认,今天的夏莓很不对劲。   以前的夏莓是“我管你吃了没吃的什么,都关我屁事”,什么时候见她这样问过。   程清焰安静了会儿,问:“你喉咙怎么了?”   “……?”   夏莓觉得心里那只小鹿啪嗒一下从悬崖摔下,半身不遂了。   程清焰抬手去摸她额头:“不舒服?”   “……”   悬崖上一块石头掉下来,夏莓的小鹿被砸死了,死得透透的。   她装不下去了,气呼呼地拍开程清焰的手,懒得理他。   程清焰却揽着她肩膀把她拉过来,倾身靠近一点,夏莓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小鹿又死而复生。   程清焰就这么掰着她肩膀,强制性地摸她额头,不怎么烫,应该不是发烧,他垂下眼:“牙疼么?”   他声音平缓,可被初秋的风送过来时就透着一种清爽的温柔和亲昵。   夏莓心中的小鹿弹了弹腿,重新站起来,又活蹦乱跳了。   她眨了眨眼,觉得身上温度又攀升,怕程清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忙往后退了些,重新整了整头发:“啊,有点吧。”她胡诌。   “我看看。”   “啊?”   程清焰捧住她的脸,往上抬了抬,轻声:“张嘴,我看看是不是之前拔牙的地儿发炎了。”   夏莓被他嗓音蛊惑,真顺着他的话张嘴,才张开些,她骤然回神,立马闭紧,眼睛也睁大了。   好险!!!   她差点就对程清焰张开嘴了!!!   哪个女生会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喉咙底的小舌头啊!!!   夏莓把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没事了,其实也不怎么疼。”   夏莓觉得有了喜欢的人简直就是过关斩将,时时刻刻都要做好准备迎接挑战。   不过好在眼下这个挑战算是过了,程清焰没再坚持,只是拿着她杯子起身,给她接了杯温水:“喝水。”   夏莓喝了口水,觉得这水比平时的都好像要甜一些。   “生物卷子呢?”程清焰说。   “嗯?怎么了?”   “作业,昨天不是还没跟你讲过题吗。”   “哦。”夏莓抽出卷子。   有一题关于基因的显性和隐性,夏莓做错了。   这是之前高一时学的,夏莓没听。   程清焰拿出笔,从最基础的开始讲,从孟德尔的豌豆杂交实验开始。   他手指修长漂亮,在纸上写下高茎(DD)、低茎(dd),而后一步步交叉到子一代、子二代的基因性状。   “所以基因组成是DD或Dd的都表现出显性性状,只有dd才是隐性性状。”他声音平稳,在两个字母下划了两条横线。   “这一题很基础,你再做一下试试。”   题目是问二代成为隐性性状的概率为多少?   夏莓看了会儿题:“八分之一?”   “嗯,对。”   夏莓:“那显性基因概率高多了呀,只要有一个大写D就是显性基因。”   程清焰笑了下:“嗯。”   “双眼皮是显性基因还是隐性基因?”   “显性。”   “那——”夏莓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说,“我们俩都是双眼皮,以后的孩子就也是双眼皮,我觉得小孩子还是双眼皮比较好看。”   夏莓这一颗直球打得非常直,简直比钢筋还直。   程清焰被直球打得懵了下,没反应过来,垂眸看向夏莓。   她模样没什么分别,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也没去考虑其中到底合不合理。   于是程清焰也没说什么,他只是懒洋洋地笑了声,像是也没有听懂话里的歧义,更没去纠正,漫不经心道:“错了。”   他重新拿起笔,写下Dd×Dd。   “如果是这样子的基因组成,虽然父母都是双眼皮,但孩子有四分之一的可能会是单眼皮,dd,隐性基因。”   他垂着眼,狭长的眼尾收拢,显得认真又淡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跟她讲题。。   夏莓的直球打在一块铁板上。   这人是木头吗!!!   周一上午的升旗仪式结束,夏莓去小卖部买了听百事可乐,出来时正好看到陈以年对面站了个漂亮姑娘,姑娘手里拿着一封情书。   自从陈以年和唐青云没有联系后,学校里那些女生就又开始给他递情书,甚至数量还更多了些,听说是因为当初他对温媛媛说的那句“是我在追求她”让不少女生觉得心动了。   陈以年垂眼看着眼前脸颊红扑扑的女生,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声音也磕磕绊绊,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陈以年没接信,他只是笑了笑,说了句“谢谢”,又说了句“抱歉”。   算是拒绝了那个女生。   等夏莓出来后,陈以年便越过那个女生走了。   “你现在怎么连信都不收了?”夏莓问。   本来陈以年从前也拒绝不少女生,但信都是会收的,算是照顾女生的面子,虽然在夏莓看来这也是处处留情的意思。   程清焰:“省得人误会。”   夏莓没细究这个“人”指的是谁,此刻她正想着别的事,顿了顿,她问:“你看过那些情书都是怎么写的么?”   “长得好看的话,有时候会看。”   “……”   夏莓忍不住撇了撇嘴,又问,“那她们是怎么写的?”   陈以年看了她一眼,笑了:“干嘛,你想写情书啊。”   “啊。”夏莓承认得很坦然,“有这个想法。”   她对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太多的顾虑,只是觉得喜欢不就是要让对方知道的吗,不让对方知道又怎么能在一起。   她也没想过程清焰是她哥哥这样会不会不妥当,反正也不是亲哥,她跟夏振宁跟断绝关系差不多了,甚至当初妈妈和夏振宁离婚时一气之下将她的户口都迁离了,两人在户口本儿上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想要在一起,想要有更近的、更明确的关系。   夏莓想到早自习的事,皱眉:“不写情书他就跟木头似的,我特地涂了口红都没发现!”   “你涂口红了?”陈以年扬眉。   “……”   陈以年低眸看了眼,才发现是跟平时不太一样。   “算了吧。”陈以年笑着手搭上她肩膀,“你靠涂个口红想让男生发现你心意本来就不可能,而且,追人可不是靠情书的。”   “那靠什么?”   “想知道啊?”陈以年笑得欠嗖嗖,看着她说,“叫声哥告诉你。”   “你是不是皮痒了啊陈以年!”   “程清焰那个哥你不打算要了,就换个哥呗。”   夏莓伸长手去拽他头发:“你给我小声点!”   陈以年躲开她的手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夏莓这样,觉得新奇好玩。   等笑完了,他才慢吞吞道:“追人嘛,有点像捕猎,一开始就递情书就像是在树林中无意义的开枪,过早亮底牌,反倒把猎物吓跑了,得不偿失。”   夏莓愣了愣。   陈以年:“厉害的猎人都会布置陷阱,层层划割领土,让猎物自己靠近,主动掉入陷阱,这时猎人只需要招招手,猎物就手到擒来。”   “所以,喜欢一个人,告白从来不是第一步,而是确定猎物进入自己领地后的最后一步的冲锋陷阵、宣誓主权。”   这话听得夏莓一愣一愣的。   虽然并不是很懂,但仔细揣摩,陈以年说得没错。   喜欢和恋爱不是直白的一来一往,而是你来我往的推拉。   “那,陷阱怎么做?”   “以你们俩这智商的差距,你的陷阱应该捕不到程清焰。”   “……”   夏莓瞪着他。   陈以年想起之前温媛媛那事儿时,程清焰挡在夏莓身前的样子,笑了笑,说:“不过,你先确认一下猎物是不是已经在你的领土上吧。”   “啊?”   陈以年换了句更通俗易懂的话:“确认程清焰是怎么想的。”   夏莓已经被他这高深莫测的话弄懵了,惊叹陈以年过去那些恋爱果真是没白谈,又问:“怎么确认?”   陈以年嗤声:“干脆我直接帮你追呗?”   “……”   “自己琢磨。”   至少被指明方向,夏莓松了口气,又感慨:“幸好你没再追唐青云了,太可怕了,不然肯定不是你对手。”   陈以年脸上的笑顿了下,而后又漫不经心笑出声,手揣着兜,什么话都没说。   升旗仪式回到教室,程清焰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问他之前的机甲大师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点头:“差不多了。”   “下周末就要比赛了吧?”   “嗯,初赛。”   “比完下下周就是期中考了,学习上也不能放松,我可等着你再给我挣回面子呢。”班主任笑着叮嘱。   程清焰淡笑了下:“知道。”   “不过之前高一有个同学来找过我,说比赛时想跟你一块儿去。”班主任说,“是高三实验班陈老师的女儿,也是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程清焰顿了下:“参赛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这个我知道,她不是要和你组队,就是先去看看,说是等到高二的时候她也想报名参加,先攒攒经验,这不是听说比赛内场只有选手才能带人进去吗,就想麻烦你到时跟她一块儿去。”   程清焰皱了下眉:“比赛在周末,我怎么和她一起?”   “这个简单,你们到时候加个联系方式不就行了。”   程清焰觉得麻烦,但也没拒绝,轻描淡写地点头:“行。”   转身出了办公室。   经过转角,几个女生正围在一块儿议论八卦,听到熟悉的名字,程清焰脚步一顿。   “我怎么感觉陈以年和夏莓在一起了啊?”   “怎么可能,我本来也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可越看越觉得他们就是兄弟啊!纯兄弟!”   “真的!我刚才在小卖部门口碰到他们了,有个女生给陈以年递情书被拒了,夏莓一出来两人就一起走了。”   “这不是很正常,他们经常一块儿的啊。”   “这还没到重点呢,重点是,后来我经过时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喜欢、追求、告白啊什么的词!”   ……   程清焰皱了下眉,唇线抿紧。   回到教室时刚好看到夏莓和陈以年边笑边闹地走进教室。   他垂下眼,看到桌下刚发下来的数学小测卷子,百分制,他是满分,夏莓是68分,及格了。   “夏莓。”程清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出声。   夏莓跟陈以年打闹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来看他:“啊?”   “过来。”   “哦。”   程清焰看到她跟陈以年挤眉弄眼一阵才走过来。   她做那些小表情时生动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程清焰抿了下唇,被她那些表情牵起思绪,心底不太痛快。   夏莓坐到座位上:“怎么啦?”   “卷子。”程清焰在她桌上敲了两下,“看看错题。”   “68分!”夏莓一拍桌子,激动地睁大眼,“你几分?”   程清焰将自己的卷子往她那推过去些——100。   “我只差你32分了!”夏莓笑得眯起眼,“程清焰,我进步是不是特别快。”   她笑得像是满足的猫咪,笑意在眉眼间都舒展开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外面是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她的眼角、鬓边、脖颈都被明亮的阳光勾勒得异常柔软。   程清焰心也跟着软了软。   原先那点不痛快也很快随着风被吹散去。   “嗯。”他看着夏莓,有些移不开眼,笑,“进步特别快。”   “那我是不是超——级聪明。”   “超”这个字被她拉得特别长,骄傲得简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眼睛亮亮的,下巴抬得高高的,把“快夸我”三个字清清楚楚写在了脸上。   程清焰低头笑了声。   “那你怕不怕?”   “嗯?”   “怕不怕我有天抢了你的第一?”   程清焰又笑起来,笑声低低沉沉的,透过震动的胸腔传出来,透着明晃晃的纵容:“怕。”   夏莓立马得寸进尺顺杆儿爬:“你是不是怕死了。”   “嗯。”他笑着妥协道,“我怕死了。”   这次的小测成绩让夏莓狠狠涨了一把自信,还被数学老师点名表扬,课上也就更认真听了。   而课后,她便开始想之前陈以年教她的什么“捕猎”之法。   先要确认程清焰是怎么想的。   怎么确认?这是个问题。   夏莓实在没这方面经验,能想到的确认办法就是直接问“你喜欢我吗”,但很显然,这种最低级的方式据陈以年所说是行不通的。   直到放学,夏莓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决定再找陈以年取取经。   “陈哥!”夏莓喊了一声,双手捧着一罐可口可乐呈上去,“喝可乐吗?”   旁边一群人头一回见夏莓这样,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以年扬眉:“喝。”手却没动。   夏莓心领神会,立马给他打开,双手奉上。   看着他喝了一口,夏莓说:“有些学术问题还想跟您探讨一下。”   陈以年也是头回见她这样,忍不住笑:“莓莓,你这是中了什么蛊了啊。”   “情蛊。”夏莓一把提上书包,拽着陈以年胳膊往外走,“走走走,我们单独聊聊。”   放学铃打响,大家都三三两两地从教室出来。   夏莓虚心请教:“你之前说让我确认程清焰怎么想的,我要怎么才能不问就知道他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   “你知道对朋友和男朋友,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什么?”   “占有欲。”   “通俗点。”   “你对我会有占有欲吗?”陈以年给她举例子,“我谈恋爱你会生气吗?”   夏莓立马皱眉:“别恶心我啊,我要是这都会生气早就被你气死了吧。”   陈以年笑:“所以你对我没有占有欲,只是朋友,那如果程清焰谈恋爱呢?”   夏莓踩他脚,不太满意:“你别说得程清焰跟你一样似的,人家可没谈恋爱。”   陈以年“啧”了声:“那换个问法,别的女生喜欢他,你生气吗?”   夏莓想了想。   “好像也不生气啊。”   毕竟程清焰收了那么多情书,挺正常的,毕竟她哥是那么的帅,比陈以年帅多了,陈以年都有情书,她哥当然也应该要有。   还得比陈以年多才行!   陈以年抬了抬下巴:“那你看那边。”   夏莓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   校门口,一个女生拦住了程清焰。   挺漂亮的一个女生,看着软绵绵的,像夹心奶糖,脸颊有点婴儿肥,下巴小小的,眼睛很黑,圆滚滚的,有点像精致小巧的博美犬。   女生就是之前班主任跟他说的那个高一学妹,学校陈老师的女儿。   “学长,我是高一1班的杨陶,之前孟老师应该跟你说过了。”女生说着拿出一支笔,“我没带手机,能把你联系方式写给我吗?”   夏莓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一看这架势就是在问号码。   太多女生来问程清焰号码了,哪个不是失望而归。   夏莓觉得很放心。   然后紧接着,只见程清焰接过了女生手中的笔。   夏莓:?   程清焰在本子上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夏莓:???   我杀了你啊!   旁边陈以年看了眼夏莓,幸灾乐祸道:“看来情况没那么乐观啊莓莓。”   那女生笑着接过本子,又笑着和程清焰说了句什么。   不好!   这女生不会还要跟着程清焰走吧?!   不能再给这两人独处的机会了。   夏莓灵机一动,扑通一下平地摔倒在地。   “啊!”她大声。   “……”   陈以年丢脸地抬手捂面。 第39章 智齿   程清焰果然听到了夏莓的声音, 侧头看去,眉心一皱。   他没再理会面前的杨陶,快步朝夏莓走来, 在她面前蹲下:“怎么了?”   夏莓压住有上翘趋势的嘴角,轻声答:“好像扭到了。”   “平地你也能扭。”程清焰低斥一声, “能起来吗?”   幸好前不久刚扭伤过腿, 装起来还有模有样的,夏莓撑着他手臂站起来,刚想说没事,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女生也正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夏莓一顿, 轻轻“嘶”了声:“疼。”   陈以年看着她装,没忍住,笑了声。   特没心没肺。   “哪只脚?”程清焰问。   “右脚, 上回扭到的那儿。”   “去趟医务室吧。”   “不——”   一个“用”字还没说出来,程清焰已经俯身拦腰将她抱起,公主抱的姿态,周围许多人的视线都看过来。   夏莓下意识双臂勾住他脖子, 稳稳地被他抱起, 她仰头看着程清焰线条流畅的侧脸,心尖那点情愫也像是泡了水一般涨开, 心跳凌乱。   右手手肘处正好抵在他胸口位置,能感知到他心跳。   也很快。   扑通扑通。   最后, 两个人心跳混合成了同样的频率。   夏莓怔了怔。   程清焰抱着她经过杨陶时脚步没停, 夏莓在他怀里也没去看杨陶,默默在心里吐槽自己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恶毒女配。   她原本担心到了医务室会被拆穿自己装扭到脚, 好在并没有。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仔细检查后,手指按着她脚踝位置:“这里疼不疼?”   夏莓:“有点儿。”   校医摘了手套:“放心, 不严重,应该就是扯到经脉才会觉得疼,没伤到骨头,睡一觉就好了。”   “嗯。”程清焰说,“谢谢医生。”   “没事,那你们先在这休息会儿好了。”   夏莓坐在医务室的单人床上,程清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比她矮一点。   刚才检查时脱了鞋子,白色袜子露出来,夏莓晃了晃腿,抬脚在他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程清焰。”   他抬眼。   夏莓不太高兴地垂着脑袋:“你刚才把号码给那个女生了?”   “嗯。”   “……”   夏莓回忆那个女生的长相,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倒,而且温柔:“你喜欢那个类型的?”   “什么?”程清焰愣了下,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老孟让的,她也要去机甲大师赛内场,让她到时联系我带进去。”   夏莓愣了愣:“啊……”   为了演戏演全套,夏莓决定在这稍微休息会儿再走。   她闲着无聊,便抓着程清焰的手玩儿,手腕相贴,她伸长五指慢慢与他的掌心贴合,他手要比她的大许多。   他右手中指处因为经常握笔有一层薄茧,但并不影响美观,骨节瘦长,白皙骨感,指骨连接经脉,透着利落的力量感。   夏莓忍不住微微弯起食指,在他的尾指处勾了下,又很快放开。   体温无声传递,夏莓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低着头问:“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程清焰抬眼。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低垂,长发披散在后背,唇色比平时要更红一些,好在漂亮的眼睛被睫毛拢住,他的心跳才不至于漏拍。   程清焰抿了下唇,忽然想抽烟了。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揣进兜,握住里面的烟盒,没拿出来,而后缓缓往后靠在椅背上。   最后,他笑了笑:“不知道。”   夏莓有些丧气。   她弯腰将鞋子穿好,系鞋带,站起来:“走吧。”   “能走吗?”   “嗯。”夏莓点头,“不疼了。”   两人走出医务室。   程清焰舔了下唇,忽然问:“这周末,你要去吗?”   “什么?”   “机甲大师赛初赛。”程清焰微微倾身,“要去吗,我带你进去。”   夏莓重新笑起来:“好啊。”   学校里大家陆陆续续都已经放学离开,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   白昼时间不断拉短,马路上路灯接连亮起,因为刚刚下了一场雨,路上比平时还要堵一些。   夏莓跟程清焰一块儿在外面吃了晚饭,又闲着不想回家,决定跟他一起去研究所。   两人坐上通向研究所方向的公交车,过了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人不多,能找到空座。   而此时的学校贴吧却格外热闹——   《程清焰在陈以年面前把夏莓带走了!还是公主抱!!!》   [卧槽这是什么偶像剧桥段啊!]   [拜托夏莓出本书吧,陈以年也算了,为什么程清焰这种冰山美人都会愿意在人前公主抱啊!?]   [又是广大女生心碎的一天……]   [没人觉得程清焰这动作很刻意吗?总有一种吃醋了的感觉!]   [真的!明明陈以年就在旁边,扶一把也行,偏偏要抱,还是公主抱,啊我死了!]   [程清焰难道还没有和夏莓在一起吗???]   [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就是不对劲,看看夏莓摔倒了陈以年的反应,他还笑了!这才是兄弟的正常反应,兄弟会公主抱吗!!!男朋友才会公主抱!!!]   ……   夏莓对此不知情。   公交车终于停在了研究所附近,两人下车。   今天研究所里有其他人,大家都埋头忙手里的活,听到开门声都没人抬头理会。   直到程清焰说了句:“当心台阶。”   众人在纷纷扭过头。   研究所难得头发茂密的大帅哥,此刻旁边站着个女生,而且特别漂亮。   夏莓一抬头察觉到众人齐刷刷的视线,也愣了下,呆呆抬手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一个学长立马站起来,上前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放到夏莓面前,“感恩感恩,难得咱们研究所里来美女,蓬荜生辉了。”   夏莓笑了声,踩上拖鞋:“谢谢。”   程清焰手里拎着两个书包,走到自己的桌前,挪了把闲置的椅子:“过来这里坐。”   夏莓在众人视线中跑过去。   程清焰开机,跟夏莓肩并肩挤在一块儿。   那学长跟研究所里其他人一阵挤眉弄眼,无声沟通。   程清焰这人天赋极佳,但性格闷,除了之前要演唱会门票时提到过一个姑娘,看来眼前这个便是了。   明媚艳丽,和程清焰这颜值绝配,就是性格看上去是两个极端。   这姑娘看上去开朗极了,是很惹眼的性格,很讨人喜欢。   “妹妹,怎么称呼?”学长偏头问。   “夏莓。”她也侧头看向另一边,“怎么称呼都行。”   “你怎么跟阿焰一块儿过来这儿了?”   “我闲着无聊,他就带我来看看,不打扰你们吧?”   “不打扰,怎么会打扰,这漂亮妹妹可是全人类的财富。”学长笑着说,又问,“之前要和阿焰一起去看演唱会的是不是你?”   夏莓愣了下:“啊,是,那个门票是你的吗?”   “不是,门票是咱们研究所一个学姐的,不过今天不在。”   “太谢谢她了,那场演唱会超级好看!”   夏莓现在回想,都还对那突然从舞台四周腾空而起的烟花印象深刻,一想到就会起鸡皮疙瘩。   “也用不着谢,阿焰可是帮了她大忙呢,我们本来还都劝他不值当,为了两张门票干那累人的活儿,通宵了不知几天,眼都熬红了。”   夏莓一顿,侧头看了旁边的程清焰一眼。   电脑开了机,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按着键盘。   “对了妹妹。”学长问,“玩游戏不?”   “什么游戏?”   “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夏莓原以为是电脑游戏,结果就看到那学长从一旁的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顶上是一颗大铁球,底下是一辆货车,后头的圆罐上写着三个字——装粪车。   “……”   夏莓问,“这是你做的吗?”   “嗯,消遣玩意儿,试玩一下?”   夏莓将手放到中间的触控板,稍一移动,那辆装粪车就随着她手指移动的方向行驶起来,她微微睁大眼睛,第一次真正操作机器,惊喜道:“哇,好厉害。”   外行人捧场比内行人夸张多了,学长很高兴地笑起来。   “这就厉害了?那阿焰可比这要厉害多了。”他说,“这就是个随便接的挣外快的恶搞玩具,简单能消遣,符合现在人玩游戏放松的目的。”   夏莓按下一旁的“start”开始键,滴滴叭叭的音乐声响起。   紧接着,顶上的小铁球唰一下掉落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铁球已经稳稳砸在车上,下一秒,棕色的“粪”唰一下全部都溅了出来。   夏莓吓了跳:“啊!”   逗得那学长哈哈大笑,直不起腰。   然后才发现那些“粪”也不过是显示屏玻璃上做的特效。   “……”   夏莓一连来了十把。   不知不觉中椅子已经从程清焰旁边挪到了学长旁边。   学长拿研究所里的奶茶包给她泡了一杯,坐回位置:“怎么样?”   “好玩儿,就是一直死,容易生气。”   学长笑了声:“你和阿焰是同学?”   夏莓玩得专心致志,头都没回,“嗯”了声。   “那——”   学长还想再问句什么,余光瞥见旁边程清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摩擦,他抬腿走过来,站在夏莓身旁。   夏莓扭头问:“干什么?”   显然是已经跟这学长混熟了,丝毫不记得是谁带她过来的了。   “作业还做不做了?”他语气淡淡。   “哎呀,玩完这把。”   程清焰直接抬手,捏住她后颈,夏莓像只小虾米拱起肩,她怕痒,立马求饶,就这么被程清焰提溜回去。   学长看着这一幕,颇为新奇地扬了扬眉。   另一边一个男生调侃着问:“阿焰,同学做作业你也管这么严啊?”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学长也跟着调侃:“你们这关系不一般啊,我以前高中的时候可不会限制我同学玩游戏。”   夏莓以前对这种调侃声不以为意,这会儿却忽然脸有些热。   她不自觉侧眸去看程清焰。   他没什么表情,打开夏莓书包,正将今天的作业一样样拿出来,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先把作业写了。”   他们的调侃声没停,起哄得更加起劲。   程清焰这才抬眼看过去,很平静地勾了下嘴角,说:“这是我妹。”   “啊?”   “我妹妹。”程清焰说,“继父的女儿。”   众人没想到其中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没人再起哄了,学长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对夏莓说:“抱歉啊妹妹,是我们这几个人嘴上没把门。”   夏莓笑不出来,只是勉强扯了下嘴角,说:“没事。”   她心脏像是被拧了拧。   她趴在桌上低头做题,程清焰偶尔会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看她做的怎么样,提醒一句别趴着。   夏莓怏怏得应声,像霜打的茄子。   等夏莓做好作业已经晚上九点多,程清焰干脆地关了电脑,带着她离开。   路灯亮起,灯下飞虫聚在一起,空气中散开香樟树的味道,周围很安静,夏莓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程清焰当然能察觉到她今天晚上情绪不对。   从他说出那句“我妹妹”开始。   他突然停住脚步,夏莓没注意,撞到他后背上,那颗小石子咕噜咕噜滚到一边,掉进了下水道里。   程清焰抬手揉了揉她额头:“撞疼了?”   “没。”夏莓躲开他的手。   程清焰收回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倾身,手撑在腿上,因为夏莓低着头,他只能自下而上地抬眼去找她的眼睛。   “怎么了?”他低声。   夏莓问:“你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你妹妹?”   程清焰顿了下,然后笑了,带着鼻音,嗓音磁沉:“你有没有良心?”   他笑起来时冷硬锋利的脸部线条融化,看上去温和柔软,在静寂无人的黑夜中让夏莓产生一种错觉,这种温和柔软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她不高兴地鼓了鼓嘴:“我哪里没良心了。”   “又不是亲妹妹,我干嘛因为这个对你好。”他揣着兜重新站直了,“就算是亲妹妹,我也懒得管她学不学习。”   夏莓心尖一跳,她轻声问:“那是因为什么?”   她连呼吸都放轻,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期待这个答案,也害怕这个答案。   在对视中,程清焰率先移开了视线,他笑了笑,什么都没答,而是转过了身。   夏莓原本以为他转身就要走,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心脏刚坠入一片风声呼啸的深渊,可下一秒就看到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于是心脏又堪堪卡在一个狭窄的缝隙,阻断了它的坠落。   夏莓怔了怔,没动。   程清焰将烟咬进嘴里,有些模糊地说:“脚不是疼吗,背你。”   风吹得他头发有些乱。   烟头的猩红就像是一点朱砂痣,灼烧夏莓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最后她还是爬上了程清焰的背,双臂环过他脖颈。   她长发散开,其中一缕从肩膀划下,扫过程清焰的脖子。   夏莓脑袋靠在他肩头,含含糊糊地叫他名字:“程清焰。”   “嗯。”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安静了会儿,当夏莓以为自己不会听到这个答案时,程清焰低声说:“因为你是夏莓。”   无关其他。   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就对你好。   只是因为,你是夏莓。   就像那天接着夏莓喝醉,他喃喃自语般说的那句“莓莓是无价之宝”一样。   我的人生中被晦暗与晦涩填据,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你的出现就像“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美好的人,美好得让我甚至都能够去释怀曾经遭受的一切。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是无价之宝。   所以希望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哪怕我是个在黑暗中被诅咒的人,哪怕我根本配不上那么美好的你,但我也愿意拼尽我的所有去守护你。   公主只需要站在高处睥睨众生,拥有最好的一切。   而她的未来将奔向王子,并不是骑士。   2012年10月29日。   喜欢一个人好奇怪啊。   怎么失望和心动都能同时存在。   又一枚新的纸条被放入装着智齿的铁盒中。 第40章 智齿   很快就到了周末, 机甲大师赛初赛开始。   夏莓被闹钟闹醒,看了眼手机,一分钟前程清焰给她发过一条信息。   [智齿:早饭要吃什么?]   [夏日草莓:小笼包。]   [智齿:行, 我再过十分钟到。]   夏莓唇角弯了弯,回了个“嗯”。   她迅速洗漱完, 简单化了个淡妆, 刚弄好门铃就被按响,程清焰拎着两袋小笼包进来。   日子正式进入十一月,他穿了件黑色卫衣,衬得他皮肤更加白, 肩膀很宽,肩线平直贴合,看上去整个人挺拔又出挑。   夏莓忍不住盯着他看了会儿。   程清焰进了厨房, 将醋包倒进小碟子,重新拿回到餐桌上。   “先吃早饭。”他说。   夏莓在他对面坐下,夹了个小笼包放进嘴里,咬一口就是满是肉鲜的汤汁, 薄薄的皮子都被汤汁浸透。   是她最喜欢吃的那家。   夏莓问:“比赛那边要几点进场?”   “九点。”程清焰看了眼时间, “来得及,你慢慢吃。”   他又从包里拿出一瓶燕麦味的牛奶, 插上吸管,放到夏莓面前。   夏莓吃好喝好, 收拾了东西跟程清焰一块儿出门。   人工智能在这一年还不是那么受到大众关注, 但各大高校都已经开始在这一领域内投入大量经费,高考的专业分数线也是一年年水涨船高。   这次的机甲大师赛只给了高中生少量报名名额, 主体是大学生,场地外的大海报上写着的也是“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 外面人来人往的也都是各地来的大学生。   有个工作人员抱着大纸箱急急忙忙快步过来,纸箱挡了视线,夏莓则好奇地到处张望。   眼看快要撞上,程清焰揽过她肩膀拽过来,夏莓撞进他怀里。   工作人员也注意到了,忙道了句歉。   “没关系。”夏莓说。   等工作人员走后,程清焰便收回手,低眸,提醒道:“人多,跟紧我。”   “哦。”夏莓点点头,视线便顺着看向他垂在身侧的手。   她轻抿了下唇,迟疑着动作。   而此时身后正好有个人撞到夏莓肩膀,她往前被推搡了下,非常自然地顺势牵住了程清焰的手。   这一下配合得非常巧妙,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除了她此刻嘴角有些压抑不住的笑意。   夏莓连忙正色,克制住。   程清焰在那一瞬间牢牢握住她的手将她扶住。   刚才撞到她的男生抬手在额角比了比:“对不起对不起。”   程清焰眉间微蹙,看着那男生:“当心点。”   他难得因为这样的小事计较,夏莓还是头一回看到。   不过终于是顺利牵到了他的手。   夏莓紧紧握着没放,余光里,过了几秒程清焰也察觉到了,低头看了眼两人牵着的手。   然后他似乎是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下手,食指近乎痉挛般地抬起又落下,轻轻磕在她手背上,夏莓原以为他是要将手抽出来,但没有,很快程清焰就重新握住了她的手。   周遭人来人往,工作人员抱着各种各样装着比赛用具的大箱子来回,他们被迫在人群中穿梭,熙攘间倒也显得这手牵得不那么突兀。   直到到了检入地点,程清焰拿手机时两人才松开手。   他将之前的报名信息给工作人员看,确认后工作人员便拿出一块参赛牌和一条红带子给他们。   程清焰挂上参赛牌,蓝色的带子勾着他脖子。   工作人员说:“陪同进入内场的非选手人员要系一下这根红绳,方便我们管理。”   “好,谢谢。”程清焰说。   他将红带子递给夏莓,夏莓没接,只是抬起手:“喏。”   程清焰动作一顿,转而将那条红带子缠绕在她手腕,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刚系完,他手机响了,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程清焰接起,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是杨陶。   “学长,我到了,你现在在哪里?”   “检入口。”   夏莓抬眼,知道是谁,不自在地鼓了下腮帮。   挂了电话,程清焰又向工作人员要了一根红带子,没一会儿杨陶就跑过来了,穿着蓝白百褶裙,元气活力。   一块儿进场。   一进去就是抽签,程清焰让夏莓去抽,抽到了4号。   “这号怎么样?”夏莓问。   程清焰笑了下:“不错。”   杨陶却皱了下眉道:“赛制是八角笼内五人一组,4号不就是第一组比赛,都没时间了解对手的实力了,而且我刚才进来时听到人说1号组特别厉害。”   程清焰斜眸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拧开一瓶水灌了口,轻描淡写:“无所谓。”   众人陆陆续续进场。   程清焰抬头示意后面的看台座,对夏莓说:“去坐会儿吧。”   夏莓也觉得站累了,便找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下。   场地中央是一个八角笼,铁网交织,地板上一个非常张扬浓艳的机械图案,看上去野性十足,满满的重金属味。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前大家就已经将参赛机甲保存在主办方这里,刚才工作人员一个个箱子拿进来的就是。   第一组比赛马上开始,参赛机甲也各自交还到他们手中。   一场比赛五组,按伤害值计分。   一共有60组,砍半选择分数最高的30组进入下午的第二轮环节,再选出15组进入最后的决赛。   程清焰和杨陶站在下面。   杨陶的确是对这些有了解的,正侧着头在问程清焰一些专业问题。   夏莓抿唇。   烦。   真烦。   喜欢一个人以后怎么这情绪都被牵着走。   周围看台上也坐了许多人,看模样都是大学生,专业原因,男生比例格外高。   其中一人注意到夏莓,从后面拍了下她肩膀,倾身凑过来,搭讪道:“美女,你也是选手?”   夏莓回头:“不是,我是来看的。”   “哪组是你朋友的队啊?”   “4号。”   男生扬了下眉:“4号?听说是高中生,还是单人报名的?”   “嗯。”   夏莓穿了自己的衣服,还化了淡妆,再加上她本就是浓艳的五官轮廓,那男生本以为她也已经读大学了,这会儿再仔细看了她一眼,才发觉这还是个妹妹。   男生抬脚直接跨下一排,在夏莓旁边坐下了:“那个帅哥就是你朋友?”他指着前面的程清焰。   “嗯。”   “男朋友?”   夏莓看着在和杨陶说话的程清焰,很不高兴地咬了咬牙,愤愤:“不是,我哥。”   “这样啊。”那男生笑起来,长长松了口气,“幸好。”   “……”   夏莓扭头看了他一眼。   刚才她视线里都被程清焰和杨陶两人占据,都没听出来不对劲,这下明白了——这兄弟是想泡她。   她又看了眼,男生长得挺阳光的,五官端正,个子也高,应该在学校也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不过嘛,比程清焰还是差得多了。   果然,那男生下一秒就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呗?”   夏莓没动:“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朋友?”   夏莓觉得受到了侮辱,“不是。”   男生笑起来,不依不饶:“那交个朋友呗,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是不是?”   “……”   最后夏莓还是拿出手机跟那男生加了好友。   她不太顾忌这些,列表里也躺着不少曾经对她有意思或者现在依然对她有意思的人。   放下手机,夏莓再次抬眼看去时,正好看到程清焰侧眸看过来。   夏莓跟他对视着,眨了眨眼,而后程清焰重新转了回去。   很快,比赛开始。   其实本来所有人都是对程清焰的四号没放在眼里的,毕竟只是一个高中生,在大家默认中就是来混个参与奖创意奖之类的,以此拿到高考加分,更何况这名字听着也不厉害——粉红豹?   但比赛一开始大家就发现轻敌了。   没过三分钟,坐在夏莓旁边的男生就蹭得站起来:“我靠,4号,我靠!可以啊!”   他还低下头问夏莓:“你哥真是高中生啊?”   她点头。   “这有点东西啊,这敏捷度灵活度技能都给点满了吧。”   前面的大屏幕上分别出现五个血条,底下的数字是各自的击杀伤害力,一旦血量耗尽就意味比赛结束,看谁到最后能拿到最高的伤害力。   程清焰坐在操控室内,专注又气定神闲,操纵得游刃有余。   屏幕里的蓝光打在他脸上,将脸部轮廓映照得更加深刻立体。   内场里少数的几个女生也开始兴奋起来了。   “4号小哥哥帅的啊!”   “别叫小哥哥了,我刚才听老徐说是高中生,还是弟弟呢。”   “弟弟就这么牛,啊老阿姨的小鹿都要撞死了,这么小就这么撩人以后大学里得祸害多少姑娘呢。”   “这你们还不冲,不冲不是人!”   ……   夏莓:“……”   怎么她一开始喜欢程清焰,程清焰的桃花也蹭蹭蹭得往上涨,越来越多了。   很快,比赛结束。   程清焰的血条是倒数第二个耗尽的,目前伤害力排名也是第二。   但夏莓听旁边那哥们说,如果换成别的组妥妥的第一,这组都很强,现在第一名那学校是去年大师赛的总冠军。   程清焰抬眼看向大屏幕上的数据,很轻地提了下嘴角,转身走出操控室。   刚走出去,几个女生就围上来要加他好友。   程清焰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传来一个声音。   “程清焰!”夏莓站在人群之后喊他名字。   他抬眼,说了句“借过”,拨开人群朝夏莓走去:“怎么过来了?”   夏莓朝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程清焰从兜里抽出手机放她手上,才问:“做什么?”   夏莓打开他的热点,又用自己手机连接:“没流量了,连个热点。”   他扬眉:“不是才月初么。”   “……”   夏莓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继续道,“套餐过期了没注意,前几天看视频把剩下的都耗完了。”   连接成功,她将手机还给他。   她装作平静的样子理直气壮道:“那你要离我近点,不然我就连接不到了。”   程清焰笑了声:“手机放你那吧。”   夏莓一顿,将他的手机也揣回自己兜里。   哼,现在看你们还怎么加!   夏莓很恶毒地想。   两人一块儿回看台,有许多男生看完刚才那场比赛过来跟程清焰打招呼,口中都是些夏莓听不懂的词,她便坐在一旁连着热点随便点开一个视频看。   又过了会儿,工作人员叫第一场刚才五组过去登记。   程清焰走后,夏莓迟疑了下从口袋里拿出程清焰的手机。   看一眼吧。   就偷偷看一眼。   不看别的,就看看他给她的备注是什么。   ……应该没关系吧?   好不容易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夏莓打开他微信。   大概是觉得乱,程清焰向来有清理对话框的习惯,只有四五栏,都不用往下划就能看完,都是近一周的对话框,而今早刚跟夏莓聊过天,在最上面。   没有备注。   直接是她的微信名。   [夏日草莓]   夏莓说不上来这一刻是什么感觉。   有点失落,又有点琢磨不清他到底对她是什么感觉,像是费尽心机想偷看试卷答案,结果一打开就一个“略”。   喜欢人简直是需要高智商的脑力活动,不适合她。   没有改变的“夏日草莓”总比千篇一律的全名“夏莓”好吧,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夏莓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点进了对话框,随便往上划了会儿她就发现不对劲。   他剩余的那些对话框都是这两天的,更早之前的都没有了,说明他两天前清理过一回,而2012年时的微信删除对话框后那些聊天记录也是自动删除的。   但夏莓两天前的聊天记录也还在。   他没删除过。   她心口像是被抓住,仿佛一把刀架在顶端,等待审判。   周遭的一切喧哗都仿佛不存在。   第二轮比赛开始,同样很精彩,大家都兴奋地站起观看比赛。   只有她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窥探她哥的手机,心跳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试图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证据来为自己的心动作为支撑。   夏莓一直往上划,终于,划到最初。   他们第一次聊天的地方。   那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不久,关系尴尬又别扭,甚至都不敢在人前多说什么话,直到后来夏莓腿扭伤才加了好友。   [夏日草莓:你回来没?]   [程清焰:马上。]   [程清焰:怎么了?]   [夏日草莓:渴了。]   [程清焰:三分钟。]   夏莓低头看着最初的这一段聊天记录。   心跳忽然失重。   他微信里干干净净,却从来没有删除过和她的对话框。   午饭吃的是场地内统一安排的盒饭,上午六轮比赛结束,程清焰以第三名的成绩晋级,下午马上就开始30进15闯关赛。   这一轮的赛制不一样,不是在八角笼,场地更大,采用团队战的推搭模式,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对方基地并摧毁的则为胜利。   大学里都有模拟赛道,大家也都试过好几轮,好在主办方还挺人性化,允许高中参赛组中午空闲时间模拟熟练赛制。   所以程清焰吃完饭就过去了,夏莓一下午都没看到他,而且手机还一直放在她这,连想发个信息都不行。   终于,轮到程清焰上场。   推塔模式比较像一些手游,看着也更有趣味性。   团队战,和程清焰同组的选手虽然目前排名不是很前,但几人配合极为默契,有攻有防,很快就扭转了一开始的劣势。   程清焰作为伤害力大的主攻方一直冲在最前,全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的血量和敌方基地的血量几乎持平,如果程清焰能支撑住那敌方基地就会被摧毁,如果支撑不住则失去了主攻方,很有可能被逆转目前的战局,再无转胜希望。   如果保险来看,他应该先后撤保存实力。   但程清焰没有,他坐在透明的操控室里,目光沉着,修长的手指操纵着机器人的运作,气定神闲地继续向前冲。   夏莓听到旁边那哥们说:“看不出来这帅哥还是激进派的啊。”   “要是能逆转这场比赛就好看了。”   “我也感觉太激进了,有点危险,还是缺实战经验,估计悬了。”   也是在这时,场内突然出现玻璃破碎的音效,大屏幕上放大程清焰的脸,在最后一抹残血的情况下胜利了。   他神色平静,只是抬眼正好看上镜头,很淡地笑了下。   平静却嚣张。   全场沸腾。   “我靠!厉害啊!”   “这哥们以后肯定是个牛人,这魄力他妈我是服了。”   坐在夏莓旁边的男生还激动地拍了拍她肩膀:“你哥是天才吧!”   夏莓挺骄傲,点点头,炫耀道:“从来没掉出过年段第一呢。”   “真学霸啊?那以后清北料子了?”   “清北?”夏莓摆摆手,自豪地像是自己在挨夸,“看他到时候选哪个啦。”   “我靠,太强了!”   在全场沸腾的欢呼声中,周围几人也听到他们的谈话声,纷纷凑过来跟夏莓聊天,聊完了程清焰就开始聊她自己。   夏莓这长相是真的出挑。   混在这男生堆里也就更显眼了。   其他人早就注意到她,只是奈何没个借口接近罢了。   这会儿一聊上话,这群混迹在男女比例10:1的男生们瞬间就兴奋了,眼前这姑娘不比学校校花还好看?!   试探性地聊了几句,下一步就准备加好友了。   也是在这时,程清焰站在台下喊了声:“莓莓。”   他很少这么叫她。   尤其是在那么多人前。   夏莓在男生的簇拥中抬起头:“怎么了?”   “手机给我,有事儿。”他站在台下,身上是干净的黑色卫衣,表情淡然,在全场的注视中。   夏莓“哦”一声,拨开人群下去找他,把手机还给他。   程清焰接过,打开屏幕,而后又抬眼朝看台上那群人扫了眼,因为周围喧哗吵闹,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夏莓耳边:“走了吗?”   “可以走了?”   “嗯。”程清焰捞起她丢在前排的外套,“走吧。”   夏莓跟上,边问:“那你是不是已经进前15啦?”   “嗯。”   “哇,太厉害了!”夏莓很兴奋,“刚才那群男生也都在夸你!虽然我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专业术语,但看比赛就能觉得超!厉!害!”   程清焰笑了声,抬手摸了下她头发。   “为了庆祝,我请你吃饭!”夏莓说。   他扬眉:“行啊。”   “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决定。”   于是夏莓拿出手机准备看周边的饭店,一解开锁屏就是刚才关闭的微信页面,“通讯录”一栏一个红圈,里头标着哥数字“12”。   夏莓点开,是好友申请。   “啊。”她有点懵。   闻声,程清焰垂眼,抿唇:“刚才那几个?”   “不知道啊,我没给他们号码啊。”夏莓愣了愣,又忽然想起,“哦,上午的时候加的那个男生好像是他们的朋友,可能是他给的。”   程清焰蹙了下眉,伸手抽走了她手机,挨个儿点了拒绝。   夏莓看着他动作,愣了下。   她眨了眨眼:“你干什么?”   “不读书了?”程清焰看她一眼,很平静地训话,“你一个高中生跟那群大学生混什么。”   夏莓其实也不在意到底是拒绝还是接受。   只是程清焰这举动有点奇怪。   她收回手机,继续看晚饭去哪里吃:“去吃烤肉怎么样?”   “可以。”   这家瓦片烤肉是新开的,因为生意异常火爆还在当地的朋友圈里火了一把,尤其今天还是周末。   夏莓联系商店确认了还有位置,幸好他们出来的时间还早。   预定好位置,夏莓正要收回手机时却忽然想到什么。   她脚步倏的一顿。   想到之前陈以年跟她说过的。   朋友和男朋友最大的区别在于——占有欲。   对朋友没有占有欲,对男朋友有,同理,男生对喜欢的女生也有。   再联系刚才程清焰的举动,夏莓只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奇怪了。   啊。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唯一的从来没有删除过的聊天记录。   以及,被拒绝的好友申请。   过往的那些蛛丝马迹都逐渐汇成一条直线,拉扯在眼前,像一幕幕胶片式的旧电影,底色却是明媚又热烈的盛夏。   他们是在盛夏认识的。   夏莓在这个盛夏长了第一颗智齿。   见她停下脚步,程清焰回头:“怎么了?”   正好一片落叶落下,空气里有梅子酸涩的味道,阳光明媚,傍晚的风很温柔,被锁住的心事却像是被这微风轻轻一吹,吱呀吱呀地吹开了门。   入秋了,属于夏季的秘密终于昭然若揭。   夏莓永远记得此刻的这一幕。   落叶,微风,夕阳,草坪,逆光但清澈耀眼的少年,黑色卫衣,手中她的外套,鼻梁上的淡痣。   这一幕,记录了她在此刻,确认她的猎物已经踏进了她的地盘。   夏莓拿出手机,飞快地对着程清焰拍了一张照。   画面定格。   因为太快按下快门,照片有些模糊,像是被夕阳的光束切割。   程清焰扬眉:“做什么?”   夏莓笑弯了眉眼:“留作纪念。”   “什么纪念?”   她笑着不说话。   夏莓快乐得步子都带着蹦,蹦蹦跳跳地回到程清焰身旁。   “不公平。”她忽然说。   “嗯?”   她理直气壮地控诉:“你把我的好友申请都拒绝了,可是你勾来了那么多女生我都没给你拒绝!”   “今天一天手机不都在你这么。”   “我说在学校!”   “没加。”   “那还有杨陶呢。”   “也没加。”程清焰说,“就给了个手机号。”   夏莓好似小人得志,笑着别开眼,不去看他:“哦。” 第41章 智齿   到烤肉店的时候店里已经很多人了, 一走进去炭火的热度就迎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刚刚过去的盛夏。   对面有一家奶茶店,是夏莓很喜欢喝的那家, 于是她让程清焰点菜,自己过去买奶茶。   奶茶店外排了三四个人, 夏莓站在队伍后, 而后拿出手机给陈以年发过去一条:[陈哥。]   毕恭毕敬的,实在难得。   保险起见,她还是要和她的军师沟通一下,看看下一步棋怎么走。   [陈以年:?]   夏莓语音把自己刚才那点发现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他, 而后问:“怎么样,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占有欲?”   陈以年也回了条语音。   嗓音喑哑,听着像刚睡醒, 估计是昨天又通宵打游戏了。   “是。”他打着哈欠无奈地说,“恭喜,你的猎物已经进了你地盘了。”   陈以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困还要听人洒狗粮。   [夏日草莓: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又是一条语音。   陈以年:“都进地盘了还能怎么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想亲就亲, 想抱就抱,想摸就摸。”   夏莓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再加上周遭吵闹,她把外放开得很响, 以至于手忙脚乱调音量时差点把手机摔了。   亲, 抱,摸……   简直是白日宣淫!   本来是纯洁的暗恋, 是少女第一次美好的心动,是一提起来都要抹上朦胧滤镜和粉色泡泡的, 现在被陈以年弄的,画面急转直下,直接涌上了一堆黄色废料。   夏莓本来从来没想过,被他这一提,思绪就不受控的产生滑坡。   程清焰的唇形偏薄,平直的,嘴角没什么弧度,所以平时不笑的时候就会显得漠然又疏离,不好接近。   抱的话……程清焰那腰……   至于摸,那腹肌她也是见识过的……   夏莓开始浮想联翩。   她哥这全身简直都是宝啊!   夏莓觉得自己捡着个大便宜。   然后下一秒,奶茶店店员问:“您好,您要喝什么?”   夏莓思绪被打断,绯色画面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又亲又抱又摸的,他们都还没在一起呢!   夏莓轻轻拍拍胸口,舒出一口气。   冷静。   冷静。   慢慢来。   不要急。   不能急色。   以后迟早都是你的。   ……   夏莓买了两杯招牌奶茶回烤肉店。   程清焰已经在烤肉了,脱了外套,袖子拉到手肘处,拿着夹子正在将剪小的肉片一片片翻面。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陈以年搅和一通的关系,夏莓现在看程清焰都觉得很以前不一样了。   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凸起的青筋,看上去很有力量感,而嘴唇呢,在那昏黄灯光和炭火的烘烤下,唇色比平时要红润些,大概是刚喝过水,下唇泛着些湿润的水泽。   夏莓喉咙动了动,咽了口唾沫。   立马垂下眼,内心唾弃自己。   夏莓记得以前看到网上有女生投稿吐槽,说自己男朋友刚刚在一起没多久就在看电影的时候将手伸进了她衣服里。   当时夏莓看到这一条是震惊的,觉得这男的实在是太恶心了,当即扭头跟黎枝语吐槽要是她遇到这种男的肯定当场给他手扭断。   结果,这种男的她是没遇到。   但她却成了这种男的。   好家伙。   多年之后我就成了我从前最讨厌的人。   夏莓有点崩溃。   对面的程清焰烤完了肉,夹到夏莓碗里,注意到她表情,问:“怎么了?”   夏莓更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人家给你烤肉,还给你夹肉,结果你倒好,竟然在心里不断玷污人家!!!   夏莓埋头吃肉:“没什么。”   程清焰抽了张纸给她:“当心烫。”   这一顿饭吃得很惊险。   陈以年的话像点通了她某处的任督二脉,完全开了窍,现在怎么看程清焰怎么好看,声音好听,一举一动都很撩拨人心,很容易就将她的思想拉入污秽的深渊。   夏莓差点以为自己要在烧烤店里心脏病发。   所幸终于吃好了。   说好是她请客庆祝他进入决赛,夏莓去付钱时程清焰也没拦。   走出烧烤店,被秋日凉飕飕的夜风一吹,夏莓发烫的脑门总算凉下几分,紊乱的心跳也逐渐安分下来。   夏莓松了口气。   刚才在烧烤店觉得热,出来吹会儿风就裹上些凉意,程清焰手上还拿着夏莓的外套,他将外套递过去:“穿上。”   “不穿,热。”   程清焰垂眸看她,小姑娘脸上果然红扑扑的,脑门还浸着汗,像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他抬手,屈指用食指轻轻在她脸侧摩挲而过。   夏莓刚一怔,他已经将手收回,好像刚才那一下转瞬即逝的触觉真的只是错觉。   “刚才有这么热么。”也许是错觉,他目光格外柔和,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那就过一分钟再穿,会着凉。”   一分钟后,夏莓觉得自己体温不降反升。   但她也不好意思说原因,便只好顺从地套上了外套,将脸埋下去,用领口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程清焰已经点燃了一根烟,咬在牙关,懒散地站着,垂着头,两只手拉着她衣摆将拉链一直拉到胸口。   他重新将烟从嘴里拿下:“走吧。”   夏莓看得有点失神,再次被蛊惑到:“哥。”   程清焰指尖一顿,续着的烟灰落了下来。   夏莓眨了眨眼,看着他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抽烟的时候很帅?”   “……”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一般来说,夏莓主动叫哥哥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求于他,二是要作妖。   程清焰最后无奈失笑,抬手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刚才那杯奶茶放酒精了?”   夏莓收回视线,缓慢地眨了两下:“你一天要抽几支烟?”   “上学的时候两三天一包,周末就多点。”   这一条商业街很多小情侣扎堆,牵着手来来往往,两人混迹其中,好像也成了情侣。   夏莓:“为什么要抽烟?”   这问题太遥远了。   程清焰一下被这个问题拉回了记忆中。   第一次抽烟是为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印象中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成绩出来,他又是第一,那时候的他早已经拿第一拿到手软,波澜不惊。   放学时经过一家报刊亭,他买了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   他就这么站在报刊亭边,抽了他人生第一支烟。   烟草入喉的感觉并不难受,也不觉得呛。   只会感觉到一点的涩意。   第一支烟,程清焰并没有体会到烟有那些传说的妙用,比如纾解压力,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很平静地抽完了。   只是后来渐渐地习惯性地都会想抽烟,上了点瘾。   “不记得了。”他很平静地说,“就觉得可以暂时找点事做,挺放松的。”   夏莓忽然想到之前他们一起去南锡市时的画面,程清焰第一次抽烟应该是在南锡的时候。   他跟陈以年他们不一样,肯定不会是因为少年人的轻狂与好奇才抽的。   刚才那点过于活泛的心也随着南锡市的记忆被压下去了些。   两人走在秋季的大街上。   梧桐树开始落叶。   朝着街口的方向走,夏莓每一步都踩在树叶上。   程清焰余光里看着她,只觉得空气清新,连前路都像她的步子一样变得轻盈,他松开原本又想拿烟的手,嘴角不自觉提起些。   忽然,听到夏莓叫他名字。   “程清焰。”   “嗯。”   “你有交过女朋友吗?”   他一顿,侧眸看她一眼:“没。”   “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你一个都没喜欢过?”   他笑了笑,同样的问题回过去:“那么多男生喜欢你,你一个都没喜欢过?”   “你怎么知道我一个都没喜欢过?”   程清焰停顿了下。   夏莓笑着悠悠道:“不过你猜对了,以前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   “以前”这两个字很难让人不多想。   夏莓:“我回答完了,你呢?”   “没有。”   “哦——”夏莓点点头,脑袋侧过去,“你很难追吗?”   小姑娘的眼睛在暗夜中亮晶晶的,像晶莹剔透的黑色琉璃。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抽出一支烟,但因为周围人很多,他没点燃,只是咬在牙关,含混道:“可能吧。”   夏莓像个将猎物层层引入陷阱深处的猎人:“那,你有没有想过,谈个恋爱?”   穿过拥挤的步行街,程清焰低头点烟。   他点烟的动作是很帅的,修长冷白的手拿着打火机,“歘”一下蓝色火焰蹿上来,照亮他半边瞳孔和侧脸,而后他呼出一口烟,整个人又浸入柔和的黑夜中。   “没有。”   “……”   这和想象中的剧本不一样啊?   “为什么?”夏莓问,“是没想过谈恋爱,还是没想过早恋。”   “没想过这个问题。”程清焰淡声说,“我这样的人,那么多破事,真正了解后谁会愿意跟我谈恋爱?”   夏莓愣了下。   “什么叫你这样的人。”夏莓不太高兴地皱起眉,顿了顿,又故意板着脸逗他,“程清焰,你这样暗戳戳地炫耀可不行,智商高,成绩好,长得帅,性格也还不错,以后肯定很厉害,潜力股,我看想跟你谈恋爱的人排队都能排出国门了!”   大概是为了哄他开心,夏莓说得极为夸张。   程清焰笑了声,有摩托车在这一条路上狂飙,发出轰轰的引擎声。   他将夏莓拉到马路里侧,而后抬手自然地搭在她肩膀上,食指在她肩头轻点,似是若有若无地提醒。   “公主。”他懒洋洋地淡声,“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夏莓不认可他的话。   这怎么能叫背负呢,两个人在一起当然也不会全是开心,只是既然心动了,那就要认输,就要心甘情愿地去陪他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就像他也理应陪伴你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夏莓想再说点什么,但却忽然余光瞥见一人。   她下意识顺着看过去。   温媛媛。   她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烫了大波浪,穿着小皮靴站在对面的KTV门口,旁边还站着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像是混混,一脸痞笑着跟她点烟。   不过半个月,夏莓差点认不出她来。   自从上次温媛媛被送去医院后,她就再也没有没来过学校,夏莓偷偷送去过一次花,后来要再去送水果时医院告知她早就已经出院了。   温媛媛成绩不好,是走后门进的明哲,夏莓原以为她只是不想来上课所以才没来学校而已。   没想到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明哲虽然校风松散,后面一批富二代吊车尾也比较多,但像这样子的染发依旧是被完全禁止的,即便偶尔有人偷偷染也只是染不容易发现的栗色,像温媛媛现在这样火红的发色想来是根本不打算再回学校了。   程清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愣了下。   “那个是温媛媛吧?”夏莓跟他确认。   “嗯。”   夏莓依旧觉得震撼。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   程清焰打断她:“不是。”   夏莓抬眼。   程清焰看着她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就要自己负责,跟别人都没关系。”   正好车来了,两人上车。   程清焰先送她回家,楼道里安静,夏莓低头给唐青云发信息说了刚才看见温媛媛的事。   唐青云说温媛媛自此那次以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听说跟父母吵了一架,不愿意读书,父母虽然生气但也溺爱她,最后妥协,来学校将她的东西都拿了回去,说是让她先休息一年,之后安排她出国读书。   夏莓放下手机。   温媛媛的事告一段落,她又想起刚才跟程清焰戛然而止的那个话题。   他说,公主,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程清焰总是这样。   他对大多数人的态度都温和却也平淡,不会有任何过激的表现,像是划定一条界限,跟所有人都保持这个距离,好像随时都可以抽身离开再也不联系。   因为那些过往,他把自己隔绝开来,不愿意让人进入他的内心,也不愿意人替他去背负任何。   只不过阴差阳错间,夏莓和他关系特殊,这才窥探到了他那些过往。   电梯门打开。   夏莓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在黑暗中摸索着将灯打开。   她踏进去,换上拖鞋,回头问:“你不进来吗?”   “不了,挺晚了,你早点睡。”程清焰说,“我走了。”   眼看着他转身就要离开,夏莓忽然踩着室内拖鞋跨出一步,踩在外面的粗糙地垫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程清焰。   程清焰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动作一僵,过了至少十秒才收拢手臂,搭在她背上。   “怎么了?”他偏了偏头,温声。   夏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她贴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烟草味,耳朵正好靠在他胸膛,她心脏一边狂跳,一边又好像踏实下来。   “程清焰。”她低低唤了声,“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所以你不要自卑,不要妄自菲薄,不要把自己封锁起来。   你很优秀。   任何人都无法配上你。   所以我也在不断努力,想考上北外,尽可能地,与你相配。   程清焰一顿,而后挺直的脊背仿佛慢慢坍圮下来,像轰然倒塌的山峰,他不受控地微微低下颈,将下巴抵在夏莓肩膀上。   程清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夏莓带着笑意的有些骄傲的声音,带着炫耀的意味。   她说:“哥。”   “……”   “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 第42章 智齿   程清焰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在一定程度上来说, 因为童年时的经历,他对人情关系很敏感,能清晰地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和看法, 是善意还是恶意。   所以一开始他和夏莓关系虽然剑拔弩张,但他也愿意去迁就她的原因就在这一点——他能感觉到夏莓是个很好的人。   干净纯粹, 喜怒都在脸上, 个性直爽,没有一点坏心。   他很早就说过,夏莓太干净了。   跟他遇到过的那些人是两个极端。   她是山间清泉,是杳杳天上月, 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所以这段时间夏莓的转变,他当然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察觉到。   她一次次的试探,直白又拙劣, 对程清焰而言想不发现都难。   他不知道夏莓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才发生转变,突然对他表现出如此明目张胆的喜欢,但推算时间,大概是从他们从南锡回来开始的。   在南锡, 夏莓知道了他的过往。   那么, 是出于同情吗?   程清焰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漆黑的头发和眼睛,人是沉下来的, 不像夏莓。   他的底色是漆黑一片, 而夏莓的底色总让他想到五彩斑斓的彩虹。   程清焰清楚地明白自己对夏莓的心思。   比她更早,缠绕着更深层次的欲念。   包括想向温暖与光明靠近的冲动, 包括更难言的隐晦的、阴郁的欲望。   今天夏莓问他有没有想过谈恋爱,程清焰没骗人, 他没想过,也没想过要和夏莓谈恋爱。   从来没有。   这都称不上奢望了,因为这样的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奢侈到连想都不敢想了。   但她却主动提了,让程清焰也忍不住去幻想。   和夏莓谈恋爱会是什么样的?   拥有一个这样明媚又阳光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的?   他回望过去时的黑暗、嘈杂、阴冷的霉味、刺入毛孔的议论和嫌恶都在这一瞬间尽数消失,他脑海中出现阳光、柳絮、梅子汤,还有挂着露珠的奶油草莓。   飞蛾扑火。   即便他百般克制不让自己逾矩,但还是不受控地想要靠近。   他双手撑在镜子前,喘着气闭了闭眼,想到夏莓说的话——   程清焰,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如果真的可以呢?   如果他真的能够甩掉过去的所有,真正成为那个最优秀的人呢?   如果,他真的,能够配得上他的公主呢?   门被敲响,程清焰从杂乱的思绪中回神,打开门,卢蓉站在门口。   她和夏振宁刚刚从南锡回来,看了很多家养老院终于确定下来,安顿好老人才一块儿回到柯北。   “还没睡啊?”卢蓉给他切了点水果,递过去,“莓莓还不愿意回来啊?”   “嗯。”   卢蓉也没想到夏莓这孩子性格这么犟,本以为过段时间她脾气消了自己就会回来的,其实后来夏振宁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钱不够用,还给她打过去一笔钱,结果发现那张卡号都已经注销,摆明是要彻底跟他断了关系。   闻言叹了口气:“那你多劝劝她,小姑娘在外面一个人住多累啊。”   “劝过,但她应该决定了,房子也已经租好了。”程清焰答,“放心吧,她那边我会照顾着的。”   “行,我跟莓莓的关系毕竟也有些尴尬,不好直接过去照顾,难得你跟她处得来,你多费点心,你夏叔叔虽然嘴上不说,但怎么也是亲女儿,还是放心不下的。”   “我知道。”   卢蓉朝他屋内看了一眼,看到书桌上的试卷:“你们快期中考了?”   “嗯,下周。”   “那你看书,妈不吵你了,早点睡。”卢蓉笑了笑,看着眼前挺拔的儿子,又忍不住道,“我儿子可真厉害啊。”   程清焰没说话。   卢蓉拍拍他肩膀,温声道:“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新的一周开始,期中考。   夏莓心情很不错,因为随着周末那晚她说出“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之后,她和程清焰的关系就正式进入了不纯洁的暧昧阶段。   到了教室,程清焰已经在了。   她笑着走过去,拍拍他桌子:“同桌。”   程清焰抬眼:“嗯?”   “考试准备好了吗?”   程清焰扬眉:“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夏莓非常好脾气:“那你再问我一遍。”   “……”   半晌,程清焰还是没忍住,笑了声,顺从地问:“考试准备好了么?”   “就差吸点学神的灵气了。”   “……”   程清焰低眸,看着眼前她摊开的白生生的手心。   她这胆子简直是越来越大了,程清焰就没见过哪个女生追人是这么追的。   夏莓确定了他的心意,愈发仗着他的纵容得寸进尺。   程清焰侧眸看了她许久,然后直了直身,还是抬手握住了她摊开的手心。   体温顺着掌心传导,干燥又温热,宽厚有力。   夏莓也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而后松开:“好了,有了学神的灵气,这次前400名肯定没问题了。”   “就吸这么会儿,灵气够了么?”程清焰说。   他声音拉得有点长,磁沉,听着像是刻意的勾引。   夏莓一愣。   她茫然地看着程清焰,脑子变得缓慢,像生锈的齿轮一下一下卡着运转。   夏莓根本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没想到自己这横冲直撞的胡乱操作还会突然被反撩一把。   你这个猎物怎么回事?!   现在可是猎人的主场!   夏莓感觉自己的脸在升温。   程清焰看着她表情,嘴角提了提,微微倾身凑过去,慢悠悠道:“还要吗?”   “……”   要什么要啊!!!   猎物和猎人的位置在这一刻好像颠了个个儿。   夏莓吞咽了下,心一横,“啪”一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程清焰似有似无地笑了声。   后面谁都没有松开,夏莓觉得两人像是在打仗,比看谁先忍不住要松开,然而谁都不肯认输,就这么一直在桌子下握着,僵持着,逞强着。   夏莓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出汗了,脑门也是。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直到7点40分,语文要开考了。   大家陆陆续续收拾文具,准备到各自考场。   王鹏在前排叫她:“莓莓,走了。”   夏莓终于抽回手,她觉得自己出了不少汗,浑身黏糊糊的,应了声:“来了。”   程清焰又笑了声,在夏莓走过去时低声道:“考试加油,莓莓。”   夏莓觉得自己失策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剧情走向。   在她的设想中,她才是那个拿着武器冲锋陷阵的女战士,只等最后吹响胜利的号角。   到了最后一个考场,陈以年看了眼她通红的脸,凑过去笑着压低声问:“你们这是考前做什么坏事儿了?”   “……”夏莓心虚,大声,“谁做坏事了!”   “没做坏事你脸这么红。”陈以年好笑道,“谁亲的谁?”   夏莓一顿:“什么?”   她反应过来,反应剧烈地抄起本子在他头上用力打了两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陈以年头发乱了,也没理,倚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冲她挑挑眉。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还亲!我们这是初恋,很纯洁的!”顿了顿,夏莓又说,“哦,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陈以年:“……”   “不是,你昨天都干什么了?”陈以年无语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不是你说的捕猎要靠策略,急不得。”夏莓环顾周围,趴着身凑过去,手拢着嘴,小声道,“但是刚才程清焰主动摸了我的手。”   “……”   “他为什么要主动摸我的手?”   “……”   夏莓皱了皱眉,仔细思索这个问题:“你说,我的这个猎物是不是想揭竿起义自己当猎人啊。”   陈以年无语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莓拍了拍他,催促道:“你给我分析分析啊。”   “你已经被淘汰出局了,分析也没用了。”   “啊?”   “地位扭转了。”陈以年悠悠道,“等着被捕吧,猎物。”   “……”   语文开考,夏莓一直觉得自己刚才被程清焰握着的手都热烘烘的,写作文的时候也几次思绪飘远,开始想陈以年说的那些话。   一场考试下来,夏莓都不知道自己写了点什么。   吃好中饭,夏莓去超市买了一瓶饮料,犹豫了下,又买了一瓶。   回教室,她把其中一瓶放到程清焰桌上。   程清焰抬眼,道了句谢,而后伸手将她手里那瓶打开。   “把你语文卷子给我看看。”夏莓坐下,从他桌上抽出一张卷子。   她对了下卷子前几道选择题。   程清焰没有在试题卷上写答案的习惯,但这次却写了。   CDABA,这是夏莓的。   BACAD,这是程清焰的。   夏莓来来回回对了三回,好家伙,居然没有一题是一样的。   “我完了。”   “怎么了?”   “选择全错。”   程清焰拿上笔,将那些字音字形中的错误选项都给她标出来:“这些东西都是要靠积累的,没那么快,慢慢来,多做做就会了。”   夏莓看了会儿,而后愤愤地一拍桌:“第三题我就是要选C的!怎么脑子一抽写了个A啊?”   “……”   夏莓丧气地趴在桌上:“我恨你。”   “……”   程清焰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扯了下嘴角:“恨我什么?”   “你勾引我,害我没考好。”   “……”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控诉,程清焰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出声,他好笑地问:“我怎么勾引你了?”   夏莓瞪他一眼,不愿多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不是你说的要吸灵气么。”他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笑意染上眉梢,像故意的逗弄,“那一会儿还吸不吸了。”   “……”   他这个腔调,让夏莓忍不住想歪,好像不是吸灵气,而是妖精吸男人的阳气。   夏莓抿了抿嘴,视线不受控地落在他唇上,很有骨气地说:“不吸了。”   “也行。”程清焰笑了声,“那你需要了,再找我。”   “……”   夏莓总觉得他这话说的,像是提供什么色|情服务的……   期中考两天结束,全市统考,卷子送到市里统批,两天后成绩就出来了。   周五一早,大家刚来学校时布告栏上就已经贴上了红榜,夏莓是跑着去看的,轻车熟路地在第一张红榜第一栏找到了程清焰的名字。   程清焰,713分,全校第一,全市第一。   全市前100名的同学都标上了市内排名。   柯北市最优秀的两所高中,一所是公立的柯北一中,另一所是私立的明哲中学。   一中的一本率常年高于明哲,但尖子层不如明哲。   全市前100名,明哲有48个人,一中40个人,其余12个人则是其中中学的。   一到教室班主任老孟就兴冲冲地进来再次公布这个早已经全校都传遍了的消息。   “恭喜咱们班的程清焰同学啊,全市第一!比全市第二的那名同学还要高13分!来,大家一块儿给程清焰同学鼓个掌!”   全班啪啪啪地开始鼓掌,其中夏莓鼓得最起劲。   程清焰侧眸看了她一眼,有点诧异地扬了下眉。   他早上时已经在布告栏找到了夏莓的名字,很不巧,402名,离跟老孟约定的前400近在咫尺,但还是没到。   他想着上回月考英语折磨得她那样儿,还以为到教室就要再次看到闷闷不乐的她了,程清焰都已经开始在思索一会儿要怎么哄她开学了,结果一到教室就看到小姑娘特别兴奋地在和别人聊天。   注意到他视线,夏莓也看过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恭喜啊全市第一。”   “全市”两个字她咬得很重,刻意加重音,神气得好像拿到全市第一的是她自己。   程清焰也不由弯唇:“你看自己成绩了么?”   夏莓板起小脸,警告他:“不要讲这么扫兴的话。”   他笑,在老孟激动的背景音中凑过去跟她低声咬耳朵:“要家访了,怎么办?”   “夏振宁应该快忙起来了吧?”   每年接近年末,夏振宁都会忙得连轴转,他们这些做生意的都是这样,从前妈妈也是,几乎每年元旦或是过年,夏莓都是一个人过的。   程清焰想起今早饭桌上夏振宁和卢蓉说的,卢蓉以前做会计,也能帮上他的忙,之后两人打算一起到外地出差去。   “嗯。”   “那没事儿,班主任可比英语老师好糊弄多了,到时我找个借口,看看能不能混过去。”   三班成绩在全年级里算中下游的,进全市前一百的只有两人。   老孟吹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停了,让学习委员把成绩条发下去。   夏莓语文98分,数学78分,英语147分,理综185分,总分508分。   “总分比上次高了将近60分,虽然这次难度比月考低,但之前你没基础,都是猜的,难度在你这儿不用作参考,相当于实打实的提高了60分。”程清焰给她分析。   “……”   夏莓觉得这听着不怎么像是夸奖。   “这次的考试范围小,数学和理综的基础分都拿到了,之后还是要把以前落下的知识点都补上,慢慢来,基础补足了我们再开始一步步提高难度。”   程清焰口中的“我们”二字让夏莓听着心间一动,忍不住勾起唇:“其实,数学和理综也不是很难嘛。”   程清焰看她小表情,笑了声:“别翘尾巴,数学和理综后面提分没那么容易,之后先把重点放语文上吧,你阅读和作文都不差,主要是文言文、古诗词和字词基础,把这些抓住了下回试试考上110。”   “没问题。”夏莓很张狂。   下课,班主任果然叫夏莓去办公室。   “你猜这回咱们班进步最大的人是谁?”老孟喝了口水,笑眯眯问。   夏莓这回敢拉开椅子坐他对面了:“我?”   “诶,对咯。”老孟看着高兴极了,一幅孺子可教的样子,“进步了87名!你是黑马啊黑马!夏莓!”   老孟声音洪亮,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也看过来,纷纷夸夏莓最近学习认真。   夏莓读了十几年书,还是头一回碰到被一群老师围着夸的经历。   “老孟,你这座位安排得好啊,就得让这皮丫头跟程清焰坐一块儿,你瞧瞧这成绩。”英语老师笑着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两人上课总讲话是谈恋爱了呢。”   夏莓:“……”   “不过呢。”老孟话锋一转,“之前跟你打赌前400名不家访还是差了两名。”   夏莓看着他。   老孟捧着杯子凑过来些,像交谈什么秘密似的:“你要不要再跟老师打个赌?”   “……什么?”   “前370名,期末考。”老孟说,“考到了之前的咱们都一笔勾销。”   夏莓想了想:“350吧。”   老孟:“啊?”   “前350名吧,期末考”   老孟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而后哈哈大笑:“可以啊夏莓,现在还会给自己提要求,行!老师相信你!那就前350名,老师可等你好消息啊!”   下午五点放学。   晚饭夏莓偶尔在外面吃,偶尔回家吃,如果回家吃张姨都会提前把晚饭做好。   夏莓的学习热情这会儿达到顶峰,吃完饭就拿出作业开始刷题。   其实她悟性不错,思路也灵活,如果一开始就好好听课程清焰觉得她的数学和理综这些女生相对薄弱的科目都不会差。   比如新内容她都能很快就掌握透彻,只有需要与从前知识点融会贯通的题她才会卡壳。   夏莓把会做的题都做完,剩余的拍了照给程清焰发过去。   这些天研究所又开始忙,他一下课就过去了。   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回复了一串语音,嗓音温和又磁沉,将题目的知识点仔仔细细跟她解释了一遍。   夏莓听了五遍,前四遍都在听声音,感慨她哥的嗓音也是一绝,第五遍才听了内容。   写完作业洗澡,出来后夏莓忽然觉得有些渴。   家里只有白开水,她不爱喝,于是准备下楼去对面的便利店买饮料。   头发才半干,她套了件外套踩着拖鞋下楼,买了好几种饮料,打算囤在冰箱,有点重,购物袋勒着手腕生疼。   她换了个手拿。   正准备走进住小区大门,手腕忽然被一道力扯住往后拽,夏莓脚踩空在半格台阶,踉跄一步,脚又险些扭到,袋子也掉落在地,饮料瓶七零八落滚出来。   她皱着眉“嘶”一声,抬起眼,倏的一愣。   程志远。   程清焰的那个父亲。   “这不是我儿子的那个女朋友嘛。”程志远浑身酒气,混合着接近粘稠的浓重烟味,笑时露出一口黄牙,“之前看到的果然是你,原来你住在这里啊。”   说着,他抬眼看了看身后的楼号。   夏莓眉间紧皱,想起之前程清焰跟她说过的过去。   依旧难以想象,曾经程志远是早一批的大学生,是当时被人人称羡夸赞的存在,现在的程志远却早就是没有未来的人了,酗酒赌博,自甘堕落。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程清焰的父亲?   他凭什么成为程清焰的父亲?   “你想干什么?”夏莓冷着脸低声。   “小姑娘怎么说话呢,我来看看我未来儿媳妇怎么了。”   上次在庞屏手里吃了苦头,程志远额头上多了条疤,他搓了搓手,捡起一瓶地上的饮料,直接拧开喝了口,喝得急了,饮料从嘴角淌出来,他拿袖子擦去,重新笑着看向夏莓,道:“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么。”   夏莓不想理他。   也知道程清焰也一定不希望她和程志远产生任何瓜葛。   从程志远家暴的那一刻起,从程志远赌博又杀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经不配作为程清焰的父亲了。   程清焰那么优秀又努力,凭什么被这样的人拖后腿。   夏莓也不再去捡地上的饮料,转身就要走。   可刚往里走一步却又再次被程志远截住了手臂。   这回他用了狠劲儿,死死缚住夏莓白生生的手腕,很快就被勒出了一截红痕。   他被岁月蹉跎得早就没了一点傲骨和自尊,像狗皮膏药,恬不知耻。   “我可是程清焰的爹!”他厉声,见夏莓眼底像看杂碎的冷意,顿时气急败坏,冲上去就抢夏莓的包,“给我拿来!”   他动作太快,劲儿也太大,夏莓压根来不及避,还被他推倒在地,手臂堪堪撑住地面,仿佛听到了关节轻微的“咔嚓”声,而小腿正好磕在台阶上,破碎处形成一道锋利的弧度,瞬间剜破了她的小腿皮肤。   殷红的鲜血渗出,蜿蜒而下,衬着白皙皮肤显得更加恐怖。 第43章 智齿   夏莓的包被程志远抢走。   那包里其实也没有多少钱, 抢了就抢了,就是这腿伤……   夏莓坐在台阶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 叹了口气,顺着小腿流下的血已经将袜子边缘染红。   她手托着大腿底, 稍微动了动, 立马疼得倒抽了口气。   操。   别是断了吧?   夏莓从口袋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了下伤口,就是划开得深了点,骨头估计没那么容易伤到。   夏莓觉得自己这腿还真是够命途多舛的。   她坐着休息了会儿才费劲地撑着一旁的扶手站起来, 一瘸一拐地朝附近的药店走去。   药店医生一抬眼就看到她腿上的伤,立马起身过来扶她:“这怎么弄的啊?”   夏莓被扶着坐到椅子上,笑了笑, 轻松道:“就摔了一下,磕在台阶上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小心了,坐着吧,我给你包扎一下。”   “诶, 谢谢阿姨。”   医生去拿了消毒酒精和纱布:“消毒有点疼, 忍一下啊。”   虽然夏莓做好了准备,但酒精渗进伤口传来刺痛感时夏莓还是浑身一僵, 眼圈立马憋红了。   医生抬眼看她一眼:“怕疼以后走路可得当心点。”   夏莓舔了舔唇,笑了下:“天太黑了嘛。”   刚开始的刺痛渐渐散去, 腿上皮肤开始发麻, 倒勉强好受了些,夏莓缓了口气, 摸出手机对着自己的腿给程清焰发了张照片。   “行了,消毒完我再给你包扎一下。”医生说。   夏莓从手机背后移开眼, 点头又道了个谢。   下一秒,手机就响了。   “智齿”二字在屏幕中跳跃。   夏莓勾起唇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说个“喂”,就听到程清焰急迫的声音:“怎么回事,你在哪里?”   夏莓忍不住嘴角又往上提了提:“摔了一跤,出了好多血,疼死我啦。”   “你现在在哪?”   夏莓听到他那边传来开门关门声,紧接着是因为跑动带来的呼啸风声和喘息声,夏莓愣了下,反应过来,随即心又软了几分。   “就在住的地方对面,药店里。”   “我马上过来。”他说完这句,夏莓听到他跟司机报了这儿的地址,声音急切,又问,“严重吗?”   夏莓看着纱布在腿上一圈圈缠绕,早已经看不到伤口在哪了,面不改色地继续道:“严重,血都要流完了,袜子还被血弄湿了。”   医生阿姨闻言,抬眼轻笑了声。   等她把电话挂了,她才笑着问:“男朋友啊?”   “啊。”夏莓愣了下。   “你这做法可不地道啊,这不是成心要让人着急吗。”她取笑道。   夏莓跟着笑:“就是故意的,想看看他会不会着急。”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医生说,“怎么样,他的反应满意吗?”   “特别满意。”   医生又笑了声,看着眼前这姑娘,那伤口其实对一小姑娘来说的确挺严重的,说不定还要留疤,她倒好,消毒的时候疼得人都在颤,可就是没掉一滴眼泪,转眼就笑眯眯地跟人打电话去了。   嘴上说什么“严重”、“疼”的,那眼里那笑意却根本没停过。   大概也是那男朋友着急糊涂了,不然还能听不出来她是故意的么。   “纱布我给你多配点,还有消炎药和祛疤膏。”医生说,“这纱布要勤换,你要是自己不会换就过来,我给你弄。”   “行,谢谢阿姨。”   “还有,这几天先不要沾水,也不要过多运动,尽量都躺着或坐着休息。”   “嗯,知道啦。”   夏莓付过钱,将纱布和药一样样装进袋子里。   程清焰过来还要点时间,夏莓也不急,便坐在椅子上跟医生阿姨一块儿看电视。   直到药店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程清焰喘着气跑进来,11月下旬的天,他竟然满头大汗。   夏莓从来没见他这样过,头发有些凌乱,那总是淡然的神色不在,被一种慌乱代替,他一刻没停,径直走到夏莓身边,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怎么回事?”   程清焰眉间紧锁,手捏着她脚踝仔细看那缠着纱布的伤口,隐约有血从纱布渗出来,他忽然不敢动了,轻轻放开她的腿,低声问,“疼不疼?”   夏莓本来就是想看看她哥着急的样子。   但也没想到他会气喘吁吁、风尘仆仆地跑来,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有些过了。   “没事,现在不疼了。”她小声说。   程清焰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又问了医生具体情况,也得到一样的回答后才放下心,他跟医生再次道了谢,拎上装了药和纱布的袋子,转身将夏莓背起往外走。   夏莓趴在他背上,双臂环着他脖子:“哥。”   “怎么了?”   “你怎么都出汗了?”   “出租车到前面就堵车了,跑过来的。”   夏莓抿了下唇,而后将脸低下去,贴在他肩膀。   她鼻尖有点发酸,一点点委屈从心底泛出来,并不因为程志远害她受了伤,而是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夏莓记得自己第一次生理期时因为吃了冰饮,晚上肚子疼得睡不着觉,浑身打寒颤,爬起来给妈妈打电话。   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着急,只是让夏莓去她房间抽屉里拿止疼药,很冷静很沉着,夏莓当时也不觉得怎么,只是从自己卧室走到妈妈卧室的几步路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但好在止疼药效果很快,马上就不疼了,她也就倒头睡着。   她想,只是妈妈一直以来都是冷静沉稳的,任何事情都不会让她慌乱,更何况只是她第一次痛经罢了。   但现在她看到程清焰,就知道不是的。   再冷静再沉稳的人只要足够关心,都会着急慌乱的。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情绪,程清焰微微侧了侧头,头发轻轻蹭过她脸颊,安抚似的,低声问:“很疼?”   夏莓吸了吸鼻子:“没有,不疼。”   “抱稳点。”程清焰说,“别掉下来。”   夏莓嘟囔:“那你搂紧点儿。”   “我不能掂你,怕扯着你伤口。”到了电梯口,他空出一只手按键。   于是夏莓搂紧他脖子,像个树袋熊似的在他身上往上爬了爬。   到屋里,程清焰也没将她放下,就这么背着将她鞋子脱了,放到一旁,而后背着她直接进了卧室,将她放到床侧。   他又转身出去倒水,从袋子里拿出一片消炎药递给夏莓。   夏莓吞了药,慢吞吞地拉开被子躺进去。   “在哪里弄开的?”   夏莓一顿,而后低着头有点心虚地轻声说:“就楼外,没站稳,划了一下。”   程清焰没多想,只皱了下眉:“走路也不小心,你这才几个月,就已经摔了三回了。”   “……”   夏莓想说第二回 是她装的!   “那我就是不小心嘛。”她轻声回。   “明天别去学校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没事的,这儿离学校又不远。”夏莓心说不去学校那不就都看不见你了吗,她找了个借口,“而且我都答应了老孟期末考要考前350名的。”   程清焰笑了声,转而说,“那明天早上我过来。”   “嗯?”   “你腿最近尽量少动,我背你过去。”   夏莓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程清焰没在她这多留,给她新倒了杯水放在床头便回去了。   他回到家,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里一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到家了吗?]   他勾唇,回复:[到了。]   [智齿:早点休息,别玩手机了。]   [夏日草莓:可我睡不着。]   [夏日草莓:明天早上还想吃那家小笼包。]   [智齿:行,明天给你带来,还有别的要吃的吗?]   [夏日草莓:后来要吃小馄饨。]   程清焰笑了笑:[好。]   紧接着,夏莓给他发来一个表情包,一只美短猫咪,上面四个字——“爱你,啾咪”,还有一颗红通通的爱心。   程清焰愣了下,看着这个表情包愣了好一会儿,才勾起唇角笑出了声。   又过了会儿,夏莓又发来一个表情。   同样是美短猫咪,歪着头,上面的字变了——你爱不爱我?   她的试探一步步加深。   这是准备收网了。   程清焰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到一边,他眸色有点暗,胸腔里心跳沉闷却有力,他指尖都有些发麻,斟酌着要打字。   与此同时,门忽然被敲响。   程清焰打开门,卢蓉站在外面,面色不好。   “怎么了?”他问。   卢蓉沉声:“最近你有没有碰到程志远?”   程清焰一顿:“他来找你了?”   看他这反应,看来是还没碰到程志远,卢蓉松了口气:“没来找你就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   卢蓉叹了口气:“张姨不是去莓莓那儿了吗,家里阿姨还没找好,我就自己去买菜,菜场出来的时候碰到的,上次你外婆说他不在南锡我就猜到他肯定打听了我们去哪,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他。”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那儿人多,他也不敢做什么。”卢蓉说,“我回家的时候刻意绕了一圈甩开他,要是被他知道了这儿就麻烦了,你这几天上下学也注意点。”   程清焰若有所思,“嗯”了一声。   “你确实没遇到过他吧?”卢蓉再次确认。   “没。”   “他那时嘴上还说什么在步行街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卢蓉皱起眉,“估计是看错了,怎么连你都能认错么。”   程清焰一顿。   卢蓉又叮嘱几句离开。   屋里光线昏黄,程清焰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思绪有些混乱。   他和夏莓只有在当初陪她去拔智齿时碰到过程志远,并不在什么步行街,步行街是前几天周末比完机甲赛他们刚去的。   难道在那天,程志远看到他们了么?   可是以程志远的脾气,肯定又会像之前那样撒泼要钱,怎么会只在一旁看着?   程清焰把玩着手机,眉间紧锁,心中腾起一个念头,渐渐烦躁起来。   他就这么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抬头看了眼钟,快十点了。   而后他打开手机锁屏,似是终于做出一个决定,输入那一串他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打过的号码。   随着嘟嘟两声,打通了。   程志远没有换号码。   “喂?”他那头声音嘈杂混乱,还能听到旁边人吆喝着加码的声音。   这个声音程清焰熟悉无比。   他又去赌场了。   程清焰开门见山,低声问:“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程志远愣了很久,而后惊诧:“阿焰?”   旁边有人催他出牌,程志远语调得意地让人等会儿,说他儿子给他打电话了。   程清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稳住思绪,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是不是去找她了?”   “怎么?那丫头跟你告状了?”程志远笑了笑,“她要早点把钱给我不就不用吃那苦头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程清焰心头猛地一颤,想到刚才夏莓红着眼眶,眼睫上都沾着水汽,可还是跟他说“没事,已经不疼了”。   见他不说话,程志远又道:“说起来,你和你妈就是比老子厉害,这一人一个傍上大款,花钱不愁,不过既然是一家人,接济接济我也是应该的。”   “不过有些事你爸我还是要跟你说的,那丫头本来还不想把钱给我,我可是你爸!她这样算什么意思,这不是看不起你么!”   程清焰神色冷到极点,火被彻底点燃。   “程志远。”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你再敢去找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哟。”程志远突然大声呵了一声,“你还能杀了我啊?你还要杀了你爹啊!程清焰你够有能耐的啊你,为了个女的这么跟你爹说话!”   他声音粗哑难听,满是流氓无赖的气息:“你是不是跟着你妈嫁人后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啊?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那丫头一看就家庭条件不错,人又漂亮,你难不成还真觉得你能配上她?!人家一时兴起跟你玩玩,你不会还真以为人家要跟你有以后吧?你当你后爹那样的冤大头能有几个?可笑!”   程志远啐了口唾沫:“程清焰,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可就不要脸了。”   16、7岁的少年,让人想来总是能联想到夏天的风,冬天的雪,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少年”二字反过来读是年少,组词有“年少轻狂”,就好像年少就应该轻狂,年少时期犯下一点错都是理所应当、不值一提,都能够被原谅的。   可程清焰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光。   他这一路都如走钢丝。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没有轻狂,没有肆意,没有喧嚣。   他一直孤身一人,朝着灰蒙蒙的未来蒙眼前行。   跋涉过山水暴雪,披着风雪和冷意艰难独行。   灯光暗沉。   空气里有风雨欲来前的潮湿气息。   程清焰仰面颓唐地靠在椅子上,眸中的光渐渐暗下来。   脑海中还盘旋着刚才程志远的话,像幻听般在他脑海中盘踞。   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不会还真以为人家要跟你有以后吧?   癞蛤蟆还想天鹅肉可就不要脸了。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雷电交加,不过分秒,晴朗的天突然浓云密布,下起暴雨,雨点噼里啪啦,像是都砸进了他心里。   他看着漆黑的窗外,窗玻璃上映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倒影,还停在夏莓最后发的那条“你爱不爱我?”的表情包。   脑海中盘踞着的程志远的声音消失,出现夏莓的样子。   少女和他是两个极端,潇洒恣意,漂亮又明媚,她本就该拥有这世间所有最好的东西。   自卑的情绪如蚕丝般将他牢牢裹缚,几乎喘不过气。   程清焰喉结上下滑动,嗓音低哑至极,喃喃自语般低声:“莓莓。” 第44章 智齿   夏莓本来已经昏昏欲睡, 却忽然被外面一道惊雷吵醒。   她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一扯到腿就登时疼得僵在原地, 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骂了一句,伸手从床头拿过手机。   点开微信。   程清焰还没有回复她。   在她发出那张“你爱不爱我”的表情包之后。   夏莓皱了下眉, 是睡了吗?   可现在也不过晚上十点多, 程清焰好像从来不会那么早就睡觉的啊。   难不成是被她这表情包吓得回不出来了,可那时候握她手的时候不是还挺会的么?   夏莓倒没觉得尴尬,毕竟她和程清焰现在的阶段都已经跳过试探的暧昧期了,双方都对对方的心思心知肚明, 只不过还有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顿了顿,夏莓从床上坐起来,给程清焰发过去一串问号, 表示自己的愤怒。   [夏日草莓:??????]   手机震动的“嗡嗡”两声。   将程清焰的思绪拉回来。   他眉目微敛,垂眸看向手机,视线停留在“夏日草莓”四字上许久,而后他才微微直起身, 拿起手机。   [智齿:夏莓。]   他眼底是干燥的猩红, 脸沉着,棱角凌厉分明, 指尖艰难而缓慢地打字——我们就这样吧。   我们就这样吧。   到此为止。   我们本就不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是我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是我妄想真的要和你在一起, 是我不顾那些难堪的过往和琐事要将你自私地拉进我的世界, 是我做错了。   所以到此为止,不要将错就错、错上加错。   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我依旧喜欢你, 确切地说,我依旧爱慕你。   依旧想要守护你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我无法与你相配。   程清焰低眼, 黑睫轻颤,还没将这句话发出去,手机接着又是一震,夏莓回复了。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你干嘛叫我全名。]   [夏日草莓:这样听着好凶,我还以为下一秒你就要骂我了。]   [夏日草莓:程清焰。]   [夏日草莓:手机上不许这么叫我。]   她噼里啪啦地迅速发来好几条信息。   程清焰愣了愣,几乎能想象出来她说这些话的语气。   他迟疑了许久,最后颓败地放下手,依旧没忍心把那条信息发出去。   飞蛾扑火。   哪里是用理智就能克制的。   过了许久,程清焰终于起身,推门出去。   自从夏莓搬出去以后,这里就越来越安静空旷,客厅漆黑,他从鞋柜架子侧面抽出一把雨伞,迎着暴雨走进了雨幕中。   漫天的大雨倾注而下,像是进了异世界的屏障。   夏莓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程清焰的回复,她不太高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手还捧着手机。   睁眼的那一瞬间做的什么梦就都忘光了,只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梦,醒来胸口闷闷的,烦躁不已。   她又看了眼手机。   依旧没有回复。   于是胸口更闷了。   她闷闷不乐地拖着瘸腿起身,洗漱换上衣服。   昨天程清焰还说会来背她去学校,到现在还没反应,她想发个信息问他到哪了,但又抹不开面子。   昨天的信息他到现在都还没回复她呢。   她不要面子的么。   忽然,门铃被按响。   夏莓愣了下,在听到门铃的瞬间胸闷已经散了大半,她过去开门。   程清焰站在门口,手里拎了把还在滴水的雨伞,头发也有些乱。   夏莓愣了愣:“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声音有些哑,脸色也不是很好,换了鞋走进来,进厨房拿醋碟,“不是说要吃小笼包么,过来。”   夏莓觉得他有些奇怪。   连带着周遭的气氛都凝滞几分。   她站着没动,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过来什么过来。”   一晚上没有得到回复,她心情也不好,语气有点冲。   程清焰回头看了她一眼。   夏莓站在原地,“腿疼,医生说了,不能乱走动。”   闻言,程清焰将小笼包和醋碟放在餐桌,朝她走去,而后动作利落地将她公主抱起。   夏莓没反应过来,吓得“诶——”一声长音,抱紧了他脖子。   程清焰动作干脆,但实则轻柔,尽量不牵扯到她的腿,将小姑娘安安稳稳地放到椅子上坐下。   他蹲着,仰头看着她眼睛,放缓了声线:“吃早饭。”   气息打在夏莓身上,她有点不自在地别开眼,夹起一个小笼包咬了口。   过了会儿,她抬眼:“你不吃么?”   程清焰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顺着她的话也夹起一个。   气氛有些安静。   和他们从前相处时的氛围完全不同。   难不成是因为昨天她发的那个表情包?   进度太快了?   不应该啊,按照陈以年的话,确定对方心意后,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夏莓边想边吃,回过神来发现上学已经快迟到了,她放下筷子收拾书包:“走吧,上学去了。”   程清焰:“早上不去学校。”   “嗯?”   程清焰:“去一趟警局。”   夏莓愣了下:“警局?干嘛去?”   程清焰垂下眼,看向她藏在校裤里的腿,沉着声没情绪地说:“昨天程志远抢你包被监控拍下来了,现在他人就在警局,要去录个口供。”   夏莓心口重重跳了一记。   她当然也知道门口是有监控的,但从来没想过报警。   跟程志远没有关系,她恨不得程志远再也不要出现,可不管怎样他都是程清焰血缘上的父亲,她不想这件事弄得程清焰不高兴或难堪。   夏莓低下头,看着鞋尖,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回去以后。”   “哦。”夏莓轻声问,“那你是因为这个没回我信息的?”   “不是。”顿了顿,程清焰叹了口气,抬手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下,像无声的安抚,“昨天晚上我又来了一趟,找小区物业要了监控,又去警局报案,想回复你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手机震动会吵醒你。”   夏莓那点郁结的心思散开。   “其实,这件事没必要到报警这一步的。”她试图找合适的措辞,“包里没多少钱,没了就没了。”   “程志远那样的人,占到过一次便宜,以后就会一直来,就像以前他向我妈要钱一样。”   夏莓没说话。   “昨天就没跟我说实话,现在还要迁就我么。”他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不是……”她依旧低着头,“我不是迁就你,程志远跟你又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既然没关系就没必要说而已。”   程清焰微微弯了点腰,看着她眼睛缓声说:   “既然跟我没关系,就秉公处理吧,公主。”   昨天晚上,程清焰报案时程志远还在赌博,警察很轻松地就找到他带回了警局,如今正看押在里头。   夏莓给黎枝语发了条信息让她帮忙请假。   车停到警局门口,夏莓被扶着一瘸一拐地进去。   警察抬头看到程清焰,认出来是昨天大暴雨过来的那男生,随即也认出了旁边的女生就是监控里被抢了包的那个。   “你们过来啦,来录个口供吧。”警察说。   夏莓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按照警察问的一一回答了昨天的具体情况,程清焰就站在她身侧,脸上始终没有别的情绪。   记录完基本情况,警察让人把程志远带过来。   他昨天在酩酊大醉的情况下被带过来,到现在酒劲都还没散,身上衬衫敞着,醉醺醺地往椅子上一坐,似是还没清醒。   而后他缓慢地侧过头,余光瞥见旁边的夏莓和程清焰,这才登时醒了。   他怒目圆瞪,猛地直起身,食指比人先过来,直戳戳地朝着夏莓,随即被程清焰挡去。   他站在夏莓身前,宽厚的肩膀将小姑娘严丝合缝地挡在了身后。   “好啊!”程志远气急败坏地对着夏莓厉声道,“好啊!是不是你报的警抓我?!”   “是我。”程清焰打断他。   程志远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颜面尽失,勃然大怒,劈手就扬起巴掌要打程清焰,可他一个醉鬼哪里敌得过程清焰的力气,踉跄一步,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这个白眼狼!不孝子!你他妈翅膀硬了敢报警抓你爹!”   程志远挣扎着站起来又挥着拳头要打程清焰,被警察拉住,斥道:“这里是警局!吵什么吵!”   警察调出昨天的肩膀,将显示屏转过来给他们看。   昏暗的天空将监控画面压得黑沉沉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还记录下了声音,记录了程志远那些极为不要脸的话,以“我可是程清焰的爹”的名义向夏莓要钱。   程清焰不自觉地用力咬紧牙,下颌锋利深刻。   监控画面播放完,警察问程志远:“这里的人就是你,对吧?”   “是我,怎么着?”   程志远这模样把警察都气笑了:“怎么着?你说怎么着!你抢钱还这么嚣张啊,既然认罪了就关进去吧。”   “认罪?我怎么就犯罪了!”程志远大喊大叫,用力指了指程清焰,“这是我儿子!”而后又指向夏莓,“这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他声音粗戾,没皮没脸,“我找我儿子的女朋友要点钱怎么了?这也叫犯罪?!你可别觉得我没读过书,顶多算个纠纷!犯什么罪啊?!”   警察开口问:“你是他儿子?”   夏莓下意识轻轻攥住程清焰的袖子。   隐约触碰到他手臂。   他面上看不出来分毫,到这一刻夏莓才发觉,他用力攥着拳头,用力到整个人都在细密地轻颤。   夏莓在这一刻察觉出他隐隐流露出来的难言的情绪。   她想起之前程清焰说过的话。   他懒洋洋地说:“公主,谈个恋爱而已,是为了开心,没人有义务需要替我去背负那些代价的。”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所以他之前也的的确确是没有想过要谈恋爱的。   夏莓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是怎么才转变了想法。   但现在,她有点担心,程清焰可能又会回到从前的状态与想法,放弃她。   这可不行。   她捕了这么久的猎物,眼看就要到口了怎么能被人半途打劫。   夏莓想说“不是”,但在这一刻程清焰开口:“是。”   他抿了下唇,尽量平静地说:“是,他之前坐了九年牢,我跟他没什么关系,也一直没有联系。”   闻言,程志远又吵嚷着闹开,嘴里很不干净,被警察呵止。   警察大概能猜到其中的故事了,没继续揪着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眼他旁边的夏莓。   坐了九年牢。   不用问也知道之前一定是犯了严重的罪。   现在依旧没学好,彻底的流氓无赖,还敢大庭广众下抢钱。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家庭都是会让人避而远之的。   而程清焰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眼中,仿佛正在被凌迟处死。   警察问:“那这事,你们要私了还是怎么样?”   程清焰:“不私了,判刑。”   程志远喊起来:“凭什么!凭什么!?程清焰你是要你爹死啊!我真他妈倒了八百辈子霉才生了你!”   警察嫌吵,摆摆手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夏莓扯了下他袖子,小声:“哥。”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抬手揉了下她头发,什么话都没说,而是问警察:“他判刑能判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准的,按刑法来说,他这是抢夺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刚才说了那包里有1800块钱是吧?”警察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包还没还你们。”   他让同事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包,还给夏莓。   1800块钱,程志远晚上输牌用了1200,还剩600块钱。   “不过他那态度恶劣,而且也导致了受伤,判刑可能会比较重,之前差不多的一个案子,我记得是判了一年零四个月。”   他说着,看了眼程清焰。   家庭纠纷闹得来警局的不少。   因为钱吵的更是多。   但还是头一回见到儿子这么干脆的要父亲坐牢的。   他想看看程清焰听到这么重的判刑会不会后悔,哪知又听到他问:“他这次不是初犯了,如果不止这一次,判刑是不是还可以加重?”   “啊。”警察愣了下,“是,次数多肯定也有影响的”   “之前他在柯北牙科医院旁边的拆迁地附近也向我们要过钱,应该是今年9月10号的事,我记得那里有监控。”   “……行,这个我们也会再取证的。”   如果能判到一年零七个月。   来年六月,高考结束。   他们就可以离开柯北。   从警局出来上午十点,初冬的阳光和煦。   现在过去学校也来不及上课了,于是索性先回家,下午再去学校。   坐上出租车,夏莓总觉得有点惴惴不安。   她将手伸过去,小心翼翼地勾了下程清焰手指,他侧头看她,平静地扬了下眉。   夏莓小声:“你坐过来点。”   程清焰依言靠近,而后他拿出手机,随即,夏莓手机震动。   她收到一条转账信息。   1200块钱。   是程志远从她这抢走后花掉的钱。   夏莓喉间仿佛被哽住。   她想说不用给我这个钱的,这个钱也不是你有义务需要去替程志远偿还的。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收。   但同样也知道,如果她不收,程清焰会觉得自己欠她。   因为,程志远那样的人,欠她。   夏莓垂着的眼睫轻颤,鼻尖发涩,最后还是点了确认收款键。   出租车里的广播中一个好听的女声正在谈论今年12月21日的世界末日预言,也就是正好一个月后。   之前发布了一个互动话题是——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电台主持人正在读听众们的投稿。   有人说要把辞职信干在老板脸上,有人说要和家人待在一块儿,有人说要和暗恋多年的男神告白,有人说真好,终于可以结束这个操蛋的世界了。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直到车停到公寓楼前。   程清焰下车,绕到夏莓这边,背对着蹲下。   夏莓顿了下,趴上他的背。   程清焰背着她走进楼,按了电梯键,过了会儿,他忽然低头问:“腿上的纱布是不是还没换?”   夏莓:“嗯。”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我不会。”   “一会儿我给你换。”   进屋,程清焰将夏莓放到沙发上,进卧室将她昨天买的纱布拿出来。   小姑娘的腿白净纤细,皮肤细腻到极致,根本看不见毛孔,很漂亮,像艺术品,如今却被缠上了纱布。   程清焰垂着眼,小心地将纱布一圈圈绕开。   动作极轻,生怕会用一丝一毫地弄疼她。   渗着鲜血的纱布解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露出来。   过了一晚,伤口边缘泛起浓重的青紫色,看着都觉得痛。   程清焰许久没动作,盯着那道伤口看,喉结滑动,方才勉强维持着的情绪渐渐又不受控地往外蔓延。   “哥。”夏莓下意识地小幅度挣动了下:“你别看了。”   “疼吗?”他声音有些哑。   “刚摔的时候疼了一下,现在真的不疼了。”为了证明这话的真实性,她还试图蹬腿,被程清焰抓住脚踝,重新扯了回去。   他抬眼,低声:“别动。”   “……”   夏莓不动了。   程清焰将纱布重新包扎好,将她裤腿重新放下来,全程动作都非常轻。   夏莓看出来他情绪不对,刚要扯个话题开口,忽然听到他出声。   “莓莓。”   她静了静:“嗯。”   “我跟你说过,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夏莓一顿,随即,心跳漏了一拍。   程清焰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要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这样的人,身后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也许还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现在这样的年纪,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带给你的到底是快乐还是厄运,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想你被我弄脏,只想你永远都能那么开心。”   他顿了顿,有点艰难地开口,“所以理智告诉我,不能放纵我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昨天你的信息我其实早就看到了,只是有一句话我没发出去。”   他喉结滑动了下。   思绪回到很早之前。   南锡市。   那时候程志远的事刚出不久,在周边闹得很严重。   程清焰被迫退了学,辗转多月才终于转学到另一所学校。   但他身上背着的罪孽并不会因为转学消失,他在那些捕风捉影、变本加厉的谣言和议论中来到新学校。   很多人视他为洪水猛兽。   在很长一段时间,程清焰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   孤身一人,驮着灰白无光的未来沉默前行。   也因此,他早就习惯了用游离的状态去处理周围人的关系。   直到遇到了夏莓。   她就像盛夏天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迫使他驻足停留;又像一把利刃,让他剖开埋藏已久的内心,将脆弱和自卑都展示出来。   程清焰喉咙发涩,说出了那条他没来得及发送的信息。   “那条信息是,我们就这样吧。”   夏莓无声地蜷缩起手指。   她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却什么措辞都没法说出口。   所以,我们都还没开始,你就要跟我结束了吗?   房间内再次陷入可怕的寂静,就在夏莓以为自己要在这寂静中溺毙时,程清焰终于开口。   “但是我最终还是没发出去。”他咬字咬得清晰而缓慢,像百般斟酌地说出每一个字——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夏莓根本没反应过来,彻底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什么?”   程清焰在这一声问句中,感受到了更加浓烈又无能为力的——自卑。   和刚才在警局那名警察在了解情况后看向夏莓的那一眼一样。   在知道他的过往和背景后,没有人会觉得他能够配得上夏莓。   所以他也曾经对这段关系百般挣扎,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亲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昨晚那个被打碎的夜晚决定赌一把,所以最终没有发出那条信息。   他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让夏莓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他拼命摆脱自卑,挣脱束缚他的枷锁、踩破黑暗,试图抓住一丝一缕的光芒去努力。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程清焰沉声重复了一遍。   因为刚才的一切他处于几乎破碎的状态,但却依旧极其郑重地保证,“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管以后会多辛苦,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诺纯粹又直白。   他声音哑得厉害,但一字一顿:“我说过的,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我不会让你辛苦或委屈,有我在,你就只要一辈子当你的公主就好。”   夏莓心跳跳得厉害。   同时也因为他这话题转得太快,前一秒还以为自己的初恋就要结束,下一秒就被告白,夏莓脑袋转得有些慢,反应不过来。   这些安静的分秒,于程清焰而言,好像是等待判刑。   忽然。   夏莓终于出声。   “哥。”   听到这个称呼,程清焰喉间一紧,几乎是被掐住喉咙般,喘不过气。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她问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程清焰不知道她的意思,想了想,回答:“跟你在一起,或者陪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夏莓忍不住笑起来,“不是在考你,是问你,对你自己来说,你会做什么?”   “不知道,我没有什么想做的。”   “你得有。”夏莓看着他认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么厉害,更应该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来会是所有我们同龄人中最耀眼的,程志远不足以成为你的牵绊,就连我也是。”   “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公主,我能吃苦的,路也还是要自己走,你不可能真的扫清我道路上的每一处障碍,那样你会累死的。”   “所以,你不用背着我往前走,我们可以并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华,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业和梦想,我会努力考上北外,跟紧你。”   这些都是夏莓的肺腑之言。   她也曾经想过,她为什么会被程清焰吸引。   也许就是他身上的光。   和众多少年那张狂的光芒不同。   他的光就像他的头像,那是漫无边际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   生于混沌,但星火燎原。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句反鸡汤的话——“从前那个人身上有光,但多年后你就会知道,其实那不是他身上的光,只是你看向他时你眼中的光”。   但她清楚地知道。   程清焰身上的光就是源自他自身,谁都熄灭不了。   少年黑发朗眸,直直地盯着她眼睛,似乎还在反应她刚才说的话。   察觉到气氛有些低,也察觉到今天一上午程清焰情绪都不高,夏莓有意地笑,带动气氛。   她笑起来漂亮极了,浓艳又明媚的脸似是坠入凡尘的妖精。   她摆出老师的样子,跟他讲道理。   “人活着呢,就是为了一个念头。比如说我今天早饭想吃小笼包,明天想吃馄饨,比如说一年半后我想考上北外,是这些念头才汇成的人生,就算过程不那么愉悦轻松,但也总归是有意义的。”   “所以——”   夏莓稍稍停顿了下,看着他的眼睛再次笑开,“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程清焰,你想做什么?”   他神色其实依旧很平静,像是没反应过来。   但夏莓已经听到他勃然而紊乱的心跳声,于是嘴角与眼中的笑意愈发加深,亮晶晶的,水艳艳的。   他张了张嘴,发出个短促又干涩的“我”音。   而后又重新闭上嘴,喉结利落滚动,在这一刹那仿佛彻底被拽入滚滚红尘,黑睫颤着,眼眶渐渐泛红,湿润着,紧紧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这一幕的夏莓都彻底烙印进脑海中。   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不论未来是好是坏,他都要牢牢记住眼前这一幕。   少女明媚又温暖,带着这世上最蓬勃的朝气,和最强大的力量,抱住了那个在过去晦暗回忆中久久沉溺的少年。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我……”   他尾音都带着颤,用最湿漉漉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公主,像是最忠诚的小狗,一字一字恳切认真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要,拼尽全力,去和我的公主在一起。   “公主。”他闭了闭眼,眼睫上有湿润的水汽,虔诚道,“我追你吧。” 第45章 智齿   那一刻, 程清焰的目光和声音都太致命了,连带着夏莓眼眶都红了。   仿佛真切地、设身处地地,明白了当下程清焰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他不是单纯的因为少年萌动的喜欢而想要谈个恋爱。   这对程清焰而言是一个豪赌。   他要成为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要成为这世界上最能配得上公主的人, 只有到那时, 他满腔压抑又诚挚的爱意才能终于坦诚地宣之于口。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原来16、7岁的表白也会这样热泪盈眶。   稚嫩却又热忱。   苍白却又滚烫。   她甚至不太能分辨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   心脏好像已经跃出了胸腔,感受不到跳动,脑袋发懵, 指尖发麻,身体都像是不再属于自己。   夏莓就这么也含着一眶热泪,笑着看着他, 轻声说:“哥,其实你不用追求我的。”   她伸出手,食指一点一点勾进他掌心,用力攥住, “因为我也喜欢你。”她也用同样湿漉漉的诚挚目光看他, “因为我也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   她其实能理解为什么程清焰会说出“我想追求你。”   他那么聪明,当然是明白夏莓对他的心意的。   他当然明白, 只要他亲口说出一句“我们在一起吧”,夏莓就会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他当然也明白, 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她。   可他没有。   在他心中, 公主是白雪皑皑的高峰上伫立的旗帜,是需要跋山涉水, 是需要鲜血淋漓,才能摘得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宝藏。   他无法卸下一身枷锁, 以如今的身份就这么和夏莓在一起。   那会玷污她的公主。   而这些,夏莓也都明白。   所以她忽然不想给程清焰那么大的压力了。   “只是,比起十六、七岁的情书,更好的是两份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夏莓说。   程清焰稍怔,抬眼看向她。   他眼睫轻轻颤了颤,不舍移开一寸的视线。   “所以,我们一起努力吧。”   夏莓笑着轻声说,“哥,我们一起努力,去北京吧。”   你追求我不是骑士攀登公主这座高峰。   你会喜欢我,这是我的荣幸。   “你不需要追求我,我们只需要一起努力,等到高考结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点,走出英语考场的第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夏莓说。   等到那时候,就没有南锡市的过往,就没有程志远,就没有那些晦暗的过往和流言。   只有我们。   只有纯粹又干净的我们,相爱的我们。   所以他怎么能不爱夏莓呢?   他的公主,就是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程清焰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连带着眼眶更红更湿润,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倾身将夏莓用力抱进怀里。   拥抱是这世间最温暖、最有力量的动作。   夏莓下巴搁在他颈窝,也用力回抱住他。   “哥,会苦尽甘来的。”她在他耳边说,“等到未来,我们的生活中就只剩下最最美好的东西了。”   等到那个时候,我们要毫无负担和枷锁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嗯。”他哽着声音沉沉应道,而后手臂收得愈紧,更用力地抱紧她。   他是在这一刻,原谅和释然过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   呼吸缠绕在一起。   忽然间,夏莓没忍住低低闷哼了声,拥抱间牵扯到她受伤的腿,刺痛了下。   其实声音很小,但程清焰还是听到了,他瞬间松开她,低头看向她的脚踝。   被松开的瞬间夏莓还有些不舍,真有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思,要是能一直抱着她哥,腿上这点儿痛她还真是不在乎了。   “疼?”   她摇头:“就,伤口压了下。”   程清焰将她的腿小心放下,而后人又往她身上靠了靠。   夏莓往后,后背贴着沙发背,感觉到他手从腰间环过来,轻轻托住,带进怀里。   动作温柔到无以复加。   “莓莓。”   他轻声唤她的名字,用一种粘稠的、不像他平时模样的声线,痴迷一般,低声道:“好喜欢你。”   夏莓痴痴地笑起来,搂紧了他脖子。   “我也是。”   夏莓从来没有想过会那么突然地将把程清焰变成自己的未来准男朋友。   本来她还以为被程志远闹的,程清焰会往后退,将两人的关系继续搁置在兄妹的位置上,没想到转折来的这样快,蜜糖将她砸得猝不及防。   以至于后来吃中饭时她都忍不住频频抬头看向程清焰。   程清焰察觉,抬眼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低头戳了戳饭粒,“只是没想到这突然间就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   她又补充了句:“还是那——么帅的未来男朋友,赚到了。”   程清焰没忍住低笑出声:“觊觎我多久了?”   方才的破碎和自卑都从他周身消失,好像又成了那个永远高高挂在红榜第一名位置的程清焰。   夏莓喜欢这样的程清焰。   也希望他能够一直是这样的。   他也理应这样。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长得好看。”夏莓说,“后来第二天我还跟陈以年说我碰到个帅哥呢,他还特别吃惊我会夸男生长得帅呢。”   程清焰扬眉:“那你之前还打我?”   “……”   一提这事夏莓就心虚。   “什么叫‘打你’。”夏莓声音都弱下几分,“我那是不小心的,那不是……”   她也解释不出什么所以然,那次真是突然发了闷火,犯了公主病了,她“哎呀”一声,认命道:“对不起。”   程清焰笑起来:“又没怪你,道什么歉。”   “你那时候是不是特别烦我啊?”   夏莓回想自己那时候的样子,的确是很讨人厌的。   “没有。”   “可那次我以为你下一秒就要打我了。”   程清焰愣了下,而后失笑:“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么。”   现在想想的确不是。   可谁让夏莓第一次见他就看到他把木子豪身边小弟揍得满地求饶的样子。   顿了顿,夏莓道:“其实,我发现你脾气还挺好的。”   “以后家里要是有两个脾气不好的,还过不过啦?”   他说这话时带着散漫的笑意,声线低沉又温柔,带着一点点调笑的意思。   ——家里。   夏莓心跳突突跳动起来。   中午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便准备回学校。   大概是如今这突然转变的关系,本来夏莓对让程清焰背还挺习惯的,这会儿却忽然觉得别扭起来。   最后没让他背着,扶着他手臂一蹦一跳回了班。   午自习还没结束,大家都趴在桌上睡觉,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发现他们从后门进来。   期中考刚结束,他们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全校进步最快,老师也没有多问上午为什么请假的事,随便糊弄过去。   刚坐下不久,午休下课铃声就响了。   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出教室去卫生间洗脸。   下午第一节 课是体育课。   做完热身运动后自由活动。   体育老师刚说让大家解散,王鹏就在队伍另一边喊程清焰打球。   听到他的名字,夏莓下意识看过去,正好跟程清焰四目相对。   现在他们可不是单纯的男女同学关系了。   也不是什么继兄妹关系。   而是,未来准男女朋友。   以至于,就这样隔着人群对视一眼,夏莓都感觉不清白,有些地下情般的,刺激。   紧接着,就想到刚才在公寓里的那个拥抱。   她哥收紧的手臂,贲张的青筋线条,沉沦的眉眼,灼热的鼻息,回想起来都要命。   夏莓忍不住,舔了下唇。   啧。   王鹏以为程清焰没听见,继续喊:“程哥!程哥!来不来?”   “等会儿。”程清焰侧头回了句,而后穿过人群朝着夏莓走过来。   夏莓觉得人可真是神奇。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更是至理名言。   现在程清焰朝她走来的这一幕在她眼中都仿佛是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一帧都帅得让人移不开眼,视线里更是装不下除了他的任何人。   他身上有一种野性和温柔的碰撞。   野性来自外表,温柔来自内里。   夏莓忍不住一点点勾起唇角。   程清焰站在她面前,低声问:“你一会儿做什么?”   “啊。”夏莓停顿,“这不是腿疼吗,黎枝语叫我陪她去玩飞行棋,室内,不用晒。”   “要我陪你么?”   夏莓愣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想笑,往周围看了一眼,而后上前一步,靠近他,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哥。”她微微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   程清焰喉结滑动,再开口时声线有点哑:“嗯?”   “我发现你有点粘人啊。”   “……”   夏莓退回去,笑了笑:“不用,你跟他们去打球吧,室内都是女生,我可不放心你去。”   “……”   跟程清焰说完,夏莓一转身,就看到身后站着的黎枝语,近在咫尺。   她表情看上去极为僵硬,夏莓几乎在她脸上看到了一行字——“我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   夏莓难得觉得也有些尴尬。   但对象是程清焰,总归是炫耀大于尴尬的。   对视几秒,夏莓坦然走上前:“说吧,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灭口。   黎枝语咽了口口水,非常配合:“女侠刀下留命!”   夏莓笑了声:“走了。”   黎枝语赶紧跟上,又忍不住好奇问:“你跟程清焰在一起啦?”   “没呐。”她心情愉悦,从那个“呐”字尾音就得以窥见。   她朝黎枝语眨眨眼,“不过也是迟早的事儿了。”   “迟早?就咱们学神这勾人劲儿你还不抓紧时间把他收入麾下啊!可别被别的山大王抢先掳走了!”黎枝语语气夸张,胡言乱语。   夏莓侧头,睨她。   黎枝语抿了抿唇,立马改口:“不过学神应该对别的山大王都誓死不从,只对咱们莓莓忠贞不渝。”   夏莓无语道:“你最近又在看什么奇葩电视剧?”   “……”   黎枝语切声:“我说认真的呢,不过学神对你确实完全不一样。”   夏莓笑了:“怎么不一样?”   她当然知道不一样,但还是想从别人口中听一听,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就……”黎枝语想了会儿,说,“就眼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   黎枝语,“你知不知道之前在贴吧里好多女生说跟程清焰这样的人谈恋爱肯定很辛苦,毕竟周围的小妖精那么多,程清焰看起来又显然不是那种会把很多心思放在姑娘身上的。”   “……”   她怎么觉得她哥还挺恋爱脑的呢。   体育课下课,室内人多,有些闷热,夏莓将校服外套脱下来,长发扎起成低马尾,又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汗。   刚走出馆厅,迎面走来一个男生,夏莓没看他,只往侧走了点让路,没想到那男生也跟着过来,站在了她面前,停下了。   夏莓愣了愣,抬头。   并不认识。   她歪了下头,疑惑道:“你找我?”   “夏莓,我是高一1班的张敬肖,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   这样的情况夏莓高一的时候经常碰见,但上了高二后,在学校里到夏莓面前告白的男生真是挺少的。   一来夏莓性格张扬大家也都知道;二来她身边有陈以年这样的大帅哥,现在又有了新晋校草程清焰,谁那么不自量力还敢往上凑。   夏莓倒是拒绝得很干脆:“不太方便。”   说罢,拉着黎枝语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黎枝语还回头看了那男生一眼:“莓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   “谁?”   “高一新转学来的小帅哥,成绩不行,亲爹很行,直接转到一班,听说还挺拽的。”   夏莓回忆了下刚才那男生的长相,不由疑惑道:“这也能叫帅哥?”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黎枝语有些无语,“在你眼里除了程清焰和陈以年,还有别的帅哥吗?”   “陈以年也不能算帅哥吧,就程清焰帅。”   “……”   正说着,黎枝语忽然脚步一顿,夏莓原本挽着她胳膊,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顺着视线向前看去。   便看到班上那群男生刚刚从篮球场出来,程清焰站在中间,臂弯还抱着个篮球,视线直直地看着这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夏莓莫名的有点心虚。   只见程清焰将篮球随意地递给身旁的王鹏,而后朝夏莓走来,停在距离五步远的地方,他扬了扬眉,模样看起来有些不爽。   “过来。”   因为心虚,夏莓赶紧拖着瘸腿过去,非常的卑微。   可不能把她好不容易“勾引”来的哥气跑了。   而后就被程清焰捞住了手腕,他弯下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腿伤了都管不住你么。”他意味不明地低斥了句。   王鹏目送他们离开,感慨道:“咱们程哥不愧是个哥啊,不仅要管妹妹的学习,还要管妹妹的烂桃花,我看高一那小子就不是什么好人,咱程哥这看人的眼光就是准!”   闻言,陈以年侧头看他,嗤笑一声:“傻逼。”   刚刚打完篮球,程清焰身上热烘烘的,衣服上干净清冽的洗涤剂气味散出来,手臂青筋微显,领口敞着,面色也因为不爽而不太好,看着有点沉,眉眼都显出凛冽的味道。   夏莓环着他脖子,看着他湿漉漉的黑发,冷硬的侧脸。   一直到教学楼底下才停,程清焰将她放下。   她本来是心虚的,但看着程清焰的表情,又有点想笑。   “你干嘛。”夏莓看着他眼睛,凑过去小声问,“吃醋啦?”   “我吃那种人的醋?”   夏莓想想也是,点头:“确实没必要,你比他帅多了,构不成威胁。”   这话一方面确实是夏莓的实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讨好程清焰,谁知他听了这话的重点却放在了别处。   “怎么?”他微微俯身,抬手抵在她下颌,用力,忽轻忽重地摩挲,“你要遇到个比我帅的,就能构成威胁了?”   夏莓惊道:“你重点抓的这么歪是怎么考到第一名的?”   “……”   “哥。”她忽然笑着唤了声。   程清焰一顿,垂眸。   小姑娘笑得狡黠,几乎都能看到她此刻身后晃动的狐狸尾巴。   他心跳漏了一拍,方才那些不爽快的情绪渐渐散了些:“嗯?”   “今天对咱俩来说意义可不一样,说什么威胁不威胁的不太吉利吧?”   夏莓笑着,还夸张地表忠心,“我对你的心可是日月可鉴!”   他顿了顿,也低低笑起来,而后头低下来,和她额头轻轻贴在一起。   他们就站在教学楼楼梯的暗处,体育课刚刚下课,外面还有来来往往的同学,笑闹声喧嚣。   夏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跳,怕被人看到,下意识往后,却被他又拽了回来。   挨得很近,呼吸也很近,心跳声清晰。   楼梯底下昏暗,几步之隔就是喧嚣嘈杂的同学们,弄得夏莓心跳跳得极快。   “那以后不说这些。”他声音有些低,半俯着身,看着夏莓的眼睛哑声道:“不过,你自己注意点,别让那些人一个个的往你跟前凑,还在我跟前,你哥我没瞎呢。”   夏莓觉得他逻辑不太对。   “往你跟前凑的人可比我的多多了,你这叫贼喊捉贼,倒打一耙。”夏莓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肩膀,“你也给我注意点儿。”   “嗯。”他笑了下,眉眼泛开纵容的意味,学着她的话,“我对公主的心,也日月可鉴。”   因为腿伤,夏莓就有了差使程清焰的好理由。   想喝水是他去倒的,想吃零食是他去买的。   大家早就知道程清焰对夏莓不一般,倒也不觉得怎样,只中途陈以年过来调侃着问了句:“你这是终于成了?”   “肤浅,你懂什么。”夏莓挺骄傲,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炫耀,“咱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   陈以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最后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的就是你了。”   最后一节数学课,最近讲的新内容夏莓掌握得挺好,甚至讲到稍难些的题让夏莓回答她也能答上来。   黑板上写了道练习题让大家在底下自己算。   夏莓写完后看了眼一旁程清焰的答案,跟她是一样的。   于是她拿红笔打了个勾,而后侧头低声问:“放学你就去研究所吗?”   “不去。”   “嗯?那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程清焰侧过来看她,“不是腿疼吗,顺便陪你把今天的作业做了。”   说到这,他声音压低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毕竟以后我们得拿两张北京的录取通知书,更得管着你学习了。”   夏莓笑起来:“那要是我最后还是没拿到,你就不准备当我男朋友了?”   “当,只不过我辛苦点。”他轻笑着说,“以后大学得坐飞机去找你,这种低效率的事尽量避免。”   放学后,两人回家吃饭。   张姨刚把晚饭做好,一出厨房就看到程清焰背着夏莓推门进来。   她愣了下,并不知道夏莓昨晚腿受伤的事,着急问:“这是怎么了?”   “没事,腿不太舒服,我哥背我回来而已。”夏莓说。   “诶,小心点。”张姨把椅子拉开,让程清焰将夏莓放下,而后道,“阿焰也一块儿吃点吧?”   他应声:“嗯,好。”   张姨又拿了副碗筷出来,将厨房收拾干净便先走了。   吃完饭,擦干净桌子,夏莓将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   夏莓对数学、化学和生物其实现在已经慢慢找到窍门了,就物理还差点儿,期中考理综就物理没拿到及格分。   程清焰就坐在她旁边,拿笔在草稿纸上画下受力分析图,耐心细致地将步骤一步步写下来。   其实他平时做题过程总写得很简略,作业上有时更是直接写个答案,只有考试的时候为了过程分才会多写几行。   “会了么?”他问。   “会了吧。”   “吧?”他抬了抬眼,从她包里抽出课本,翻出一道题,“试试。”   夏莓一边去看题一边忍不住道:“要做你未来女朋友还挺辛苦。”   “做完这题就休息。”   夏莓翻着前面的公式,终于还是将题做出来,她扔了笔,满足地舒出一口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程清焰帮她将试卷和课本都收回书包,放到一边。   夏莓就坐一边看着他。   越看越帅,越看越喜欢。   她哥确实是浑身都是宝,怎么有人能长得那么帅还那么聪明,哪哪都那么好。   她都有些后悔了。   终于的人,她还等得一年多才能成为她男朋友。   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的啊……   她正胡思乱想着,程清焰手机忽然响了,卢蓉打来的,他接起,卢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答:“快了。”   没说几句就挂断,夏莓问:“卢阿姨说什么了?”   “没什么。”   他嘴上虽这么答,但也觉得有些奇怪,他经常晚回去,卢蓉以前从来没打电话问过什么。   于是没再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夏莓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腿都伤着,别送了。”   “不行,就要送送我未来男朋友。”她坚持。   程清焰笑了声,便也由着她了,两人走到门口,程清焰又回身说:“待会儿洗澡别碰到伤口,纱布我明天再给你换。”   她乖乖应声:“知道了。”   “消炎药也别忘了吃。”   夏莓笑:“知道了知道了,哥。”   “那我走了。”   “嗯。”   说完这句,程清焰没走,夏莓也没关门,依旧面对面站着,过两秒,两人又都忍不住笑出声。   夏莓心想,原来有喜欢的人是这么快乐的事。   他弯下腰,复又抱住她,轻声:“莓莓。”   “嗯?”   他笑意渐收,郑重道:“我会对你好的。”   夏莓愣了下,而后心里像是被灌进大把的蜜,满得都要溢出来,笑着应:“我知道啊,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很好。”   “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认真跟你告一次白。”程清焰站在黑暗的廊道,认真说,“也许我现在还没法给你真正有分量的承诺,我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我真的很喜欢你。”   “只喜欢你一个。”   他一字一顿,缓声道,“你是我的公主,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少年声音沉而缓。   17岁这样的年纪,用最真的真心说着最轻薄的承诺,只有加重语调才能让那承诺听起来更厚重一些。 第46章 智齿   程清焰到家的时候灯光难得都亮着。   推门进去, 卢蓉和夏振宁就坐在客厅。   他脚步一顿:“妈,夏叔叔,你们有事?”   “阿焰回来了。”卢蓉起身, “你有没有听说程志远的事情了?”   “什么?”   “听说是抢了别人的包,现在被警察抓起来, 也不知哪来的我号码, 想让我花钱给他保出来。”卢蓉皱起眉,平时温柔和顺的女人也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把我们母子害成那样,竟然还敢提这样的要求!”   程清焰没说话。   一旁夏振宁安抚地轻拍卢蓉肩膀。   卢蓉想起今天那通电话里, 程志远对程清焰破口大骂的内容。   她稍停顿,看向程清焰的表情,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程清焰低头换鞋, 轻描淡写:“是我报的警,可能会再判一年半左右。”   虽然卢蓉也同样恨透了程志远。   可听到儿子这样冷淡地说是自己报警抓了自己的父亲还是怔了下。   “啊……”卢蓉迫使自己没做出夸张的表情,“你怎么会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   程清焰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夏振宁,停顿了下, 说:“程志远抢的包是莓莓的。”   这回两人皆愣住。   卢蓉想起程志远口中的“女朋友”, 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大概指的就是夏莓。   “那莓莓没事吧?”   “被程志远推了一把, 腿上划了道口子,出了血。”程清焰说, “这几天上下学我都会带她, 放心吧。”   跟他们说完这事,程清焰便回了卧室。   他洗了澡出来, 坐在椅子前,打开电脑。   漆黑的头发半湿, 垂在额前,脖子上随意搭了条毛巾,他抽出一支烟,娴熟地点燃,夹在指尖。   窗开着,风卷起窗帘,吹散房间内的烟味。   他眸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垂眼,勾唇无声地笑了下。   [夏日草莓:到家了吗?]   [程清焰:刚洗完澡。]   [程清焰:吃药了吗?]   [夏日草莓:吃啦。]   [程清焰:早点睡吧,明天早饭馄饨不变了?]   夏莓躺在床上,托着腮吃吃地笑起来:[嗯。]   [夏日草莓:那我睡啦。]   [夏日草莓:晚安未来男朋友。]   [智齿:晚安莓莓。]   她看着备注上的“智齿”二字许久,又从床头撕下一张便利贴,写下——   2012年11月21日,距离我和他在一起倒计时565天啦。   写完,依旧卷成卷儿,丢进铁盒子里。   刚放好,她手机又震动,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却没想到会是夏振宁。   自从搬出来前的那次大吵,她和夏振宁就再也没联络过了,夏莓把他给的那张银行卡直接注销,俨然是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的做法,夏振宁也从来没有给她发过一条信息。   夏莓皱眉,心紧了下。   她今天心情特别好,真的不想再因为夏振宁的话而不高兴。   犹豫片刻,她依旧点开那条信息。   [夏振宁:腿怎么样了?]   夏莓愣了下。   大概,是程清焰跟他说了这个事。   [夏日草莓:没事了。]   [夏振宁:出了这种事怎么都不跟我说?]   [夏振宁:搬回来住吧,你这样一个小孩儿自己一个人住万一出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   对于这样的夏振宁,夏莓挺陌生的。   他们的父女关系实在淡薄得很,从前夏莓因为性格大大咧咧也时常受伤,扭到脚了摔伤手了,在早几年是很常有的事。   这些夏振宁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知道。   夏莓早就习惯了没有父母的关心了,习惯到,甚至都不会想到要跟他们说一声。   而现在夏振宁竟然以妈妈的名义劝她回来住。   夏莓心情有些复杂,觉得可笑,又觉得,委屈。   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我。   我需要关心的时候你们都没有出现。   可现在我终于成长得足够坚强又没心没肺,已经不再需要你们的关心了啊。   片刻后,夏莓给了回复:[没事,有哥在,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   夏振宁没再回复。   夏莓关灯睡觉,可是经过这一事,她却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   她烦躁地在床上打了一通滚,愤愤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   她给程清焰打了通电话过去,他那边倒是很快就接通了,但却没出声,夏莓还以为手机卡了,拿下来看了眼,又“喂”了声。   程清焰低笑:“不是都说晚安了吗?”   “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还以为你是睡着了不小心按到,怕说话会吓到你。”   夏莓心情总算是好些了,她侧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跟她哥、她的未来男朋友打电话。   察觉到她的情绪,程清焰低声:“怎么了?”   夏莓把刚才的事都给他说了。   程清焰:“没事,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大不了我多往你那儿跑几趟,反正程志远也不可能再去骚扰你了。”   “其实我也想过要回来的,这样每天想见到你的时候就都能见到你了。”夏莓小声说,“但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就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前说走就走了,凭什么。”   “嗯,那我们就不回去。”程清焰声音温柔地哄,“我们莓莓可是无价之宝。”   夏莓心情终于是好了,又絮絮叨叨地跟他抱怨了会儿从前的事。   程清焰始终都安静听着。   到后来夏莓自己说得昏昏欲睡,不知什么时候倒头就睡着了。   程清焰听着她那头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他眼底温柔,轻声道:“晚安,公主。”   一场秋雨一场寒。   11月一过,迎来12月,几场雨过后,便彻底入了冬。   周五是陈以年生日,王鹏担任气氛组,一上学就过来邀请夏莓和程清焰放学后一块去过生日。   程清焰原本想拒绝,但想到他们过生日的地点是KTV,不放心夏莓晚上一个人去,便也同意了。   放学后,陈以年一行人直接去了KTV,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去甜品店取蛋糕。   站在橱窗柜前,夏莓问:“你喜欢吃蛋糕吗?”   “一般。”   “其实我也一般。”夏莓笑了笑说,“那我得想想等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什么,既然蛋糕我们都不喜欢吃,那只要买个小点儿的许愿用就够了。”   程清焰侧眸:“知道我生日?”   “2月17日。”   他笑:“怎么知道的?”   “之前去上海看演唱会,订机票的时候你不是把身份证号发给我了吗。”   “那次就记住了啊。”程清焰轻笑,“怎么,那么早就觊觎我了?”   “……”   夏莓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他生日了。   她其实没什么过生日的仪式感,身边朋友生日也不会刻意去记,好在都是爽快的性格,即便她忘了也不会计较。   被他说得脸热,夏莓嘟囔:“那是我记性好,谁跟你似的,连我生日都不知道。”   “6月3号。”   夏莓一愣:“你怎么知道?”   “去上海那次订酒店,你不是也给过我你的身份证么。”   夏莓瞬间兴奋起来,像是抓住他“小辫子”,学着他的话说:“程清焰,原来你那么早就觊觎我了!”   程清焰垂眸看她一眼:“是啊。”   “……”   夏莓愣了愣,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承认。   而后又想到他手机里和她那些从来没有删除过的聊天记录。   她低头笑,没说话。   心尖儿上甜得像是被蜂蜜浸透了。   刚拿上蛋糕,王鹏就打来电话,还是打给的程清焰,只是他一手拿着蛋糕,另一手还拎着两人的书包。   于是夏莓从他兜里拿出手机,接通:“喂。”   听到是她的声音,王鹏还停顿了下,而后问:“你们到哪儿了?”   “刚拿完蛋糕,现在过来了。”   “行,快点啊,可就等你们了。”   挂了电话,程清焰已经拦了车,上车一块儿朝KTV过去。   陈以年这人朋友多,大包厢内一群人人声鼎沸,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食,这些人自然是认识夏莓的,而程清焰虽然不熟但也听过大名,知道夏莓跟他关系不错。   他们进来后就将蛋糕放到茶几上,找了个空座坐下。   有人点了首生日歌要唱给陈以年听,陈以年抄起话筒砸过去,嗤笑一声:“你小姑娘?”   “这不是今年咱们陈哥过生日身边连个姑娘都没有,没人给你唱歌,只能让兄弟我来献个丑了。”   经他这一话提醒,大家才发现确实如此。   以前陈以年每年生日身边都有姑娘,年年还不同,难得今年没有,不止没有,而且他身边已经旷了好几个月了。   对别人来说正常,对陈以年来说可不正常。   一群人起哄,陈以年只无所谓地笑着:“嫌烦。”   那人用一把粗嗓唱了首格外难听的生日歌,而后拆了蛋糕,插上“17”字样的蜡烛,摸口袋:“咦,我打火机呢?你们谁有?”   程清焰摸出自己的,倾身点燃。   “陈哥,许个愿吧。”   本以为他会嫌弃这个环节,没想到他还真放下手机,闭上眼,许了个愿。   有人好奇问许了什么愿,被陈以年踹了脚说滚蛋。   一群人闹腾得狠,到后来这场聚会都已经不像是陈以年在过生日,个个麦霸,抱着话筒鬼哭狼嚎,嗓子哑了便一边吹牛一边喝酒。   蛋糕在男生堆里并不很受欢迎,三三两两的吃了几口,但胜在人多,最后还是被吃得差不多了。   夏莓怕程清焰会不习惯这氛围,凑到他耳边,在澎湃的音响声中大声问:“你要不要先回去?”   他也侧过身,在她耳边:“你想回吗?”   这样的环境,一群人抽烟喝酒,程清焰的烟瘾被勾起,刚才也抽了两支烟。   此刻身上烟草味浓郁,人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在晦暗的灯光下他混不吝的长相和气质被彰显到最大。   和平时很不一样。   但却更加让人移不开视线。   夏莓看了他一会儿,眨了眨眼:“那就再等会儿,等陈以年回来了跟他说一声,我们就回去。”   “嗯。”   陈以年一晚上看起来都兴致缺缺,直到刚才,似乎是收到一条信息,才笑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此刻,KTV外。   唐青云在校服外套了件厚棉袄,站在他面前。   陈以年就穿得单薄很多,只一件卫衣。   唐青云皱眉:“你怎么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衣服落里面了。”陈以年个子高,视线垂着,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陈以年和唐青云早就没一点关系了。   自那天后,他也确实没有再联系过唐青云,只有今天,他实在没忍住,给唐青云发了一条信息。   说自己今天过生日,她要不要来。   她一天都没回复。   “我没带手机去学校,刚刚才看到你的信息。”唐青云给他解释。   陈以年笑了下,无所谓地说:“没事,进去吧。”   “我就不进去了。”   他一顿,眉目微敛。   “我过来就是来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唐青云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字极为认真地说:“生日快乐,陈以年,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够顺利开心。”   少女穿着校服,扎了干净的马尾辫,额头光洁饱满,眉目干净又清淡,很认真地祝他生日快乐。   裹挟寒意的北风吹过。   陈以年宽松的衣服被风吹得贴着皮肤往后扬,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   他心跳得厉害,摸了下鼻子:“行,谢谢。”   “还有一样礼物。”唐青云轻声说,“我刚刚才知道是你的生日,所以没时间去好好准备你的礼物。”   唐青云看着他。   卫衣上的logo是个很贵的牌子,其实不论他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能很清晰地察觉到他家境优渥,在物质方面从来没有匮乏过。   气质骗不了人。   顿了顿,唐青云又补充了句:“是用我的零花钱买的,不能跟莓莓和你那些朋友的礼物比,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喜欢。”陈以年打断她,笑着说,“那群人压根没想过还要送我什么礼物。”   唐青云一顿,从背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礼品袋,是饰品店用来包装的那种。   “是什么?”   “你自己看。”   陈以年于是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正要打开,唐青云忽然制止他:“等一下。”   “嗯?”   “等我走了你再拆吧。”   “行。”他答应得很干脆,“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今天是你过生日,你怎么能缺席,我打个车就走了。”   最后陈以年送唐青云上车,目送出租车消失在转弯口,他转身重新回去,到KTV楼下,他脚步一顿,打开了。   一个水晶球。   青空白云。   青云。   夏莓等了许久也没见陈以年回来,刚才又喝了不少饮料,便起身去卫生间。   她洗了手出来,忽然听到身侧一道声音。   “莓莓?!”声音迅速靠近过来,带着喜色,“你怎么在这?”   她转头看见木子豪。   这些天放学她都没跟陈以年他们出来玩,也没有再逃课了,自然没有机会碰见木子豪。   木子豪见了她很兴奋:“听陈以年说你最近开始学习了?”   “嗯。”   “为什么?”   “考大学。”夏莓扯了张纸巾擦手。   木子豪是十二中的,十二中每届能有三个考上本科都不容易,木子豪对此倒是很稀奇:“你要考什么大学?”   “北外。”   “什么?”   夏莓看他一眼:“北京外国语大学。”   木子豪虽然不知道北京外国语大学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大学,但听名字就觉得挺厉害,而且还在北京。   他夸张地“哇哦”一声,语气浮夸:“志向远大啊莓莓!”   他那话中没多少真心实意,但也不是讽刺,只是一个完全什么都不懂的人为了哄她高兴而刻意的反应罢了。   以前夏莓跟他们混在一起并不觉得怎么,现在却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出意外,像木子豪这样的人,以后也不会离开柯北,只是从一个学校里的混混变成社会上的混混。   其实他本心并没有很坏,夏莓能感觉到。   至少有药可救,不像那个庞屏。   “你以后就一直跟着庞屏吗?”夏莓忽然转头问。   第一次听到夏莓主动关心,木子豪都有点受宠若惊了,顿了顿,点头认真回答:“那肯定,庞哥挺器重我的,说等毕业要把这KTV也交给我管。”   “可外面不止这样一家小小的KTV。”   “外面?”木子豪愣了下,笑着说,“你说去外面旅游啊?倒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哪儿比较好玩。”   “不是旅游,是读书。”夏莓耐着性子跟他说,“去外面读大学,可以看到很多柯北没有的东西,也可以见到很多不一样的人。”   而不是像现在,将庞屏这样的地痞流氓奉为圭臬。   “大学?我!?”木子豪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大笑起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莓莓,我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啊,再说了,考上也没用,你知道之前咱学校第一名,上了大学现在又回来,就做了个餐馆儿服务生,还不如我呢。”   夏莓便不想跟他再多费口舌了,转身就要走。   而木子豪却再次叫住她。   难得夏莓主动跟他说话,木子豪有些飘飘然,摸着头发又跟她告了个白。   这是家常便饭了,夏莓都不记得木子豪跟她说过几次喜欢。   只是这回她脚步一顿,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木子豪愣了下,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什么,问,“程清焰?”   “嗯。”   木子豪皱紧眉:“莓莓,你真的不要跟他走这么近,庞哥不可能会放过他的,你这样会被他牵连的!”   “庞哥?”夏莓笑了下,“他算个屁。”   “真的!程清焰跟庞哥恩怨太多了,不止是以前那些事,新仇加旧恨,庞哥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上次在烧烤摊是因为有人报了警,不然那次肯定也没那么容易完,我了解庞哥,他是有仇必报的!什么时候算账也只是时间问题!”   夏莓觉得挺可笑的。   在她眼中,庞屏是最没用的那种人,跟臭水沟里的蛆差不多。   他凭什么跟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一个天,一个地。   是雄狮和恶狗。   没有狮子应该怕狗,也没有狮子会怕狗。   木子豪见她不为所动,有些急了,加上刚才还喝了些酒,直接冲过去拉住夏莓胳膊,坚持道:“真的!你听我的,你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你的!”   下一秒,他被狠狠推了把,随即夏莓被人揽着肩拽进怀里。   她闻到程清焰身上的味道,抬头,便看到他收紧的下颌线条。   少年张狂又放肆,冷冷看着眼前的人,沉声道:“我家姑娘,用得着听你的?” 第47章 智齿   两人跟陈以年说一声, 提前回去   走出电梯,KTV包厢内浓郁的烟味和炸耳的歌声终于散开些。   夏莓悄悄抬眼看程清焰,看不出来他情绪, 于是勾起他指尖轻晃:“你怎么啦?”   程清焰垂眼:“你说我怎么了?”   夏莓想了想:“吃醋了?”   程清焰抬手用力拧了把她脸,低头碰了下她额头:“小姑娘怎么这么招人?”   “再招人也是你家的。”   夏莓想起他刚才的话, 又忍不住笑起来, “说明你眼光好呢。”   程清焰很敷衍地哼笑两声。   夏莓自顾自道:“我眼光也不错,毕竟我家阿焰也特别招小姑娘。”   “我家阿焰”四个字她还刻意咬了重音,“特别”两个字拉得长长的。   这回程清焰没忍住,终于笑出声。   他时常觉得夏莓会在一言一行中流露出来不符合年纪的天真烂漫。   本来他以为是因为夏莓从小被呵护着长大, 因此不入世俗,后来发现其实很多她都懂,看似大大咧咧, 其实会很细致照顾到别人的内心。   所以更加宝贵。   KTV楼下摆了几张桌,围着塑料凳,几个男人在打牌。   纸牌在桌上被摔得啪啪响。   夏莓下意识看过去,便瞥见一头火红的头发。   温媛媛。   夏莓一愣。   她比上次在步行街见到那次更不一样了, 大冬天的, 她穿了件貂皮裙,胸前露了大半, 化着浓妆,红发, 亮晶晶的长指甲, 还夹着烟。   之前温媛媛长得是有些娇纵小公主似的漂亮,但现在却只显得, 媚俗。   旁边坐着的是庞屏,正在打牌。   温媛媛和他挨得近, 前胸都快挤在他身上。   温媛媛显然也看到了夏莓,眼中登时冒出火。   “庞哥。”她娇声唤,眯着眼朝夏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于是庞屏也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温媛媛在他耳边道:“庞哥,你之前可是答应我要给我讨回来的。”   庞屏咬着烟没说话。   程清焰已经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拉着夏莓的手往外走。   眼见他们就走了,温媛媛拽着庞屏的胳膊晃,娇着声叫“庞哥”,一不小心还将他手里的牌滑出来两张。   庞屏骤然发怒,直接将所有牌摔在桌上:“老子打牌你吵什么吵!再这么吵就给我滚,妈的,牌运都给你叫没了!”   闻言,夏莓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温媛媛显然也被他吓了跳,眼中蓄泪,余光瞥见夏莓正在看她,于是眼里的泪又全部转化成恨意的利箭。   “行了。”   庞屏看她哭,温媛媛五官漂亮,尽管打扮得过于成熟而别扭,但哭起来还是能称得上一句“梨花带雨”的,语气总算缓和些,   “我答应你的事儿什么时候食言过?”庞屏拍了拍她脸。   温媛媛抬眼:“真的?”   “真的,等老子把这副牌打完,迟早的事儿。”庞屏搂着她的脸亲了口,“听话。”   夏莓跟程清焰走出KTV。   入冬,夜间更冷,程清焰拽着她手腕让她站停,低头将她的棉袄帽子拉起来,又重新围好围巾。   她就站在那儿乖乖让他弄。   鹅黄色的棉袄帽子,红色围巾,在这黑夜中色彩鲜艳,模样看起来格外乖巧。   程清焰心间一动,抬手扯了下她脸,笑了:“怎么了,不高兴啊?”   夏莓摇头:“温媛媛怎么会和庞屏在一起?”   以前和陈以年在一起时夏莓就理解不了,毕竟陈以年那样的花心性子,显然不会将姑娘放在心上,但好歹陈以年长得帅,性格不错,也会说些甜言蜜语,从不会干脚踩两条船的事儿,向来好聚好散,至少恋爱那段时间应该是挺快乐的。   但庞屏……   夏莓想到他刚才那副样子,哪里是对女朋友该有的样子,即便是对没关系的女生也不该那样。   “我只是觉得,她变化好大,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夏莓微微皱起眉,“是不是因为我上次推了她的缘故……”   “腿疼吗?”程清焰忽然问了句。   夏莓愣了下:“啊?”   腿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今天走了一路,的确不太舒服。   “不疼,就是有点酸。”   程清焰在她面前蹲下,也不说话,干脆地往她腿上一拽,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   “莓莓。”程清焰背着她往前走,低声说,“每个人都会变的,人各有路,跟你没有关系,更何况那件事追根究底,一开始就是她错了。”   夏莓趴在他背上,想着他说的话,而后问:“那你会变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是在不停变化的。”这是他自幼就明白的道理,程清焰笑了笑,说,“但我喜欢你不会变。”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可似乎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能让人相信。   夏莓心情好了许多,更紧地搂住他脖子:“我也是。”   晚风刮在身上有些冷,程清焰脖子大块皮肤露着,夏莓将围巾绕开一圈,给他也裹上:“你冷不冷?”   “不冷。”   “累吗?”   “不累,很轻。”   “那我们走回去好不好?”她轻声询问。   程清焰抬眼:“嗯?为什么?”   夏莓脸贴着他肩膀:“想你多背我会儿。”   程清焰笑:“好,那就背你回去。”   风吹来是冷的,但程清焰身上温热,夏莓愈发觉得最近这日子过得舒服极了。   从前她虽朋友众多,但很多时候又总是她一个人,直到程清焰出现,他好像不止是她的同学、朋友,也不止是她喜欢的人,更像是家人,是事事照顾她的哥。   冬天深夜的街道寂静,寒风萧瑟,大家都已经回家,路上空荡荡。   程清焰就这么背着夏莓走在寂静的街头。   过了会儿,他说:“莓莓,以后不要一个人去KTV这种地方。”   “我一个人去这儿干嘛?”   程清焰笑了笑继续说:“要去的话就和我说一声,我跟你一起去,我和庞屏的确有些事还没处理干净,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夏莓顿了下:“刚才那些,你听到啦?”   “怎么,还想瞒我?”   “也不是。”夏莓声音有些闷,“就是怕你会不高兴。”   “不会不高兴,其实他说的一半都是对的,我跟庞屏之间没那么容易解决,但是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程清焰的声音有些沉,“我之前向你保证过的,以后的日子,我都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夏莓怔了怔,心间又甜又涩。   甜的是程清焰的爱,涩的是他一路走来的艰难。   “你干嘛这么严肃。”夏莓嘟囔,“我才不怕庞屏呢。”   “你和他不一样,你也想象不到这些人的恶能到什么地步,你太干净了。”   这不是夏莓第一次听到程清焰说她干净了。   在他们刚刚认识不久时,夏莓也遇到过一次庞屏,后来程清焰也是这么告诉她的。   “你和他们也不一样。”夏莓说,“我觉得你也挺干净的。”   程清焰扬了下眉,没说话。   夏莓自顾自道:“毕竟,我家阿焰可是连告白都得红眼眶的呢。”   程清焰挑眉,不认:“有证据么?”   “在我心里呐。”   他笑起来,头侧过来,用柔软的黑发蹭了蹭夏莓的脸颊:“回家啦,公主。”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又是一次月考。   这回夏莓格外认真地准备了,唐青云给了她语文科目的各种笔记,她终于背熟了考试范围内的文言文和古诗,也熟悉了不少易错字词和病句,数学和理综程清焰也在基础题之上给她加深了一点难度。   两天后成绩出来。   程清焰意料之中的依旧是第一,又是遥遥领先于第二名。   夏莓习惯性从最后一张红榜开始找自己名字,却一直没找到,越找到后面心越是怦怦直跳。   直到程清焰喊她:“在这里。”   他站在布告栏中央的位置,第三张红榜前。   夏莓心跳得更厉害了,都不敢走上前,也不敢看,就这么站在原地问:“几名。”   他看着她,笑着说:“282。”   282名。   比上一次期中考直接提高了一百多名。   之前和老孟约定的是期末考考到前350名,没想到用一个月时间就超额达成。   夏莓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兴奋地尖叫着冲程清焰跑过来,一下跳到了他身上,手臂环在他脖子上,他被迫躬下背。   “啊啊啊啊啊啊!程清焰!”她大声喊,“我是天才吧!!!”   周围一群也在看成绩的同学纷纷看过去。   于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全校都知道了夏莓月考考了282名的成绩。   老孟对此都不敢相信,拍着夏莓的肩膀连连说:“黑马,夏莓,你真是妥妥的黑马啊!”   夏莓能考这个成绩主要是数学和理综的基础分都完全拿到,而语文英语又特别拔尖。   英语146分,和一班的林匀并列第二,语文也考上了120分,作文分还拿了个年段第一,被语文办的老师们打印下来当作范文到处传阅。   学校贴吧里对此也轰动了。   [这是夏莓和程清焰恋爱石锤了吧?!]   [我以为他们谈恋爱会是程清焰跌下第一名的神坛,结果是夏莓成绩一飞冲天,现在谈恋爱都是这样的了吗?]   [其实我之前就觉得夏莓脑子很灵光的,天天逃课玩,作业也不做,那英语都能140+,这是正常人能考出来的分吗。]   [我以为是学渣和学霸的恋爱,没想到最后学渣竟只有我自己。]   ……   对此,夏莓有点飘了。   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可以冲一把清北。   做数学题时不甘心程清焰还是只让她掌握基础题,有些不满,主动要求:“我觉得可以提一提难度。”   “这块内容难,牵扯到高一的知识点,慢慢来。”   “我觉得你低估了我的智商。”   “……”   于是程清焰从练习册里翻出一道难题让她做。   十分钟后,夏莓放弃了,短暂的清北梦也跟着碎了。   程清焰笑了下:“急什么,还有一年半的时间,现在提高了100多名已经足够快了。”   夏莓懒懒地托着脸:“可是我想早点儿跟你挂在同一张红榜上。”   一张红榜上记录100名,要和程清焰挂在同一张红榜上就要考进前100名。   程清焰揉了把她头发:“迟早的事儿。”   最后一节课,夏莓做完了一张数学卷子,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之前唐青云给她的笔记,很厚的两本,之后就是期末考了,涉及奖学金,对唐青云很重要,这笔记她应该还要看,于是夏莓决定先还给她。   她上楼去文科班,正好碰到上节课在天台逃课打游戏的陈以年下楼。   “干嘛去,学霸?”陈以年问。   “学霸”两字说得调侃。   夏莓朝他打一记:“找你爱而不得的那位。”   陈以年脚步一顿,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夏莓歪着头,笑盈盈看他,故意问:“一起去?”   他嗤笑一声,抬脚下楼。   正好转角口碰到一个女生,也是唐青云班的,夏莓问:“同学,能帮我叫下唐青云吗?”   “青云?”那女生说,“她中午的时候走了。”   夏莓一愣:“为什么?”   “好像是她妈妈生病住院了,打电话来学校,她中午就急匆匆地走了。”   “严重吗?”   女生摇头:“这我也不清楚。”   一旁陈以年停下脚步,眉间渐渐皱起。   夏莓立马拿出手机给唐青云打电话,没打通。   陈以年想起之前生日那晚,唐青云说自己最近都没有带手机来学校。   他眉间越皱越紧,最后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拔腿就要往楼下冲,被夏莓眼疾手快拽住:“你干嘛去?”   “我去医院看她。”   “是她妈妈生病,不是她生病。”夏莓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还没下课呢,你这翘课去看同学的妈妈算怎么回事?”   陈以年没工夫跟她解释,直接跑下楼。   夏莓愣了愣,被他这反应弄得也更加忧心,于是拜托女生将笔记放到唐青云桌上,也追着陈以年下楼去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   好在从前逃课经验丰富,她干脆利落地翻墙出校。   陈以年已经拦了辆出租车,夏莓也迅速坐了进去。   出租车朝着市人民医院开去。   医院门口人多车多,陈以年提前下车一刻不停地跑过去,风将他的校服都吹得扬起。   夏莓看着他这反应都懵了,等车开到医院门口,付钱也下了车。   此时陈以年已经找到唐青云。   她刚洗了水果出来,一扭头就看到陈以年,大冬天地他竟然跑得大汗淋漓。   看到她的这一刻,陈以年终于松了口气,喘着气手撑着膝盖弯下背,发梢往下滴着水:“你没事就好。”   “陈以年?”唐青云走上前,“你怎么会在这?”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唐青云摇头,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失笑。   陈以年知道她有先心病,大概是从别处得知了她中午着急慌忙来医院的事,担心她也会出事。   “我没事。”唐青云笑着说,“刚开始有点不舒服,已经吃过药了。”   “你妈妈呢,怎么突然住院了?”   “最近粥店里生意不好,我妈妈就去外面摆摊卖,碰到几个地痞流氓要钱。”说到这,唐青云蹙眉,“我妈妈没给,就被砸了小摊车,人从斜坡滚了下来,万幸不是太严重。”   “那些人抓到了吗?”   “跑了。”   陈以年眉目微敛,片刻后,轻声问:“你妈妈住院的钱,够了吗?”   唐青云一顿,浅笑:“够了,放心吧,谢谢你。”   正说着,夏莓也过来了,问清楚情况,他们一块儿去看了唐母。   这些天操劳,唐母刚刚睡着,唐父出去买快餐,也不在。   “青云,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跟我说。”夏莓说,又拍了拍陈以年,“也尽管跟他说。”   唐青云跟他们道谢,说“知道了”。   中途夏莓收到一条信息,程清焰的:[去哪了?]   “……”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现在这个点,学校刚刚放学。   [夏日草莓:在医院。]   [青云妈妈出了]   这一句话还没打完,电话就打过来了。   夏莓出了病房,接起,跟程清焰说了唐母的事,程清焰:“严重吗?”   “还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你在那边等我吧,我过来接你。”   “好。”   刚挂断,陈以年也走出来。   夏莓侧头看了他一眼,说:“藏得够深的啊。”   陈以年抽出一支烟,没点,也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喜欢人都写脸上?”   “……”夏莓懒得跟他争,“你回去了吗?”   “再等会儿。”   “行,那我先走了,你帮我跟青云说一声。”   “好。”   夏莓转身下楼。   医院里充斥着浓郁的消毒水味,夏莓不太舒服地捏了下鼻子,尽量放缓了呼吸往外走。   在这时,她听到救护车的声音,担架推车推进来,一边喊着让大家让一让,夏莓抬眼正好看到担架上鲜血淋漓的女人。   她脚步一顿,像是被吓到,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   那模样实在可怕,担架上都被血染红,女人脸色苍白,看上去甚至让人怀疑这还有抢救的必要吗。   周围其他人也被这吸引了目光。   “哎哟,这怎么回事啊,出车祸了啊?”   “吓死了,怎么出这么多血啊。”   “看上去还那么年轻,真是造孽哦,父母要是知道了得伤心死。”   ……   周围各种各样的议论声交杂在一起。   仿佛在拉扯着夏莓的大脑,记忆一瞬间回到过去——   去年九月份,她妈妈跳楼自杀的那一天。   公司破产,法院传单,整整料理了两个月才终于处理完,其实这件事并不会让夏莓突然变成一个没钱花的小孩,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还有几处房产,过日子不成问题,反正她平时也没什么奢侈的爱好。   所以知道妈妈处理好公司破产的一系列事情后,夏莓是松了口气的,甚至还想着,趁着这机会,妈妈可以闲下来休息休息,换个角度想也挺好的。   那天是高一开学第二天。   她来到新环境,跟陈以年分到同班,和同学们相处不错,心情也不错。   知道妈妈今天会去公司处理最后的一些事,她放学后就直接顺路去了公司,想着这一次,可以跟妈妈一起回家。   跟妈妈一起回家,对她来说是难得的事。   她走到公司门口,给妈妈打电话,没人接。   夏莓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往里走,踩上台阶,公司的感应门自动打开。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极为沉闷的巨响——像是什么肉块砸在了地上的声音,“啪”地一声,声音很实。   夏莓脚步一顿。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刻真的如心电感应般意识到什么,没敢立马转头看去。   只看到、听到公司一楼大厅的人惊惧地尖叫,有人冲了出去,尖叫着喊“叫救护车”,其中还有人在喊她妈妈的名字。   一阵兵荒马乱,周围人来人往,尖叫声刺耳。   夏莓苍白着脸,始终没扭头看,只腿软地瞬间跌坐在地上,呼吸不畅,用力睁大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闻到了血腥味。   她的妈妈,在这一天,在距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自杀了。   她记不清救护车是什么时候到的,只记得那天她哭得狼狈又窒息跟着推车往前跑时,周围人的议论和唏嘘。   “噢哟这孩子还在读书啊,真可怜,孩子以后要怎么办哦。”   “出这么多血还能不能救回来啊?”   “要是救不回来这妈妈肯定是走得不放心,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忍心让她这样哭啊。”   ……   夏莓跟着担架推车一直到手术室前才停下。   没多久,手术室门就被打开,宣告死亡。   失血过多,心跳已经停了。   夏莓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   很快,外公外婆也来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有医生经过正好看到夏莓,就她红着眼眶掉眼泪,下巴都湿透了,可就是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   即便看惯生死,医生也于心不忍,走到夏莓面前,蹲下来,哄道:“小姑娘,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妈妈肯定也希望看到你能振作起来,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守护你而已,她会在别的地方继续爱你。”   在医生的话语中,夏莓抱着膝盖,头紧紧埋下去,终于痛哭出声。   那哭声委屈极了,就像是孩童不加修饰和忍耐的嚎啕大哭。   医生在她的哭声中也红了眼,以为是自己的话安慰到了她。   但其实不是的。   那些大颗大颗掉落的眼泪都是因为母亲的去世,而那委屈至极的哭声却是因为夏莓在这些安慰和唏嘘声中,确定了一点——   她妈妈并不爱她。   所有人都说,孩子还那么小,妈妈要是真的走了肯定走得不安心。   医生说,她会在别的地方继续爱你。   只有夏莓知道,她不会。   她是自杀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之后她的女儿会怎么样,没想过她的女儿才15岁,才上高一,以后要怎么办。   程清焰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她愣愣地站在中央,脸色泛白,出了神,眼前没有焦距。   程清焰跑到她面前,微微躬下背,去看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地唤:“莓莓,怎么了?”   夏莓在他的声音中缓缓回神,又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指尖一动,只觉得刚才停滞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   程清焰又问了句:“怎么了?”   “血。”她讷讷道。   程清焰以为她是怕血,便捂着她眼睛将人整个抱进怀里,:“现在没有了,没事了。”   夏莓在他的怀抱中鼻子一酸。   她忽然呜咽出声,为了克制呼吸浑身都在凌乱地震颤。   程清焰浑身一僵,察觉到一滴滚落在他颈边的滚烫的泪。   她在哭。   安静几秒,程清焰手臂收紧,更用力地抱住她,低头埋进她颈间,他缓慢而认真地说:“没事了,我在呢,莓莓。”   随着这句话,夏莓张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   而后,他听到她极为委屈的哭声,像孩童般,不再忍耐。   哭声破碎,夹杂几句含糊不清的“为什么不爱我”,语气愤怒又委屈。   程清焰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哭,只能隐约猜到个大概,他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抱着她,不厌其烦地重复:   “我爱你,莓莓。”   “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 第48章 智齿   夏莓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只感觉到程清焰的领口都湿透。   而程清焰一直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哄一个孩子,不顾周围人看向他们的目光,耐心地哄着。   直到察觉夏莓哭声渐止, 他才后撤一点,想去看看她的脸。   谁知夏莓更用力地埋进了他怀里。   “怎么了?”他轻声。   夏莓声音闷在他怀里:“丑。”   他失笑, 揉了揉她头发:“不丑。”   夏莓这才从他怀里出来, 她哭得眼眶通红,鼻子和脸颊都红了,湿漉漉一片,像朵蔫儿了的玫瑰。   程清焰给她将脸上的泪擦干净, 也不马上问到底怎么了,只说:“饿不饿?”   她摇头。   “那我们先坐会儿。”   他牵起夏莓的手,买了瓶水, 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拧开瓶盖递过去。   夏莓喝了口水,又打了个哭嗝。   “怎么才一小时没见到你就哭成这样啊。”程清焰蹲在她面前,轻轻扯了把她脸, “谁欺负你了, 哥给你欺负回去。”   像是在哄小朋友。   夏莓低眼看着他,嘟囔道:“谁敢欺负我。”   “那是怎么回事儿。”程清焰想着她方才哭时破碎的话语, “难不成是因为我,怎么, 觉得我不爱你啊?”   “……”   程清焰自然知道她话里的主语并不是自己, 但还是故意道:“小白眼狼,白跟你告白了?”   因为他这句话, 夏莓终于是扯起嘴角笑了声,勾起他食指缠绕着, 低着头说:“不是你。”   “要是别人,那可就更没良心了。”程清焰故意逗她开心。   “是我妈妈。”   程清焰一顿,牵起她的手温声问:“怎么突然想起你妈妈了?”   夏莓将刚才看到的都告诉他。她抿了下唇,声音很低地说:“我就是觉得委屈。”   “嗯。”程清焰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手背,温声道,“都过去了,你那么好,会有很多人都爱你。”   “你爱我吗?”   “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遍都没听到啊。”   夏莓低着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食指在他鼻梁侧的痣上戳了戳:“想听你再说一遍。”   面对面说这样的话,让程清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可小姑娘才止了哭,总不可能拒绝。   顿了顿,他看着她眼睛极为认真地缓声说:   “我爱你,夏莓。”   医院里永远是那么多人,充斥难闻的消毒水味。   这里有最多的物是人非、阴差阳错、生离死别。   可在一刻,夏莓看着眼前的程清焰,忽然就笃定,他们永远都不会变。   夏莓眼眶又有些发涩,她垂下眼睫,硬是将那涩意逼回去,而后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我也爱你,程清焰。”   从前夏莓对身边那些情侣说的“我爱你”嗤之以鼻。   都还没有成年的年纪,说我爱你,连这句话的分量都随着年纪而减轻。   可现在她才明白,这个年纪的“我爱你”或许才是当下最真心最赤诚的。   又哄了她一会儿,程清焰便牵着她去吃晚饭。   医院对面有一家快餐店,两人走进去,找了角落里的座位坐下。   程清焰去向老板要了一壶热水,将两人的碗筷和勺子都烫了一遍:“想好吃什么了吗?”   “砂锅吧。”夏莓说。   点了两份砂锅,没一会儿就上了。   两人一块儿吃完便回去。   路上,程清焰问:“今天要不要回去住?”   “什么?”哭完后,夏莓有点反应迟缓,看上去很困。   “家里没有其他人,夏叔叔又出差去了,我妈也一起去了。”   夏莓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眨了眨眼,问:“你想做什么?”   程清焰一时失语,好一会儿才笑道:“你觉得我想干嘛?”   “……”   夏莓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歧义可太深了。   “没,我就、我就是有点奇怪嘛。”夏莓索性破罐子破摔,“你这话和那种‘今天我家没人’的渣男有什么区别。”   程清焰笑起来:“差别还是挺大的吧。”   “……”   他抬手捏了捏夏莓后颈:“真不去?”   “今天就不去了吧,我洗漱的东西都没有,再去拿就太麻烦了。”夏莓抬眼看他,“你干嘛这么想我回去?”   “怕有的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哭鼻子。”   夏莓一顿,转而笑了笑:“放心吧,我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就只想好好睡一觉,困死我了,我一哭就容易犯困。”   程清焰于是拦了辆车:“那早点回去睡觉。”   夏莓说得没错,她的情绪的确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她就又恢复了从前的活力,到后面几天甚至还越来越兴奋。   因为12月21日到了,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   程清焰都不明白夏莓明明就不信世界末日,为什么还那么兴奋。   除了世界末日之外,天气预报还显示今天会下雪,今年的初雪。   柯北二十年来最早的一次初雪。   一群女生七嘴八舌,说今年连初雪都提前,世界末日的预言一定是真的!   学校贴吧里有许多人发帖盖楼,还有人说如果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一定向喜欢的男生告白。   下午的英语课,英语老师还顺着“节日气氛”放了美国电影《2012》,美名其曰让大家在世界末日这一天抓紧时间看着电影学英语。   电影放到一半,外面天空突然黑了一下。   全班瞬间来了精神:“——哇!”齐齐朝窗外看去。   在预言中,就是说白昼会消失。   “预言是真的!”   “世界末日要来了!”   “太好了不用期末考了!”   下一秒,云被风吹散,太阳再次露出来,天又重新亮了。   英语老师坐在讲台上嗤笑一声:“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就这点抱负啊,为了不用期末考想世界末日。”   底下哀嚎一片。   夏莓中午时买了许多零食和饮料,说要为了世界末日屯粮,这会儿边看电影边吃,桌子上摊了一大片。   “程清焰。”她身子侧过去一些。   “嗯?”   “你晚上要不要住我那里?”   “……”程清焰拿笔的手一顿,侧头看向她,“什么?”   “反正夏振宁和卢阿姨都不在。”夏莓一边吃薯片一边小声道,“你住我那里他们也不知道,万一世界末日是真的呢,过了今天12点就什么都结束了。”   夏莓看着他,轻声道,“这种时刻我们不应该在一起吗,这叫‘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   “好不好嘛。”   程清焰笑了声,凑到她耳边,问:“你这到底是把我当哥还是当未来男朋友呢?”   “都。”   程清焰也没多犹豫,很快就答应了:“行。”   反正今天是周五,睡不好就睡不好,周末再补觉。   夏莓兴奋拍桌:“太好了!”   声音很响,英语老师抬眼看过来:“怎么,你也想借着世界末日逃期末考?”   夏莓立马回答:“怎么会,我现在觉悟可高啦!”   英语老师被她逗笑:“你最近觉悟是不错。”   一直到放学,天都没有再暗,天气预报里所说的初雪也没出现,大家今天一早格外昂扬的心情到傍晚都低荡下去。   不仅是什么世界末日的迹象都没有,而且连雪都没下。   期待已久的2012年12月21日似乎跟平常的每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夏莓倒不是很失望。   毕竟她可一点都不想世界末日,她哥那么勾人,谁舍得末日。   她得跟她哥一起活到一百二十岁。   放学后,程清焰跟往常一样送夏莓回家,只是这回晚上也要住在这儿。   夏莓提前跟张姨打过电话,让她不用烧晚饭。   她点开外卖APP,点了一堆吃的,想了想,又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些啤酒。   程清焰在一旁瞧着她:“世界末日,你是打算先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夏莓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我都跟你说几遍了,我喝啤酒不会醉。”   程清焰还是拿了四瓶出来。   篮里还剩两瓶,也行。   夏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要喝啤酒吗?”   “为什么?”   “如果晚上真的要下雪的话,就是初雪。”夏莓说,“在初雪跟喜欢的人就要喝啤酒吃炸鸡,那就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韩剧里说的。”   除了啤酒,夏莓又买了几个雪糕桶,拎着上楼。   等了会儿,外卖也到了。   她打开iPad,英语课上的《2012》才看了一半,将进度条拖过去,两人边看边吃。   等吃完,天色已经暗了。   夏莓过去开窗,她本以为是在下雪了,刚兴奋地将手伸出去却发现只是在下小雨。   “怎么下雨了啊。”她有点失望。   “快点回来,当心着凉。”   夏莓趴在窗边不动:“不会今天真的不下雪了吧。”   于是程清焰走过去将人拉回来,关上窗户:“外面四五度的温度,外套都不穿还吹风。”   “可我想今天跟你喝啤酒。”   “着什么急。”程清焰看她,“就算今天不下,等寒假下雪了我们也可以喝。”   闻言,夏莓心底的失落才终于散开些:“你要不要先去洗澡?”   程清焰垂眸,过了会儿,说:“你先洗吧,我先把被子铺一下。”   “行。”   夏莓走进卧室,先洗了个脸,而后想起干发巾还在外面晾着,走出去时看到程清焰正抱着被子放到沙发上。   夏莓愣了下:“你晚上睡在这里吗?”   程清焰回头:“不然呢。”   “客厅这个热空调不太好,你晚上会着凉的”   程清焰没说话,看着她没动。   夏莓:“你也睡卧室吧,打个地铺,我那儿有挺多褥子的,前几天张姨刚晒过。”   听完她的话,程清焰忽然笑了声:“莓莓。”   他声音有些沉,无奈地说,“你这是存心折腾我啊。”   夏莓:“你多铺几层嘛,睡着应该不会硬,肯定比沙发舒服,而且今天可是末日,两个房间就没意思了。”   她还没听懂他的意思。   程清焰:“我不止是你哥,还是个喜欢你的异性。”   “……”   夏莓一顿,而后终于是反应过来了,脸上发烧。   “那又不是睡一张床。”她轻声,过了会儿,她又道,“就算一张床也没关系,反正只要是你……反正我也喜欢你,迟早的事儿。”   程清焰一顿,下颌线条骤然收紧。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夏莓脸上越来越烫,尽管那句话她的确就是这么想的,可总归不好意思,越是安静越是尴尬,便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了。”而后转身就要走。   程清焰捞住她手腕,将人拽回来。   “小姑娘说什么呢。”他语气含笑。   “……”   “你把我拐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   夏莓缓缓地抬起头,觉得他这话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什么叫,我把你拐回来,还是为了这个???   你不提我根本都没想到那方面好吧!!!   夏莓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他:“程清焰。”   他笑了声:“嗯?”   “我没发现你是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程清焰沉沉地笑起来,重新直起身,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下:“行了,洗澡去吧。”   夏莓立马抱着浴巾和衣服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就看到程清焰已经将那一床被子搬进了卧室,整整齐齐地铺在床边地上。   夏莓身上是普通的睡衣睡裤套装,偏可爱的娃娃领,上面点缀着几颗草莓,头发也刚洗完,湿漉漉地还滴着水。   她脚步一顿:“你不是要睡外面的吗?”   程清焰抬眼看她,刚要说话就听到夏莓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程清焰问,“让你吹风,现在感冒了吧。”   他说着去拉夏莓的手想让她坐到床上,刚一碰到就发现她手冰凉,顿时皱起眉,声音也沉了几分,“怎么这么凉?”   夏莓吸了吸鼻子:“浴室里热水器加热好慢,你晚点再洗吧。”   “你洗的冷水?”   “也不是完全冷的,有点温的。”   “家里有没有感冒药?”   “好像有板蓝根。”   程清焰立马起身,夏莓叫住他说不用喝药,他脚步也没停,推开卧室门出去了,没一会儿就端着一杯药进来,回到她床边:“把药喝了。”   夏莓本来不想喝的,但是看着现在程清焰的神色不太好。   她还是头一回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看到程清焰这样,好像,有点生气?   于是夏莓捧着药乖乖喝完。   她将杯子放到床头,程清焰已经拿了吹风机出来,插上插座,打开,一言不发地给夏莓吹头发。   “哥。”夏莓问,“你生气了?”   程清焰不搭理她。   “……”   夏莓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洗澡前没注意热水器里的数字,刚才洗澡洗到一半水温就忽然冷下去,程清焰还在外面,刚刚才聊完那么尴尬的话题,夏莓只好咬着牙继续洗,总不能洗到一半就出来吧,也太尴尬了。   她抬手从程清焰手里拿过吹风机,冷着脸说:“我自己来。”   程清焰没松手,坚持:“我来。”   “不要。”   这回程清焰听出来她情绪了,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缓缓舒出一口气:“怎么了?”   “你不是不想理我吗,那你给我吹什么头发。”   “没不理你。”程清焰声音缓和下来,但听得出来跟平时不一样,这会儿是压着脾气哄她,“刚才你说什么,开了吹风机,我没听见。”   “我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   夏莓嘟囔:“明明就有。”   “没对你生气。”程清焰关了吹风机,挨着她也在床边坐下,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冷的天洗冷水澡,有点着急,怕一会儿你会不舒服。”   联想他刚才的举动。   冲药,又给她吹头发。   夏莓的脾气立马散得一干二净,还觉得自己的确有点无理取闹,脾气太臭了。   “哦。”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眼,“那你继续吹头发吧。”   她发量多,吹了好一会儿才干。   热水器温度重新升高,程清焰进去洗澡。   夏莓下床趴在窗口,费力地将手往窗外伸。   还是没有下雪,只有雨。   这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   夏莓失落地撇了撇嘴。   等程清焰出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小姑娘长发有点蓬,黑亮,一只脚伸在被子外,睡裤往上滑了一段,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腿。   程清焰移开视线,开口时嗓音有些哑:“睡了吗?”   “你这么早就困了吗?”   程清焰停顿,而后说:“那把灯先关了吧,你也别玩手机了,玩一天了。”   夏莓没多想,关了手机:“那我们关着灯聊会儿天。”   关灯后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阴雨天,连月光都没有,暗得有些彻底。   夏莓只听到一点声音,是程清焰躺下来睡进被子里的声音。   “睡着会冷吗?”夏莓问。   “不冷。”   “你说世界末日会不会是真的。”   程清焰轻笑:“你不是都不信么。”   “但是这样的预言能流传这么广肯定是有些原因的,我刚才看到具体的说法是过了今天零点,太阳会从此消失,大地震动,人类灭绝,那不就跟地震差不多?”夏莓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小时就末日了。”   “今晚就等着末日啦?”   “我觉得我肯定睡不着。”夏莓从被子里伸出手,“哥,你手呢?”   太黑了,她看不清。   “嗯?”   “想牵手。”   随后,一道温柔有力的手握住她。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就这么牵着手。   “经过今天,我们就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夏莓说,“同生共死,执手与共。”   夏莓本来是想亲眼看看今天零点到底会发生什么,情绪也挺亢奋的,絮絮叨叨地跟程清焰牵着手聊天。   但后来还是不知道几点时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程清焰听到她的呼吸声,提了下嘴角,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里。   因为是新环境,夏莓还就睡在旁边,程清焰迟迟没有困意,熬过了零点,他看向窗外。   偶尔有风刮在树叶摩擦的声音,和平时没有区别。   世界末日就这么平平无奇地过去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程清焰总算有些困意,刚要睡着,夏莓忽然从床上坐起来。   窸窸窣窣声中,她慢慢爬下床。   大概是想去上厕所,眼睛都没怎么睁开。   程清焰怕突然出声会吓到她便没说话。   直到夏莓忽然唤了声:“哥。”   “嗯。”程清焰也坐起来,“怎么了?”   “我……”她声音很哑,黏黏糊糊的,“我有点难受。”   说完这句话,她突然直接栽下来,身上滚烫一片。 第49章 智齿   程清焰下意识地接住她, 没让她磕到。   “莓莓。”他眉间紧皱,问,“你哪里难受?”   她也皱着眉, 面上潮红,仍闭眼, 只是又重复了遍:“我好难受……哥。”   程清焰拂开她凌乱的长发摸了下额头, 几乎是烫手的。   发烧了,这温度恐怕都快40度了。   程清焰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体温升高这么快,更是一刻都不敢停留,立马开了灯, 扯了件厚外套将夏莓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她还因为突然亮起的灯不舒服地抬手挡住眼。   程清焰俯下身,低声说:“莓莓,你发烧了, 我们要去医院。”   夏莓一点力气都没了,任由他给自己套上衣服,站都站不稳,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声音很哑:“我不想动, 没力气。”   “没事,哥背你。”程清焰转身蹲下, 将她背起来。   已经到了后半夜,楼道里很安静, 漆黑一片。   夏莓的长发披散, 几绺长发绕过他颈侧垂在胸前,发烫的脸贴在他肩上。   程清焰背着她跑出公寓楼, 这才发现外面还下着雨,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秒最终没回去再拿雨伞。   夏莓体温高得他心慌, 手足无措。   他将自己刚才随便套上的一件防水的冲锋衣脱下来,罩在夏莓身上,而自己则只剩下一件薄薄的单衣。   凌晨的街道静谧无声,一辆车都没有,更打不到车。   程清焰就这么背着夏莓在街道上奔跑。   他第一次这样无能为力的慌乱。   昏黄的路灯照映枯黄的落叶。   12月的凌晨冷风刺骨,程清焰身前是吹来的冷风,身后却是发着高热的夏莓。   “莓莓,再坚持一下。”他侧头说,呼吸都因为奔跑有些凌乱,“马上就到医院了。”   夏莓没有回应。   只是因为难受发出无意识的轻哼。   直到昏暗的小巷里忽然传出一声讽笑,庞屏和几个男人走出来。   他们咬着烟,身上穿厚重的黑灰棉袄,趿着双棉鞋,手里拎着一大袋的烧烤和啤酒,慢悠悠地从一旁巷子里走出来。   程清焰脚步一顿,停下来。   庞屏将烟从嘴里拿下来,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笑了:“哟,这是怎么了?”   此刻程清焰没工夫跟他闲扯,一言不发地背着夏莓往旁边绕,庞屏抬了抬胳膊,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便拦了他的去路。   程清焰抬眼,冷声:“你想怎么样?”   “我早跟你说过吧,我们俩之间的帐我肯定要找机会跟你算一算的。”   程清焰:“除了现在,之后什么时间、怎么算,都随你。”   庞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而后往周围看了一圈,走到一旁抄起一根棍子:“程清焰,你觉得你现在有本事跟我谈什么条件吗?”   庞屏这样的地痞流氓,根本没什么道义可言,也丝毫不会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乘人之危,很下作。   他侧了侧头,看靠在程清焰肩上的夏莓的脸,啧啧出声:“这丫头的确是漂亮,难怪阿豪和你都被迷成这样。”   程清焰脸色沉得可怕,目光阴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活人。   庞屏平时忌惮他,但此刻却丝毫不怕。   有些人从前是亡命徒,根本不要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一旦有了软肋也就废了。   “这是生病了?得快点送医院才好啊。”   庞屏轻笑着,一步一步走近,抬起手里的棍子,拍了拍程清焰的脸,他脸上的雨水溅起。   庞屏说,“这样,你乖乖让我揍一顿,出了气,心里痛快了,我今天就不会动她一根汗毛。”   ……   阴冷的穿堂风呼啸。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世界混沌。   12月21日到12月22日的交界处。   玛雅人的预言中,正是这个凌晨之后,将要迎来太阳再也不会升起的末日。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女孩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棍子一下一下打在他后背,声音沉闷又强烈。   少年咬紧牙,闷哼溢出齿关,没有一刻犹豫或后悔地将女孩护住,他双手紧紧环过她,捂住她的耳朵。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庞屏笑起来。   他当程清焰这骨头有多硬,没想到碰到夏莓这骨头瞬间就软了,竟然一声不吭地挨了那么多棍子,一点打回来的意思都没有。   “可有什么用。”庞屏看着夏莓闭上的双眼,嗤笑,“她又看不到。”   他扬起手,用力将棍子砸在程清焰脊柱上,吼道:“有些人的血,一开始就是脏的!”   棍子一刻没停。   接连砸在程清焰后背。   他虽然跪着抱住夏莓,但脊背却挺得很直。   庞屏越看这一点越不爽。   他恨程清焰恨得几乎没有来由。   很多人都以为,他恨程清焰是因为程志远杀了他大哥的关系,只有庞屏自己心底知道,不是的。   从来都不是这个原因。   最开始,是在南锡市,程志远常来的赌场是他大哥开的,庞屏也因此见过程清焰几面。   那时候庞屏初中刚毕业,因为父亲好赌输光了钱,他辍了学,整天混迹于昏天暗地之中,没有未来。   从某些角度上来说,程清焰的命运应该是跟他一样的。   毕竟他们的父亲都是赌鬼。   那时候程清焰还读小学,庞屏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上帝,早已经提前看到了程清焰的未来,他会和过去的自己一样,走上同样一条晦暗的路。   但程清焰没有,他看上去比同龄人都要成熟很多,庞屏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总是站得很直,不止是外表,更是内里,都是挺直的。   这一点让庞屏觉得格外刺眼。   后来程志远杀人入狱,庞屏以为程清焰终于要从此一蹶不振、堕落下去了。   但他依旧没有。   甚至回回成绩名列前茅,考上了最好的初中和高中,眼见着就要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了。   庞屏产生一种特别难言的情绪。   愤恨、不满,更确切地说——是嫉妒。   凭什么他们的父亲都是赌棍,可又凭什么,程清焰却永远都能穿着干净的校服,出现在年级榜单的第一名。   凭什么,他们的人生,最后截然不同。   更可笑的是,程清焰恐怕从来没有将他当作过对手。   因此,庞屏更加恨,更加见不得他好。   他以从前的往事为由找程清焰麻烦,但实际上却是源自自己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嫉妒。   庞屏双目猩红,像着魔般对着他的脊柱拼命挥打棍子。   “你他妈给老子跪着!跪着!”   棍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终于在最后一下敲断,而程清焰的脊背终于也弯了下来。   他一手依旧搂住夏莓抱着,另一只手撑地,粘稠殷红的鲜血从口中滴落在地。   庞屏将剩下的半截木棍丢在一旁,叫停另外三人。   他目光阴寒,盯着程清焰的背看了半晌,而后俯身,拽着程清焰头发往后拎,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清楚了吗,你终究是我的手下败将。”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庞屏找到久违的快意,松开他,居高临下地、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程清焰,你就只配烂在这里。”   ……   树影婆娑。   雨忽然就大了。   巷子重新陷入寂静,仿佛刚才那一场血腥的暴力并不存在。   程清焰用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手背上的血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他将夏莓的衣服拉链拉得最高,戴上冲锋衣的帽子,依旧没让她被雨淋到。   也许是体温太高,她已经几乎昏迷过去。   刚才也没有一刻睁开眼。   在此刻程清焰却觉得,幸好没有睁开过眼。   程清焰重新将她背起,一言不发的,只是在她压到他背上时忽然闷哼出声,他皱紧眉头,原地缓了三秒,再次朝着医院方向跑去。   风雨越来越大,却依旧没有下雪。   他忽然想起之前夏莓在睡着前,问他,你害怕吗?   他回:“害怕什么。”   “世界末日。”   “不怕”   小姑娘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说:“我本来也不怕,但是现在因为你,我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   “怕世界末日是真的,那我就要失去你了。”夏莓说。   再紧接着,夏莓便睡着了。   程清焰将她的手放回被窝,看着她低声道:“我不怕,是因为现在你在我身边。”   他不怕什么世界末日,也不怕从前和未来遭受过或将要遭受的一切,甚至于,如果将他最为自私的内心剥出来——   他不怕世界末日,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看到太阳,也不在乎明天还能不能活。   甚至说,如果明天真的将要世界末日,那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和夏莓在一起,也挺好的。   或许这将成为他这17年人生中,最浪漫温馨又最幸福满足的一刻。   深夜的输液室很安静。   程清焰将夏莓抱到床上,护士来给她扎了针。   夏莓的血管很细,经常会扎不准,所以她从小就很抗拒输液,不过这次大概是刚才被风吹过,手背苍白,青筋也显出来,顺利扎了针。   护士将加温器缠绕在输液管上,将速度调慢。   “这一瓶点滴比较慢,大概要两小时,你可以闹个闹钟先睡一会儿。”   程清焰牵着她的手,正给她暖手,闻言抬眼,“嗯”了声,而后他哑着声:“谢谢。”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模样俊朗清隽,隆冬天气却只穿了一件单衣,刚才背着这姑娘赶来时衣服都披在姑娘身上,他嘴角还挂着血,狼狈至极,可他却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停顿片刻,护士说:“你先去洗把脸吧,她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会担心的。”   程清焰一顿,侧头看向一旁关着的电视机,从黑色屏幕中看到自己的模样。   护士接着说:“你去吧,这里我先帮你守着。”   洗手间内,程清焰卷起袖子,低下头冲了把脸,额前的碎发都被弄湿,湿漉漉的滚下水珠。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程清焰?”   陈以年打着哈欠站在他后面,倦怠地扬了下眉,问,“你这什么情况?”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程清焰背后。   程清焰扯过衣服看了眼,全是脚印和棍子的痕迹,衣服上灰黑一片。   他扯了张纸擦干净脸,言简意赅:“庞屏。”   “这都几点了。”陈以年抬手看了眼表,“你这么晚还在外面打架夏莓知道么?”   “她发烧了,39度4,我送她来医院。”   陈以年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程清焰会挨了庞屏的打,本来以他的本事就算没打赢,该挂彩的地方也是脸,不可能是后背。   在打架中,后背上那样的棍痕和脚印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不反抗,由着挨揍。   程清焰不可能不反抗。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夏莓也在。   陈以年说:“巧了,我看这个庞屏也不爽好久了,改天我叫人跟你一块儿去打回来,操,看老子弄不死他。”   程清焰似乎对此也没有太强烈的兴趣,扯了下嘴角:“我先回去了,她一个人。”   “你身上这……”陈以年顿了顿,说,“看过了没?骨头没断吧?”   “没事,应该没断。”程清焰轻描淡写,“断了估计都走不到这。”   “……”   陈以年看着他往回走,触目惊心的红痕从衣领延伸出来,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最终跑着跟过去:“莓莓在输液室?”   程清焰看他一眼:“嗯。”   “我跟你一起过去。”陈以年说。   回到输液室,程清焰将搭在床尾的冲锋衣拎起,甩掉上面挂着的水珠,穿上,挡去了后颈露出来的红痕。   领口没拽好,他头发上也都是雨水,乱糟糟却又挺拔。   他在床边坐下,看陈以年,才想起来问一句:“这么晚你怎么在这?”   “唐青云妈妈住院,我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唐青云妈妈住院的事程清焰听夏莓说过,她周末也去过一趟。   这些天唐青云一边读书准备期末考,一边还要照顾妈妈、料理粥店,忙忙碌碌。   陈以年也拉了把椅子,低头拿出手机,似乎是回了条信息。   回完,他将手揣进兜,看了眼床上的夏莓,脸上干干净净,连雨都没怎么淋到,跟程清焰简直是两个反差。   “刚才那事儿,她都不知道么?”陈以年问。   “嗯,体温太高,昏睡过去了,不过输完这些液应该就会醒。”   “想想也是。”陈以年哼笑一声,“她要是看到了你被揍,现在肯定气得睡不着。”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这事别告诉她。”   “这事儿都不告诉啊?”陈以年笑起来,“其实她特容易感动,你要是告诉她了她保准感动得以身相许,这一辈子都再也忘不掉你。”   白炽灯惨白的光落在程清焰身上。   他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衬得整个人都更加利落又锋利,但目光却又像把磨钝了的刀,温柔地注视着夏莓。   “用不着。”程清焰说,“她应该是自由的。”   他不想用任何的枷锁去束缚夏莓。   也深知自己的过去有多么卑劣,夏莓现在不介意,但以后的事谁都不知道。   或许以后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比他好上许多的人。   程清焰不想让自己这些一厢情愿的行为去束缚她,她是至高无上的公主,永远有重新选择更好的权力。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一厢情愿,就要愿赌服输。”   陈以年皱了下眉,对于他那句话若有所思。   安静了会儿,他忽然说:“我和莓莓很早就认识了,我小时候就住在她家旁边,比你认识她得早十几年。”   程清焰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他扬眉:“要不是知道你有喜欢的人,现在我拳头就砸你脸上了。”   “……”   陈以年和程清焰虽然关系称不上不好。   但两人性格都太鲜明,犯冲,所以交集并不多,听到他说这话陈以年还愣了下,半晌,他笑着“操”了声。   “你刚才那话说的我还以为,她以后要是喜欢别人了你就会拱手让人呢,你这又吃什么醋?”   程清焰干脆:“跟你没可能。”   这话鄙夷味十足,陈以年立马道:“呸,我也不想跟她有可能!这丫头那脾气,我可受不了。”   过了会儿,陈以年才发现被他绕进去了,自己刚才想讲的根本不是这个。   “我是想说,对于夏莓,目前来说我认识她更久,可能也比你更了解她。”   陈以年说,“她不会喜欢任何弯弯绕绕的关系,她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是倾尽所有的,也会希望对方是这样,双方都不要留后路,更不需要你去为她留什么后路。”   “所以我以前就觉得,幸好她没喜欢的人,她要是有了喜欢的人,保准是个恋爱脑,傻白甜,碰到渣男一骗一个准。”   陈以年扯了扯嘴角,“现在看来,果然,不过你还不错。”   ……   陈以年没多留,很快就走了。   程清焰等到夏莓两瓶液都输完才趴在床边睡觉。   中途护士拿了跌打药酒过来,让程清焰简单处理了一下背上的伤。   可趴着睡总归不舒服,天刚一亮程清焰就醒了,才睡了不到三小时。   他出去对面街上买了早饭,回来后刚坐下就看到夏莓睁开眼。   他将早饭放到一旁,握住她的手:“怎么样,莓莓,还难受吗?”   夏莓有些茫然地环顾了圈周围:“这是在哪儿?”   “医院,你昨晚发了高烧。”   夏莓费劲地回想,总算抽出几缕关于昨晚的思绪,从她难受地从床上爬起开始,到耳边程清焰说“莓莓,再坚持一下”为止。   “啊。”她靠在枕头上,“好像还有点难受。”   “发烧到39度多了,退烧没那么快。”程清焰问,“饿了吗,先吃点早饭。”   “不想吃。”   “我买了很多样,你看看想吃哪个,稍微填点肚子。”   夏莓侧头看向一旁,最后吃了点瘦肉粥和豆浆。   程清焰又叫来护士,重新量了体温,还是有些发热,于是又挂了一瓶针,配了点药,出了院。   走到医院门口,混着消毒水味,夏莓忽然闻到一股带中药味的药酒气味。   她顺着气味吸了吸鼻子,脸几乎贴在程清焰身上。   她疑惑问:“你受伤了吗?”   程清焰垂眼:“没。”   “那我怎么从你身上闻到了跌打药的味道?”   他停顿了下,而后说:“脖子有点难过,贴了张药膏。”   夏莓立马伸长手要去扯他的领子:“给我看看,是不是因为趴在床边睡觉的关系?”   程清焰截住她的手。   他不愿意让夏莓看到,不愿意让她再牵扯进来,但要想个好的理由,不然她肯定不会相信。   在这时,他余光里忽然瞥见洋洋洒洒落下的白色。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呼声:“哇——”   下雪了。   路上的少男少女或是成年人,纷纷驻足,仰起头看大片的雪花从天空坠下。   “莓莓。”程清焰也仰头看着天空,“下雪了。”   最终,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没有发生。   2012年12月22日的太阳依旧照常升起。   天气预报中20年来最早的初雪虽然没有如约而至,但依旧是来临了。   相较于夏天,冬天的心动总是更加沉稳而有力。   光秃的枝杈,漫天的飞雪,鼻间萦绕的药酒气味,有力却破碎,像是即将到来的心碎和成长。   只是当时的夏莓并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偏离轨道。 第50章 智齿   因为这场突然来临的雪, 行人、车辆纷纷驻足。   少年少女们欢呼笑闹,成年人笑着拍下照片或视频发朋友圈。   马路上的汽车喇叭一声接着一声,刹车亮起的汽车尾灯通红着蔓延至远方。   夏莓果然被初雪吸引了目光, 转移注意,她仰头看着天空, 而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程清焰:“下雪了!”   “嗯。”   “是初雪!”   他忍不住笑:“嗯, 初雪。”   “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啤酒!”   程清焰将她扯回来,低头替她拉上衣服拉链,而后又一颗颗扣上扣子:“刚才不是还说难受么。”   “现在一点都不难受啦。”   “不行,烧都还没退, 喝什么酒。”   她嘟囔:“喝酒和发烧又没关系,而且我就喝一口。”   “等之后,下次下雪的时候我跟你喝。”   “下次下雪就不能叫初雪了!”夏莓皱起眉, “这个一定要在初雪的时候喝才行!不然就不灵验了。”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   夏莓看着他问:“你不想以后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吗?”   程清焰一顿,替她扣上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言不发地拉着她走出医院, 到了对面的便利店。   收银员喊“欢迎光临”, 程清焰从货架拿下一听易拉罐的啤酒,又买了把伞。   夏莓本来想问怎么就买一听, 但转念一想,一起喝一听也可以, 更亲昵些, 于是也没说什么,看着他买下这一听酒。   走出便利店, 程清焰拉开拉环,仰头, 随着喉结上下滑动灌下一口。   夏莓伸手去拿:“该我了。”   他却忽然扬手避开,没让她拿到。   夏莓一愣。   旋即,程清焰抬起她下巴,抬手,掌心极轻地盖在她唇瓣上。   夏莓下意识睁大双眼,纤长的睫毛扑闪着,全然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接着,只见他俯身靠近,带着口腔中的淡淡啤酒味,他的唇就这么落在手背上。   滚烫灼热的鼻息交错。   混杂酒精味。   夏莓看着近在咫尺的程清焰的脸,脸颊开始发烫,鼻间嗅到的都是啤酒气味,竟也像是喝多了酒,脑袋也晕乎乎。   他们……只隔了一只手。   三秒后,程清焰松开她,重新直起背,几片雪花落在他头发上。   “好了,这样也算一起喝过初雪中的酒了。”程清焰看着她说,“莓莓,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夏莓有些愣,缓缓地舔了下下唇,唇瓣上似乎都还残留他掌心的温度,她眨了下眼,脸上越来越烫,心跳也越来越快。   程清焰将剩下的酒喝完,将易拉罐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走吧,回家了,去睡个午觉。”   伞被撑开,夏莓被他牵着手走出去。   这场雪很大,而且没有雨,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积起雪来。   “冷吗?”程清焰问。   她摇头:“不冷。”   程清焰将她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过了会儿,夏莓忽然说:“哥。”   “嗯?”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下雪天不能打伞,这样雪花落在头发上,以后就会白头偕老的。”   “……”   程清焰停下脚步,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笑了。   他问:“这个有要求是初雪吗?”   “应该没有吧。”   “那等下次,等你病好了。”   夏莓的确有点不太舒服,头重脚轻的,也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带着酒精味的“吻”,于是点点头同意了,没再坚持。   两天周末夏莓都在打针,到周日晚上总算是将热压下去了。   赶在12月的尾巴,程志远的判刑也出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夏振宁的进一步干涉,最终判了一年零八个月。   程清焰算了时间,一年零八个月后,正好到2014年的八月底,到时他和夏莓应该已经在北京等待大学开学了。   他对程志远实在没有父子情谊,程清焰对他再次坐牢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   倒是夏莓怕他心里会难过,那几天上课动不动就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情绪踪影,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现,于是作罢。   12月31号晚上,学校有元旦晚会。   不少晚上有表演节目的同学上午都在排练和化妆,弄得大家也都没什么学习的心思。   中午吃完饭,程清焰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夏莓闲着无聊,走到陈以年旁边跟他聊天。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夏莓说。   “?”   陈以年,“不巧,我生日刚过20几天。”   夏莓顶着他目光,面不改色继续道:“这不是上次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吗,我打算弥补一下,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你已经忘记给我准备17年的生日礼物了,趁这次都补了吧。”   “呸,我比你小一岁,认识你都还没17年,哪来的17年生日礼物。”   陈以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你那男朋友要生日了?”   夏莓瞪他。   用一种“肤浅”“渣男”的眼神。   陈以年点点头,改口:“行,你未来男朋友。”   夏莓啧声,应下了。   “下个月?”   “2月17。”   “提前两个半月就开始准备礼物。”陈以年嗤笑,“可以啊,我等了17年了都没等到你的礼物。”   夏莓不可思议他会这么作比较:“你跟程清焰又不一样。”   “……”   “你们男的都喜欢什么啊?”   “美女。”   夏莓睁大眼:“我要去告诉青云!”   “……”   陈以年终于坐直了些,想了想说,“你把你自己送给他吧,别‘未来’了,直接现任。”   “虽然我知道自己是绝世大美女,但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夏莓说,“而且程清焰可跟你不一样,人家是正经人!年级第一!全市第一!跟你能一样么!人家可不好色!”   “……”   自从夏莓和程清焰在一起,陈以年都已经习惯她动不动就说“程清焰可跟你不一样”,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鄙夷。   陈以年冷笑一声:“男的不好色指定是有点毛病,建议你换一个。”   夏莓拿书砸他:“你认真点回答!到底送什么啊!”   “送套五三吧,毕竟学霸。”   “人家是学神,五三可难不住他,起码得黄冈密卷吧?”   陈以年不知道为什么她语气能那么骄傲,简直有毛病。   他有点不耐烦地“啧”了声:“那你说说你的想法,你想要什么类型的?给你爹一点参考余地。”   夏莓凑过去,小声说:“送一颗我的牙齿,怎么样?”   “什么?”   “我的牙齿,智齿。”夏莓说,“用我身体的一部分来纪念我们和牙齿一样坚不可摧的爱情。”   陈以年愣了三秒,而后大笑出声,笑得肩膀抖,连带着桌子也开始抖,好像她说了多么可笑的话。   夏莓:“……”   他笑了足足一分钟,就在夏莓忍不住要打人时,他说,“那你不如直接送块金条,这才叫坚不可摧。”   “陈以年。”她怒目而视,“你是不是想死啊。”   从他这里看来是找不到认同的了,一旁的黎枝语听到他们刚才的话,说:“我觉得送牙齿很新颖啊,而且意义很好。”   夏莓立马点头,来劲儿了:“我想给牙齿穿个孔,可以做成项链的样子。”   黎枝语很捧场,还鼓掌:“哇!可以的!”   陈以年煞风景:“拿牙齿当项链的我就看电影里的连环变态杀人魔做过。”   黎枝语帮夏莓说话:“你们男生懂什么,《情深深雨蒙蒙》有没有看过,杜飞送了如萍一根肋骨,多有意义啊!”   陈以年没怎么看过这剧。   但好歹之前大火过,随处可见,也知道大概的剧情。   “所以追求了这么久都没追到。”   被频频泼冷水,夏莓发火了,她蹭得站起身,一把抓住陈以年领子将人按在椅背上,故意挫他锐气:“你那么厉害,这么久了不还是没追到青云吗!”   因为其他人都不知道陈以年还喜欢唐青云的事,她说这话时声音压低。   远远看去,两人挨得很近。   虽然表情并不和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干仗了。   程清焰从办公室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   他走上前,一把拎住夏莓的后领,将人拽回自己身边。   他低眼,问:“干什么呢。”   “……”夏莓闭上嘴。   程清焰又看了眼陈以年,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夏莓在他背后又冲陈以年威胁地晃了晃拳头,跟过去,回到座位。   “老孟找你干什么?”夏莓问。   “晚会让我上台说段话。”   夏莓一顿:“为什么?”   “学生代表。”   “之前不是都让高三的第一名去的吗?”   “好像请了事假,临时让我顶一下。”   夏莓想象了下到时在全校面前,她哥要在全校的注视下,在舞台上、灯光下,作为近两千学生中的代表讲话。   还挺有面子的。   “那你现在准备来得及么?”   “这种学生代表讲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东西,不用怎么准备。”   程清焰初中时就经常作为学生代表了,算有经验,而且他在这种场合不会紧张,都不用怎么提前准备。   “哇,这么厉害!”   她语气夸张,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   视线定定地落在她身上有点久,夏莓眨了眨眼:“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心虚?”   “……啊?”   “刚才跟陈以年凑那么近聊什么呢。”   “……”   聊等你生日要送什么礼物。   但这话又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到时就没有惊喜了。   本来程清焰也只是随口一问,没觉得怎样,但此刻见她不说话才疑惑地挑了下眉:“怎么,还真有事瞒着我?”   “没有!”夏莓立马说,“我跟他能有什么秘密!”   “他”字说得很重,语气里都是鄙夷。   程清焰不想承认,但这一刻心情的确有些爽快。   他笑了声:“哦,那为什么凑那么近?”   “因为我准备要揍他。”夏莓看着他迅速说,完全无厘头,“幸好你制止了我,你真是和平大使啊程清焰!”   “……”   傍晚,红紫色的晚霞云彩铺满整片天空。   这是2012年最后的一个傍晚。   大家吃过晚饭后陆陆续续地去往文化馆,夏莓去外面拿了奶茶回来时教学楼已经空空荡荡,回到教室,只有程清焰一人。   他手机竖着,似乎是在视频。   夏莓脚步一顿,程清焰已经抬眼看过来,用口型说——“我外婆”。   夏莓点点头,走过去,没出声打扰。   反倒是程清焰将摄像头翻转过来,对着屏幕说:“外婆,是莓莓。”   夏莓一愣,过了会儿才抬手笑着打招呼,也跟着唤了句:“外婆,新年快乐呀。”   外婆这会儿看着状态不错,没有发病,她现在住在养老院,正在院子里,背景里几个老头儿在下棋,看上去温馨和谐。   外婆也笑得眯起眼:“莓莓啊,你也新年快乐,放寒假了跟阿焰一块儿回来,外婆给你们压岁钱。”   夏莓笑着:“好啊,下个月我们就期末考啦,阿焰肯定又是第一,到时寒假我们一起去看您。”   “那你呢,考多少名啊?”   “我成绩可没有他好,差远了呢。”   外婆说:“没事儿,你哥一个成绩好的就够了,都学那么累做什么。”   夏莓一顿,继续笑着说:“嗯,我以后可就靠我哥了。”   又聊了会儿,挂了视频,程清焰拎上她买的那袋奶茶往外走,里头有五杯。   艺术馆里已经人声鼎沸。   两人走在粉紫色的黄昏下,程清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微微俯下身,问:“怎么了?”   “嗯?”   “想什么呢。”   夏莓在想外婆刚才那句话。   在他们这些长辈眼里,她和程清焰只是重组家庭里的兄妹而已。   夏莓本身不觉得这样的关系怎样,也因为从家里搬了出来,她从来没仔细去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是被夏振宁、卢阿姨知道了,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以夏振宁的脾气,肯定会特别生气,勒令她和程清焰分手。   夏莓一想到这些就头大,便懒得跟程清焰说,摇了摇头:“没什么。”   程清焰将奶茶换到另一只手,垂下手握住她的,在她手心轻轻捏了两下。   走进艺术馆,他们找到高二3班的位置坐下。   夏莓将奶茶分给几人,程清焰很快就离开去后台准备一会儿的学生代表讲话。   不一会儿,夏莓就注意到文科班方向坐着一个格外□□的人。   温媛媛。   依旧是那一头红发。   坐在最后一排,周围围着几个同学。   她已经好久没来学校,一回来就是以这样的形象,当然能引起好奇。   夏莓都不知道她这样一头红发是怎么混进学校里来的,多亏了在黑灯的场下才并不特别明显。   夏莓撞了下陈以年的肩膀,朝温媛媛方向横过去一眼。   陈以年看去,没多作反应,又重新低头看向手机。   “温媛媛最近这是被下降头了吗,以前不是这副样子啊。”夏莓说。   陈以年敷衍似地扯着嘴角一笑,懒得搭理这话。   “我上次看到她好像和庞屏在一起了,她怎么想的啊?”   闻言,陈以年才皱了下眉:“庞屏?”   “对啊,我感觉庞屏对她也压根算不上好,她真的眼光不行,之前喜欢你就算了,现在居然跟了个比你还差的。”   “……”   陈以年侧头扫她一眼,转而道:“你以后少跟她扯上关系。”   “我本来就不想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以年懒散地靠着椅背,手机屏幕照亮他的脸,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道:“你给唐青云发条信息,让她过来。”   夏莓一顿,笑起来:“你自己怎么不给她发信息?”   “不熟。”   “哦——”夏莓又拖腔拿调地气人,“不熟还天天往医院跑。”   “……”   夏莓见好就收,温媛媛在那儿,她也怕唐青云到时被找茬受欺负,立马给她发信息让她来三班这儿。   [唐青云:怎么了吗?]   [夏日草莓:喝奶茶。]   于是唐青云起身,朝三班的方向过来。   随着她起身过来,温媛媛的视线也跟着看过来。   旁边的同学注意到,主动凑过去跟她说:“自从上次以后,陈以年就再也没找过唐青云了,估计也觉得她麻烦吧。”   温媛媛抬了抬下巴:“这不是又过去了么。”   “那是因为夏莓和她关系好,不过学校里有些人说陈以年那么长时间没谈女朋友,说不定也是因为唐青云的关系。”   温媛媛一顿:“他一直没谈女朋友?”   “是啊,告白都直接拒绝了,再漂亮的女生他都没答应,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温媛媛神色沉沉,表情有些僵硬。   “倒是夏莓,她之前不是谁都看不上的吗,最近听三班的人说她和程清焰好像在一起了,反正就特暧昧。”   正说着,舞台上主持人报幕结束,到了学生代表讲话环节。   程清焰迎着光束走出来。   身上是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形挺拔,带着光。   三班方向几个男生嗷嗷喊着“程哥”,夏莓也举起统一发的拍掌器啪啪啪地挥动,笑容灿烂。   到了温媛媛眼里,便显得格外刺眼。   旁边另一个女生说:“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在一起了吧,夏莓成绩都进前300名了,跟以前比提高了有200多名了吧。”   温媛媛脸色越来越沉,唇线紧抿着。   “我上次经过时还听到夏莓跟唐青云说大学想考去北京,到时他们就都在北京,还可以天天见面吃饭。”   温媛媛忍无可忍,忽然出声:“够了!”   旁边几个同学这才察觉到她情绪,稍一顿,转而说:“那也没媛媛你厉害,哪有你男朋友厉害,听说十二中的木子豪都得叫你男朋友一声哥呢。”   可即便是这么说,温媛媛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   片刻,她忽然起身,不顾身后人喊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元旦晚会以预祝大家元旦快乐为结束语。   结束后,大家按班级次序离场。   几人跟在人群后往外走。   陈以年收起手机,低头在唐青云耳边说:“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中。   但灼热的气息在拥挤中仿佛也跟着升温,唐青云只觉得耳廓有些发痒,她抬手揉了下耳垂:“不用了,我妈妈今天白天已经出院啦。”   陈以年一顿,接着“哦”了声,低头继续看手机。   走到馆厅外。   一群人都挤在门口。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雨夹雪。   2012年的最后一场雨和最后一场雪。   王鹏问:“陈哥,你带伞了吗,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   “又不顺路,没事,我直接回去。”陈以年说完,抬手将帽子拉过头顶。   他刚要走进雨幕中,却忽然被唐青云叫住:“陈以年。”   他回头。   唐青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伞,撑开:“你要和我拼伞吗?”   陈以年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低眸一笑,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伞:“要,走吧。”   这两个人在学校里已经好久没有交集了,从唐青云叫住陈以年开始王鹏一群人就盯着了,怔怔地看完全程,已经茫然了。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夏莓也盯着看了会儿,啧啧出声。   直到程清焰按着她脑袋将她头转过来。   夏莓一抬眼就看到他漆黑的眼,眨了眨眼。   “别盯着看了。”程清焰说。   夏莓极为上道:“确实不应该,我哥长这么帅就在旁边站着,怎么还能看别的男生,该打!”   “……”   程清焰轻笑一声,拍了下她后脑勺:“回去了。”   校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绕过堵塞的车流,朝着公寓方向走。   雨似乎小了些,雪片更大了。   夏莓正叽叽喳喳地跟程清焰说刚才的节目哪个比较有趣,忽然见他将伞收起。   夏莓一愣:“怎么了?”   “上次不是说等到下次下雪天要不打伞一起走路吗。”   雪花片片落在程清焰头顶和肩上。   他眉眼深刻,漆黑如墨,衬得那雪更加白洁。   夏莓看着他,渐渐有些出神。   她被程清焰蛊惑到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又好想抱抱他呀。   程清焰看着她,懒散地勾起唇角笑起来,而后抬手搭在她肩膀,将人揽进了怀抱中。   街上车行车往,打着伞的路人来去,只有他们没打伞,站在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拥抱,夏莓觉得这样的场景还挺浪漫的。   她伸出手:“哥,赊个账。”   “嗯?”   “牵手。”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   两人手牵手往家的方向走,夏莓手比划着远处那棵树,笑着说:“等走到了那儿,我们就算完成了会白头偕老的仪式啦。” 第51章 智齿   到公寓口, 两人的头发上和肩上都铺了一层雪。   程清焰将她身上的雪掸去,抬手碰了下她的脸:“冷么?”   “不冷。”   他牵着她手走进电梯:“刚刚病好,快回去了, 别又着凉。”   “我今天穿可厚了,不会着凉的。”   程清焰将夏莓送到家门口, 没进去, 已经很晚了。   “那我回去了。”他说,抬手摸了下她头发。   “你不在我这住吗?卢阿姨和夏振宁不是都不在家吗。”   “你饶了我吧。”程清焰笑了下,掐了掐她脸,“明天我来找你。”   “做什么?”夏莓立马兴奋起来, “要去哪里玩吗?”   “不玩,这都快期末考了,忘记跟老孟打的赌了?我来给你补课。”   夏莓“切”声, 脸上却是笑着。   反正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就算假期补课也是快乐的。   “新年快乐,莓莓。”程清焰看着她说。   夏莓也笑起来:“新年快乐,2013年也要快乐, 哥。”   我们在2012年的夏天认识, 一起度过了2012年,还一起安稳度过了世界末日, 所以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   2013年,我们经历高三。   2014年, 我们会去到北京。   之后还有2015年、2016年, 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元旦三天假期,夏莓都没出去玩。   因为临近期末考, 各门课都布置了不少作业,前面两天她都在做作业, 最后一天又听程清焰给她划了期末考的重点。   在这一学期的时间里,夏莓一边学目前的进度,一边也由程清焰将她以前落下的内容都补起来。   跟她从前的生活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   有时回想起之前和陈以年逃课玩乐的生活都好像已经恍如隔世。   不过夏莓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挺充实的。   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让人充满幸福感。   因为期末考考试范围划得很广,最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夏莓都在拼命学习,从早学到晚。   程清焰会在学校里教她将所有作业都写完,跟她讲解完,然后就送她回家,再之后才去研究所。   他最近又忙起来了。   因为之前的机甲大师赛,寒假过后会举办决赛,三月份,要去上海比赛。   夏莓提前就买好了机票。   这将会是她和程清焰第二次一块儿去上海。   转眼就到期末考。   这回夏莓的考场都提升了好几个,不是跟陈以年他们一块儿了,那个考场她认识的人不多,语文考前十分钟她还抱着语文书背古诗。   周围同学看着她这副样子都有些瞠目结舌,简直和从前传闻里的那个夏莓对不上号。   夏莓恶补了语文选择题和文言文古诗,而阅读和作文她以前就不错,一场试考下来,她自我感觉良好,回到教室就跟程清焰对了答案。   选择全对,只有一句古诗错了一个字。   “开门红!”她激动地一拍桌。   程清焰看着她轻笑出声。   夏莓提升极快,这其中一半是他的功劳,而另一半是她自身悟性的确很高,程清焰估计以她这样的进度发展,等下学期结束,年级前100肯定是没问题了。   期末考是全市联考,难度比平时的月考都要低一些,很适合夏莓。   后面的数学和理综她也都发挥得不错。   “程清焰,我是不是特别聪明。”她骄傲得尾巴都要翘起来。   “嗯。”程清焰笑了声,“我家莓莓特别聪明。”   “那我要是考进了前200名,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这怎么能让我来提,当然得是惊喜了。”   “行。”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考到前200名就给你奖励。”   最后一门是英语,夏莓最不担心的一门课,以全市联考的难度,考个145分以上没问题,却没想到最终在这一门上翻了车。   英语考试考到一半,学校外面忽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嘀嘟嘀嘟,很吵,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这声音很显然是从校园内传出来的——救护车现在就在学校里。   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面面相觑,就连监考老师也没训斥大家不专心考试,反而走到教室外面询问情况。   听到一些“第一考场”之类的字眼。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慌。   这时候本应该在最后一个考场的陈以年忽然推门冲进来,他脸色沉得有些可怕,气喘吁吁,找到夏莓的位置。   夏莓几乎在跟他对视的瞬间站了起来,不顾监考老师的阻拦冲出教室。   “第一考场怎么了?”她问。   陈以年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程清焰。”   可没等夏莓那口气松懈下来,紧接着又听到他说:“是唐青云。”   不是理科第一考场,而是文科第一考场。   “青云?”夏莓一愣,“她怎么了?”   “来不及跟你说了,先去医院。”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被突然炸耳的救护车声音打断,没过五分钟,那声音又消失了,救护车驶离医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刻正在医院的夏莓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哭着坐在抢救室外的地上,抱着腿蜷缩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从来都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她想起那次体育课。   唐青云告诉她,她想考北大,想读文学,那时候她眼睛里满带憧憬的光,哪里能想到她患了这样的病。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陈以年和她并排坐在地上,腿屈着,人看上去颓唐又落寞。   也许是前段时间唐母生病时累着了的关系,唐青云在英语考试的时候突然晕倒,毫无预兆地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不让我告诉你。”陈以年哑声道。   “她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吗!”夏莓气恼地抬手打他,片刻后又重新冷静下来,抹掉眼泪,“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运动会。”陈以年闭了闭眼,又睁开看着抢救室亮起的刺眼的光,“她那时候也晕倒过,我那次知道的。”   夏莓回想起来。   当时,她以为唐青云只是天热中暑罢了。   她又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呼吸都痛:“她会不会出事啊,陈以年,她才17岁,她才17岁……她成绩那么好,人也那么好,为什么那么好的人会得这样的病啊。”   “不会的。”陈以年紧紧咬着牙,几乎尝到口中的血腥铁锈味,“她不会出事的。”   过了会儿,唐青云的父母也过来了。   大概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了,她父母比夏莓想象中要冷静许多,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   唐母拍着她肩膀轻声说:“放心吧小同学,青云会没事的,她意志力强,已经挺过来好几次了。”   中途程清焰的电话打到了陈以年那儿。   夏莓考试时手机就放在教室书包里,没带过去。   陈以年看了眼来电显示,将手机直接递给夏莓。   夏莓垂眼,不做声地默默用力擦掉眼泪,接通:“喂。”   程清焰也听到了考试期间发生的事,问:“你在医院吗?”   “嗯。”她刚发出一个声,就再次忍不住的眼泪决堤,她将脸深深埋进去,哽咽着说,“哥,我害怕……”   “别怕,莓莓,我现在过来。”程清焰低声道,“你在那边等我。”   他声音温柔而沉着,奇迹般地让夏莓重新稳下心神。   挂了电话,手术室门口“抢救室”的灯光暗下来,医生走出来,说抢救很顺利,人已经救回来了,等到醒来就好了。   夏莓浑身强撑的力气都在一刻倾泻干净,几乎都站不起来。   手术后,唐青云很快就醒来。   因为麻药未退,她也不会觉得身上哪里疼,只是气色有些差。   一见她醒来,夏莓就哭着抱住她。   唐青云愣了愣,平时总见她大咧咧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看到她眼泪,转而失笑:“怎么了这是?”   “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夏莓咬牙切齿。   “怎么会?”   “那你都不告诉我!连陈以年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唐青云笑了笑,说:“其他人也都不知道的。”   她“哼”一声,依旧不太高兴,陈以年将她拽回来,皱眉斥道:“人家刚做完手术你就压上去,也亏你干得出来。”   “……”   夏莓摸摸鼻子,乖乖站在一边。   唐青云父母都被医生叫去了,病房里只有他们三人。   唐青云问:“你们不会也都没考完试吧?”   “考到一半过来的。”   唐青云皱眉:“那怎么办,还能申请补考吗?”   “哎呀,这有什么的,又不是高考。”夏莓说,“没考完就没考完呗。”   过了会儿,程清焰便也过来了,陈以年朝门口看了一眼:“行了,你先回去吧。”   夏莓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干嘛,你还想跟人独处啊,我告诉你,人家可刚刚醒过来。”   “你也知道人家刚醒过来。”陈以年将她往门口推,“叽叽喳喳的,全医院就你最吵。”   陈以年拉开门,将夏莓推进程清焰怀里:“快点带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陈以年倒了杯水,在病床边坐下,他声音有些低,有些哑:“还难受么?”   她摇头。   “你英语试卷有写完吗?”陈以年问。   “没有,刚听完听力,还没有涂答题卡上。”   “那拿不到奖学金了,怎么办?”   唐青云一顿。   之前唐母生病住院已经花了不少积蓄,店里生意也不好。   明哲学费那么高,虽然不至于拿不出个学期的钱,但拿出这笔钱后爸妈恐怕就要更加操劳了。   “我想想吧,反正放寒假了,可以去做家教,赚点钱。”   陈以年皱眉:“你都这样了还去做家教?”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以年:“你别忙了,学费的事儿我给你解决。”   “你?”唐青云愣了愣,“不用,你别去向你父母要钱。”   “我说了要要钱?”陈以年倾身,靠近她,“老子自己挣,寒假没事干,就给你挣点学费。”   唐青云迟疑了好一会儿,还忍不住道:“你去做家教?”   陈以年看着她那模样,很快笑出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讽刺我?”   “……没。”   陈以年哼笑:“不是家教,靠点别的挣钱。”   “靠什么?”   他目光有些轻佻,懒散轻慢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开玩笑:“靠美色。”   “……”   夏莓跟着程清焰走出医院。   她眼眶还红着,方才哭着的泪虽然已经干涸,但睫毛依旧是湿的。   程清焰拉着她手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用指腹擦掉她残留的眼泪,,叹了口气,低声:“就没见着你一会儿,怎么又哭了。”   “我刚才以为青云真的要出事情了。”   说起这个,夏莓在病房里好不容易强撑起的情绪再次回落下来,她怕会影响唐青云的心情才佯装出的不满。   可是,先心病……   即便这次抢救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甚至也没人知道这个“以后”到底会发生在几天后,还是几十年后。   程清焰弯下背,温柔注视着她的眼睛:“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我怕她以后会有事。”   “我们只能过好当下。”程清焰蹲下来,拉着她的手仰视着,“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的,所以只要不留遗憾就好了。”   “可是如果未来并不好的话,我就不想再长大了。”   程清焰弯了下唇:“但是也可能是阳光普照、百花盛开。”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似乎在想他这句话:“那你会陪着我吗?”   “只要你愿意,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他沉声承诺。   长大的步伐总是悄无声息,仿佛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但每一步都沉重而坚定,在人生的旅途中留下无法消磨掉的印迹。   每个人长大的印迹都不同。   或是平淡、或是轰轰烈烈、或是喜悦,或是悲痛,但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地将要踏过这一条路,哪怕遍体鳞伤。   而在这条长大的道路中,他们终于迎来了寒假。   寒假大概只过了一周,期末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夏莓因为缺考英语,成绩重新回到吊车尾。   而程清焰一如既往,依旧第一。   全校第一,也是全市第一。   虽说再重新来一次,夏莓也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考试去看唐青云,但看着成绩单上的排名还是有些不甘心。   她是真的想看看,如果拼尽全力,她能考出什么样的成绩。   尤其是程清焰在第一名的情况下。   她想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次可以靠近多少。   寒假前几天程清焰一直泡在研究所,两人见面时间不多。   成绩出来,程清焰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成绩。   夏莓撇了撇嘴,看着这成绩,根本不好意思给他发过去。   于是暂时没回复,没想到转头就睡着,一直睡到下午四点,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打开门,看到门外的程清焰,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还以为你又哭了呢。”程清焰弯下腰,仔细地看着她眼睛,好一会儿后,他重新站直了,“看来没有。”   夏莓怔怔地揉了揉眼睛,侧身让他进来:“我睡午觉呢,你不是在研究所吗?”   “看你不回短信,还以为知道成绩后心情不好。”   夏莓叹了口气:“的确是不太好。”   “几分?”   夏莓将那条成绩信息给他看。   他勾唇:“这不是挺好的。”   夏莓不可思议:“你是在侮辱我吗?”   “忘记自己英语没考被记零分了?”   她神色恹恹:“所以呢。”   “所以,只要你英语能考到135分,就能考到前200名。”程清焰看着她笑,“那么,你觉得你英语能考到135分吗。”   后来程清焰让她重新做了那张英语卷子,跟他对过答案,不算作文分,她前面是满分。   夏莓愣住,几秒后,眼中渐渐聚起亮光,兴奋道:“你怎么知道前200名是几分!”   “问了下老孟。”   夏莓安静几秒,而后猛地跳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脖子:“啊啊啊啊啊!程清焰!那我其他几门课是不是都考得特别好!”   “才知道啊。”程清焰托住她的腿,抱着树袋熊似挂在身上的夏莓,关上门往屋里走,“也不看看是谁教的你。”   程清焰抱着她走到沙发,想将人放下。   谁知夏莓依旧搂着他脖子不肯放,他抬手在她腰上掐了把:“撒手。”   夏莓腰间一痒,摔进沙发里。   “……你干什么!”   只见他站在她身前,将手伸进衣兜,过了会儿,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丝绸质地的宝蓝色,递给她。   夏莓一顿:“这是什么?”   “礼物。”   她愣了愣,仰头,喉咙空咽:“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之前答应你的,考进前200名的礼物。”   “……可成绩单上我只有500名。”   程清焰无所谓地笑:“那就当新年礼物吧。”   夏莓看着他手中的长方形盒子,心脏怦怦直跳,因为太欣喜了,她甚至都不敢立马伸手去拿。   “你什么时候买的?”   “寒假第一天。”程清焰说,“研究所项目奖金下来,拿那个钱买的。”   夏莓在这一瞬间,之前因为成绩产生的低落情绪完完全全被弥补干净,而后被塞入了开心又甜蜜的情绪。   她因为努力却最终阴差阳错没有得到想要的回报而低落。   而现在程清焰告诉她,即便成绩单没有给她想要的结果,他也会给她想要的结果。   有人会为她的付出给出回应。   小心翼翼的,细心呵护的,从不会让她的希望落空,照顾着她所有的小情绪。   夏莓两手接过盒子,垂着眼,视线极为专注认真,小心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项链,红色的草莓金属吊坠,看上去格外精致漂亮。   程清焰将项链拿出来,给她戴上。   夏莓立马跑到镜子前照。   她皮肤白,衬得那一抹红色星点更加耀眼,像一颗红宝石。   她欣喜极了,眼睛亮亮的,转过来:“好看吗!”   程清焰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失神,转而笑道:“好看。”   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说项链。   这条项链让夏莓开心了许久,还欲盖弥彰地拍了张戴着项链的自拍,发了朋友圈。   “莓莓。”程清焰坐在一边,忽然唤了她一声。   她抬眼:“怎么啦?”   “我妈和夏叔叔可能过年回不来,这些天你要不要回来住。”   说到这,程清焰也觉得有些许尴尬,因为关系的转变,现在他说这样的话总像是有点图谋不轨。   顿了顿,他说,“刚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跟你一块儿过年。”   夏莓也愣了下。   她手握着颈前的项链,轻轻摩挲着,声音有点轻:“……哦,好啊。”   于是,两人吃过晚饭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夏莓打算住到夏振宁回来为止,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   再加上一些瓶瓶罐罐的日用品,等收拾完也撑满了一整个行李箱,还挺沉。   程清焰拎着行李箱跟她一块儿下楼,打了辆车。   车将他们送到别墅区入口。   夏莓看着这一条极为熟悉的路,她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了,离开时梧桐树叶还绿着,现在却都已经掉光了,路灯映照着光秃秃的树杈。   “这儿的梅花树是白梅,每年都开得很晚,以前都要等到寒假结束才开,今年居然这么早就开了。”夏莓边走边说。   她对这条路熟悉得很。   此刻回来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异样,有一大半是因为今天家里就只有她和程清焰两人。   两人肩并着肩一路走回去。   路上很安静,人不多。   就要到家门口,忽然,一辆车从他们旁边驶过,堪堪停在十米远的地方,正好是夏莓家门口。   夏莓脚步一顿。   别是夏镇宁突然回来了吧?   可这也不是夏振宁的车啊?   接着,她便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楼层,正想找个人问路,一扭头就看见夏莓和程清焰。   夏莓瞳孔一下子放大,因为心虚,立马往旁边迈一步拉开与程清焰的距离,尴尬地笑了声:“老孟,你怎么在这儿。”   班主任大步走上前:“之前不是跟我约定的,期末考考不到前350名,我可是要来家访的。”   接着,班主任的视线又从夏莓身上移到她旁边的程清焰身上。   因为身高差,老孟还要仰头。   视线移过来极为明显。   “程清焰,你怎么也在这儿?”   夏莓:“……”   程清焰:“……” 第52章 智齿   老孟如今将近50的年纪, 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哪里会看不出端倪。   观察两人一会儿,刚要说话, 夏莓忽然重重拍了下程清焰的背,大声:“哥!”   程清焰:“……”   她又拍了下程清焰的背, 接着说:“没礼貌, 快跟老孟打招呼啊!”   “……”   程清焰有些无奈地微微颔首,“孟老师。”   老孟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本来他刚看到两人在一块儿时以为就是俩孩子谈恋爱罢了,教了这么多年书,早恋的孩子他遇到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十六、七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嘛, 正常得很。   更何况,老孟看着夏莓各门课的成绩,其他几门课提高速度都极快,早就猜到是程清焰的缘故。   只要带来的是正向引导, 老孟觉得早恋也无可厚非, 并不打算多作干涉,最多也只是提点几句。   谁知下一秒就听夏莓喊了“哥”。   老孟睁大眼:“哥?!”   “他是我异父异母的哥哥。”夏莓从前不想让人知道这一点, 现在居然还能因为这一点松了口气。   “异父异母?”   “嗯,就是, 我俩是重组家庭的, 我爸和他妈妈。”   老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只是夏莓满嘴跑火车, 转而问程清焰:“真的?”   “真的。”   “……”   老孟觉得自己这班主任做的实在是不称职。   同班俩孩子家里这样的变故都没有做好了解。   夏莓摸摸鼻子,轻咳一声:“老孟, 你进去喝个茶?不过我家长不在家,工作忙,估计过年也回不来。”   老孟不知道为什么,也觉得有些尴尬,说:“行啊,反正程清焰在,既然是你哥,也算家属了,我跟他提你成绩都也是一样的,他了解好了才能更好地辅导你功课。”   夏莓:“……”   程清焰一手推着夏莓的行李箱往家门口走,一边拿出钥匙开锁。   好在老孟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行李箱,也没有问什么。   三人进屋,程清焰去冰箱拿了茶叶,泡了杯茶放到老孟面前。   老孟背了个公文包,里头放着全班的成绩单,翻出夏莓的,他还真将那张成绩单放到程清焰面前。   夏莓有点无语。   她坐在一旁,看着老孟跟程清焰讲她各门课的成绩以及薄弱点、提高点,倒还真有点儿像家长的意思。   那可不止是我哥!夏莓在心里咆哮。   这回她语文考得依旧不错,年级前几,数学到了平均分,理综中物理比较差,化学生物都还不错。   “夏莓,你这物理,只有56分啊,跟你其他几门课比就是妥妥的偏科瘸腿,你看看你哥的成绩。”   老孟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是程清焰的成绩,“这多漂亮,该拿的分全拿了,这都已经快到顶点了。”   夏莓点头:“嗯嗯,他比较聪明。”   “你也聪明。”老孟笑道,“你这学期成绩提升得全校老师都认识你了,还都来问我到底是怎么教的。”   “……”   老孟:“我看倒是要让程清焰给那群老师上个课,专门教教该怎么治你这样的学生。”   “……”   老孟没多待,毕竟夏莓这回也不算考差,要是能把英语也认认真真考了,成绩差不了。   后面还要去一个学生家里做家访,简单聊了聊成绩后便走了。   夏莓将老孟送到门口,道了别,折身回来时发现程清焰正懒洋洋地靠在玄关处的鞋柜旁,视线垂着,看上去似笑非笑的。   夏莓眨了眨眼:“怎么了?”   “我只是你哥?”   “……”   夏莓本来坦坦荡荡的,毕竟谁会在老师面前暴露端倪啊!   但被程清焰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心虚。   “那我不是为了骗老孟嘛。”夏莓声音有些虚,“他要是真发现了什么,万一给夏振宁打电话的,到时候夏振宁肯定会气死的。”   程清焰上前一步,就着昏暗的灯光低头靠近她,嗓音低磁:“那现在咱俩就是清清白白的兄妹关系啦?”   “当然不。”夏莓抱住他腰靠过去,“你现在就是我金屋藏的那个娇。”   程清焰低笑一声:“我还娇啊。”   “嗯,是我要好好呵护的那种娇。”   他又笑了声。   两人对视着,片刻,他背弯下来,也紧紧抱住了夏莓。   夏莓顺势往后退了步,后背抵在墙上,后脑勺正在压到开关,一楼客厅的灯光骤暗,整个屋子都暗下来,也让他们此刻的举动更加暧昧又禁忌。   她睁着眼,清晰地嗅着属于程清焰身上的气味。   心尖儿上又软又甜。   夏莓发现程清焰还挺喜欢拥抱的,整个人都埋在她怀里,脑袋也蹭在她颈窝,像只大狗狗。   两人抱得有些久了。   久得夏莓腰都有些酸。   “哥。”   他声音因动作有些闷着:“嗯?”   “累了,不想动了。”   程清焰轻笑着往后退开些,而后微微弯下腰,将人直接抱起,一手托住她的腿根,一手拎起行李箱。   就这么抱着夏莓上楼。   她房间里并看不出许久没人住的迹象,床上依旧铺着柔软的被子,打扫得很干净,也没有灰尘的味道。   卢蓉每周都会让阿姨打扫她的房间。   程清焰抱着她走进去,而后将人放到床上。   屋里没人开灯。   仿佛那点隐晦的心思都得到了默认的允许。   夏莓没松开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反而压着他脖子往下按了按。   程清焰没站稳,双手撑在床侧。   透过窗外并不明亮的月光,夏莓只能看清他脸上的轮廓,嗅觉被放大,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和清冽的沐浴露味道。   程清焰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他冷白的皮肤在月光下隐隐发着光,眼底漆黑,不像平时跟她说话时带着笑意,漆黑一片,不带情绪,可身上温度却是滚烫,呼吸也变得灼热。   极冷和极热,两种矛盾激烈碰撞,像是一个一不小心堕入红尘的恶魔,一步步沉沦。   夏莓几乎是被勾住视线,而后才闭上眼,不敢再看。   她哥这张脸可真是勾人犯罪。   夏莓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才2013年啊。”   他含着笑意哑声:“怎么?”   “我都迫不及待了。”   他笑意更深,但还是问:“迫不及待什么?”   “把你占为己有。”   “现在就是你的。”   夏莓:“这不是只能看不能摸,我心痒痒。”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程清焰先是愣了下,而后笑得肩膀都开始轻颤,无奈道:“你还想摸哪儿啊?”   被这话问的,脑海中虚无缥缈的想法都变成实质。   夏莓透过昏暗的月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眉眼,淡粉的薄唇,以及,随着动作往下荡的领口,和那底下瘦削的锁骨和……   停。   停。   夏莓。   不能再往下看了。   把持住。   你可是个姑娘。   她的所有反应都被程清焰看在眼里,也不在乎她那不断轻薄自己的目光,笑得更厉害,不知道夏莓怎么能那么可爱。   夏莓红着脸没好气:“你笑什么。”   “你哥以后可得好好保持身材,得让咱们莓莓保持兴趣。”   “……”   这话说的,把她当什么了。   “跟你说认真的呢。”夏莓撇了撇嘴,“真想有时光机,明天就高考,不,今晚就高考。”   程清焰笑:“行,高考一结束你哥我就让你好好过把瘾。”   “……”   这人是故意的。   夏莓看出来了。   故意说这些取笑她呢。   夏莓这人,逞嘴上的威风可从来没输过,不管不顾无厘头道:“等什么高考后,哥,那你现在先给我点儿甜头呗。”   程清焰一怔。   下一秒,夏莓食指指尖已经轻轻抚在他喉结处。   他下意识地吞咽动作,喉结滑动,夏莓的指尖也跟着动。   方才被笑声打乱的暧昧气氛再次如浓雾般凝聚起来,他喉结又是一动,夏莓抬眼去看他眼睛,却发现此刻少年脸侧线条坚毅,唇角抿着,看上去有些冷漠,又像是竭力克制。   下一秒,程清焰撑起身子,站起来。   抿唇,又舔了下干燥的下唇,他哑声:“早点睡。”   而后走出了她房间,带上门。   “……”   卧室内彻底安静下来,就连他身上的气味也很快散尽。   夏莓仰面躺在床上,还茫然着,产生一种“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将灯打开,又把行李箱打开,拿出睡衣。   走进浴室,洗了把脸,她将自己再次摔回柔软的床铺,拿出手机。   “智齿”那一栏聊天框是置顶的。   夏莓点了下,又退出。   因为刚才发生的那些,她暂时还不好意思跟他跟说话。   于是转而点进了朋友圈。   明哲的学生家境都不错,这寒假过得更是丰富多彩,都在晒各地旅游的照片。   夏莓点了几个赞,往下滑,看到王鹏发的陈以年打工照片。   这个寒假陈以年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跑去餐厅打工。   听说这家店还是陈以年叔叔新开的,就在商场旁边,生意不错。   夏莓本来从来没想过要打工,得知陈以年去打工时还笑了他一番,然而此刻,她手心攥着程清焰送她的项链,脑海中忽然浮出一个念头,她也想自己赚钱,给程清焰买礼物。   马上就是他的生日了。   这条项链就是他用从研究所挣的钱给她买的。   夏莓也想用自己挣的钱买。   没多作犹豫,夏莓便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问他叔叔那儿还缺人吗。   [陈以年:?]   [陈以年:你要打工?]   [夏日草莓:是的呢。]   [陈以年:有病。]   [夏日草莓:巧了,之前我也是这么说你的。]   夏莓跟他说了理由,陈以年直接将他叔叔的微信推给她,微信名就是那家墨西哥餐厅的名字。   过年期间正愁招不到人,于是很快就敲定下来。   寒假里程清焰依旧很忙,天天往研究所跑,夏莓也忙,白天就在那家餐馆里打工,而晚上两人在一块儿了便一起写寒假作业。   因为期末考物理没考到及格,程清焰还去书店给她买了本物理练习册,每天勾十道题让她做。   日子过得非常开心,且健康、绿色。   直到除夕夜那晚。   陈以年请假没来,而因为程清焰研究所临时有事,夏莓便继续在餐馆工作,正好挣个五倍工资。   这家墨西哥餐馆因为装潢精致、菜品可口,在朋友圈里掀起一阵热潮。   尤其除夕夜,更是早早就被预约满,从早忙到晚。   到晚餐时间,夏莓刚刚上了一盘牛舌,转身就看到门口进来两人。   庞屏和温媛媛。   温媛媛打扮得精致漂亮,踩着过分成熟的高跟鞋,而庞屏依旧是那副极其随意的装束。   夏莓虽然穿着统一的服饰,但依旧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温媛媛一眼就看到她,紧接着庞屏也看到,挑了下眉。   其他人都忙着,只好夏莓过去点餐。   她一边不甘不愿地问他们要点什么菜,一边苦中作乐地想还好今天陈以年请假了,不然可得乱套了。   温媛媛背板挺直,端出高高在上的样子,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这才扫她一眼,眼线都快从眼角飞出来:“你怎么在这?”   夏莓尽量让自己语气正常:“寒假打工。”   “跟着程清焰还要来打工啊。”庞屏笑起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气焰嚣张,“亏得你长这么漂亮,就是不够聪明,这换跟了别人,谁舍得让美女来餐馆打工?”   夏莓在心里骂一句“目光短浅”,压着火道:“就点这几道是吧,那我下单了。”   而后她转身就走。   只听到身后温媛媛又对庞屏方才的话吃了醋,娇着声抱怨。   庞屏开始哄了几句,后来烦了,声音一沉,温媛媛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夏莓在心里骂了句,走进后厨下单。   后面她刻意避着庞屏和温媛媛,可温媛媛偏要作妖,一会儿叉子掉地要换新的,一会儿又是让她倒水。   在夏莓第四次被叫过去给她换碟子时,她实在是没憋住火,将那碟子用力放在桌上。   “咚”一声。   温媛媛抬起眼:“你什么意思?”   夏莓直直看着她,压低声:“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想找事儿,等我八点下班,我肯定奉陪。”   温媛媛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莓依旧一寸不避地直视她。   小姑娘冷下脸,咬紧的牙根让脸侧线条愈加锋利,声线极冷。   可跟她那副浓颜的五官相比较,便显得格外吸睛。   温媛媛其实也是好看的,但这些日子她不在学校到处混迹,眉眼间沾染上媚俗的刻薄相,也没从前的模样了。   庞屏在旁边看了会儿,勾唇,慢悠悠道:“看来程清焰经过上回还没学乖啊,怎么没让你收敛点儿。”   夏莓皱眉:“什么上回?”   庞屏一愣,随即想起那个雪夜,夏莓一直是闭着眼睛的,看上去人很不舒服。   他很快反应过来程清焰压根没有将那晚挨了打的事告诉她,不由失笑:“没想到,他喜欢你都到了这个地步。”   夏莓听不明白,也懒得跟他废话,转身离开。   后面温媛媛似乎气不过,还想闹,但被庞屏训斥了,也就作罢,吃完后就离开了。   而有时候,一颗老鼠屎就是能坏了一锅粥。   夏莓一晚上的心情都被这一出弄得不好。   临近八点,到换班时间。   夏莓换下工作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刚从柜子里拿出手机就看到程清焰发的一条信息。   [智齿:我快到了。]   五分钟前发的。   [夏日草莓:你到哪儿啦?]   [智齿:门口。]   夏莓收起手机,跟其他几人道别,快步往外走,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程清焰。   少年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指间夹了支烟,正靠在墙边抽烟,漆黑的碎发垂下,眉骨和鼻梁轮廓分明。   夏莓刚才闷着的胸口终于舒出一口气,她跑出去,一下冲进程清焰怀里,而后抬头看着他,下巴贴着他胸膛。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这不是除夕。”程清焰笑了笑,将她微凉的手放进自己口袋,“本来白天就想带你去玩的,没想到研究所突然有急事。”   “没事儿,除夕可是五倍工资呢。”   程清焰笑笑,掐灭烟扔进垃圾桶,牵着夏莓往步行街的方向走。   因为是除夕,步行街上很多人,有孩子蹬着轮滑绕过障碍,动作灵活。   夏莓记得自己小时候某年生日夏振宁也送过她一双轮滑鞋,但夏振宁工作太忙了,后来答应她等到寒假就教她,结果到了寒假她就和妈妈离婚了。   妈妈对夏振宁提出离婚一事反应强烈,直接将夏莓带到外婆家不允许她再见夏振宁一面,等到离婚更是干脆地将她户口也迁出来,不再跟夏振宁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今天不高兴么?”程清焰忽然问。   夏莓愣了下,仰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发觉自己今天的确情绪低落。   以往每次打工结束,程清焰来接她,她总要跟他一刻不停地说许多,或是分享,或是吐槽。   “啊。”夏莓停顿片刻,说,“碰到两个傻逼客人。”   程清焰笑了下,耐心问:“他们怎么了?”   “故意使唤我,让我帮她拿这个拿那个。”   “那以后就不去了。”程清焰轻轻捏了捏她手心,垂下眼,目光带着笑意,“以后你使唤我。”   夏莓被他逗笑,心情总算好了许多:“那不行,我还要挣钱呢。”   “为什么要挣钱?”   之前程清焰就问过,夏莓只说闲着无聊想体验一下。   但他当然清楚,夏莓并不是那种会愿意受委屈的脾气,服务生这种活儿实在不适合她。   夏莓眨了眨眼,说:“因为你能靠自己挣钱。”   程清焰没想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下:“嗯?”   “我不想被你落下那么多。”夏莓低着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儿,“所以期末考我才想考到前200名,我才想考上北外,我才想自己挣钱。”   她声音很轻,融化在寒风中,“我想让自己足够与你相配。”   程清焰很难用语言来诉说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   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被甩开的人。   他的家庭、他的过去,都像是镣铐,锁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以至于他必须很努力,才能去弥补上这一些,才能尽可能地走在前列,才能尽可能地甩开晦暗的过去。   而夏莓就是他眼中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个人。   是一切攀登的终点。   善良、可爱、热情、直爽、聪明、漂亮,她当然也有不愉快的过去,但那些过去并没有伤害到她那颗赤诚的内心,这才是最珍贵的所在。   因为她,所以程清焰才更加努力,想终有一天自己能够配得上她。   可在他还没有取得任何的成就时候,他的信仰,却告诉他——她想让自己足够与他相配。   他所仰视的,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公主。   蹲下来。   也在仰视着他。   程清焰别开眼,大概是风太刺骨的关系,他眼眶有些涩,好一会儿才缓和。   而后他低头认真地看着夏莓:“你什么都不用做。”   “那我就跟不上你了。”   “你不用跟上我。”程清焰低声而认真道,“更确切地说,我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你是落在我身后的。”   夏莓觉得他或许眼光不太准确。   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他却这样说。   如果换作一个别的语气,夏莓肯定以为他是在哄她,但是他语气实在太认真了,以至于夏莓忍不住笑出声。   她眼睛亮亮的,歪着头看他:“程清焰,你是活菩萨吗?”   专门来救济她。   程清焰也笑了声,捏了下她脸:“跟你说认真的。”   “可我成绩跟你差那么多,以后挣钱肯定也挣得没你多。”   “莓莓。”   他拉着她的手蹲下来,极为专注地仰视着,“从私心上来说,我督促你学习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让你有多好的成绩,而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北京,希望我们以后能够经常见到面。”   夏莓愣了下。   “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放心让你去离我很远的地方,我害怕你会遇到更优秀的人,害怕会因此失去你。”   “仅此而已。”   “当然,如果你觉得现在每天学习不快乐的话,你也可以不用学习,因为我真正最想要的只是你能每天开心快乐,万事顺遂。”   夏莓眨了下眼,低头看着他:“那如果最后我考不上北京的学校呢。”   “那我就每周坐飞机去找你,再不济,如果实在距离远,我就去你附近的学校读书。”   夏莓笑起来:“你愿意为了我放弃清华啊?”   “什么都比不上你。”   夏莓愣了下,笑意更深,惊讶地问:“程清焰,你是恋爱脑吗?”   为了一个人放弃清华,放弃更好的未来。   这要是被放网上肯定都是得被网友们骂恋爱脑的。   只是夏莓不知道,对于程清焰而言,最最好的未来此刻就在他眼前。   程清焰没说话,只垂眸看向她。   夏莓俯身靠近,眼睛亮晶晶的,说:“那恭喜你,你很幸运,我觉得现在学习的日子很快乐,看到自己的名次往上升更快乐,我还想继续学,也是真的想考上北京的大学。”夏莓说,“而且,更重要的是,在我看来,什么都比不上你的未来。”   程清焰静静地看着她。   似乎有极为浓重的情绪在眼中流转。   “哥,你的未来会是前途无量、没有止境的。”她说。   他轻笑,“嗯”了声。   夏莓手背着身后,弯下腰,近距离地瞧他:“所以我才有点儿着急,我未来男朋友这么厉害,我也想尽快变得更厉害一点。”   程清焰勾唇,纠正她:“因为未来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那以后我们的收入差距会不会特别大?”夏莓想象了下,“那不行,男人有钱都会变坏的。”   “我挣的钱都给你。”   “都?”夏莓轻笑,“那你以后岂不是还要藏私房钱。”   “不藏,你每月给我点生活费就行。”   他说得极为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憋屈。   其实据夏莓的观察,程清焰并不是一个花销很大的人,他没什么物欲,但他也不抠门,出去吃饭有时他会提前去把钱结好,跟夏莓一起也基本没让她花过什么钱。   最初刚认识的时候,夏莓想着反正他的生活费也是夏振宁给的,并不跟他计较这些钱,到后来便早已经习惯由他付钱。   如今再想来,程清焰不可能向夏振宁要钱。   而卢阿姨,夏莓也没见他向她要过。   “你现在每月的生活费是不是都是自己挣的啊?”夏莓忽然问。   “嗯。”程清焰说,“一个项目结束后奖金拨款都挺多的。”   很早以前,为了阻止卢蓉不去卖酒挣钱,程清焰早就学会了通过各种渠道挣钱,减轻卢蓉的负担。   夏莓“啧”了声,重新直起身,就这么看着他。   她哥可真是太厉害了。   这么厉害可怎么办。   她本来就一根懒筋,难得想奋斗一下,这不是勾引她躺平抱大腿么。   程清焰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她的表情,回想起她刚才她那句“男人有钱都变坏”,而后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她。   夏莓坐在长椅上,而他依旧蹲着,就这样仰视着,视线温柔又专注,只递出了自己的钱包。   夏莓愣了下:“啊?”   “我永远不会变坏。”程清焰看着她,认真说,“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第53章 智齿   夏莓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由失笑,接过他的钱包:“真的给我啦?”   “嗯。”   “那我一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比较合适?”   “几百吧,除了饭钱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   夏莓有点无语。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程清焰, 手背贴上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你真的是那个全市第一的程清焰吗?”   他扬眉:“怎么了。”   “感觉你很容易被诈骗。”   他轻笑:“你又不是骗子。”   “不。”夏莓随口胡诌,“美女都是爱情的骗子。”   不过被这一打岔, 夏莓忽然好奇他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了。   她打开钱包, 最先进入视野的就是一张照片——她和程清焰的合照。   她甚至还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张是什么时候拍的。   那时候他们还并不是那么熟,刚刚处于半生不熟的状态。   后来有天夏莓心情不好,程清焰便将她叫到阳台外,教她玩无人机, 这张照片就是用无人机拍的,后来还将无人机送给她,现在就放在她床头柜里。   夏莓低头认真看照片。   照片里, 两人隔着两间房阳台上的铁栏杆,背景是空了的花架,距离挨得很近,程清焰一只手包在她手背外, 微仰着头看向镜头, 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漆黑的眼睛泛着些光芒。   而她没有看镜头, 视线向下,就停在两人握住的手上。   看上去那暧昧的氛围都快突破相纸冲出来。   夏莓指腹在上面摩挲:“你哪来的这张?无人机不是在我那边吗。”   “终端在我这。”程清焰笑了下, “之前打印报名表的时候瞬间洗出来的。”   “还挺好看。”   “那下回我再洗一张出来。”   “好啊。”   夏莓这才将视线从钱包移开, 他钱包里几张现钞,大概一千多点儿, 其他就两张银行卡,很干净。   她重新合上, 还给程清焰。   他扬眉,没接:“嗯?”   “你还真要把钱都给我啊。”夏莓笑说,“我花钱可大手大脚了,说不定哪天突然被我花完了。”   “随便,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夏莓将他拉起来,将钱包重新塞进他口袋里:“不要诱惑我堕落啊,我可是新时代女性,得自己奋斗自己挣钱,可不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事儿。”   程清焰也笑:“那就先放我这,等你什么时候想堕落了,就来拿。”   夏莓笑起来:“好啊。”   除夕夜的街上很热闹。   都已经夜里九点了还很多人。   程清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问:“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带你去?”   那些小朋友还在滑轮滑,在他们身前身后滑来滑去,欢笑声一片。   夏莓问:“你会这个吗?”   “什么?”   “轮滑。”   “没试过。”程清焰说,“不过会滑雪,去吗?”   “你还会滑雪?”夏莓吃惊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至于,没那么厉害。”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以前在滑雪馆里兼职过,教小朋友滑雪。”   夏莓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南锡市的事。   那个堆满了艰涩往事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滑雪馆兼职,夏莓想想就能明白。   她不想勾起程清焰过去不好的回忆:“算了,这么晚,还是不去了。”   “反正是跨年夜,一起去吧。”程清焰说,“正好看看我水平有没有倒退,能不能教会你这个小朋友。”   新开的这家滑雪馆在商场五层。   因为是除夕,人很多,不止是年纪小的小朋友,还有很多年轻情侣。   两人走进去,换好鞋子进滑雪场。   夏莓第一次玩这个,直接浑身僵硬拽着扶手不敢动,程清焰轻松滑过来,扶住夏莓的手:“别怕,我扶着你。”   夏莓不爱运动,实在没什么运动细胞。   她两手用力握住程清焰的手臂,由他带着慢慢往下滑。   滑动的速度带起风,拂过脸颊,夏莓紧张的情绪缓和,轻轻笑起来:“哥。”   “嗯。”   “我好像会了。”   他笑:“还早呢。”   “你放开我试试。”   他动作一顿,似在犹豫,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怎么停下的动作,而后才缓缓松开手。   滑雪板继续往下,正当夏莓以为自己已经学会时忽然脚下打滑。   “诶——”   她怕摔出雪场,直接一屁股坐下来,又往下滑了一段才停止。   程清焰迅速滑过来:“有摔到吗?”   夏莓摇头。   “疼吗?”   “不疼。”   说完,她看了程清焰一会儿,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又忍不住笑了,“真的不疼,第一次学嘛,总是要摔的。”   他伸出手:“先起来。”   夏莓握着他的手刚想站起来,谁知那滑雪板实在太不听话,再次滑倒,这次还把程清焰也拖下水,两个人摔成一团。   还扬起一片雪。   夏莓笑起来,一时兴起抓了把雪砸到他身上。   少年正好抬起黑睫,几颗雪粒落在睫毛上。   他穿着干净的黑衣,脖子露着,瘦削的,锁骨窝也落了些雪。   换作是陈以年那群狐朋狗友,被扔了雪肯定是要加倍砸回来的,但是程清焰不会,他好脾气地笑笑,伸手掸去衣服上的雪。   一点不像从前那个打人一股狠劲儿的人。   反倒弄得夏莓有些不好意思,撑起身也给他拂去头发上的雪。   而后她又抓起一把雪,像是为了自罚,高高抛起在自己头顶,雪花散开,像是障开的白雾,均匀地洒落下来,白了夏莓的头发和肩膀。   她仰着头,脸上眼中都是亮晶晶的笑意,两手摊开,望着洒落的白雪。   她笑弯着眼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吗?”   少女五官浓重而艳丽,漂亮得具有侵略性,轻而易举地抓住周围人的视线,是任何人都会觉得惊艳的长相。   程清焰忽然屏住呼吸,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是一副价值连城的油画。   浓艳的色彩。   像梦幻境地。   他喉结滑动:“什么?”   夏莓将双手托在下巴位置,歪着头说:“白雪公主。”   程清焰一愣,随后笑出声,率先站起身,再次伸出手:“嗯,白雪公主,起来吧。”   两人练了一会儿,程清焰这个教练的确教得不错,到离开时夏莓已经能滑得像模像样了。   回家路上,卢蓉打了个电话给程清焰,说是夏振宁生意上临时有些小问题,明天回不来了,要再过几天。   依旧是没有家长在的跨年夜,但今年夏莓却格外高兴。   因为今年除夕有人陪她了。   再也不是一个人跨年。   接近零点时,整个柯北市的漆黑夜空都被烟花点亮。   两人便就着烟花的光亮,一步步回到家。   “新年快乐,哥。”   “嗯,新年快乐。”   夏莓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又在卧室门口停下,等着他走过来,而后搂着他脖子抱住,嗓音脆生生:“新年要快乐啊,程清焰。”   “只要你在就快乐。”他笑着拍了拍她脑袋,“睡觉去吧,白雪公主。”   正月初七这天,夏莓领了自己人生第一笔工资,装在信封袋里。   她一份,陈以年一份,厚度差不多。   “叔叔,我明天要请一天假。”夏莓跟店长说。   店长玩笑道:“怎么,刚领完工资就请假啊。”   “明天我可有大事儿要办呢。”   一旁陈以年托着腮看手机,头也不抬地冷笑一声,拆穿她:“明儿她男朋友生日,要去买礼物。”   店长问:“哦,打算买什么礼物?”   “还没想好呢。”   陈以年:“你之前不是说要送那什么玩意儿,智齿?”   “这是其中之一,那你不是说这个不好吗,我得再去买一样,不然他要是不喜欢就不好了。”   “放心吧,你送什么他都喜欢。”陈以年说,“他那样子,跟中邪似的。”   “说什么呢!”夏莓打他一拳,然后又愁道,“不过我还没想好另一样礼物要买什么呢,打算先去商场看看。”   说着,夏莓又将视线黏在了陈以年手中装着钱的信封袋上。   陈以年扬眉:“把眼睛给我移开。”   “你先把这些钱借我呗,万一我想买的东西钱不够呢,反正你也不缺这点钱。”   “你缺?”   “那我想用自己挣的钱买礼物啊。”   陈以年将信封袋在她眼前晃,反问,“这是你挣的?”   “我下个月就还你!”   “没门。”   夏莓翻了个白眼:“没义气,你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陈以年将钱放进口袋:“你爹我呢,自然是有自己的用处,你这种小孩儿不明白。”   “切,小气鬼。”   隔天,等到程清焰去了研究所,夏莓便悄悄出发去商场。   正所谓,大悲后才能有大喜,夏莓特地装作并不记得程清焰生日的样子,没告诉他自己请假,也没给他发信息说生日快乐。   她独自在商场逛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心仪的礼物。   送衣服什么的都太没有心意了。   夏莓叹口气,准备换个地方再找找,重新下到一楼时忽然瞥见一家电脑店,正好最近出了最新款,广告做得很大。   她记得程清焰平时在用的笔记本就是这个牌子的,但是是旧款。   夏莓走进店里,很快就有店员来问需要什么。   她问了价格,一个令人咋舌的高昂价格。   她银行卡里的钱倒是肯定够了,但打工赚的钱远远不够,可其他礼物她也看不上。   店员看她犹豫,还主动提可以分期付款。   “不用分期,就这个吧。”夏莓从包里拿出银行卡。   既然是要送给程清焰的,肯定是要最好的。   大不了等以后打工再将这些钱赚回来,也当是她用自己挣的钱全额付的了。   刷卡付钱,店员将那台笔记本装进一个白色袋子,中央是品牌Logo,夏莓接过道谢,又去了一家提前预约的手工店。   她跟手工店的店长通过电话,说自己要做一个智齿项链。   等她一到店长就领她到一个座位前,工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家手工店提供很多DIY服务,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项链店长都见过,夏莓这个压根称不得奇怪。   店长站在一旁问:“这是要送给喜欢的男生的?”   “嗯。”   “我年轻时候也送过一个男生智齿。”   闻言,夏莓产生兴趣,抬头看她一眼,笑问:“同道之人啊,也是项链吗?”   “手链。”店长笑着说,“因为那时候听到一种说法,智齿疼时遇到的人就是你此生真爱,我就是那时候遇到他的,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谁知后来跌了一跤,还真摔掉了那颗牙,就干脆做成了手链送给他。”   夏莓一顿,问:“那你和他现在还在一起吗?”   店长笑了,耸了耸肩:“那时候我们才16、7岁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   夏莓拿着工具的手停顿了下,重新低下头:“我还以为那个传言是真的呢。”   大概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影响顾客的心情了,店长转而说:“我也没说是假的呀,虽然没在一起,但此生真爱这句话没有错,他的确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真爱。”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在一起?”   “因为很多时候,真爱之所以能成为真爱,都是因为它充满了遗憾,遗憾让爱变得纯粹又伟大。”店长说,“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说不定岁月早就将真爱消磨殆尽,回想时也不会觉得他是我的真爱。”   店长看着夏莓懵懂的表情,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你还太年轻呢,以后就懂了。”   夏莓觉得自己无法想象她和程清焰之间这份感情有一天会消磨殆尽。   16年以来,除了程清焰,她从来没有喜欢的男生。   也因此总是觉得,除了程清焰,她也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店长又说:“不过祝你和你的真爱能百年好合啊。”   夏莓笑着跟她道了句谢。   一个小时后,智齿项链就做好了,确切地说,应该是智齿吊坠。   一颗玻璃球样子的吊坠,智齿就放在小球里面,还洒了些祖母绿的仿水晶颗粒,会随着晃动而在小球中流转。   很漂亮,夏莓很满意。   已经到傍晚时分,夏莓又去取了提前定的蛋糕,拎着两样生日礼物回家。   到家,程清焰还没回来。   夏莓点了丰盛的外卖,细心地摆好盘,将蛋糕放到中间,甚至还颇为追求浪漫氛围地买了两支香薰蜡烛。   ——烛光晚餐。   一切大功告成。   她便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哥,你什么时候结束?]   [智齿:今天有点忙,会晚点,我尽量在你下班前赶过去。]   [夏日草莓:不用,你今天直接回家就行,我提前下班了。]   [智齿:怎么,不舒服?]   夏莓躺在沙发上,笑了声,慢吞吞回复:[没有,就想今天休息一下。]   本来为了奉行惊喜的原则,夏莓一整天都装作不记得他生日的样子,想着等他有些不高兴的情况下给他这个惊喜。   结果好像压根看不出来他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情绪。   其实,程清焰压根是忙到忘记今天是2月17了。   等到寒假结束马上就是机甲大师赛决赛,决赛规模很大,要提前准备很多东西,等到晚上七点钟他才起身回去。   七点的柯北天已经完全黑了。   程清焰开锁进屋,屋内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   他皱了下眉,一边换鞋一边唤:“莓莓?”   没人应。   他走出玄关,还以为她是又有事出门了,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余光就瞥到一簇打火机忽然燃起的亮光。   少女站在桌边,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1”、“8”字样的两支蜡烛被点燃,晕开一片暖色的光晕,衬得她更加柔和温暖,她眼睛被火光照亮,装满了澄澈的笑意。   她笑着轻声开口唱:“祝你生日快乐……”   程清焰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周遭,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副场景。   点好蜡烛,夏莓捧着蛋糕唱着生日歌缓缓朝程清焰方向走去,看到他眼底的怔忪情绪,夏莓得逞,笑意更浓,是为自己这场惊喜成功的得意。   她笑着仰起头,脸颊红扑扑的:“程清焰,生日快乐。”   “18岁的程清焰,祝你前程万里,快马扬帆。”她一字一顿说,语气极为认真。   程清焰缓缓回神,慢慢勾起唇角。   “好了,吹蜡烛前许个愿吧。”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声线缓而沉,一字一句像是要刻进心头,“希望,年年有莓莓。”   夏莓本想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但听完他的愿望又忍不住笑了。   “这个愿望我可以替你实现,简单得很。”夏莓笑着说,“好了,吹蜡烛吧。”   程清焰吹灭蜡烛,从她手中接过蛋糕往桌边走。   “怎么想起来给我过生日了?”他问。   “18岁,成年诶,当然要好好过个生日了。”夏莓说,“白天我都没跟你说生日快乐,你是不是以为我忘了?”   他失笑:“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夏莓无奈道:“你真是……”   程清焰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那个蛋糕他却吃了不少,夏莓将礼物拿出来:“给。”   “什么?”   “礼物。”   他接过,两个袋子,其中一个袋子上的logo他看了眼就明白里面是什么:“这个不是很贵么?”   “是啊,超级贵,我昨天刚拿的工资都不够。”   程清焰一顿,抬眼看她。   小姑娘嘴上虽这么说,看脸上却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样子,反而开心又得意,继续道:“新款的!听店员介绍说比你在用的那台加了很多功能,反正你以后大学要学的专业肯定都用得上。”   他唇线抿了抿,难以诉说此刻的感受。   原来寒假反常的去打工,受了委屈也坚持继续打工,是为了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买生日礼物。   或许这真的是第一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   第一次,有人毫无保留地对他好。   “谢谢。”他将夏莓揽进怀里,认真道,“我很喜欢。”   “等会儿再谢,还有呢。”夏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催他快拆第二份礼物。   程清焰将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映着光,夏莓才发现,这样的吊坠款式其实有点女性化,好像不怎么适合他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这是什么?”他仔细看玻璃球里的东西。   想到之前陈以年的评价,夏莓难得觉得难以启齿:“……智齿,我的智齿。”   “上次陪你去拔的那一颗?”   “……嗯。”   他没有说话。   就当夏莓以为他是觉得这个礼物太奇葩不喜欢时,程清焰忽然低低笑起来,夏莓气急:“你笑什么!”   “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智齿意味着真爱?”   “……”   夏莓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早之前她随口的一句话。   “所以送给我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真爱?”   夏莓脸上发烫,嘴上不饶人:“是啊,不行吗!”   “行。”他笑着靠在椅背上,模样懒散又满意,“看来下次我也得拔颗智齿送给你,毕竟公主也是我的真爱。”   “……”   吃完饭,程清焰将桌子收拾好,剩余的蛋糕放进冰箱,又将项链重新认真地装进盒子、放进袋子。   他看着手边两个袋子,笑问:“怎么一个生日还有两份礼物。”   “因为这是18岁生日,一份是生日礼物,一份是成年礼物。”夏莓说,“程清焰,现在我们差两岁了,我才16呢。”   “嗯,再过四个月就17岁了。”   “为什么我们一个班,你比我大一年零四个月?”   “我小时候停课过大半年。”   夏莓一顿,转而反应过来,这大半年大概就是程志远刚刚犯事儿那会儿,退了学,其他学校也不肯收他。   她又觉得心疼,人靠过去,手臂环过他后颈,脑袋窝在他身前。   “哥。”   “嗯?”   “生日快乐。”   程清焰笑着:“今天说好几遍了。”   “18岁,要说18遍的。”   “那你说。”   于是夏莓便重复着开始说“生日快乐”,大概说了六七遍就嫌无聊了,圈着他脖子靠在他肩上。   又忍不住亲昵,脑袋蹭了蹭。   断断续续地继续跟他说生日快乐。   夏莓本就一身的懒筋,说到后来不仅速度慢,声音也黏糊,拖拖拉拉的,反倒像撒娇,身上又软乎乎,更折磨人。   两人不知窝在沙发上待了多久,偶尔低语着说些话,偶尔就什么都不说地依偎着。   直到,玄关处忽然传来门锁的声音。   “还好赶在你生日这天回来了,阿焰?怎么都不开灯啊?”卢蓉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像砸进水波平静的水池里的一颗石子儿。 第54章 智齿   在听到卢蓉声音的那一瞬间, 夏莓就迅速直起身和程清焰分开了些。   而后卢蓉按下客厅的灯,看到夏莓时愣了许久。   夏莓不确定她和夏振宁都看到了些什么,也没敢去看他们的表情, 好在卢蓉很快就打破此刻的平静,笑着说:“莓莓回来啦。”   夏莓从沙发上站起来, 顺了顺头发, 轻声解释道:“今天是他生日,我过来……陪他过个生日。”   “还是莓莓有心。”卢蓉笑道,“我还担心阿焰18岁生日没人陪他,紧赶慢赶才赶回来的呢。”   程清焰也起身, 问他们生意上的问题处理好了没。   “都弄好了,这回可以休息段时间了,到你们开学前应该都能待在柯北。”卢蓉说, “正好莓莓也回家了,明天想吃什么菜?阿姨来下厨。”   夏莓余光瞥了一旁的夏振宁一眼:“没有,我等会儿还要回去,不住这里。”   其实那场争执的气到现在, 夏莓也已经消了。   只是不想那么丢脸地腆着脸一声不吭地又回来住, 只要夏振宁说一句,她就会回来住。   但夏振宁只是问:“前几天给你打电话怎么没接?”   “什么时候, 我没接到。”   说完,夏莓才想起来, 之前自己把夏振宁拉黑了。   “年前。”夏振宁说, “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期末考考得不行,要来家访。”   “哦, 他已经来过了。”   “阿焰考了第几名?”夏振宁问。   “第一。”   “你什么时候能向你哥学学,整天游手好闲, 以后打算干什么?”   程清焰皱了下眉:“莓莓之前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夏振宁嗤笑了声,摆明不信:“我自己女儿什么样我清楚得很,阿焰你不用替她说话。”   “我什么时候是你女儿了?”   夏莓觉得自己简直是跟夏振宁气场不和,怎么能每次一见面都跟点了的炮仗似的,一听他说话心底的火就蹭蹭上涨。   “你这么多年没管我,怎么现在也好意思说了解我?”   “夏莓!”他骤然扬声,“大过年的,你就一定要让一家人不高兴?!”   夏莓忍住此刻想骂人的冲动,沉默着直接快步上楼,她懒得收拾行李箱,只将充电线和护肤品装进书包。   迅速收拾好,她下楼就准备回去。   卢蓉劝她留下来,夏莓只说:“卢阿姨,我改天再来看您。”   程清焰没再劝什么,只是朝她走过去,说:“我送她回去。”   “等等。”夏振宁叫住他,已经重新压下了火,沉声道,“阿焰,我有些事要和莓莓聊,我会送她回去,你今天过生日,陪陪你妈。”   夏莓看了夏振宁一眼,直接摔门出去。   很快,夏振宁也跟着出来。   夏莓走在前面,脚步没停,直到听到夏振宁问:“你刚才和阿焰在干什么?”   她脚步一顿,心跳骤然加快,又强装镇定地继续往前走:“什么在干什么?”   “我问你,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夏振宁突然又提高音量。   这回夏莓知道,夏振宁确实是看到了,没法搪塞过去。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目光平静,没说话。   其实刚才她和程清焰并没有什么特别逾矩的动作,随便找个借口或许就能将这话题揭过去。   但这一刻,夏莓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而沉默正是印证了夏振宁心中所想。   夏振宁满眼的失望和震惊,难以置信地问:“我是你爸,你就那么恨我吗?”   这回夏莓没明白他意思:“什么?”   “你妈妈恨我,我都认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跟你妈妈离婚并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这么多年我才再婚,才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就那么想要打破我现在的生活吗?啊?!”   他突然暴怒,额头青筋尽显,吼道,“你就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吗!?”   寒风很冷。   呼啸着。   刺骨。   夏莓觉得此刻自己浑身都被风吹得冰冷。   你好歹是我血缘上的父亲。   为什么,你会那样想我?   为什么,你就觉得我是那种随便又恶毒的女生?   为什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爸”吗?你既然是我爸,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   夏莓脑子被冷风吹得嗡嗡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她面无表情地问:“所以,你觉得我是为了报复你,才故意勾|引程清焰想要拆散你和卢阿姨,是吗?”   他用一种旁观她狡辩的眼神冷眼看着她:“不是吗?你才几岁!就和你哥……成绩不像话就算了,还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夏莓想过如果有一天,夏振宁和卢阿姨知道了她和程清焰的事会是什么反应。   她知道夏振宁一定会暴怒,一定会阻止,但没想到事实却能比她原本预想的更让人心寒一万倍。   他亲手捏造了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夏莓忽然觉得眼眶发涩,就连呼吸都牵扯着心脏疼。   如果换作是别人,夏莓或许还能随便一口承认,气他一番。   但是现在是程清焰,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无法承认夏振宁口中那个莫须有的、肮脏的自己。   “不是。”夏莓咬紧牙,努力压住哽咽,一字一顿道,“我喜欢程清焰,他也喜欢我,仅此而已。”   夏振宁瞬间睁大眼,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更加难以置信。   夏莓直视着他,硬是没让眼泪流下来。   直到夏振宁猛地扬起手,一个巴掌毫不留情地用力挥下来。   夏莓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可她恍惚间觉得,自从她父亲剥掉她廉耻的那层皮后,她连这个巴掌的疼都已经感觉不出来了。   因为心里,实在是太疼太难受了。   “夏振宁。”她眼圈通红,咬着牙说,“我们的父女关系早就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终止了,到今天,彻底断了,我不再是你女儿,你也不会再是我爸。”   “好,很好。”夏振宁冷笑着,“你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吧?一意孤行没有好结果,我告诉你,你立马给我和程清焰彻底划清界限!我丢不起这脸!”   “不可能。”   夏振宁再次抬起手,这回身后那扇门开了,程清焰追出来,卢蓉紧跟在后,急急地喊了句“振宁”,阻止了他动作。   程清焰直接冲到夏莓身边,将她拉起,紧紧护在身后。   夏振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伸出食指:“阿焰,你给我让开。”   程清焰第一次对他这个继父展现出这样冲突的姿态,眉眼间已经满是愠色,强忍住怒意:“您用不着对她发火,这一切要是有错那错都在我,是我先喜欢的她,也是我跟她告的白!您想发火也该冲着我来。”   这回就连卢蓉也愣住了。   她站在夏振宁身侧:“阿焰……”   夏振宁更是气得说不出话。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   正是新年,就连空气都似乎陷入安谧的和谐与温馨中。   让此刻院子里的这一幕画面更加突兀又矛盾。   见夏振宁没说话,程清焰冷着脸转过身,拉起夏莓的手。   刚才她摔倒在地,手上被石子儿磨开几道血痕,他轻轻拂去她手上的尘土,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夏莓强忍着的眼泪在这一刻砸落下来。   她迅速转过身,手背抹去眼泪,往外走。   夏振宁呵止道:“你们俩给我站住!”   程清焰没停下脚步,更是直接握住夏莓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卢蓉拉住夏振宁,劝道:“行了振宁,等阿焰回来我跟他聊聊,再怎么样也不能跟孩子动手啊。”   程清焰拉着夏莓的手到前面路口,打车,送她回租的公寓。   一路上夏莓都没有再掉眼泪,只是握紧了程清焰的手不说话。   车停在小区门口,程清焰带她回去,开锁进屋,点开灯。   他这才弯下腰凑近了去看夏莓的脸,那一巴掌打得重,她脸到现在都还红着。   程清焰眼底愠气未消,抿了下唇,低声问:“还疼吗?”   “还好。”   “拿毛巾敷一下。”   他说完折身进浴室,很快就拿了条热毛巾出来,折成方块状,贴到夏莓脸上。   “莓莓。”程清焰低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在,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也不会再让这样的情况发生了。”程清焰低声道,“等回去我会和他们聊。”   夏莓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着去勾他手指:“你别因为我和他们吵架。”   回想之前,从来没见程清焰和卢阿姨吵过架,她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他们的关系也变得不好。   毕竟卢阿姨一个人将他带大不容易,真正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   程清焰摸摸她头发,没说话。   中途卢蓉打电话过来,程清焰走到一边接起,全程没怎么说话,就“嗯”着应声,到最后才跟了句:“我今天晚上不回去。”   等挂了电话,程清焰一回身就对上夏莓的目光。   她挂着泪珠的睫毛眨动,问:“你晚上不回去?”   “嗯。”程清焰走回到她身边,拿下已经凉了的毛巾,又看了会儿她的侧脸,温声道,“生日不是还没过完吗。”   “嗯?”   “要不要陪我去兜风。”   夏莓愣了下。   反应过来他这是为了哄她高兴。   她一哭就反应迟钝,愣愣问道:“你会开车?”   他弯了下唇:“不会,我们骑自行车。”   “好啊。”   “那不哭了。”程清焰轻轻抹掉她眼泪,“每次一看见你哭我就要疯了。”   2013年初,还没有随处可见的、在城市中泛滥的共享单车。   但所幸,小区门口就有一栏刷市民卡就能骑的自行车。   天黑压压的。   像是快要下雨,黑云压城城欲摧。   程清焰取出一辆自行车,让夏莓坐在后座。   “公主,想去哪儿。”   “随便哪儿。”   “好。”   夏莓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   程清焰朝着市中心反方向骑。   寒风刮过他的周身,衣服勾勒出身形,头发也往后吹。   夏莓躲在他身后,倒是一点都不冷。   似是为了感受风,夏莓张开双臂。   感受到寒风穿过指尖。   在这一刻,她产生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那点不愉快的过往正在被风吹着一点点剥离身体,剩下崭新又干净的他们。   “程清焰。”   “嗯。”   夏莓扬起下巴,闭着眼说:“我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程清焰喉结滑动,极为认真地应声:“好。”   一切都听公主的。   公主是准则,是信仰。   “你回去后要和卢阿姨说,我没有……”夏莓咬了下牙,“我不是像夏振宁说的那样,我没有那么坏,我就只是恰好喜欢的是你而已。我不想她讨厌我。”   程清焰心口一阵心疼:“不会的,她知道你不是那样,她也一直都很喜欢你。”   夏莓自嘲地勾起嘴角。   想起刚认识程清焰的时候,她就曾经跟他说过,我知道什么办法让我爸和你妈分开。   那句话虽然是玩笑,但也许是自作自受,夏振宁才会这样去想她。   换作以前,夏莓大概真的可以对夏振宁这样的诬陷嗤之以鼻。   可最近也许是太被程清焰宠着了,让她得意忘形,真把自己当成了公主。   所以在那一瞬间,脆弱的公主切切实实地被伤害到。   程清焰将车骑上坡,下坡时车速有些快,风速也变快。   “冷吗?”程清焰问。   夏莓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见,才说:“不冷。”   “莓莓。”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闭了闭眼,又“嗯”了声。   “你是无价之宝,没有人可以真正明白你到底有多宝贵。”   少年的声音在西北风中沉缓而坚定,“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少年的承诺苍白无力,但赤忱。   程清焰确信,夏莓将是他一生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是他愿意付诸一切去守护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程清焰没有回去,一整晚都待在夏莓身边陪着她,第二天才回去。   而他回去后都发生了些什么夏莓也不知道,她不想知道,没问,程清焰也就没跟她说。   夏振宁给她打了很多通电话,但因为夏莓把他拉进了黑名单没接到,于是他就给夏莓发微信语音电话。   夏莓拒接了好几个。   他又改发文字。   内容很统一,就是让她立马和程清焰断干净,别让他丢脸。   经常夏莓一天下班后他就发来好几条这样的信息,夏莓全当无视,但总归影响心情,于是最后干脆地将夏振宁微信也拉黑了。   陈以年注意到她状态,问:“你最近几天怎么这么丧?”   夏莓看他一眼,懒得搭理。   “怎么,你的智齿项链被拒绝了?”   一说这个她立马回:“滚,人家可喜欢了,天天戴着呢。”   陈以年啧啧道:“看来程清焰已经被美色迷眼到没有审美了。”   “……”   因为买了那台价格高昂的笔记本,夏莓依旧天天来打工,兴致还算高。   而后来一段时间,临近开学,陈以年接连请了两天假都没来。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夏莓收拾好桌子,过去跟老板聊天:“陈以年这是新鲜劲儿过了,不打算来了?”   “他说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吧。”   夏莓很不屑:“他能有什么急事?”   老板笑起来:“你跟以年是不是认识特别久了?”   “嗯,我俩从小就认识。”   “刚开始他跟我说你也要来打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呢,两人这是把我这店当恋爱基地了。”   “……”   夏莓无语道,“陈以年这种人,多想不开才会把打工的地方当恋爱基地。”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有喜欢的女生。”老板说,“就这公子哥儿还跟我讨价还价呢,给他涨工资,说是要给喜欢的女生交学费的。”   夏莓一顿,抬起眼。   “什么?”   “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关系这么好什么都说呢。”   夏莓知道他说的是唐青云。   她也知道这次期末考唐青云没法拿到奖学金,后来还问过她需不需要钱,唐青云笑着说不用。   于是夏莓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她爸妈也都在。   她没想到陈以年会这么做。   陈以年比她料想中,还要更喜欢唐青云。   自从期末考那天唐青云突然晕倒住院后,夏莓去看过她几次,也经常在手机上问她近况。   但最近实在因为自己和程清焰的事自顾不暇,夏莓已经好几天没跟唐青云聊天了。   想到这,夏莓立马去柜子拿了手机,给唐青云发了条信息问最近怎么样。   唐青云没马上回复。   夏莓打算去医院一趟。   正好已经过用餐高峰期,夏莓跟老板说自己会在晚餐前赶回来,便换了衣服离开。   途经一家花店。   夏莓走进去,没有买看望病人的花,她不想买那种花送给唐青云,而是买了一束香槟色的玫瑰花,很漂亮,很衬唐青云。   付过钱,她从花店店员手中接过花,抱在臂弯。   出去正好人行道红灯跳转绿灯,夏莓抱着花往前走,忽然一通电话打过来。   ——陈以年打来的。   “喂。”夏莓接起,“哟,翘班两天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呢?”   那头沉默了一下,而后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忍不住的细碎哭腔。   夏莓和陈以年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的哭腔。   他哭得压抑又沉痛,哑声说:“莓莓,快来医院。”   “……什么?”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总是在猝不及防时迎来转折。   在你以为平淡时,从天而降一道致命打击。   有些人,你以为只不过是几天没见,却不知道那已经是最后一次见面。   夏莓怀中的鲜花掉落在地。   汽车紧急刹车,轮胎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汽笛声交织。   “站在路中央找死啊!”有司机从窗户探出头骂。   夏莓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最后是怎么过的马路。   车流重新驶动,那一捧鲜艳漂亮的玫瑰花被车轮反复碾压,花汁四溅,凋零一地。   夏莓茫然地想。   刚才陈以年说的是什么。   唐青云。   走了。   怎么可能呢?   她前几天明明还好好的啊。   回过神后,夏莓再顾不得那一束花,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拼尽全力奔向医院,连电梯都来不及等,推开楼梯间的门就跑上去。   到了八层,她气喘吁吁地、狼狈地推开门。   一步一步走到唐青云的病房。   原本明亮到灿烂的黄昏在这瞬间都变得苍白。   她看到雪白的被子,趴在床边哭得几近昏厥的唐父唐母,以及陈以年。   夏莓在知道唐青云的病后去网上查过许多相关的资料,上面说有些严重的先心病会引起猝死,但更多的是说绝大部分都可能被治愈。   她想,说不定唐青云是属于可以被治愈的那一种。   她想,17年来都没有问题,以后也一定可以没问题。   她想,那么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她的生命昙花一现。   夏莓缓缓走进病房,看着病床上唐青云的脸。   她闭着眼,面色温和,除了病态的白之外,并看不出来任何的异样。   好像,她只是在睡觉。   夏莓怔愣着走到陈以年身旁,她到这一刻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生老病死。   明明该是一个漫长的轮回啊。   陈以年看到她进来,一手握住她肩膀,又浑身脱力般滑下去,跌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陈以年这样哭过。   也从来没有碰到过身边的好友永远地离开。   因为太过震惊,不敢相信,难以相信,夏莓甚至都没有掉眼泪。   仿佛是泪腺都没做好准备。   2012年的夏天,气温突破了近十年来极值,在炎热中,夏莓遇到了程清焰,认识了唐青云。   2013年的冬天,迎来几十年来最早的初雪,而在这片凛冽寒风中,她和程清焰的关系遭到反对,唐青云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青春是一座修着高高围墙的城,装满了轻狂和遗憾。   出去后再没人能够回来。   而有些人,将永远留在这里。 第55章 智齿   新学期开学。   唐青云去世的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在校内传遍, 老师只说她是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   但这样的消息总归不能完全封锁, 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常年挂在文科成绩红榜的第一名,竟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去世了, 大家吃惊又唏嘘。   陈以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寒假打工的那些钱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最后半个月的工资甚至都没去拿。   餐厅老板将钱交给夏莓,让她转交。   夏莓在学校天台找到陈以年。   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你拿着吧, 之前不是还想找我借吗,现在送你了。”   夏莓皱起眉。   自从那天之后,陈以年就一直这个状态。   痛哭过后, 他平静得异常,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校里甚至还有人议论说陈以年这反应看来之前真没喜欢过唐青云。   只有他们身边几人知道,陈以年不吃饭, 几乎夜夜泡在酒里, 身体都已经快支撑不住。   “陈以年。”夏莓将那一沓钱摔在他脸上,“这些钱是你为了她挣的!”   他睁着眼任由钱砸在脸上。   红色的钞票洋洋洒洒飘散开, 散落在地上,他一动没动。   过了很久, 他才抽出一支烟点燃, 蹲下来,一张张捡起, 淡笑着说:“不要就不要,丢什么钱?”   夏莓红着眼眶咬牙轻声道:“你就是个懦夫。”   他捡钱的动作一顿, 仰起头,抬眼看向夏莓。   “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你在这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她又看不到了!”   陈以年猛地站起身,同样红着眼愤怒地瞪着夏莓:“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胸腔剧烈起伏,“我能怎么办!她都不在了!我本来都想好以后要跟她一起去北京,可现在呢?她不在了,她永远留在这里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她好了啊!”   这是这么多年来,夏莓第一次和陈以年发生这样的争执。   她仰头瞪着陈以年,气势丝毫不弱,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替她去北京看看,她说过的,她想去北京读中文系,她还没去看过北大是什么样子的。”   陈以年自嘲地扯起嘴角,冷声:“刚才可是你说,她看不到的。”   夏莓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   两人由此彻底冷战,谁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直到某天中午,陈以年忽然来到教室,走到她旁边,问她要了几门课的笔记。   夏莓一顿,将先前记的笔记本给他。   陈以年穿着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着,接过笔记本回到座位,抽出了一本教科书开始看。   后来夏莓听王鹏说,那天他们在天台碰到一个值日生,戴着红袖章,梳着马尾辫,问他们名字,要记名儿。   就和当初唐青云在天台上问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   夏莓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并不喜欢唐青云,因为她眼底太盛的傲意。   或许,是陈以年从那个值日生眼中看到了和唐青云一样的傲意,才会幡然醒悟。   又或许,他只是真的想替唐青云去北京看看。   开学没几天,就到了程清焰参加大师赛决赛的日子,要去上海比。   寒假前夏莓订了两人去上海的机票,打算一块儿去,但这次时间却和唐青云葬礼的时间撞上,于是夏莓便取消了自己的机票。   傍晚放学,程清焰送她回家。   最近几天夕阳总是很耀眼,暖黄色,像溏心鸡蛋。   跟唐青云去世那天的夕阳很像,以至于,夏莓每次看到这样的傍晚都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   “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行我就不去决赛了。”程清焰说。   “没事的。”夏莓淡淡笑了下,“好不容易进决赛,你寒假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怎么能不去。”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那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我三天后,周日就会回来。”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夏莓捏了捏他的手,“比赛加油,哥。”   隔天,程清焰便独自一人坐飞机去了上海。   再隔一天,周六,是唐青云的葬礼。   一早,夏莓和陈以年一块儿过去。   到了那里,一走进去就见到唐父和唐母。   他们看上去都苍老许多,远远望去更是一头银白的发,见到夏莓和陈以年,唐母哭着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他们过来。   陈以年红血丝装满眼眶,将寒假里打工挣的钱递过去。   唐母一顿,垂眸看厚厚的牛皮信封,忙摆手:“这、这我们不能要的,你们年纪还小呢。”   “阿姨,您收下吧,这些本来就是我为了青云才去打工赚来的。”陈以年说,“你们收了,这钱才算是终于交到她手里了。”   唐母一颗眼泪重重砸在信封上,发出“啪嗒”一声,抱着他们再次痛哭起来,这回终于是将信封收进口袋,抹着眼泪说:“你放心,这些钱我们不用,肯定交给青云。”   陈以年摇了下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唐青云的黑白照片就摆在鲜艳的鲜花之中。   跟她校牌上的照片是一样的——她只有这张证件照,谁都没有想到这张照片有一天竟然用了这样的用途。   夏莓站在照片前,觉得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疼。   像是又细密的针在扎着眼皮。   同来的有许多同学。   大家纷纷自发地从一旁拿了纸笔,写下心中想写的话,扔进火盆,烧给已经在另一个国度的好友。   夏莓也拿了纸。   她忍住哽咽,一笔一划地极为认真地写下——“不坠青云之志。”   唐青云,不坠青云之志。   夏莓是在2012这一年才发觉自己从前的幼稚和低劣的,因为认识了唐青云和程清焰。   说来奇妙,她一个让全校老师都头疼的差生,后来竟然会和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认识、熟悉。   他们俩本该是一样的,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可唐青云却先掉了队。   雄鹰展翅。   雄鹰斩翅。   陈以年也拿了一张纸,夹在指间,他沉默地看着这张泛黄的纸张,而后缓缓地佝偻下背,蹲在地上,在上面写下:   一直以来,对你,我都挺矛盾的,一开始看不惯你的骄傲,又忍不住被你吸引,后来明明喜欢你到你跟我说句话我都能开心很久,却又总是逼自己别去找你。   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等你读完书,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追求你,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晚了,也没来得及认认真真跟你说一句,唐青云,我喜欢你。   你跟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到昨天看书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出自《滕王阁序》。   好像总是晚一步。   唐青云,我会替你去看看北京,我也会在柯北一直陪着你。   他几乎是每写一个字都在流泪,泪水很快就模糊了字迹,黑浑一片。   等陈以年写完这些话,烧着佛经的火盆已经熄灭。   他拿过夏莓写的那张,叠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并丢入火盆内。   纸张被火舌燃烧得蜷缩,最后全部化作灰烬。   风一吹,又全部混在了一起。   陈以年抬起眼,看着相框里的唐青云,咬紧牙,强撑着笑着说:“周末快乐,唐青云,周一学校见。”   葬礼和吊唁结束时又是那样昏黄到灿烂的傍晚。   夏莓跟陈以年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她住的地方向西,迎着夕阳,那光让夏莓再次回到了刚得知唐青云去世的傍晚,不知不觉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这么边哭边走,无声的。   冷风吹过,脸上的泪痕紧绷。   忽然,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智齿:结束了吗?]   [夏日草莓:嗯,刚结束。]   紧接着,程清焰发来一条语音。   他说:“莓莓,不要太难过,她只是先我们一步上了列车,而我们还在步行,速度虽然慢些,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追上她。”   少年的声音沉缓而坚定,被融入了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她再见面。”   在他这一句话中,夏莓终于不堪忍受,抱着腿在路边蹲下来,嚎啕痛哭。   也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复,程清焰很快又打了电话过来。   夏莓在泪眼朦胧中接起。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也没有再劝。   她几乎哭得大脑空白,几近窒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夏莓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贴着脸,像是要把眼泪摁回眼眶去,哽咽着问:“你今天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到下一轮了。”   “那还是周日回来吗?”   “嗯,老时间。”   夏莓点头,擦干净眼泪,迎着夕阳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等你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要一起去。”   他温柔地应声:“好。”   “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回家。”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哥,长大好累,我不想长大了。”   程清焰低声道:“莓莓,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 第56章 智齿   夏莓边走边跟程清焰打电话, 后来他那头有人喊他才挂。   正好走到步行街,周末的步行街很热闹,还有新开的小吃街。   夏莓最近胃口都不好, 人也跟着瘦了一圈,但却莫名从刚才程清焰那句“终有一天, 我们会和她再见面”中释然, 也终于是觉得饿了。   她环顾一圈,走到一个摊儿前买了份糍粑糕点。   再走回去路上,经过一家网吧。   门口站了几个男人,流里流气, 夏莓本就精疲力尽,懒得去看他们,只是在这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我靠我他妈从来不知道, 唐青云居然有心脏病,学校里都没听她说过,幸好上回我跟她吵架时她没发病,要不然可不是要讹我身上了?”   夏莓抬眼看过去。   温媛媛。   她依偎在庞屏身边, 那一头刺眼的红发已经掉色, 枯黄的,发根黑色。   夏莓忽然气急攻心, 什么理智都没有,将手里那份糍粑朝温媛媛脸上狠狠砸过去。   滚烫的芝麻馅儿流出来, 弄脏了她的衣服。   温媛媛尖叫一声, 看到是夏莓后更加生气,怒气冲冲地张牙舞爪地就要朝她冲过来:“夏莓你是不是有病啊, 到处找我茬?!”   夏莓冲过去就往温媛媛身上大,一把将她推倒。   她捡起地上的扫帚棍, 直直地杵在温媛媛眼珠子前:“我就是有病,所以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   站在台阶上的庞屏这才慢悠悠地有了动作,走下台阶,手握住夏莓手中的扫帚棍,稍一用力就从她手中夺过。   庞屏弯腰将温媛媛扶起,脸上带着懒散的笑,看着夏莓说:“你这么欺负我女朋友,是不是有点儿不合规矩?嗯?”   夏莓才发现木子豪也在。   木子豪立马跑到夏莓旁边,替她跟庞屏道歉,而后又拽着她衣服说:“莓莓,快点跟庞哥道歉。”   夏莓甩开他的手:“我干嘛要向他道歉?”   温媛媛捋着乱糟糟的头发,愤怒地睁大眼:“你!”   夏莓:“我打她就是因为她欠打。”   庞屏呼出一口烟,冷笑,没说话。   木子豪看出来他要生气,将夏莓拉到身后:“庞哥,真是误会,莓莓跟那叫唐青云的关系好,这朋友去世了心情不好才这样的,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她计较了成吗?”   庞屏伸手,将木子豪拽到一边,又点了支烟,问:“程清焰人呢?”   “关你屁事。”   庞屏笑了声:“他没教你,碰到我要小心点儿?那他都教你什么了?”   他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又向前一步,“怎么,就顾着教你床上功夫了。”   夏莓嫌恶地皱起眉。   木子豪忍不住劝道:“庞哥……”   庞屏没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夏莓:“也难怪,我要有你这样的女朋友估计死床上都甘心,怎么样,要不要跟了我,这方面我可比他会多了。”   一旁温媛媛神色一变,看向夏莓的目光燃起恨意。   夏莓挥手拍去他的手,干脆一个字:“滚。”   庞屏笑:“我就喜欢你这么野的。”   “庞哥,算了,她年纪还小呢。”木子豪又过来打圆场,“怎么着她也算是我朋友,你给我个面子成吗。”   “年纪小?”庞屏扬眉,指了指一旁的温媛媛,语言粗鄙,“她不都给我了?”   温媛媛气得眼眶通红:“庞屏你混蛋!”   “哟,你才知道啊。”庞屏笑着看她,“要不是看你这张脸你当老子会惯着你这作劲儿?你当初跟老子在一起还不是为了撑场面,行了,我也受够你了,咱俩好聚好散。”   温媛媛没想到庞屏会这么说,甚至还是在夏莓面前,她脸上滚烫,觉得屈辱,可又不敢打庞屏泄愤,最后扭头愤愤地瞪向夏莓,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好在被木子豪挡去。   “大嫂,你这又是做什么!”木子豪简直精疲力尽。   好不容易安抚了温媛媛,木子豪便推着夏莓往另一边走,压低了声音道:“快走,趁着庞哥心情还不错没叫住你,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夏莓虽然脾气差,但也知道分寸。   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是庞屏的对手。   于是低声跟木子豪道了句谢,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一直到走进小区,夏莓才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她拍了拍胸口,一步步踏上台阶,开锁进屋,颓败地躺到床上。   她拿起手机一看,一分钟前有一条程清焰发的信息,问她到家了吗。   他一个人在上海比赛,夏莓不想让他担心,便没将刚才的事告诉他,回复:[刚到。]   之前将近一礼拜的时间都没有睡好,这天难得觉得困倦。   洗完澡后夏莓就直接去睡觉了,整个人包括灵魂都仿佛陷进了柔软的床铺中,睡了很沉的一觉。   醒来时太阳高照,中午十一点了。   夏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程清焰决赛最后一轮的比赛在今天十点半就要结束了。   她着急慌忙地从床头抓过手机,刚要问他比赛怎么样,就看到一条半小时前的信息。   [智齿:金牌。]   夏莓愣了下。   金牌。   是金牌。   从来没有设想过的高中生参加大学生机甲大师赛会拿到的金牌。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真的吗!!!!!!!]   程清焰发来语音:“嗯,刚醒么?”   “嗯,一不小心睡太沉了。”夏莓也发了条语音过去,“哥,拿了这个金牌是不是高考能加分啊!”   程清焰嗓音带着温和的笑意:“可能是保送。”   “清华?!”   “清华。”   [夏日草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日草莓:那你现在就是准清华大学生啦!]   [智齿:嗯,好像是。]   [夏日草莓:程清焰。]   [夏日草莓:我买股票肯定能赚钱。]   [夏日草莓:我发现潜力股的能力绝了!]   夏莓知道程清焰很优秀。   但他却一次又一次的打破她的认知,他几乎已经优秀到夏莓都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还是高二,就拿到了清华的保送。   夏莓几乎已经能想象,等他回学校老孟要多激动多开心了,学校肯定也要对这件事大肆宣传一番,布告栏和横幅肯定是不用说的了。   因为这件事,夏莓糟了几乎一个寒假的心情终于开始放晴。   张姨过来给她烧午饭,也感慨:“我们公主今天心情不错啊。”   之前几天看她整个人都消沉了。   夏莓笑着回:“嗯,我哥保送清华了。”   张姨愣了下,问:“阿焰?”   “嗯呐。”   “这孩子可真是厉害,这都才高二呢,就保送啦?”   “对啊,机甲大师赛,他拿了金牌!跟一群大学生比呢,比大学生还厉害!”夏莓骄傲极了。   吃过饭,夏莓做了会儿周末作业,却因这喜讯频频走神,最后索性收了作业,窝在沙发里跟程清焰发信息。   [夏日草莓:我下午四点过去机场哦,大概四点四十就能到了。]   [智齿:别过来了莓莓,飞机晚点了。]   [夏日草莓:晚点几个小时?]   [智齿:预计五个小时,可能夜里十点才能到,你一个人过来不安全,别来接我了。]   夏莓靠在沙发里,抿了下唇。   [夏日草莓:可是你今天拿了金牌,要庆祝一下的呀。]   [智齿:我下飞机过来找你。]   [夏日草莓:等你到我这儿都要十一点半了,你再回家就好晚了。]   [智齿:到时候看时间,实在晚的话我们就明天学校见好了。]   [夏日草莓:好吧。]   夏莓知道程清焰肯定不会同意她那么晚去找他,于是没有再说。   但这样值得庆祝的日子夏莓实在舍不得浪费。   他们要一起去北京的目标,到今天可是达成一半了。   程清焰拿到了保送的名额,现在只差她了。   所以最后,夏莓瞒着程清焰,还是在晚上九点钟时出了门。   她还特意打扮漂亮,化了个清丽的妆。   寒冬腊月,少女穿着漂亮的裙子,外面套了件米色的毛呢大衣,底下穿了条并不很厚的浅灰打底袜,包裹住纤细的小腿。   为了戴程清焰之前送给她的草莓项链,夏莓连围巾都没有戴,红色的点缀落在白皙的锁骨处,如雪中红梅。   外面下了小雨,夏莓打着伞蹦蹦跳跳地小跑出去。   小区外是条单车道的小路,一下雨就很拥堵,也因此出租车都不愿过来这里。   夏莓看时间还早,便打着伞准备去另一条空旷些的街打车。   风吹到露在外面的皮肤,很冷。   夏莓收紧大衣,将长发拨到胸前,充当围巾取暖。   她胸腔却是滚烫的,几乎能感受到热血在血管中流淌,她觉得很浪漫,在冬日的深夜,去接她风尘仆仆归来的爱人。   像旧时代的爱情电影。   夏莓绕到邻街,却在这里,看到了庞屏,眼底比以往更沉,像不见底的肮脏的深渊。   在看到他的瞬间,夏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攥紧了伞柄。   她忽然腾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庞屏将烟丢在地上的水坑,对一旁的几人侧了下头。   那几人立马朝夏莓过来,夏莓转身就要跑,却跑不过他们,跌在湿漉漉的水坑,伞被风吹得掀起,她被几个男人拽着胳膊拉到庞屏跟前。   庞屏看着她眼睛,拍了拍她的脸:“还瞪我?”   夏莓逼自己冷静:“你想干什么?”   之前她也和庞屏起过冲突,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次不一样,现在庞屏的状态极其危险。   庞屏笑了,从一旁的人群中找到木子豪:“阿豪,听说你喜欢她好几年了?”   木子豪当然也发觉庞屏此刻的不对劲,这一晚上他气压都沉得很,不明缘由的。   “嗯,庞哥,小姑娘不懂事儿,您就别跟她计较了,我之后会跟她说的。”木子豪说。   庞屏找了个屋檐下干燥的台阶坐下,慢悠悠道:“小姑娘不懂事儿?这简单,干一顿,弄软了还怕不听话?”   木子豪愣住。   庞屏斜睨他,手指指了指:“不是喜欢她好几年了吗,今天我让你先尝这个甜头,上了她。”   听到这样粗鄙的话,夏莓难以置信到几乎觉得可笑,厉声道:“你敢!你信不信我报警!”   “报警?”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庞屏大声笑起来,“报了警,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你觉得程清焰还会喜欢你?”   夏莓根本不会被这样的话威胁道。   庞屏恶狠狠地瞪着她:“程清焰不是都保送清华了么,人家大好前程,会喜欢一个被强|奸的破鞋?”   风雨越来越大,穿堂风呼啸而过。   像嘶吼的野兽。   今天晚上庞屏出去买烟,经过明哲高中,看到门卫正往学校门匾下拉横幅,横幅上写着——恭喜我校高二3班程清焰同学在大学生机甲大师赛中荣获金牌,保送清华!   荣获金牌,保送清华。   每一个字都像针刺入庞屏的眼睛,他眼前一片血色,视网膜都严重充血。   过往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出现在脑海中。   他是怎么一步步堕落至此。   而程清焰又是怎么一步步挣脱沼泽。   他脑袋昏沉,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吵得他头疼欲裂。   毁了他!   毁了他!!   毁了他!!!   毁了他!!!!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夏莓。   那个让程清焰喜欢到发疯的女生。   庞屏扯着嘴角笑,又挥了挥手。   夏莓便被人用力拽进了黑巷,不管她怎么挣扎都逃不掉,被摁在一张废弃的木桌上,上面长了青苔,滑腻肮脏。   接着,庞屏又拽着木子豪的领子,手掌青筋暴起,用力将木子豪往夏莓身上压。   “你给老子上了她。”   木子豪也在挣扎:“庞哥,庞哥,你别这样……”   “废物!”庞屏一把将木子豪摔到一边,一脚踹在他小腹上,“给脸不要脸,你不要那就老子来,程清焰的女人,也不算亏。”   夏莓拼命挣扎。   可力量悬殊,她怎么可能阻止庞屏的动作。   庞屏的手扯开她的大衣,按在她胸口时夏莓不受控地尖叫,她浑身都觉得恶心,泛起鸡皮疙瘩,不受控地留下屈辱的眼泪。   “滚!你给我滚!”她喊得嗓子都哑了,拼命蹬腿想踹开他。   庞屏本来被她拳打脚踢刚要恼,却碰到肩头那光滑的皮肤。   带着寒气,还在瑟瑟发抖,光滑又白皙,在破败的路灯下就像珍贵的璞玉,而那纤细的小腿也颤悠悠的,像羔羊。   少女衣衫不整,长发凌乱,脸上混着雨水和泪水,眼眶通红,饱满的唇瓣被咬出了血,可这样的凌乱美和脆弱感却别具美感,让人忍不住想要更残忍的摧毁。   庞屏顿时只觉得血气下涌,理智全无。   他拼命将夏莓压到木板上,带着酒气和烟味的嘴凑过去。   夏莓扭开脸才躲过,她手足无措到几乎只剩下哭,又怕哭多了会没力气反抗。   “操。”庞屏骂了句,“真滑,便宜那小子了。”   “我会杀了你!”夏莓湿透的头发沾在脸上,眼眶红得要滴血,尖声喊,“庞屏!我一定会杀了你!”   “行,杀了我。”庞屏一手去脱自己裤子,另一只手掀开夏莓的裙子去扯她,“不过今晚爽完,你可能就舍不得杀我了。”   夏莓力气一点点丧失。   她能听到旁边木子豪的吼声,但他被其他人拽住。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都在围观。   围观她生命中最屈辱的这一刻,围观她裸露出来的皮肤和躯体。   夏莓只能用力夹紧腿不让他脱下打底袜,上半身却没了力气,她几乎绝望地躺在木桌上,看着头顶上明晃晃的瓦灯。   风雨天,没有月光,没有光。   如果此时此刻夏莓手边有一把刀,她一定会杀了庞屏,如果杀不了他,夏莓一定会杀了自己,她不要被这样玷污侮辱。   然而就是在这最屈辱的时刻,夏莓想到了从前程清焰说的一些话。   他说: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公主只需要睥睨众生,不需要冲锋陷阵。”   “遵命,公主,那我们就赢。”   “嗯,听凭公主处置。”   “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不管以后会多辛苦,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你是我的公主,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哥!   你快来救我啊!   就在庞屏要脱下她打底袜的那一刻,夏莓终于从那木桌上硬生生掰下一块木片,侧面锋利。   她指甲里都是淤血,咬紧牙忍住哭腔,一声不吭地抓着木片用力朝庞屏背后刺去。   庞屏闷狠一声,只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木片到底戳不破厚重的衣物,没有流血。   “臭婊子!”庞屏怒吼。   夏莓趁着这个空档用尽全力推开庞屏,从木桌上滚下去,跌跌撞撞往外冲。   庞屏骂了句脏话,冲过去拽住夏莓头发用力往回拖。   夏莓尖叫着挣扎,木片在她手心割出血痕,她再次用沾血的木片朝庞屏手上割,这回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   夏莓一脚蹬在他腿间,随着哀嚎一声,木子豪也终于挣扎开几人的束缚,扑过来死死抱住庞屏的腿。   “快跑!”木子豪嘶声力竭地喊。   夏莓什么都顾不上,浑身精疲力尽,脑袋发昏,完全是靠着意志力挪动双腿。   她袜子也被桌子勾破,头发湿透,粘在身上。   狼狈至极。   救救我吧。   求你了,救救我吧。   夏莓甚至都不知道在向谁呼救。   她生怕庞屏会追出来,再次被拖回去。   如果再有一次,除了绝望她就什么都不剩了,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要不就这样死了吧。   与其被玷污,还不如就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漫天的冰雨如尖针刺入身体。   终于,夏莓跑到了大路上,灯光骤然亮起,好像刚才黑巷中的肮脏都不存在。   夏莓抓住身边一人的手臂,同时眼前发黑地栽倒下去,只剩下一句:“求求你,救我……救救我,求你了……”   公主脸色煞白,指甲带血,发丝凌乱,瑟瑟发抖。   睥睨众生的公主,陨落了。   十点钟的机场有些空旷。   程清焰穿过长长的通道往外走,一边将手机开机。   [程清焰:我到了。]   直到他上了出租车夏莓都没回复。   程清焰便拨了电话过去,依旧没人接。   出租车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向他,搭话道:“女朋友电话打不通?”   “嗯。”程清焰笑了下,“估计睡了。”   “十点就睡啊,我还以为你们这帮小年轻天天熬夜呢。”   “她困了就睡,有时候七八点也睡。”   程清焰从包里拿出那枚金牌。   金牌上的丝带颜色可以自己选,程清焰想着可以送给夏莓,还特地串了一根粉色丝带。   刚看了会儿,手机又响了,他原以为是夏莓回电话过来,拿起发现是卢蓉打来的。   “喂,妈。”他说,“我刚出机场。”   “阿焰……”卢蓉语气踟蹰。   程清焰愣了下:“怎么了。”   “莓莓她……出了点事,现在在医院,你过来一趟吧。”   “什么事?”   出租车司机听他语气转变,再次透过后视镜看向他。   只见方才温和散漫的少年顿时沉下脸,眼眶泛红,像是要杀人,又像是要哭。 第57章 智齿   夏莓在求救后就直接晕倒了, 被路人送去医院。   没过几分钟她就从噩梦中惊醒,打了镇定剂现在重新静了下来,就坐在床头, 什么表情也没有,呆呆地看着手指指甲缝里的血迹, 想抠出来, 但觉得疼,又作罢。   外头夏振宁和卢蓉都在,警察也在。   在听到警察说还没抓到人时,她睫毛颤了颤。   夏振宁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地激动, 一把拽住警察的领子往墙上摁,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哽咽,哑声:“我女儿他妈的被他们欺负成这样, 你现在跟我说找不到人?!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警察和卢蓉一起劝他冷静,保证一定将庞屏一群人捉拿归案。   夏莓只觉得外面走廊上闹哄哄的,觉得吵,侧躺着扯过被子盖过头顶。   没一会儿, 夏振宁就进来了, 走到床边,轻声:“莓莓。”   夏莓抬眼。   “我们先把手包扎一下好不好?”   她手上被木片割开深深的伤痕。   夏莓停顿了下, 摇头。   夏振宁蹲在床边,与她平视:“你这样手会出问题的。”   夏莓说:“不想让人碰我。”   夏振宁一顿, 顿时喉间发涩, 扭过脸用力抹了把眼睛,不敢再提这个话题。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跟爸说,爸去买。”   她还是摇头:“没有, 我想回去了。”   “再等会儿好不好,莓莓,我们等检查报告出来就回去。”   夏莓没再说话,安静躺着。   又过了会儿,夏振宁便起身走出去,不再打扰她。   门口,卢蓉在一旁说:“我一会儿问问柯北有没有好点的心理医生,孩子还这么年轻,千万别留下阴影了。”   夏振宁捂着眼睛低头靠在卢蓉肩头,默默流泪:“好。”   夏莓又睡了一觉,看了眼时间也不过才睡了半小时。   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想出去问问报告都出来了没有,她不喜欢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让她连觉都睡不沉。   她推门出去,便看到了靠着墙根蹲在地上的程清焰。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都没有进来病房。   “哥。”   程清焰抬眼。   他眼底通红湿润,脆弱不堪。   “你什么时候来的?”夏莓问。   “刚到。”他喉结滑动,拼命克制着情绪,“对不起,我来晚了,莓莓。”   夏莓轻轻摇了摇头:“我爸呢?”   “结账去了,报告都出来了,没别的问题。”   夏莓蹲下来,视线平平地与他对视着,半晌,她平静地说:“我想去兜风。”   “好。”   程清焰起身,带着她往外走,正好碰到回来的夏振宁和卢蓉,程清焰和他们说了去兜风,夏振宁破天荒的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叮嘱说别着凉。   雨已经停了,医院外面有自行车,程清焰刷了市民卡取出一辆。   而后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给她戴上帽子:“好了。”   夏莓依旧坐在后座,和上次一样,程清焰朝着与市中心相反的方向骑。   雨后的城市空气清新,带着干净的草木味道。   让夏莓恍惚中觉得,连空气都与自己格格不入。   她轻轻将脸贴在程清焰的后背,一手半拢着嘴,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吸入的是污浊些的空气。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程清焰骑车上坡又下坡,带起一阵阵的风。   仿佛无处可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莓才反应迟缓地察觉到,程清焰的后背在颤抖。   她愣了下:“哥?”   “嗯。”   “你在哭吗?”   程清焰没再说话。   夏莓:“你先停车。”   程清焰乖乖停下车,夏莓从自行车后座爬下,绕到他跟前。   于是,她便看到,少年泪流满面,眼睫都是湿润的。   他上一次哭,是小学时,得知程志远杀人入狱的当天,只落下一滴泪。   之后他没再哭过,直到今天。   因为他的公主遍体鳞伤。   夏莓知道他在后悔,在自责,在内疚。   她将手从宽大的羽绒服袖子中伸出,捧着程清焰的脸给他擦眼泪,一点一点,认真细致。   但很快,又一滴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   夏莓停下动作,盯着他的眼睛看,半晌,她笑着问:“你怎么还哭个没完了?”   程清焰别开脸,依旧没说话。   “好了,别哭了。”夏莓张开双臂抱了抱他,“你看,我又没真的出什么事。”   他垂下眼:“嗯。”   “那我们回去吧。”   “今晚回来住吧。”程清焰看着她。   夏莓停顿了下,而后点头。   回去路上,程清焰去了趟药店,买了纱布和消毒药水,他没让药房医生帮夏莓包扎,而是自己来。   两人站在药店外。   夏莓看着程清焰低垂的眉眼,他动作极其轻柔细致,生怕会弄疼她,生怕会让她产生不适。   夏莓恍然间,好像回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盛夏夜。   那时候她食指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很小,但因为开学没做作业要找个借口,夏莓便让他帮忙包扎。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   要是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夏莓眼眶又开始火辣辣地疼,可却没掉下一颗眼泪。   她那些眼泪,好像都已经在那个破败的黑巷中干涸了。   夏莓只是移开了眼,逼迫自己不去想从前,努力去放空思绪,忽视身上的酸疼和喉咙的干哑。   可以重新来过的。   等他们一起去到北京,彻底将过去丢在柯北。   只有不到一年半了。   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那就请,时间过得快点吧。   再快一点。   快点治愈我吧,拜托了。   第二天,夏莓断断续续地睡到中午才起,夏振宁给她请了假,程清焰也同样没去学校。   夏莓坐在床边,打开手机。   黎枝语给她发来好几条信息。   [枝言片语:莓莓,你不会和程清焰庆祝保送去了吧,还一起请假!!!!]   [枝言片语:我靠,程清焰高二保送清华的横幅都要在学校贴满了,还是明哲创校以来头一个高二就确定保送的,太牛了吧!]   [枝言片语:老孟开心到今天课都没上,给我们看了电影!]   被她欣喜激动的语气感染,夏莓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   同时,也觉得轻松了些。   学校里大家都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那就好。   夏莓掀开被子,睡觉时睡裤被卷了起来,她一低头就看到大腿上的的淤青和紫痕,有些是昨天庞屏掐的,有些是跌跌撞撞时磕到的。   她浑身都被定住一般,大脑空白一片,仿佛再次置身那个绝望的夜晚。   过了两秒,夏莓冲进厕所,趴在洗手池干呕。   等再抬起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眼眶通红,肤色是病态的白,出了层冷汗,像个孱弱的水鬼。   她双臂撑在洗手台上喘了会儿气,重新平复下来,这才推门下楼。   程清焰就在客厅,看到她立马起身上楼:“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没事。”夏莓摇头,牵着他的手下楼,“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先吃早饭。”他从厨房里端了温着的粥出来,坐在夏莓旁边,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夏莓:“我爸和卢阿姨呢。”   程清焰停顿了下,垂下眼继续舀起一勺粥:“去警局了。”   夏莓点头:“人抓到了吗?”   “快了。”   那就是还没有。   夏莓没再说,温吞地垂着眼一口口咽下程清焰喂来的粥,只吃了半碗,她就摇头不愿意再吃了。   “等他们回来,我去趟你租的公寓,把你的东西都拿回来。”程清焰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以后都住在这里。”   “嗯。”   夏莓连中饭都没吃,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程清焰刚洗完粥碗,出来便看到她躺在沙发上,他将她抱起上楼,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   庞屏逃了。   到现在都还没抓住。   夏振宁回来时气得几乎想破口大骂,但又怕被夏莓听到,只能硬忍下去。   他一夜没睡,咨询律师,联络熟人,胡渣泛青,眼底血丝密布,沉声保证:“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让他偿命!”   程清焰看了他一眼,而后捞起桌上的钥匙,低声说:“我先去把莓莓租屋里的东西拿过来。”   他独自出门,将常用的东西打包了都带回来。   他走上楼,轻轻敲了下卧室门:“莓莓,是我,醒了吗?”   “进来吧。”   他推着行李箱进去时,夏莓刚从床上坐起来,梳着头发起身:“你周末作业写了吗?”   “还没。”   “我也还剩一点,一起写吧,明天我想去上学了。”   程清焰静静看着她:“不多休息几天?”   “不了,检查不是都说没问题嘛,再不去上学课又该落下了。”   程清焰没再说,折回自己房间拿了作业回来,夏莓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做卷子了。   少女长发披肩,脸色白皙,安静又认真地写卷子。   和她从前的气质很不一样。   程清焰心口密密麻麻地疼,但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在她旁边坐下,一起安静地开始做题。   这个寒假夏莓都在恶补物理,这会儿做的卷子就是物理卷。   大部分的题都会做,她全部写完,拿一旁程清焰已经做好的对答案,给自己估了个分,76分。   她愣了下,眨眼,而后缓缓地笑了:“程清焰,我及格了。”   程清焰看过去,也笑:“嗯,比及格还高了16分,莓莓真厉害。”   “这礼拜就要期初考了,说不定我这次真能考到前200名了。”   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如果这次能考到的话,我再给你奖励。”   夏莓轻笑:“好啊。”   一个下午,两人都在一起补作业。   晚上,吃了晚饭,夏莓坐在客厅看了个综艺节目,跟着笑了会儿便上床睡觉。   夏振宁跟警察说了要对这件事模糊信息,夏莓还是未成年,警察那边都同意尽量消除社会影响力。   学校里没人知道夏莓的事,只有程清焰保送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   两人一返校就被堵着追问。   程清焰原本还担心夏莓会不喜欢那么多人靠近接触,但她脸上却看不出分毫的不适,甚至和从前一般无二。   到午休,她还被黎枝语调侃的话气到,丢书砸过去。   她笑闹着喊:“黎枝语!你是不是皮痒了啊!”   好像什么都没变。   跟以前一样。   她还是那个夏莓。   那个明媚、张扬、自信、耀眼的夏莓。   只是,蛛丝马迹总是会在细节处展露。   比如在临睡前,两人在夏莓房间里做完作业,程清焰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正要抬手关灯。   夏莓忽然急急的喊道:“不许关!”   程清焰动作一顿,看向她。   少女强撑出来的平静在这一刻终于碎出裂隙,她坐在床上,胸腔起伏,眼中装满了恐惧。   片刻后,她才艰难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说:“我不想关灯睡觉。”   “好。”程清焰没关灯,推门出去,“晚安,莓莓。”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倒春寒,这几天天格外冷。   程清焰回屋拿了外套,沉默着走出了家门,谁都没有发现。   他甚至连伞都没打,毫无知觉一般淋着雨往外走。   附近唐青云家的粥店已经关了,上面贴了店面转让的宣传单,被斜打的雨淋湿,支离破碎地脱落。   一家小店在雨中飘零。   脆弱的白炽灯吊下来,被风吹得晃动。   卷帘门拉到一半。   他矮下身,走进去。   小店老板没想到这个天气还有客人,诧异地看过去,便看到少年浑身湿透,眉眼漆黑如墨,雨水从他发梢落下。   “你要买什么?”   程清焰捋了把脸上的雨水,淡声:“有刀吗?”   “什么刀。”   “匕首,或者之类的。”   老板愣了下,认真打量他一会儿,说:“没有,只有裁纸刀。”   “在哪?”   老板拿给他。   一把黄色的裁纸刀。   程清焰垂眸,将刀片从中推出来,侧面极为锋利,冷光照亮他的瞳孔。   “就这个吧。”   他付了钱,将小票和裁纸刀一并放进校服口袋。   他掀开卷帘门,再次踏入雨幕中,没一会儿,刚才那家店的老板追出来:“小伙子!小伙子,你等等。”   程清焰停下脚步。   老板将伞柄塞到他手中:“这么大雨,带着伞走吧。”   “我给您钱。”   老板忙摆手:“不用,旧伞,你要有空下次再给我送来就行。”   程清焰道谢。   老板拍了拍他肩膀:“你看,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大好青春大好前途,可别想不开了。”   程清焰一怔,反应过来老板大概是将他看作想要轻生的年轻人。   他抬头看着老板淋着雨快步跑回店内,回想刚才他的话——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世界的确很美好。   但这样的美好太易碎了,轻而易举就会被打破、被玷污。   从前,他世界中的美好都被摧毁,后来遇到夏莓,他才又看到了美好。   但现在,因为他,夏莓世界里的美好被摧毁了。   他的公主岌岌可危。   他要他的公主重新活过来,毫无阴霾地重新活过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   翌日,夏莓和程清焰一起去上学。   为了程清焰拿到机甲大师赛金牌这事,学校给足了牌面,甚至还专门联络当地报社的人过来采访,还计划着之后要专门开设编程兴趣课,发展成明哲的一门特色。   中午,采访的人过来,就站在高二3班的班牌前采访。   夏莓和黎枝语坐在一块儿看门外的程清焰。   黎枝语:“学神是不是都不会紧张啊,怎么这个场面都面不改色的?”   夏莓耸了耸肩,笑道:“反正我没见过他有紧张的时候。”顿了顿,她又补充,“哦,除了一次——”   黎枝语立马来了兴趣:“哪次?”   “他跟我告白的时候,可紧张了。”   “……”黎枝语翻了个白眼,“你再秀恩爱我就要跟老师揭发你了。”   夏莓笑眯眯道:“揭发了也没用,人家保送呢,谁舍得骂,我也跟着被爱屋及乌了。”   后来很快,这次采访就被登在了校报上,上面还附上一张程清焰的照片。   阳光从右侧打过来,少年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形挺拔,模样俊朗,满是少年气。   夏莓夸张地对着照片mua一声,程清焰侧头看着她动作,笑了:“干什么呢。”   “亲程清焰。”   “人就在你旁边,亲纸干嘛。”   夏莓看他一眼,压低声音:“这不是还没高考呢吗,得稍微收敛一点,先亲纸过个瘾,等高考后再亲人。”   她说完,又问,“有裁纸刀吗?”   程清焰一顿:“没有。”   夏莓拍拍黎枝语的背,又问了遍。   黎枝语从笔袋里拿出一把椭圆形的小小的粉色裁纸刀。   夏莓将那张照片从校报上裁下来,粘上胶水,贴在桌子右上角,“啪”的一声,手掌用力盖在上面。   而后用粗粗的签字笔在照片底下一笔一划地写下——北京,北外。   做完这些,她满意地笑了笑,偏头问:“哥,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用来学校了?”   “陪你来。”   “诶?我之前听说到我们高三那一年,清华那边可能会有一个少年班,会提前入学开课。”   程清焰垂下眼,看着她桌角上的照片和字,淡声:“我有可能不会去。”   “这还能自己决定去不去的啊。”夏莓说,“听说这种越是好的大学就越是民主,真好,不过你觉得你还是去吧,就你这性格,早点去说不定能早点交到朋友。”   程清焰勾了下嘴角,没说话。   半晌,他忽然低声问:“如果我高三真的不能在这陪你,你可以吗?”   “可以啊。”夏莓笑着提醒他,“哥,我们也就去年才认识的诶,之前十几年我可都是一个人。”   傍晚放学,两人一块儿回家。   吃过晚饭就进到程清焰房里一块儿做作业。   做完作业,程清焰下楼倒水,被卢蓉拉住:“阿焰,我帮莓莓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她提,我看她最近状态都挺好的。”   程清焰皱了下眉,停顿片刻后说:“再等等吧,我观察一下,过段时间再说。”   “行。”   程清焰拿着两杯水上楼,推门进去,就看到夏莓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白色的纸,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这是那晚之后,这么久以来,程清焰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   他立马关上门,放下杯子,将夏莓拢进怀里,温声:“怎么了?”   夏莓死死攥住那张纸。   程清焰垂眸看去,视线一顿——小票。   那天晚上,他去买刀的小票。   夏莓用力擦掉眼泪,视线用力地看着他,哽咽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喉结滑动:“周二晚上。”   “你想做什么?”   程清焰没说话。   夏莓换了个问题:“刀在哪里?”   程清焰拉开一旁的抽屉,里面躺着那把黄色的裁纸刀,夏莓将刀片推出来,干净锃亮,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仍因后怕而发软。   还好。   还好。   她将小刀放进自己口袋,用力握住,一字一顿说:“我拿走了,你不许再去买。”   程清焰看着她,看不出情绪。   夏莓:“你跟我保证。”   他语气低得像是叹息:“莓莓……”   “你跟我保证!”她哭着厉声喊,又难受地弯下背,用力握住程清焰的手腕,“哥,你跟我保证……你不能去做那些不能挽回的事。”   程清焰闭了闭眼,努力缓和呼吸,一滴眼泪从眼角滚落。   他用力将夏莓抱进怀里,沉声道:“未遂,他不可能被判死刑。”   他太清楚了。   像庞屏、程志远这种人,一时坐牢根本没用,等到出狱,他们又会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   如果再有一次呢。   如果他又一次没能守护住他的公主呢。   程清焰不敢去想那样的情况。   一想到就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那就不判死刑,我不要他死刑了,程清焰,我不要他死刑了。”她哭得支离破碎,浑身颤抖,脆弱不堪,“你不是答应我的吗,我们会去北京,你已经保送了,你不能这样毁了你的前途,我们会一起去北京的。”   夏莓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拼尽全力想说服他放弃这个念头:“你才十八岁,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等读完大学,我们可能会留在北京,也可能去上海,我会读外语专业,可能以后工作还会出国,他不会找到我们的,他不可能再找到我们了……”   她哭得胃疼,犯恶心,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疼,还拉着程清焰的手不肯放:“你答应我,你不要做那种事。”   半晌,程清焰闭上眼,终于跟她保证,声音沉缓:“好,我答应你。” 第58章 智齿   后面几天夏莓都留意着程清焰的去向, 连研究所都不再让他去,两人上下课都在一起。   日子过得平稳,简直称得上岁月静好。   很快, 就到了期初考的日子。   考前一天晚上,程清焰早早就让夏莓回房间休息, 养精蓄锐。   夏莓躺在床上又将语文古诗背了一遍, 背完后她将课本放到一边,躺下睡觉。   这天晚上外面打了好几声闷雷,紧接着就下起倾盆大雨,雨声很响, 屋内都觉得吵。   夏莓很讨厌这样的雨声,让她忍不住会想到那晚的场景。   但好在亮着灯,最后还是睡着了。   只是忽然间, 随着一道雷声,屋内的灯突然熄灭。   几乎就在这个瞬间,夏莓从梦境中转醒,眼前是一片漆黑, 混着滴滴答答的雨声, 风吹起窗帘,空气中弥漫雨水的气味, 带着青苔的霉味。   “报警?报了警,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 你觉得程清焰还会喜欢你?”   “程清焰不是都保送清华了么, 人家大好前程,会喜欢一个被强|奸的破鞋?”   “给脸不要脸, 你不要那就老子来,程清焰的女人, 也不算亏。”   “不过今晚爽完,你可能就舍不得杀我了。”   “臭婊子!”   她耳边仿佛立了好几台收音机,循环播放庞屏说的那些话,粗鄙屈辱。   无数的手抚上她身体。   呼吸灼热,混着酒气和烟味。   “啊!”   夏莓不受控地开始尖叫,一声接着一声。   她从床上滚落,连滚带爬地躲到墙角,抱着腿浑身发抖,尖叫到嗓子都哑了,紧接着,她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庞屏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你叫起来还挺带劲。”   夏莓止住声音,咬在手腕上。   用力到牙齿都磕进血肉,很快尝到血腥味。   她浑身都在抖,眼前空白一片,胃痉挛,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却拼命搓着手臂,像是要把脏东西搓掉,搓得手臂通红。   直到,灯骤然点亮,程清焰冲进来,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他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安抚,温声重复:“没事了,莓莓,没事了,只是跳闸,现在没事了,我在,我在,不怕,哥在。”   夏莓靠在他怀里,仿佛又回到那个无措的夜晚,只是这次,程清焰出现了。   夏莓拽着他的领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声音里湿漉漉的哀求,她哽咽着说:“怎么办……”   “还没抓住他,到现在都还没抓住他……”   “哥……我怕……”   程清焰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此刻连保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出。   他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眼睛死死压在她肩膀上,红血丝几乎要崩破:“莓莓,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住你的。   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夏振宁和卢蓉赶来时就看到少年少女紧紧相拥,泪流满面。   年轻却脆弱。   支离破碎却密不可分。   ……   夏莓强撑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泄露无遗。   后来,夏振宁坐在她旁边,轻声说:“莓莓,我们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好,不要装在心里,就当去跟医生聊聊天。”   夏莓迟缓地抬起眼看向他,过了半分钟才点头:“好。”   “那我先给你安排在明天放学后好不好?”   “后天吧,周五晚上。”夏莓低头看着脚尖,“后面两天都要考试。”   “好,那就周五晚上,我去给你约时间。”   周四周五两天都是期初考。   夏莓白天在学校时状态都不错,上回期末考没考英语,夏莓又回到最后一个考场,不过这回最后一个考场有两个认真做题的人,陈以年也在认真做题。   两天考试结束,临近周五放学,夏莓被数学老师叫去办公室。   数学是第一天考的,到此刻成绩已经出来。   数学老师将夏莓的卷子摊在桌上,笑眯眯的:“可以啊夏莓,我还以为放了个寒假你要回到解放前了呢,没想到这成绩突飞猛进啊!”   夏莓垂眼,右上角标着成绩。   112分。   上100了……?   夏莓愣了下,而后开心地笑起来。   “我听老孟说你和程清焰是兄妹啊?”数学老师问,“难怪程清焰一转学过来你就开窍了,怎么,这是想和他一块儿去清华?”   夏莓笑:“您这是高估我呢还是低估清华呢。”   数学老师被她这话逗笑,接着问:“那你目标是什么,成绩提高这么快总有个目标吧?”   “北外。”   她终于能够在人前自信地说出自己的目标。   一旁英语老师转过头来:“北外可以的!特适合你!”   夏莓笑起来:“我也觉得。”   “那继续努力,把数学和理综再抓一抓,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北外还是很稳的。”数学老师往窗外看了眼,“行了,撤吧,清华学子等着呢。”   夏莓跟着朝窗外看去,程清焰靠在墙上,手里拎着两个书包。   夏莓立马走出去:“回家?”   “嗯。”程清焰将她乱掉的长发缕顺,“吃完饭去医院。”   夏莓这才想起还要去看心理医生,“啊”了下:“你不说我都要忘了。”   今天还是夏振宁开车来接他们,就等在校门口,两人上车,一块儿回家。   只是到家时发现门口还有一人。   夏莓愣了愣,推开车门下去:“外婆!”   “莓莓……莓莓。”外婆走上前拉住她的手,眼泪就从沟壑纵横的皱纹中蜿蜒下来。   她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那件事,捧着夏莓的脸不住说,“我们莓莓受委屈了。”   夏莓抿了抿唇:“没有的。”   “外婆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这的,以后都跟外婆一起住,外婆照顾你。”说着就拉着夏莓要走。   夏莓一愣:“啊?外婆……您等一下。”   夏振宁下车:“妈,你这是做什么?”   “谁是你妈!”外婆还记恨夏振宁,“小时候你不管孩子就算了,现在你就是这么照顾莓莓的?!”   夏振宁被她训斥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外婆拽着夏莓的手腕:“走,莓莓。”   “等一下,外婆……我晚上还要去医院呢。”   “怎么了,你哪不舒服?”   “没有,就是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外婆愣了下,又要掉眼泪:“那晚上外婆陪你一起去。”   外婆家不住在柯北市中心,而是另一个靠近柯北市的市郊,所以夏莓以前只有偶尔假期会回去。   现在老人家大老远地过来,夏莓不好拒绝,便说:“那我周末跟外婆回去,等周一再回来。”   外婆这次是打定主意要陪着夏莓一起,甚至还在学校旁租好了房子。   闻言虽然并不想让夏莓回去,但此时也没说什么。   经过程清焰,他将书包递还给夏莓,低声:“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外婆烧得一手好菜,夏莓饱餐一顿,便出发去医院。   夏振宁预约好的心理医生已经等着了,是专门负责女孩子这一方面的心理问题的。   夏莓走进心理咨询室,外婆坐在咨询室外。   而此时,程清焰就在医院门口。   他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会好好守护夏莓,不愿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于是便默默等在医院外。   周围人来人往,少年坐在台阶上,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中,少年眉眼沉沉,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忽然间,他余光看见一个身影,木子豪。   程清焰猛地冲上前,一把拽住木子豪胳膊将人用力摁在地上,他眼睛立马红了,冷声问:“庞屏在哪?”   木子豪看着他愣了会儿神,眼圈也跟着红了:“莓莓怎么样了?”   程清焰小臂青筋暴起:“我问你庞屏在哪!”   “我不知道。”木子豪哭着拼命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之后他就跑了,我没见过他。”   “出柯北了吗?”   “应该没有,警察很快就查了,他应该出不去的,肯定是在哪个地方躲着。”   程清焰盯着他看了会儿,而后缓缓松开手。   木子豪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说:“他开的KTV都被查封了,没处可去,但我听说他还有一家店,没什么人知道,在春川路。”   雨又开始下。   夏莓走出医院时经过垃圾桶,看到上面被摁灭了的几支烟蒂。   不知怎么,她忽然觉得周遭的气味都和程清焰身上的有些像。   她莫名环顾一圈,去找程清焰的身影。   外婆买了伞回来:“莓莓?”   她收回视线和思绪:“嗯,来了。”   雨水冲刷泥土,汇成浑浊的细流,沿着坡度流下下水道,天空被闪电撕裂划破,骤亮。   程清焰踹开门的时候,庞屏正用电磁炉烫火锅吃,地上酒瓶和烟蒂散乱。   光线昏暗,他看到程清焰的瞬间猛地向后靠,从塑料凳上摔下来。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又冷戾,抓着庞屏的衣领往外拖。   他脸色沉得可怕,看过去的视线根本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物。   雨水冲刷着石头,殷红的鲜血汇入,又被稀释成浅粉。   血从他额头和后脑流出,程清焰视网膜都被血液糊住,只剩下血色,一层深过一层,如同深渊,张牙舞爪地要将他淹没吞噬。   “我早就跟你说过,庞屏。”程清焰语气没有一丝温度,视线淡漠冰冷,“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她是我的人,你别想动她。”   棍子沾着血,混合着雨水,几乎产生鲜血四溅的错觉。   程清焰在这一刻,是真的彻底丧失了理智,满脑子都是夏莓的眼泪和尖叫。   可随着一道雷声,他如大梦初醒,忽然想到夏莓的话,她看着他的眼睛哽咽着说“你答应我,你不要做那种事”。   像脱离出癔症,程清焰猛地松开手,棍子掉落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庞屏还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程清焰淋着雨,雨水浸透了他的眉睫和发梢,他胸腔剧烈起伏,青筋暴起,拼命压制此刻心头蔓延开的暴戾和恨意。   而后他一脚踩在庞屏侧脸上,摸出手机。   雨水很快弄湿了屏幕,按键很费劲,他用袖子抹了好几次,终于拨通110。   “喂,我要报警。”他沉声道,“我抓到庞屏了,2月28号□□未遂的庞屏,现在在……”   他话音未落,庞屏猛地挣扎起来,撞倒程清焰,将他的手机踹到远处。   庞屏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你有本事杀了我啊程清焰!你不是说你会杀了我的吗!你有种就来杀我!”   他已经彻底完了。   他这一辈子早就已经完了!   他宁愿程清焰真的杀了他,从此堕落。   程清焰没说话,在汹涌中沉默着,更用力地扼制住他,弯腰捡起一旁的手机。   被摔关机了。   他重新按了开机键。   庞屏只觉得腿刺痛着,可那痛觉似乎在这一刻又没那么鲜明,他看着此刻程清焰的样子忽然癫狂般笑起来,笑声淹过雷声和雨声。   他大笑着说:“程清焰,还是你好福气,夏莓身上真他妈滑真他妈香啊,你也体谅一下,胸大腰细腿长,啧,那个手感,哪个男人忍得住?”   程清焰停下动作,缓缓扭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庞屏,没说话。   庞屏狼狈地躺在地上,头发湿透,漂在地面积水中,腿呈一个异样的扭曲角度,脸上沾了血。   连流浪狗、落汤鸡都不配叫。   注意到他的视线,庞屏笑了笑,说:“你别看我现在这样,那时候的夏莓没比我现在好到哪儿去。”   “可惜了,最后还是让她跑了,要是真能操到坐牢也值了,我查了□□罪判几年,一般也就个四五年,但能毁了她和你,不算亏,可惜啊。”   “不过嘛,来得及,来日方长嘛……”他眼眶血红着狰狞地笑起来,齿缝里都是鲜血,“如果,等我出狱以后呢?”   程清焰转身又进了店里,拿了一瓶啤酒瓶出来,用力砸在墙上,碎了。   尖利的锋面露出来。   程清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球充血。   他淡漠又麻木,一手死死摁住庞屏的脸。   滚烫的血液四溅。   弄脏了他的脸。   动作缓慢而用力。   雷电交织。   似是神在警示作恶的凡人。   程清焰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睁得很大,眼泪无知觉地直直从眼眶淌出。   作恶就作恶吧。   就让他成为恶人吧。   至少,他的女孩儿永远明媚耀眼。   不知过了多久,程清焰站起身,睁着眼,青筋还暴起。   他抬手抹掉脸上的血,重新打开手机,正好警局回拨过来。   他刚一接起,那头就着急问:“您好,您现在是安全的吗!”   程清焰扯了下嘴角:“我自首。”   “……什么?”   程清焰闭上眼,仰起头。   雨水落在他脸上。   “我自首,现在在春川路183号,我杀了庞屏。”   他想起小时候,街头巷尾的议论,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想起程志远的诅咒,说他身上流着的是和他一样的血。   原来,冥冥之中,早已经有了定数。   曾经,他因为这些过往自卑,也因此对和夏莓的这段感情百般挣扎,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亲近,就像黑暗吞噬光明。   他在那个夏季决定赌一把,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那个让夏莓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那个人。   他挣脱束缚他的枷锁,踩破黑暗,试图抓住一丝一缕的光芒去努力。   他本以为,他真的可以的。   但最后他还是被过往的泥潭往下拽,不断坠落,重新压入囚笼,万劫不复。   但是这样也好。   公主会有王子。   骑士只需为公主披荆斩棘,保护公主平安喜乐。   然后,功成身退。 第59章 智齿   周末两天, 夏莓都和外婆待在一起。   似是为了让她从那些过往中脱离出来,心理医生也这么说,外婆还带她去郊区的泥洼里钓小龙虾。   夏莓嫌脏, 蹲在草地里不肯下去,最后还是外婆她老人家自己钓了一盆的小龙虾。   虽然没亲身参与, 但置身于田野中, 被干净的风吹拂着,夏莓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到周日晚上,她才收心准备做这次的周末作业。   做物理卷子时碰到难题,她拍了照片给程清焰发去, 却迟迟没等到他回复。   夏莓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么早就睡了吗?   夏莓没再继续发,只是将剩下的试卷都做完, 洗完澡出来程清焰依旧没回复。   居然睡这么早。   夏莓有点吃惊。   不过反正不会做的题也不多,等明天去学校了再问他也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外婆陪夏莓去学校。   路上夏莓劝她以后还是回去住,反正平时也有司机接送她, 外婆虽然不舍得但也明白自己年纪大了, 体力不行,留在这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最终还是答应了。   “夏振宁对你怎么样?”外婆问。   夏莓一顿。   换成以前,她一定认为夏振宁不好, 但那次之后, 夏振宁对她的确没得挑。   虽然过去的伤害依旧无法弥补,夏振宁和她之间的父女情永远都嵌下了沟壑, 但夏莓只是,忽然觉得, 无所谓了。   她笑着点头:“还行吧。”   “真的?”   “嗯。”夏莓说,“而且我很喜欢我哥,他对我特别好。”   “那女的的儿子啊?”   “嗯。”   “小伙子确实看着不错。”顿了顿,外婆又咕哝道,“那女的看着也是会顾家会照顾人的,怎么就看上你爸?”   外婆和夏振宁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概永远都不可能消了。   夏莓听着只觉得有趣,笑道:“可能因为夏振宁挺帅的吧。”   外婆撇撇嘴,抬手摸了摸夏莓的头发:“也是,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我外孙女也不能长这么漂亮。”   到校门口,夏莓还指了指头顶挂的横幅:“你看,这个就是我哥!”   “保送了啊?”   夏莓笑得眉眼弯弯,用力点头:“嗯!”   “这么优秀啊,那你好好跟他学学。”   “我知道。”   夏莓跟外婆道别,走进教室,视线去看那个座位,程清焰还没来。   然而,直到早自习结束,程清焰也没回来。   夏莓这才觉得不对劲,下课后就给他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她眉心蹙起,转而给夏振宁打电话。   “喂,莓莓,怎么了?”夏振宁声音中透着浓浓的的疲惫,嗓子都哑了。   夏莓一顿:“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倒春寒,有点着凉。”夏振宁笑了下,尽管笑得很敷衍,“找爸爸什么事啊?”   “程清焰是生病了吗,我看他今天没来上学。”   夏振宁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哥都保送了,还上什么学?”   “可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信息也没回我。”   “哦,是这样,他那大学临时来通知,说是要集训,他前天就连夜买了机票去北京了,封闭集训,不能带手机。”   夏莓皱眉:“集训?他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哦,那边的通知很突然,他让我跟你说一声,这不最近事情多,我给忘了。。”   到中午,期初考的成绩就出来了。   程清焰,一如既往遥遥领先的第一名。   夏莓听到布告栏旁几个女生称羡地讨论,说他都保送了怎么还要参加考试。   而夏莓第一次真正考进了前200名。   164名,再次成为全校进步幅度最大的人。   换作平时夏莓看到这个成绩肯定又要翘尾巴,但今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想着刚才夏振宁说的那些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程清焰怎么会什么都不跟她说,就去了北京?   她沉默着回到教室,拿出手机,头磕在桌沿,慢吞吞地点开[智齿]的聊天框。   [夏日草莓:哥。]   [夏日草莓:我考了第164名。]   [夏日草莓:你答应过我考进前200名就要给我奖励的哦。]   一如既往,没有回复。   整整一周,程清焰都没有回复。   当夏莓心中的不安腾起到顶点时,她又一次遇到了温媛媛。   温媛媛看上去已经没有半点学生气,头发枯黄,显得灰败又没有朝气。   她就站在学校附近,指尖夹了支烟,一看到夏莓就朝她快步过来,她笑得面目狰狞,憎恨又轻蔑,两种矛盾的情绪融在她眼中,她嗤声道:“夏莓,听说你差点儿被庞屏强|奸了?”   夏莓脚步一顿,手用力攥紧书包带子,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当时周围很多人。   听到她话中那个刺耳的字眼,下意识地都看过来。   所有视线,化作利刃,刺入夏莓的身体,割裂她的衣服。   黎枝语也在旁边,她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开什么玩笑”,她可半点都没发觉夏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夏莓的表情,如果这件事是假的,夏莓一定已经揍过去了,但此刻,她脸色煞白。   黎枝语根本来不及细想,只凭借本能地脱下书包用力朝温媛媛砸过去。   她以前从来没打过架。   此刻却疯了似的压在温媛媛身上胡乱挥拳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过了很久,夏莓才回过神,走上前拉起黎枝语,而后她弯下背,靠近温媛媛,一手摁住她脑门,用力压着:“怎么,庞屏给你戴绿帽的事儿你也想宣扬一下?”   温媛媛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说:“庞屏死了。”   夏莓一愣,不知是想到什么,惊吓般倏的收回手。   后来,那件事还是被大家知道,开始在学校流传。   这样的事,总是能流传成各种各样的版本,添油加醋、变本加厉。   夏莓却没有心情去在乎这些。   她满脑子都是那天温媛媛说的话——庞屏死了。   不是被抓了。   而是死了。   怎么会?   后来渐渐的夏莓才发现,学校里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是黎枝语、陈以年和王鹏、张翔他们一个班一个班找过去,或是苦口婆心、或是威胁,不让他们再议论那件事。   又一个月过去,到了月考。   程清焰依旧没回来,没参与考试,林匀终于考回到理科第一名,而夏莓成绩停滞在原地,这回考了178名。   那次考试后,夏莓和陈以年一群人去吃了烧烤,喝了酒。   她喝得酩酊大醉,这回却没有耍酒疯闹笑话,只是撑着路边的树吐得肝胆欲裂,酸水一股股往上涌,喉咙被烧灼得生疼。   朋友将她送回家,她跌跌撞撞地进屋,夏振宁就坐在客厅沙发。   夏莓酒劲散了大半,勉强站稳,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   她仰头喝尽。   屋内灯很暗,很安静。   她站在厨房,夏振宁坐在客厅。   夏莓低着头,很突然地,一滴眼泪掉进杯口,“啪嗒”一声。   “爸,求你了。”她吸了吸鼻子,终于颓败地躬下身,掌根用力压着眼睛,“求你了,你告诉我,程清焰到底去哪里了。”   夏振宁回头看她,安静了许久,听着她强忍着的啜泣声,最后沉声道:“我和你卢阿姨分开了。”   他声音很平缓,透着安抚的意味,“所以,卢阿姨带着阿焰去北京了。”   夏莓眼眶通红地静静看着他:“那他不会再回来了吗?”   “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声问:“那……他是不要我了吗?”   夏振宁起身,走到她旁边,轻声说:“莓莓,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各种各样的人,有你喜欢的人,也有你讨厌的人,虽然青春时遇到的人总是能在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时间总是向前的,时间会覆盖住那些痕迹。”   夏振宁摸着她的头发。   这大概是夏莓记忆中,和夏振宁最温馨的一幕。   他说:“莓莓,你可以记住他,也可以忘记他,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但你还是得往前走。   无法逃避。   时间会推着你向前。   夏莓依旧每周会去看一次心理医生,直到又一年夏天,迎来了高三,夏莓结束了心理疗程。   开学前,她去了趟照相馆,洗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无人机拍下的两人在阳台上的照片。   一张是他们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会时拍下的戴着猫耳的照片。   她将两张照片夹在本子里,那个本子记录了她每一次考试的名次。   高三的期初考,她考了第70名。   而程清焰,成了一个传奇。   大家并没有细究他到底去了哪里,毕竟已经保送,不再出现在学校也是正常。   陈以年之前听夏莓说过他是去北京参加集训,夏莓的状态也很正常,只是再也没从她口中听到程清焰的名字。   直到某天体育课。   太阳很大,热烘烘的。   陈以年去超市买了沙冰,递给夏莓一杯。   两人坐在树荫下的台阶,陈以年看了她一会儿,问:“你和程清焰分开了?”   夏莓一顿,低下头,过了许久,她点头:“嗯。”   “为什么?”   “他走了。”   “去哪了?”   “北京吧,他不要我了。”   “他跟你提的?”   夏莓摇头:“也不是,他只是不告而别,突然就消失了。”   陈以年皱眉:“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夏莓笑了笑,用吸管戳着沙冰,淡声道,“可能是因为发生了那些事吧,毕竟我差点就被那种垃圾祸害了,他就不想要我了。”   这话听得陈以年眉间皱得更紧,但他当即嗤笑出声:“你是脑子学傻了还是怎样,那种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什么都没发生,程清焰怎么可能会那么想。”   “那不然呢。”夏莓忽然收了笑,冷淡地看着陈以年,“他突然消失,再也没出现过,再也没联系我,还会是因为什么?”   陈以年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夏莓起身:“走吧。”   “莓莓。”陈以年叫住她,“之前唐青云问过我一个问题,她生了那样的病,我为什么还要喜欢她。”   “……”   “我当时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   “……”   “我相信程清焰也是这样。”陈以年看着她说,“你还记得去年世界末日预言那天吗?”   世界末日。   2012年12月21日。   周五,柯北天气预报说会有初雪。   “嗯。”   “那天凌晨你发了高烧昏迷,程清焰想送你去医院却打不到车,只能背着你朝医院跑,却没想到半路会遇到庞屏。”   陈以年嗓音平缓,诉说着一个夏莓完全不知情的故事,“他怕庞屏会伤害到你,所以抱着你任由他们打,背上都是棍子印和脚印,浑身是伤,抱着你,一下都没还手。”   他看着夏莓,沉声:“他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得多。”   夏莓却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越走越快,到后来是用跑的。   她冲进厕所,将自己关进隔间,浑身都在发抖,一边发抖一边忍不住想吐,吐得冷汗直冒,泪淌了满脸。   吐完了,她精疲力尽地蹲下来靠在门板上,等休息好了,又面色如常地回到教室。   高三很忙。   忙到她后来很少再想起程清焰。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她刷题时碰到一道难题,怎么做都做不出,才会想起程清焰。   但她只是在题号前打个勾,等明天去问老师。   夏振宁说得没错。   她有时候会想起他,有时候又会忘记他,但不可避免地被时间一直推着往前走。   百日誓师结束后,教室黑板上开始用红色粉笔写下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一模、二模、三模。   夏莓后来的成绩一直固定在50名左右,她语文和英语拔尖,化学和生物也不错,只是物理和数学偶尔会失误。   但考北外问题不大。   她有时会看着桌角上的照片和字发呆。   照片是程清焰被保送后的采访照片,字是她自己写下的——北京,北外。   他们约定好的。   要一起去北京。   夏莓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但高三的日子,她是靠着曾经的约定坚持下来的。   每天五点起床,学习到夜里十二点睡觉。   她将那一头漂亮的头发扎起,偶尔盘起,因为过度用眼而假性近视,配了眼镜,每天两点一线,从学校到家,又从家到学校。   ……   终于,2014年的六月到了。   高考来了。   考了什么内容她其实很快就忘记了,就连作文都不记得写了什么。   当大家尖叫着发泄着,将成摞的书洒下楼时,夏莓抱着一捧书,拿着矿泉水瓶,默默离开了学校。   她坐上公交车,头靠在车窗上,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高考结束。   夏天来了。   处在当下时,夏莓常觉得时间过得慢。   可等到过后,再回头去看,就会发觉,时间其实过得非常快。   光阴如梭。   毕业了。   距离她和程清焰第一次遇见也已经过了两年了。   程清焰。   这个名字夏莓已经好久好久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去想了。   车在一个站牌前停下,夏莓下了车,环顾一圈发现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便拿出手机导航,跟着走。   大概走了十分钟,她停下脚步,抬起头——   柯北监狱管理局。   夏莓在外面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进去。   警察抬起头,问有什么需要。   夏莓缓缓眨了下眼,她听到自己问:“这里有叫程清焰的人吗?”   “编号不知道?”   “不知道,姓名是程清焰,18岁,哦,不对,19岁了,95年2月17号出生。”夏莓心脏跳得厉害,“可以查一下吗?”   “你等一下。”   警察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按键盘。   就当夏莓以为自己要喘不过来气时,警察说:“哦,有,你要探视?”   恍惚间,夏莓有一种错觉。   这周遭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不然,明明该在北京的人,为什么会在监狱?   夏莓攥紧拳头,努力缓和喘息:“嗯。”   “什么关系?”   “我是他……”   夏莓停顿。   她和程清焰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呢?   同学、兄妹,还是暧昧对象。   而后,夏莓忽然想起一年半前的那一天,他们约定的——等到高考结束,等到2014年6月8日的下午五点,走出英语考场的第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   夏莓抬眼,看着墙上的时钟。   眼眶一热。   她颤声答:“我是他女朋友。”   刚刚高考完,她身上还穿着校服,警察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登记册递给她:“填个信息。”   夏莓填好,看着另一个警察进去通传。   她握紧拳头,心跳跳得很快,然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头发乱糟糟地盘着,这一年多来她都没有打扮的心思。   夏莓很快跑到门玻璃前,扯掉皮筋,对着玻璃将一头及腰长发放下,又摘掉眼镜,放进口袋。   她强撑着对着玻璃提起嘴角,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下一刻,警察回来说:“他拒绝探视了。”   夏莓愣住:“……什么?”   “他不想见。”   她愣在原地,似是放弃了挣扎,坠入一层深似一层的大海,放任自己沉到那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   她用力闭了闭眼,轻声问:“那你能给我带句话吗?”   “你写下来吧,可以写信。”   “好。”   夏莓将那一捧教科书放到一旁,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   哥,我在北京等你。   外面天很热。   树木郁郁葱葱,梧桐树树荫下很凉快,有老人躺在树荫下的躺椅,手拿蒲扇,带起一阵阵的风,也有骑着自行车穿梭而过的白衬衫少年,叮铃叮铃,车铃清脆。   夏莓蹲在监狱门口,头深深地埋进臂弯。   眼泪成串,掉个没完。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这个结果。   在最初程清焰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就已经想过,到后来温媛媛告诉她,庞屏死了,她几乎可以确定。   可她就是固执地不肯接受,害怕接受。   那晚,她喝得酩酊大醉,在夏振宁的话中,她接受了另一个说法,那就是程清焰不告而别是不要她了,才会一声不吭地去北京。   夏莓接受这个说法。   逃避一般,用这个说法去掩盖内心的猜测。   她宁愿,程清焰是真的不喜欢她了,是真的因为庞屏的事而嫌她脏。   是真的,只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了,所以才不告而别。   至少这样,他依旧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依旧,逆风而上、前途无量。   她的少年。   明明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少年。   明明应该苦尽甘来,意气风发,一生顺遂。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浪费自己的青春和才华。   可他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断送自己的大好未来。   “程清焰……”她哽咽着,眼泪从掌根、指缝淌出来,语无伦次,“我跟你说过的啊,我跟你说过的啊!”   她无能为力地跺脚,气愤又委屈,“我不要他死刑了,我不要他死刑,我只要你好好的,其他我什么都不要了……”   她精疲力尽地跪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都砸在地面,蚂蚁都绕着湿痕走。   “你不是跟我约定了,2014年的夏天,要和我一起去北京的吗?是你答应的,你会一直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   警察出来想扶起她,她也沉着身子不肯动,或许是根本没力气动。   夏莓蜷缩在角落,哭到最后,她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对不起,我不该任性那天晚上出来找你,我不该在你面前哭,我不该不守在你身边……”   “哥,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求你了……哥,原谅我,不要生我的气,你不要不见我……”   ……   那天后来,夏莓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第二天,她就发了一场高烧。   浑身滚烫,人半梦半醒。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梦境中,时光仿佛倒流,她又回到了12年12月21日的凌晨,程清焰背着她在街头狂奔,后来遇到庞屏。   那次她昏迷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在梦中,她却清楚地看到。   穿着单衣的少年背对着那群人跪在地上,将她护在怀里,牢牢抱紧她   末日交替时分。   世界混沌。   黑压压的电线在头顶纵横交错,短路的破瓦灯滋滋响,忽明忽暗。   棍子一刻不停地打在他背上。   少年黑色单衣后布满了脚印和棍子印记,疼得满头大汗,额前的碎发都湿透,鲜血还挂在嘴角。   狼狈落魄,至极。   夏莓在昏迷中一直在流泪,枕头湿透。   夏振宁以为她是因为高考失误了才哭,怕问了又让她伤心,便没多问。   那段时间夏莓实在浑浑噩噩,连高考查分的时间都彻底忘记,直到班主任兴冲冲地给她打电话过来。   678分。   全校第28名。   三年来,她考得最好的一次。   夏莓报了北外的王牌专业,德语。   7月份,她收到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一切尘埃落定。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晚,夏莓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来祝贺她的信息,她后来直接关了机,推开卧室内通向阳台的那扇门走出去。   她独自一人坐在阳台,夜风和煦干燥。   她看着夜空中并不明亮的星辰,渐渐就这么坐在阳台睡了过去。   睡梦中,她来到北京,学习很忙,实习很忙,一天恨不得掰成两天用。   直到某天,又是一个梧桐落叶的季节,她走在街上,仰起头来看漫天落下的黄叶。   她似乎是想到些什么,怅然若失。   然后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兀自向前继续走。   接着,她就看到了程清焰。   少年如风,依旧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夏莓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站在她眼前,笑得温柔,说:“不是约好了,北京见吗?”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夏莓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反应,而后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她低声:“北京见,哥。”   第二天是毕业典礼,夏莓洗头化妆,穿上漂亮的裙子,打起精神去了学校,依旧是全校最美的那个。   校长讲话,主任讲话,学生代表林匀讲话。   大家说着“今天你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你为荣”。   到最后,舞台留给大家。   开始大家还扭捏不敢上台,渐渐地气氛热络起来,一个个同学都冲上舞台。   大家脱去校服,脸庞稚嫩又青春,高喊着自己虚无缥缈的理想与梦想。   有人说未来要成为最好的医生。   有人说以后一定要扎根在上海,成为闪亮的都市丽人。   有人向暗恋的男生或女生表白。   有人感谢老师,感谢学校,感谢自己。   背景音乐是朴树1999年演唱的《那些花儿》,唱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   夏莓坐在台下最后一排,离开学校的最后一天,她收了不少情书。   从那天以后,程清焰再也没有出现,大家似乎也默认了她和程清焰不再有任何关系。   夏莓一封封接过情书,跟人道谢,又礼貌拒绝。   陈以年高考成绩刚过一本线,但北京的大学分数总偏高,最后他选择了一个北京的二本院校,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但问题也不大。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忽然起身,从其他人手中接过话筒。   他看着台下,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笑了下,轻声说:“我会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台下众人哗然,谁都不知道他这话是对谁说的,纷纷向周围张望,想知道他视线是看向哪里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唐青云听的。   夏莓靠在椅背上,看了他一会儿,眼眶渐渐发热。   然后她也起身,走上了台。   说来,在这些人的学生时代,或许,夏莓也称得上是一个传奇。   漂亮到极致,走到任何地方都是最夺目的存在,朋友很多,性格直爽,和程清焰谈过恋爱,后来遭遇了不好的事,而成绩却从倒数一路飙升到高考的第28名,顺利考入名校。   夏莓攥着话筒,握紧,看着台下。   “程清焰!”她喊了一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底下瞬间寂静下来。   大家纷纷抬头看向她。   程清焰这个名字,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传奇到就像是一场只存在于青春时期的幻想,是无数女孩心中那一抹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万丈光芒。   干净、清隽、成绩优异   他突然转学来了明哲,又突然保送,而后再也不见。   像一场闷热暴雨中的幻觉。   夏莓那双曾经漂亮的眼睛,后来一段时间没有了光,而此刻,光芒又渐渐在瞳孔中汇聚,亮晶晶的,像勾人魂魄。   她垂下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脸上笑容却依旧极为灿烂。   她拼尽全力大声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哥,你一定要来啊。   我的智齿,我的真爱,我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人。   你一定要来。   你一定,要来啊。   毕业典礼结束,夏莓回到家。   夏振宁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那份录取通知书——来自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看了很久,眼睛一眨不眨,脊背僵硬得像座雕塑。   后面这一年,夏振宁顾及着夏莓的心理状况,不愿在成绩上去给她压力,所以也从来不过问她的成绩。   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女儿那么优秀。   夏振宁忽然想到那年寒假,他接到班主任电话,说要家访。   他责骂夏莓整日游手好闲,不好好读书,当时程清焰似乎是对他说过一句什么的。   是什么来着?   夏振宁躬着背,努力回想。   哦,他说的是——她之前几次考试都考得不错,进步很大。   可当时夏振宁根本不信,他根本不相信夏莓会上进,甚至认为,她和程清焰在一起都是为了报复他。   他曾经,用那样恶毒的想法去想他的亲生女儿。   是他自己放弃了他的女儿。   “莓莓。”屋里很暗,夏振宁低着头忽然出声,“对不起。”   夏莓脚步一顿,安静下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夏振宁这一句“对不起”确切的是为了什么,她只是觉得,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并没有原谅夏振宁曾经对她的冷落和伤害,也无法原谅,伤害已经存在。   她只是,不在乎了。   她选择了放下,选择了和过去的一切和解。   如果不和解,她也真的无法再撑下去了。   “没关系。”她轻声说,“爸。”   2014年8月底,夏莓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   从前,夏莓以为,有一天她离开柯北,是为了逃避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而此刻,她知道,她离开柯北,只是放下了,于是开始全新的、她所期待着的新征程。   后来在北京的日子其实也过得很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   夏莓习惯了周末、课后都泡在图书馆,身边也有好友,社交活动却不算多,假期就去大公司实习,拼命学习各种知识和本领。   等到本科毕业那个年头,她实习履历极为漂亮,成绩和证书也无可挑剔,因此拿到了本来需要研究生门槛的工作机会。   她逐渐适应北京的生活,交了很多朋友,依旧是耀眼的存在。   学习很忙,工作也很忙。   经常熬夜通宵,日夜颠倒。   夏莓几乎没空想起程清焰。   她好像真的,自由自在地在北京活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只是在同学兴奋地说五月天要来北京开演唱会,问她去不去时,她忽然想起2012年的那个国庆假期,那场名为“诺亚方舟”的演唱会,想到他。   只是在坐320路公交时,看到站牌上的清华大学西门站时想到他。   只是在一个又一个下初雪的冬夜莫名其妙地难过,然后想到他。   只是在路上看到泛滥的共享单车时想到他。   只是在每次点烟时看到那一簇火光时想到他。   只是在看到路上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们时想到他。   夏莓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他,也再也没见到他。   却又好像,生活中每个细节都存在着他。   日子无法阻止地一天一天过去。   夏莓也在往前走,走过孤身一人的高三和大学。   被时间推着向前。   哪怕三步一回头。 第60章 真爱   又一年毕业季。   夏莓的三个室友或选择读研或选择出国, 早已安排妥当,于是这个毕业季就格外轻松,而夏莓选择工作, 她拿到了含金量极高的一个外企Offer,现在还在实习期, 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   公司离学校很远, 她便在外面租了房子,合租,和一个北大同为大四的朋友,叫王雨霏。   王雨霏读的是北大中文系,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没找工作,毕业后打算当个写字为生的自由职业者。   挣多少吃多少, 追求灵魂自由。   夏莓是在高二某次朋友组织的聚会中认识的王雨霏。   北大中文系——这个名号总能让她想起某位故友。   于是便对她多了些关注,发现两人性格相投,很快就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说起来,王雨霏的性格并不像夏莓固有认知中的中文系女生, 她很活泼随性, 经常做些无厘头的荒诞事,很像从前的自己。   “这毕业季是分手季还真是没说错。”王雨霏抱着分享装的大袋薯片躺在沙发上, 肚子上压着台平板,闲聊提及, “我两个室友全分手了。”   夏莓正在翻译上司交给她的文件, 头也不抬地问:“为什么?”   “不想异地恋呗,对未来规划不一样, 一个回老家一个留北京,就分手了。”   夏莓笑了笑, 没说话。   王雨霏实在闲着无聊:“你这工作怎么这么忙?我连跟你聊天的时间都没了。”她语重心长,“莓莓,世界这么大,你得拒绝资本主义对你灵魂的压迫。”   “相较于灵魂的压迫,我更怕钱包的压迫。”   “庸俗。”王雨霏啧声,“干嘛这么拼命,你又不差钱。”   “确实是没你出尘脱俗。”   “要是你翻译的是英文我还能帮你一把,可谁让你读的是德语专业。”   夏莓一顿,抬眼笑起来:“巧了,这文件要翻译成英德双语。”   “那行啊,正好我闲着无聊。”王雨霏凑过去看,没几秒就退缩了,“这都什么玩意儿,怎么那么多人工智能方面的专业词汇,这我可翻译不来,你还会这个啊?”   “会一点儿。”轻描淡写的。   “你还学过这个?”   “前年寒假有段时间挺空的,就窝图书馆把馆里这方面的德语专业书都看了遍。”   “太狠了,不是人。”王雨霏说,“不过,你们专业还要求这方面的东西?”   夏莓敲键盘的手指一顿:“没有,就是我自己挺感兴趣,随便看看。”   正说着,手机忽然一震。   陈以年发来信息。   [陈以年:毕业行李用不用我去帮你搬一趟?]   [夏日草莓:你什么时候开通这业务了?]   陈以年发来语音:“得,那你自己解决,我回柯北了。”   托夏莓的福,王雨霏也认识陈以年,她是个彻底的颜控,三年前见陈以年第一眼就一见钟情,此刻听到他声音眼睛都亮了,诧异问:“他不留北京?”   “嗯。”   “为什么?”   “他爸的公司在柯北,少爷得回去继承家业。”夏莓笑着回,而后又停顿了下,轻声,“而且,柯北有他放不下的人。”   王雨霏眨了下眼:“那个女生吗?”   在王雨霏第一次跟陈以年告白遭到拒绝后,夏莓就跟她说过唐青云的事。   这个她高中时的朋友,也仅存在于她高中的朋友。   “嗯。”   “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放下吗?”   夏莓笑了笑:“你不也还喜欢他吗?”   “说实话,我对他的喜欢肯定跟他对那个女生的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他是放不下的执念。”王雨霏说,“就像我不会为了他去别的地方生活工作,或许明天我再遇到个帅哥就移情别恋了。”   夏莓经常觉得王雨霏是个很独特的人。   她是个将“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当作微信签名的人,潇洒飘逸,笑傲江湖,是充盈着浪漫主义的流浪侠客。   但有时候她又是个本质很淡漠的人,无法理解人生中那些无法斩断的羁绊。   王雨霏又道:“你呢?你的那个真爱,你打算抓着不放到什么时候?”   夏莓倏的一顿,怔愣地看向王雨霏。   她从来没有跟大学时的任何朋友提起过程清焰。   而“真爱”这个词,真的好像只有在遥远的时光尽头才出现过,而后又转瞬即逝。   王雨霏耸肩,解释说:“之前我有个学长求我给他你的联系方式,正好陈以年也在,让他趁早打消念头,说你有个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真爱。”   她凑近,眨了眨眼,“据说,这个真爱,能让你干出拔了牙,把牙齿给他当生日礼物的蠢事?我一直都不敢相信,可陈以年让我别在你面前提起这事,说提了你准发疯。”   这些年,夏莓漂亮又优秀,走到哪儿都是焦点,自然从不缺乏追求者。   而她也从没接受过任何一人的追求,拒绝的措辞都非常简单统一又干脆——我有男朋友了。   直白到显得格外敷衍,没诚意。   四年了,从来没有人看到过她口中这位“男朋友”。   于是所有人也就都以为,这只不过是她拒绝的借口罢了。   而跟朋友谈论程清焰,真的,已经是很久违的事了。   夏莓愣神了好一会儿,而后笑着靠在椅背上:“不是专门拔牙送人当礼物,是我之前拔下的智齿,在他生日的时候做成了项链给他,因为当时听到过一句,长智齿时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你的此生真爱。”   “听着感觉更蠢了。”   夏莓二话不说,拣起一颗橘子砸她。   王雨霏:“他就是你这四年都不谈恋爱的原因?”   “废话,他是我男朋友,我当然不能脚踏两条船了,那可是人品问题。”夏莓插科打诨道,“我人品好着呢。”   “瞎扯。”   王雨霏才不信这说辞。哪有四年都没出现过的男朋友?她权当这是夏莓放不下人家的借口。   接着,又好奇问,“不过,有他照片吗?”   能让夏莓放不下的,得是何方神圣?   夏莓打开手机相册,这几年她的照片大多都是风景照,和一些学业工作相关的内容,连自拍照都很少。   往回翻了许久才终于到2012年的照片——那张,用无人机拍下的两人站在阳台上的照片。   她和程清焰拍下的第一张合照。   “哇,你那会儿嫩得出水啊莓莓!”王雨霏兴奋地感慨道,又将视线移到旁边那人的脸上。   少年微仰着头看向镜头,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漆黑的眼睛也因此聚起一些光芒,看上去柔和而坚韧。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不是所谓的“渣男脸”,也没有年少时的轻狂气,相反,照片中的少年很温柔,而且还是带着强大力量的温柔,沉稳又坚定。   “你眼光可以啊,怪不得能干出那些蠢事,这么帅,简直少女杀手,一见钟情?”   “我可没你那么肤浅。”夏莓说,“我刚认识他那会儿还跟他吵架呢,恨不得揍他一顿。”   “那你后来因为什么喜欢他?”   夏莓停顿了会儿。   思绪仿佛回到那个时候。   只是隔了太多年,就连回忆都迷雾重重,影影绰绰。   她看向窗外亮起的城市灯火,缓声说:“雨霏,你相信吗,从始至终我都认为,他是要站上世界之巅的人。”   “真稀奇。”   那个说出“更怕钱包的压迫”的人,竟然会用这么宏大而浪漫的词汇形容别人。   “那后来呢,为什么……这四年来他都没来见你?”   “他坐牢了。”   “……什么?”   夏莓将抱枕从背后抽出,盘起腿,很坦然地平静地说,“高二的时候,我碰上过一个混蛋,差点被他□□,未遂,后来他杀了那个混蛋。”   王雨霏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样跌宕起伏又坎坷曲折的故事,悲壮又浪漫,被她平静地说出口,却也因此被渲染得更加惊心动魄。   几乎能从这平静的只言片语中窥见过去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眼睛的时候想到的是什么吗?”王雨霏问。   “什么?”   “干净的海洋,和荒芜的焦土。”   王雨霏轻声说,“莓莓,你惨了,这样的执念这辈子都挣脱不开,除非你再遇到他,不然恐怕你往后跟住尼姑庵没差别了。”   那天晚上,夏莓处理完工作已经很晚。   第二天被闹铃闹醒,她睡意朦胧的凭着毅力洗漱打扮,踩上高跟鞋,奔向北京都市丽人的通勤狂潮中。   中午吃过饭,带她的师父忽然跑过来说:“夏莓,你下午跟我去一趟Boston Dynamics,肖凌飞机晚点赶不及过来,你来翻译。”   “好。”她什么都没多问。   这儿的节奏永远是那么快,夏莓早就习惯了这些临时的工作,也不多问,直接快步跟着师父下楼坐车。   到了车上,师父将一袋文件给她:“你抓紧看一下,那是家机器人动力公司,你在这方面比较了解,正好过来的负责人是德国人。”   “好。”   夏莓不多言,绕开抽绳抓紧时间看资料。   四十分钟后,车稳稳停在公司门口。   夏莓收起资料,整了整衣服和头发,踩着高跟鞋快步跟师父走进去,被行政助理一路引上楼。   当初选择北外作为目标是她和程清焰一起决定的,因为她英语很不错,有语言天赋。   事实证明,在语言方面,夏莓的确非常有天赋,专业课绩点门门都是第一,而且形象好,性格直爽,处理起工作也游刃有余。   到傍晚,这件事项便圆满完成,顺利签下合同,达成合作。   晚上公司聚餐,大家吃过韩料后走向隔壁的酒吧。   这种人情世故的场合,喝酒总是不可避免的,夏莓坐在人群中,并不喝多,到差不多的时候就找借口先出去吹风。   她靠在酒吧门口的栏杆上,手腕垂着,指间夹了支刚点燃的烟。   她穿着绸缎质的白衬衫和黑裙,微微俯身倚栏的动作更显窄肩细腰,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在光怪陆离的黑夜霓虹灯光下,格外□□。   过了会儿,身侧又站了个人。   夏莓侧头看了眼,同部门的男同事,没记错的话,叫张泉。   她扬了下眉,呼出一口烟,没说话。   张泉也点了支烟,站在她身边主动搭话:“看不出来,你还抽烟?”   “抽得不多,偶尔。”夏莓说。   “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了么?”   夏莓笑了下:“不是,我读书时候就抽了。”   “大学?”   “高中。”她轻眯着眼,缓缓送出一口薄烟,“高三。”   夏莓抽完一支烟,张泉又抽出自己的递给她,夏莓摆手:“谢谢,不过我抽不惯别的。”   张泉看向她的烟盒:“黑利群啊,我还以为你会抽细条的那种网红女士烟呢,不过这黑利群北京好像都没见人抽过。”   “嗯。”夏莓笑了笑,“我柯北人,那儿比较常见些。”   “介意给我一支么?”   夏莓没说话,只食指推开烟盒递过去,让他自己抽。   张泉抽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又呼出:“你这烟劲儿还挺大啊,不像女生会抽的类型。”   夏莓弯唇:“这本来就不是女士烟。”   “我还以为女生抽烟都是抽个好玩好看呢。”   “我就是好奇。”   夏莓能感受到张泉平时对自己献殷勤,这些年她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拒绝这些好感。   她又点燃一支,看着车流,淡声道,“因为喜欢的男生总是抽这种烟,后来试过一次,久而久之就抽惯了。”   张泉侧头:“高三时喜欢的男生?”   “现在喜欢的。”   张泉一顿。   夏莓这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成年人嘛,再装听不懂献殷勤就是没眼力见了,没一会儿,抽完手里这支烟他就先回去了。   夏莓依旧靠在栏杆上,在烟雾中她轻轻眯了眯眼,回想起过去,说起来,程清焰虽然不许她抽烟,但怎么抽烟却是他教的。   那个夏夜,他们坐在花坛边,周围桂花香萦绕,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能把它点燃,我就接受你的道歉。”   想到这,夏莓提起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她靠在栏杆边抬了抬头,热闹喧嚣的北京城,夜里连颗星都看不见。   她盯了会儿天空,眼睛发酸,风一吹,又要流泪。   夏莓垂下眼,揉了下眼睛,抽完两支烟,又吹了会儿风,准备回去。   可就在她提腿准备进去时,余光忽然瞥见垃圾桶中央的灭烟处竖着的许多支烟蒂。   她抽的这种烟,烟蒂是少见的棕咖色,靠近中段有行书字体的“利群”两字,这些年她拿着烟不知看了多少回,像是要透过这烟的深处去看那位故人的模样。   她不可能认错——   而此刻,那上面有三支棕咖色烟蒂。   她只抽了两支。   余下一支。   他常抽的烟,出现在了北京。 第61章 真爱   夏莓死死盯着那一支棕咖色烟蒂,   那一瞬间,她几乎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如血液倒灌, 滚烫沸腾。   过去的这一千多天,分分秒秒, 都化作如梭利剑, 从四面八方而来,穿透她周身。   像是被一种深重的宿命感刺透。   夏莓甚至都没来得及仔细想,人就已经跑到了吧台前,她拉住一个酒保, 满含热泪、气息紊乱,问有没有外面的监控可以看。   酒保说:“有的,您是为什么要看监控?”   夏莓声音都开始哽咽, 急匆匆找了个借口:“我、我的包掉了,想看看监控里有没有录下来。”   “好,您别着急。”酒保只当那包里有要紧东西,安抚道, “我这就带您去监控室。”   夏莓跟着酒保走到后面的监控室。   在调取视频的几分钟, 她大脑依旧一片混乱,什么都理不出来。   翻来覆去就只剩下了成千上万的“程清焰”, 漂浮在脑海中,让她心跳狂跳, 浑身发烫发麻。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 关于南锡市的那些事都已经模糊了,可到了这一刻, 她才知道,她什么都没忘。   一切的一切, 都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监控人员终于调出最近一小时的视频,夏莓几乎不舍眨眼地拉快了进度条仔细看,可越是往后,加速的心跳就一寸寸愈发凌乱,好像从山顶一下坠入深渊之地。   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程清焰。   夏莓眼眶泛出涩意,眼泪不受控地、无知觉地滚落在脸颊。   她狼狈地低下头,咬紧下唇,也咬紧那近乎崩溃无望的哭腔。   哥。   我以为我终于要见到你了。   我以为,你终于来北京了。   哥,我好想你。   “小姐……”酒保斟酌着开口,“您包里是有贵重物品吗?或者我们可以报警……”   夏莓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抬手抹掉眼泪,低声:“不用了,可能是我落在别的地方了,麻烦你了。”   从监控室出来,回到同事们所在的卡座。   一群人刚刚问完夏莓去哪儿了,正好见她回来,便吵着说她故意逃酒,得罚。   夏莓拎起桌沿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她平静地笑了笑:“行了吧。”   一群人见她爽快,逼得更紧:“不行,这被自罚三杯。”   夏莓知道自己的酒量,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去罚酒。   她窝回了卡座沙发,听着周围几人谈天说地。   同事之间,其实说的都挺无聊的,无非是这些年在工作中闹的笑话,不过其他人都很捧场,常常笑得拍掌。   夏莓敷衍地捧场,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满脑子都是那支竖在垃圾桶上的烟蒂。   她早该想到的。   程清焰还在柯北的监狱,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不知不觉,她喝了不少酒。   脸有些烫了。   其实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处事比从前理智许多,也再没有在人前喝醉过,但今天实在心情低落。   那枚烟蒂让她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最后又跌入谷底。   夏莓摸出手机,给王雨霏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霏霏,帮我逃个酒。]   王雨霏极为上道,三分钟后,拨来一通微信语音电话。   语音电话的隔音很差,王雨霏还特意大着嗓子,装作急吼吼的样子,编了个学校导师要求立马交论文的理由,现在不交到时候别想过答辩,别想毕业。   大家都知道夏莓还是大四生,这话一出,纷纷扭头看向她。   夏莓装作抱歉的样子跟大家道了歉,终于成功溜出来。   她靠在酒吧外面的墙上,又点了支烟。   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小腿酸得很,初夏的热风迎面扑来,混合着车尾气,几乎能让人融化。   夏莓一边咬着烟,一边低头将头发扎起,觉得这一天真是糟透了。   女人身形窈窕,黑色窄裙将腰身掐得极为优越,几缕没扎进去的碎发落在白皙的颈侧,五官明艳,咬着烟,像是繁华城市中勾人魂魄的女妖,吸睛得像是街上独有的一道风景。   很快,就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号码。   夏莓头微低着,闻言抬起眼,细眉扬起,指间取下烟,她淡声道:“抱歉。”   男人讪讪走了。   夏莓想吹会儿风,散了酒劲儿再坐车回去。   陆陆续续又几个人过来搭讪,大部分都很知趣,明白拒绝的意思,但总有人死皮赖脸,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   一个男人笑着凑过去,说:“美女,你一个人都在这儿站多久了,不如跟哥哥回家呗。”   夏莓烦躁地皱起眉,正准备叫酒吧保安,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揽住她肩膀,将她带进了怀里。   紧接着,她听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滚远点。”   在这一刻,夏莓忽然彻底理解了高中语文课中所说的一种修辞手法——“通感”。   她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味,和自己身上的相同,和程清焰过去的也相同。   她几乎是用眼睛看到了这两种气味碰撞在一起。   乾坤颠倒、宇宙爆炸。   多奇妙啊。   她五年半来未曾悸动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溺毙在漫无边际的大海。   夏莓仰起头。   程清焰穿了件黑色短袖,依旧高瘦,但似乎比从前要黑了些,头发也很短,看上去更加利落又淡漠,像一把过于锋利、足以见血封喉的利刃。   他其实变了很多。   和夏莓想象中很不一样。   但又好像也没变。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一瞬间清晰地回想起从前他的模样。   那年夏天,天气同样炎热。   她刚开始认真学习,被作业折磨得烦躁不堪,于是向他发脾气,质问他凭什么要求自己。   当时,少年就穿着干净的校服,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老师在讲台前,他声音有些低,说:“我不是要求你,我是希望,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和桌上,他坦荡而直白地说,“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她反应慢了一拍。   刚被酒精荼毒过的神经在这一刻都运转不起来,酒气一股股地往体内蹿。   夏莓想,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些年,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梦到和程清焰重逢时的景象。   有时时隔多月,有时连着几天都梦到。   每个梦境都格外真实,以至于每次醒来,夏莓都会非常低落。   后来她便学会了一个“及时行乐”的道理。   抓紧任何能和程清焰见面的机会,哪怕是在梦中。   于是,此刻。   夏莓没作丝毫犹豫,向前一步,含着一汪热泪,进入他的怀抱。   “哥。”她说。   恍如隔世。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抬手,搂住了她。   如果仔细看,甚至都能发现此刻他的手正轻轻颤抖。   夏莓脸埋在他胸膛,哽咽着说:“我有三个月没梦到你了,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程清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程清焰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温声:“喝多了吗?”   “有点。”   “我先送你回去。”程清焰扶住她的手臂,“你现在住哪?”   “不行,好不容易才梦到你一回,我要跟你待在一起。”夏莓说,“回你那儿吧,我跟人合租,不合适。”   倒是在梦中也知道不给室友添麻烦。   程清焰沉默了会儿,似在考虑。   最后他扶着夏莓的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住的地址。   夏莓昨天翻译材料翻译到后半夜,一早就去上班,睡了还不到五小时,而此刻微醺下,又仿佛沉入梦境。   车还没开一会儿,她就已经靠在程清焰肩头睡着了,只是手还紧紧攥着他,像是想要拼死抓住梦里的那一缕绮念。   夏莓手机响起。   程清焰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而后接起:“喂。”   王雨霏刚要说话,忽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很好听。   属于听声音就觉得是个帅哥的程度。   王雨霏眨了眨眼:“您好,这不是夏莓的手机吗?”   “嗯,她现在睡着了。”   王雨霏:?   她很清楚夏莓不是这么没有防备心的人,不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喝多睡着。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没头没脑地问:“真爱?”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么。”   她补充:“智齿?”   程清焰指尖一顿,喉结滑动,而后低沉的:“嗯。”   “懂了。”王雨霏奈住此刻激动的心情,善解人意道,“我是她室友,家里着火了,让她今晚别回来了。”   “……”   挂了电话,程清焰低眸看着夏莓的侧脸。   那么多年没见,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夏莓的模样,可乍然出现在眼前依旧具有冲击性。   她向来是具有侵略性的容貌。   睫毛很长很浓密,唇色很红,深眼窝,双眼皮,高挺的鼻梁,黑亮的长卷发。   让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快要窒息。   幸好。   看来他不在的这些年,他的公主长大得挺顺利,依旧自信又耀眼。   夏莓有些认床,敏锐地察觉到这张床睡着比自己的要硬一点,没睡多久就转醒。   她在迷蒙中睁开眼,屋内没关灯,只开了盏并不刺眼的柔和的落地灯,而周围的陈设却是完全陌生的。   这不是她家。   夏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往周围环顾一圈。   不大的单间,床周围干净整洁,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些乱,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   夏莓视线猛地一顿。   这台电脑的型号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但夏莓却记得,她不可能忘记,这和2013年寒假她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给程清焰买的那台,一模一样。   某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刚才那个梦……   不。   夏莓盯着那台笔记本。   不,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她真的……遇到了程清焰。   夏莓慌忙下床,还踉跄一步,径直推开通向阳台的门:“程清焰!”   空空荡荡,依旧没人。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就在程清焰住的地方,他不可能走。   她只是下意识的,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夏莓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什么都顾不上,就朝门口跑去。   “程清焰!”   而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拉开,程清焰出现在她眼前。   他脚步一顿,看了夏莓一会儿,问:“怎么了?”   夏莓仰着头盯着他看,心中如惊涛骇浪。   就着柔和的光线,夏莓更清晰地看到了他。   少年长成了男人,就连肩膀都宽厚许多。   他变得成熟又利落,眼底依旧漆黑,但比从前的漆黑要更深却更柔和,又仿佛是掺杂了更多别的东西,被重塑过,这是经历过那众多的事后造就的。   夏莓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生怕又只是匆匆一瞥就梦醒,像是要将他这一刻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直到,程清焰再次出声:“莓莓?”   她恍然回神,恍如隔世,眼圈迅速红了,垂下眼:“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程清焰稍顿,抬了抬手里的超市袋子:“我去买了点东西。”   夏莓眼泪扑簌簌滚落,声音哽咽着发软又滚烫,像含着这么多年来的热血与真心。   她忽然就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双腿发软,站不住,手指死死攀着门框缓缓蹲下身,眼泪不停地砸在水泥地面。   她又是一声:“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回来这出租屋。   来北京这座城市。   他都来迟了。   “对不起……”程清焰咬着压根低声,“莓莓,对不起。”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她红着一双水眸抬起眼,用力攥住他手腕,“我们不要再讲从前的事,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真的,一起站在北京的土地上。”   他眼眶也是湿润的,喉结不停滚动着。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沉沉的“嗯”。   程清焰将夏莓牵起,进屋,关上门,而后从鞋柜中抽出一双拖鞋,“穿上。”   夏莓穿上拖鞋,吸了下鼻子,复又扭头看他:“你的呢?”   “就买了一双,下次再去买一双。”他脱了鞋,赤脚走在地板上。   “你刚才去买什么了?”夏莓问。   程清焰抬了抬手中的袋子。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蹲下,翻出袋子中的一盘蚊香,点燃,放在床尾。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了眼夏莓:“有被蚊子咬吗?”   夏莓低头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手臂上被咬了三个包,她从小就招蚊子,不知道是不是血型的关系。   程清焰又从袋子里翻出一瓶花露水给她。   夏莓坐在床侧抹花露水。   而程清焰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   没人说话,却又暗流汹涌。   久别重逢。   夏莓才发现,她幻想过许多他们相逢时的场景,却从来没细想过等真的再遇见,她要和他说什么。   他们都在尽力的,让这一刻变得平静无波澜。   任何的波澜都会再次刺痛那个2013年寒假的少年与少女。   过了很久,夏莓轻声开口:“哥。”   他抬起眼:“嗯?”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个月前。”   “那你……一个月前就来北京了?”   “没有。”他掐了烟,过去将窗户打开,拉上纱窗,靠在窗边,极其平静地叙述,“我出狱后程志远就死了,去了一趟。”   夏莓一愣。   这些年她几乎一直待在北京。   也因此没有再遇见过程志远。   北京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数不清的人走,人潮涌动,以程志远的能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城市中生存,更不可能再找到她、纠缠她。   夏莓从柯北飞出来了,所以再也没有和程志远产生联系。   而在一刻,夏莓清晰地感受到。   这些年来,她在北京那些痛苦的想念根本无法和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一直在柯北。   从来没能和过去斩断。   像是沼泽,拽着他层层往下陷。   将他长久地困在那里,从18岁,到现在的……23岁。   他又抽了支烟咬在齿间,没点燃,喑哑着声说:“四年前他出狱后就被检查出来肠癌,没钱治,拖死的,我出来后先去给他下了葬,处理了后事。”   这个,他灰暗过去的源头,最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了。   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的痕迹,也没有给他伤害过的人带去任何一点慰藉。   让人觉得可怜、可恨又憋屈。   夏莓吸了吸鼻子,又问:“那卢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每天摆弄些花草。”   “外婆呢?”   “也挺好的。”程清焰看着她笑了笑,“虽然已经记不得人了,不过身体还挺硬朗的。”   “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外婆的,但后来我爸和卢阿姨分开了,我就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过去,也不知道外婆如果不认识我了我要怎么介绍自己。”   程清焰淡笑着“嗯”了声,而后侧头看了眼时钟:“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夏莓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   “你怎么办?”   他朝沙发抬了下巴:“我在那儿睡。”   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去的事,因为那些往事都太沉重太晦涩了,不愿提起,也不知道该从何提起。   哪怕他们是五年半来第一次相见,哪怕这五年半没有一天他们不想彼此,但这一刻他们还是用最平静的姿态去面对这一切。   哪怕夏莓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临近天亮才终于撑不住熟睡了几十分钟。   等再醒来,发现程清焰早就已经起床了,还去买了早点回来,小笼包和豆浆。   夏莓心想,他从前就习惯睡得少,现在倒也一直保持着。   还有他买来早饭给她,也和从前一样。   吃过早饭,程清焰起身:“走吧,我送你去公司。”   “嗯?”夏莓眨了下眼,“你不忙吗?”   “不忙,前几天才刚投了简历,还没定下来。”   夏莓笑起来:“那好啊,这边坐地铁去我公司很近的。”   两人一块儿下楼。   这一幢是老小区,没有电梯,要爬楼梯。   因为再一次能够和程清焰一块儿晨起出门,就像从前读书时一样,夏莓心情好得连爬梯都蹦蹦跳跳,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的模样。   她换掉昨天的丝绸衬衫,穿的是程清焰的白衬衫,扎进裙腰中,除了肩线有些过宽,其他的倒看不出违和。   而程清焰则依旧一件极其休闲的黑色短袖,一手夹着烟,跟着下楼。   今天天气特别好。   夏莓踩着高跟鞋蹦蹦跳跳走在前面,途经凹凸不平的步行道,程清焰忍不住道:“小心别扭脚。”   她转过身,金色的阳光洒下,她笑容灿烂:“程清焰,我们现在像不像高中的时候,早上一起去上学。”   “嗯。”程清焰轻笑,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拽到身边,“高二一个学期你就扭了三回脚。”   “……”   夏莓往后翘了翘腿给他看鞋跟:“我跟从前可不一样了,我现在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都能如履平地。”   小姑娘那截脚踝纤细瘦白,白色的高跟鞋带圈在上面,走起路来“哒哒”响。   程清焰视线多留了会儿,而后呼出一口烟,笑道,“是不一样,第一回 见你穿高跟鞋。”   夏莓一顿,心脏像是被掐一把。   她又很快装作无意的模样,噔噔噔跑过去搂住了程清焰的胳膊:“快走啦,哥。”   坐上地铁。   北京早上的地铁,必然是拥挤到前胸贴后背的。   程清焰将她拉到跟前,手臂横在她身侧,将她完全与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夏莓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   她微微仰起头,去看他。   男人下颌线条利落瘦削,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些,也变得更加凌厉,人也更沉了些,比从前更不爱笑,可只要一笑起来就会显得格外温柔。   “哥。”她和程清焰几乎相贴着,轻声说,“我的梦想都实现了。”   “什么梦想?”   “北外,还有和你一起来北京。”   很快,就到了下地铁的站点。   程清焰一直将她送到公司门口。   高楼大厦,他仰起头看向楼顶,镜面玻璃将阳光折射得更为耀眼,金光灿灿,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夏莓问:“你晚上有事吗?”   他收回视线:“应该没有。”   “那我们一块儿去吃晚饭吧。”   他弯唇:“好,我晚上来接你。”   夏莓跟他道了别,心情非常愉悦地小跑着进公司。   就连同事都看出来,问是不是中彩票了这么高兴,夏莓笑着回:“是比中彩票更高兴的事儿。”   连带着今天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不少。   到中午,夏莓吃过饭,习惯性地想去吸烟室抽支烟,结果一摸口袋却发现连带香烟和打火机都不在。   难不成落在程清焰那儿了?   可她明明都没拿出来过啊。   她忽然想到从前她提出想试试抽烟时,程清焰轻轻在她额头敲一记,说:“小姑娘抽什么烟。”   “……”   不会吧……   夏莓打开微信,点开那个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但一直放在置顶的头像,依旧是那黑暗中的一簇火光,备注依旧是智齿。   她这才想起,都没问问程清焰有没有换号码。   她下意识地发过去一条信息。   [夏日草莓: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烟?]   很快,手机一震。   他回复了。   夏莓心脏很快地跳动起来,看着那个头像——在漆黑中的那簇火光,也看着右上角的小红点,手指都几乎要轻颤起来。   她太久太久没有收到程清焰的消息了。   [智齿:没收了,把烟给我戒了。]   夏莓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眼眶渐渐湿了,而后靠在墙上轻轻笑出声。   总有一些人,他什么都不用做。   他只需要出现,这个夏天就会草木葱茏,满目生机。   [智齿:我在你公司前台放了份礼物,空了去拿。]   [夏日草莓:什么礼物?]   [智齿:之前欠你的。]   [夏日草莓:啊?]   她完全是茫然的状态,完全没想到程清焰会突然送她什么礼物。   她走出吸烟室,坐电梯到一楼前台。   前台和夏莓年纪相近,关系不错,一见到她就兴冲冲说:“莓莓,刚才有个超级超级大帅哥放了份东西在这,说要给你!”   说着,她将袋子从底下拿出来。   夏莓打开,上面有一张品牌赠送的明信片,写了字。   程清焰的字,遒劲又飘逸流畅。   上面写着——   [莓莓,恭喜你考进了年段前200名。]   原来总有些人,会将和你的每一个约定都放在心上。   不管多小,不管过了多久。   五年半前,夏莓和他约定高二下半学期的那次期初考如果考到了前200名就要给她奖励。   而在期初考成绩出来后,他消失不见。   而现在,夏莓终于收到了五年半前的奖励。   连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她打开袋中的盒子。   那是一个多国语言的电子词典。   她想买好久了。 第62章 真爱   夏莓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神明不渡众生,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   夏天循环往复,该相遇的人自然就会相遇。   曾经丢失的渡口也再次出现在了她眼前。   只要他出现, 所有的等待和痛苦都不值一提,且甘之如饴。   夏莓久违的心跳加速, 从心底泛出悸动的情愫。   她费了好大的努力才没有站在公司门口哭出来, 转身上了电梯,她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刚出来王雨霏就打电话过来。   “莓莓!怎么样!”她声音激动,“昨天晚上是不是干!柴!烈!火!”   “什么?”   “你别装了,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时可是你那位真爱接的电话,你一晚上都没回来,我用屁股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   夏莓用肩膀夹住手机, 扯纸巾擦干净手,“想什么呢,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可能,你们可是四年没见了诶!我还以为会决战到天明, 所以特地挑了中午的时间给你打电话。”   “五年半没见。”夏莓纠正她, 又说,“大姐, 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高二,你突然跳到十八禁, 未免也太快了。”   “那你们昨天盖棉被纯聊天?”   “甚至盖的还不是一条被子, 我睡床,他睡沙发。”   “……”   王雨霏简直不敢相信, 疑惑道,“莓莓, 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呸。”夏莓立马回,“你才有问题。”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   夏莓一顿,慢吞吞地垂下了视线,过了会儿,她才缓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们分开的时候并没有在一起。”   夏莓垂着眼,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青筋,轻轻舒了口气,“我们只是彼此约定了,等到高考结束,我们踏出英语考场的最后一分钟,我们就在一起,可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参加高考。”   王雨霏也愣了下,又说:“可他都来找你了,肯定也是喜欢你的意思呀,你昨天就没问问他还喜不喜欢你?”   “我明白他还喜欢我,这不需要问。”夏莓扯了扯嘴角,“他也知道我依旧喜欢他,我们之间,最不需要问的就是这个。”   “那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既然都喜欢,既然早就已经过了高考,你们当然就是男女朋友了。”王雨霏说,“你都说了四年你有男朋友,怎么男朋友都在你跟前了,你反倒犯轴了?”   “雨霏,这五年多来我都没见过他一面,但这不是我不敢去见他。”   夏莓说,“我每一年都会回柯北一次,我每一年都会去探视,可他从来没有同意过,后来甚至连信都不肯收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其实……我本来都已经觉得,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来北京了。”   “那你问问他呀。”   “我不敢。”   王雨霏奇道:“还有你不敢的?”   “过去的一切我们俩都太被动了,就好像被时光推着成长,鲜血淋漓地成长,所以再重逢,我不想再那么急了,也不舍得那么急了。”   问起从前就是扒开伤痂,她不愿,她要先糊涂地吃几口糖。   夏莓笑了笑,“反正现在已经重新遇到他了,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感情这事儿可不能慢,尤其你那真爱还是个大帅哥,那脸,那声音,啧啧,够有些女的生扑上去了。”王雨霏也是有意调和这气氛。   “再帅他也是我的。”说到这,夏莓极其坦荡且自信,“他不可能喜欢上别人,我也是他的真爱。”   临近下班,夏莓悄悄摸鱼搜附近的美食店,却忽然被上司叫去。   夏莓目前主要负责的还是笔译工作,但因为实力强,上司为了锻炼她也会让她负责某些口译现场。   “你刚才传给了你一份资料,你去打印出来,翻译成英德两份。”上司说,“然后明天跟我出趟差。”   夏莓一顿:“去哪儿?”   “广东。”   “好。”   夏莓离开办公室,将资料打印出来,厚厚一沓。   她靠在墙边叹了口气,好烦。   她慢吞吞摸出手机,正好手机一震,程清焰发来信息。   [智齿: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夏莓立马收拾东西下楼,同事诧异她准点下班,夏莓苦笑着说回去加班。   走出电梯,夏莓一路小跑出去,也不顾周围人来人往的视线目光,小跑着冲进程清焰怀里,用力吸了一下,脆生生控诉道:“你又抽烟了!”   他扬眉:“你刚知道我抽烟么。”   “那你凭什么不让我抽!”   “对身体不好。”程清焰笑着揉了揉她头发,“工作压力很大吗,还要抽烟。”   “不是工作了才抽的,之前就抽了。”   程清焰眼睫一颤:“什么时候?”   “高三吧,或者更早一点。”   是他不在的时候。   明哲的高三很魔鬼,数不清的试卷,考不完的试,为了增强大家的紧迫感自命题的月考卷都会很难,每次都会导致一大批人成绩拨动巨大压力倍增。   而这样的时候,他的公主都是一个人。   程清焰安静片刻,低声问:“高三累吗?”   “还好,挺充实的,模拟考我基本都在五十名左右。”夏莓笑着说,“不过我高考运气特别好,考了最好的一次成绩,年级26名!”   程清焰看着她的脸,缓缓笑起来:“我们公主这么厉害啊。”   公主。   夏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字眼了,有些陌生。   程清焰牵起她的手,朝地铁站的方向走。   他们明明五年半没有见面。   夏莓原以为重逢的场景会多么撕心裂肺、痛哭流涕。   但是什么都没有。   甚至过于平静了。   他们很快就适应了彼此在身边的生活,甚至没有人主动去提及当年的事。   那件事是一个创伤。   不论对于夏莓还是对于程清焰。   更确切的说,那件事对程清焰的伤害更大。   夏莓几乎觉得,那个时候的程清焰是彻底疯狂、没有理智的。   过了很久,程清焰才轻声说:“莓莓,对不起。”   声音很轻,融化在滚烫的夏风和拥挤的人潮中,几乎听不见。   这句话他昨晚也说过,可这一声,似乎又包含着更多更多,更深更重的东西。   夏莓垂下眼,轻轻摇头。   两人安静地顺着人流走进喧闹的地铁口,直到进了站夏莓才忽然想起自己刚被交代下来了翻译工作。   她张了张嘴:“啊。”   程清焰垂眸:“怎么了?”   “我师父让我晚上翻译个资料,特别多,可能没空去外面吃了。”夏莓说,“我们能不能买点快餐回去吃,我要加个班。”   “行。”   夏莓还有些不好意思,程清焰倒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两人一道回家。   程清焰白天时去过超市,门口摆着两双拖鞋,一双粉的一双灰的,粉色是新买的。   夏莓低头看着,嘴角弯了弯,默不作声地踩进了粉色拖鞋,走进屋内。   程清焰将桌上的杂物收拾干净,在椅背上垫了个腰枕,而后打开台灯。   台灯后面的电线还用细铁丝捆着。   夏莓看了眼:“台灯也是新买的吗。”   “嗯。”   程清焰又去点燃蚊香,下楼去买晚餐。   楼下就有好几家快餐店,他挑着夏莓喜欢吃的零零散散都买了些,进屋时夏莓已经在处理工作了。   她头发利落扎起,戴了副细框眼镜,修长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敲在键盘上。   听到声音,夏莓抬起头,摘掉眼镜,很快就将翻译材料收拾到一旁。   “怎么戴眼镜了?”程清焰问。   “就50度,长时间看电脑有些难受才戴的。”   程清焰将一个个快餐盒拿出来,掰开筷子递给夏莓。   楼下这家快餐店虽然小,但味道不错,不输外头那些餐馆儿。   夏莓迅速扒了几口饭,又投入到工作中,而程清焰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书。   夏莓看了他一眼:“你看的什么书?”   “人工智能那块的。”程清焰说,“这些年发展快,很多技术都更新换代了。”   夏莓一愣,心间瞬间蔓延开密密麻麻的心疼,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那些事都已经无法阻止地发生了。   蚊香的艾草气在屋内浅浅地蔓延开,空调徐徐吹着冷风,夏莓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埋头加班,总算是将德语版的给翻译出来了。   也是在这时,头顶的白炽灯忽然呲呲发出声音。   夏莓仰起头看。   灯管忽明忽暗地闪烁,最后寿终正寝,暗了下来。   与此同时,程清焰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握得很用力,指节泛白,几乎有些生疼。   夏莓愣了下,抬头,映着月光,她在程清焰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慌张和担心,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另一只手将她搂进怀中。   夏莓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气味,听到他温声哄:“莓莓不怕,我在。”   她愣了下。   忽然明白过来。   当年那件事之后,夏莓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置身漆黑之中,也曾经在某次跳闸中失控尖叫。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重新克服了这种心理障碍,后来住宿舍不能开灯睡觉,她也就慢慢习惯了,只有租房后才开灯睡。   而昨天她在这里睡也是开着灯的。   但程清焰其实是习惯关灯的。   夏莓侧头看向那盏他今天新买的台灯。   屋内只剩下这盏台灯发出来的光。   这盏台灯是蓄电的,不会暗。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做了所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不让任何细节伤害到她。   夏莓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公主,只有程清焰真的将她视作公主对待。   夏莓眼眶发烫,她紧紧地回抱住程清焰,将脸用力埋进他肩头。   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从前。   年轻却脆弱,支离破碎却密不可分。   但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到他们,程清焰用最不理智最不计后果的方式,让夏莓彻底摆脱了曾经的噩梦。   庞屏死了,她再也不会遇到庞屏,再也不会受到那样的屈辱。   而以此为代价的,是程清焰的青春。   夏莓吸了吸鼻子:“哥。”   “嗯,哥在。”他拍着她的背,以为她在害怕,“没事了。”   她眼眶发涩,咕哝道:“我没怕。”   夏莓努力忍住哭腔,认真而缓慢地说,“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有自己一个人好好长大,我现在没有那么胆小了。”   “嗯,莓莓很勇敢。”程清焰声音也有些涩,“哥回来了,以后就是你的靠山,你可以不用勇敢。”   ……   后来,夏莓进浴室去洗了把脸,而程清焰让跑腿送来灯管,自己将坏的拆下,装上新的,屋内重新恢复光亮。   夏莓打着哈欠出来,坐回到电脑前,继续肝下一份资料。   程清焰站在一侧,侧头看了眼时间:“快零点了,还不睡?”   “睡不了啊,明天一早就要和我师父出差去广东,这些资料都要用的。”夏莓也有些绝望。   程清焰俯身看她的屏幕:“英文?”   “嗯,德语的那份我刚才翻好了。”   “我给你翻。”程清焰说,“你先睡觉。”   夏莓愣了下:“啊?”   “明天不是还要早起赶飞机么,你先去洗澡,这边剩下的我给你搞定,明天飞机上你再检查一下就行。”   夏莓不舍得他累,犹豫着。   结果程清焰直接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他的宽大T恤递给夏莓当睡衣穿,推着她进了浴室。   夏莓一点都不担心程清焰会翻得不好。   毕竟高中时他的英语比她还厉害,可是常年满分的存在,而且那些资料本身就是智能化自动化相关的内容,程清焰看的很多专业书都是全英,翻的恐怕比她自己翻的更专业。   夏莓洗过澡,套上程清焰的衣服,衣摆到她大腿中央。   小姑娘一双腿白皙匀直,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也不会过分瘦,线条极为流畅漂亮,白晃晃的,刺激视觉神经。   她一出来,程清焰喉结上下滑动,很快移开了眼。   夏莓本想过去看看他翻得怎么样,但程清焰视线扫过来,开口嗓音低沉,显得有些严肃。   “睡觉去。”   她脚步稍顿,说:“我怕你累。”   “我明天起晚些就行。”程清焰看向她,“听话,莓莓。”   他坚持,夏莓只好上床睡觉。   本想跟他聊会儿天,但实在困得很,挨上枕头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等第二天起来,程清焰果然已经将那份资料翻译好了,一早还去附近的文印店都打印出来。   夏莓粗粗扫了眼就感慨,有个全能的哥可真是太好了。   她先回家取了行李,又换了身衣服,赶往机场。   见到师父,夏莓将译稿交给她,师父也夸她专业性翻译得极好,夏莓笑着打着哈哈过去,没好意思说压根不是自己翻译的。   去广州出差了三天。   三天都是昏天暗地的忙,夏莓每天合眼都不超过五个小时。   到第三天上午,合同终于签下了。   夏莓长长地松了口气,师父看了她一眼,觉出不对劲儿:“怎么,你急着回去?”   夏莓很官方地回答:“没有,这不是终于吃下这个大项目了,我也能松口气嘛。”   师父笑起来:“你可别跟我扯,我看人很准,你从来就不是什么要和公司共成长的人。”   “……”   “不过也正常,你实力这么强,已经是你挑公司,不是公司挑你了。”师父说,“我也懒得跟你画大饼,只是总觉得你在公司待不长。”   “……”   这口锅可真是要命。   公司最讨厌的就是没多久就跳槽的员工。   夏莓还在实习期,斟酌了下回答道:“我没想过跳槽的事。”   “但也没有很明确的职业规划吧,想多久后升职?”   “我这都还没转正呢。”   “你的能力,等拿到毕业证就可以给你提前转正。”师父说,“只是,我总觉得,你来工作并不是为了拿多少薪水、坐到多高的职位,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厉害、更优秀。”   夏莓愣了下。   她从来没认真剖析过自己。   但这么想来,确实是这样。   大学时,她想拿到专业第一,想拿到各种比赛、各种项目的一等奖。   现在工作了,她也是想去最厉害的公司历练,想取得成绩,想得到称赞。   她就是想,她就只是想,让自己一步步爬上金字塔顶,那个属于她的金字塔顶,无关名利。   夏莓笑了笑:“这么说也没错。”   “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   师父侧头问,“是因为你家庭条件不错,所以不在乎那些虚名?”   “不是,我高中毕业后就没跟家里要过钱了,家里的钱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夏莓垂下眼眸,笑着说:“因为我喜欢的人特别特别优秀,我想要配得上他。”   师父听后很诧异:“比你还优秀?”   “他可比我优秀多了,以前根本没人会想到要把我和他做对比的,差距太大了。”夏莓语气夸张,“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到了机场,航班延误。   于是夏莓百无聊赖地逛了会儿机场内的商店,却忽然发现一件版型极好的西服,正适合之后程清焰上班后穿。   模特身上套着的那件正好贴合程清焰的身材尺寸。   夏莓买下来,拍了张照片给程清焰发去。   此刻的程清焰正在面试的队伍中。   北京很多互联网和智能化公司,程清焰投了很多简历,但几乎都石沉大海。   北京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求职者,名校毕业生更是数不胜数。   没有人值得一家公司驻足停留,去探察你具体的能力。   不管程清焰从前多么优秀,不管程清焰从前是被当作神话般的存在,不管他曾经拿到过清华少年班的资格。   现在的他连大学文凭都没有,简历早在初筛时就被筛去。   而今天是第一家通知他去面试的公司。   或许是看到了他简历中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金牌的经历。   他手机一震。   看到夏莓发来的信息,她给他买了西服。   [夏日草莓:喜欢吗?]   他原本冷淡锋利的眼眸都软和下来,温柔地笑了笑,正要回复,一旁有人喊他名字进去面试。   五个HR坐在长桌前,正低头看他的资料。   这样的履历,当然是会引起所有人好奇的。   其中一位HR问:“我看到你拿到了机甲大师赛金奖,为什么没看到你的大学毕业院校?”   能够获得机甲大师赛奖项的,也就那几所最顶尖大学的学生才可以。   程清焰:“我拿到金奖时是2013年,还在读高中。”   这回,五名HR都愣住了。   回想起来2013年的机甲大师赛的确爆过冷门,传说中的全国机甲大师赛竟然被一个高中生拿到第一,当年这事儿在他们圈内还挺轰动的,没想到现在这则传说中的主人竟然就坐在眼前。   “那你后来是去了清华的少年班?”   程清焰:“没有,我没有读大学。”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炸弹。   “为什么,你是有别的规划?”   程清焰平静地看向他们,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打算做多余的解释:“我坐牢了。”   ……   五分钟后,面试结束。   程清焰跟眼前几人礼貌致谢,转身离开。   他心里清楚,从刚才他们的神色与状态来看,自己不可能被录用。   他早就做好准备,甚至在面试开始之前就接受这样的结果。   回到租屋。   程清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坐在床尾,点燃一支烟。   渐渐的,原本平静的脸终于产生一丝裂隙,倾颓下来。   出租屋里很热,闷热,他也没有开空调,额角沁出汗。   他就在这般炎热中,回想起了那年冬天的事。   那年寒假,夏莓突发奇想去打工。   除夕夜那晚他去接她下班,察觉她心情不好,问了才知道是因为碰到故意刁难的客人。   他说不开心就不去打工了,夏莓却坚持,而当他问为什么要赚钱时,夏莓说:“我想让自己足够与你相配。”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   他所仰视的金字塔顶端的公主。   蹲下来。   也在仰视着他。   当时夏莓说:“男朋友这么厉害,我也想变得厉害一点。”   而他回:“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他是真的想变得很厉害,厉害到足以保护夏莓不再受一丁点儿的伤害,让她能拥有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   可青春就像是一个玩笑。   他在年少时为了保护她所放弃的,现在却成了不能继续再保护她的负重。 第63章 真爱。   六月中下旬, 学校发下学士服,大家便热热闹闹地开始拍起毕业照来。   寝室长在四人群里问大家要不要去花钱约拍。   [夏日草莓:好啊,我周末可以回学校。]   [寝室长:那我去问问。]   过了几分钟, 寝室长带来一则噩耗。   因为毕业季,这些天约拍摄影师档期都非常满, 尤其周末两天, 已经约不到最近的了。   夏莓想了想,回复:[等一下,我问问。]   她点开和程清焰的对话框。   [夏日草莓:哥,你这周末有空吗?]   [智齿:有, 怎么了?]   [夏日草莓:想找你帮我和我室友们去拍个毕业照。]   [智齿:好啊。]   ……   周六,天气很好,阳光正盛。   寝室长平日喜欢摄影, 带了单反,等程清焰过来的空档,四人便穿着学士服让其他同学拍了好几张。   很快,夏莓手机震动, 程清焰说他已经到校门口了。   夏莓跑着过去, 远远看到他,兴冲冲地抬手招了招:“哥!”   程清焰轻笑, 朝她走来。   校门口进进出出很多同学,视线纷纷朝程清焰看去, 而后又看向夏莓。   夏莓在学校是红人, 学霸女神,大家议论纷纷, 讨论着难道这女神单身四年赶着最后的尾巴脱单了啊,还是个长得惊为天人的大帅哥。   然后又有人议论起夏莓不是传说中真有个男朋友,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传说”?   不止是这些人,后头看着的夏莓室友也都愣住了。   “我操,这谁啊,我们学校有这号帅哥?”   “没有,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这要是我们学校的不得是校草!?”   “我本来以为莓莓约了她认识的摄影,不会是约了她男朋友吧!”   “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他们俩这颜值不如还不是情侣,那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办!”   ……   程清焰跟着夏莓走到室友们面前,礼貌地颔首示意。   室友们说着“你好你好”,一边朝夏莓用力挤眉弄眼。   她们选了很多校内的标志性地点拍照。   学士服很长,只露出一截小腿。   夏莓被簇拥在中间,笑容灿烂,她头围小,板板正正戴上学士帽也不难看,只显得更加青春朝气。   程清焰看着镜头里的她,几乎移不开视线。   拍完照已经到傍晚,他们坐在图书馆一楼休息乘凉,夏莓起身去上厕所,程清焰则过去一旁的贩卖机。   他买了四瓶矿泉水和一听可乐。   走回来,他将矿泉水分给那三位夏莓的室友。   室友们连忙道谢,而后再次议论开。   “你看,他给莓莓买了可乐。”   “而且还是百事可乐!我们全寝室就莓莓是百事党!”   “这都了解了,关系肯定不一般!”   ……   其实本来这种情况,当面一问就好了,但程清焰实在是长得有些冷傲,过于出众了,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过了好一会儿,寝室长才被撺掇着过去探听八卦。   “那个——”   程清焰旋住瓶盖,抬眼:“怎么了?”   声音不如外表那般冷傲,还挺平和的。   “你是我们莓莓男朋友吗?”   程清焰握着瓶子的指尖一顿,他视线低了低,很坦然地弯唇笑了下,说:“我是她哥。”   “啊,哥?”宿舍长有些奇怪,“莓莓不是独生女嘛,没听说她还有个哥哥啊。”   话音刚落,夏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吧。”   她神色如常,刚才在卫生间洗过一把脸,脸上还有些没擦干的水珠。   程清焰起身,将可乐拉环打开,递给她。   夏莓已经将行李都从宿舍里搬出来了,晚饭也没在学校吃,跟室友们道别后,她跟程清焰一块离开学校。   学校周围有商城,夏莓带他去了一家她从前常去的自助烤肉店。   上二楼,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   这家店夜宵生意很好,晚餐的点儿人倒不算很多。   夏莓拿着铁盘去夹了不少菜,刚要烤肉就被程清焰拿去夹子,帮她烤,烤熟了便放到她碗中。   这儿的饮料酒水也都是不限量的,夏莓要了几瓶啤酒。   连着两杯入喉,程清焰抬手拦了:“喝慢点,当心醉。”   “我想喝。”   “莓莓。”他目光变得有些沉,看进她眼中,“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忽然想喝酒。”   程清焰太了解她了,这样的状态分明就是在生气,可她却什么不说,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她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喝,几乎不吃肉,终于,程清焰放下夹子,捏住了她手腕。   “你放开。”她挣扎。   程清焰无动于衷,不管她怎么挣动都不放手。   男人脸很瘦,线条凌厉,沉下来时格外严肃而漠然。   夏莓只看了他一眼,眼圈就红了。   她重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程清焰。”   这是他们在北京遇到以来,夏莓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   程清焰看着她没说话。   夏莓努力稳住哭腔,一板一眼、一字一顿地缓声问:“为什么五年半,我每一次去看你,你都不让我探视?”   她终于,问出口了。   这个她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一直害怕,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的天平就要失衡了。   笨蛋最快乐,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   曾经,夏莓想,做个笨蛋也不错,不用去问清过去的事,只要他们未来的日子能快乐就可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   可她终究不是笨蛋,装作笨蛋也并不能获得持久的快乐。   程清焰握着她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下,喉结上下滑动。   过了许久,他起身,坐到夏莓身侧。   “莓莓。”他低声,“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让你产生负累,你对我来说,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也应该是自由自在,不被拘束的。”   “你让我看你一眼,难道就会拘束我吗?”   每一次的失望夏莓都记得。   她都记得。   柯北市于她而言,除了程清焰已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她每一次回去,甚至连家都不回,直接从机场坐车去找他。   每一次,她都打扮得很漂亮。   精挑细选的衣服,认真妆点的妆容。   去见她久违的爱人。   可每一次,程清焰都不见她。   到后来狱警都认识她,劝说她放弃吧,以后别再来了。   程清焰闭了闭眼:“我不想让你以后后悔,我知道你会成为很优秀的人,你也会遇到很多很优秀的人,你向来讨人喜欢,你可以有更好更轻松的未来。”   “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未来!”   在他这句话后,夏莓骤然暴怒,将酒杯用力掷在桌上,酒精晃出,“明明是你答应我,你永远会陪在我身边!明明是你告诉我!我永远都可以依赖你!”   她嗓音中早已是哭腔,红着眼眶,句句血泪,字字珠玑,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用力。   热闹的烤肉店一楼,笑闹声从一楼传上来。   今天的月光很大,明晃晃地映在窗外,清澈的月光正好落在夏莓身上,而程清焰坐在暗处。   他看着眼前的夏莓。   这个属于他的白月光、心上月。   而此刻她脸上装满了愤怒,藏在愤怒之下的是更深一层的委屈。   “莓莓。”他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从来不会食言,我依旧会陪在你身边,所以料理完事后我就来了北京,我也永远会是你的靠山,只是……”   只是,你并不需要一定选择我。   我可以一辈子是公主的骑士,却实在并非公主的良人。   就像他永远是她的哥。   但或许也只能是她的哥。   “程清焰。”   眼泪终于从她眼中滑落。   “你从前没相信过我对你的爱。”   程清焰喉间发涩。   她声音很轻,刚才的暴怒褪去,似乎只剩下无奈和失望。   “你永远都是这样,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却又给我留了无数的后路,好像我爱上别人你也能笑着祝福,凭什么。”   “我爱你的啊,我从16岁就爱你了啊。”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程清焰,你还能让我去爱上谁!”   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鼻尖的泛红染在白皙的脸上,“你说我是你的公主,可你凭什么践踏公主对你的爱。”   “莓莓……”   夏莓打断他:“哥,就这样吧。”   她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酒,低着头重复,“就这样吧。”   她捂着心头的伤口自欺欺人,装作早已痊愈,实际伤口溃烂又结痂,结痂又溃烂,反反复复,从来没有好过。   对于这样的伤,要么彻底暴露在阳光下自然痊愈,要么尖刀剜去、刮骨疗毒。   而这一次,夏莓选择了后者。   回到公寓。   夏莓推门进去时王雨霏刚刚洗完澡出来倒水喝,刚想调侃一句她今天怎么回来睡觉,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她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莓莓。”王雨霏过去搂住她,“你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了?”   “我没喝醉。”   王雨霏将她当酒鬼哄:“好好好,没喝醉。”一边将她搂着坐到沙发上。   其实夏莓真的没有到喝醉的程度。   她只是太难过了。   她靠在沙发背上,眼眶红得像兔子,笑得比哭难看,说,“霏霏,我失恋了。”   王雨霏一愣。   瞬间明白过来。   之前陈以年就跟她说过,别在夏莓面前提她那位真爱,会疯。   看来现在就是疯了。   王雨霏在一旁坐下来:“怎么了?”   “我失恋了。”她重复,“六年了,我喜欢他六年了,从16岁到22岁,他凭什么对这些都视若无睹。”   “莓莓,你看着我,莓莓。”王雨霏温声,“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她实在太难受了,更无法在这时候跟王雨霏说清楚自己和程清焰的那些往事,想都不能想,一想就心脏疼。   王雨霏看着她这样,最后叹了口气,也问不出口什么。   喂夏莓喝了点温水,扶着她进卧室休息,看她这幅样子明天就是能去上班眼睛都得肿成核桃,王雨霏索性直接拿她手机跟她领导发了条信息请假,而后说:“你想哭就哭,睡不着就不睡,我给你请了一天假,要任何事就叫我。”   夏莓脸深深埋在被子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无声地点头。   王雨霏摇摇头,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她走到外头客厅,想了想,还是给陈以年发了条信息说了这事。   陈以年很快就打电话过来,开口就问:“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颠来倒去就是说他们彻底分手了。”   陈以年学校毕业证拿得比夏莓早,他此刻已经回到了柯北,闻言紧皱起眉。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夏莓被分手、被欺负,他肯定是会帮她出这口气的,但这是程清焰,陈以年太了解程清焰到底有多爱夏莓了,更无法想象明明那么相爱的两个人好不容易重逢怎么又会落到这境地。   最后,陈以年只嘱咐了王雨霏这段时间看好夏莓。   一遇到程清焰,她脑子就可能不正常。   ……   夏莓几乎一晚上都没睡着,留了一晚上的泪,枕头都湿透。   从前即便再难过她也可以安慰自己,至少,她还是和程清焰在一起的,即便他从来不肯见她,但至少按照那个约定,他们已经在一起,已经是男女朋友。   而他不肯见她,也同样没机会跟她提分手。   直到这一刻,他们重逢甚至还不到一个月,她彻底和程清焰分手了。   等天亮她才短暂地睡着了会儿。   在床上躺到中午,直到王雨霏拿着午饭推门进来,她才终于爬起来。   头发乱糟糟,脸上全是凌乱的干涸的泪痕,眼睛更是红肿得不能看。   “莓莓,来,我给你拍张照。”   王雨霏不再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刻意调侃道,“等再过一年,你从这事儿中走出来后,再回头看这张照片就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蠢了。”   一年后,她就能走出来了吗?   可此刻的夏莓只觉得,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呆滞的,任由王雨霏给她拍了张特写丑照。   开口嗓音哑得要命:“你干嘛。”   “保留证据。”王雨霏说,“以后用来狠狠嘲笑你的证据。”   “……”   “行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王雨霏将勺子递给她。   夏莓逼自己吃了些,很快就放下,捞起一旁的手机。而后指尖一顿。   除了上司批假的那条“OK”和陈以年的“醒了给我打个电话”,还是一条来自[智齿]的信息。   ——[智齿:对不起,莓莓。]   她黑睫颤动着,眼眶又红了,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点进程清焰的微信头像,时隔六年,一晃六年,她第一次删掉了[智齿]的备注,恢复了最初的[程清焰]。   光是改个备注就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和程清焰分手几乎是要了她半条命。   夏莓继续躺下睡觉,依旧睡不着,只是翻来覆去地继续流泪,直到晚上她才给上司打了通电话,说自己想要休假一段时间。   上司一听她声音都吓了跳,忙问怎么突然间就生病了?   夏莓随口解释说是因为着凉,可能得休息几日。   她是如今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前段时间刚顺利谈下一个大项目,上司很快就批假,并嘱咐她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夏莓才又和陈以年联系。   白天时他给她打过两通电话,但她静音了都没听见,也没回。   接通。   “莓莓?”陈以年试探性出声。   “嗯。”她喉咙干得很,轻咳一声,“你找我有事儿?”   “是怕你出什么事。”陈以年淡淡笑了笑,“好点没?”   夏莓低着头,没说话。   好不了。   “你这状态这几天还要上班?”   “请假了。”   “那要不要回柯北一趟?就当旅游散散心了。”陈以年问。   夏莓心说谁旅游散心是回老家啊,兴致缺缺的没应声。   陈以年继续说:“你这些年也没怎么真正在柯北待过,挺多东西都大变样了,而且过几天就是唐青云妈妈50岁生日,半百了,也算件大事儿,我打算去看看她,一起么?”   自唐青云去世后,陈以年就常会去看唐父唐母,渐渐的倒也像是成了他们的儿子。   夏莓实在觉得提不起劲,沉默了会儿,说:“再说吧。”   陈以年也不逼她。   夏莓又休息了一日,在第二天一早时她买了回柯北的机票,给陈以年发信息说自己准备回来。   她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看柯北了。   大学时她的假期都几乎被实习占据,每年只回去一次,出机场就直接去监狱找程清焰,得到他不愿探视的回复就再次飞回北京。   陈以年去机场接她了。   他还真跟安排旅游似的,将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带着夏莓在柯北到处逛大大小小的景点。   到第三天时,她的话终于多了些,也终于能跟他打趣了。   “陈以年,你要不当导游吧,那么无聊的景点都能被你说出花儿来。”   他嗤笑一声:“我他妈为了谁啊?”   夏莓笑笑:“唐青云妈妈的生日什么时候?”   “后天。”陈以年看她,“一起?”   夏莓点头。   她提前订了蛋糕,又买了些保健品作为生日礼物,和陈以年一块儿去了唐青云家。   这么多年,唐母居然还能一眼认出夏莓,一见她就高兴地握着她手问她怎么有空过来,又说她太客气没必要还专门买东西来的。   唐母的状态比她原以为的要好太多了。   又重新开始经营粥店,看起来在女儿早逝后也依旧在好好地努力生活着。   “阿姨。”夏莓不想在这种日子哭的,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对不起啊,这么多年都没来看看您。”   作为唐青云的朋友,她应该要常来的。   可她确实是……   那些年,她都特别恐惧回到柯北,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唯一的勇气也只够她去一趟监狱。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乖囡现在不是就来看阿姨了吗?”唐青云妈妈笑着,拉着她手让她快坐着。   在唐家吃完那餐生日饭。   夏莓似乎是忽然清醒过来些了。   唐父唐母都还那么努力地生活着,她又有什么不能振作的?   这几天夏莓一直住在酒店,不敢回那个家,但今晚她让陈以年把她送回家。   ……   到家门口,除了路灯,一片漆黑。   夏振宁似乎也不在家——这些年夏莓倒是和夏振宁依旧见过几面,大多是他来北京出差时,两人就会一起吃顿饭,不生疏,也不热络,不像父女,倒像是一个故人。   夏莓跟陈以年道别,独自一人上了楼。   回到这个熟悉的家。   这个她和程清焰发生一切故事的地方。   心尖又开始排山倒海似的汹涌,她强迫自己不继续去想,洗完澡后就强迫自己立马入睡。   第二天,夏莓一个人出去逛了一天,等到傍晚时才准备回家。   到家门口,她低着头一边往里走,一边在手机上跟上司销假,说自己后天就回去上班。   信息刚发送出去,夏莓忽然脚步一顿,怔怔地抬起头。   ——屋里有人。   ——夏振宁,和……卢阿姨。   高二那年,程清焰突然消失的那一天起,她也就再也没见过卢阿姨了。   她看起来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苍老了些。   夏莓心脏骤然加速,怦怦直跳,从未料想到会在这一刻见到卢阿姨,她急迫地转过身,想趁着两人还没发现自己匆匆离开。   快步走过院子。   就要走出大门时,步子又是一停。   抬起头。   程清焰就站在她面前,手里是一个小行李箱。   这回夏莓只觉得心脏都不跳了。   与此同时,夏振宁上楼时发现夏莓那扇房门开着,还有个行李箱,当即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回柯北了。   谁知手机铃声就在院子里响起。   卢蓉听见,连忙探身出来,看到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的场面也愣了下。   但还是尽量如常地跑出来叫住夏莓:“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有和你爸爸说一声吗?”   她浑身发麻,血液倒流。   这一刻甚至因为太过震惊突兀而回想不起和程清焰分手的痛苦。   她扭头,看着卢蓉,眼眶湿润了,轻声唤:“卢阿姨。”   卢蓉笑时也湿了眼眶:“诶,我们都多久没见了,都快六年了吧?”   夏莓艰难地应声:“……嗯。”   “正好,也难得叙叙旧。”卢蓉笑着牵起她的手就要将她拉进屋。   “欸——卢阿姨。”   夏莓下意识地抗拒,人往后撤,紧接着后背就碰上程清焰胸膛,她又浑身一僵,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这么被卢蓉拉进了屋内。   一切都回到了起点。   她和程清焰,再次阴差阳错的重新站在了这里。   程清焰是昨天才回的柯北。   出狱后就是程志远去世的消息,处理完一系列事他就直接来了北京,这次是卢蓉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趁着周末一起去陪陪外婆——因为这些年程清焰一直在柯北的监狱,所以卢蓉将外婆也接到了柯北,方便一同照料着。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碰到夏振宁。   其实夏振宁这些年也常会抽空去看,只不过外婆阿兹海默症已经严重到不认人,所以也从没告诉过卢蓉,夏振宁来过。   而如今再见,时过境迁,又尘埃落定。   似乎也就重新换了一种心境,坦然了,又旷达了,由夏振宁约着,同聚晚餐。   这才有了那一幕。   而此刻,夏莓和程清焰同坐在客厅沙发前。   电视机开着,可她也实在看不进去,盯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   刚才他们路上去菜场买了些简单的菜和熟食,这会儿卢蓉和夏振宁正在厨房一起准备着。   因为太尴尬、太突兀,夏莓此刻再面对程清焰似乎也没什么太过悲伤的情绪,就这么安静坐着。   每分每秒过得都像折磨。   终于,卢蓉叫两人吃饭了。   依旧是从前的位置,长桌,夏振宁和卢蓉并列坐一排,她和程清焰也并列坐一排。   夏振宁视线在两人之间扫着,也确实是摸不清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看这生疏样,大概也是没后续了。   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夏振宁在心里轻叹口气,问:“莓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了有四五天了。”   “怎么都没说一声?”   她笑笑,淡声:“你也忙,不常在这儿,我就没说,这几天和我朋友在这儿玩了几日。”   “阿焰也一起吗?”夏振宁试探性地这么问了一句。   夏莓筷子一顿,摇头:“没。”   “那你们这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吧。”卢蓉笑了笑,“难怪刚才在外面我看莓莓都愣住了,也是缘分,阴差阳错的,倒又是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夏莓低着头吃饭,没说话。   倒是程清焰开口:“我们在北京见过。”   “啊……”   卢蓉愣了下,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初这俩孩子也算是爱得轰轰烈烈,任凭夏振宁怎么骂怎么劝都不肯分开,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也是狂热又激烈的有过一段。   可现如今,两人这幅样子,像是都彻底忘了过去那场荒唐事。   夏莓低头戳着饭粒,而后抬头看向卢蓉,看着她的那几缕白发,开口时声音一下哽咽了:“对不起,阿姨。”   为什么“对不起”,所有人都知道。   没人注意,一旁的程清焰一下子收紧了拳头。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莓莓。”卢蓉安慰般冲她笑,而后捏起倒了红酒的杯子,“都过去了。”   夏莓起身跟她碰杯,一口喝尽。   而后她也没坐下,拎起红酒瓶又倒了一杯,跟夏振宁也敬一杯。   像是要彻彻底底和过去做一个告别。   而后,她转身,面向程清焰。   她就这么举着杯子,看着眼前的男人,用力抿一下唇,再开口时声线四平八稳:“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程清焰喉结滚动,伸手拿杯。   夏莓看着他动作,又淡淡跟上一句:“哥。”   他拿杯子的手轻颤,红酒晃动,在杯壁挂上薄薄一层酒红色,而后也起身,和夏莓碰一记杯。   两人都仰头喝尽一杯酒。   在夏振宁和卢蓉看来,这一幕颇有几分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但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这看起来平静的一幕到底意味了什么,夏莓这一声“哥”到底意味了什么。   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不再是她的智齿,不再是她的真爱,甚至不再是她口中的“程清焰”。   只是“哥”。   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刻回到了最初的最初——夏振宁指着他告诉夏莓,这是程清焰,算是你哥。 第64章 真爱   重新坐下后, 程清焰垂在身边的手还不住颤,直到他用力握了下拳才好些。   他面色不露,实在内里却早已惊涛骇浪、满目疮痍。   吃过饭, 因为都喝了酒,夏振宁留了他们都住一晚。   程清焰帮着卢蓉一起收拾碗筷, 而夏莓则借口不舒服提前上楼。   过了没一会儿, 夏振宁也上来了,敲她房门。   夏莓过去开了门,问:“怎么了?”   “你哪儿不舒服?”   她随口编:“胃有点难受,可能是消化不良。”   很快夏振宁就给她拿了消食片过来, 这场景挺陌生的,换作高中时,夏莓都幻想不了这一幕。   她靠在门框边, 低头看着那板药,而后笑了笑,开口尽是坦然的意思:“谢谢爸。”   换作从前,她一定会借机讽刺他从不关心自己, 可到了如今, 这些对夏莓来说都不重要了。   她只是笑了笑,抱着手臂靠在门边, 闲聊着问及:“你和卢阿姨又在一起了吗?”   夏振宁一愣:“没有,就是正巧碰到, 之前也好久没联系了。”   “啊。”夏莓愣了愣。   夏振宁忽然问:“你和阿焰呢?”   “断了。”夏莓答得很快, “我们断了,所以, 如果你和卢阿姨还……不用顾及我们。”   “爸不是那个意思,爸只是想说……”他想解释, 可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拍拍她肩膀作罢,让她胃不舒服就早些休息。   卢蓉和夏振宁分开了,自然也不是住在一屋,好在别墅多的就是客房。   两人聊了会儿天,便各自上楼休息。   程清焰独自在楼下坐了很久,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刚才夏莓那声“哥”。   没有意料中的如释重负,有的只是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不甘、不舍、痛苦、煎熬、折磨。   他坐在餐桌前,打开喝剩的那瓶红酒,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就喝完了那一瓶。   漆黑昏暗的客厅中,他躬下背,低下颈,将脑袋深深埋进臂弯中。   他无法克制地在心底想——   我也爱你的。   我也想自私地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不容任何人觊觎,不容任何人窥视。   我也想放任自己的占有欲,放任自己阴暗的心思。   但是。   程清焰思绪变浅,渐渐回忆到从前。   程志远赌博输光了钱,酩酊大醉回家找卢蓉要钱。   卢蓉不给,程志远便打她,仍不消气便也打他。   那时候他还很小,但已经学会还手,尽管仍不是程志远的对手,经常一个耳光就打得他耳膜轰鸣。   后来,程志远坐了牢。   他和妈妈终于算逃出他的魔爪,但依旧逃不出他遗留下的厄运。   小镇上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汇聚。   “看到没,那个小孩就是杀人犯的儿子。”   “真可怜。”   “可怜什么,听说这儿子还经常跟他爹对着打呢,说不定以后也是个小杀人犯。”   “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   学校里大家怕他惧他,从来没有人敢与他亲近。   他在南锡市生活了17年,走得时候竟然也没一丝留恋,连个道别的人都没有,他本以后去了柯北市后也是这样。   只是在头一天晚上遇到了夏莓。   她撞见他打人,却丝毫不怕,还笑着冲他扬了扬眉,给了他一张纸巾擦手背上的血。   她娇纵也可爱,眼睛都是干净清澈的。   两人莫名其妙越走越近。   程清焰想,等到她知道自己的过去后便也会害怕的。   可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夏莓一早就知道,是她警告了其他人,不许将那些事说出来。   后来程清焰每每回想起2012年的后半年,都觉得那段时光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就像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境。   他懒散而颓唐地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幽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他喉结滑动,眼眶慢慢红了,越来越红。   再后来,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坠落在地。   与此同时,他手机震动。   程清焰直起身,随意抹了把脸,看向来电显示,而后稍愣——是之前在研究所时的一个学长。   程清焰掩去发涩的嗓音,接起:“喂?”   “阿焰?”那边似有迟疑。   “嗯,学长。”   “原来那天看到的真是你啊。”唐宇说,“我前几天去个公司看到你在面试,怎么样,面试进了吗?”   程清焰停顿了下,淡淡扯起嘴角:“没。”   “那就好。”唐宇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太好了,那你现在是还没有确定去哪里工作对吧?”   “嗯,没有,怎么了?”   “伍哥你还记得吧,他这几年在头部公司攒了不少人脉和资源,最近准备自己创业一个智能动力公司,我也辞职了,准备跟他一起。”   唐宇笑了笑,说,“这个行业太压榨人了,昏天暗地,反正总是这么忙,为自己打工总比为别人打工好,所以你要不要一起来?”   程清焰停顿了下,似是没反应过来。   唐宇语气里满满的怂恿,挖墙脚般,“你现在加入可以算作技术入股,能分到不少原始股份,也算是公司的所有者之一,而且伍哥这些年做了这么多项目,找投资和合作几乎都不成问题,还在风口,发展不会差的,你这样的天才,打工还真是不适合你。”   程清焰喉咙有些哑,此刻也并没有工作终于有了着落的开心和放松。   停顿了下,他低声道:“唐宇哥,我刚出狱不久,很多新出来的技术都已经不知道了。”   唐宇问:“给你半年时间,可以补回来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地认真答:“可以。”   “那不就行了。”唐宇笑着说,“阿焰,英雄不问出处。”   程清焰愣了愣。   他入狱的事很多人都不知道。   一开始研究所的人也都是不知道的,后来因为一直不见他来,教授打电话到他妈妈那儿,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大家都为此唏嘘不已。   唐宇又说:“其实那时候,后来你妹妹来过一趟研究所。”   程清焰愣了下。   “她来问我们,有没有见到你,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一直找不到你。”唐宇说,“只是那时候我们也还不知道你在哪,那事发生得太突然了。”   “她没得到答案,很快就离开了,只是晚上我忙完回去时又在公交车站牌旁见到她,她蹲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找不到你了,说她把你弄丢了。”   “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只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肯定丢不了,说不定只是手机没电,很快就回来了。”   “她摇着头哭得崩溃,一个劲地说,都怪她,是她把你的前途毁了。我以为你们吵架了,就劝她好好读书,给自己挣得一个好前途阿焰也会高兴。她哭着说,你的前途才是最值钱的,你是最优秀的人。”   程清焰眼前仿佛出现了当时的画面。   静谧的街道,抽芽的梧桐树,昏暗的公交车站,背后是某家补习机构的广告牌。   少女就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才会说自己毁了他的前途。   她只是不愿意接受,所以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这里询问他们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她心中,程清焰就是那个金字塔顶。   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不过是因为想要靠近金字塔顶罢了。   唐宇又问:“你现在和你妹妹见过了吗?”   “……嗯。”   “那就好。”唐宇低声,“阿焰,我相信你妹妹说的,你的前途会是最不可限量的,我们需要你的加入。”   挂了电话。   程清焰又在客厅坐了半小时。   脑海中盘踞的都是唐宇最后说的那句话。   也因为这句话,让他过去的某些回忆渐渐复苏,那些夏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她说,你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火焰,能驱散黑暗,是注定要不平凡的。   她说,程清焰,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她嗓音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认定的事实,说你会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下。   有些被束缚钳制许久的东西终于裂开一条缝隙,那些因为过去几年晦暗人生埋葬的勇气与信心也在这一刻终于开始渐渐剥落焕生。   夏莓关上房门,重新躺回到床上。   刚才敬酒时那两杯红酒喝得又多又快,酒意有些上脸。   她趴在床上,将脸连带耳朵都深埋进枕头,企图不让自己去听房门外的任何声音。   可越是听不到旁的声音,她就越是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回忆中无法自拔。   最后,夏莓一头乱发从床上直起身,拨通了王雨霏的电话。   “哟,终于舍得想起我来了?”王雨霏一接起就说。   夏莓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她又问:“陈以年带你这趟散心之旅怎么样?有效果没?”   夏莓将下巴窝在膝盖上说:“本来还有点,结果在这儿跟他偶遇了,还一起吃了顿饭,就又回到解放前了。”   “你们这……”这回连王雨霏都愣住了,“都不知道该说缘分还是孽缘了。”   夏莓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王雨霏说,“让我这个专家给你参谋参谋?我大学可是选修过心理学的。”   夏莓从来没有跟人完整地说过她和程清焰的故事。   这是第一次。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过了那么久,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和程清焰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   深深烙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第一次见到他的黑巷。   程清焰陪她一起去拔智齿。   走在路边时,程清焰总会拽着她手腕将她拉到里侧。   篮球赛,他问她想不想赢。   2012年国庆节的五月天演唱会,以及上海喧嚣后寂静的凌晨街道。   为了她故意考砸的英语考试。   搬出家后他们一起在步行街的长椅上睡了一夜。   唐青云离开后他温柔地安慰她,说最终总有一天她们还是会相遇。   痛苦的黑暗中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明明已经走过了那么多。   夏莓抱着腿,眼泪止不住:“可他却那么坚决地放弃了我。”   王雨霏第一次听到这些故事,眼眶也湿润:“莓莓,他没有放弃你,他一直都很爱你。”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很爱我,但他就是放弃我了,他从五年半前就决定放弃我了,只有我……”   她眼眶红得要出血,血丝泛出来,委屈地咬牙切齿,“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自作多情,以为他还要跟我在一起。”   “从他杀了庞屏的那天开始,他就彻底放弃我了,霏霏,多可笑啊,他为了我而放弃了我,让我连干干脆脆地讨厌他都做不到。”   王雨霏轻声说:“莓莓,他没有放弃你,如果他放弃了你,他就不会来北京。”   夏莓紧紧抿着唇,红着眼眶没说话。   王雨霏继续道:“你说的,他很聪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想象不到来到北京以后的境地吗?”   “北京,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数不清的人都想在这扎根,也有数不清的人最后收拾行囊失望而归,他没有文凭,背着那样的过去,难道他不知道,他来北京会过得多辛苦吗?”   王雨霏轻轻叹了口气,说,“但他为了你还是来了。”   夏莓哽咽问:“那他为什么还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他自己。”   夏莓静了静,眨了下眼:“我听不懂。”   “你听过一个恒河猴实验的故事吗。”   夏莓说没有。   “这是之前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到过的一个实验,用在这个事儿上可能不太贴切,但也能理解。”   王雨霏轻声说,“这个实验中,心理学家将婴猴在出生第一天就将它和妈妈分开,之后做了一个假猴子妈妈,这个猴子呢,可以喷射出高压空气,这种高压空气几乎可以将小婴猴的皮肤撕裂,但小猴子并没有被吓退到再也不敢靠近,而是撕心裂肺着更加牢牢地抱紧了假妈妈。”   “后来,他们又做了另一个机械猴子妈妈,可以强烈震动,但小婴猴依旧只是抓得更紧;再后来一个实验,猴子妈妈可以从身体里弹出铁丝网,足以把小猴子打飞,但它被打飞后依旧没有避开,只是爬起来,默默等着铁丝网收回去,然后再次爬过去抱住假妈妈。”   “最后一个实验,是‘刺猬’猴子妈妈,会弹出尖刺,小猴子被这些尖刺刺得遍体鳞伤,彻底吓坏了,但是在等到刺收回去后,它就又重新回到了猴妈妈身边。”   “然后呢?”   “而这些实验中的猴子,后来即便被悉心照料着,但都会呈现抑郁、自闭的状态,甚至在回到猴群中后依旧绝食而死。”   夏莓愣住。   “这个实验虽然是为了研究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情感接触与成长,但在很多其他方面都能类比。”   王雨霏看着她的眼睛,“莓莓,有句话虽然很烂大街,但却是真理,有些人的童年是需要一生去治疗痊愈的。很多人的行为举动也能从他的童年中找到源头。”   “程清焰,就像这只小猴子一样,他放弃了自己,所以即便遍体鳞伤、即便受尽坎坷,都可以,他就算是爬,也要爬向他那个爱的源头。”   夏雷轰隆隆地沉闷响起。   万家灯火在雷雨中点亮,祥和又温馨。   王雨霏的话像一根根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夏莓的心上。   “所以,他来了北京,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他只是放弃了自己。”   “他从始至终都深爱你。”   “你是他那个即便爬也要靠近的爱的源头。”   “他只是——”   “不会爱他自己。”   ……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变成沙漏,细密的沙子随着一分一秒流逝在心尖摩挲而过,带起一片细碎的痛,也带出过去的那些回忆。   那天是2012年11月21日。   夏莓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她和程清焰“私定终身”的日子。   前一天,她被程志远抢了钱,还摔倒划伤了腿。   这天一早,程清焰带她一起去了警局。   回来后,程清焰跟她告白。   他先向她跨出了这一步。   尽管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谈恋爱。   当时他说了很长一段话。   他说:“我这样的人,身后一堆糟心事,跟我在一起会很辛苦,也许还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现在这样的年纪,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给你好的生活,也不知道能带给你的到底是快乐还是厄运,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想你被我弄脏,只想你永远都能那么开心。”   少年神色认真严肃,又掩不住的紧张,无所保留地剖析自己的自卑和脆弱。   然后他一字一顿,极为认真地说——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所以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当初夏莓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有所疑惑,但却也从没细想过。   到这一刻,她才发觉。   原来程清焰曾经是向她发出过呼救的。   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那个生于混沌和黑暗的少年。   那个习惯性放弃自己的少年。   曾经向她伸出过手。   他也曾经,忍着强烈的自卑,跪在地上,乞要她的爱。   像一记敲钟,夏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   王雨霏只听到那头传来的窸窣声,吓了跳,问:“你干嘛呢?”   “我要去找他。”   王雨霏侧了下头,笑了,问得很直白:“找程清焰还是找你哥?”   夏莓停顿片刻,说:“找程清焰。”   “那我建议你先去照个镜子。”王雨霏认真建议道,“喝了酒还哭这么久,估计现在丑得不能看。”   “……”   于是夏莓先进了趟浴室,看向镜子,也差点吓一跳。   眼眶红得厉害,干涸泪痕遍布,因为喝酒和哭脸水肿的也厉害,确实是不能看。   她洗了把脸,用力拍了拍脸颊想让水肿消下去些,又重新换了身衣服,总算是能看了些,   她心重新静下来,继续回想2012年11月21日之后的那些回忆。   其实她并没有马上回应程清焰的告白,而是先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   她当时很认真地跟他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那么厉害,更应该大步地往前走,你的未来会是所有我们同龄人中最耀眼的,程志远不足以成为你的牵绊,就连我也是。”   “所以,你不用背着我往前走,我们可以并肩同行的。”   “你考你的清华,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业和梦想,我会努力考上北外,跟紧你。”   这些话,到现在都是她的肺腑之言。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让她都有些模糊了。   原来,她早就了解了程清焰。   知道他总是为了她而委屈自己,也愿意为了她委屈自己,所以才会说这些话。   原来,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定数。   可她却忘了。   才会在后来对他说了那些话。   与其说是程清焰放弃了她,不如说最终是她放弃了程清焰。   夏莓认真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湿润的眼渐渐泛出光芒,坚定而炙热。   紧接着,她听到耳边王雨霏对她说:“莓莓,祝你凯旋,今晚就不必‘而归’了。”   “……”   夏莓出了卧室,走廊上一片漆黑,她站在程清焰房门前,犹豫着一会儿该如何开场白。   如果,程清焰还是不愿意跟她在一起怎么办?   如果,今天之后闹得比现在更僵又该怎么办?   想得越多,心跳就越快,也越是犹豫。   忽然,一旁夏振宁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屋内明亮的光线洒向昏暗走廊,夏莓吓了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连门都没敲,一下拧开程清焰房门走了进去,又动作极为连贯地关上门,生怕被夏振宁发现。   而到此刻她才发现,程清焰还没上楼。   屋内灯也还没开,只有书桌上那台电脑屏幕亮着,在锁屏界面。   ——那台2013年2月17日,她送给程清焰的当年最新款的电脑。   夏莓心静了静,就这么走过去,下意识地按动了下鼠标。   没有密码,直接登录进去。   夏莓愣了下,注意力渐渐汇聚过去。   一打开就是招聘网页,可以看到程清焰投了不少简历,他投了很多家公司,甚至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根本配不上程清焰的小公司,但收到的回应却寥寥无几。   完全没有预想过的,她心中最优秀的人,到现如今原来也要经受这些。   夏莓心间酸酸涩涩地冒出苦水来。   她点开信息通知,里面有他和两个HR网上联系的聊天记录。   一个是通知他面试失败。   夏莓点开另一个,一个她都没听过的公司,是前天的聊天记录。   HR说他形象不错,愿不愿意来公司做销售岗。   程清焰回复说抱歉。   拒绝了。   紧接着HR便讥诮回复:[连大学都没读过还眼高手低想来技术岗,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不然就是不要脸了。]   这些年太友善,夏莓几乎已经忘记自己从前是个暴脾气了。   到这一刻才想起从前在初高中,学校里可是没有任何人敢惹她的。   她气得不行,打字打得飞快,噼里啪啦地带着各种脏字把那个HR骂了一通,啪得按下回车,发送。   但依旧气得不行,夏莓气鼓鼓地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将HR和那家公司一并拖进了黑名单。   神经病吧!   没有眼光,短视,刻薄,有这种HR这家公司迟早倒闭!   她一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中,觉得又生气又委屈,恨不得把这个奇葩HR发到网上让大家一起唾骂,然后再冲到那家公司去把他打一顿。   直到,她忽然听到从楼梯传来的脚步声。   程清焰上楼了。   夏莓几乎是瞬间浑身毛孔炸起,后背唰得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程清焰看到她来了他房间,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看到了那些招聘被拒的信息。   她急匆匆往外走,刚握住门把手,还没用力,把手就顺着一道旁力被往下按去。   门被打开。   程清焰就站在门口。   昏暗卧室门口,四目相对。   周遭都很安静。   夏莓不知道过了多久,感官对时间流逝速度的判断都开始失灵。   她看着程清焰泛红的眼眶,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精味和烟草味。   他是又在楼下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吗?醉了吗?   夏莓忽然觉得特别特别难过,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生的。   “你……”   她刚张口,程清焰忽然向前一步,一把揽住她腰,脚尖抵着她鞋尖,半搂半推将她压在墙壁上。   窗外雷雨大作,闪电交织,将昏暗的屋内一下又一下照亮,骤然又短促。   像极了那年程清焰杀了庞屏时的场景。   “莓莓。”他紧蹙着眉,几乎是并不怎么清醒的声线,“你爱我吧。”   夏莓瞳孔放大:“什么……”   下一秒,他脖颈一低,俯身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夏莓的唇。   夏莓一下指节都绷紧,心跳停滞了一瞬。   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底。   只察觉唇舌间交融的冰凉酒精。   直到走廊外又传来响声,听方位,应该是夏振宁。   夏莓吓坏了。   门还开着。   她开始挣扎,拧动着,情急下抬手打在程清焰左脸,喘息着,颤抖着,咬牙低声:“我爸过来了。”   下一秒。   “阿焰?”夏振宁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嗯。”   这声是应门外的夏振宁,语调平稳疏离,听不出任何异样,除了此刻夏莓正被他紧紧箍着的腰。   她浑身都僵硬了。无知觉地用力咬在程清焰唇瓣,直到他低低吃痛“嘶”一声,夏莓才大梦初醒般觉醒。   可他依旧没松开,一边细细吻着她,一边抬手反锁门。   他靠在她耳边,热气拂面,“嘘”一声,嗓音低沉:“宝宝。”   喘息有点沉,像醉酒,像沉沦,像妥协。   夏莓浑身发麻。   “别出声儿。”   门外夏振宁接着问:“没喝多吧?”   他刚才下楼看到餐桌上空了的酒瓶。   程清焰停顿了下,看着眼前的夏莓,没忍住再次吻住她,一触便松开:“没有。”   夏振宁:“那就好,要是喝得不舒服厨房里有解酒药可以吃点。”   他一边吻着夏莓一边说:“好,叔叔您也早点休息。”   这声“叔叔”让夏莓浑身又是一颤,关于过去那些或好或坏的回忆又开始在脑海中冒尖儿,眼泪又开始无声地流。   夏振宁终于离开,随着一声关门声,他也回了房。   夏莓后背紧紧贴着墙,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程清焰。   她声音带着哽咽,轻声问:“你真的没喝多吗?”   他没说话。   没喝多吗?当然已经喝多了。   但此刻做的一切都是他有意识地做的,只是理智抽空,完全跟随本能。   他不说话,夏莓也不再说。   过了许久,夏莓缓缓抬起手,攥住了他腰间的一截衣服,微微拽了下。   下一秒,程清焰抬手轻箍在她纤细的脖颈,迫使她高仰起头,再次吻住。   和之前的吻都不一样,这个吻格外深入又强硬,像是要将她彻底拆吃入腹,他难得展现出如此鲜明的进攻姿态,就连呼吸也更灼热滚烫。   夏莓喘不过来气,腰也发软,腿更是站不住。   再然后,程清焰托着她大腿根索性将人抱起,夏莓后背紧紧抵着墙,纤细双腿环在他腰间,手臂紧紧勾住他脖子。   房间里只剩下津液交融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中途夏莓睁开眼,却发现程清焰脸颊上的泪痕,在微弱的月光下隐隐散发着光   这不是她脸上泪。   程清焰哭了。   夏莓被这个发现弄得浑身一怔。   而在这怔忪中,程清焰终于松开她的唇,静静地看向她,用那双湿润又通红的眼。   和2012年11月21日那天,他跟她告白时一模一样。   他喉结滚动,出声:“莓莓……”   程清焰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如何求得公主的原谅。   他想起那天夏莓痛苦绝望的模样,说他不该践踏公主的爱。   好像说什么都是苍白。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夏莓忽然狼狈地低下头,额头抵在他肩头,滚烫的眼泪就这么簌簌滚进他领口,几乎烧灼开他的皮肉。   “我错了。”   她哭着说,“我错了,程清焰,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   “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跟你说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从来没有料想过的话,从夏莓口中说出。   程清焰微微发怔,酒意渐渐醒了,完全手足无措。   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哭得语无伦次:   “我不该放弃你的。”   “你都跟我说了,能不能不要放弃你,可我居然忘记了,我还跟你说那样的话。”   “你对我那么好,我还伤害你。”   “我简直、我简直……”她打了个哭嗝,“我简直就是个混蛋。”   程清焰大概能听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难以理解。   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厌其烦地吻去她眼泪,温声哄着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是我该向你道歉。”   她仍旧坚持:“就是我的错,程清焰,你打我吧。”   因她这话,他忽然笑了声。   那格外凝重悲伤的情绪也终于随之被冲散些。   夏莓暂时止了哭,看着他眨了眨眼,哭腔问:“你笑什么?”   “怎么还让我打你。”   “因为我做错了。”   “那也不能打,何况这不是你的错。”   夏莓愣住。   “莓莓。”他声音很轻。   夏莓静静地看着他:“嗯?”   “对不起。”   夏莓被他身上的气味包裹,什么知觉都没了,心跳并不剧烈,甚至都好像不跳了,只能感受到他每一寸的呼吸和举动。   他垂了垂眼,嗓音发哑,干涩道,“是我软弱了。”   他喉结滚动,郑重地再次吻住她。   “你爱我吧。”他乞求,“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莓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那些过去那些伤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一刻他们紧密相贴,炽热相爱。   她很早就知道,程清焰身上有光。   并不刺眼,也不张扬,   而是漫无边际黑暗中的一点微弱星火。   生于混沌,但星火燎原。   此刻,这缕光,穿梭过2012年的夏天、2013年的冬天,再到21018年的夏天,期间几次几乎熄灭,但最终还是电光火石,点燃了。   夏莓闭上眼,倾身紧紧抱住他:   “程清焰。”   她低声说,“过去的我们在黑暗中拥抱,未来的我们要一起在光明中狂奔。” 第65章 真爱   夏莓进浴室重新洗了把脸出来, 情绪也终于平复一些。   程清焰正站在外头阳台上抽烟。   夏莓看他一眼,在桌上找到烟盒,她摸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但没找到打火机,于是她走到程清焰面前, 凑过去想借他的火。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 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此刻咬了下烟。   烟头向上,没让她借火。   程清焰笑了下,淡声:“不是让你戒烟么。”   “你自己都没戒。”   夏莓觉得自己就像是程清焰的跟屁虫。   之前跟着他一起努力学习, 后来又学着他抽烟。   过了会儿,程清焰才妥协,低下头, 两支烟轻轻触上,火舌传导。   夏莓像他从前教她的那般,吸了口烟,烟头火光乍亮, 点燃了。   程清焰轻轻笑了声。   夏莓呼出一口烟, 刚才紧绷的情绪缓解了许多,人也懒散下来, 靠在窗框上。   程清焰看了她一会儿,说:“抽完这支, 我们一起戒烟。”   夏莓眨了下眼:“好啊。”   反正真论起戒烟, 程清焰应该比她困难许多,她也没什么烟瘾, 只有偶尔心烦的时候会抽。   并不是觉得那尼古丁能让人放松,而是这种熟悉的味道会让她觉得程清焰就在她身边。   两人一起抽完烟, 又一起在阳台吹了会儿风。   深夜了。   “哥。”   “嗯?”他侧头,淡笑了下,“这会儿就别叫我哥了,听着刺耳。”   夏莓一顿,随即笑起来,反问:“那我叫你什么?”   “除了哥。”   “弟弟?”   他挑眉,轻嗤,又垂眼笑了:“先把我备注改了。”   夏莓一愣:“你怎么知道?”   “刚看到了。”   她拿出手机,又将程清焰的备注重新改成了[智齿]。   她看着他头像中的那簇光,用很平静的语气轻声问:“程清焰,我们以后要不要离开北京生活?”   他抬眼:“怎么,读书时不是说想去北京吗?”   “其实北京也不是很好,路上总是很堵,地铁公交上也找不到空座,冬天总有雾霾,夏天又热,工作也一直很忙。”   其实一开始,夏莓从来没想过以后要来北京生活。   最初就是程清焰会来北京读大学,所以她才跟着的。   但现在,夏莓想起刚才在电脑上看到的程清焰屡屡被拒的简历,北京竞争太大,人心也浮躁,没有人愿意停下来赏识程清焰,她便宁愿不待在北京,也不想让那些人来侮辱他。   他是最好的人,不应该将自己浪费在这些田地。   “工作不顺心?”程清焰问。   夏莓没说话。   “有对你不好的同事吗?”   “没有,大家对我都还挺好的,我只是……”夏莓停顿了下,“觉得这工作太忙了,总是熬夜出差,有点累。”   “那你想去什么城市?”   “……不知道,我还没想过。”   程清焰笑了笑,说:“你当初怎么不读个研,你们专业读研的应该不少吧。”   “当时想快点工作赚钱变得厉害,谁知道钱这么难赚,现在是有些后悔。”   他很无所谓地说:“那就辞了工作再准备研究生考试好了,你要是想考肯定算不上什么难事。”   夏莓愣愣地看着他没说话。   程清焰却好像早就知道了她刚才那番话的用意,伸手揉了把她头发,笑着说:“很早之前我好像跟你说过一句。”   “什么?”   “到北京后,有你哥在,总不会饿着你。”   男人模样有些懒散,年少时候的少年气从眼中迸发出来,看上去仿佛永远都是那么自信骄傲。   夏莓愣着,正想问句什么,忽然程清焰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是一个备注“唐宇”的人给他发来的文件资料。   而唐宇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直到程清焰点开文件,夏莓看到其中的公司介绍,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唐宇”是谁——从前那个研究所的学长。   夏莓愣了愣:“你找到工作了?”   “也不是,算是创业吧。”程清焰说,“唐宇,之前在柯北研究所的学长,你也见过,还记得吗?”   夏莓点头:“他要和你一起创业?”   “伍哥的公司,我们俩算技术入股。”   夏莓心情瞬间愉悦起来:“那你都不跟我说!”   “刚才他才给我打电话说的。”   夏莓忽然明白他方才一切反常举动是因为什么。   “真好。”   夏莓看着他认真说,“哥,一般的公司根本配不上你,你不属于那些地方,也不适合做那些事,你本来就应该在更广阔的天空。”   程清焰笑了笑,问:“那你还要去别的城市吗?”   夏莓笑起来:“不要了。”   她喜欢北京,这个她从16岁就因为程清焰生了执念的地方,寄托着她不一样的情感。   “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工作累,可以回去继续读书。”   夏莓想了想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再读书了,我总觉得人生就像爬坡,工作了就算过了一个坡了,我总有些急功近利。”   更何况,夏莓现在的公司都是他们专业的研究生挤破了头想进去的,回去读书除了可以多偷几年懒外真正的益处并没有工作大。   第二天,两人一道坐飞机回了北京。   从机场出来,先回程清焰的住处   随便找了家小炒馆吃了中饭,准备散着步回去。   忽然,耳边传来音乐声——   “每个平凡的自我,都曾幻想过   以你为名的小说   会是枯燥,或是隽永   ……   每次冲动留下的都有所不同   然而有天你会懂   就是那些让你不同   每滴眼泪挣脱后   都带走懦弱   ……”   五月天的《有些事现在不做,一辈子都不会做了》。   相较于《温柔》、《倔强》、《拥抱》这些大家都耳熟能详的歌,这一首显然要小众许多。   而夏莓和程清焰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首歌他们曾经也一起听过。   在2012年的国庆节,在上海五月天的诺亚方舟演唱会上。   即便是此刻,也依旧清晰地记得。   当时舞台周围几十柱冲天烟花骤然腾空,汇成一柱柱的冷白色的光柱,干冰机制造的白雾在整个舞台铺开。   舞台上乐团大家抱着话筒或电吉他又蹦又跳。   烟花升空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末日硝烟弥漫的场景。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曾经的画面。   而此刻,程清焰伸手,握住了夏莓的手,紧紧握着。   一如当年。   紧接着,很不合时宜的,旁边响起一道声音。   “帅哥美女,现在不来试试我们店的采耳,可能就一辈子不会尝试了。”   夏莓:“……”   程清焰:“……”   原来是这家川式采耳店新店开业才放的歌。   服务员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去尝试尝试,夏莓拒绝了两次对方还热切地赠送了她一份小礼物,一个塑料长管,里面是一次性的采耳器具,说送给他们可以先回去试试。   夏莓推脱不开,只好道谢接过。   回到屋内。   夏莓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   程清焰将空调打开:“你先睡个午觉?”   夏莓摇头:“不想睡。”   “以前不还每天中午都要睡觉的吗?”   “高三作业太多,没空午睡,后来大学也总是各种忙,渐渐的就没有这个习惯了,突然让我睡我可能还真睡不着。”   程清焰安静了会儿,拉着她让她坐在床侧,低声:“这些年都过得很累吗?”   “倒是不累,就是忙而已。”   夏莓不愿继续谈这个话题让气氛沉下去,便举了举手里的采耳工具管儿,笑着说:“我给你试试?”   程清焰顺从地坐下来,又任由夏莓按着侧躺下来。   夏莓跪坐在床上,盯着他耳朵看了会儿,又看着细长的工具,犹豫半晌,她直起身:“算了。”   “怎么了?”   “我不敢,我老是毛手毛脚的,怕把你弄疼了。”   “那我给你弄。”   夏莓躺到他腿上。   程清焰动作很轻柔,一点都不会觉得疼,甚至还有些痒。   “我以前看到人家说小时候妈妈都会这样晒着日头给孩子掏耳朵,我还总不能理解,现在倒算是知道什么感觉了。”   程清焰弯唇:“舒服么。”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点痒。”   盛夏午后,有些年头的空调滋滋发出声,一切都刚刚好。   夏莓想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些,平日里各自忙碌、一同奋斗,闲时便这样做些事,或谈天,或安静,都可以。   这才叫一起在光明里狂奔。   从前那样难熬的黑暗都没有将他们分开,依旧紧紧相拥着,如今更加不会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了。   “莓莓。”程清焰忽然说。   夏莓舒服地有些昏昏欲睡。   难能可贵的午觉时间,就像是少年时肆意挥霍的午自习   “嗯?”   “等我们都安定下来,再一起回去看外婆吧。”   夏莓眼睫轻颤:“好。”   想在北京安定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后面几个月的时间两人都非常忙。   夏莓在同批实习中最早一个提前转了正,销假回去后几乎每天都要加班,而程清焰更不用说,每天都要吸收这些年的新知识新技术,另一边还要处理些公司上的琐事,比夏莓还要再忙上百倍。   夏莓偶尔下了班直接去程清焰那儿睡觉。   他一般回来得晚,常常夏莓都不知道他是几点回来的。   等第二天她醒来,程清焰早就已经起了,买好了早餐,等她吃完顺路送她去公司。   跟他高中时差不多。   睡得那么晚,还起早,好像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似的。   夏莓以前就羡慕他的精力,几乎不太看见他困倦的时候。   这天周五,夏莓总算收尾了手上的项目,可以按时下班。   她给程清焰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得到还在公司的回答。   他的公司离夏莓的并不远,公交车只需要两站就能到。   夏莓买了些吃的过去,下车时看到旁边的花店,她进去买了十来盆绿萝,让花店店员帮忙跟她一块儿拿上去。   公司如今刚开始,规模不大,买下了一间小平层。   电梯一开,正好唐宇站在外头,一见夏莓就热情道:“哟,妹妹,你怎么过来了,这买了些什么?”   “给你们买了点晚饭,还有些绿萝。”她侧头示意店员手里的盆栽,“刚刚装修好不久,买来给你们吸吸甲醛。”   “还是你想得周到。”唐宇立马接过盆栽和夏莓手中的东西,“阿焰在里头跟伍哥说话呢,正好你让他们快出来吃饭吧。”   “行。”   夏莓之前也来过两次,轻车熟路往里面的办公室方向走。   门开着,她远远便看到程清焰和伍城的背影。   只是到门边时,她忽然脚步一顿,听到了里头的声音。   “你打算再读大学?”伍城问。   程清焰脊背很直,气质却松散:“嗯。”   “现在高考已经结束了,要是走社会高考还要再等一年,而且公司的事和高考你兼顾总归是太忙了。”   伍城这些年的工作经历让他对这个行业的各方面都很了解,想了想说,“不过最近正好有个比赛在报名,和你之前高中时参加的差不多,拿到金牌就可以来清华的天才班,而且这个班在学分上也比较自由,更注重实践,适合你。”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么比赛?”   伍城倾身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跳出来一个页面,将屏幕转过去给程清焰看。   伍城:“不过,既然决定了要走创业这条路,学历就没那么重要了,而且以你的能力再去重新读书学习其实没有特别必要。”   程清焰抬手摁了摁眉心,看上去终于有些倦怠,而后他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笑了笑:“我这几天在看各种新的期刊论文,总会觉得有些吃力,而且从前我就没系统学过,大多都是自己看书看学长他们琢磨出来的,重新系统学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吃力是正常的,这些年这块领域新兴,井喷发展,以你的能力,跟几个相关的项目就能明白透彻了,当然回去读书肯定有益处,我是怕你两头兼顾会太累。”   “我前几年荒废太多,也算清闲过了。”   说起这些,程清焰的语气依旧很平静,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而那些年我女朋友过得很累,我总归是要抓紧些,才算对得起她。”   伍城侧头看向他。   程清焰说:“何况我从前就答应她,要一起考北京的大学,答应过她的事总不能食言。”   夏莓站在门口愣了愣。   这些天夏莓睡前他在工作,醒来他依旧在工作。   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   她还感慨程清焰精神真好,从高中时就是这样,每天睡没几个小时就够了。   现在想来,他哪里是不累。   高中时累,现在也累。   他太早熟,小小年纪就遭受太多,早就习惯把太多的压力倾注在自己身上,也从来不会觉得委屈。   而现在他每天不分昼夜的忙,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为了她。   忽然,唐宇在后头喊大家吃饭。   程清焰和伍城扭头看过来,便看到门口站着的夏莓。   他快步过来,揉了揉夏莓的头发,温声:“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   “走了,去吃饭。”他牵住夏莓的手。   夏莓笑了笑,没有提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只是看到了他眼下的青色,不知道他都多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他们的过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好的,不好的。   但夏莓眼中的程清焰一直都是超人一般,什么都会,什么都游刃有余,所以她才会习惯性的忽略,原来他也会有吃力又精疲力尽的时候。   她不想这样。   来时她在楼下的快餐店简单买了些菜,公司里加班的人不多,大家围在圆桌上吃,刚起步繁琐的事情多,饭桌上大家都还在聊工作上的事,程清焰偶尔开口回应几句。   夏莓没吵他,吃过饭后便自己找了个空座戴着耳机看一个新播的美剧。   只是脑袋渐渐变沉,最后不知何时睡着了。   程清焰起身去打印文件时才看到,他脚步一顿,看着窝在沙发上的夏莓,视线渐渐变得柔和。   空调在一旁吹着白气。   程清焰从座位拿了外套盖在夏莓身上,而后折回去跟一旁的唐宇说:“我先走了。”   唐宇看了眼手表:“这么早?”   “嗯。”程清焰并不多言,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剩下的我晚上回去给你。”   唐宇下意识朝一旁看去,看到夏莓就明白了,不由一笑:“没事,你那个不急,周一给我就行。”   程清焰点点头,朝夏莓走过去。   看她睡得正熟,程清焰也没叫醒她,弯腰打算将她公主抱起。   刚直起背,夏莓就惺忪醒来,她手心有些凉,绕过来自然地环住程清焰的脖子,咕哝道:“怎么了?”   他低头在她额头蹭了蹭,轻声:“我们回家了。”   电梯门一开一关,两人下了楼。   公司里有个女员工,叫柯厘,也是唐宇的同学,今天头一回见到夏莓,不由感慨:“这程清焰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宇抬眼:“什么?”   柯厘:“我本来以为咱们程哥是冷漠酷哥,可刚才跟他女朋友说话的声音简直了,腻死个人,简直人设崩塌。”   其实柯厘刚认识程清焰的时候也很吃惊,没学历,没工作经历,怎么会被伍哥和唐宇那样器重。   后来她偷偷研究了下他过去的作品就顿时肃然起敬,完全没有课本的痕迹,属于天才的“解题方法”。   而平时大多时候他也总不苟言笑,其实并不冷漠,问他的都会耐心回答,但那气质和脸就透露着四个字——生人勿进。   结果今天夏莓来了,柯厘看程清焰的视线除了盯屏幕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哪里还有帅哥的自觉,分明就是一只粘人的大狗勾。   唐宇笑起来:“今天还算收敛的了,阿焰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很久了,感情很好。”   说着,他又摇摇头,“我以前还以为夏莓是他妹妹,其实早该想到的,当年他们相处就这状态。”   “多久?”柯厘好奇道,“你不是说他刚出来没多久么?”   “坐牢之前两人就腻乎了,高中同学。”   “他因为什么坐牢啊?”   唐宇抬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他看着挺冷静一人啊,又聪明,怎么会到坐牢这一步。”   唐宇想起那年春天,夏莓来研究所问程清焰下落时说的那些话,他有些酸涩地弯了下嘴角:“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好像跟他女朋友有点关系。”   柯厘愣了下,张了张嘴,感慨般的轻轻“啊”一声。   “这是着魔了啊。”   直到出了电梯夏莓才终于醒过来,反应过来自己还被程清焰抱着。   外头天已经黑了,这一片好几栋写字楼,打扮精致、模样疲惫的白领来来往往。   夏莓挣扎了一下,让程清焰将自己放下。   他垂着眼,笑意映在眼里:“终于醒了?”   “嗯。”夏莓捋了捋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回去洗个澡,早点睡。”   坐地铁,换乘一次,20分钟后就到家。   夏莓换上拖鞋,终于从高跟鞋里释放出来,长长舒了口气:“到底是哪个变态发明的高跟鞋,我每天穿得脚都疼死了。”   程清焰跟在她后面,弯腰捡起那双高跟鞋整齐地放在鞋架最上面:“周末我陪你去买平底鞋。”   “那不行,穿高跟鞋确实腿型更好看点儿。”   程清焰好笑道:“够好看了,本来就好看,刚才地铁上就不少盯着你看的。”   “那些都是在看你的!”夏莓大声道,“刚才地铁上我就发现好几个。”   夏莓又哼哼唧唧地回身搂住他的腰,仰着头看他:“而且你太高了,我穿高跟鞋看起来才跟你比较配。”   说着,她又觉得不满,长这么高,太显眼了。   “程清焰,我要把你腿锯得短一点,省得你天天招摇过市吸引人。”   “招摇过市?”他扬眉,笑着说,“行,那空了陪你去买锯子。”   夏莓哼一声,打开衣柜翻出睡衣,进浴室洗澡卸妆。   出来时她脸上都还在滴水,程清焰倒已经烧好了水,喊她过来。   夏莓走过去:“怎么了。”   他将一瓶水倒在桶里:“泡脚。”   “我都已经洗好了。”   “泡完再睡,不是说穿高跟鞋脚疼么。”   夏莓垂着眼笑了下,乖乖坐在床尾,将脚踩进桶中,水温有些烫,但泡脚正合适。   小姑娘的脚生得极好看,脚趾修长圆润,干干净净的,脚背瘦且窄,白皙,上面能看到隐约的青筋。   程清焰勾了把凳子过来,坐在她对面,弯下背帮她捏酸痛的小腿肚。   男人模样认真而淡然,下颌线条锋利,明明是天之骄子般的长相,如今却坐在矮凳上认真地帮她按摩。   夏莓轻轻踢了踢水,轻声:“程清焰,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他仍低着眼,散漫地跟她闲聊:“我怎么对你好了?”   “还给我洗脚,从小就没别人给我洗过脚。”夏莓抿了抿唇,“我都有些舍不得看你做这些。”   程清焰抬眼看她,勾唇,随意道:“伺候公主殿下,应该的。”   洗完脚,程清焰扯过一旁的毛巾给她擦干,而后又帮她穿上袜子。   前段时间夏莓经期肚子疼,去看了中医说她体寒,让她少吹空调。   大夏天的空调没法舍弃,于是程清焰便每回睡觉都会叮嘱她穿上袜子,以免着凉。   “好了,快睡吧。”   程清焰端起盆走进浴室倒水,出来时夏莓已经睡进被子里。   他将灯关掉两盏,而后拎起地上的电脑包,刚拉开拉链,夏莓便问:“你还要忙?”   “嗯,还有点事,你先睡。”   “你一忙又是后半夜,明天再忙嘛,反正是周末。”   夏莓从被子里爬出来,爬到床尾,跪坐着。   随着这个动作,她穿的睡衣领口往下坠,胸口若隐若现,脸上干干净净未施粉黛,看着模样都显小许多,眼睛很大,水灵水灵的。   她伸出手,拉住程清焰的手腕,往自己这拽了拽,无意识地撒娇:“快点,睡觉了,你都有黑眼圈了。”   之前两人从来没有睡到一张床过。   只要夏莓过来他这,都是夏莓睡床,他睡沙发。   等程清焰回过神,已经和夏莓一起躺在床上。   一床被子下,两人并没有挨着,但却更觉得若即若离,难熬极了。   程清焰喉结滑动了下。   夏莓人往下滑了滑,溜进被子里,腿刚一碰到他就条件反射的收回,耳朵紧接着红了。   明明他们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了,可此时此刻每一处的感官都仿佛被放大。   夏莓抿了抿唇,躺在枕头上问:“你打算回去读大学吗?”   程清焰顿了下,而后也在她旁边躺下来:“嗯。”   “那得多累啊。”   一旁昏暗的夜灯映在她瞳孔中,“我不想你那么累,虽然之前约定了要一起来北京读书,但也是当时的约定,现在只要我们在一块儿就好了。”   程清焰笑了笑:“不累,反正现在还年轻,找点事做。”   “做点轻松的事儿嘛。”   “嗯?”   夏莓心跳如打鼓,她支起手臂,身子软乎乎地凑过去,在程清焰嘴边很快地亲了下。   程清焰顿时侧头看向她,喉结滑动了下,又“嗯?”了声。   夏莓跟他对视着,最后招架不住,又干巴巴地仰面躺了回去。   其实对那方面,夏莓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   但从前她身边很多狐朋狗友,一群男生说话嘴上又没把门,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其实夏莓大概都清楚,更何况这些天她偶尔回去原来的住处碰到王雨霏,王雨霏还一个劲儿地问她同居生活如何,语气暧昧至极,夏莓都不好意思说他们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夏莓也觉得有点奇怪。   都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再次确定关系了,可程清焰就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但这种事,她一个女生,应该只需要给个信号就行。   这个吻就是信号。   夏莓两只手抓着被子,闭着眼,心跳扑通扑通,雷点般。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程清焰做出什么进一步的举动。   夏莓:?   是我不够有魅力吗?!   夏莓觉得没这个可能。   她有些气愤地侧头再次看向程清焰,却顿时对上他视线,正正好好,撞进了他眼睛里。   夏莓呼吸一滞,心瞬间静了。   程清焰嘴角噙着散漫的笑意,而后倾身靠近,一手拢在夏莓脸颊,俯身再次吻住了她唇瓣。   他刻意放慢了动作,耳鬓厮磨,湿润碾磨。   空调吹着冷风,周遭的温度却在一点点攀升。   夏莓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没骨头似的陷进床褥,根本直不起身,只能被动地接受程清焰的吻。   他这人太要命了。   就在夏莓几乎觉得自己要窒息时,他终于松开她,呼吸时灼热都打在她身上。   “做点什么轻松的事?”他低声。   夏莓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尤其这会儿程清焰摆明了就是说这话让她害羞,于是她便硬是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但那样的话她依旧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   “那你摸摸我。”她脸立马红了,强撑着欲盖弥彰地抱怨,“哥,人家男女朋友可是天天摸摸抱抱的。”   但这句话的威力依旧十足。   因为夏莓看到程清焰眼底立马变了。   之前还带着笑意,这会儿立马沉下去,看上去冷漠又疏离,只是呼吸间格外滚烫。   半晌,他食指轻轻在她下巴处摩挲了下。   “嗯?”   他声音很低,且沙哑,像说着什么蛊惑人心的魔咒。   “想让我摸你哪儿?” 第66章 真爱   夏莓崩溃了。   想让我摸你哪儿。   这是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夏莓是真的没想到, 程清焰会这样。   她脸完全红透,甚至怀疑此刻自己头皮都是红色的,像烧起来一般, 在空调底下还觉得热。   程清焰虽然问了个这么骚的问题,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线条收紧, 模样利落又锋利, 眼底也没有笑意,看上去很是淡漠,但又从这淡漠中分化出另一种极端,像是深深地痴迷。   夏莓甚至觉得刚才是幻听。   但紧接着, 程清焰的手就伸进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夏莓睫毛很轻地颤了下,感觉到他掀开了她的睡衣一角。   他手指有些烫,贴着她平坦的小腹轻轻揉捏, 虽然没说话,夏莓却仿佛感觉到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意味。   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点上火,一寸寸蔓延开来。   此刻,夏莓躺在床上, 羞臊得闭着眼, 脑子里天马行空地想,程清焰这手法应该能燃脂减肥, 她肚子都烫起来了。   想到燃脂减肥,她思绪又打岔——   而此刻, 程清焰又捏了下她的肚子。   夏莓颤悠悠张嘴:“哥……”   他动作一顿, 声音又哑又沉:“怎么了?”   “我最近吃的有点儿多,以前我都有人鱼线的。”夏莓尝试挽回颜面。   “……”   程清焰安静片刻, 随即低低地笑起来,声音很闷, 贴着她颈窝,气息都打在上头,明明没出汗,但总觉得黏糊糊的,气息交融。   过了会儿,他直起身,重新将她睡衣整理好,又捏着她的腿将她往下拽了拽,声音很温柔:“你先睡。”   “?”   夏莓很懵,“你干嘛去?”   “洗澡。”   说完,他便进了浴室,很快里头便响起水声。   夏莓:“………………”   这觉是睡不着了。   夏莓很迷惑。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儿?   都到这一步了你去洗澡???   她低头看看自己,长腿、细腰,皮肤白得甚至能配上“肤如凝脂”一词,胸虽然不算很大,但也还行啊。   她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侮辱。   夏莓甚至觉得,她和程清焰的感情都岌岌可危了。   王雨霏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情侣之间要长时间的在一起,性生活的质量至关重要。   她捞过手机,给王雨霏发信息。   [夏日草莓:霏啊。]   [王雨霏:咋了莓?]   [夏日草莓:他不跟我睡觉是什么意思。]   [王雨霏:什么词性的睡觉。]   [夏日草莓:动词。]   [王雨霏:他那工作多忙啊,创业期压力也大,一礼拜有个三次就差不多了,哪儿能天天睡,体谅一下啦宝宝~]   夏莓:“………………”   现在已经不能称作侮辱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夏莓闭了闭眼,开诚布公,虚心求教:[我们一次都还没睡过:)]   王雨霏发了一连串的黑人问号表情包过来。   [王雨霏:你都住他那儿这么多回了,一!次!都!没!有!?]   [夏日草莓:一次都没有。]   [王雨霏:他想搞柏拉图???]   [夏日草莓:刚才我衣服都快被脱了,然后他突然下床又进浴室了。]   [王雨霏:在浴室待多久了?]   [夏日草莓:今天好像洗得久了些,一刻钟了还在里面。]   这句话刚发出去,夏莓忽然也意识到点什么。   果然,王雨霏司空见惯地回复:[那看来也不是什么搞柏拉图的人啊,人就在旁边呢,他干嘛要开手动档!?]   [王雨霏:我不理解.JPG]   [王雨霏:他不会是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16岁的小朋友,不好意思亵渎你吧?]   夏莓回了个“我也母鸡呀”的表情包,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   刚才,她其实是能感觉到程清焰情绪的,激动又克制,手上有些用劲儿,但却克制地没有再往上,像是生怕会让她觉得不适。   出租屋里的热水器很旧了,淋浴加热很慢,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冷水。   程清焰闭着眼站在冷水下许久,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水滴顺着滑落。   刚才他能察觉到夏莓浑身都是紧绷的,就连腿也不自觉地躬起来,甚至有一瞬间她其实做出了抗拒的反应,尽管动作很轻微,像是条件反射,恐怕她自己都没能察觉。   但程清焰还是察觉到了。   所以他停下来了。   他不想让任何的可能去伤害到他的公主,让她再次回忆起从前那些过往。   那些黑暗到几乎看不清前路的过往。   不管过了多少年,跨过了多少个日夜,程清焰依旧没法忘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家里突然跳闸断电,陷入漆黑。   以及,随之而来的夏莓的尖叫声。   当他冲进她房间时,她蜷缩在角落,狼狈又破碎,浑身颤抖,手背被咬出血,自厌般用力又毫无章法地搓着手臂。   那是夏莓的噩梦,更是他的噩梦。   他自责、内疚,恨不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恨不得付出一切只为让时光倒流,那么,他一定不会将她独自丢下去上海参加比赛,他一定会守护好她。   可世间没有后悔药。   他能做的不过是让他的公主不要再回忆起那些过往。   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都不希望有任何的可能再次伤害到她。   终于,程清焰喉间一紧。   他睁开眼,重新洗干净身上,套上衣服走出去。   夏莓已经睡着了。   他掀开被子重新躺进去,将她搂进怀中,在她头发上亲了下,温声:“晚安,莓莓。”   昏黄的夜灯悬在头顶。   让房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般黑暗。   程清焰紧紧抱着她,闭上眼,轻舒出一口气。   慢慢来吧。   走过荒野,他们有的是未来。   第二天一早。   夏莓醒来时程清焰已经坐在桌前在工作了,见她醒了,程清焰侧头看过来:“刷个牙,吃早饭了。”   他早就从楼下买了一屉小笼包。   夏莓洗漱好,吃过早饭,就坐在一旁看他工作。   他如今愈发得心应手,效率很快,到10点就给唐宇将处理完的数据都发了过去。   “忙完啦?”夏莓问。   “嗯。”程清焰说,“下午有没有什么事,我陪你。”   夏莓想了想,道:“我们去爬长城吧。”   “长城?”   “嗯,我来北京读书四年,还一直没空去长城呢,我们正好当旅游了。”   程清焰笑着揉了揉她头发:“好。”   夏莓立马兴奋起来,钻进洗手间化了个精致的妆,又在网上订好门票和往返的缆车票。   有公交车可以直接到八达岭长城,蓝天白云银杏叶,风景极好,一路暖风扑面,带着独属于夏天的味道。   正是暑假,又是周末,很多旅游团都在这,人山人海。   只不过夏莓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向来是把懒骨头,这几年泡在图书馆又实在缺乏运动,走了没一段路就气喘吁吁,走不动了。   周围聚着人,连空气都是闷热的。   程清焰将她拉到一边:“你在这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买水。”   夏莓点头,又道:“还要棒冰。”   “好。”   她又补充:“我看网上人家的攻略,说有长城的纪念棒冰。”   程清焰揉了揉她头发,应声说好,又叮嘱:“别乱走,有事给我打电话。”而后便转身朝高处继续走。   夏莓转过身,望向底下郁郁葱葱的树。   她对着眼前的景色拍了好几张照,又给王雨霏发过去。   王雨霏瞥见照片中的长城一角,诧异回复:[你怎么去爬长城了?之前喊你去你都不去。]   [夏日草莓:正好今天有空。]   [王雨霏:跟你的真爱一块儿?]   [夏日草莓:嗯。]   [王雨霏:我就知道!]   [王雨霏:在北京待了四年都没见你去哪里玩儿过,原来是攒着跟真爱一起去。]   夏莓打字的指尖一顿,愣了下。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从前朋友喊她出去玩,她大多都拒绝了,原因是因为学业忙,但其实仔细想来并没有忙到抽不出一点时间,只不过莫名提不起兴趣。   现在再回想,才发现王雨霏说得一点都没错。   她只是觉得,一起去北京的梦想是和程清焰一起定下的,自然也该和他一起逛北京。   就像第一次来一样。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声,带着欣喜——   “夏莓!?”   夏莓回头,看到眼前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亮眼的黄色Polo衫,高高瘦瘦,皮肤晒得有些黑,手里举着个杆子,杆子顶挂着一只破旧的绿色悲伤蛙。   很显然,是导游的标志。   夏莓看着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谁。   “……木子豪?”   从前关于柯北的人和物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此刻就像是拨云见日般,木子豪的模样渐渐清晰,回忆起来。   他比从前黑了许多,似乎也精干了许多。   大变样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别叫木子豪了,叫李豪就行。”   夏莓怔了下,随即失笑道:“我都差点忘了你本名是李豪了。”   木子豪本名并不姓木,只是年少中二时期嫌弃本名太土,硬是将“李”字拆一为二,一群狐朋狗友喊着久而久之就跟真名了似的。   李豪问:“你还在北京读书吗?”   “刚毕业,在这儿工作了。”夏莓说,“你呢,你现在在做导游?”   说着,一个戴黄色旅游帽的游客就走到李豪旁边,唤一句“李导”,拿着手机里一直网图问他这网红拍照点在哪儿。   李豪很耐心地告诉她怎么走,汗顺着额角滑下,和少年时的模样的确变了许多,不只是长相,更是气质与行为举止。   回答完了,李豪才回夏莓道:“嗯,导游,干了有两年了,就国内各地到处跑,人也晒黑了很多。”   夏莓笑了笑,说:“挺好。”   李豪有些羞赧的样子,片刻后低着头轻声道:“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有句话我一直想有机会遇到你时当面跟你说。”   “什么?”   “谢谢。”李豪抬头看向她,“夏莓,真的谢谢你。”   夏莓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一辈子待在柯北,一步都没机会踏出来,当初只有你跟我说过,我可以去外面看一看。”   他没有夏莓那样的本事,能考到大城市里的好大学,但也找到了一条最直接的道路。   可以说,他会选择当导游,完全是因为夏莓说的话。   是夏莓给他指了一条人生路。   而对于这一些,夏莓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   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会有这样深远的影响。   而随着这句话,夏莓的思绪终于飘飘荡荡的回到了那个她不太愿意回忆的过往。   她靠着石壁,模样明媚而柔和,洒脱而坚韧。   过了许久,她说:“要是说起过去,我也得谢谢你,为那件事。”   李豪愣了下。   他当然知道夏莓口中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然地再提及。   他很淡地苦笑了下:“我终究是没救出你。”   “都过去了,幸亏有你,最后才什么都没发生。”   他点头:“嗯,这是唯一的万幸。”   片刻后,李豪又说,“只可惜……之后那天晚上,其实程清焰来找了我,如果我不跟他说那些,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夏莓心跳倏的乱了几秒,怔怔地抬起头:“什么?”   李豪将他那天晚上在医院外遇到程清焰,并且将庞屏可能在的地方告诉他的事都向夏莓和盘托出。   这时,夏莓的手机忽然一震。   她几乎机械性地点开,是公司同项目组的某个男同事发来的语音,一道成熟好听的男声从手机中传来。   李豪愣了下:“你男朋友?”   夏莓还在想他刚才那些话,思绪混乱,只无意识地轻轻“啊”了声。   李豪以为这是承认。   也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觉得夏莓还会和程清焰在一起。   就像他对夏莓那点头脑发热的盲目喜欢早就不知不觉在风中消散殆尽了。   夏莓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再见到他就是几个月前了。”李豪说,“我妈前段时间阑尾炎住院,我休假回了趟柯北,正好在医院遇到他,他爸得了癌,刚过世。”   李豪瞥见夏莓额头的汗,从包里摸出一把旅游团的圆扇递给她,继续道:   “那次我跟他聊过,问他有没有后悔。”   “我以为他会后悔的,毕竟他曾经那么优秀,回回第一,还是保送清华,一回冲动,所有一切都没了,大好前途也被毁了。”   “但他说没有,他从来没后悔过这件事。”   夏莓眼睫轻颤。   李豪看着远处,笑了下:“那时候的他很狼狈,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他,青色的胡渣,头发乱糟糟的,人也很颓废,跟从前那个受尽追捧的程清焰完全不同,可他依旧没有后悔过。”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当初会那么喜欢他了,夏莓,我一直在后悔,如果那晚……那时候是他在,不是我,这件事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了。”   如果是他在,他拼死也会保护好你的。   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买水的人很多。   程清焰排了好一会儿的队,买了一瓶水和一支长城文创冰棍。   回去路上远远看见夏莓身边站着个男人,他一颗心几乎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逆着人群跑去。   跑近了才发现是李豪,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李豪回头看到他,也彻底愣住了,呃呃啊啊好一阵,语无伦次。   直到夏莓也侧头看过来。   天气热,她扎了马尾,眼圈泛红,但却硬是忍着没展现出脆弱的一面。   程清焰走过去,将长城造型的冰棍递给她。   李豪还愣着,张了张嘴,食指点着:“你们认识啊?”   “……”   程清焰侧头,“我们不认识还你们认识?”   李豪:“……”   夏莓也终于回过神来,介绍道:“啊,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了。”   李豪:“……”   李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吃了一嘴的狗粮。   又不由唏嘘,有些人不管再怎么颠沛流离,兜兜转转还是会在一起。   而他们俩如今能在一起,确实是值得感慨欣慰的事。   三人聊了会儿天,而后李豪带的团都回来集合要去下一个景点,于是便告了别。   他走后,夏莓和程清焰继续往上爬。   他们在顶上拍了张照,而后坐缆车回去。   周围灯光都亮起,凉风习习。   夏莓牵着程清焰的手慢慢往外走。   ……   回到家,她走进浴室,一天的汗和疲惫都被热水洗去,顺着水流而下。   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冬日里的那场雨,细密地浇在她身上。   夏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今天李豪说的那些话——   他说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我说你那么聪明,何必选择那么偏激的做法毁掉自己的前途。   他告诉我,他曾经打通了报警电话,让他们来抓庞屏,但当时庞屏说,□□罪不过判几年,何况他还是未遂,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再出来,他这辈子反正已经毁了,如果真做到底了还能毁掉你们两个,不算亏。   所以程清焰当时就知道,他只能杀了庞屏,才能不让你未来都陷入心惊胆战中。   所以他砸碎了酒瓶,刺死庞屏,然后继续接通那个电话,自首了。   她睫毛轻颤,淌下热泪。   这些年,她也曾试图拼出关于那个雷雨交织的夜晚的完整拼图。   她拿着那些片段式的线索,一块一块、一条一条,每拼一块心就更疼上一分。   但她就是永远都说服不了自己,为什么程清焰明知她会伤心难过,还要做出那么不理智的行为。   明明,她在发现那把小刀时,就告诉他,不能做这种无法挽回的事。   明明,他们本可以一起丢弃过往,来到北京,去往未来。   程清焰是多聪明的人。   怎么会选择这样的路?   到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那最后一块拼图。   终于明白了他五年前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从来不是一个冲动下的选择。   那是一个真正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坚定的选择。   因为他曾经抱着她,流泪乞求道:“莓莓,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的承诺永远不会食言。   他也的确守护了她。   尽管是用最鲜血淋漓的方式。   夏莓站在淋浴头下,缓缓蹲下身,抱着膝无声地流泪。   她在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过去的程清焰。   阳光清隽的少年,成为无数女孩心中足以照亮整个青春的光的少年,他干净、坚韧、挺拔、勇敢。   他永远穿着干净的校服,规矩地拉着拉链,永远高高挂在荣誉榜第一栏,永远是老师们口中的榜眼,永远是让人称羡的存在。   而在那一刻,他被打碎。   变得疯狂而野蛮。   少年手中握着破碎的啤酒瓶,抬高又刺下。   滚烫的鲜血四溅,和冰凉的雨混在一起。   大雨倾盆,雷电交织。   神在警示世人。   最后,浑身是血的少年扔掉酒瓶,颓败地坐在台阶上,淋着雨。   少年眼睛睁得很大,有泪无知觉地从眼眶中流出,可神色却是柔和的,甚至还带着放松的笑意。   泪是为自己,笑却是因为他终于守护住了自己的公主。   周围一切都变得静寂无声。   像来到一个异世界,而他孤身一人。   少年仰起头,靠在后面的门板上,低垂着眼,任由雨打在脸上,沾湿了睫毛。   “莓莓。”   他喉结上下滑动,眼角滑下泪,嗓音哽咽。   “我多想能陪着你一起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外,程清焰敲了敲门,问她怎么这么久,是不是不舒服。   夏莓擦掉眼泪,应了声。   她走出淋浴间,擦干身子,套上睡裙。   出去时程清焰正靠在窗边,刚挂了电话,朝她看过来。   夏莓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在同他对视的第一秒再一次决堤,直接哭了出来。   程清焰快步走到她旁边,轻声问:“怎么了?”   “哥。”   她胡乱地擦着眼泪,“你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程清焰动作一顿,捧着她的脸,俯身极致轻柔地吻去她的眼泪,温声道:“没有。”   从前,夏莓对那些往事的态度是执拗的,明明心底很想知道,却又一直恐惧知道。   所以,自重逢这些天了,夏莓从来没有真正问过程清焰一句,过去这些年,他过得到底怎么样。   到此刻终于鼓起勇气。   因为,只有清楚了过往,他们才能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   “那些过去,你都告诉我吧。”夏莓仰起头,一汪热泪,哽咽着说。 第67章 真爱   那一晚, 在程清焰自首后,警察很快就到了。   庞屏当场死亡,而程清焰则被带去警局。   他在那一刻浑身都是轻松的, 是那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一次,哪怕他在那时就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路都会格外艰难。   当时的程清焰只有18岁, 距离成年也不过几天, 警察很快就联系了他的父母。   当晚,卢蓉和夏振宁都赶过去。   卢蓉哭得整个人都几近昏厥,夏振宁眼眶也血红,像是一瞬间苍老了十数岁。   夏振宁跟程清焰保证, 自己一定会找到最好的律师,一定会尽量让他减轻刑罚。   幸运的是,他们在案发地发现了监控, 混杂着雨声,能够隐约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包括庞屏威胁说要再去找夏莓的事,反正被抓了也不过三五年。   在听到这句话时, 夏振宁浑身都僵住了。   在考虑到程清焰一开始已经报警, 是受庞屏刺激才失去理智,失控杀人, 最后法院判决从轻处理。   而程清焰当时只求了夏振宁一件事,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夏莓。   夏莓性格冲动, 如果当时就知道, 他怕她会做出什么事伤害到自己。   此外,便是也不希望自己给她造成什么负担, 害她内疚。   这件事,不管最后如何偏离预设轨道, 终究是他自己的决定。   后来,卢蓉日日以泪洗面,这些事一件件发生,尽管大家都是受害者,可她也已经无法再跟夏振宁一起生活,每每看到都让她想到那些痛苦的往事,挣脱不开。   两人正式分开后,她将外婆从南锡市安置到柯北,就在看守所旁租了个房住下。   那五年半的时间,除了每月一次的探视,程清焰都是独自一人。   没有朋友,没有能说话的人。   好在他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到后来,他甚至连时间感都几乎丧失。   直到天气又热起来,知了声撕扯着闷燥的夏天。   程清焰才恍然回神,问了狱警,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狱警说6月3号。   马上就要高考了。   2014年的高考就要到了。   程清焰想起夏莓,很淡地笑了下,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她还有没有好好读书,会去什么样的城市读书。   他从小到大就是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的,所得的一切都全靠自己,因此从来没有什么信仰。   但在高考的几天,程清焰虔诚地祈祷,希望夏莓能够考一个好成绩,能够离开这一片土地,自由自在地去到任何她喜欢的地方。   监狱所在的位置很偏僻,附近没有什么学校,可到8号下午,程清焰恍惚之间仿佛听到了校园铃声。   高考结束了。   他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四方的窗外。   天空由万里无云的大晴天慢慢变成火红的夕阳。   也是在这时,一名狱警在外头喊他,说有人探视。   这不是平常卢蓉来的时间,程清焰走过去随口问了句是谁。   狱警说:“你女朋友。”   程清焰脚步一顿:“什么?”   狱警也有些诧异:“一小姑娘,说是你女朋友。”   他喉结滑动,脸部线条都紧绷,最后他低下头,直直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座雕像,风一吹就要被吹散。   “不见。”他低声说,“您帮我回了吧。”   他不等狱警再说什么,转身就往回走。   最终,夏莓还是知道了他在这里。   可程清焰却不敢见她,他不想束缚她。   他的公主,应该是这世间最肆意自在的存在。   后来,狱警又拿进来一封信。   他手指轻颤着打开,里面就一行字,字迹是他所熟悉的——哥,我在北京等你。   看来,他的公主在他不在的时候依旧优秀。   至少她高考应该考得不错。   程清焰紧紧攥着信,终是没忍住,靠在墙上,又哭又笑。   “后来呢?”夏莓问。   “后来就一直都一样,每一天都差不多,我没有再遇到什么磨难,只是日子有些无聊,再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出狱后程志远去世,我料理完他的后事就来了北京,见到了你。”   程清焰轻轻揉了揉她头发,笑着说,“你别自己瞎想,真没什么。”   他折身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帮她将湿漉漉的长发吹干。   而后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下:“好了,睡觉吧。”   夏莓双臂勾着他脖子,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跟树袋熊似的牢牢挂在他身上,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程清焰弯腰,索性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你还不睡吗?”夏莓问。   “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夏莓原是想等他出来再一块儿睡的,但今天刚爬了长城,疲倦得很,等程清焰出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程清焰收起吹风机,用毛巾擦干头发,也进了被子。   他看着灯光下夏莓的侧脸,纤瘦且柔和。   他们之间兜兜转转地发生了太多的事,所幸最终还是会尘埃落定。   程清焰靠在床头,拿出手机。   白天时两人在长城的好汉石旁拍了合照。   他指尖稍稍停顿了下,没忍住,几乎是出于想要炫耀的情绪,将那张合照发了朋友圈。   已经跨过零点,朋友圈倒是很热闹,没一会儿就许多评论。   [陈以年:?]   [王鹏: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姐和我大哥复合了!?]   [张翔:操这大半夜诈尸,我都怀疑是不是我不清醒!]   [黎枝语:!!!!!!!!!!]   [黎枝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生之年!!!]   ……   高中的好友纷纷评论。   夏莓从来没有告诉他们关于程清焰的事,他们都以为程清焰是保送后去了北京才消失不见,于是也都默认两人在高三时就已经没再联系,也是因为夏莓的缘故,他们也不好再联系程清焰。   所以一直以来只是加着微信,再也没聊过天。   没人知道他沉寂无声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今突然看到这样一张照片,还是程清焰发的,不可能不激动。   没一会儿,王鹏给程清焰发来私聊。   [王鹏:我程哥!!!!!!!]   [王鹏:你现在和莓莓在一起吗!!!!]   [王鹏:你们都在北京?]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回复:[嗯。]   [王鹏:我靠,你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高三的时候莓莓她整个状态都超吓人,我都不敢问你的事!]   [王鹏:本来还以为是你甩的莓莓,我都不好给你发什么。]   [王鹏:所以你们当初为什么断联?!]   程清焰视线停顿在其中一行字中。   [程清焰:她高三怎么了?]   [王鹏:埋头学,她那时候数学和物理有时会失误,每次失误都会拼命刷题,喊她都不应,学魔怔了都。]   [王鹏:不过现在没事了,你们又在一起了。]   [王鹏:你们是有什么误会吧,莓莓毕业典礼上还骂了你一通呢。]   [程清焰:骂我什么?]   王鹏发来语音,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也没骂什么。像是生怕自己多说了什么话会让两人吵架。   直到程清焰说了不会生气,他才回复:[你等一下,那个视频估计还能找到呢。]   过了五分钟,王鹏发来一条链接。   程清焰点进去,看到了那时18岁的夏莓。   ——他从没亲眼见过18岁时候的夏莓。   视频中,背景是毕业典礼,音响里是朴树唱着那些花儿,夏莓就站在台上。   她依旧明媚而耀眼。   攥紧话筒,目光坚定地看着台下。   忽然,她喊道:“程清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而后她垂下眼睫,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她拼尽全力大声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视频中,过往的时光都像白驹过隙,穿梭而过。   程清焰的眼眶渐渐湿润。   就像夏莓终究无法清楚地知道那五年时间他都是怎么度过的,他也同样无法清楚地知道夏莓是如何度过的   而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甚至想放弃这段感情,程清焰心口就泛开密密麻麻的疼。   退出和王鹏的聊天,程清焰才发现陈以年也发来一条信息。   [陈以年:春节你们回不回柯北?]   [陈以年:正好之前他们想班聚,你们回的话就一块儿聚一下。]   [程清焰:等她醒了我问一下。]   [陈以年:………………]   又过了会儿,陈以年又发去一条。   [陈以年:好好在一块吧,这些年你们谁都不容易。]   [程清焰:嗯,我知道。]   第二天醒来夏莓就发现手机里好几条信息,都来自许久没联系的高中同学,聊了会儿才发现昨晚她睡着后程清焰发的照片。   夏莓咬了口脆生生的油条,捧着手机笑起来。   眯着眼,快笑迷糊了。   她翻了翻相册,找到多年前两人的合照。   第一张合照。   无人机下,两人在阳台上拍的照片。   她编辑文字:[夏天遇到的人会在夏天再相逢。]   程清焰正站在厨台前,将袋装的豆浆倒进碗中,端到夏莓面前。   “昨天陈以年给我发信息,问我们春节回不回柯北,有班聚。”程清焰说。   “好啊。”夏莓很快就答应,“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你那边春节有空回去吗?”   “有,我提前空出来。”   “嗯。”   程清焰走到床边,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项链,18岁生日时夏莓送他的那条智齿项链。   他没戴在身上,却也一直放在身边。   夏莓看到,还愣了下:“这项链还在啊?”   “当然还在。”程清焰笑了下,“不是你说的意味着真爱么。”   说着,他将那项链扣好,重新戴上。   夏莓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这项链看着好像女款,会不会有人笑你啊。”   “那就随他们笑吧。”   项链的确像女款,但戴在程清焰身上一点都不会显得女性化,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肯定是女朋友送的。   “怎么突然戴这个了?”   “之前怕会弄坏才没戴。”   “现在呢?”   程清焰看向她,笑着说:“人都在我身边了,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了。”   九月份的时候,程清焰报名参加了之前伍城说的那个人工智能比赛。   这个比赛进程很快,因此每个环节的压力也很大,程清焰每天都周旋在公司和比赛之中,时间都被挤压再挤压。   十月过了初赛。   十一月过了复赛,进入决赛。   到十二月,就是最终的决赛。   比赛当天,夏莓叫了王雨霏一块儿去看。   王雨霏是正儿八经的文科生,走进比赛场地,看到那近乎赛博朋克的场地布置实在觉得震撼,还拍了照发朋友圈。   依旧是八角笼赛制。   机械力量的激烈碰撞。   比赛一轮接着一轮,终于轮到程清焰。   这还是王雨霏第一次亲眼看到夏莓口中的这个真爱。   “可以啊莓莓!”王雨霏激动道,“我以为照片上已经够帅了,没想到真人还能比照片帅一百倍!”   男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冷冽又肃然。   面色沉静,看着八角笼中的赛况,和周遭喧嚣热闹的氛围截然相反,却又格外突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他身上。   王雨霏咔嚓一声,对着程清焰拍了照:“我现在理解你为什么对那些追求你的男的不感兴趣了。”   “……”   比赛开始。   程清焰神色平静,但进攻时却很激进,速度极快且坚定。   王雨霏:“我以为他是温柔挂的,没想到还挺激进。”   夏莓说:“因为他是天才,知道自己不会输。”   “不过……”   王雨霏话还没说完,大屏幕忽然响起胜利的音效画面。   用了最短的耗时。   程清焰赢了最终的决赛。   他又一次赢了决赛。   有些人天生就是胜者,哪怕历经坎坷磨难。   夏莓本来满腔只是看比赛时的热血沸腾,但在看到大屏幕上“胜利”二字时,她忽然鼻子一酸,涌上一股涩意。   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王雨霏的手。   王雨霏也感觉到,侧头看向她,牢牢回握住。   “霏霏。”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情绪翻涌着,“我一直都知道他有多强大,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努力。”   “努力学习,努力实习,努力工作,尽我所能想靠近他,缩短我们之间的差距。”   “但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站在金字塔顶。”   夏莓哽咽着笑起来,“霏霏,我知道我这些年的努力都不是白费,我要站在他身边,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永远是最优秀的。”   王雨霏听着她说这些话,却知道此刻夏莓心里是高兴的。   她终于可以少些内疚自责。   她的少年,也终于如她当年所说,逆风而上,前途无量。 第68章 真爱   比赛结束, 夏莓跑着冲下看台,几乎是飞奔着扑进了程清焰的怀中。   闪光灯在周围闪烁。   夏莓紧紧抱着他,心跳砰砰直跳。   过往种种在这一刻都已经不值一提。   她的少年, 又一次登顶。   到赛后采访,程清焰拿着奖杯走到后台, 科技类的记者围过来, 问到他来自哪所大学。   程清焰停顿了下,看着镜头,答道:“我没有读大学。”   记者们稍愣,能获得这类比赛冠军无不例外地都来自名校, 除了……   除了五六年前似乎有一届大师赛,让一个高中生在一群名校大学生中拿走了冠军。   而眼前这个……   其中一个记者忽然想起,眼前的冠军和之前的似乎都叫程清焰。   “请问2012届的全国大学生机甲大师赛的冠军是你吗?”某个记者问。   这话一出, 周围一片哗然。   程清焰:“嗯,是我。”   “我听说当年您已经拿到了清华的保送名额,但最终却没有去,请问是什么原因?”   “当年发生了一些事, 我没能去。”程清焰对中间发生的那些事并不多解释, “这次来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能够再次拿到清华的入学资格。”   “刚才我们看到你获胜时有个女生冲下来和你拥抱了,是你女朋友吗?”   程清焰笑了下:“嗯。”   这还是在这段采访中他第一次笑, 冲击力太大,让不少女记者都不由心跳有些加速。   顿了顿, 他又补充, 嗓音磁沉,“她是我的公主。”   当晚, 这则采访就由多家科技相关的官方线上发了视频与文字版内容,配图还是两人紧紧相拥的合照。   正是高考招生季, 清华大学的官方微博也转发了一则。   很快,底下向来寥寥无几的评论数极具攀升。   [预定校草?!]   [这比赛有线上视频吗,想看!!]   [歪日这么帅的学霸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且女朋友也好好看啊啊啊啊啊!!!]   [这女朋友有点眼熟啊,长得和北外校花好像,刚刚毕业的那届!]   [就是北外校花!之前跟北外的德语辩论赛碰到过,专业巨牛而且还长得巨巨巨漂亮!!!]   [淦啊!冷脸大帅哥说“是我的公主”的时候怎么能那么宠溺!!!]   ……   很快,有朋友将夏莓之前发的朋友圈也截图发了出去——夏天遇到的人会在夏天再相逢。   底下是一张合照。   照片中,两人都是青涩稚嫩的模样,十六七岁的时候。   [我靠,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我真的慕了呜呜呜呜呜呜]   [看着朋友圈说的还是又复合了诶,破镜重圆yyds!!!]   ……   到晚上,夏莓手机震动都没停过,大学朋友纷纷跟她发信息来问这件事。   夏莓一一承认了,而对过去也没有细说。   过去对两人都是伤害,她不愿意那些事再被流传开去,而程清焰也是一样。   在大家的心中,这段感情没有苦痛,没有磨难,是带着童话般的色彩的。   这样也挺好。   而在拿到这个冠军后,很快,程清焰便拿到了清华的入学名额。   迟了许多年,但最终还是遂了愿。   就像当初,夏莓恐惧着长大的日子,当时程清焰说的——“但是也可能是阳光普照、鲜花盛开。”   时间的指针跨过十二月,来到忙碌的年关,两人都忙到几乎见不到面,连带着时间的速度都加快。   年底,程清焰的公司接了笔大单子,正式步入正轨,大家也都分到不少分红。   直到春节前夕才终于空了些。   晚上,两人一块儿在外面吃过晚饭回家。   自从正式确定了关系后夏莓就几乎每天都住在程清焰这儿,而王雨霏又新找了个室友合租。   天空又开始飘雪。   夏莓穿着厚实的衣服,戴着围巾,和程清焰牵着手踩雪玩。   “对了,过完年我这边的房子就到租期了。”程清焰说,“过几天我去看看新的,租个大些的,离你公司近点,省得通勤时间这么久,你也能多睡会儿。”   “嗯,也行。”夏莓说,“不过公司旁边的都有点贵,租稍微远点的吧,也便宜点。”   程清焰没多说什么:“我先看看。”   他向来效率快,隔了两天就发给夏莓一份租房合同。   就在她公司旁边,特别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160来平,还带小阁楼,和现在他们住的这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然,租金也是天壤之别。   但这房子离程清焰公司也近,他工作忙,每天都加班到很晚,如果能住近点也能休息得好些。   她明白程清焰选这套房的原因,是因为不想委屈她。   而她也同样,不想委屈了程清焰。   所以夏莓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太贵了但也没提出异议。   她大学期间做了不少兼职,还有竞赛奖金和奖学金,现在工作的工资也不低,自然是能负担起的。   但她担心这租金会让程清焰觉得有负担。   她原本想直接将一年的租金押金都转给程清焰,但又不想让他觉得不舒服,于是犹豫再三,夏莓将金额AA转给了程清焰。   [智齿:这个房子你觉得可以?]   [夏日草莓:太可以了。]   [智齿:那我先订下了,年底订房的人多,晚上带你去看看,等春节我们从柯北回来后再搬家。]   [夏日草莓:好。]   程清焰领了她的转账。   傍晚下班,程清焰难得没加班,提前到她公司楼下等她,而后两人一块儿去看房。   这是她和程清焰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夏莓半路上就开始觉得兴奋。   新家的装修是很温暖明媚的色彩,大客厅,半开放的厨房,还有一个大阳台,和从前柯北家里的阳台差不多。   等夏莓逛完一圈,程清焰问:“喜欢吗?”   夏莓忍不住笑:“喜欢。”   她推开阳台门,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城市的霓虹灯映亮黑夜,夏莓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她有家了。   程清焰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肩膀。   他轻嗅她身上香甜的气味,虚阖眼,低声唤了句:“莓莓。”   “嗯。”   “好爱你。”   夏莓怔了怔。   程清焰是个行动派,哪怕他每一个举动都能让夏莓确信他的爱,但却极少能从他口中听到这个字眼。   她握住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侧头蹭了下他头发,轻声:“我也是。”   程清焰手虚扣着她脖颈,侧过来亲她。   细密的吻,她被极其温柔地对待着,像是双手捧在掌心的稀世珍宝。   每次和他接吻,夏莓都会变得柔软,甚至想哭。   正是隆冬,阳台上很冷。   程清焰没有缠着她吻很久,片刻就松开她,替她拉紧大衣,而后牵着她回到屋内。   “明天你是不是就不用上班了?”程清焰问。   “嗯。”   “我明天还要一天,后天就一块儿回柯北了。”程清焰说,“既然要回去,就顺道去看夏叔叔和我妈吧。”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从钱包中抽出一张卡:“这张卡给你,你明天去买点东西我们带回去吧。”   “我们这次回去看他们……是算见家长吗?”夏莓觉得紧张   程清焰笑了下:“前段时间不是才见过么。”   “这怎么能一样,那时候我们可是兄妹名义一起吃的饭。”   提到这,程清焰俯身又在她唇上轻咬了口,像泄愤:“所以这回就是要和他们去解释清楚,不是兄妹,是确定将来要走过一辈子的情侣。”   说着,他将那张卡塞到夏莓手心。   当时夏莓没觉得卡里会有很多钱,毕竟只是买些带回去的礼物的钱。   直到,第二天,她站在ATM机前,看到了上面的存款。   她数了三遍。   六个零,一个二。   整整,两百万。   夏莓:“………………”   是我太小看你了。   她对着机器屏幕拍了照,发给程清焰。   [夏日草莓:?]   [智齿:怎么了?]   [夏日草莓:你哪来这么多钱。]   [智齿: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公司的项目分红。]   程清焰是技术入股,也算是股东之一,分红比自然不会少。   但毕竟才刚创业,当时听他说时,夏莓也没觉得会是特别大的一笔钱。   而此刻,她有点忧愁。   夏莓取了三千块钱,推门出去,愤愤地发了条语音。   “程清焰,先富带动后富,我以为我才是那个先富,结果你不吭声地就挣了我四五年的工资。”   夏莓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还钱,把我的租金还我,我才是贫困户。”   过了会儿,程清焰也发来一条语音,带着笑意。   “租金都付出去了怎么还你。”他低笑着,像是调侃又像是取笑,“我们的关系,你还跟我算钱么。”   夏莓:“……”   [夏日草莓:不要脸。]   程清焰又发来一条语音:“卡不是都给你了么。”   夏莓有气无力地嘟囔:“取了三千块,去看看买点什么特产回去。”   “剩下的钱就放你那吧,随你想干什么。”   夏莓愣了愣。   她盯着那条语音,又听了两遍,还是有点懵。   这是,要把卡给她的意思……?   不过这也的确是程清焰的作风,毕竟读高中时他就想把钱包都交给她。   明明那么聪明,到这方面又跟个会被骗钱骗感情的恋爱脑一样。   夏莓又看向自己刚才发的那句“不要脸”,觉得自己更是无地自容,这聊天对话要是被发到网上她肯定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夏莓长按着“不要脸”的对话框,点了“撤回”。   程清焰很快又回了语音,染上浓浓的笑意,尾音拉长,戏谑着说:“干什么呢。”   “……”   夏莓被笑得脸都有些红,索性不再理会他,快步朝着地铁站过去。   等上了地铁,再拿出手机,才看到程清焰又发了几条语音。   夏莓将手机放到耳边,点开。   “我以前跟你说过,因为男朋友会变得很厉害,所以你可以不那么厉害。”   这句话是从前他说过的,夏莓还记得,那是农历2012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   只是当时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变得有些模糊,而后又重新具象起来,变成一个更加深刻更加坚定的样子,就连嗓音也更沉稳些。   “莓莓。”   他低声说,“我只希望你快乐。” 第69章 真爱   正是年关, 特产店里很多人。   夏莓选了些有名些的牌子和种类,都各买了四份,打算到时给她爸、卢阿姨、奶奶还有程清焰外婆都送去。   店里可以直接快递, 夏莓也懒得明天再提着去机场,便一并都填了柯北老宅的地址, 选了特快。   第二天, 两人便一起出发去了机场。   春节期间的机场人满为患,他们昨天收拾行李收拾到了很晚,过来时都在车上补觉,连机票都忘了提前取, 等到了机场取票,同排的票早就都被取完了。   最后只能取了前后座的两张。   夏莓人还困着,好几个小时的飞机还不能坐一块儿, 便有些不高兴。   她人蹭在程清焰怀里,气压很低。   程清焰环着她的腰,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下:“时间还早,先去买点早饭吃。”   “我想跟你坐一块儿。”   “我到时问问你旁边的人能不能换座位。”程清焰耐心地哄, “回来的机票我也早点取, 到时坐一起好不好。”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夏莓也不想太钻牛角尖, 怏怏地点了点头。   两人吃过早饭,又待了会儿就登机。   走到座位, 夏莓旁边是一对母子, 孩子还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而程清焰旁边则是一对夫妻, 显然是不可能换位置的。   夏莓扯了扯他的手:“算了,分开坐吧。”   程清焰安抚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有什么事跟我说。”   “嗯。”   直到飞机起飞, 夏莓才发现自己一点视频都没下载,急剧攀升的海拔导致耳膜轰鸣,睡觉都没法睡。   忽然,后座的程清焰点了点她肩膀。   夏莓回头,看到他递来一只耳机。   她抬眼看向他:“什么?”   “听歌吗?”   夏莓戴上耳机,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五月天的歌。   读高中时夏莓还是五月天的狂热粉,经常在卧室将音乐声开得很响,后来五月天不太出新专辑,夏莓的喜欢也变得内敛许多,又因为工作忙,都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在耳机中听他们的歌了。   从前,夏莓在卧室放歌,程清焰在隔壁房间,也总能听到。   而现在他们前后座,一人一只耳机,在蓝天上一起听歌。   夏莓先前那些不开心一扫而光,甚至觉得现在这样有些浪漫。   “你什么时候下载的?”夏莓侧头问。   “很早了。”   还是高二的时候,可能那时候他们关系都还没缓和。   程清焰偶然间看到过夏莓听歌APP中的歌单,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首首将那些歌都听遍。   就好像,这样就能和她近一些。   夏莓于他而言,就像是黑夜中的光,所以哪怕是飞蛾扑火,他都会不自禁地朝她而去。   终于,飞机落在柯北机场。   坐上出租车,夏莓摇下车窗,虚阖着眼,感受吹拂在脸上的属于柯北的风。   似乎也带着她回到了坐在程清焰自行车后座的日子。   “夏叔叔在家吗?”程清焰问。   “不在。”夏莓低头给夏振宁发去一条信息,“他之前说要过了除夕才能回来。”   “嗯,正好除夕要班聚。”   夏莓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卢阿姨和外婆?”   “她们这几天有点事,回南锡了,后面我再问问她们时间。”   “嗯,那你提前告诉我。”   程清焰侧眸看她,笑起来:“紧张?”   夏莓抿了抿唇:“有点,毕竟,我们俩现在这关系有点尴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   “放心,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   夏莓一愣:“她知道?”   “嗯,我之前不是发过朋友圈。”   “啊……”   “而且。”程清焰顿了顿,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下,“我一开始告诉她我要去北京的时候,她应该就什么都明白了。”   出租车停在老宅外。   除了上回四人在这儿偶然聚过一回,其余时候这里其实大多时候都是空着的,这些年夏莓不在,夏振宁也觉得这屋子冷清,总想起不愉快的过往,很少回来住,只让人按时过来打理。   所以虽然看着冷清,院子里的花草却依旧都打理得生机勃勃,红梅与白梅交织盛开。   程清焰提着行李进屋,夏莓给夏振宁发了信息说自己到了。   到卧室,程清焰打开行李箱,将她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整齐地放进衣柜。   大概是知道她要回来,夏振宁提前让人晒过被子,上面还有阳光独有的味道。   程清焰原本还担心她会觉得这里不舒服,没想到夏莓倒大咧咧地直接躺了上去,在上面扑腾了两下。   她感慨道:“果然还是自己的床睡着最舒服。”   程清焰认真看了她一会儿,确定没从她脸上看到丝毫强撑的痕迹,这才终于放了心。   时间果然会治愈一切。   隔天,就是班聚的日子。   班级群里早就热闹非凡。   那年高考,他们班不少人都考得不错,去到天南海北读大学,之前几次想聚会总是聚不拢,这次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提,总算是将这批人都聚一块儿了。   约的是晚饭,就在从前他们经常一起去的烧烤店。   冬天的烧烤店最是热闹非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夏莓和程清焰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旁站着的黎枝语。   她是娃娃脸,岁月在娃娃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变化,一见到夏莓她就兴奋地冲过来:“莓莓!”   夏莓被她抱了个满怀,黎枝语跟个色胚似的还一个劲儿在她胸前蹭,“我想死你了!你都不怎么回来,我们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夏莓简直被她蹭得汗毛倒立,一把掐住她后颈:“你再敢蹭一下我就要揍你了。”   黎枝语先是愣了下,人往后退,而后再次更用力地抱住夏莓,脑袋彻底埋进她胸口,更用力地蹭:“呜呜呜,就是这个感觉,你以前就是这么骂我的。”   夏莓:“……”   她终于忍无可忍,拽着黎枝语后颈将人扯了下来。   黎枝语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程清焰。   虽然从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学,但她好久没看到这种级别的帅哥,如今乍然看见都觉得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程清焰给人的感觉不太像朝夕相处的同学,而是一场梦般的幻想。   “学神!”黎枝语又很二百五地跟程清焰打了个招呼。   程清焰也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这称呼了,对她回了个淡笑。   “快进去吧。”黎枝语拉着夏莓胳膊,“我看群里说大家都已经到了。”   烧烤店店员也早换了一拨又一拨。   不过看到他们这模样就知道是要往那包厢去的。   被店员领着走到包厢门外,夏莓站在那儿,莫名生出些紧张。   与此同时,没等她握上门把,门就从里面被拉开,紧接着,是王鹏的声音:“莓莓!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   原来有些人,不管多久不见,只要一听到声音都会一见如故。   夏莓之前那些紧张和不自然在这一瞬间都完全卸去,跟着笑起来:“也没见你来北京看看我。”   王鹏又看到后头的程清焰,过去抱着他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背:“程哥!咱们不见的日子就更久了。”   程清焰淡笑着,轻描淡写:“快六年了吧。”   “是啊,咱们都从奔二到奔三了。”   张翔坐在里头喊道:“行了,都快坐吧。”   这次从前班上大部分的人都来了,肩挤着肩挤了一大桌,角落里摞了五六箱啤酒。   大家天南海北地聊,有些人毕业回了柯北,也有些人留在了别的城市,有些人已经在工作,又有些人还在继续读研深造。   但此刻聚在一起,再提起从前高中发生的趣事,又觉得只是恍如昨日。   运动会、篮球赛,检讨罚站,各种中二的幼稚小事。   黎枝语一直拉着夏莓聊天,过了会儿,微微倾着身问她旁边的程清焰:“学神,你现在是在读书还是工作啊?”   这些人中,只有夏莓和陈以年知道当年的事。   在其他人印象中,程清焰在高二时就保送清华,提前去了少年班。   程清焰侧头,放下酒杯:“工作。”   “跟莓莓一样都在北京吗?”   “嗯。”   “哇,真好,本来之前你们分开的时候我还很替你们惋惜呢。”黎枝语已经有些喝多了,“幸好,不管世界有多大,该是谁的兜兜转转还是会再遇到。”   另一旁陈以年又拎起酒瓶给她倒了一满杯:“来,润润口。”   夏莓拦了下:“她看着都喝多了。”   “醉了拉倒。”陈以年看她这幅没眼力见儿的样子就烦。   “……”   黎枝语没再继续问刚才那个问题,夏莓也没再提,酒桌上没人再问,转而去聊别的话题。   毕竟谁都还记得毕业典礼上的那一幕。   只不过酒后三巡后就都没了理智。   程清焰先出去结账,王鹏起身,拽着椅子坐到夏莓旁边,两人都已经喝得过量。   “莓莓。”王鹏说。   夏莓低眸看向他,因为酒精,眼神有些倦怠。   “虽然我俩差不多大,但其实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妹妹。”王鹏说。   夏莓托着腮,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戳在王鹏额头:“别占我便宜。”   “……”   王鹏抬手挥掉她的手,“我说认真的,所以那时候看你和程哥断交后你那么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现在看到你们又在一起,我也真的是为你们高兴。”   夏莓没说话。   王鹏忽得提高音量:“但是!”   夏莓:“嗯?”   “虽然我也很喜欢程哥,也是真心佩服他,但如果你们俩比的话,我肯定是站在你这里的!”   “……”   “当初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分开的?”王鹏带着浓浓的醉意,“如果是什么误会那没问题,但如果他当时是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你还是得认真考虑一下你们的关系,别又被伤害了。”   夏莓眨了下眼,反应了会儿,终于理解了王鹏的意思。   停顿片刻,夏莓喝掉杯底剩下的酒,轻声:“我们没有分开过。”   王鹏显然不信,以为她是护着程清焰:“怎么可能。”   “真的。”夏莓轻声说,“是我一味逃避现实,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一直在等他,他也一直在等我。”   另一边,程清焰站在收银台前,拿出手机准备结账,便听店员说,已经有人结过账了。   程清焰指尖稍顿,回过头,便看到陈以年。   陈以年:“我付过了。”   两人走到烧烤店外,陈以年递给程清焰一支烟。   “我不抽了。”   陈以年扬眉,而后将那支烟咬进自己口中,点燃,动作流畅地呼出一口烟雾:“戒了?”   “嗯。”   “你知道夏莓也在抽烟吧。”   “也戒了。”程清焰说,“一块儿戒的。”   陈以年笑了声:“也是,你不在的时候她才开始抽,你回来了她也没什么必要再抽烟。”   程清焰侧头看向他。   相较于他自己的迅速长大和成熟,陈以年其实变化不大,依旧是从前那混不吝的少年气质,看上去轻慢又吊儿郎当。   但程清焰也从夏莓那听过,后来陈以年再也没喜欢过什么女生,也再没有谈过恋爱。   “你怎么样?”程清焰问。   “哟,”陈以年挑起眉,调侃道,“你现在还会关心人了?”   程清焰轻哂。   陈以年笑着回:“老样子。”   “打算待在这儿了?”   “嗯。”陈以年弹了弹烟灰,视线看向远处,“我离不开这。”   年少时候的心动总是刻骨铭心。   不管最终是百花盛开还是万物飘零,不管最终是遂愿如意还是颠沛流离。   就像夏莓之于程清焰。   就像唐青云之于陈以年。   其实连最初的心动都已经被岁月磨灭得不那么清晰,只是仿佛从那一刻起,这颗心脏就属于了那个女孩儿,再也没人能引起它的悸动。   等到程清焰回去,夏莓已经彻底醉了,正攀着王鹏的肩跟他划拳。   程清焰:“……”   他走过去,一手拽住夏莓的胳膊带回到自己身侧。   散席,一群人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重新穿上外套走到外头,冷风一吹,这才终于清醒些,互相道别。   也是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女人。   她化了很浓的妆,一头染了浅色但干枯的长发,如果仔细看其实能发现五官长得很不错,年纪也不大,但却莫名显得沧桑老态。   穿着貂皮,底下是黑色丝袜,踩了双细高跟。   “莓莓。”黎枝语被人扶着,朝她挥了挥手,“我先走啦。”   那女人忽得抬头看过来——   “夏莓?”   那一刻,女人的脸都变得破碎。   夏莓迷迷糊糊地朝女人看去,她眨了眨眼:“你认识我?”   女人眼睛睁得更大,气愤到难以置信:“你不认识我?”   夏莓看着她,眼前这张脸慢慢与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合。   黎枝语酒也醒了几分,先说出了那个名字:“温媛媛。”   温媛媛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没脸再回来了呢,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够不要脸的,这些人可都知道你当初……”   她话音没落,忽得被陈以年厉声打断:“温媛媛!”   夏莓也感受到身旁程清焰骤然紧绷起的身躯,他脸色变得很难看,戾气几乎压不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狂妄疯狂的模样。   夏莓下意识地揽着他手臂顺了顺毛,而后向前一步。   “我有什么好没脸回来的?”   夏莓甚至都没表现出激动的情绪,依旧平平淡淡的微醺样子,丝毫没被刚才温媛媛的话伤害到。   “应该觉得丢脸的从来都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拼尽全力从人渣手里保护了我自己,我有什么可羞耻的?”   如果是从前,夏莓或许会因为她的话觉得不堪。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的确是非常厌弃自己的身子。   甚至都排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但她幸运地拥有一群挚友,他们都特别照顾她。   夏莓依旧记得,当初那件事被全校知道时,是她的朋友们一个班一个班的去说,或是解释或是威胁,不让那些流言蜚语再次伤害到她。   她身边的人都在尽可能地守护她。   她的背后站着许多许多人。   她没理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温媛媛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瞪了夏莓许久,而后看向她旁边的程清焰。   她脸上慢慢露出一个讥诮的表情,同时松懈了许多,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中伤她的缺口。   “你们还在一起?”温媛媛勾起一抹冷笑,“也是,也就这种杀人犯还要你了,一家子都是杀人犯,他自己是,他爸也是,你说你们以后的儿子会不会也是?”   夏莓脸上这才变了色。   并不为她话中对自己的侮辱,而是因为“杀人犯”三个字。   这话一出,身后众人也都寂静下来。   杀人犯?   是说程清焰?   怎么可能?   温媛媛注意到身后人的表情,大声笑起来:“怎么,你们都还不知道当年的事?程清焰压根没去读大学,什么清华,我呸!他这些年都在坐牢!杀人入狱!”   夏莓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抽空。   什么体面都顾不上。   她猛地要朝温媛媛扑过去,却被程清焰环住腰,硬是拽了回来。   他甚至还有心情笑,垂着眸,温柔地看着她,笑着问一句:“干什么?”   夏莓懒得跟他说,简直要“怒其不争”,怒气冲冲瞪着温媛媛:“你他妈再敢说他一个字,我打得你自己都不认识!”   那个张扬嚣张、满身气焰的公主又回来了。   温媛媛看着她被惹怒,反倒更开心:“恼羞成怒了?”   夏莓觉得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蠢,她不停地想朝温媛媛扑,程清焰却搂着她腰揽着,估计像只不停咕蛹着的皮皮虾。   路灯下程清焰神色柔和又无奈,跟夏莓形成鲜明对比,好像被骂的不是他。   他轻声:“莓莓。”   夏莓还在咕蛹扑腾。   “公主。”   夏莓终于停顿了下。   程清焰垂着眼看她,漫不经心道:“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   这句话有些耳熟。   夏莓恍惚间想到从前。   高二时那场篮球赛——   -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   -想赢吗?   -遵命,公主。   -那我们就赢。   ……   程清焰将终于消停的夏莓拉到身后,向前一步,走近温媛媛。   他变了很多,低沉又成熟,从前的气焰都化作涌动在内里的力量。   “我的确是坐了牢。”   他嗓音磁沉,不急不缓,“因为当时的我只有那么做才能保护她。”   温媛媛觉得自己嫉妒得要冒火。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夏莓!   程清焰看着她:“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只不过是多走了一步弯路,从前属于我的现在还会是我的,去清华也是。”   他妥协般笑了下,声音中是无奈的纵容——   “公主嘛,我总得流点血才能配得上她。” 第70章 真爱   这话到温媛媛耳朵里简直是杀人诛心。   这些年来, 发生了很多事。   她早就不恨陈以年,也不恨随意对待她的庞屏,却莫名其妙地狠毒了夏莓。   说到底, 不过是因为嫉妒。   曾经,她和陈以年在一起的时候, 她和夏莓也算是能说笑几句的泛泛之交。   明明从前她们是差不多的。   成绩都很差劲, 但都有着好的家世,有着好的皮囊。   只是渐渐地,她们越来越不一样,差距也越来越大。   所以, 温媛媛嫉妒她有那么多的朋友,嫉妒她每次都有那么多人无条件站在她身边,嫉妒她成绩越来越好, 嫉妒她考上了好大学拥有了好前程。   所以夏莓任何一点不好,都会让她觉得安慰。   ——你看,我们最终还是差不多的。   所以温媛媛抓着当初那件事还有程清焰的过往不放,拼了命地挖苦她、嘲讽她, 就想以此聊以安慰。   可程清焰的话却彻底瓦解她的自欺欺人。   她不得不承认。   命运早就在不知何时拐了弯。   她和夏莓也早就奔向了完全不同的未来。   夏莓依旧被那么多朋友守护着, 依旧拥有格外珍视她的程清焰。   而且程清焰最终还是重新考上了清华,重新拥有明朗的前途。   那个寒冬的黑夜从来没有真正摧毁夏莓。   嫉妒却摧毁了她自己。   温媛媛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自己的死敌面前哭得那么狼狈。   她在众目睽睽下,狼狈地流着泪离开。   身后王鹏众人都还没从刚才的信息量中回过神, 一时没法接受温媛媛口中的那个现实。   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高二时程清焰会不辞而别, 那么相爱的两人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分开。   陈以年率先打破寂静:“行了,都各回各家吧。”   王鹏回过神来, 没再提刚才的事,嘟囔道:“真晦气, 怎么碰到她了。”   王鹏大学就在柯北本地读,也因此对温媛媛后来的事有所耳闻。   在他的话中,夏莓才知道这些年温媛媛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初庞屏死后,温媛媛原本是要出国留学的,但温家却忽然中落破产,没了父母的庇佑,出不了国,也没法重新回到高中,当初她又依仗庞屏作威作福许久,早就结了不少仇怨。   待她没落时,过去的仇怨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艰难。   再后来,出国是不可能了,明哲的学费也付不起。   她却依旧心高气傲不愿意去其他学校读书。   渐渐的,再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从前也算是明哲的风云人物,后来却忽然彻底消失了。   直到王鹏大学后有次从外省同学口中听到温媛媛的名字,问他是怎么认识的,这才知道后来温媛媛成了站街女。   听完王鹏的话,夏莓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觉得唏嘘,但却生不出分毫的可怜。   人生有无数的选择,也有无数的转机,只要真心向上即便在泥泞中也能开出一朵花。   曾经摆在温媛媛面前也有无数的选择,只不过她每次都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落得这样的地步,冷眼旁观,只能是咎由自取。   夏莓和程清焰一块儿坐上出租车回家。   夏莓将车窗摇下,懒洋洋地靠着座椅望向窗外,银装素裹的隆冬,冷风吹拂过她脸庞的碎发。   程清焰怕她着凉,倾身将窗户重新摇上,这才发现夏莓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低声让司机将车载广播关闭。   出租车安静地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到了。”司机回头说。   程清焰付过车钱道谢,低声唤了声“莓莓”。   夏莓依旧闭着眼,声音软绵绵地咕哝几句。   她本来就喝多,刚才被温媛媛气得才勉强醒了几分神,这会儿又彻底醉了回去。   只是以前她喝醉了总会抱着人耍酒疯,这回倒没有,安安静静的。   程清焰也不坚持叫醒她,绕到车另一边,俯身将她抱起。   夏莓双臂环过他脖颈,脑袋服帖地枕在他胸膛。   程清焰抱着她往家里走,进了玄关,换鞋。   忽然,夏莓靠着他低声:“哥。”   “嗯?”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只是声音有些委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我跟别人说了我们分开了,我……”她声音渐渐染上哭腔,“我只是害怕,逃避现实,所以我宁愿让大家都以为是你辜负我去了北京,再也没联系我。”   程清焰抱着她往楼上走,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下,温声:“没关系,是我不让夏叔叔告诉你。”   “可是……”她用力摇了摇头,“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没有去北京,我猜到了的……”   “嗯。”他应声,温和地安抚着,“没关系。”   “但我去找过你的。”   她醉着酒开始掉眼泪,脸颊发烫,眼眶也发烫,手臂紧紧环在他颈后,“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去找过你的,我没有想过放弃你。”   “嗯,我知道,高考结束你就来了。”   “不是。”她抽噎着摇头,“不是那次,更早,我就去找你了。”   程清焰脚下一顿,低眸:“什么时候。”   “2014年的2月17号。”   他的生日。   2014年的春节早,2月17号已经新学期开学,是周一。   那是整个高三,夏莓唯一一次翘课。   她没去学校,瞒着所有人去了柯北的看守所。   她甚至还买了一个蛋糕。   但她最终还是不敢走进去。   那天柯北是暴雪黄色预警,雪很大,天气特别冷。   她就独自坐在看守所屋檐下,将“19”字样的蜡烛插在蛋糕上,点上火。   她在漫天大雪中,对着蛋糕独自唱了一遍生日歌。   她坐在看守所外,为那个已经消失了一年的真爱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然后一个人吃完了那个6寸的蛋糕。   吃到最后她实在是吃不下,每咽下一口就反胃恶心,可即便这样她还是逼自己一口口咽下去。   也因此,第二天她手上就长了严重的冻疮。   小时候听老人常说,冻疮只要长过一次就会再长。   后来去了北京,她的冻疮冬天也总是复发,就像是心口的旧伤,直到今年才好些。   “我不敢进去,我怕我走进去了就真的确定了你没有去北京。”夏莓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胸口的衣服,“我怕……”   “不怕,莓莓。”程清焰低声,“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了。”   “哥,对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在受苦,可我就是特别自私地逃避所有,如果我能勇敢一点,我就能陪你过19岁生日。”   “但你陪我过了18岁的生日。”   程清焰轻轻吻着她的唇瓣,“是我不好,连你18岁的生日都没能陪你。”   夏莓像是丝毫没听到他说的话,还在不停地掉眼泪。   “我怕,如果我走进去,所有的努力都没了目标。”   她在课桌的右上角贴了程清焰的照片,写下“北京”、“北外”四个字。   那些时光里,她是靠着这些才能够支撑下去。   那几阶楼梯似乎走得格外艰难。   到后来,程清焰索性锁住她的唇,将那些哭泣和道歉都彻底封锁。   回到卧室,程清焰将她放下,极其温柔地擦掉她眼泪,又在她唇瓣上轻轻咬了下:“好了,都过去了,洗个澡睡觉了。”   夏莓被推着走进浴室。   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几乎没有回来过,半年前回来也因为伤心无暇顾及任何。   书桌上还放着当年的书,整齐地排列着,高考结束后就再没动过。   程清焰走到桌前,抽出其中一本,看到上面做得极为认真的笔记,他几乎难以想象,夏莓写下这些笔记时是什么样子的。   他像是要从那字里行间中去了解那些年的夏莓是怎么度过的,一本一本仔细看过来,就连眼眶都发酸。   直到,他抽出一本笔记本,从页面中忽然掉落两张照片。   上面的色彩已经淡化了些,边缘都有些泛黄。   一张是无人机拍下的两人在阳台上的照片。   一张是他们一起偷偷去上海看演唱会时拍下的戴着猫耳的照片。   程清焰目光顺着向下,像是被定住了。   接着,他又看向笔记本上的字。   那不是错题本,而是记录着她每一次考试名次的本子。   高二下学期。   期初考,164名。   月考,178名。   ……   到后来高三下学期。   一模,65名。   二模,42名。   三模,54名。   ……   最后。   高考,28名。   最底下,她写着几个字,字迹非常用力。   跟她平时的字不太像,过于工整,一笔一划,极为用力。   写着——   程清焰。   程清焰黑睫轻颤,目光直直的,一寸不移,而后往后翻了一页。   2013/4/28   哥,物理好难,又没考到平均分,要是你在就好了。   2013/8/14   今天买了一包你以前常抽的烟,其实也没什么好抽的嘛,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抽。   2013/9/10   最后一次去心理医生那里。   我很厉害吧程清焰。   2013/10/4   又到国庆了,我好想你啊。   2013/12/1   我今天在路上看到一个好像卢阿姨的人,一定是看错了吧,她明明就跟你一起去了北京。   等我高考完,就能在北京遇到你了吧。   2014/2/17   19岁的程清焰,生日快乐。   2014/3/5   学校里贴了高考倒计时的牌子,我每天都学到很晚,但月考物理又没考好,你以前理综是怎么能考满分的。   不开心:(   2014/5/7   又吐了,总是胃不舒服,校医说我就是学习压力大太累了,以前真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学到这个地步。   幸好,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   2014/6/6   明天高考,如果你在的话我又要握着你的手吸“灵气”了。   2014/8/20   明天的飞机,去北京。   哥,我在北京等你。   ……   过往的种种,仿佛都随着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显现在眼前。   他也终于理解,夏莓那句“我怕所有的努力都没了目标”的意思。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公主也在很努力地成长。   拼尽全力。   身后,浴室门打开,夏莓洗完澡卸了妆,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几乎是闭着眼摸索着爬上床,钻进了被子。   过了会儿,她才微微眯着眼看向旁边程清焰的背,困倦地问:“哥,你还不睡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拼命忍住翻涌的情绪:“你先睡。”   夏莓困得不行,没察觉出不对劲,只说了句“那你早点休息”便闭上了眼。   程清焰将那两张照片重新夹进本子,小心地放回去。   而后打开旁边的一个铁盒。   里面有好几个卷成一团的小纸条。   他一个个全部打开,像是折磨自己,尽管心疼到极致,但也希望能够知道关于夏莓的点点滴滴。   这些纸条上时间要更久远些。   最早的时间是2012年的10月28日。   写着——   2012年10月28日,我有喜欢的人了。   紧接着。   2012年10月29日。   喜欢一个人好奇怪啊。   怎么失望和心动都能同时存在。   2012年11月13日。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我喜欢的人好像也喜欢着我。   2012年11月21日。   距离我和他在一起倒计时565天啦!   程清焰从来没有想过夏莓为什么会喜欢他。   明明她知道所有他阴暗的过去,明白他野蛮疯狂的内里。   但在这些多年前的字迹中,程清焰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她的内心。   她是那么热烈地爱着他。   从2012年开始。   从她16岁的青春开始。   他曾经暗暗地喜欢着她,却从来不敢表露太多,只将这种情愫归结于他是她的哥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从不索取,只一厢情愿地付出。   因为能够遇见夏莓就已经是恩赐,哪里再敢奢求什么。   他甚至并不需要夏莓有多爱他。   但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夏莓坦荡且热烈地爱着的。   他忽然想起两人重逢后不久,夏莓有一次哭着跟他说:“你说我是你的公主,可你凭什么践踏公主对你的爱。”   是他践踏了公主的爱,轻视了公主的爱。   夏莓睡得迷糊,只觉得身上热得很,紧接着被滚烫又有力的双臂揽进怀中。   她微微睁开眼,便看到程清焰黑沉的眼底,黑睫细密地垂下,他俯身吻住她的嘴唇。   和以往一贯的不同。   这次的吻带着侵略性,撕扯着,舔咬着,有些疼,就像是发泄着什么滚烫的爱意,无法自控。   他身上也很烫,鼻息间带着方才聚会时沾染上的酒精味。   夏莓闷闷地“嗯”了声,抬手回搂住他,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他不答,只是见她醒了,双臂也不再撑着,卸下力,压在她身上。   两个人挨得极近,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夏莓看不到他的眉眼,只觉得他现在情绪异样,一边顺从地接受他掠夺的吻,一边温柔地揉着他头发安抚。   等他终于放开她的唇,夏莓才又黏糊糊地出声:“哥,你怎么了?”   下一秒,程清焰就顺着她下颌吻下去,到脖颈,锁骨。   湿热,纠缠。   夏莓只觉得浑身发软,不知是因为他的动作,还是因为醉酒。   隔着丝绸质地的睡裙,他的吻一路向下。   “程清焰。”   夏莓终于觉得受不了,她呜咽一声,用力按住程清焰的肩膀,喘着气,屋内的氛围都变得煽情,“哥……”   他停了动作,重新吻住她嘴唇。   眼底黑压压的,渴望与欲望被点燃。   夏莓显少见他这样。   这些日子,夏莓几乎天天住在他那儿,同床睡也是常事。   但程清焰总是顾忌着什么,像是生怕任何逾矩的动作会让她觉得不适,除了亲和抱几乎没有其他更进一步的举动。   但今天晚上他变得不一样了。   程清焰手臂环在他腰后,搂得很近,几乎微微抬起她纤细的腰肢,按向自己的身体,禁锢着。   酒醉后的夏莓哭着跟他说对不起,说都怪自己逃避。   其实他何尝没有逃避。   他逃避过往庞屏对夏莓造成的伤痕。   所以才克制自己的渴望,所以才在夜晚因夏莓就在身边而睡不好也什么都不说不做,所以才在回到柯北后留意她一分一毫的情绪。   但这是逃避不了的。   不管怎么逃避,伤痕都会存在。   只有覆盖,才能真正修复伤痕。   夏莓察觉到自己的睡裙早就卷到了腰间,她觉得难为情,脸上滚烫,身上也发热,睫毛抖个不停。   但并不会觉得被冒犯。   她喜欢和程清焰亲近。   忽然,她脸上滴落了什么,带着滚烫的温度,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枕头上。   她恍惚了下,慢慢意识到这是什么。   正想睁眼去看程清焰,便听到他嗓音低哑,在她耳边:“莓莓。”   他喉结滚动,竭力压制过于汹涌的情绪,低缓而认真地说。   “你爱我吧。” 第71章 真爱   程清焰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会再索取的。   也许是宋志远被抓, 卢蓉为了养活他去卖酒,他从那时就清楚地明白,他不能去索取什么, 也不应该去索取什么,他的索取会让人觉得有负担。   所以他靠自己挣生活费, 在那样小的年纪就再没主动向卢蓉要过钱。   他也从不索要爱。   宋志远不爱他, 而卢蓉迫于生计很长一段时间也无法妥帖细致地去爱他。   他一直都孤零零地被迫快速长大。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世界。   哪怕是年少时喜欢上夏莓,他也从来没有索要夏莓的爱。   他的告白并不是惯常的“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他只是说“你能不能别放弃我”。   他剖开真心, 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你。   向她保证,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 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却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一句,你喜欢我吗。   直到这一刻,他用最直白的方式看到了夏莓从16岁到22岁的真心,他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也有索取爱的权利。   原来, 那些在他看来最最晦暗无光的日子,夏莓就捧着一颗蓬勃跳动的心深爱着他。   于是他才第一次说出了, 你爱我吧。   你爱我吧,莓莓。   我也想得到爱。   我也想要, 得到爱。   夏莓被吻得晕乎乎, 同时也从他口中那句“你爱我吧”中听到了另外一层意思,某种邀请。   她喝多了酒, 浑身没力气,脑袋也发晕, 还困得厉害,直到此刻才终于清醒了些,睁开眼看了会儿程清焰:“……啊?”   毕竟之前程清焰就是洗冷水澡克制都没对她做什么。   夏莓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怀疑是自己听错。   他低下头,在她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哑声:“可以吗?”   “……”   猝不及防被直白地挑明。   夏莓脸从脖子红到顶。   她勾住程清焰的脖子,主动抬起上身吻住他。   算是发出了许可。   程清焰喉结滚动,身上变得更加烫,她蓝色丝绸的睡裙下,浪头翻涌。   夏莓闭上眼,在程清焰灼热呼吸打在她耳垂时忽然想起什么:“……哥。”   他嗓音很哑:“嗯?”   “房间里有套吗?”   “……”   很显然,没有。   这是夏莓高中时候住的卧室。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程清焰手臂撑在她身侧,漆黑的眼底像是深渊,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在拼命压抑满腔的情绪。   而后他泄愤般用力吻上她,脸蹭着她脸颊,哑声:“睡觉。”   “等、等一下。”   夏莓拽住他手臂,没让他从身上下来,泛红的眼睛看着他,“我刚来完例假。”   程清焰动作一顿,而后忽然笑了声。   夏莓脸上温度更盛。   他有些粗糙的指腹在她光滑的脸颊轻揉,含着笑意说:“莓莓,你好像真的挺喜欢我的。”   夏莓对他这话并不很理解,只觉得有些突兀。   她仰着头在他下巴上咬了下,轻声虔诚道:“我爱你。”   不止是轻描淡写的“挺喜欢”,是最最诚挚热烈的“我爱你”。   程清焰整个人几乎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都僵住了。   他本来并不打算继续,但在这一刻确实被刺激得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好像变成服从于欲望的野兽、混蛋。   他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很阴暗扭曲的念头。   他想要夏莓的爱,如果能成为她最亲密最亲近的人,她是不是就能一直爱他了。   他也想自私地彻底占有她。   除夕夜。   接近零点,窗外响起接连不断的炮竹声。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震个不停,两人的手机振动频率趋同,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班级群里大家正在发新年快乐和抢红包。   而此刻的夏莓自顾不暇。   她觉得热,又觉得浑身都湿漉漉。   难耐,紧张,又渴望。   想要退缩却忍不住拥抱。   夏莓被紧紧拥抱着,她闭着眼,眼角泌出湿润,感觉到又有滚烫的东西滴落在自己脸上,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泪。   终于,当炮竹又一次点亮黑夜,夏莓忍不住道。   “关灯,哥……”   程清焰没听清:“什么?”   “关灯。”   此刻屋内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夜灯。   是程清焰担心完全漆黑会让她觉得不适才开着的。   但此刻的光亮却让现在的一切举动都仿佛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羞耻感翻倍,对彼此的渴望也表露无遗。   程清焰俯身吻住她,长臂按下开关,终于关了灯。   他暂时没任何动作,只是温柔地吻着她,像是要等她适应这片黑暗。   过了会儿,夏莓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莓莓。”   她艰难地分出一根清醒的神经:“嗯。”   “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   夏莓觉得肯定是自己喝多酒幻听了。   程清焰怎么会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见她不答,程清焰便自作主张扶上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揽到身上,吓得夏莓紧紧搂住他的背制止动作。   映着月光和烟花,程清焰黑沉的眼睛看着她。   夏莓眼角发红,黏糊糊地控诉他:“程清焰你是人吗,我才不要换,我累,我要躺着。”   他先是停顿了下,转而轻笑出声,重新压回她身上,在她颈上亲了会儿,含混着说:“本来担心你会怕。”   夏莓愣了下。   又过了几秒,夏莓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不过是担心这样的位置,会让她再次回想起那个冬夜罢了。   即便到这一刻,程清焰还是在小心仔细地呵护着她。   但下一刻,夏莓这点感动很快就被完全掐灭。   他像是魔怔一般,那些温柔和内敛都被彻底瓦解,更深层次的东西透出来,野蛮,疯狂,张扬。   在跌宕起伏的碰撞中,夏莓却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看到了那个吸引所有女生目光的少年程清焰。   紧接着,又看到了那个浑身是血破碎的少年程清焰。   她在那些日子,那些独自支撑着去看心理医生的日子,都是想着程清焰才一步步走下去。   曾经,也是在这间卧室。   少年和少女拥抱着流泪,支离破碎。   而现在,他们终于踏过青春这条路。   流血、流汗、流泪。   变得勇敢而强大。   他们不会再拥抱着流泪,不会再颠沛流离。   他们可以坦荡地站在太阳下,灵魂自在,前途宽广。   所以,总有人会带着火焰照亮你的人生,成为你一辈子的温情和救赎。   直到零点的烟花都结束后,程清焰才停下。   夜晚恢复漆黑,屋内也昏暗。   两人都蒙上一层汗,湿漉的,放纵的,酣畅淋漓的,就像是穿透身躯实体,跋涉千里,终于触及了对方的灵魂。   夏莓觉得浑身酸软疲惫,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心。   过了很久,程清焰的声音才打破这漫长的黑暗。   “莓莓。”   夏莓的声音早就哑了,垂眸看向他。   周遭都是那么暗,唯独他眼睛是明亮的。   他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汗,接着额头靠过来,轻轻蹭着她鼻尖,好久没说话,安安静静 的,像是对待稀世珍宝,毫不掩饰自己的贪恋和爱不释手。   夏莓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些痒,哑笑了声:“你做什么。”   “好像在做梦。”他低喃。   “我也觉得像做梦。”酒劲又重新袭来,夏莓都觉得都晕烟花,真心实意地感慨道:“终于睡到你了。”   程清焰愣了下,好笑地反问:“什么?”   夏莓往他腹肌上摸:“早就发现我哥身材火辣了。”   “……”   程清焰没想到夏莓会是这个反应。   他欣喜若狂,只觉得自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才能拥有她、占据她,却没想到还能从夏莓口中得到一个“终于”的说法。   他重新低下头,吻上她嘴唇。   同时,动作又开始变得直白过激。   夏莓已经快睡着,没有他那样充沛的精力,再多就觉得烦了,她哼哼唧唧的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别别别,天都要亮了,我要睡觉。”   程清焰垂着眼,眼底情绪未褪,又因为浓郁的情感变得更加绵绸。   而此刻,在夏莓说完这句话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程清焰眉眼间竟还显出些委屈和克制。   像个……   像个被欺骗了感情的纯情少年。   他在她颈间蹭了蹭:“你不是说喜欢的么。”   夏莓觉得一口巨大的锅从天而降,砸在她身上,给她冠上一个“渣女”的名号——睡完就扔。   “哥,现在都两三点了。”夏莓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明天再喜欢好不好,再不睡我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别乱说。”   他不满地掐了把她的脸,不过好在没再继续。   程清焰抱着昏昏沉沉的夏莓去洗了澡,然后重新抱回到床上。   夏莓已经睡着了。   程清焰亲了亲她耳朵,低声:“新年快乐,公主。”   这是他们认识后第六个新年。   也是一同度过的第二个新年。   当然,往后的每个新年他们都会在一起。   第二天夏莓醒来时程清焰已经不在屋内了。   酒精散去,她懵了下,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如潮而来。   所有的一切,最后化作她自己的一句感慨——终于睡到你了。   带着浓浓的满足,像个痴汉。   夏莓:“………………”   发生了什么?!   夏莓仿佛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崩坏了。   所以。   她。   酒后乱性。   把她哥给睡了?!   夏莓一直知道自己酒品极差。   陈以年他们就很怕跟她一起喝酒,但这些年很少喝,昨天太开心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果然,她,再一次耍了酒疯。   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耍过这种类型的酒疯啊……   难不成真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吗……   那现在程清焰去哪了……   不会是昨天晚上她太过分把他惹生气了吧……   夏莓想坐起来拿手机,人刚一动就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都酸得要散架。   夏莓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一塌糊涂,简直就是昨夜的罪证。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几个画面,关于程清焰的,咬紧的牙根,顺着脸滴落的汗水,极其性感勾人。   夏莓觉得自己昨天可能真的被蛊惑到睡了程清焰。   这!他妈!谁!忍得住啊!   夏莓忍着身上的酸疼,捞起床头的手机,暂时忽略那几十条“新年快乐”的信息,给程清焰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下一秒,铃声在屋内响起。   他没带手机。   夏莓绝望了。   她还没来得忏悔多久,门从外面被推开,程清焰走进来。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套头毛衣,刚洗了头,头发半干,柔顺地垂着额前,更显得无辜和……纯情。   接着,他抬了抬眼,看向夏莓:“醒了?”   夏莓干巴巴的:“啊。”   程清焰察觉她的不对劲,走到她旁边,撩开她凌乱的发丝,手背贴着她额头:“头还疼吗?”   夏莓深觉愧疚:“不疼了。”   “马上中午了,待会儿出去吃吧。”程清焰说。   “……嗯。”   一切都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被子下,她别扭得脚趾都不自禁蜷缩起。   接着,程清焰拎起脚边的袋子。   夏莓问:“这什么。”   “外卖。”他说,“刚才下去拿了下。”   夏莓垂眼看,便看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她视线一顿,去看上面的字。   ……验孕棒。   “……?”   夏莓懵了。   她昨天已经禽兽到这个地步了吗?   程清焰拆开盒子,抽出说明书。   男人微微躬着背,模样认真又淡然,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   过了会儿,他缓声道:“先放着吧,要一周后才能测。”   “……”   程清焰侧头看了眼夏莓表情,以为她是在担心怀孕,抿了下唇,低声道:“应该不会的,我没弄在里面,万一……”   “万一真的怀孕了,我们就结婚。”他停顿了下,黑睫因为过于紧张轻颤了下,语气不自觉染上近乎恳求的意思,“好不好?”   夏莓愣了下,无言地点了点头。   程清焰眼底泛开笑意。   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动作干脆地撕开外包装,从中取出一枚。   而后,他起身拉上窗帘,掀开被子,压着夏莓重新趟了回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柔软的毛衣表面带着微微的寒气,夏莓被冻得一缩,随即回想起自己此刻身上……   夏莓:?   程清焰重新吻上她,手还很不规矩地在她身上又揉又掐。   夏莓:???   等一下。   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人还懵着:“……哥?”   “嗯。”他边亲边应声,几乎痴迷地阖着眼低语,“好喜欢你。”   “等、等一下。”夏莓耳根红了,嗫喏地说,近乎求饶。   夏莓眼中,因为自己醉酒而被迫失身、格外纯洁的、被玷污的程清焰,此刻覆着她,哑声执拗又迷恋地说:“不想等。”   还带着点被拒绝后委屈的意思。   “……”   夏莓觉得自己幻听。   她那个克制万分、冷静理智的哥去哪了。   “莓莓。”他几乎爱不释手,手黏在她身上,“你好漂亮。”   他这话并没有半分哄诱的意思,完全已经沉沦的神色,沦为被迷恋住的弱势方,不受控的一味靠近,只能用最直白的话诉说。   夏莓被他的动作弄得蹙起眉,忍不住仰起脖颈:“我怎么样都漂亮。”   “嗯。”他顺从地应声,却又坚持,“但是这样特别漂亮,我好喜欢,只有我能看到这样子的你。”   像个痴汉。   占有欲如藤蔓蔓延开,缠绕,收紧。   夏莓一时搞不清楚昨晚到底是谁睡了谁。   过了会儿,程清焰蹭着她脸颊,低声哄道:“好不好,莓莓。” 第72章 真爱   夏莓后知后觉地发现, 昨晚被睡的大概不是程清焰。   而是自己。   毕竟她这体力应该还不够格睡程清焰。   这人表面可怜巴巴,还问什么“好不好”,但实际上并没有将什么主动权交给夏莓, 等结束都已经到下午。   垃圾桶里躺着好几枚罪证。   夏莓那点忏悔内疚烟消云散。   她已经洗完澡躺回床上,很快, 程清焰也洗完出来, 只穿了条裤子,坐在她床沿。   眼见他又分外粘人的要靠过来亲她,夏莓立马抬起脚,抵在他小腹, 干脆利落将人蹬开。   完全是渣女作派。   因为身上的酸疼,她有些难受地蹙着眉,嗓音也哑了, 颐指气使地指挥:“先去把垃圾袋扔了,我爸都快回来了。”   程清焰被阻止靠近,他便从善如流地捏着她纤细的脚踝,在她光洁的脚背上亲了下。   夏莓被吓了跳, 立马抽回来:“你……”   这人是彻底突破封印了吗……   程清焰抬起眼, 问:“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那不是快了吗。”   夏莓看了眼垃圾桶,没其他垃圾, 就那些“犯罪证据”。   她移开眼,眼不见心不烦, “快点先去扔掉。”   “好。”   程清焰顺从地套上衣服, 拿出垃圾袋下了楼。   夏莓这回是真没骨头地瘫在床上,她拿起手机, 一一回复了好友和同事们的新年快乐。   黎枝语很快又回复了她。   [枝言片语:?都下午两点了,你才醒。]   [夏日草莓:啊, 怎么了吗?]   [枝言片语:跨年的时候群里抢红包也就你和学神不在,这都睡了14个小时了。]   [枝言片语:学神可以啊!]   [枝言片语:任何方面都是学神级别的。]   [夏日草莓:………………]   [夏日草莓:你可能真的是太久没被我揍了。]   刚回复完,程清焰便回来了。   夏莓将手机倒扣,不好意思让他看到那些调侃的话。   程清焰看了眼她手机,没说什么,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夏莓似乎不太痛快,跟刚醒来时的状态不一样。   他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   又恢复到了温柔体贴的样子。   仿佛对自己之前做的混蛋事都完全忘记了。   夏莓紧紧裹住被子,盯着他控诉:“程清焰,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   “……”   夏莓一时之间也答不出。   程清焰却非要得到个答案:“不舒服吗?”   他问得极为真诚。   “……”   夏莓耳根又红了。   她说不出违心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实话,最后扯了个他别的错处,“我身上都被你弄得一道道的了,你让我怎么出门!”   “冬天,穿上衣服就遮住了,别人看不到。”   “你还有理了!”   程清焰扣着她脚踝轻轻摩挲着安抚,低着头,承认错处:“那我以后不这样。”   说完,他又严谨得觉得这样的保证自己可能没法每次都做到,于是又诚恳地解释道,“因为太舒服了,忍不住,结束后我才发现你身上被弄红了。”   “……”   夏莓心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坦诚到了这个地步。   他靠过去,在夏莓额头落了个极尽克制的吻,哄着她坚持问:“我这样你会不舒服吗?”   夏莓不知道为什么似乎男人总是会在这方面纠结坚持。   就连程清焰也免不了俗。   她红着脸没说话。   程清焰又去亲她,唤道:“莓莓。”   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也不是,就……你一直弄,我骨头都要散架了,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因为听到你声音就有点控制不住,我觉得你也……”   夏莓恼羞成怒:“程清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程清焰是个笔笔直的理科男。   对有些事都会很坚持地去弄懂原理和反馈,职业带出来的毛病,以求下一次能修复BUG,运行顺畅。   到此刻,程清焰看着眼前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害羞。   程清焰愣了下,随即轻笑出声。   “你跟我怎么还害羞?”   夏莓愤愤:“因为我脸皮薄,你不要脸。”   “昨天是谁说的终于睡到我了。”程清焰心情极好,“你那不是脸皮薄,是表里不一。”   “……”   夏莓挣扎着起来要打他,被程清焰压着手腕重新按了回去,他以强硬的姿态将她手腕摁在枕头上,模样却很温柔。   “不是说累吗,别乱动了。”   程清焰将她手放回被子,“点外卖吧,不出去吃了。”   “嗯。”   等吃到这餐中饭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吃过饭,夏莓浑身泛懒,又躺了回去。   程清焰得到了上床的禁令,只好坐在旁边书桌旁,打开了电脑,修长的手指噼里啪啦飞快按着键盘。   夏莓久违地和陈以年、黎枝语一群人打起手游。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游戏天赋依旧没有任何长进,连着又输了一局。   陈以年退了游戏在群里发消息。   [陈以年:你们换个人带夏莓,我他妈认识她十几年压根没带赢过她。]   [枝言片语:我拒绝,带莓莓毫无游戏体验。]   [王鹏:这种重任只能陈哥你来。]   [夏日草莓:?]   [枝言片语:让学神来带啊。]   [张翔:没错,谁的女朋友谁负责。]   夏莓:“……”   她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程清焰坐在书桌前的后背拍了张照,发进群里。   但是忘了关声音,“咔嚓”一声,程清焰回过头:“怎么了?”   “他们嫌我游戏打得烂,让你来带我。”   程清焰勾唇:“什么游戏?”   夏莓报了个游戏名,是近几年才出的,程清焰没玩过,但最近风头很盛,倒也听说过。   “我下载。”   “不用,你不是忙么,他们开玩笑的。”   “不忙。”   程清焰拿起床边的手机,很快下载好游戏,跳过前边一系列的新手指南,被陈以年一块儿拉进队里。   夏莓在读书时就知道,程清焰在打游戏方面天赋异禀。   仔细想想,似乎他都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东西。   学习好、打游戏好,体育也好。   自他加入游戏后,即便有夏莓这样的拖后腿选手搅浑水,依旧连着打赢了三把。   王鹏激动地在群里发来条语音:“程哥,我都不知道你也玩儿这游戏,还是条大腿,那以后我打游戏都喊你啊!”   他还以为程清焰玩这游戏已经很久。   程清焰懒得解释什么,夏莓回复说:“人家忙着呢。”   又玩了两局,夏莓便感受不到丝毫游戏的乐趣了,大腿过于强大,导致她都没了丝毫存在感。   于是两人一道下线,退出了游戏。   程清焰将手机放一边,重新开始刚才在忙的内容。   夏莓从床上爬过去,从后面勾住他脖子靠过去,贴在他背上:“你公司怎么大年初一也这么多活?”   “不是公司的。”程清焰笑了下,“学校里的,实验论文。”   “……”   夏莓眨了下眼,“学校不也学期结束了吗。”   “嗯,只是年关期末和公司都撞一起了,忙不过来,我申请了延交。”   程清焰靠着那枚金牌,如今已进入了提前批的班级上课,其中都是各种厉害人物,也因此对于学分以及考试考核的要求比较灵活。   “那你多累啊。”夏莓有些舍不得他这样。   程清焰侧眸看她,表情有些散漫:“那你还不让我到床上去?”   “……”   夏莓回想起昨晚和今天的那些,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没必要,程清焰可一点不累,相反,他精力还有点过于旺盛。   她翻了个白眼,“你快写吧。”   夏莓就坐在他旁边看他写论文,没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   她从前读书时最讨厌的就是写论文。   她脑袋靠在程清焰肩头,从书架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是从前的高中教科书。   高中三年的书,高一时她从不听课,课本一片空白,高二上学期她虽开始听课,但不爱写笔记,上面零星有些程清焰写下的重点,再之后,课本上就密密麻麻的都是她自己写下的笔记。   而她现在抽出的,就是高二上学期的生物书。   正好翻到生物基因那一单元,上面有程清焰划下的重点和写下的笔记,字迹流畅好看。   上这一单元时,正好是她刚发现自己喜欢上程清焰的时候。   当时她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地去试探程清焰的内心。   在程清焰教她做关于显性隐性基因概率题时,她还故意说过“我们俩都是双眼皮,以后的孩子就也是双眼皮,我觉得小孩子双眼皮比较好看”这样的话。   想到那时候的事,夏莓忍不住笑起来。   程清焰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她:“笑什么?”   “哥。”   夏莓将课本摊开给他看,“我当时跟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是双眼皮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程清焰愣了下,很快就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   他抿了下唇:“没有。”   “真的?”   夏莓狐疑,“我现在回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好傻,要是有别的男的跟我说这种话,我肯定觉得他是变态,以后碰见他都得绕路走的那种。”   “我没有觉得奇怪,我只是有点吃惊。”   “吃惊什么?”   程清焰笑了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看着她说,“吃惊——公主殿下竟然这么平易近人。”   夏莓“切”了声,又疑惑着问:“搞不懂你怎么总是叫我公主。”   低沉的笑声闷闷地从他胸腔荡开,他揉了下夏莓的头发,说:“因为你好像永远都不会被尘世影响,干净、坚定、理想主义。”   夏莓从来没从自己身上挖掘出他所说的这三个词,王雨霏还常批判她被资本主义荼毒。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没错。   只是换种说法,便是执拗、固执。   但在程清焰眼里,这些都有了一个更好听的词来形容。   夏莓是从小在朋友堆里长大的,即便家庭缺失,但并不缺爱和关怀,所以她也永远无法想象,对于程清焰来说,拥有这些特质是多么能够吸引到他。   在他生长的环境中,被流言蜚语和谩骂谎言填充。   夏莓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劈开昏暗幽深的深渊,照亮他,拥抱他,保护他。   “阿焰。”夏莓忽然这么叫他,停顿片刻后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他喉结滑动,声音很缓:“为什么?”   “你跟我认识的人都不一样,以前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只是莫名其妙的被吸引,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你很优秀,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注定是要不平凡的。”   夏莓说,“我仰视你、仰慕你,崇拜你,自然也就喜欢上了你,更何况你还对我很好。”   多年过去,如今这一带从原来的别墅区变成了旧富人区。   周遭都很安静,岁月静好般。   星空也比北京要明亮许多。   夏莓看着窗外,无声地勾起唇角:“后来,你不在的这几年里,我无数次想,我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最后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你的时间其实很早。”   “就在高二上学期的期初考之后,我们认识才半个月的时间。”   程清焰愣了下。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对付。   “那时候,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你的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难过,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遭受那些,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   “第二天,期初考的成绩就出来了,我在布告栏上看到你的名字。”   夏莓笑起来,仿佛是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第一名,程清焰,705分。”   比第二名足足高了20分。   当时她脑海中就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一簇火光,照亮周围。   就像他的头像。   也像他的名字。   那是,她对程清焰的第一个Crush。   然后,她就忽然不再觉得难过了。   “所以我才会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很优秀,但其实不是,我喜欢的是,不管遭遇什么,你都不会被打倒,不会自暴自弃,不会怨天尤人。”   “阿焰。”   “你很强大,我一直都知道,但其实我并不需要你有多优秀,我不希望你累,我跟你一样,也只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   “对我来说,只要你是程清焰,就够了。”   所以,其实你什么都不用做。   我就会喜欢你。   这是命中注定,是我的宿命。   我的灵魂天生就会被你吸引。   只因为你是程清焰。 第73章 真爱   因为你是程清焰。   所以不再需要其他任何的理由和附加条件。   你并不需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厉害、更加强大, 来弥补你的那些不足,你的过往,你的家庭。   因为在我眼里, 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   是一个整体。   包括你的过去和家庭。   程清焰曾经因为自己的阴暗而常常觉得在坦荡的夏莓面前无处遁形,但其实, 她一直都接受他的一切, 他的所有。   程清焰黑睫轻颤,喉结上下滑动。   他微微俯下身,捧起夏莓的脸,极为虔诚而珍视地吻住她。   “莓莓。”他低语, “谢谢你。”   你无法想象,因为你,我觉得自己有多么幸运。   甚至都谈不上“苦尽甘来”, 你的存在让过往的一切都转瞬即逝、消弭于无,连“苦”都称不上。   因为你,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第二天,夏莓是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的。   程清焰手还环在她腰间, 难得也陪她一块儿睡懒觉。   夏莓迷迷糊糊睁开眼, 拍了下程清焰的手背:“底下什么声音啊?”   他不是个会赖床的性子,很快就坐起来:“我去看看。”   程清焰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套上, 一推开门就看到扛着行李箱上楼的夏振宁。   明明半年前刚刚见过,再见面不该陌生尴尬的。   但此刻, 两人面对面对视着,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夏振宁盯着程清焰看, 又盯着他身后夏莓的房门——他是从夏莓房间走出来,在安静无声的清晨, 那模样一看就刚睡醒。   夏振宁轻咳一声:“阿焰。”   程清焰应了声:“叔叔。”而后下楼帮他拎起行李箱,轻而易举地拿上来。   模样还挺自然。   夏振宁:“莓莓呢?”   “还在睡,我去叫她。”   “算了,让她睡着吧。”夏振宁问,“你们大前天回来的?”   “嗯。”   “这次能待久一点吧?”   程清焰笑了笑,“看情况,我和莓莓都想在这儿多待几天,如果工作不忙会请假多待一段时间。”   两人又一块儿下了楼,程清焰将之前买的年节礼物拿出来递给夏振宁:“我们回来前莓莓去挑的。”   “她这丫头,去北京都四年了,我还是头一回收到她给的东西。”夏振宁笑起来,“不过这些年我忙她也忙,过年也经常见不到,今年这样算很难得了。”   安静了会儿,夏振宁又问:“你和莓莓……”   其实他多刷刷朋友圈也能知道这事,但工作太忙也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这才要多问一句。   “嗯,我们在一起了。”程清焰说,看向夏振宁,认真道,“叔叔,我会尽全力对她好的。”   夏振宁刚才看那架势就猜到。   虽然依旧觉得很是别扭,但事到如今也确实没有资格再去说什么。   夏振宁点点头,“嗯”一声,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依旧没说出口,转而问:“去看过你妈妈了吗?”   “还没,她前两天回南锡了,等她回来就过去。”   “行,趁着这个机会,也多陪陪她。”   夏莓早就听到夏振宁的声音,也起了床。   进浴室洗漱,一抬头就看到镜子里自己脖子上的红痕。   “……”   她换掉睡裙,套了件高龄针织毛衣裙,洗漱完后下楼。   她打着哈欠,边下楼边懒洋洋问:“爸,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才回来吗?”   “改签早一班飞机了。”夏振宁看了她一会儿,“你冷怎么不把屋里温度调高点?”   “我不冷。”   “不冷你还穿高领?”   “……”   夏莓脚步一顿,还不知道夏振宁已经都已经知晓,心虚地下意识看向程清焰,控诉地瞪他一眼。   好在夏振宁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结,转而去问她工作上的事。   夏莓大四时夏振宁本想帮她疏通下工作方面的人脉关系,但都被夏莓拒绝了,后来夏振宁才知道她去了别家公司。   发展前景很好的上市公司。   就是工作强度太大,夏振宁打听了一下,那公司很多员工上了35岁后就会因为精力不足而辞职,整个公司都很年轻化,对夏莓职位晋升倒是好事,但在他当父亲的看来,一个女孩儿找这工作总归是太累了。   这会儿又听夏振宁提这事儿,说给她去别家大企业找个闲职,薪水和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但是有人脉,可以过得舒心自在点。   夏莓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将双腿都蜷在毛衣裙里,一边刷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再说吧。”   夏振宁和夏莓这些年的关系其实已经缓和了许多。   倒不是热络,而是都学着试图理解彼此,也懂得控制自己脾气了。   可夏振宁这忙碌一辈子的性子,实在看不惯夏莓这一身懒筋还爱搭不理的样子,不满地提高音量:“跟你说话呢。”   “我这不是听着吗。”夏莓不怕他,懒洋洋抬眼,“我现在工作做得好好的,换来换去的更麻烦。”   说来奇怪。   夏振宁早就发现自夏莓最怕的就是麻烦和累。   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从吊车尾一路学到年级28名,更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那加班成常态的工作。   夏莓不想和他吵,顿了顿,安抚道:“等我觉得累了自然就辞职了,放心吧,我可受不了什么委屈。”   夏振宁也懒得再和她说,转而问程清焰的工作。   程清焰将自己目前的工作和负责的项目前景跟夏振宁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些年市场变革太快,夏振宁前两年也在试图转型,所以对程清焰说的那些还算了解,也明白其中的含金量与价值。   夏振宁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这么点时间他就已经能做到这个程度。   夏莓还觉得程清焰有点过于谦逊了,竖起两根手指,替他补充道:“人家年底分红就这个数,七位数。”   夏振宁频频点头,很是满意欣慰:“我就知道你以后有出息。”   程清焰笑了下:“也才刚起步。”   “正好我那公司眼看以后也没人能管,莓莓不是管理的料,之后等我干不动了交给你,我也好放心。”   夏莓愣了下,抬起眼:“他忙着呢,你那公司都快走下坡路了还交给他管?大材小用了啊。”   两人多聊几句就又开始冒火药味。   不过这世上的父女类型也很多,或许他们就是比较少见的那种,不能互相理解也无所谓,这样拌上几句嘴也好过像从前那般强装着风平浪静。   果然,一听到她那讥诮讽刺的话,夏振宁立马不满:“你这又是说的什么话?”   程清焰本以为这两人又要吵,但没有,只是拌嘴。   夏莓也并没有生气,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回嘴道:“本来就是。”   “我交给阿焰不就跟交给你一个样?”夏振宁说,“还省得你操心,我看你这臭脾气迟早得罪人被炒,没点资本在北京那种地方喝西北风去?”   “夏振宁!”夏莓坐直起来,“你怎么就不盼我点好,到底是谁臭脾气啊!”   “你遗传的我,我们俩都臭脾气,你还更倔点。”   “谁遗传你。”夏莓跟他吵起来,“我压根跟你都不熟。”   程清焰在一旁劝架,又不由笑起来,一手揽着夏莓的腰往后拽,把人拽回自己怀里,又挑了颗草莓放到她嘴边堵住她的话。   “好了,莓莓。”他笑着说。   夏振宁看着两人这亲昵的姿态,念及从前的关系,一时又觉得尴尬,忘记了要吵什么,别过头起身,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俩。   程清焰又喂夏莓吃了颗草莓,低眸问:“你和夏叔叔关系好了不少?”   “谁跟他好了。”   程清焰笑着,没跟她继续争执这个事,转而问:“夏叔叔这些年都是一个人?”   “我大三那阵他好像交过女朋友,现在不知道,没听说过了,可能分了,他这性格就跟人长久不了。”   夏莓说着,又捧着程清焰的脸“吧唧”亲一口,“我跟他可不一样。”   程清焰笑。   夏莓又问:“卢阿姨呢,现在有一起生活的人吗?”   “没,我外婆那缺不了人,她也没那方面的想法。”   夏莓啧了声:“你看,这就是男人。”   程清焰低笑,捏了下她的脸:“怎么还把我也骂进去了?”   “……”   两人距离挨得近,夏莓嘴唇上还沾了草莓果汁,水润润的,程清焰没忍住,喉结滑动,抬起她下巴俯身。   他舌尖舔去她唇瓣上的果汁,而后进一步攻城略地。   自从除夕那晚过后,程清焰的吻都变了样,总让人想起那点旖旎画面,带着浓浓的侵略性,仿佛是要将她都融化。   夏莓脸红了,她有些难受地推了推程清焰。   察觉到她的力道,程清焰撤开,低下头,嗓音磁沉:“嗯?”   “你想干嘛……”夏莓脸颊红扑扑的,“我爸可就在楼上。”   程清焰顿了下,像是被妖精蛊惑到失神的稚嫩书生刚回过神,他在夏莓嘴角轻舔了下,终于重新直起身。   夏莓整理了下衣服,又觉得嘴唇上有些烫,忍不住舔了下唇。   画面落入到程清焰眼中,他眼底沉了沉,而后移开了眼。   隔天,两人一早便出发去见卢蓉和外婆。   她们现在住在远离柯北闹市区的城郊,外婆的阿尔茨海默症越来越严重,清醒的时候很少,但好在没有其他的毛病,身体一直不错。   夏莓一路都有点莫名的紧张。   他们下了出租车,来到一条小路。   这一带没有拆迁,但这些年改建修整得不错,多是一幢幢自建的小别墅楼。   夏莓跟着程清焰往里走,拐过一个弯,便远远看到黑色的铁门,旁边是花园和院子,冬天正是梅花盛开季节。   这天阳光不错,外婆就坐在门口一把矮木椅上,手里正织围巾。   外婆瘦了很多,皮肤褶皱,人佝偻着。   因为担心会走丢,脖子上还挂了块牌,写着联系电话和住址。   夏莓几乎是在看到的那瞬间忽然觉得眼眶发烫。   她吸了吸鼻子,问:“外婆现在这样还能织围巾吗?”   “嗯,记不清人,织围巾织毛衣倒是都没忘,还很娴熟。”   两人走进院子,程清焰先喊了句“外婆”,夏莓也跟着喊。   外婆抬起头来,眼神是茫然的,用南锡市的方言问:“你们是谁啊?”   程清焰走上前,蹲在她面前,温声说:“我是阿焰,是你外孙,这是莓莓,是我女朋友。”   夏莓朝外婆招了招手,笑着说:“外婆,我读高中的时候见过你的,你还记得我吗?”   正说着,卢蓉系着围裙从里屋出来,一看到两人便惊喜道:“莓莓,阿焰,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程清焰:“才刚到。”   夏莓起身,有些拘谨地唤一声:“卢阿姨。”   她不知道卢阿姨会不会介意她成为程清焰的女朋友。   毕竟她儿子过去的诸多不幸是因她而起,   但卢蓉只是拉着夏莓的手轻拍着,看着两人,眼里蓄着泪:“你们能这样又好好的,阿姨就放心了。”   夏莓本以为这次见面会是紧张又尴尬的。   直到这一刻才发觉,没有半点紧张和尴尬的情绪,反倒是很想哭。   啪嗒一下,一滴泪掉落在地,夏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都来之不易。   曾经的她莽撞张狂不懂事,而卢阿姨却一直对她极好,甚至比她妈妈都更加照顾她,包括那件事发生后,卢阿姨也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   到后来程清焰坐牢,卢阿姨和夏振宁分开。   这些事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   像噩梦一样。   以至于她们从来都没有好好道别就再也没见。   而上回见面时也根本没心情去说这些。   “哭什么。”卢蓉笑着替她抹掉眼泪,“现在都好了,莓莓。”   卢蓉已经提前做好了一桌子菜,大家一块儿吃过中饭。   饭后,大家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   “外婆现在怎么样?”程清焰问。   卢蓉:“老样子,清醒的时间很少,不过好在她一直都挺安静的,自己织织围巾或毛衣,也不怎么用人费心照顾。”   程清焰入狱的那几年,卢蓉把外婆从养老院里接出来贴身照顾着,到现在习惯了也就一直都自己在照顾。   夏莓看着外婆织围巾的样子,说:“阿姨,你和外婆要不一块儿去北京吧,跟我们住一起,北京医疗也更好些。”   “我们俩都在这里住习惯了,还是不去了,给你们添麻烦,我自己也怕不适应。”卢蓉笑着说,“你和阿焰能过得好,我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正说着,外婆忽然放下手里的毛线,对着卢蓉说:“出门,看戏。”   夏莓疑惑:“什么?”   卢蓉解释道:“这不是过年嘛,最近公园那儿有唱戏的,今天是《贵妃醉酒》,你们外婆年轻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个。”   她又走到外婆旁边,收起毛线针以防扎到她,像哄小朋友似的哄她,“好,我们收拾一下就去。”   《贵妃醉酒》很有名,来看表演的人很多,底下都坐满了人,多是老人。   夏莓和程清焰没占座,就站在后边。   夏莓没有这方面的艺术天分,也听不太懂在唱什么,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   程清焰侧头她:“不想看了?”   “没。”夏莓觉得这样有点侮辱国粹,逞强道,“怪你,害我没睡好。”   程清焰好笑道:“昨天不就一次就放你睡觉了。”   夏莓下意识看了圈周围,确定没人在听他们讲话,这才瞪了他一眼:“你的一次是正常人的一次吗?”   程清焰扬了下眉:“这是夸我?”   “……”   夏莓拧他一把,“你少不要脸了。”   他低低笑一声。   夏莓觉得自己认识程清焰这么多年简直是看错人了。   她原以为程清焰是个特别正经的人,也习惯性克制隐忍,谁知道到床上就打回原形,浑身都带着几乎让人窒息的侵略性,完全成了主导,控制着她每一寸的反应。   这人穿上衣服和脱了衣服完全两样。   夏莓想到这,忍不住咕哝声:“衣冠禽兽。”   “……”   很快,戏台上表演结束。   冬天天暗得很早,四人一块儿找了家饭馆吃过饭,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夏莓和程清焰打算今晚在这住下。   卢蓉喊程清焰一块儿上楼铺被子,楼下只剩下夏莓和外婆。   夏莓穿得不多,刚才回来路上有些受凉,打了个喷嚏,外婆朝她看过来,而后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袋子。   “外婆,怎么了?”   她从袋子里取出一件灰色毛衣,整整齐齐搭在沙发上,说:“这是给阿焰织的。”   接着,她又拿出一件白色的,“这是给莓莓的。”   夏莓愣了下。   这是今天外婆第一次说出他们的名字。   她盯着外婆的眼睛,迟疑着唤:“……外婆?”   但外婆依旧没有清醒,眼睛里也没有焦点,只是将两件毛衣放到夏莓手上,说:“你帮我给他们好不好?”   夏莓稍停顿,而后笑着点头:“好,我肯定帮你交到他们手里。”   忽然,外婆神色怔怔,看着夏莓唤了句:“阿焰?”   这是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常有的现象,认错人。   外婆将袋子放到一边,用力抱住夏莓,眼泪从沟壑纵横的面上淌下来,嘴里不停说着:“阿焰,我的阿焰……”   夏莓垂了垂眼,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外婆。”   “我的阿焰,我的阿焰命苦啊,那混蛋程志远是不是又打你了?”外婆掉着眼泪说,“都怪外婆没本事,保护不了阿焰,外婆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他打你哪儿了,严不严重,快让外婆看看。”   外婆将她认作幼时的程清焰。   夏莓紧紧抿着唇,几乎说不出话。   片刻后,她很艰难地说:“外婆,阿焰有好好长大,他已经长大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能够再伤害到他。”   夏莓拍着外婆的背。   “他去了北京,拿了冠军,在最厉害的大学读书,工作也挣了很多钱。”   “阿焰他很厉害,什么都打不倒他。”   “以后,我会保护好他,守护好他。”   过去,那个少年用尽所有力气守护了她。   而现在,她也同样会拼尽全力保护那个少年。   他受了太多苦了。   就好像这世上所有强大的人都理应遭受磨难。   但夏莓不想。   程清焰也该被无条件的偏爱和纵容。   他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以至于,所有人都配不上他,就连她也要拼尽全力才能努力靠近他。   才能,尽可能地与他相配。   夏莓低语着认真保证,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从今以后,我会用尽我所有力气,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他了。” 第74章 真爱   回到卧室, 夏莓将那其中那件灰色毛衣递给程清焰,而后试了试自己那件白色的,羊绒衫, 摸着就格外绵软,可以贴身穿, 特外保暖。   夏莓皮肤白, 穿这样的贴身羊绒衫极为好看,衬气质。   程清焰铺好被子,又灌了个热水袋放到夏莓习惯睡的床侧,而后走上前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在她白皙的颈上亲了下。   他声音有些哑:“怎么了?”   从她进来那一刻,程清焰就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夏莓眨了下眼:“什么。”   “看你心情不好,外婆和你聊什么了?”   夏莓不想跟他说刚才发生的事,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她一点也不想程清焰再回想起从前的事,尽管强大如他,这点事压根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没什么。”夏莓侧过头和他接吻。   像是为了安抚, 也像是要将自己交付出去, 她吻得很主动,仰着下巴与程清焰厮磨着。   程清焰停顿了下, 将她拉开,看着她眼睛:“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就是好喜欢你。”夏莓轻声说。   程清焰停顿了下, 而后将夏莓抱起往床上走。   他将夏莓放到床上,随即脱去外套覆身下来, 他鼻尖和夏莓碰着,格外亲昵:“莓莓, 你不对劲。”   夏莓双臂环住他后颈,挺着上身将他往下拽。   程清焰双臂撑在她身侧:“勾引我?”   “嗯。”她承认了,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她舔了下嘴唇,刻意稳住声音,“那你被勾引到了吗?”   程清焰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   本想问出她到底怎么了,可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撩拨。   他那足够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放在夏莓身上根本不值一提。   他手往下,手搁着衣服摁在她腰,有些用力。   夏莓不满意地嘟囔:“我新衣服。”   “谁叫你勾引我。”   男人眉眼深刻,每一寸动作都格外撩拨人心,就连那从额角滑落的汗也仿佛是种诱惑和蛊惑。   夏莓近乎迷恋地望着他。   直到他俯下身,在她耳边恶劣地低语:“这儿的隔音估计不怎么样。”   新年期间的夜晚很是热闹。   能听到楼下孩子们结伴玩闹奔跑的声音。   以至于,此刻他们都仿佛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夏莓紧咬着唇,感受到他使坏,骂道:“混蛋。”   程清焰吻去她眼角泌出的泪,忽略此刻动作,他声音甚至很温柔:“乖,告诉我怎么了?”   到最后,因为羞耻心,夏莓还是断断续续说出了缘由。   像是一场折磨的逼供。   夏莓被折磨得恼火,又忍不住抱紧他,颤着声认真道:“阿焰,我会拼尽全力去爱你的。”   伴随着窗外断断续续的孩童的笑闹声和爆竹声,屋内的暗涌终于渐止。   程清焰抱着夏莓去洗了澡,又将她抱回到床上,而后才又自己去洗了,洗完后,他没穿上衣,只套了条睡裤,走回到床边。   夏莓没骨头般陷在床里,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程清焰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夏莓的模样。   周遭很安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过了会儿,他没忍住,伸手轻抚上夏莓的脸,也是在这时,她细眉蹙起,像是极为不耐的撇过了脸,嘴里嘟囔:“别弄我。”   程清焰笑了下:“还没睡着?”   “腿疼,腰酸。”夏莓越说越不满意,“反正浑身都不舒服。”   程清焰倾下身,手臂环过她腰肢,安抚地轻吻她鼻尖:“我给你揉揉。”   夏莓挣扎:“你别碰我。”   程清焰又笑了声:“你怎么总提裤子就翻脸。”   “那是我的问题吗?”夏莓觉得他简直屡教不改,还好意思控诉她,“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   “嗯,我错了。”程清焰顺势也躺下,和夏莓挤着半张床,“以后不这样了。”   “程清焰,你别答应你做不到的事儿。”   他亲了亲夏莓泛红的眼:“嗯?”   夏莓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悠悠道:“我呢,知道你有多喜欢我,也知道我把你迷得多么神魂颠倒,所以你把控不住,我还是能够理解的。”   程清焰忍不住笑起来,笑声闷闷的:“嗯,我确实被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得到承认,夏莓有些得意地“哼”了声。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程清焰对夏莓的爱,“神魂颠倒”这个词其实是很适合的。   这种爱是盲目的,是失去自我的,是甘愿付出和牺牲的,就像上瘾一般,无处逃避、无法挣脱,但却甘之如饴。   夏莓困得睁不开眼,搂着程清焰脖子靠近,在他下巴上轻咬了下,骄矜道:“不过呢,你还挺幸运,本公主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程清焰停顿了下,喉结滑动。   他缓慢地闭了闭眼,眼睫轻颤,几乎是郑重般:“嗯,谢公主赏赐。”   翌日清晨。   卢蓉没有来打扰两人,他们一块儿睡到中午才起。   夏莓迷迷糊糊地靠在床头揉眼睛,一抬眼就看到程清焰肩膀上的牙印,昨晚的记忆瞬间如潮袭来。   她愣了下。   那印儿看上去有些吓人,咬得很重,牙印分明,泛出青紫的印儿来。   她靠过去,手指在上面轻轻碰了碰:“有出血吗?”   程清焰侧头看了眼,漫不经心:“没。”   “怎么咬这么严重。”   程清焰轻笑:“这得问你。”   他这反应就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夏莓反驳道:“你活该。”   他倒很顺从,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赚了。”   夏莓穿好衣服,想想又觉得不忍心,过去掀起程清焰的衣服,再次看到那道牙印:“疼不疼?”   “不疼。”   “这看着都快咬破皮了。”   程清焰无奈地笑:“真不疼,没感觉。”   夏莓有些愧疚,尤其自己还刚刚保证了要好好爱他,结果就把他给咬了:“要不你咬回来吧。”   程清焰扬了下眉,视线从她脸上下移到身上,有些玩味地问:“让我咬哪儿?”   “……”   不知道为什么,夏莓总觉得他这话有点怪怪的。   就连目光都像是刻意的引|诱。   夏莓咬了下唇,索性直接道:“随便哪儿。”   他笑得不行:“算了,我可舍不得。”   “……”   顿时,夏莓觉得自己更不是人了。   紧接着,便听程清焰说:“下次换个姿势你就咬不到了。”   “…………”   我真的不想听懂。   我不干净了。   程清焰很快收拾好房间,牵着夏莓的手下楼。   因为他刚才那句话,夏莓脸上红扑扑的。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道:“程清焰,我以前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嗯?”   “好色,纵欲。”夏莓回想从前程清焰那一身干净校服的模样,崩溃道,“我以前竟然觉得你是禁欲系。”   “……”   两人吃过晚饭后才回去,隔天又去见了夏莓的外婆,而后在柯北市区逛了一圈,这些年各地都在快速发展,柯北也不例外,原本的商圈渐渐稀落,新商圈层出不穷。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唐青云的忌日。   这天,夏莓跟程清焰一块儿去了花店,买了一束铃兰配满天星。   其实去看望已故的人,大多会买菊花,但夏莓不愿意买这样让人一眼就觉得惨淡的花,如今的唐青云依旧停留在17岁这样的年纪,当然应该配上明媚的花。   到了墓园,正好陈以年也到了。   这些年,夏莓出于逃避的心思,恐惧回柯北,也很少来看唐青云,但陈以年每年都会来,没有一次落下,也没有一刻忘记过唐青云。   那个被大家认为玩世不恭、花心桀骜的少年,谁都没有想到,他心底会因为一个女生刻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其实陈以年自己也觉得诧异。   明明他们都没有在一起过。   就连交集和暧昧也很少。   好像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他总是会梦见17岁的夏天,在天台,他遇到一个骄傲又自信的女孩,扎着干净的马尾辫,白校服,红袖章,问他们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也会想起那年他生日,他握着手机盼了很久,终于收到她的信息。   他欣喜若狂地跑下楼,看着她站在空旷的冬夜中,极为认真地对他说“生日快乐,陈以年,希望你以后每一天都能够顺利开心”。   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个水晶球,水晶球里面是青空白云。   因为唐青云,他看见了自己的狂妄和虚张声势。   也因为她,陈以年第一次看到那样柔和又强大的光芒。   以至于,从此以后,再没有其他什么光能够吸引到他。   少年时候的喜欢总是最纯粹而振动人心的。   唐青云的墓碑落在山的高处,他们一块儿踩着台阶爬上山。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穿着校服的样子,蓝色校服领露出来,看上去青春又朝气。   底下一行字,用流畅的行书字体,写下了——   “不坠青云之志”。   他们都在不断长大、不断成长,经受着命运路上的各种坎坷和挫折,只有唐青云,她永远留在了17岁的时光。   “唐青云。”陈以年蹲在墓碑前,看着照片里的少女,脸上是散漫的笑意,“好久不见,我毕业了,也从北京回来了,以后就在柯北陪着你。”   因为她的去世太突然,太急促。   陈以年和她的关系都没来得及加深,以至于他明明那样深爱她,可说出口的称呼却依旧是“唐青云”三个字的全名,好像用其他亲昵的称呼都会显得不伦不类。   “谢谢你。”陈以年轻声说,“因为你短暂地出现在我的生命,让我成为了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山上风很大,呼啸而过。   他们站在原地,许久没人说话,只静默而持久地站着。   夕阳将天空染得像一块画布。   很长一段时间,夏莓都很害怕冬天这个季节。   在她的记忆中,冬天发生了太多不好的事情。   唐青云在冬天永久地离开了人世。   而程清焰也在那年冬天与她断了联系。   以至于,后来的每年冬天,夏莓都会不受控地心慌。   心惊胆战,生怕那样的痛苦会再次来临。   而支撑着她度过那些冬天的,是当时程清焰对她说的话。   那天,一样灿烂夕阳的黄昏,少年的声音在耳边沉缓而坚定——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她再见面。   “青云。”夏莓看着照片中的唐青云,轻声说,“新年快乐。”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就像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   隔天,两人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回北京。   早上夏莓和程清焰提及“回北京”三个字时,她才明确地感受到,在柯北的生活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回北京,用得都是“回”这个字。   程清焰捏了把她的脸,打断她思绪:“想什么呢。”   “就是忽然有点迷糊,回北京,原来都已经要用‘回’这个字了。”夏莓说,“北京和柯北到底哪个才算家,我都有点搞不清楚了。”   程清焰笑了笑:“因为我们是一起去北京,所以才叫‘回’。”   夏莓愣了愣,发现确实是。   因为有你的地方,才算是家。   就像夏莓之前在那里读了四年的书,也从来没有一刻觉得北京是自己的家。   这一切的改变,都在遇见程清焰之后。   程清焰扣上行李箱:“走吧,别忘了回去了还得搬家。”   两人坐车到了机场。   假期结束,公司群里又开始忙碌。   夏莓看着上司在群里发的工作安排,叹了口气,又认命地回复“收到”。   她抬起头,却看到程清焰正盯着一处看。   她诧异道:“你看什么呢?”   程清焰收回视线,像是没回过神:“嗯?”   夏莓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是某个品牌的婚纱照,模特身穿洁白的大长摆婚纱,头上戴着王冠。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垂下眼,极为温柔地笑了下,说:“我只是在想,你穿上婚纱肯定特别好看。” 第75章 真爱   因为昨天去看唐青云而有些低落的情绪, 都因为程清焰这句话而波动。   就好像真的从过去走出来,看到了未来的画面。   夏莓心跳有些快,强装镇定:“我穿什么都好看。”   程清焰笑了下:“嗯。”   飞机又晚点了, 夏莓买了杯咖啡,和程清焰在机场内的商店闲逛, 便正好碰上一家店, 是广告牌里的那个品牌,但店里卖的并不是婚纱,而是珠宝,其中就有婚纱模特头上戴的皇冠。   “去看看。”程清焰牵着夏莓的手走进店里。   店员带着笑迎上来, 问要看点什么。   两人来到展示皇冠头饰的柜台前,有小巧的也有极为精致繁复的,价格差距很大。   程清焰粗看一圈, 便拉着夏莓往高价的区域走。   “有喜欢的吗?”程清焰问。   夏莓扫了眼价格,咋舌。   她拽了拽程清焰的手,凑到他耳边低语:“好贵啊。”   他轻笑,极为自然地说:“公主的东西么。”   公主的东西理应要贵的。   不然怎么能配得上公主。   店员从展示柜中取出其中一个, 设计的倒简约, 但细看工艺很繁复,上面缀满了钻石和宝石, 顶上边缘由九颗宝石汇成,中央的蓝宝石璀璨耀眼。   “我给您戴上试试吧。”店员说。   夏莓看了程清焰一眼, “嗯”了一声。   她五官明艳且精致, 乌黑浓密的黑色长发,是极为浓丽的长相, 也因此和这样贵气又奢华的头饰极为相称。   就像是应该从城堡中走出来的公主。   高贵又耀眼。   睥睨众生。   店员夸道:“您戴上这个真是太好看了,我还从来没见别人能戴得这么好看呢。”   夏莓也觉得好看。   “喜欢吗?”程清焰问。   “好看。”夏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就是贵。”   “你喜欢就够了。”程清焰拿出手机,问店员,“付款在这吗?”   不止夏莓,店员也愣了下,还没见过买这么贵重的东西能这么爽快的顾客。   夏莓眨了下眼,问:“你是不是少看了个零?”   程清焰不是花钱这么不理智的人啊。   他扬眉,说:“这不是买得起么。”   “……”   夏莓将皇冠摘下来:“那也好贵啊,都够我们几年的房租了。”   他笑:“钱赚了不就是要给你花的吗。”   夏莓在看到程清焰上次那张卡上的钱后就明白这人有多厉害了,赚钱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依旧觉得肉疼:“这钱你赚得那么累。”   程清焰付了钱,让店员包起来,轻描淡写说:“当作给你的新年礼物。”   “那我还没送你新年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我了么。”   夏莓仰头看他,眨了下眼:“嗯?”   程清焰与她对视着,轻笑了下。   男人线条流畅而坚毅的侧脸变得柔和:“送了我,公主的身体和心。”   回到北京,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搬家。   好在原本那小屋不大,东西收拾起来也简单,叫了车将行李送到新家,都整理好时已经到了深夜。   夏莓从行李箱夹层里翻出那一盒验孕棒。   “……”   差点忘了。   这都过了一周了。   可以测了。   夏莓本来没觉得紧张,想着她那时刚来完例假,肯定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怀孕,但到了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紧张。   万一呢。   夏莓拆开盒子,取出那一支验孕棒,按照说明书上的流程操作。   上面写着,要等三分钟才能得到准确结果。   她眼睫颤了颤,思绪开始乱飘。   万一真的是两条杠。   那她和程清焰是不是真的要立马领证结婚了。   她从16岁喜欢的那个少年,从此以后,就要成为她的丈夫了吗?   他们会一起孕育一个孩子。   或许是男孩,一个像程清焰一样的男孩,挺拔帅气,很聪明,考试第一,拿遍各种奖项,和他父亲一样优秀,但会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也可能是女孩,长得像她,不过最好还是遗传程清焰的智商,也许会有些顽皮,让他们操心,成为甜蜜的负担。   与此同时,程清焰推门进来,打断夏莓的思绪。   他目光落在台面上的验孕棒上,愣了下,喉结滑动。   “怎么样?”他问。   夏莓看了眼时间:“好像还要等会儿。”   程清焰便站在她身侧一起等待结果。   那天他对夏莓说的“万一真的怀孕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得承认,他当时的确抱着近乎乘人之危的心思,一种阴暗扭曲的念头,想正当而顺理成章地加速他和夏莓的关系,在法律关系上也彻底拥有她。   但此刻,他忽然有点后悔。   就像他和程志远的关系,他因为程志远而遭受的那些谩骂、嘲讽和轻视。   大家像鄙夷程志远一样鄙夷他,也像忌惮程志远一样忌惮他,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着程志远的血脉。   而最终,他确实步上了程志远的后尘。   他不想夏莓的孩子也要遭受那些。   不想她以后因为这些而生气或痛苦。   更何况,后来他用手机认真查过资料,看到许多女生生育后会对身体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他一点都不愿意让夏莓去遭受那些。   能得到公主的心,本就应该感恩戴德、心怀感激了,怎么能再让公主受苦委屈。   于是,当过了三分钟,程清焰看着验孕棒上的一条杠,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夏莓垂着眼,抿了下唇,有种异样的情绪在心头蔓延,最后她轻轻舒出一口气,故作平静:“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当妈了,我才22呢。”   程清焰垂眼,将台面上的盒子丢进垃圾桶,低声:“嗯,幸好。”   夏莓侧眼看他,轻蹙了下眉,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不舒服:“你也觉得‘幸好’?”   “嗯?”   “问你呢。”   “嗯。”   “……”   夏莓啪一下将手里的洗脸巾丢在水池里,转身就走。   程清焰愣了下,过去将夏莓重新揽进怀里,箍住腰,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怎么了?”   “渣男。”   夏莓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控诉,“你凭什么觉得是幸好。”   程清焰看着她眼睛,声音放软了:“你不是也不想么,你不想我们就不要。”   “我不想和你不想能一样吗?”   程清焰简直不明所以,好在夏莓是个直性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所以此刻炸毛炸得极为明显。   他拉着夏莓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蹲下来,试着和她沟通:“莓莓,你在生气什么?”   “……”   看他这样,夏莓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简直难以想象高中他们第一次遇见时那个嚣张狂妄的程清焰。   顿了顿,夏莓轻声道:“你难道不想跟我结婚吗?”   程清焰愣住。   没得到回应,夏莓抬眼看了他一眼,舔了下唇,继续道:“你之前不是说,如果真的不小心怀孕了,我们就结婚?”   程清焰黑睫黑沉沉的:“我想,我当然想。”   他声音都有些细微到不易察觉的颤,“从一开始,这就是我此生奢望。”   “那你干嘛……”   “我只是觉得,成为我的孩子,或许不是一件好事。”程清焰低声说,“我无法放弃你,哪怕你好到本可以拥有很多更好的选择,可我还是想自私地独占你,但我不想你以后再因为孩子的事难过或生气,之后的日子,我都希望你能开心自由。”   夏莓愣了下才慢慢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从程志远到程清焰。   他从小就听到父亲的咒骂,说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杀人犯的血。   而他也是最清楚这些年作为他母亲的卢蓉过得有多辛苦。   “不是的,哥。”   夏莓忽然不觉得一丝一毫的生气了,看着他眼睛说,“如果以后我们结婚后有了孩子,我肯定会特别高兴,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夏莓笑了下,“因为是我和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的人的孩子,他肯定跟你一样,聪明勇敢。”   程清焰静静地看着她,痴迷的,几乎忘记移开视线。   在这个世上,该有多幸运才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她不在乎你的过往和经历。   你的一切都是她喜欢的证明。   春节过得太逍遥的后果便是铺天盖地积压的工作,几乎能把人淹没。   夏莓重新进入昏天暗地的都市丽人状态,程清焰也一样,听说是在忙一个新项目,又格外忙碌起来。   冬去春来。   到四月初时,程清焰买了车。   他这人的精力也实在吓人,花了寥寥无几的空闲时间把驾照也考了。   虽然住处与公司距离不远,但初春的天偶尔凉气深重,夏莓上下班经常是由他接送的。   “夏莓。”师父从办公室走出来,“下午你有事没?”   “在处理后天需要用的资料。”   “那先放放,你和付铭跟我去一趟Boston Dynamics,临时有个事。”   夏莓立马收拾东西,跟着师父走出去。   之前Boston Dynamics就是她跟师父一块儿去的,业务比较熟悉,再加上这是一家智能动力公司,夏莓对这方面更了解。   坐上车,师父将文件递给夏莓看,一边简洁地交代一会儿的工作内容,说是公司那边国外的负责人临时来考察一个项目,请她们去做翻译工作。   车开到对方公司楼下,夏莓整理了头发,跟着师父上楼。   会议还没开始,夏莓找了间休息室继续看文件。   付铭上了卫生间回来,问:“陈组呢?”   “刚被Boston Dynamics的人叫去了。”   付铭拿了把椅子在夏莓旁边坐下了:“听说这回合作的对方是家新公司,负责人比我年纪还小。”   夏莓想了下,说:“那还挺难得的,之前我看他们的合作方都是些老牌巨头公司。”   “前浪推后浪呗,我这种后浪都要被拍死在沙发上了。”   付铭笑了笑说,“你也是前浪,我看陈组现在最器重的就你了,本来Boston Dynamics的大项目可都是带资历老的人的。”   夏莓笑道:“没有,我也就是上回肖凌飞机晚点回不来才临时顶上的,不然哪儿接触得到。”   “你别谦虚,你就是比大部分人都优秀。”付铭说,“而且你今年才23岁吧?”   “22周岁,还没过生日。”   “我今年26,比你大四岁。”   夏莓随口“嗯”了声,出于谦虚的心思回了句:“那你也年轻呢。”   “夏莓。”他顿了顿,忽然有些支支吾吾,“……那你看我怎么样?”   “什么?”   她愣了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她除了工作就忙着跟程清焰谈恋爱,哪里还有工夫再去注意到别人。   以前她对别人的好感很敏感,这次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夏莓眨了下眼:“我有男朋友了。”   自从第一次在朋友圈发了程清焰后,她就常常忍不住秀恩爱,估计同事们都知道她有男朋友才对。   付铭:“我知道,但是我听人说你男朋友还在读书?”   说到这,夏莓又忍不住想要炫耀了。   一碰到和程清焰相关的她就忍不住要炫耀。   “嗯,清华。”她努力克制住,只小小炫耀了一点点。   只不过付铭似乎没听出她口中的炫耀:“你喜欢比你年纪小的?”   “啊?”   他接着说:“等再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年纪小的不过是谈谈恋爱,但不会照顾人。”   “……”   这是什么品种的男人?   撬墙角还附带贬低功能的吗?   夏莓可听不得这种话,正要反驳,师父忽然推门进来,让他们赶紧去会议室,对面负责人马上就到了。   夏莓憋住这口气,起身往会议室去。   很快,会议室门再次被推开。   夏莓抬眼,而后愣住。   程清焰穿着一身正装,正是之前她在机场给他买的那身。   很少见他穿这么正式的衣服,却出乎意料的适合。   程清焰也看到了她,也愣了下,双方都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对方,而程清焰身后跟着的唐宇坐下后便悄悄给她打了个招呼。   付铭正好看见,侧头低声问:“你认识啊?”   夏莓头一回把情绪带到同事身上,没理会他。   会议开始后,程清焰便上台讲解自己的内容,这次如果能达成合作对于他们公司来说相当于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大步。   这是夏莓头一回真正见到他处于工作中的样子。   胸有成竹、冷静自持。   简直要多帅有多帅。   啧啧啧。   这种男人竟然是她男朋友。   要不是此刻这场面太严肃,夏莓都想掏手机拍张照。   直到轮到她翻译时,夏莓终于自食恶果,到中间忽然卡壳忘记了之后的内容是什么。   好在刚一停顿,程清焰便低声提醒了个词,这才顺利翻译完。   在一般人看来翻译得很是流畅,不过付铭依旧察觉到了中间的不连贯,侧头看她一眼,以为她是忘记带笔没能记录,于是主动将自己手上的笔放到她面前。   夏莓一顿,而后将笔推回去:“不用了,谢谢。”   “拿着吧。”付铭说,“别跟我客气。”   “……”   谁跟你客气了。   师父侧头朝两人看了眼,夏莓只好噤声,憋憋屈屈地暂时收下了这支笔。   一旁程清焰一直注意着这里的动静,到这,他轻扬了下眉。   夏莓抬眼就和他对视上。   莫名其妙的,她忽然有些心虚,冲着他装无辜似的眨了眨眼。   程清焰轻扯了下嘴角,继续会议。   一小时后,会议结束,成功谈下了这笔生意。   Boston Dynamics的项目经理对程清焰极为欣赏,一行人往外走,夏莓这些翻译人员则跟在后面。   走出会议室,师父吩咐了他们一会儿回去的工作。   夏莓应声:“嗯,知道了。”   她余光瞥向程清焰的方向,看到项目经理递给他一张名片。   师父说:“那你们俩先一起回公司吧,我还有点别的事要处理。”   付铭:“行,那陈组您去忙,我和夏莓打车回去就行了。”   说着,他便拿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与此同时,身后一道清冽而磁沉的声线:“莓莓。”程清焰忽然唤道。   周围一行人皆是一愣,没想到他们俩还认识。   夏莓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啊?”   “要回公司?”他视线扫过夏莓身侧的付铭,淡声,“我送你们过去。”   Boston Dynamics的负责人诧异问:“程总,你们认识?”   程清焰现在公司虽然规模还没扩大,但他和唐宇都是技术入股,到了外头都能称得上一个“总”字。   不过这还是夏莓第一次听到,一时有些新奇。   程清焰淡笑了下:“我女朋友。”   负责人立马道:“这么巧,之前夏小姐也负责过一次我们公司的业务,跟程总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年轻有为。”   寒暄完,程清焰便带着夏莓一块儿下了楼。   付铭这回反应过来了,一时尴尬万分,推脱道:“程总,我就不麻烦您了,直接打车回去就行。”   程清焰穿着板正的黑色西服,里面的白衬衫只解开了一颗,露出一点锁骨,喉结锋利,脸部线条深刻。   24岁的程清焰,早已磨练出模糊年龄的成熟和凌厉。   而此刻,他掀起眼,看向付铭,淡声:“不麻烦,反正我顺路也要送莓莓过去。”   夏莓:“……”   我怎么觉得这暗流涌动,还一股醋劲儿呢。   付铭要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年都算是白混了,连声推拒了。   程清焰没再坚持,由着他走了。   夏莓一坐进车就忍不住笑起来,小姑娘笑得像只得了便宜的猫,眼睛亮亮的,涂了唇膏的嘴唇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她得逞得都要摆起尾巴来,扬着尾调慢吞吞唤:“程总。”   程清焰没说话,只是挑起眉。   “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吃醋了。   话音未落,程清焰忽然解开刚系好的安全带,摁着夏莓的肩膀倾身靠过去,用力吻住她唇瓣,带着难以掩饰的占有欲和嫉妒。   夏莓猝不及防,被动地接收着他的吻。   仿佛周身都浸染了属于他的气味和体温。   过了许久,夏莓听到他带着哑的声音:“嗯,我吃醋了。” 第76章 真爱   在夏莓的印象中, 程清焰并不经常吃醋。   反倒是她在读高中时似乎常常因为他而吃醋。   更何况,在夏莓眼中,程清焰实在没什么必要吃醋, 毕竟她从来不觉得有人能够比得上他。   她舔了下湿漉漉的唇瓣,好笑问:“你有什么可吃他的醋的?”   程清焰看着她动作, 又忍不住靠近吻她。   似乎是不怎么舒心, 又用牙尖磨了磨她唇瓣。   稍微咬重了点,夏莓皱起眉推他:“你属狗的么。”   于是他便又放轻了动作,极为温柔地亲了亲她,蹭着她鼻尖, 低声道:“不喜欢别人盯着你看。”   夏莓指尖勾着他头发,又拽了拽,忽略掉他充满占有欲的主权宣誓, 思绪跳脱地回了句:“你们这行业不是很容易脱发的么,你头发怎么这么多。”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你别扯开话题。”   夏莓好笑道:“我哪儿扯开话题了,你怎么说的好像我心虚了似的。”   “刚才那人喜欢你?”   夏莓盯着他表情看,故意道:“是啊, 那不是很正常么, 你女朋友那么漂亮。”   他皱起眉,攥着她手心轻揉, 忽然低语道:“真想把你藏起来。”   “金屋藏娇啊?”   “嗯。”他俯身,亲在她葱白的指尖, “就我一个人可以看到你。”   察觉他话中的认真, 夏莓愣了下。   她看着程清焰,好半晌, 感慨一句:“你还挺变态。”   “……”   夏莓系上安全带:“以前高中时也没见你吃我的醋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   “有吗?”   “有。”   “什么时候?”   他不回答。   夏莓又换了个问题:“吃我和谁的醋啊?”   程清焰依旧没回答,扣上安全带, 将车驶出停车场。   夏莓高一时倒是收到很多告白,但都没有回应,又因为她性格过于张扬,到高二时敢到她跟前告白的男生已经很少了。   她身边玩得好的男生也不过那几个。   忽然。   她脑海中窜出一个场景。   那时候似乎是秋天,学校里的银杏叶都黄了,她刚刚确认自己对程清焰的心意,于是去向陈以年取经。   为了得到他的真传,夏莓也因此对陈以年一改从前的态度,变得谄媚。   某天傍晚,她跟陈以年正聊着这事儿走进教室。   又因陈以年的调侃,夏莓气恼地伸手要打他。   这时,程清焰坐在座位上忽然唤了句:“夏莓。”   声音很淡,没什么别的情绪。   夏莓扭头看向他,还有点心虚:“……啊?”   “过来。”他说。   当时竟然一点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如今看来,程清焰吃醋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   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和秘密,夏莓笑得窝在椅背里,觉得极为可爱,拖着长音慢悠悠道:“原来,程总吃醋是这样的啊——”   “……”   红灯间隙,程清焰侧头看她一眼。   她笑道像只餍足的猫,笑意都在眉眼间舒展开来,软绵绵的。   程清焰那点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   只觉得这样的景致,他能够多看一眼,都是他赚了。   周五傍晚,程清焰顺道去超市买了些菜回来。   因为工作忙,他们其实很少会在家做着吃,一般只有周末懒得出门时才会煮点东西。   不过这项工作向来是程清焰负责的,夏莓没有丝毫这方面的天赋。   夏莓将菜洗干净,去拉了窗户,又将前不久买来的一个旧专辑光盘放进去,屋子里看上去柔和又温馨。   程清焰背对着她,一边炖着汤,另一边在炒菜。   夏莓洗了草莓,喂到他嘴边,一边看工作群里发来的消息,师傅发来一条语音,说让她和付铭一块儿把汇报准备好。   听到“付铭”二字,程清焰便侧头看过来。   一看他这反应夏莓就笑得弯下腰:“又吃醋了?”   程清焰轻哂一声,不理会她,将火调小了些。   夏莓:“付铭之前是对我有点儿意思,他以为我男朋友还是学生,撬墙角比较容易,不过上回看到你后,回公司他看到我就躲,跟避瘟神似的。”   夏莓“啧”了声,装作惋惜样子,“哎,你看看你,这一暴击弄得我在公司的人缘儿都差了。”   程清焰将锅盖盖上,洗干净手,动作慢条斯理的,而后忽然捧着夏莓的脸用力胡乱揉了把她头发。   “你干嘛!”   “给你做饭还要气我?”   “谁气你了。”夏莓理直气壮,“我这不是夸你么,你这么厉害把人家都弄自闭了。”   程清焰敷衍地提了提嘴角,朝她背上拍了下:“滚出去等吃。”   夏莓哈哈笑着走出厨房。   她手机在充电,程清焰手机就放在餐桌上,两人本就没什么秘密,夏莓无所顾忌地拿起他手机解了锁点开最近在追的一个剧。   看了没一会儿,上方跳出一条微信提示。   夏莓刚要喊程清焰,却忽然一顿,点进了那条微信。   备注是个三字人名,叫孙涵媞,是个女生名儿。   [孙涵媞:焰哥,你明天周六有空吗?]   [孙涵媞:之前小组的那个实验报告多亏有你,我请你看电影吧,最近有个评分很高的片子。]   夏莓:我大意了???   这显然不是程清焰公司的女生。   而是,同学。   她怎么差点忘了,现在程清焰的身份可不只是“程总”这个名号,还是校草。   虽然他并不常去上课,但从他在高中时引起的轰动就可以想见,现在喜欢他的姑娘肯定也不在少数。   夏莓鼓了下嘴,有些生气。   就他这样还好意思吃醋呢。   没一会儿,程清焰端着菜出来,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夏莓装作没看到信息,将手机原样放了回去,而后平静道:“你手机里好像有条信息。”   “嗯。”   他没马上看,又进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坐下后才点开手机。   过了几秒,手机又一震。   那女生回复了。   接着程清焰继续回复。   还!是!秒!回!!!   夏莓看着他回复信息,拿筷子用力戳了戳饭。   程清焰这才抬眼:“怎么不吃?”   “气饱了。”   “怎么了?”   夏莓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被绿了。”   程清焰愣了下,好笑地问:“解释解释,这话什么意思。”   夏莓抬下巴,示意他手机。   程清焰直接将手机给了她。   [程清焰:没空。]   [孙涵媞:那周日也行呀。]   [程清焰:不了,我女朋友会生气。]   之后那个女生都没有再回复。   夏莓:“……”   换作平时,夏莓看到这条回复肯定还要控诉程清焰抹黑她。   而现在,她可不就是在生气吗。   她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别扭道:“你这样显得我是个善妒的女人。”   程清焰笑起来:“消气了?”   “……”   夏莓强撑着一口气,“没有。”   “嗯?”   “程清焰,你太拈花惹草了,从高中起就这样,怎么总是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   “……”   夏莓捧着他脸靠近,在他鼻尖上咬了口:“真想让你变丑点。”   程清焰扬眉:“那可不行。”   夏莓阴阳怪气道:“你还挺享受被喜欢呢。”   “要是变丑了。”他扣住夏莓的后颈,吻上她嘴唇,“还怎么勾引公主?”   “……”   转眼间,又到一年夏天。   相较于冬天,夏莓总是偏爱夏天。   好像过去开心的事都是发生在夏天,好像在夏天任何事都会变好,任何人都可以重逢,混着香樟气味和知了蝉鸣。   夏莓生日这天正好在周六。   可恰好轮到她去公司值班,还要等到下班后才能跟程清焰一块儿去过生日。   说来,她和程清焰认识这么多年,这回才是第一次一块儿给她过生日。   白天,夏振宁和卢蓉便各自给她发了红包祝她生日快乐。   程清焰提前订好了餐厅,到傍晚,夏莓给他发了条信息,一边坐电梯下楼。   今天上班时她开来了车,夏莓朝停车场方向走,一边又发去一条。   [夏日草莓:要不要我来接你?]   [智齿:不用,现在车多,你直接过去,我取了蛋糕就过去。]   程清焰发消息时正在蛋糕店。   一个精致的皇冠蛋糕,服务员帮他打包好,问:“寿星几岁呀?”   “23岁。”   服务员从柜子中取出一支“23”样式的蜡烛。   顿了顿,程清焰又说:“再帮我拿一支18的蜡烛吧。”   “好的。”   “多少钱?”   “这个不另收钱的。”服务员看着眼前身形挺拔又格外凌厉的男人,问,“是有两个人过生日吗,那叉子和盘子我都多给你一份吧。”   “没,就一个人。”   服务员笑道:“女朋友吧?”   “嗯。”   “难怪,漂亮姐姐都永远18嘛。”服务员说,“你女朋友看到这个18岁的蜡烛肯定会很开心的。”   程清焰笑了笑,没多做解释。   其实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永远18岁。   而是,夏莓成年的18岁,他没能陪她一起过。   所以才想借此一并过了。   程清焰拎着蛋糕往外走。   因为是阴天,外头天已经暗了。   马路上车流拥堵,红色的尾灯拉长延伸到远处。   打车是不可能了,程清焰便打算坐地铁过去。   这儿离订的餐厅不是很远,应该可以赶在夏莓之前到。   程清焰避开车流。   刚下过雨,路面湿漉漉的,这一带是旧城区,房屋都些年头了,屋脚边缘还洇开灰绿色的苔藓。   也是在这时,程清焰忽然听到些属于女生的细碎的叫声。   他下意识皱了下眉,顺着声音的方向侧头看去,旧公寓楼的防盗铁门敞着,里头黑漆漆的,而声音似乎就是从那漆黑角落中传出来的。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他并没有意识到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从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还是抬脚朝里面走去。   声音也渐渐清晰了。   女生含着哭腔和恳求的断断续续的声线:“求你了……不要、不要……!”   女生被一个男人强迫性的从后面用力箍住,一只手贴着胸口位置,一只手死命捂住她的嘴,而女生早就在挣扎中衣衫凌乱。   在看到程清焰的一瞬间,那女生便更用力地挣扎起来,她眼睛睁得极大,眼泪盈眶,惊恐又仿佛是在乞求他——救救她。   巧的是,女生脖子上戴了条项链,红色宝石缀在锁骨处。   和当年他送给夏莓的那条很像。   程清焰在这一刻,属于那个冬夜的悔恨和暴戾,穿梭过六年的光阴,直冲进脑海中。   他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夏莓。   那个,他没能拯救的夏莓。   那个,曾经陨落了的公主。   他脸上的神色迅速沉下去,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快步走上前,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往后拖,用力到手臂青筋暴起。   “你他妈谁啊?!”男人暴怒喊道,“给老子滚开,老子教训自个儿女朋友,少多管闲事!”   那女生生怕程清焰会相信男人的话,扯着衣领,睁大了眼拼命摇头:“我不是他女朋友!真的不是!”   大概是觉得面子过不去,男人脸上翻涌出恼红。   他忽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什么都不说就朝程清焰小腹刺去。   程清焰眼疾手快,用手肘别过,匕首的尖刃划破他的衣服,在皮肉上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渗出来,而后匕首落到了程清焰手里。   混杂着女生的尖叫,鲜血一滴滴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   而这些鲜血,就像是打开某处尘封了的记忆的钥匙,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扇沉重的门。   滚烫的鲜血。   倾盆的大雨。   交织的闪电。   他睫毛很轻地颤了下,眼前虚化出一个隐约的画面。   寒冬腊月,少女穿着漂亮的小裙子,一件米色的毛呢大衣,底下双腿纤细笔直,蹦蹦跳跳走在街上。   而后她的模样开始破碎,泪流满面,血丝密布,衣衫凌乱,尖叫失控,狼狈至极。   漫天广阔之地,只剩下她一人,孤立无援,几近绝望。   程清焰极缓慢地眨了下眼。   楼梯下光线昏暗,他像是对自己腹部的伤浑然不觉,狭长的眼尾扫出一片冷意,一手扼制住男人,一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笛声很快划破天际。   男人被强制带上警车。   蜷缩在角落的小姑娘整理好衣服,哭着跟他道谢。   程清焰在这一瞬间是恍惚的。   仿佛在这一刻,他终于亲手拯救了公主,保全了自己。 第77章 真爱   夏莓到了餐厅后给程清焰发消息问他到哪儿了, 却许久没得到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心慌。   程清焰只有在忙工作时没注意到信息才会晚回复她,其他时候几乎都是秒回。   夏莓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她脸色渐沉,喝了口水逼自己不要着急。   但现在这一刻, 莫名让她回想起从前突然再也联系不上程清焰的时候。   餐厅服务员再次走上前询问:“您好, 请问现在需要点餐了吗?”   “再等一会儿。”   夏莓刚说完,一个电话忽然打过来。   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她愣了下,接起:“喂?”   “您好,这里是派出所。”   一道寒意直接涌上心头, 夏莓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心脏咚咚跳得极重,几乎淹没过她此刻的说话声:“怎么了吗?”   “你男朋友程清焰现在在我们这里做笔录, 他手机没电了,让我帮忙给你打个电话报平安。”   “他为什么会在派出所,是出了什么事吗?”   夏莓一刻都不停,拎起包就快步往外走。   “受了点伤, 已经包扎过了, 不算严重,录完笔录就可以走了。”   等夏莓上车时眼泪早就糊住了视线, 她用力抹了把眼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车驶出停车场, 朝派出所的方向开去。   好在晚高峰已经过去,没过很久就开到了派出所。   夏莓一路跑着进去, 在门口就看到程清焰的背影。   他就坐在那儿,看上去和早上时没什么分别。   可等夏莓跑到他身边, 就看到他白色短袖下摆晕出的殷红鲜血。   她张了张嘴,被那些血吓得怔在了原地。   程清焰没想到她过来的这么快,愣了一瞬,而后牵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快,开快车了么?”   夏莓依旧盯着他衣服上的血迹没说话。   注意到她视线,程清焰在她手轻捏了下,哄道:“没事,就是看着吓人。”   夏莓眨了下眼,竟被这场面弄得反倒镇定下来,问:“包扎过了吗?”   一旁的警察帮忙回答:“刚包扎好。”   夏莓点头:“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伙子见义勇为受的伤。”警察说,“行了,笔录都做好了,你们要是有事儿就先回去,最后具体判决下来我会再告诉你们一声的。”   “好。”程清焰起身,又道了个谢,拉着夏莓走到一旁。   刚才她一路跑着,又因为心慌,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程清焰捧着她的脸,替她将汗擦干净,他躬下身去直视她的眼睛,声音细缓:“是不是吓到你了?”   被他这么一问,夏莓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啪嗒一声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程清焰指尖停顿,无奈失笑,索性拉着她的手蹲下来:“怎么还掉金豆子了,我又没出什么事。”   夏莓被他这样不温不火的模样弄得更加窝火。   她抬手在他肩膀打了一拳,哽咽着说:“你干什么见义勇为还把自己弄成这样!今天还是我生日,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又要消失了……”   程清焰愣了下。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消失”是指什么。   “莓莓。”   他低声哄,“我不会再消失了,我答应你了,以后会永远陪着你一起。”   她吸了吸鼻子,又说,“那你也不许再受伤。”   程清焰笑了声:“好。”   “疼吗?”   “不疼。”   “让我看看。”   伤口刚刚缝合过,看着吓人,估计看了又得脑补一通哭得不行。   程清焰捏了下她鼻子,带着笑意调侃道:“现在可不行,这么多人,你哥这身材可就你能看。”   夏莓有点不高兴,知道他是在哄自己高兴,但不想给面子,戳穿道:“刚才包扎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看了。”   程清焰笑了声:“男的。”   “那也看了。”   “回去再给你看。”程清焰起身,牵着她往外走,“车停在外面?”   “嗯。”夏莓揉了揉眼睛,“我们直接回家吧。”   “不去吃饭了?”程清焰低眸看她,“继续去过生日吧,别因为我这事耽误了。”   “你衣服上都是血。”   程清焰想了下:“那我回去换个衣服再去餐厅。”   夏莓摇了摇头:“就在家里过吧,你都受伤了还跑来跑去的。”   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程清焰没再坚持,刚走过派出所门口的岗亭,迎面过来一家三口三人。   夏莓刚要侧身避让,那三人就在跟前停了下来。   头发已经半白的中年男人一把拉住程清焰的手,不停道谢,几乎要跪下去,程清焰忙将人搀住了。   “谢谢你,谢谢你小伙子。”一旁的女人哽咽着,“要不是你,我女儿的人生就要被那人渣毁了,多亏了你。”   夏莓愣了下,大概明白过来眼前这大概就是程清焰见义勇为救的女生和她的父母。   刚才她一直注意他的伤,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事情经过。   后来,在女孩父母的叙述中,夏莓才弄明白这件事。   女孩正在读大学,一直有个追求者,追求得很热烈,但女孩对追求者没有兴趣,便一直拒绝,到最近碰到了真正喜欢的另一个男生便在一起了。   可谁知先前那个追求者会如此偏激,自那以后,追求者天天发信息辱骂女孩,甚至还找到了她家的住处,堵在楼下。   程清焰便是撞破的这一幕。   目睹了女孩差点被侵犯,所以在那一瞬间情绪失控。   夏莓刚才便有些奇怪,程清焰是那么冷静又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失控鲁莽到让自己受伤。   而到此刻,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夏莓眨了下眼,偏头看向程清焰。   男人脸部线条流畅,依旧是一以贯之的自持冷静。   已经看不到刚才失控的丝毫影子。   而对于眼前这几乎是感激涕零的道谢感恩,程清焰反应依旧很平静,只是在女人说完后淡声回了句:“没有人的人生是能够被别人轻易毁掉的。”   他的没有。   夏莓的也没有。   回家时天早已经暗了。   路灯一盏盏都亮起,程清焰开车行驶在宽阔的立交桥上。   盘根错节的交通,他们身处在繁华热闹的北京。   夏莓头靠着车窗,看着外头飞快掠过的夜景,额角的随发被风吹得凌乱。   两个人都没说话。   好像刚才经历了太过激烈的情绪后,现在反倒更加平静下来。   过了许久,夏莓才出声——   “哥。”   程清焰侧头看了她一眼:“嗯?”   “都已经过去了六年半了。”她视线垂着,“你还没放下吗?”   程清焰喉结滑动,没说话。   更确切的说,在这一刻,他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过去,程清焰从来没有一刻真正原谅过自己。   这件事对程清焰的伤害或许要比对夏莓更大。   哪怕他已经以一整个青春为代价杀了庞屏。   但他依旧无法忘记,夏莓曾经遭受过的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真真切切地成为过去折磨着她的梦境。   如果那天飞机晚点后他换了第二天早上的航班,夏莓就不会深夜出来找他。   如果曾经的他没年轻气盛惹恼庞屏,夏莓也不会成为枪靶。   如果他再多留些心,不去参加比赛,陪着夏莓,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避免那个结果。   可一环环、一节节,却又层层相扣,什么都改变不了。   一直到家,两人都沉默着。   程清焰进屋开灯,将蛋糕放到桌上。   因为刚才的冲突,蛋糕奶油挂在壁上,好在并不严重,没有变形。   夏莓拆开袋子,看到一个“23”和一个“18”的蜡烛。   “怎么有两个?”   “给你补过一下18岁的生日。”   夏莓弯唇,开玩笑:“那有两份生日礼物吗?”   “算有吧。”   夏莓一愣:“真的啊?”   “嗯。”   “这么好。”她笑起来,“什么礼物?”   “先吹蜡烛。”   程清焰先将“23”样式的蜡烛插上,关了灯,点燃。   昏暗的房间内只剩下一点火光,轻轻摇曳着,照亮了程清焰的瞳孔。   夏莓性急地立马吹灭蜡烛,摊开手:“礼物。”   程清焰在她头上轻敲了一记:“许愿呢。”   夏莓眨了下眼,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心愿。”   程清焰抬眼。   夏莓:“现在的生活我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了,再要心愿就有点贪得无厌了,如果真要心愿,那就希望——”   她停顿了下,看向程清焰,和他对视着,一字一顿缓声道,“年年岁岁,如今朝。”   程清焰笑了下:“这个不许愿也能实现。”   “那希望程清焰早点痊愈,病痛都走开。”   夏莓用食指沾了一块奶油,抹到他脸上,笑得靠在椅背上:“我的礼物呢?”   程清焰取出一个信封。   “情书啊?”   “自己看。”   夏莓接过,打开。   两张五月天的北京站演唱会门票。   她愣住,惊诧道,“你怎么抢到的!?我让王雨霏一起抢都没抢到!”   他看着她表情,轻笑:“喜欢?”   “喜欢!”   夏莓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绪,扑过去搂住程清焰的脖子,用力亲了口,“那我们又可以一块儿去看演唱会了!”   被她情绪带动,程清焰也止不住笑意:“嗯。”   “我已经开始期待十八岁的生日礼物了!”   程清焰插上“18”的蜡烛,再次点燃。   夏莓看着跳跃的火光,以及底下的18数字。   18岁,她此刻再回望过去,会觉得已经是有些遥远的年纪了。   很多人都说,18岁标志着孩子和成年的分界线,总是印象深刻的。   但夏莓对自己的18岁其实没什么印象,左不过是在埋头读书。   因为她的一整个18岁都没有程清焰,所以甚至连深刻的记忆点都没有。   顿了顿,夏莓说:“十八岁时候的愿望,倒是有一个。”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认真许愿,“十八岁的夏莓,希望我的阿焰苦尽甘来,永远耀眼夺目、意气风发,一生顺利。”   当时的她,甚至不奢求能再和他见面,只希望他在随便哪个地方好好生活。   只要他好,别的怎么样都可以。   程清焰黑睫颤了下。   心脏像被人用力攥了把。   她极为虔诚地许愿,又缓缓睁开眼,眼底已经湿润。   蜡烛被吹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程清焰觉得自己眼眶发烫,像是有什么浓烈的情绪要挣脱重重束缚,冲破出来。   他喉结滚动,习惯性压制自己的情感,问:“为什么这是18岁的愿望,不是23岁的?”   “因为这个愿望现在已经被实现啦。”夏莓说。   生活终于苦尽甘来。   你已经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也一定会一生顺利。   “莓莓。”   程清焰声音很低,眼中似有水光。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刚才在派出所时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也能够像那样保护住你就好了。”他垂着眼,“如果那天我在,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澄澈的月光将他锋利的五官柔化,平添了几分少年气,眉心微蹙,唇线紧抿,看上去痛苦而懊悔。   而此刻他身上正穿着那件还沾着血迹的短袖。   夏莓有一瞬间产生错觉,仿佛眼前正是那个少年时的程清焰。   在那个雪夜。   他终于匆匆赶来。   他就像他当初所说的那样——   “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他衣服沾血,如疯魔一般,拼尽全力,拼尽这条命,保护住了她,保护住了她的公主。   而这一次,时光重新再走一遭,他们没有再错过、分开。   ……   但命运前进的方向总是未知的。   就像一条路没走过你就永远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坎坷还是平坦。   所以夏莓有时候想,不管路上怎样,不管摔倒还是磕绊,只要终点是好的,就可以。   她动了动唇:“都过去了。”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太气盛,也太弱小太无能为力,所以一路跌跌撞撞,或许现在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程清焰起身将灯重新打开。   夏莓看着他,笑着问:“那我的18岁生日礼物呢?”   程清焰又从口袋拿出一张信封。   夏莓有些诧异地扬了下眉,接过打开。   这次不是放在信封中的演唱会门票,就是一封信,上面是程清焰的字迹。   字迹流畅遒劲,很好看,似乎每个字都写的极为用力。   信封泛黄泛潮,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莓莓:   18岁的夏莓,生日快乐。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前几天夏叔叔过来看我,给我看了你的照片。照片里你坐在书桌前做题,长发散着,好像比从前瘦了点,高三很累吧,不过好在也终于要结束了,马上就高考了。   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想考到北京,可能你已经换了目标了吧,毕竟我一声不吭就离开了你,什么都没给你交代,会一直陪着你、会一起去北京的话也都食言了,以你的脾气,大概已经骂我千百回了吧。   莓莓,是我让夏叔叔不要告诉你我的事,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你应该有这世间光明的前途和最自在的灵魂,你应该无拘无束,一腔孤勇向前冲锋,但我又无法隐藏我内心的阴暗与不甘,我不愿意被你忘记,我宁愿你在这些日子恨我、骂我,我也不想你干脆地把我遗忘。   只要你还记得我,我的存在就还有意义。   我知道我离开得很突然,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没来得及。   现在写在这封信上,哪怕这辈子或许也没有机会再给你看。   莓莓,你不要厌弃自己,不要包裹自己。   你是公主,是天地间最干净的灵魂,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把你玷污。   你会拥有很好的全新的人生,会认识与众不同的朋友,会成为很优秀的自己。   我也一样。   答应过你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不管未来需要多么辛苦多么艰难,我都会努力站在你的身后,我答应过你,只要我在,你就可以当一辈子的公主。   哪怕未来我们需要奔赴完全不同的人生。   但只要你需要,我就一定会在。   公主,18岁快乐。   长大辛苦了。   以后我都会在。   ——哥   2014.6.03   这是一封写在2014年6月3日的信。   那天的夏莓在教室做题,看着黑板上个位数的倒计时,而程清焰在监狱里写下了这封多年没有寄出的信。   看到最后一个字,夏莓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就好像穿梭过时光,看到了那个2014年的程清焰。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那些失去联系的岁月,都因为这封信而突然有了连接点。   他们从来没有忘记彼此。   他们一直深爱彼此。   他们一直都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   从来没有分开过。   看到她的眼泪,程清焰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她身侧:“怎么还哭了?”   夏莓手掌紧紧按着眼睛,人埋进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给你看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莓莓,我从来没有一刻放弃你。”   程清焰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脸侧安抚地亲了下,温声道,“我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想要回到你身边。”   过了很久。   夏莓哽咽着出声:“哥。”   “嗯。”   “高考后,我一个人坐公交车去找你,知道了那一年半你都待在哪里。”   “回去后我就发了高烧,烧到了40度,意识不清,我爸都担心我会烧坏脑袋,但不管怎么打针烧就是退不下来。”   这是程清焰第一次主动听夏莓说这些。   过去那些年,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夏莓靠在他怀里,缓声说,“可我后来梦到2012年的12月21日,世界末日那天,梦中,我看到你跪在地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棍子一刻不停地打在你后背,却从来没松开过我。”   随着这些话,过往的画面都展现在眼前。   程清焰静静看着她,说:“你都知道了。”   他从没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过夏莓。   “你走后,陈以年告诉我的。”   程清焰提了下嘴角,又问:“然后呢?”   “后来是我在拿到北外的录取通知书之后,又梦到后来某年北京的秋天,我走在街上,抬头看着满天落下的梧桐树叶,而等我收回视线时,就忽然看到了你。”   “……”   “和从前一样,依旧耀眼夺目、意气风发。”   回想梦中的画面,夏莓目光都变得柔和,“我问你怎么在这,你告诉我,不是约好了北京见吗。”   “……”   “那天醒来,我就明白,我不该再继续消沉下去。”夏莓说,“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   因为我知道,你也像我爱你一样坚定地爱着我。   哪怕我们看不见彼此,听不到彼此的声音。   但是心脏的跳动是同频的。   夏莓直起身,看着程清焰的眼睛,缓声说:“再往后,我那么努力地学习,那么努力地实习,也都是因为你。”   程清焰:“嗯?”   “哥,你记得吗,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夏莓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我又认识了多少人,但你依旧还是我见过最优秀的那个人。”   有些人说,你把眼前的人当作宝,只是因为还没有认识更多的人。   可当夏莓真的认识了很多很多人,她就越来越没法忘记程清焰。   是你让我在四下迷雾的青春中看到了一束光。   一束坚韧、蓬勃的光,生于阴暗深渊,却从来不曾熄灭。   阿焰。   我的阿焰。   是你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也是你让我知道,世界很宽广,什么都无法绊住前行的脚步。   是你让我成长,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   “在我心里,所有人都配不上你。”   夏莓说,“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想要一步步地追上你的脚步,来到你身边,和你并肩前行。”   程清焰喉结滑动,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你,也许当初我就不可能走出来,是你给了我力量,我是想着你,才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那个从小受尽坎坷的程清焰。   那个忍住眼泪向母亲保证会有出息,而后每每都是第一名的程清焰。   那个拼尽全力挣脱枷锁的程清焰。   那个逆风而上的程清焰。   就像长跑,因为看到了终点站着的那个人,才让她每一步都踩得坚定而踏实,才让她确信,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在那个冬夜里陨落的夏莓,也因此被你稳稳托住,没有就此败落。   柯北的六月总是被梅雨席卷。   而北京的六月大体还是闷热干燥的,天空晴朗,月明星稀,仿佛连那时的场景都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程清焰垂着眼,一点一点靠近过去,将夏莓揽进怀中。   片刻后,夏莓感觉肩膀被什么烫了一下,湿润滚烫。   她愣住,看着窗外的夜景茫然地眨了下眼。   随后,她意识到什么,抬手回抱住程清焰。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安慰从前那个少年。   那晚,从医院离开后,少年骑着自行车载她在街上兜风。   他迎着风,一声不吭,哭得泪流满面。   夏莓一下下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哥,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走出来了,你也该彻底放下了。”   他强忍着情绪和哭意,埋在她颈侧:“对不起,莓莓。”   夏莓忍不住鼻腔发酸,吸了吸鼻子,轻声:“因为你,我才能成为如今的夏莓。”   “——所以,哥。”   夏莓摸着他头发,语气很缓,极为认真。   “早在很久之前,你就救了那年冬天的夏莓。” 第78章 真爱   那个在成长路上畏缩不前、不愿长大的小女孩, 因为你的存在,一直都成长得很好,成为了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是你告诉她, 我们谁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能做的只有活好当下。   是你在她无法接受好友离世时, 安慰她说, 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   是你在跳闸停电的那个夜晚,紧紧抱着她,哀求说:“莓莓, 求你了,你不要怕,你再相信我一次。”   你给了我目标, 给了我梦想,帮我亮起一盏通往前路的灯。   很多时候,夏莓都觉得,她和程清焰不止是情侣或亲人, 他们是知己。   是不需要多说一句话, 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的知己。   “哥。”夏莓轻声,“以后的每个生日, 我们都一起过吧。”   程清焰在她发顶亲了下,沉声:“好,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夏莓直起身, 板起脸,严肃道:“所以今天这样的事也不能再发生了。”   程清焰被她表情逗笑, 抿了下唇:“知道了。”   吃过蛋糕,夏莓将剩下的冰进冰箱, 等程清焰简单冲过澡后夏莓便拎起刚才配的消炎药拉着他到沙发坐下。   她拉起程清焰衣服下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伤口的瞬间还是愣了下。   “怎么这么严重啊。”   程清焰轻描淡写:“看着吓人而已。”   “你自己都总是不注意。”夏莓蹙起眉,“洗澡的时候伤口没碰到水吧。”   程清焰扯了下嘴角:“没。”   “那你先把消炎药吃了。”   “好。”   看他乖乖吃了药,夏莓还生怕他自己不重视,故意道:“你要是不好好吃药换药被我知道,我就离家出走。”   程清焰扬眉:“这么严重啊。”   “就这么严重。”   他笑:“刚才不是还让我陪你过每一个生日么。”   夏莓哼一声,没回答,转而趴下去近距离地去看他的伤口,越看越心疼,她皱起眉:“会不会留疤啊?”   “应该不会很明显。”   “你怎么知道。”   他无所谓地说:“我从小到大打了多少架,身上好像也留下没什么疤。”   “……”   夏莓在他手臂上拧了把:“你可是个学神,以后不许了。”   她捞起茶几上的纱布:“这个你会包吗?”   “嗯。”   像是想到什么,夏莓忽然笑了声:“也是,我第一次碰见你就见识到了。”   程清焰也笑了声。   这么多年过去,他包扎的手法依旧没生疏,速度极快,包得也挺好。   “程清焰,你以前对我还挺坏。”夏莓忽然说。   “嗯?”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让你帮我在手指上缠个纱布,你打结的时候特别用力!弄得我都疼了!”   他也想起来了,低笑:“有这么疼?”   “对啊,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用力吗。”   “我看你那时候骂我的时候还挺起劲儿。”   夏莓“啧”了声,随着这个话题回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不由感慨道:“其实你那时候对我就挺凶的。”   程清焰挑眉:“比如?”   比如你不接受我和解的零食。   但论及前因后果,是夏莓发脾气用果盘砸到了他眉骨。   她从记忆深处翻找一开始程清焰对她不好的证据,最终发现都是自己先耍了公主病,反倒是程清焰脾气一直都很好。   夏莓撇了撇嘴,说不出话了。   程清焰心知肚明,调侃着轻笑:“公主,怎么还贼喊抓贼啊。”   “……”   那两张五月天演唱会的门票在八月,由初夏转到盛夏。   程清焰那伤口并不很深,他本身体质原因恢复得也很快,两个月过去基本已经好全了,就连疤都很淡。   而他这段时间又非常忙,到最近才终于空了点。   夏莓原本以为他就是在忙公司和学校的事,没有多问,直到跟着师父又去了一趟Boston Dynamics,听那儿的负责人提及才知道他最近真正在做什么。   程清焰新做的一个项目申请了专利,谈到了非常不错的价格和节目赞助,知名度一下子就打开,仅仅是最近几个月他手上的分红就翻了好几番。   Boston Dynamics负责人知道夏莓是程清焰女朋友,提及这事时更是对程清焰赞不绝口,说:“程总要是愿意,我们公司不管出多少年薪给多少股份都是舍得的。”   夏莓笑起来,想起就在去年前,程清焰还遇到过找不到工作的困境。   她从一开始就确信,像程清焰这样的人到了哪里都是能发光的。   只是她依旧低估了他,或者说,低估了自己的想象力。   她笑道:“我估计他应该很难被挖动,现在公司董事是他从前的学长,也对他有知遇之恩。”   负责人点头:“我知道,他确实很重感情,不然换个人有这样的能力和经济,早就把手里的股份卖了自己闯去了。”   夏莓笑了笑。   负责人又说:“不过他拉投资新建了公司,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扎根下来,就是两头顾,太辛苦了。”   夏莓愣了下:“新公司?”   “你没听他说?”负责人也有点诧异,“注册资本很高,花了很多心思,听说也已经准备招人了。”   这些天夏莓也很忙。   两人回家后独处的时间基本都不会谈工作。   而且程清焰还是个没彻底落实下来前不会跟人说的性格,是个只说结果不说过程的人。   跟负责人聊完,夏莓回到车上便给程清焰打了个电话。   他反应依旧很平静,好像这样的成绩根本不值一提。   他轻笑了声,问:“你听谁说的?”   夏莓如实说了,又问:“那你现在那个公司里打算怎么办?”   “那边也继续,目前这个状态我离不了,不过两家公司未来发展方向不同,也不会产生利益冲突。”   夏莓将额头贴在方向盘上,旁边空调口冷气嘶嘶吹,她抿了下唇,只担心一点:“这样你好累啊,还有学校的事,三头跑。”   “学校平时事儿不多,伍哥那个公司等到完全稳定下来后我会把我手上的股份转赠给他,之后就好了。”   “那也要等个两三年后了吧。”   程清焰那头传来开窗的声音,他笑着问:“怕我累啊。”   “嗯。”她声音闷闷的:“不想你天天加班。”   “你自己不也经常加班么。”   “我的加班跟你的加班不一样,你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连头发都没了。”   他笑起来:“别瞎说。”   “本来就是。”夏莓嘟囔,又威胁道,“程清焰,你要是变成秃头我可接受不了。”   “我头发多着呢,你不是总是摸么。”   夏莓哼了声,半晌,说:“我就是不想你那么累,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见你休息过,总是在忙。”   他停顿了两秒,而后压低声音,带着戏谑和玩味的意味:“那你晚上主动点儿我就不累了。”   “……”   他说的这话让人害臊,偏偏声线却是清冽的,乍一听都不觉得他开了黄腔。   夏莓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   眉眼舒展放松,带着淡淡的笑意,迎着盛夏的阳光,仿佛身上都落下光点,语气轻慢而玩味。   干净清澈,却又在逗弄她。   夏莓不自觉红了脸,低斥一句:“滚蛋。”   讨了句骂,他便很开心地笑起来,笑完了,他又低声唤了句:“莓莓。”   夏莓将车内空调加大一档,一边将车驶出停车场,没好气:“干嘛。”   “17岁跟你告白的时候,我就跟自己保证了,既然忍不住走近你的脚步,那我就跟自己打一个赌。”   夏莓握着方向盘的指尖稍顿。   “我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你说的那个‘最优秀’的人,赌自己真的能够成为那个让你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人。”   他的嗓音干净而沉缓,迎着凉丝丝的空调冷气侵袭而来。   “要拥有公主嘛,总归是要付出的。”   夏莓心脏震动,喉间滚动。   紧接着便听到他又笑了声,像是终于放松下来,“好在现在终于看到曙光了。”   程清焰行动力向来迅速,很快就把新公司的审批事项全部办理下来。   因为是新公司,想要从其他同行业优秀企业中挖人几乎是不可能的,程清焰直接从学校里招人,很多同学都了解他信任他,愿意加入。   到8月下旬,演唱会如约而至。   夏莓下班后走出公司,程清焰已经在底下等着了。   她笑着跑过去,坐上车:“等很久了?”   “刚到。”程清焰等她系上安全带,“这次要去挑衣服吗。”   “什么衣服?”夏莓没懂。   程清焰轻嗤一声,没回话。   “?”   过了会儿,夏莓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和程清焰一块儿去上海看演唱会时她还特地去买了件衣服,美名其曰要“色|诱”阿信。   “……”   夏莓忍不住笑起来:“这都过了多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他扬眉,随口道:“记性好。”   夏莓觉得他这样格外可爱,笑着“哦”了声。   片刻后,她又忍不住说话:“哥。”   “嗯?”   “所以,你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   正好红灯,程清焰停下车,侧头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认真回忆那时候的事,过了会儿,他沉声:“嗯。”   承认了。   夏莓愣了下,推算时间:“那次是国庆节,10月4号吧,那会儿我们认识才一个多月诶。”   程清焰勾唇,轻笑了声。   “我可真是太有魅力了。”夏莓忍不住沾沾自喜,“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程清焰其实并不记得自己具体是在哪个时间点喜欢上夏莓的。   他只知道,在2012年10月4号那天,舞台上是升腾的烟花和冷白色光柱,夏莓抻直了背看着舞台的方向,头顶带着发光的猫耳,挥舞着荧光棒,眼睛亮亮的。   而他在周遭众多看向舞台的视线中,直直地看着夏莓的侧脸,移不开眼。   而后,他便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就好像,他从前所经历的那些晦暗的事都在倒退,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眼里心里都被夏莓彻底填据,别的什么都挤不进去。   温情又柔软。   两人一块儿在附近吃了晚饭便检票入场。   各地的演唱会都一个样,一定不会缺卖各种荧光棒和发光发箍的商贩。   夏莓一眼扫过去,便看到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猫耳发箍。   “快点快点。”夏莓立马拉着程清焰过去。   程清焰:“……”   夏莓已经站在摊儿前开始挑发箍了,最后挑了两副蓝色的猫耳发箍,和他们之前买的一样。   夏莓给自己戴上,而后举着另一副朝程清焰抬了抬手。   “……”   程清焰自知无权拒绝,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妥协地叹了口气,任由她踮着脚给他戴上了那猫耳发箍。   她往后退了两步,歪着头打量他一会儿,而后笑起来:“程清焰,你这样好帅啊。”   程清焰懒得搭理她。   夏莓又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快点儿,我们拍个合照。”   两人都带着蓝色的猫耳发箍,女人笑得眉眼弯弯,艳丽又柔和,男人个子高许多,为了配合镜头微微躬了点背,清冽深刻,脸部线条锋利,眉目却又格外柔情。   夏莓对着照片欣赏了好一会儿,发了朋友圈。   等入场找到位置坐下,那条朋友圈已经有很多点赞评论。   [陈以年:看见程清焰眼里的抗拒了吗?]   [王雨霏:?以前从来不发朋友圈,谈了个恋爱怎么天天秀恩爱。]   [枝言片语:呜呜呜呜呜呜呜宝贝你太好看了!]   [王鹏:哈哈哈哈哈我程哥为了哄女朋友付出了太多。]   [张翔:程哥吾辈楷模。]   ……   夏莓:“……”   她转过头,看了程清焰一会儿,问:“我逼你了吗。”   “……”   程清焰垂眼扫了眼她手机屏幕,扯了下嘴角:“没。”   夏莓点点头:“他们都没有审美。”   很快,演唱会开始。   这些年夏莓再没有看过演唱会,哪怕大学期间也有不少喜欢的歌手来北京开演唱会,也有许多同学邀她一块儿去,但她都拒绝了。   总觉得程清焰不在,她也没有兴趣去看,更怕触景生情。   毕竟高中时和他两人偷偷离开家坐飞机去上海看演唱会的事都还历历在目。   而如今,她终于可以和程清焰一起看第二场演唱会了。   全场所有人都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大合唱。   成千上百道不同的声线汇成一道,轻而易举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夏莓紧紧握着程清焰的手,不自觉眼眶湿润。   仿佛在歌声中回到了2012那年,所有故事的开始。   那年夏天,她长了第一颗智齿。   也是在这一年夏天,她遇到了程清焰,爱上了程清焰。   从此之后,程清焰就成为了将要贯穿她一生的那个永远无法忘却的人。   在收尾的最后一首《倔强》,所有人都站起来,声嘶力竭地跟着合唱。   阿信在舞台上唱着——   对/爱我的人别紧张   我的固执很善良   我的手越肮脏   眼神越是发光   你/不在乎我的过往   看到了我的翅膀   你说被火烧过   才能出现凤凰   逆风的方向/更适合飞翔   我不怕千万人阻挡   只怕自己投降   ……   “程清焰!”   她在几万人大声的合唱朝他喊。   程清焰侧过头,便看到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仰着头,看着他笑。   他也不自觉笑起来,躬下背,将耳朵凑过去:“什么?”   夏莓踮着脚环住他脖子,人还蹦蹦跳跳的,极为兴奋激动,她对着程清焰耳朵大声喊:“我好爱你啊!”   程清焰顿了下,跟着轻笑出声。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干净的白裙,长发披肩,五官浓艳□□,笑得极为耀眼,像是要将人魂魄都吸摄过去。   程清焰着迷地看着她,没忍住,捧起她的脸,低头直接吻下去。   夏莓没反应过来,“唔”一声。   周围其他歌迷看到他们,便也跟着兴奋地起哄尖叫欢呼。   过了很久,程清焰才松开她。   夏莓脸颊红扑扑的,睁开眼看他。   男人那惯常的清冷凛然模样都褪尽,像是那清风霁月的仙者被拉入凡世红尘中,嘴唇还因刚才的动作湿润着,眼底含情。   他笑起来,狭长的眼尾舒展,显得格外纵情:“我也好爱你。”   夏莓跟着笑,凑过去又在他唇上亲了下:“我知道。”   她语气雀跃。   我是如此确信,你爱着我。   就跟我对你的爱一样,从少年到如今,走过漫漫成长路。   我们一起相爱一起长大。   将来也会一起老去。   两人站立着,手牵着手,看着舞台上扫下来的光束。   夏莓心脏砰砰直跳:“程清焰。”   他侧头看她:“嗯。”   夏莓依旧看着舞台的方向,极为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程清焰心静了一瞬。   周围是极为喧嚣的声音,以至于夏莓这句话都并不是很清晰,但却还是清楚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想要成为的人。   从前很多人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是没有未来的。   现在很多人说他前途宽广,一定会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   但他自己呢,好像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想法,只不过朝着前进的方向走罢了。   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程清焰扪心自问,他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是功成名就,还是达官贵人?   好像都不准确。   他想要的成功只是为了能够守护好夏莓,能够护她一生周全无忧、自由自在。   “莓莓。”   他忽然笑了,在喧嚣的背景音中,他的笑显得格外温柔。   夏莓被他的笑感染,侧头看向他,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把,格外柔软,只觉得这一刻周围的一切都特别美好。   “什么?”   “夏莓。”   他又唤了声,这回叫的是全名。   他很少这么叫她。   夏莓顿了下,仿佛意识到什么,心脏重重一跳。   紧接着,便听到他说——   “我想成为你的丈夫。” 第79章 完结(上)   我想成为你的丈夫。   夏莓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其实在程清焰唤出“夏莓”二字时, 她就忽然心跳加速,有所预感。   她想到也许程清焰会说“我想成为能让你幸福的人”,诸如此类的回答, 但没想到会是如此直接直白的——“我想成为你的丈夫。”   夏莓轻轻眨了下眼,视线直直地看着他。   面对她的怔愣和沉默, 程清焰只是付诸一笑, 似乎并不打算从她这儿听到个回应,也并不为此失落,便笑着移开了眼,重新看向星光熠熠的舞台。   而夏莓想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话题仿佛已经被揭过去。   终于,演唱会结束。   粉丝们纷纷离席散场。   上了车,随着拥挤的车流缓缓往外开, 夏莓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少年轻女生站在路口等出租车,一看就知道是从外地特地过来的。   她忽然想起从前他们去上海看演唱会时她忘了订酒店的事。   那天真是挺惨的。   露天演唱会突然下雨,披着雨衣听歌。   周围的酒店还都已经订完了, 半夜出租车也不多。   她淋了雨, 发着烧,格外狼狈, 到后半夜才终于找到酒店住下。   想到这,夏莓笑了声。   程清焰一边转方向盘右转, 一边侧头看她:“笑什么?”   “想到以前去上海看演唱会的事了。”   他也笑, 想起那时的事,说:“从小就会折腾我。”   夏莓哼了声:“什么叫从小, 我那时候16了。”   “七年前了。”   听他这么说,夏莓才恍然。   原来已经七年了。   “七年了啊。”她靠在车椅背上, 觉得有点不真实,“真快。”   车行驶上高架,朝着家的方向开去,程清焰:“这次不用到处找酒店了,我们一起回家。”   她抿唇笑:“嗯。”   夏莓刚才在底下又喊又尖叫,嗓子不舒服,人也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在车上睡着了。   程清焰看了她一眼,借着等红灯的空档将后座的毯子盖到她身上。   等到了小区,停好车,程清焰解开安全带,倾身靠近,在她唇角轻轻亲了下,手指在她脸颊轻蹭了下,低声:“莓莓,到家了。”   夏莓迷迷糊糊睁开眼。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揉了揉眼睛:“我睡着了?”   “嗯。”他带着笑意,又亲了亲她,“回去床上睡。”   两人下了车,朝着电梯方向走。   夏风热乎乎的,迎着脑门吹。   夏莓渐渐回想起刚才车上时的那个梦。   梦到2012年的夏天,她智齿疼,去拔了智齿。   也梦到2013年初的冬天,她拿着那颗智齿找了家DIY店做项链。   当时,那个店主跟她聊天时说起过自己年轻时用智齿做过手链,也送给了一个男生,虽然后来没有在一起,但那个男生却依旧是她这一生的真爱。   店主解释说:因为很多时候,真爱之所以能成为真爱,都是因为它充满了遗憾,遗憾让爱变得纯粹又伟大。   当时,夏莓对她的话并不理解。   现在她似乎懂了。   但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遗憾。   真爱也不需要依托遗憾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程清焰。”她忽然说。   “嗯?”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   “什么话?”   “你想成为我的丈夫。”   程清焰愣了下,钥匙刚插进锁眼,手一颤,门打开。   背后是光亮的走廊光,眼前是还没关灯漆黑的房间。   两人对视着。   程清焰喉结滑动,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夏莓也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这话说的,跟逼婚似的,她移开眼,先一步走进房间,开了灯。   身后,程清焰声音有些颤,竭力平稳住:“算数。”   夏莓心跳怦怦怦加快,几乎要撞破胸腔。   “哦。”她抿了下唇,一边换鞋一边说,想让这一刻的对话更加自然平静,“那你挑个时间吧。”   话音刚落,程清焰忽然抵着她的腰将她完全压向墙壁。   勉力维持住的平静彻底被打破。   他呼吸都显得凌乱,指尖滚烫,贴着她肌肤靠近,俯身迫切地吻住她嘴唇。   他这人学习技能满点,在接吻这一环中也不例外,每次夏莓都已经被他吻到面红耳赤气息不稳,他还面不改色游刃有余。   夏莓能从他动作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但实在招架不住。   于是她伸手,用力抵在他胸膛,推开他。   程清焰倒从善如流,一推就推开,接着按着夏莓的肩膀将她翻了个身,让她面对墙壁。   夏莓半折过身,紧紧攥住他手臂往下拽,阻止他动作。   程清焰没反抗,顺着她动作将手放到她腰侧,下巴抵在她肩膀,热烘烘地将身子贴到她后背。   他声音很磁,又沉又哑:“莓莓。”   夏莓被这俩字弄得头皮发麻。   像撒娇。   耍赖。   ……   折腾到深更半夜,夏莓已经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眼角泛着鲜艳的红。   她迷迷糊糊中回忆,自己到底是说了什么才遭来这样的对待。   好像是问他想当她的丈夫这句话算数吗。   然后又让他挑个时间。   这人拿全国第一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怎么这会儿就那么沉不住气了。   夏莓当然知道程清焰是怎么想的。   他无数次叫她公主。   在他眼里,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公主下嫁当然是赏赐。   是对他最大的赏赐。   “……”   夏莓有点无语。   虽然明白程清焰的想法,但夏莓依旧难以理解。   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改变不了这种想法,总是觉得她应该是被仰视、被爱慕、被攀登的。   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得到公主,都仿佛成了对公主的亵渎。   浴室门打开,被子被掀开,过了会儿,一个身体俯身压过去。   程清焰搂着她,在她鼻尖亲了下:“累不累?”   他身上都是好闻的沐浴露味,夏莓忍不住回抱住他,想起刚才的对待又觉得气愤,于是在他背上用力掐了把。   程清焰随她掐,什么都没说。   夏莓没力气开口说话,她觉得自己嗓子都已经坏了。   没得到回应,程清焰便自知刚才过分了,自觉伸手在她腰上腿上按摩着。   过了会儿,他将头埋在夏莓肩侧,头发半湿,他轻声说:“那我们,明年就领证好不好?”   他打着商量的语气,又刻意放柔的声线。   像是生怕惊动什么,又像是要哄骗未经世事的女孩儿踏足他的陷阱。   夏莓困得不行,听到这话时还愣了下,哑着声开口:“为什么?”   “嗯?”他又在她脸上亲了下,询问,“那你想什么时候?”   “……”   明天。   现在。   此时此刻。   夏莓心想。   但她觉得只要她开了这个口,今天晚上怕是不用睡了。   夏莓困得睁不开眼,只揉了揉他头发,问:“为什么明年,你有什么计划吗?”   “这样的事,总归要提前跟夏叔叔说一声的,等过年我们回柯北找他。”程清焰轻声。   哦,我倒是把夏振宁给忘了。夏莓想。   “房子也还没买,等再过两个月,你公司附近有个新楼盘要开,我到时候提前去看看。”   “……”   夏莓是个随意到极致的,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住的地方还是租的。   行吧,结婚需要买个房,也能理解。   “嗯。”夏莓应了声,“就这两件事儿?”   “还有,到明年,我公司应该就能有点成绩了,之后的路也会好走很多。”程清焰紧紧抱着她,“我想证明,你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   她就知道。   夏莓忍不住嘟囔:“可我本来就不委屈。”   我求之不得呢。   夏莓心想。   程清焰轻压在她身上,吻着她,夏莓被纠缠得又要出汗,忙推开他:“我要睡觉了。”   “莓莓。”   非常偶尔,程清焰也会有特别特别粘人的时候。   “……”   “你爱我吗?”   “……”   夏莓累得只想闭上嘴装死。   他便凑过去又亲她耳朵。   夏莓痒得蜷起腿,又扯得腿根酸痛,躺平回去,妥协道:“嗯嗯。”   听着有些敷衍。   程清焰很轻地在她耳骨上咬了下,像在催促,坚持道:“说爱。”   夏莓其实很想笑。   觉得这样的程清焰实在是很可爱。   他这反应倒像是被求了婚后向对方索要情话证明,而且容不得敷衍,必须得是郑重的“我爱你”才能表明那番赤胆忠心。   但她刚才实在被折磨得太累了,连笑都发不出来,只扯了下嘴角,程清焰大概没能看见。   “嗯,我爱你。”   最后夏莓还是满足了他。   程清焰侧躺着将她搂进怀里,许久没说话。   他从前不曾敢奢望的梦,终于在这一天看到了方向。   在演唱会时他忽然对夏莓说“我想成为你的丈夫”,其实只是为了回答她说的“你一定要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要得到夏莓的什么回应。   从一开始,他对夏莓的爱就是不求回报的付出。   很多时候,真是应了网上那句话——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夏莓的回应,对他而言,是出乎意料的意外之喜。   卧室里很安静。   夏莓已经睡着了,他却迟迟难以入睡。   映着月光,程清焰看着夏莓的侧脸,白皙干净,线条流畅,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尖,以及眼角晕开的湿润鲜红。   每一寸都沾染了他的痕迹。   半晌,回忆刚才她说的“我爱你”,他像是实在忍不住,勾起唇,轻笑出声。   他在夏莓额头盖了个吻,低声唤:“公主。”   他闭上眼,眼睫轻颤。   思绪回到八岁那年,那个在一瞬间跌落至谷底的孩子,被嘲讽、被诟病、被诋毁,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七嘴八舌的骂声和横眉冷对的食指。   再然后,他的世界破开一个洞,有光从洞顶漏下来。   他锋利而尖锐的内里,碰到这样一束明晃晃、不加遮掩的光线,也只能束手无策。   像是一只满身棱角的刺猬,碰到一团柔软的棉花,终于舒展开身子。   是这束光照亮了他的谷底。   化作力量,变成一双手,将那个自卑、阴暗的少年拽起,一点点往上托起,拉出了那一片深渊。   阳光普渡。   夏莓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程清焰极尽克制的声音——   “公主。”   他说,“我真的好爱你。”   ……   北京下了好几场雪后,转眼间便又到年关。   春节前两人都是昏天暗地的忙碌,程清焰忙着公司项目又忙着学校期末周,而夏莓则出差成堆,满世界的飞。   夏莓春节放假比程清焰早一天,正好今年黎枝语打算来北京跨年,感受一下北京浓郁的跨年气氛。   前段时间程清焰又买了辆新车,夏莓也终于熟练了车技。   现在他自己开那辆旧车,夏莓则开新车。   一大早夏莓就自己开着车去机场,黎枝语一见她那辆跑车就兴奋地冲过去:“哇!好帅!好酷!莓莓!你现在是女强人了!”   “我还买不起呐。”夏莓笑起来,实话实说:“现在只能算是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女人。”   “程清焰买的啊?”   “嗯。”   二人上车,黎枝语:“真好,学神就是学神,我之前听张翔说起他,听说他现在都自己创业办公司了?”   夏莓笑了下:“嗯。”   “怎么我就找不到这种好男人呢?”   夏莓侧头看她一眼,扬眉:“之前你朋友圈不是发过一张合照,新男友?”   “分了,海王。”黎枝语嗤声,“长得都没程清焰好看,凭什么当海王。”   夏莓纠正道:“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程清焰长得更好看的人了。”   “……”   停顿了会儿,黎枝语忽然好奇问:“莓莓,你一开始喜欢程清焰是因为他长得帅吗?”   “不是吧,虽然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帅,但我们一开始关系很尴尬,我不是还讨厌过他一阵么,后来才喜欢的。”   “喜欢他什么?”   “全部。”   黎枝语翻了个白眼:“你这狗粮太过分了!”   夏莓笑:“不然呢,他有什么缺点吗?”   黎枝语认真想了想,发现还真没有,于是叹气:“老天太不公平了。”   “其实挺公平的。”夏莓说,“如果换成别人遭遇他所经历了那一切,可能早就一蹶不振了。”   就像庞屏。   黎枝语一顿,没说话。   夏莓目光变得柔和,复又回答了黎枝语一开始的问题:“我确定自己喜欢他的时候,其实是一个很平常的时候。”   “嗯?”   “读高中时,有一次我和我爸吵架,离家出走,很晚了也不想出去,他就一直陪着我,两个人都没带身份证,住不了酒店,最后那天我们就在人工湖那边的长椅睡了一晚。”   听她讲着年少时候的事。   甚至黎枝语还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她知道是柯北哪一片人工湖,知道那边的长椅是什么样的。   就好像亲眼看到。   她心跳都有些快,年少时候的事,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天真又浪漫。   “然后呢?”   “后来就是第二天还要上学,程清焰回家去拿我们俩的书包,我就去青云——”   说到这,夏莓停顿了下,继而道,“去青云家的粥店买早点,给他打包了份,接着我远远看到他朝我走过来。”   夏莓笑了下:“周围都是香樟树,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漏下,程清焰就穿着干净的校服,头发有点湿,被风吹得有点乱。”   “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嗯,这个画面跟印进脑子里似 。”夏莓笑着说,“我那时候就觉得,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就是那一瞬间,夏莓明确了自己的爱。   这份爱也许早就发端于更早的时候,   但在那一刻,就像决堤的河流,终于势不可挡,将她淹没。   于是,她就这样爱上了程清焰,一直到如今。   “真好。”黎枝语说,“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可能快了吧,这次过年回柯北去见个家长。”   “你们还需要见家长?”   夏莓笑起来:“这次是跟他们说一声我们准备领个证。”   “那程清焰是怎么跟你求婚的?你哭了吗!”黎枝语简直好奇死了。   “求婚?”夏莓很理所当然,“我们没有求婚,要真说有求婚的话,可能还是我先开了这个口,让他挑个时间我们去领证。”   “……”   黎枝语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不对啊,程清焰对你那么好,就生怕会委屈你,怎么会没跟你求婚,这仪式感可重要了!”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结婚虽然是嫁娶,但对我们俩来说没差。”   夏莓说,“我盼这一天可盼了好几年了,要不是他说要明年,我恨不得明天就拽着他去把证领了。”   “……”   夏莓心想,可惜她的程清焰自己脑补出一幅寻宝图,想要拥有公主必须先渡过九九八十一难,以此表示衷心和虔诚。   她也只能迁就他了。   这话她没跟黎枝语说,怕又挨撒狗粮的骂名。   夏莓载着黎枝语去了一家很正宗的北京饭馆儿,刚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声音——   “莓莓!”王雨霏也在。   “这么巧。”夏莓走上前,“你今天怎么也在这儿?”   “回家过年前吃顿好的。”王雨霏性格爽快,朝黎枝语挥了挥手,“哈喽。”   “哈喽,我叫黎枝语,是莓莓的高中同学。”黎枝语说。   “王雨霏,莓莓的大学朋友。”   两人性格都很直爽,都轮不到夏莓来介绍,只补充了一句:“不同大学,她北大的。”   黎枝语“哇”了一声。   王雨霏笑着摆手:“现在也就是个无业游民。”   她是一个人来的,于是三人便一起拼了个桌一块儿吃。   读大学时,王雨霏追过陈以年几年,听他讲过从前夏莓的光荣事迹,逃课打架一样不落,成绩吊车尾,张扬嚣张到很多男生连喜欢都不敢。   和大学时绩点排名总是第一的夏莓很不一样,也因此,王雨霏对高中时的夏莓格外好奇,便问黎枝语她以前是不是真这样。   “是啊。”黎枝语压根不犹豫,“我们的明哲一姐。”   夏莓嗤声:“明哲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名号了?”   黎枝语:“这不是默认的吗,不然你说谁还能当这个一姐。”   “……”   “那一哥就是她那位男朋友?”王雨霏问。   黎枝语想了下:“不是吧,程清焰虽然很多女生喜欢,还是学神,但学校里挺低调的,那还是陈以年更像一哥。”   王雨霏挑了下眉:“那时候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陈以年?”   “那肯定,他女朋友一个月换一个,只要好看就行。”黎枝语说,“不过后来他突然就不交女朋友了。”   王雨霏笑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啊,那看来我和陈以年真是没可能了”   黎枝语不知道这一茬,愣了下,看向夏莓。   夏莓点头,表示就是她现在想的。   黎枝语不可思议:“你喜欢陈以年啊?”   王雨霏耸了耸肩,格外旷达:“追好几年了。”   看她这反应并没有难过,黎枝语也就实话实说:“那你还是趁早换个目标吧,虽然要是早几年在高中时,你这长相跟陈以年告白肯定立马就答应,不过谁让感情这事儿还讲究个先来后到呢。”   王雨霏靠着椅背,又笑着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觉得他长得可符合我审美了。”   “……”   黎枝语觉得眼前这漂亮女人真是和自己想象完全不一样:“其实你和陈以年还挺适合的。”   王雨霏点点头:“是吧,可惜感情不是物以类聚。”   感情太奇怪了,充满了阴差阳错。   明明陈以年和唐青云不是一路人,夏莓和程清焰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   可却又都喜欢了那么久。   多情纨绔的陈以年在遇到唐青云后,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翘课垫底的夏莓在遇到程清焰后,竟也考上了名校。   黎枝语吃完大半盘烤鸭,撑得捧着肚子打了个嗝:“对了莓莓,这次过年校庆正好还是老孟50岁生日,你去不去看他?”   老孟是他们高中班主任。   “好啊,我到时候跟程清焰一块儿去。”夏莓说,“你呢?”   黎枝语:“我也去,在北京跨个年,待两天我就也回柯北了。”   王雨霏说:“那你这几天要是需要导游就找我,我在这儿吃喝玩乐几年了,还算熟悉。”   于是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吃过饭,夏莓将黎枝语送回酒店。   ……   程清焰处理完过年前的全部工作,晚上回到家,两人一块儿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就坐上了回柯北的飞机。   夏莓人还困着,一路都迷迷糊糊的,下飞机拿行李再到打车回家,一路都是程清焰牵着,没动半点心思。   等回过神人已经在家里了。   程清焰垂着眼,掐了把她的脸:“去睡一会儿?”   “嗯。”她转身往楼上走,又停下,问,“夏振宁呢?”   “叔叔的航班下午到。”   夏莓点点头,迷迷糊糊地回了卧室。   而程清焰则独自出去买了些水果和鲜奶。   下午叔叔就回来了,他打算今天跟他提一下准备明年和夏莓领证的事,想到这,程清焰极其反常地觉得紧张。   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知道,怎样才能显得更加诚恳。   买了东西回来,程清焰洗干净水果,将一份草莓拿到楼上,剩余的摆在客厅茶几。   夏莓还在睡,他便放在床头后下楼。   刚走下楼梯,夏振宁便推门进来。   “阿焰。”夏振宁看到他,“你们回来啦。”   “嗯,叔叔。”程清焰快步过去,“您不是4点的飞机吗,我刚打算过去接您。”   “提了个航班。”夏振宁笑着说,“接我做什么,我都没什么行李,打的就过来了。莓莓呢?”   “在楼上睡觉,昨晚也挺早休息的,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一坐飞机就得困一天。”程清焰笑道。   夏振宁没程清焰了解夏莓,对他说的关于夏莓的怪癖从来不知道,只是笑笑:“是么。”   毕竟从前在一起生活过,夏振宁不会在程清焰面前拘束,进厨房开冰箱,拿出一罐茶叶看保质期。   程清焰走上前,拿过茶罐:“我来。”   他泡了一杯茶,端到茶几上。   夏振宁:“你自己不喝吗?”   “我不渴。”他停顿了下,站在他面前,沉声道,“叔叔,我有件事要跟您说。”   夏振宁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怎么了?”   程清焰心跳很快,暗地里攥紧拳头,声线沉而缓:“我和莓莓,打算明年领证结婚。”   他停顿了下,又道,“我想娶她。”   夏振宁愣了下,全然没想到程清焰要和他说的是这件事。   没有听到夏振宁的回答,程清焰垂着的眼睫颤了下,垂在腿侧的手心也凭空攥紧。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更加有力量,才能说服夏振宁。   他的聪明,在遇到这件事后好像完全失灵。   只剩下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地用最笨拙的方式来证明自己。   程清焰就这么笔直地站在夏振宁面前,脊背挺得很直,脖颈却微微低下来,视线认真地看向沙发上的夏振宁。   “目前在北京我持股的有两家公司,自己创业的那家公司今年已经敲定了几个项目,明年就能有盈利,至于大学,我已经向学院院长申请了提前毕业,最快可能明年秋天就能毕业。”   程清焰喉结滑动,继续说,“房子在两个月前我就已经付了首付,明年交房,算是宽敞,离莓莓公司很近,地段也还可以。”   夏莓睡觉时拉了窗帘,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她在床上扑腾着翻了个身,一睁眼便看到放在床头的草莓。   她吃了一颗,酸甜的果汁在唇齿间漾开,连带着唤醒神经,总算是清醒了。   她磨磨蹭蹭下床,趿拉着拖鞋往下走。   忽然,她脚步一顿。   听到程清焰的声音。   “我知道,不管我现在怎样努力地去做出成绩,都不能抵消我的过去。”   “莓莓天真又热烈,本来不该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反倒让她伤心那么多年。”   “我出来后处理完程志远的身后事就立马用几乎身上所有的积蓄买了去北京的机票、租了北京的房子,因为我答应过她,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也会和她一起去北京。”   只要是我答应过她的,我拼尽全力都会实现。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显得格外虚邈,却又因为尾音里的颤意变得格外珍贵沉重。   夏莓站在楼梯上,很轻地眨了下眼,听他继续说。   “但当时也很认真地考虑过,去了北京,我到底要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还是只是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就好。”   “我希望她过得好,已经彻底走出来,有了属于她自己精彩的人生,但我又实在忍不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冲动。”   “就这样犹豫着,一直在她身边,像个偷窥者一样,跟了两天。”   夏莓愣了下。   恍然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在人来人往的北京,看到了来自南锡市的烟。   这种烟夏莓在北京从来没有看到别人抽过,这支烟蒂本不应该出现在北京,所以夏莓在那瞬间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是他。   到后来,她对那一次的重逢也只以为是巧合,从来没想过,程清焰就是会出现在那里,就是站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保护她。   她早该想到的。   夏莓几乎难以想象。   那个曾经如风的少年,一朝入狱,再重见天日已经是五年半后,孑然一身,来到陌生喧嚣的北京,沦落到几乎颠沛流离的地步。   当时的他,会是怎样的感受。   又是怎样,默默无语地跟在她身后两天,没有打扰。   “后来我还是没忍住,擅自、再次进入了莓莓的生活。”   “我朝她走过去的那一刻,我跟自己保证。”   他一字一顿,说的极为清晰:   “这一次,我一定会守护好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我要让我的公主平安喜乐,一生顺利,不管她是不是还需要我。”   夏莓鼻尖一酸,眼圈泛红,用力睁大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所幸——”   “她在等我。”   “叔叔,从我的17岁到我将来离开这个人世,我都能保证,我会对莓莓很好,我不会让她有一刻后悔嫁给我。”   夕阳扫过窗棂,洒进客厅。   温柔铺开。   程清焰周身都泛开一圈隐约的淡淡光圈。   夏莓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少年。   那个在漆黑之地点燃起星星火焰的少年。   少年说:“她是我终其一生攀登的高峰。” 第80章 完结(中)   夏振宁没有想过程清焰会对他说这些话。   他心知肚明, 谈及对夏莓的爱和保护,他这个父亲是没有丝毫资格的,更没法和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既然没有在夏莓最需要他的年少时候出现, 现在就没有资格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   但程清焰还是对他说了这一番真切的话。   哪怕是夏振宁听了都动容。   这世间没有谁比程清焰更有资格对夏莓说爱。   从2012年到2020年,每分每秒, 他都用力爱着夏莓, 贯穿了他整个青春。   从遇到她的那一刻起,程清焰的青春才有了色彩。   在那个僻静的小巷,从她递给他一张纸巾开始。   夏莓始终站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也发不出声音,她喉间涩得很,像是被棉花堵住。   她一直觉得, 程清焰就该是那个逆风而上、一飞冲天的人,这样的人不应该有任何包袱,包括她。   所以夏莓一直很努力地向前跑,她如愿来了北京, 如愿优秀毕业, 如愿进入了行业最顶尖的企业,她不想成为拽着程清焰后腿的人。   她很早就说过和程清焰的,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我会跟紧你。   而现在, 他说的这一切都太沉重、太诚挚了。   就好像她用了七年的时间跋涉过漫漫长路, 终于要攀登上那座山峰,却发现她一直就在那座山顶上。   她一直就站在顶峰。   原来她才是那座山峰最珍贵的所在。   最后, 夏莓还是没有走下楼梯,只当作并没有听到程清焰的这番话, 尽管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或许是这一刻太过珍贵,让她不忍打破。   而夏振宁怔愣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他垂下头,低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又有些悔意。   “阿焰。”他说。   “嗯。”   “其实你让我挺羞愧的。”夏振宁说,“我作为一个父亲,到这一刻,却好像连出点难题考验你的资格都没有。”   “从前我没有好好爱莓莓,到后来我后悔了想要弥补,却发现她早就已经不需要我的付出了。”   夏振宁躬下背,掌根贴着眼睛,“莓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她这么优秀,我跟她道了歉,我以为她一定会对我的道歉很抗拒,但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摇头,说没关系。”   “我在那一刻就知道,我和她的父女情分,到此为止了。”   哪怕现在夏莓和他和平共处,偶尔拌嘴也显得其乐融融,但那些在过去失去的东西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   “阿焰,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过去的我自私又自大,让莓莓受了很多委屈。”   “这件事,不是你请求我,而是我拜托你。”   “拜托你未来不要再让莓莓受任何委屈。”   夏振宁说。   夏莓回卧室洗了把脸,又在床头坐了会儿。   等再下楼时他们已经将刚才的话题揭过,程清焰抬眼看她:“睡饱了?”   “嗯。”   因为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夏莓忍不住坐到他旁边,跟他挤在单人沙发里,倾身搂住他的腰,格外黏人。   程清焰轻笑了声:“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她垂着眼,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懒,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句:“那怎么办?”   “晚上带你去运动会儿。”   夏莓停顿了下,看了程清焰一眼,见他面色如常才明白他话中的“运动”没那方面的歧义。   真是,被他祸害得,思想都受玷污了。   好在一旁的夏振宁没注意她的表情,夏莓抿了下唇:“健身房?”   “都行。”程清焰摸着她头发,“你都好久没动了。”   夏振宁顺势问:“你是不是胖了点儿?”   夏莓立即板起脸,严肃道:“没有。”   “看着比之前圆乎了。”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用“圆乎”这样的词。   夏莓决定不理他。   “柯北有哪里开健身房了吗?”夏莓问,“太久没回来,都不知道了。”   夏振宁:“雾海广场有新开的,听说设施挺好的。”   “那还挺远的。”夏莓说。   程清焰:“等吃完饭再看看吧,去骑自行车也行。”   骑自行车。   夏莓愣了下,思绪忽得像是穿梭过时间隧道,回到了高二那年。   “那就骑自行车吧。”夏莓说。   三人一起吃过晚饭,夏莓便和程清焰一块儿出去了。   如今柯北也遍地泛滥共享单车,和北京一样,夏莓不想骑这种,找了好一圈才终于找到了需要刷市民卡才能骑的那种蓝色自行车。   说是运动,可最后依旧是程清焰骑车,夏莓坐在后头。   “想去哪儿?”程清焰问。   夏莓兴致极高,语调上扬:“都可以!”   她坐在后座,一手环住程清焰的腰,另一只手拍拍他肩膀,“出发出发!”   程清焰轻笑了声。   大冬天,路上人不多,更找不到其他骑自行车的。   再一起骑自行车,已经多年过去,褪去了校服。   夏莓看着程清焰的背影,他变化其实不大,他从前就是成熟的,只不过现在变得更加利落干练,更加锋利,也更能引人心潮澎湃。   和过去一样的街道和自行车,和过去一样的冬天和风。   和过去一样的人。   夏莓忽然生出许多感慨。   她的少年。   似乎也从始至终都陪在她身边。   他们很平常的,一起度过了成年的18,一起度过了高考,一起上了大学,一起找工作租房子,一起拼搏成长。   她心跳也渐渐变快,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对程清焰碰撞出“Crush”的时候。   “哥。”她忽然出声。   程清焰声音极其温柔:“嗯?”   “刚才你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他很坦荡地轻笑了声:“叔叔同意了。”   “不用猜都知道他会同意的。”夏莓忍不住说,“你那么好,估计他还担心我配不上你呢。”   程清焰笑:“说什么呢。”   夏莓:“他应该都没想到你还要提前征得他同意。”   程清焰这回停顿了下,片刻后问:“你会生气吗?”   “什么?”   “你小时候夏叔叔没陪着你,我明白他让你伤过很多次心,曾经你也是真的想和他彻底断绝关系,现在我又去征得他同意,作为你父亲的身份,你会生气吗?”   夏莓没想到他还会想到这一层面,愣了下,说:“不会啊。”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和他现在相处的挺好的,虽然我也没想到你会和他说那些话。”   冬天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夏莓紧紧抱住他的腰。   在风中,程清焰声音变得干净又和缓:“莓莓,我是没有父亲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我不想你再去经历这样的感受。”   这个世上,父母的存在对孩子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   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公平、很被动的事。   孩子不能选择父母,哪怕孩子多么恨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但如果父母真的在自己生命中消失不见,依旧会觉得怅然若失。   不一定是不舍伤心,但心头一定会空落落,像是突然被剜去一块血肉。   程清焰恨透了程志远,但程志远的离世依旧让他觉得恍惚。   他们父子俩纠缠那么久,压根没有好的回忆,但对于程志远的离世,程清焰并不只是觉得释然,还觉得悲戚。   这种悲戚并不针对程志远,更多的是对他们这段可笑的父子情分。   夏莓愣了下。   程清焰轻声道:“你可以不原谅,这是你来决定的事,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不管未来如何,你回想起柯北,依旧有一份安慰在。”   他太清楚夏莓的脾性了。   嘴硬心软。   夏振宁只要存在在那里,对夏莓来说都是一种慰藉。   也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即便过去很久,但程清焰依旧记得,高二那年,夏莓因为在医院里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而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   她已经没有妈妈了。   这些年,她成长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他的离开,唐青云的离世。   程清焰不想让她再失去任何了。   “莓莓,未来的日子,我会守护好你。”程清焰轻声说,“我会为你扫清前路。”   他声音沉缓,格外坚定,“你往前看,是我们的家,往后看,也会有那个你从小生活到大的家。”   我们说过的。   不要在黑暗里相爱,要在光明中私奔。   从今往后,我们的日子里就只有阳光了。   你是这样,我也是。   二月初,校庆,也是老孟的生日。   明哲给当时许多毕业生都发了邀请函,不过校庆正式开始时间在下午,这会儿学校周围还没什么人。   这些年老孟一直当班主任,职业病严重,经常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便申请了带完现在这届高三就提前退休。   高三开学早,二月初就都已经开学了。   这次是老孟的50岁生日,也大概会是他在学校里过的最后一个生日,班级群里早就开始安排这件事,基本上当初三班所有人都回来了。   夏莓和程清焰到的时候,校门口已经站着许多从前同学。   又是一年没见,大家兴奋地互相打了招呼。   陈以年去取了蛋糕,最后一个到校门口,接着大家便一块儿进了学校。   大家没有提前和老孟说过这事,算是惊喜,所以当一群人结伴走到高三办公室时,老孟还看着众人愣了好一会儿。   像是没想到这一幕,直到众人看着老孟的表情弯腰笑开,笑得前仰后合。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少年少女们仿佛从来不曾改变,依旧年轻鲜活。   过了足足半分钟,老孟才终于起身快步走出来。   “你们约着一块儿来参加校庆啊?”老孟问。   陈以年将手里的蛋糕递过去,人懒懒散散的,吊儿郎当,仿佛和读书时那个陈以年没什么分别。   他笑着回:“主要是为了给您老过个大寿。”   老孟愣了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紧接着说:“我这可还才50岁呢,还不到大寿,别给我说老了。”   办公室这会儿没其他老师,大家一块儿挤进办公室,夏莓将那蛋糕切了分给大家。   老孟看到夏莓旁边的程清焰,笑起来:“程清焰也来啦,老师可真是好久不见你了。”   程清焰笑了笑:“嗯,高二下学期后就没见过了。”   “你现在怎么样?”老孟问。   “挺好的,在北京。”   老孟:“夏莓呢?”   夏莓:“我也是。”   老孟:“那你们兄妹俩一块儿在北京还能有个照应,挺好的,你们父母也能放心了。”   夏莓:“……”   程清焰:“……”   众人:“???”   夏莓和程清焰之间的关系有些模糊。   除了陈以年、张翔这些关系好的朋友知道那一层关系外,大多数同学只知道他们是情侣,而老孟则倒个个儿。   一时间,大家表情都有些茫然。   当然,也有一个不茫然,笑着大喊一句:“老孟!你真是年纪大了,搞混了吧,夏莓和程清焰读书那会儿就谈恋爱了!”   这回,老孟的表情更茫然了。   夏莓:“……”   程清焰:“……”   夏莓觉得眼前这场面很难收拾,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于是干脆用手肘撞了撞程清焰,让他来收拾这烂摊子。   程清焰轻咳一声,三言两语,终于是将这关系说清楚了。   老孟“啊——”一声长音,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又试探性地问:“那现在你们父母……?”   程清焰:“他们后来分开了,都知道我和莓莓的事。”   老孟长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夏莓:“……”   陈以年在一旁看完戏,憋笑憋得已经快岔气,这才开口道:“老孟,你一会儿还有课没,没课了我干脆直接去订个饭店。”   老孟看了眼课表,而后说:“行,这么多人,那我们外头去吃。”   陈以年拿出手机刚要订位置,被老孟拦下来:“就外头那家烧烤店,简单点就行,下午我还有课呢。”   校门口的烧烤店他们从前读书时常去。   后来装修过一回,看着亮堂了许多,不过店员还是从前那几个。   夏莓和陈以年从前是学校风云人物,又常去那儿吃,过了这么多年店员都还认识他们——   “好久不见啊同学,都来看你们孟老师啊?”   老孟笑着应了声:“今儿我生日,我都给忘了,没想到这帮孩子还记得。”   店员说:“您人好,他们自然也都记得您的好。”   订了个两桌包厢,一群人涌入其中,饭桌上提及学生时代的趣事,每月一次的考试、运动会、寒暑假,一切仿佛都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老孟感慨道:“高一高二那会儿我还记得咱们班平均分在年级都是倒数的,没想到到高三你们一个个就忽然懂事了,也不用我怎么管了,高考那次班级平均分好像还拿了个年级第三吧?黑马可不少。”   班长答道:“嗯,咱班一本率有83%呢。”   张翔说:“主要是我们这几个刺头儿都开始读书了,纪律好了不少。”   像是被带回那时的记忆,老孟止不住笑意:“是是是,那会儿夏莓和陈以年成绩都上来特别快。”   夏莓抬眼:“我可不是高三才开始读书的。”   老孟:“是,你高二成绩就不错了,程清焰转学过来成了你同桌之后,你那一学期成绩上来就很快。”   夏莓顿了下,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程清焰就坐在她旁边,偶尔她上课犯困睡觉,他就会在她桌角轻轻敲一下,嗓音清冽干净,说:“听课。”   少年意气风发、干净清澈的模样恍如昨日。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谈及从前的事。   过去那么久,回忆都成了故事。   好像染上青春的颜色后,那些往事都显得弥足珍贵。   有时候夏莓很庆幸,她和程清焰的故事,就发生在最美好的青春时光。   过了会儿,老孟忽然说:“对了,一会儿回去你们录个视频吧。”   “什么视频?”   老孟:“这不是开年后过几个月就又要高考了,学校让以前的毕业生给高三生录个加油视频。”   张翔笑了声,吊儿郎当的:“我就算了吧,我那成绩还给他们录加油视频呢,这种事儿还是交给我程哥了。”   “程清焰肯定得录,你也得录。”老孟说,“每个人都要录。”   吃完饭,老孟走在最前头去结账,却听店员说:“您学生已经付过啦,刚才中间出来付的。”   “啊?”老孟愣了下,“谁付的?”   店员在人群中看了圈,手指指过去:“那个,长得特别帅的。”   老孟看过去,便见到程清焰正站在夏莓旁边,微微弯着背,正在听她说话。   烧烤店内闹哄哄的很嘈杂,而眼前这画面却显得格外安静,就连夏莓那咋咋呼呼的性格都变得和谐温馨。   老孟再一次在心里感慨,当初他们念书时竟然都没有发觉。   走出烧烤店,众人再次朝着学校方向走。   程清焰和夏莓手牵手跟在最后,老孟扭头看了眼,走过去。   “程清焰。”老孟说,“刚才那餐饭多少钱,老师转你。”   程清焰:“不用,没多少钱。”   “哪儿能让学生付钱。”老孟坚持。   夏莓在一旁随口玩笑道:“老孟,你就让他付吧,他不让我吃别的男人请的饭。”   “……”   夏莓思维跳脱,老孟一时接不上这话,咳嗽一声,说,“那还真是没看出来程清焰是这样的。”   夏莓笑眯眯的:“嗯嗯,他可喜欢吃醋啦!”   “……”   程清焰任由她,也没多解释。   过了会儿,老孟拍了拍程清焰肩膀:“刚才人多,老师都没好问问你,后来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   因为个子高,程清焰微微颔首,模样谦和有礼,“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无非是耽误了几年,现在还在上学,结局是一样的就好。”   “在清华?”老孟愣了下。   “嗯。”   老孟一时间难以表达此刻的感受,竟也眼眶发热:“虽然只教了你一学期,但老师一直知道,你是有韧性的孩子,幸好,你没有被打倒。”   夏莓越听越不对劲,问:“老孟你都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了。”他说,“那会儿程清焰学籍还在明哲,休学也是我给他办的,还去看过他,只是那时候程清焰和你父亲都让我别告诉你,我也怕影响你学习,就刻意瞒着你。”   “……”   夏莓不开心地拧了程清焰手臂一把,“结果就我不知道啊。”   程清焰抬手摸摸她头发,极为顺从地道歉:“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夏莓哼一声:“你还想有以后。”   程清焰笑了声:“没。”   “看着大家都好好的,感情还是那么好,我这个当老师的就知足了。”   老孟说,“读书时候拼命跟你们讲以后要有出息,要有大事业,其实我心底里只是希望你们能幸福轻松,有一份热爱的工作,有朋友在身边,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足够了。”   ……   回到学校,老孟从办公室拿来相机。   大家站在学校大门刻着“明哲中学”四个大字的大理石前录给高三生的高考加油视频。   临近校庆开始的时间,校门口陆陆续续来了许多车,许多毕业生都来了。   大家的模样都变得成熟,却因为踏在这片土壤上而又显得青春洋溢。   夏莓和程清焰在最后一块儿录视频,周围站了许多围观的人。   好在她向来是不惧关注的性格,依旧利落自然,看着镜头笑着说“祝大家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等你。”   周围响起低低的惊呼声——“北外的啊。”   接着,程清焰说:“预祝大家高考顺利,我在清华大学等你。”   这回,周围的惊呼声更响了。   有人问身边的人:“这两个是哪届的啊,这得是风云人物了吧,帅哥美女还是名校。”   后来有个人回道:“2014届毕业生,我下一届的,我们那会儿出了名的校花校草,还是一对儿。”   “现在还在一起啊?”   “看现在这样,肯定还在一起啊。”   “果然,神仙爱情都是别人的。”   ……   拍完视频,大家跟着指示牌的方向朝着礼堂方向走。   入座后,眼前的大屏幕上正放着明哲的宣传片,以及有些年头的过往的照片,熟悉的面孔、不熟悉的面孔。   夏莓目光注视着。   忽然——   “程清焰!”她忍不住喊了声。   一张照片跳跃出来。   篮球场,红球衣,篮板上的计时器显示最后一秒。   程清焰扣篮,小臂线条流畅,青筋显露,汗挂在额角。   压哨球!   绝杀!   那次的篮球赛实在印象深刻。   还记得当时她激动地冲下看台,什么都顾不上,理智根本不存在,冲过去圈住程清焰脖子使劲儿蹦,大声喊:“程清焰,赢了!真的赢了!!”   周围是山呼海啸般的尖叫欢呼声。   球场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而他弯着背,顺从地任由夏莓搂着,手臂撑在膝盖上,在她耳边轻轻笑了声。   放纵又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说:“嗯,赢了。”   程清焰也看到那张照片,笑了声。   夏莓想拍下来,还没拿出手机照片就已经跳过去,只好叹了口气:“哥。”   大概是被从前的记忆感染,夏莓又这么叫他。   “嗯?”   “你那会儿可真帅啊。”   程清焰笑起来:“现在不帅了?”   “现在也帅。”顿了顿,又补充,“还有钱,还是‘程总’。”   “……”   “我可真是太有危机感了。”夏莓看了一圈周围不少姑娘打量程清焰的目光,啧啧几声,“我何德何能啊!”   “……”   幻灯片式的照片播放了两轮,在第二轮时夏莓终于拍到那张程清焰扣篮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忽然,礼堂内响起音乐声。   朴树1999年唱的《那些花儿》。   当听到第一句的“那些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时,夏莓就知道下一个环节是什么。   每年毕业典礼,明哲都会有一个环节,大家上台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想说的话,或是梦想,或是感谢,或是不着边际地任何话。   大屏幕上开始放当时大家说的那些话。   有人想成为医生,有人想成为律师,有人想成为画家。   有人踌躇满志,有人随性洒脱。   有人告白,有人痛骂渣男。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哭得涕泗横流。   当时那些激烈浓重的情绪,经过这么多年,再次汇聚在这里,都已经重新平和下去,成为了笑着就能看下去的内容。   而夏莓却觉得,幸好程清焰已经在她身边。   否则那些过往,都会成为她不敢再次触碰的伤痂。   忽然,画面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陈以年从上一个同学手里接过话筒,走上台,模样依旧随性玩味,像每个女生青春记忆里总会有一个的吊儿郎当的学长。   只是他站在那,却又好像静谧而温柔。   他注视着镜头,或者说,注视着台下,似乎并没有聚焦在某个人身上,随后,他嘴角轻提起一个弧度,嗓音很平静:   “我会替你去北京看看的。”   夏莓下意识地看向前排的陈以年。   他甚至对这个环节并不关注,正低头发信息,只是听到这个声音时抬起头,看向了屏幕。   他很明显地愣了下,但反应不激烈,轻扯嘴角,复又低下了头。   无波无澜的。   只是夏莓亲眼见过他哭得浑身颤动的样子。   青春,总是有遗憾的,也因为遗憾更显得浪漫而动人。   只是,陈以年的遗憾太沉重了。   但又好像,随着唐青云的离开,他们俩的青春都永驻了。   再次见面,很多人都变得成熟,但陈以年一直是原来那样,和读书时一样,混不吝的、吊儿郎当的,永远满身的少年气。   明白此刻夏莓在想什么,程清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接着,又放了2011届毕业生的几个视频,最后出现夏莓的。   夏莓没想到自己当年那一段也会被选中播放,更早就记不太清原来当年自己第一句竟然是说了这样的话——   “程清焰!”她喊了一声,“你是我见过最混蛋、最不负责任、最言而无信的人!”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大家以为这又是一则痛斥渣男的视频,纷纷笑出声。   在笑声中,夏莓羞恼地红脸低头,“啪”得捂住脸。   大家都在笑,只有程清焰没笑。   他目光极其专注。   台上的夏莓穿着白色短袖和半身裙,双腿纤细,比印象中还要瘦一点,明艳的五官,长发及腰。   程清焰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跨过六年的时光,和当时的夏莓对视。   画面中,她眨了下眼,有泪从眼角坠落。   她接着喊——   “程清焰!”   “你看到了吗,我考上北外了!”   “我在北京等你!”   “你一定要来!”   这不是程清焰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了。   但在巨幅的大屏幕上,每一寸表情都那样清晰,就好像当时的夏莓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   他喉结上下滑动,难言的情绪在心间碰撞、爆炸。   在这一段视频结束后夏莓才终于抬起头,脸还红着,她没想过自己当年的这些话真的会被程清焰看到,猝不及防的。   她用余光瞥了程清焰一眼,他还盯着屏幕的方向,有些失神的样子。   视频接着往后放,足足十分钟,黑屏,浮现出一句话——   “当年说的话,你实现了吗?”   程清焰沉默着,握住夏莓的手。   夏莓侧头看他。   他眼底有些泛红,沉声道:“莓莓,万幸我来了。”   万幸我没有食言。   万幸我没有辜负你。   万幸,我们没有留下遗憾。   “嗯。”夏莓回握住他的手,“当年说的话,我实现了。” 第81章 完结(下)   这一段煽情的环节结束, 校长上台讲话,还介绍了今天来参加校庆的诸多知名校友,按照毕业年份从早到晚介绍, 多是已经有些年纪的,到最后说到2014届的程清焰。   同学们格外捧场, 尤其张翔和王鹏, 直接起身高呼一声:“程哥程哥程哥!”   程清焰这名字刚在视频里头听到过,还是“最混蛋的人”,其他人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再一看旁边,可不就是刚才视频里的那个女生么。   校长也听到这声音, 抬头看了眼,笑着多介绍了句:“程清焰可是咱们学校最年轻有为的毕业生,当初高二就拿到了全国性质比赛的金奖, 保送清北,现在名下已经入股了两家北京的科技公司。”   闻言,旁边有不知道他们之间故事的校友说:“北京的公司啊,看来那女生后来还是等到他了, 难怪坐在一块儿呢。”   接着, 校长继续道:“那么,接下来请程清焰上来讲一讲。”   夏莓愣了下, 觉得突然。   反倒是程清焰依旧镇定自若,起身朝台上走去, 步履坚定从容。   黎枝语扭过头来, 问夏莓:“还有这环节啊?”   夏莓表示我也母鸡啊。   黎枝语:“可惜这会儿老孟不在,不然可长脸了。”   程清焰上台坐在校长旁边, 手指轻捻住话筒,靠近自己:“大家好, 我是2014届3班的程清焰。”   他从来不惧这种场合。   从前的学生代表讲话,现在的知名校友讲话,他应付起来都得心应手。   只是,他说的那些话显然是准备过的稿子。   可夏莓从来没听他讲过今天还有这个环节。   很快,讲话结束,程清焰稍停顿,继续道:“接下来占用大家几分钟。”   夏莓心脏骤然剧烈跳动起来。   这样的开场白,总能引得人浮想联翩。   再联系刚才视频中的画面,周围大家纷纷朝夏莓看过来。   而夏莓却根本无法留意四周,目光里只剩下台上的程清焰。   他抬起头,视线穿梭过人山人海,与夏莓遥遥碰撞在一起。   他看着她笑了下,说:“莓莓,我看到了,你考上北外了。”   25岁的程清焰,在此刻,在这同一片礼堂中,终于回答了当年18岁的夏莓。   “我也来北京了。”   周围欢呼叫好声一片。   夏莓眼眶湿润。   好像真的回到曾经。   那个痛苦、破碎的曾经,在这一刻都有了回应。   “公主。”他说,“我爱你。”   全场气氛被点燃。   没想到还会围观这样的场景。   欢呼雀跃的嘈杂声中,显得程清焰的声音愈沉、愈认真。   “17岁的程清焰和25岁的程清焰,都爱夏莓,从来没有改变。”   程清焰是个不怎么喜欢在大庭广众表露情感的人,甚至连情绪都很少外露,以至于这样直白的表达让夏莓都猝不及防,完全出乎意料。   从前三班的同学就更加激动了,尖叫呐喊连成一片。   就像从前教室里老师点到他们俩名字时底下交错的、刻意的咳嗽声。   他声音很沉,一字一顿,格外认真而诚恳——   “你是我的公主,我会用我的身体、用我的血,来守护我的公主快乐顺心长大。”   这句话,也久违了。   夏莓清晰地记得,2012年11月21日晚上,程清焰站在当时她住的出租屋外,极为认真地对她说了这句话。   17岁这样的年纪,用最真的真心说着最轻薄的承诺,只能加重语调才能让那承诺听起来更厚重一些。   而现在,25岁的程清焰,终于有底气在众人面前说出这句话。   我的身体,我的血。   都会守护你。   都将忠于你。   我的公主。   夏莓心跳剧烈跳动。   想要回应,却哽咽着说不出话。   程清焰一直看着她,没有一寸移开视线,目光也渐渐变得柔软而湿润,停顿了会儿,他说:“2012年那场世界末日之前,你告诉我,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念头,比如今天早饭想吃小笼包,明天想吃馄饨,比如一年半后你想考上北外,是这些念头才汇成的人生。”   “——如果12月21日真的是世界末日,我想做什么。”   起哄声更响了。   夏莓羞赧于自己年少时过于直白直接的表达,但却不知怎么,直直地看着程清焰,依旧没低下头。   莫名产生了一种预感。   等起哄声过去,程清焰接着说。   “那么,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   他喉结滑动,声音有些哑,又从那沙哑的尾音中泛出颤意。   他起身,弯腰靠近话筒,磁沉的嗓音在偌大的礼堂内传开。   他说:“我要迎娶我的公主。”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我要迎娶我的公主。   夏莓捂住嘴,有眼泪落下来。   不是我想,而是我要。   不是娶,而是迎娶。   夏莓太清楚程清焰的性格了,内敛而沉稳,他很少说宏大的漂亮话,总是先做再说,说出来的话便也总是踏在实地上的。   我要迎娶我的公主。   这并不是程清焰常用的表达方式。   但在这一刻,他是这样表达的。   骄傲的,坚定的,强硬的。   像是终于披荆斩棘拼出一条血路后,单枪匹马来到城堡下见到公主的骑士。   他终于跋山涉水、站在金字塔顶,终于敢昂首挺胸地走向他的公主。   夏莓看着他起身朝她走来,一步一步,步履坚定。   周遭的光都聚在他身上。   她想,她的阿焰,意气风发的少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任何羁绊都无法束缚他,他天生就是那个最耀眼的人,天生就该朝着光明的前途大步向前。   就该耀眼夺目,就该气宇轩昂,就该睥睨众生。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   他笑了下,单膝跪下,拿出戒指,问:“夏莓,你愿意嫁给我吗?”   跟许多求婚场面不同,周围没有人喊着嫁给他嫁给他一类的话,仿佛都不忍破坏此刻的氛围。   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需要他们的怂恿。   果然,接着就听到夏莓极为开心的笑起来。   她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明艳的五官变得柔软,嗓音清甜又干脆:“阿焰。”   “嗯。”   “你相信吗。”   夏莓弯下腰,将手递过去,主动套进那枚戒指。   她笑着说,“你的公主,从16岁开始,做梦都想嫁给你。”   你也是我终其一生攀登的高峰。   谢谢你,带着从前那个阿焰历尽磨难、受尽坎坷,依旧意气风发、优秀耀眼,回到我身边。   谢谢你,实现了我的梦想。   从礼堂出来,往外走,便看到高三的同学们正在拍毕业照。   难怪刚才老孟突然被叫走,这会儿正轮到现在老孟带的12班拍照,也是高三最后一个班。   正是夕阳时分,温暖的橘色铺满整个天际。   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们笑容满面,青春洋溢,还在计较刚才拍照的瞬间好不好看、有没有闭眼,根本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分开。   夏莓牵着程清焰的手,脚步一顿。   当初她拍毕业照的时候也并没有很大的感触,甚至还觉得有些耽误学习时间,反正程清焰也不在,他们也不会有一张在一起的毕业合照。   忽然,老孟朝他们看过来——   “程清焰!”老孟突然喊。   三班众人纷纷看过去。   老孟用力招手:“来!咱们班今天人总算是齐了,也来拍一张!”   夏莓愣了下。   今天人总算是齐了。   是啊,今天才齐了。   程清焰像是明白她心里想的,笑了下,牵着她的手朝拍照的方向走去。   老孟又叫住自己班班长,让他组织向大家借来校服。   “来来来,穿上校服,拍毕业照必须得穿校服!”老孟笑得眼睛都睁不开,又余光瞥到什么,吼一句,“张翔!陈以年!你俩个儿这么高,给我站最后一排去!”   一共三排,大家套上校服,纷纷站好位置。   夏莓就站在程清焰旁边。   一套上校服,他就彻底变成了从前的样子,板正又阳光,不沾丝毫的阴霾,清风霁月,不染尘俗。   让夏莓真的有回到过去的错觉。   就好像,等拍完照,他们又要马不停蹄地回教室继续冲刺高考。   那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高三,似乎也因此有了弥补。   她拢了拢长发,手臂挨着他,看着前方露出一个标志的笑。   摄像师躬着腰看镜头,手举着:“来!看这里,三、二、一。”   “咔嚓——”一声。   画面定格。   摄像师检查了一遍照片,说很好,接着又说:“这张大家随意点,要蹦要跳都可以。”   夏莓终于可以认真去打量程清焰。   她侧过头,认真看他穿校服的样子。   察觉她的视线,程清焰也侧头,微微倾身,温声:“怎么了?”   夏莓:“这张照片可以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你站放松点儿。”   他扬了下眉,听到摄像师在喊倒计时准备。   周围同学们搂搂抱抱地三三两两挤在一块儿,程清焰忽然俯身,一只手抬起夏莓的下巴,猝不及防地吻下去。   唇齿交缠,鼻息交错。   从没有想过他会在大庭广众下做这样亲密的举动,夏莓想,照片定格的那一刻自己应该还睁大了眼睛。   他微微撤开些,笑时灼热的鼻息打在她脸上:“忽然很想,没忍住。”   夏莓看着他眨了下眼。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就连时光都变得沉重,以至于,夏莓总是觉得自己已经忘记那时的日子是怎样的。   但在这一刻,所有记忆却又如此鲜活。   放肆的风,拂动的长发,聒噪的蝉鸣,他的白衬衣。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回来了,又好像都有了弥补。   “公主。”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拂着,宽大的校服掐出身形,什么都没变,他还是那个总是挂在红榜第一的程清焰。   只是他的声音似乎比从前更温柔。   像是一阵风。   他看着她笑,嗓音愈发温柔:“公主,未来的日子我们一起去冒险吧。”   从2012年夏天,那颗阻生智齿开始。   所以她就真的遇到了那个将贯穿她一生、让她永远无法忘却的人。   她的此生真爱。   在这里,他们发生了太多太多故事。   是他在某次英语考试中,估计考差,让她如愿拿到了第二名。   是他声线温柔地对她说,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是他在世界末日的那天晚上用身体保护住她。   是他送给她一条草莓样式的项链,奖励她成绩进步。   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梭在柯北的大街小巷。   是他说,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是他陪着她度过了唐青云离开后那段痛苦的时光。   是他双目赤红、濒临破碎,哀求着让她不要怕,再相信他一次。   是他用整个青春送葬,保护她平安喜乐。   ……   青春声势浩荡,带着聒噪的蝉鸣和窗外疯长的枝杈。   我再不敢回到2012年,连呼吸都牙疼的2012,连回忆都充斥满伤感的2012。   可我又渴望回到2012年,渴望再次见到那个优秀耀眼的你。   但好在。   只要我睁开眼,就能看到——   那个优秀耀眼的你又回来了,就在我身边。   终于,你跋涉过山川大海、踽踽独行,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   终于,你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终于,你如愿以偿,赢得公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