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望春庭(重生)   作者:弦珂 文案: 上一世,繁华京城无人不识宋家嫡女宋絮清,出了名的骄矜,是宋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   但奈何宋家嫡女不思进取,整天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然其命好,早早就被婚配于太子裴翊琛。   重来一世,死于废太子裴翊琛刀下的宋絮清悟了。   裴翊琛能看中她,不仅仅是看重她的家世,还看中其不理世事的性格。   为了这辈子能够安然活到晚年,宋絮清早早抵达学堂,从学堂归来后便投身于琴棋书画中,晚间请来教坊先生习舞。   本已习惯宋絮清不作为的世家女子惊了。   众人:她这么做,定有她的深意,而我岂能落后于她?   此后,众世家女子不是在学习,便是在学习的路上。   春日马场蹴鞠比拼,本该坐在场下的宋絮清一袭便装骑马奔来,英姿飒爽。   众世家女子:她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   -   且为了能存活,宋絮清决定与养病于南涧寺的三皇子,未来的太子裴牧曜结为好友,只不过南涧寺墙垣过高,在获取裴牧曜信任前,需要学会爬墙。   某日夜里,南涧寺。   与好友商议事务后,裴牧曜漫步于院间,忽而听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隐于暗处的护卫现身,然而却听到墙垣高处传来呼救声。   被高墙吓得魂不守舍的宋絮清眸中带泪,“救…救命啊!”   -   端午宫宴,宋絮清一曲成名,宋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听闻太子属意于她,宋絮清惊魂未定,思来想去,打起了裴牧曜的主意。   夜深人静,久未爬墙的宋絮清再次爬上墙垣,她颤颤巍巍,好不容易爬到顶处,就瞧见站于高墙下的裴牧曜,他冷着一张脸,活像阎王。   宋絮清:“……”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她转身之际,活面阎王道:“下来,我答应你。”   【阅读指南】   * 晚上日更,临时请假评论区说明   * 娇生惯养惜命大美人x腹黑皇子   * 架空文学,私设重如山   * 主角不完美,可和谐讨论,但请不要恶语相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絮清;裴牧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 你若想嫁我便会娶 立意:突破封锁,为自己而活   ? 第1章 害她   (委屈小姐了)   雪花飘落于枝桠树干上,不过瞬时便化作水珠滴落于地面,湿漉漉的板砖令人心生烦闷,往日里最为热闹的暖玉阁此时悄无声息,衬得春日愈显严寒。   新来的丫鬟随着夫人身边的张嬷嬷入暖玉阁院中,为院中的小主子送去御赐药材。   早在入宣武侯府前,丫鬟就听闻侯府嫡女为府中最受宠的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上好珍品,就连皇家赏赐之物,凡是姑娘喜欢的,悉数送入院中。   可自踏入院中那一刻起,她便知外人听闻的不过尔尔,本该垂眸而行的她止不住地侧眸打量,直到一姑娘的身影撞入眸中。   姑娘约莫将笄的年龄,肤若凝脂,眉眼生的极其精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丝骄矜,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带着看不明的忧思。   丫鬟不曾见过她,然而在看到身影的刹那就知晓,这位姑娘便是宋家捧在手心中呵护长大的嫡女,宋絮清。   不容丫鬟多想,身侧的张嬷嬷领着她焦急地往前走,“小姐,您怎么一个人站在外头,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哪里野去了。”   立于长廊之侧的宋絮清如梦初醒般看过来,宁静无波的眸底渐渐染上笑意,“正要去娘亲院里,出来后才发现雪下大了,我懒得走动,就让她们回去取斗篷去了。”   张嬷嬷是看着宋絮清长大的,自然知晓她性子,喜闹不喜静,一刻也坐不住。   然而不日前宋絮清不慎落水,昏迷整整三日,侯府上下胆战心惊,好在第四日时她醒了过来,只是醒来后性子似乎也变了些许。   “夫人适才出门去了,小姐大病初愈,夫人让您安心养病,雪停后方可出门了。”   宋絮清望了眼不远处的高墙,颔了颔首:“好。”   不轻不重的话语落在张嬷嬷耳中却听出股无奈之意,心想落水之前的小姐哪会有如此落寞的一面,要是往日听说不能出门,指定是要撒娇上一会儿的。   张嬷嬷叹了口气,道:“委屈小姐了。”   “小姐。”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披在宋絮清身上的斗篷,她的两位贴身丫鬟一人走至她的身前将系带理好,一人将裹在绒毛罩子中手炉递给她,做完一切后二人才朝着张嬷嬷福了福身。   张嬷嬷稍稍颔首,对宋絮清道:“圣上得知小姐落水未愈,特赐了上好的药材,奴婢现下要去小厨房将事情叮嘱好。”   皇帝得知她落水的事情,必然是爹爹提及的,宋絮清心头一暖,“画屏你随嬷嬷去一趟,这儿有采桃。”   画屏福了福身,递给了采桃一个眼神,就随着张嬷嬷等人往小厨房去。   待她们走后,长廊内又静了下来。   宋絮清用掌心摩挲着温热的绒毛罩子,眸光不过须臾时刻又看向了高墙之处,心里装着事情,面上也开心不起来。   采桃看在眼里焦急在心中,她和画屏自幼陪同小姐长大,知晓她家小姐是个多么活泼的性子,可自落水醒来后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得人心慌,“小姐在看什么呢?”   宋絮清的视线越过层层枝桠,最终却被高墙阻隔了,“外边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采桃以为她是想要出去了,“现下飘着雪,但不过一会儿便化了,街上应该没有太多人,等天气转好小姐就可以出门了。”   宋絮清淡淡地嗯了声。   采桃继续道:“今年也不知怎么的,天诡异得很,开春了还在下雪。”   闻言,宋絮清隐在罩子中的手一顿,白茫茫的景色晃了眼眸,她仿佛瞧见了上一世死去的那一日,也是春日飞雪。   不同的是那一日她不在侯府中,而是被圈禁于山水田园之中。   那是晋元二十年,宋絮清已然不是侯府小姐而是太子妃,准确来说是废太子妃。   太子被废后,伺候于她身侧的画屏与采桃都被遣散离宫,东宫女眷也随着废太子被圈禁于山水田间,待天气转暖后便会往西边走。   林院中。   披散着秀发的宋絮清抖手倒着茶水,原本娇嫩白皙的双手在寒天之下冻得发红。   这座院子仅有宋絮清一人,废太子与其挂在心尖尖上的侧妃居住于另一阁院。   在她嫁入东宫的第二日,侧妃也被抬入宫中。   那时她才知晓,废太子相中的是她的家世及不争的性子,先利用姻缘绑住无心党派之争的父亲,再利用她的性子保护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静谧林间车轱辘声阵阵,惊醒了思绪万分的宋絮清,她抬眸望去。   远远地只瞧见丫鬟掀开马车帷幔,一张略微眼熟的小脸探出来,当朝镖旗将军之女,名动盛京的才女谢子衿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二人素不相识,宋絮清仅在嫁入东宫那日曾与她见过一面,不知她为何而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静坐待她入屋。   谢子衿嗓音莞尔动听:“臣女谢子衿,拜见太子妃。”   宋絮清没有应声,只是定定地凝着她,心生狐疑。   谢子衿倒也不在乎她是否开口,似笑非笑地睨了眼身侧的丫鬟,待丫鬟微微颔首,她便自顾自地说:“圣上已经下旨册封三殿下为太子,由祀天阁择日举办大典,臣女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来,特地和您分享此消息,不知太子妃,不对,是宋姑娘可开心?”   宋絮清眉眼微微皱起,不知谢子衿是何意,但不等她出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怒声,“太子妃喜从何处来!”   谢子衿听闻此声,嘴角微微上翘,不慌不忙地起身福了福:“臣女谢子衿拜见殿下。”   立于她身侧的丫鬟松了口气,带着些许任务完成后的如释重负,宋絮清将这一切收入眼帘,瞬间明了,她看向怒气冲天的废太子。   圈禁此地数月,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废太子早被折磨得不成样,他提着剑而来,抵着谢子衿的胸膛,约莫片刻又将剑锋转向宋絮清。   锋利的长剑抵着宋絮清的下颌,划出一道血迹,她似乎没有感受到痛意,只是看着谢子衿,“我为什么要开心?”   谢子衿故作惊讶地捂嘴:“宋姑娘离宫那日,臣女见您与三殿下交谈甚欢,还以为您听到这个消息会非常开心,不曾想……”   宋絮清眼眸微眯,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   果不其然,甚怒之下的废太子发起了狂,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这个贱人!”   宋絮清嘴角微启,还未开口就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感,痛得她浑身发麻,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可思议地垂头望着刺入胸膛的长剑,刺骨的痛蔓延至指尖,纤细白皙的指节止不住地抖,余光瞥见他身后有人策马而来。   来人还未待马停下便跃身下马,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弓箭刺入废太子的臂膀。   废太子痛呼出声,但手却未曾垂落,他怒目瞪着宋絮清,握剑的力道重了几分,再次刺向她的胸膛!   宋絮清未曾来得及说什么,双眸微睁无力倒下,直到耳边细碎的声响惊醒了她。   与林间春日严寒不同,这儿炭火烧得通红,烘得全身暖洋洋的。   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周遭,镂空的雕花装饰悬挂在侧,帷幔垂落地面将床榻与外界相隔开来,静谧的空间内仅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略显眼熟的环境让宋絮清怔愣了下,下一瞬她意识到什么,倏地坐起身抬手抚上胸膛,可出乎意料的是伤口处并没有包扎的纱布,她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意。   在宋絮清迷茫不解之际,帷幔被人掀开,迎面而来的是被遣散出宫的画屏,瞧见她坐起身的刹那画屏也瞪大双眸,惊呼:“侯爷,夫人,小姐醒了!”   侯爷?夫人?   双亲此时不是被关押在牢房中吗?   她的话令宋絮清又是一惊,怔怔地转头看去,这才看清周遭所处的环境,这分明就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不知所措地看着奔来的众人。   受她的拖累,太子被废之后,侯府众人皆被关押牢中待大理寺审案,离京时她只听路过的人提过一嘴,说宣武侯不愧是忠烈出身,就是受尽酷刑也未曾屈服一分一毫。   然而此时他们完好无损站在她的塌前!   宋絮清想不通,这是什么情况?   可听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宋絮清才缓缓发觉不对劲,这场景同十四岁那年她落水后的情景万分相似,问了句:“娘亲,今年是哪年?”   老成的语调同往日俏皮的模样全然不同,结合上这句话,惊得她本就泣不成声的娘亲晕厥过去。   宋絮清这才清楚地意识到,似乎她命不该绝,承蒙老天爷眷顾回到了赐婚的前两年。   她想起刺入心口的长剑,发狂的废太子,眸中带有笑意的谢子衿,以及策马疾驰而来的模糊身影,密密麻麻的颤意自心间涌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思及此宋絮清捂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良久,她唤道:“采桃。”   采桃见她面色不对,以为是心绞痛犯了,忙道:“奴婢喊人去请大夫。”   宋絮清擒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你差人去打听打听谢子衿,务必事无巨细。”   她自认上一世并无与任何人结仇,谢子衿同她非亲非故,为何要害她!   作者有话说:   【详细阅读指南】   1.晚上日更,有变动会提前请假,临时请假也会在评论区说明原因,并且告知什么时候更新。   2.女主上一世很受宠,但终其一生过得稀里糊涂,是个冤大头。   3.非传统意义上的重生,并没有太多虐渣情节,请各位理解,女主只是臣子之女,不论太子后期是否失势他前期都是太子,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龙人,她不能也不会为了复仇而不顾疼她爱她的家族。   4.本质是感情流小甜饼,权谋部分幼儿园手段。   5.SC,1V1,HE(仅限这一世,上一世女主非C)   问:为什么男主是皇子还能C,难道没有侍妾嘛?   答:没有,寺庙中长大,正文中会有说明。   6.男主会慢慢有上一世的记忆,非传统意义上的重生,是上一世的记忆叠到这一世。   7.作者本人不算blx,但不能骂的太难听,过份难听的和扣帽子的反弹,至于骂角色,要是好人做什么事情但是超出你的预料的,请轻点骂,是我笔下人物我会心疼。   8.每个角色都是有成长弧度的,有低谷有高光,请大家接受。   9.太子天生恶种,会伪装的恶种,喂不熟的白眼狼。   10.下本《桢桢我心》,收藏就看矜贵自持的世子追妻火葬场。 第2章 自重   (三殿下说笑了)   这场雪持续了整整两日。   卧内炭火烧得通红,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伴随呜咽声传来,伺候于身侧的画屏紧忙掀开帷幔凑上前,熟练地隔着锦被轻拍宋絮清的后背,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   不多时,卧于榻上的宋絮清悠悠睁开眸,含着水光的澄澈鹿眸在烛火映衬下闪烁着光芒,约莫巴掌大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绯红,她微微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画屏端着茶杯小心翼翼地递至她嘴边,“小姐,喝点茶水缓缓神。”   宋絮清不徐不疾地抿了一口,双眸逐渐清明,若有所思地盯着锦被上的花纹,精致小巧的团雀栩栩如生,宛若上一世死前养在身侧的小团雀。   她不出声,画屏也安安静静地立于一侧等她吩咐。   画屏和采桃二人自幼侍奉于宋絮清身侧,对她家小姐的性子是最为清楚的,可自打小姐不慎落水醒来后宛如变了个人,眼眸中偶尔还会透露着一股悲凉。   今是宋絮清落水醒来的第六日,她又梦到了上一世,梦到了她出嫁的那日,在梦境的最后,鲜红色的窗花霎时间变成白色,漫天飞舞的白纸宛若雪花那般。   宋絮清侧眸望向幔外,眼睫微颤:“画屏,雪停了吗?”   “停了,昨夜便停了。”花屏边说边掀开帷幔,“夫人遣人来说,等您醒来后便一同去南涧寺祈福。”   宋絮清颔了颔首,上一世落水醒来后也是同母亲祈福去了,她掀开锦被的动作忽而一顿,“你说去哪儿?”   画屏愣了愣,不解她为何反应如此异常,“南涧寺。”   宋絮清神色中闪过几分微妙,“为何去南涧寺?”   南涧寺作为皇家寺庙,相较北澈寺而言人烟稀少,众臣子及其家眷也仅会在陪同皇家出行祭祀祈福之时才会去南涧寺,而上一世她落水醒来后,侯府前去祈福的寺庙就不是南涧寺,而是和南涧寺相反方向的北澈寺。   画屏摇了摇头,对此也是疑惑的,“张嬷嬷那日送药材过来有和奴婢提过一嘴,当时说的是北澈寺,但晨间夫人遣人来说的确确实实是南涧寺。”   宋絮清闻言垂下眼眸,对比着上一世落水醒来后和这一世的区别,桩桩件件事情的走向都是相同的,唯一出现变故的便是这次祈福之行,时间未变,可不知为何,地点却发生了变化。   待小厮前来通传马车已备好时,宋絮清也已梳洗结束,她眼眸凝着镜中的人儿,藕粉色的裙身衬得她娇嫩如春日绽放的山椿,脸庞似乎都被染上了粉嫩的余晖。   埋头整理着衣裳的画屏稍稍抬头,便坠入一双含着雾的眼眸,欲语还休的双眸中闪过些许无措,平增些许楚楚可怜的韵味,惹人心生怜爱。   她心中不禁咂舌,自家小姐尚未及笄便已然动人,及笄后怕是上门的媒人都会踏破侯府的门槛。   暖玉阁内伺候的丫鬟并不少,仅仅是打扫丫鬟便有三人,画屏随着宋絮清走出暖阁,看到扫地丫鬟这才想起一件事来,轻声道:“小姐— —”   “小姐!”   听到熟悉的嗓音画屏舒了口气,循声望向院门口神色匆匆的采桃。   “小姐,您让我打听的我都打听清楚了。”采桃调整了下呼吸,眼睛扫过院中的丫鬟,压低嗓音:“奴婢在将军府闲逛了几日,和府上的清扫丫鬟闲话,得知谢家小姐尤为刻苦,日日卯时前往学堂读书,将军府上请了几位书生,谢家小姐归家后便同兄长与书生们谈学,直至亥时才梳洗入睡。”   对于采桃打探到的消息,宋絮清上一世便听人提起过,她之所以会知晓,不过是众人在感慨谢子衿刻苦之余不由得接一句,“再看看宣武侯府嫡女,不思进取,整日听曲儿逗鸟儿,世家女子当会的琴棋书画是样样不精。”   “小姐!”两个丫鬟惊呼出声,不知自家小姐为何会知道街巷间的流言蜚语,画屏错愕地瞪大眼眸,“小姐怎可这么说自己,琴棋书画您又不落后于人,不过是少与众位姑娘比拼罢了。”   “你们担心什么,我并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宋絮清笑道,可笑着笑着眉梢悄然皱起。   是了,上一世太子便是看准了她不与人争锋的性子,便是嫁入东宫后也不会伤及他的心上人,这才在一众世家女子中选中她为太子妃。   事后也证明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她与侧妃前后脚入的东宫,这些年她并未对侧妃动过一分一毫的小心思。   “谁惹你不高兴了,眉梢皱成这样。”   听到声音的宋絮清回过神来,她抬眸循声望去,瞧见她娘亲笑意盈盈的模样,嫣然一笑,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娘。”   “怎落了次水,倒变得黏人起来了。”宣武侯夫人徐氏嘴上这么说着,掌心却将女儿的手握住,“下次可不准这么顽皮了,娘都吓坏了。”   “女儿知道啦。”宋絮清娇嗔道,同徐氏往马车走去,“娘,好好的咱们怎要去南涧寺?”   提到南涧寺徐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明亮,坐稳后捏了捏宋絮清的鼻尖,道:“你落水醒来后日日梦魇难醒,你爹日日愁眉苦脸上朝,圣上询问起,得知此事后便准许我带你前往南涧寺祈福,南涧寺乃皇家之地,这次能够前往南涧寺祈福还是圣上开恩。”   上一世宋絮清不过半日便醒来,翌日已偷跑出门玩乐,未曾有过一分不对劲,侯府上下自然不会担忧,可这一世随着她的改变周遭的事情也在变化。   宋絮清抿了抿唇,眸光流转。   或许,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徐氏看不清宋絮清的神色,只当她不喜听到这些话语,但还是要叮嘱:“到南涧寺后切记不可乱跑,你尚未痊愈,三殿下自幼于寺中养病,可别冲撞了三殿下将病气过给他。”   思绪万千的宋絮清听闻话语后猛地抬起头,脑海中闪过这人的身影,想起离宫前他同她说的话,喃喃道:“裴牧曜?”   “清儿!”徐氏厉声唤她小名,正色道:“你跟娘说说可以,切记在外不可直呼三殿下名讳。”   这点宋絮清自然是知晓的,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不由得嘟囔道:“哪能有病气能冲撞得到他。”   徐氏并没有听清宋絮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这孩子野惯了,怕她到寺内四处乱跑冲撞贵人,一路上都在和她讲着规矩,恨不得将这些年未同她讲过的规矩全都灌进她的脑海中。   可皇家规矩这种东西,宋絮清自是知晓的,看着娘亲一张一合的唇瓣不禁想起上一世给她教习的嬷嬷,指腹掠过密密麻麻的颤意。   她呼了口气,当作没有听到。   三殿下,裴牧曜。   上一世有一点谢子衿倒是没有冤枉她,她离宫的那日确实同裴牧曜相见了,不过是他找上门来的。   彼时的她于宫门口等待废太子,也不知裴牧曜是什么时候来的,在二人视线撞上的一瞬间便听到他说:“宋絮清,我可以保你不受流放之苦。”   宋絮清作为他的兄嫂自然知晓避嫌,且于立场而言二人可以说是敌对方,成王败寇,太子逼宫不成反被裴牧曜上演一出瓮中捉鳖,而作为太子妃的她自是太子一党。   她不懂裴牧曜话里是什么意思,往后退了几步:“三殿下说笑了。”   冬日暖阳自上而下落于裴牧曜的身上,令宋絮清看不清他眸底的深意,只是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朝她缓缓走来,“四处都有我的人看着,不会有人靠近,我并没有与你说笑的意思。”   待他走近,宋絮清这才看清他眸底蕴含的深意,如同看见猎物的豺狼那般闪烁着光亮,而她犹如果腹的猎物待其捕捉,这一闪而过的眼神惊得她连连后退。   宋絮清掌心朝后抵着树干,退无可退,粗糙的树干硌得她生疼,情急之下直呼道:“裴牧曜,请你自重!”   被直呼名讳的裴牧曜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生气,他双眸紧盯着她,一双生得极其精致的眼眸波光粼粼,眸间回荡着他的身影,“侯爷和夫人你可是不顾了。”   宋絮清含雾的眼眸倏地一怔,心绪更乱了。如果不是她,侯府不会经此磨难。   若她当时有一点点不情愿之意,侯府上下自然会想方设法替她避开这门婚事,只是她明白,抗旨不遵乃诛九族大罪,她不愿也不能!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侯府还是因她而牵连,是她害了整个侯府!   清泪自眼角滑落,宋絮清长吁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渍,“别为难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的眸,不语。   宋絮清如释重负般道:“要杀要剐全听三殿下安排,这是我的选择,选择的结果好坏都应当由我独自承担。”   话音落下的刹那有丝丝脚步声自内墙传来,紧随其后的是类似于布谷鸟的哨声,宋絮清神色一凛。   裴牧曜眸色未变,他俯身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侯府我会护着,开春出城后会有人带你往南边走。”   忽如其来的转变令宋絮清呼吸顿时微窒,只觉得不可思议。   裴牧曜笑了笑,似她往日里所见的那副模样,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错觉,他掌心抵着她的发梢微微摩挲,“就当是还了儿时的承诺。” 第3章 未曾   (这会儿倒是像你小时候)   上一世被圈禁的那几个月间,宋絮清也时常寻思着裴牧曜话中的意思,在她记忆之中儿时并未同他相识,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之后更是仅有几面之缘,哪来儿时承诺一说?   “南涧寺与其他寺庙不同,踏入寺庙的那一刻起务必谨言慎行— —”   絮絮叨叨的话飘入宋絮清耳中,听到谨言慎行四字她眉心一跳,宛若身处东宫那座牢笼之中,忙打断她:“娘,我和三殿下见过吗?”   徐氏摇摇头:“未曾。”   宋絮清狐疑,追问道::“儿时也不曾?”   徐氏深知女儿的性子,对感兴趣的事情非要问清楚弄明白,索性直接告诉她:“三殿下幼时体弱多病,祀天阁主事称其天相与皇宫相冲,不宜在宫中久居,皇后娘娘心疼幼子便去求圣上,圣上下旨允其居住于南涧寺中,今日是你初次前往南涧寺祈福,自是未曾同三殿下见过。”   裴牧曜乃皇后嫡出之子,早年间皇后经丧子之痛,二皇子与大公主尚在垂髫之年便骤然离世,因此皇后对这位体弱多病的幼子尤为在乎,得知幼子天相与皇宫相冲之后,不顾皇家祖训长跪于承天宫门外,恳求皇帝疼惜幼子下旨命国公府代为抚养幼子。   当朝皇帝尤为相信天相一说,早在祀天阁提出相冲时便已心生动摇,且皇后长跪于承天宫外久久未起,便下旨将裴牧曜送出皇宫,但并不是皇后所求的国公府,而是与皇宫遥遥相望的南涧寺。   这些都是宋絮清入宫后听到的传言,与娘亲所说的话并无出入,她眉心皱得更深,难道裴牧曜是在诓骗她?   不容她多想,马车停靠于南涧寺门前,张嬷嬷摇了摇垂挂于马车外沿的铃铛,“夫人,小姐,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站稳的那一刹那她眼前一亮,怔怔地望着远处光景,荡着水波的眼眸渐渐的笑意愈发浓烈。   南涧寺位于半山腰,自半山腰往外看可瞧见盛京繁荣之景,定睛一看甚至能够瞧见长街内街贩摆摊,似乎还能够看到袅袅炊烟,好不热闹。   上一世宋絮清自嫁给太子之后便被规矩圈着不得外出,那两年间她对宫外的时兴玩意儿一概不知,关于宫外所有的了解,皆是众世家夫人或小姐前来赴宴时告诉她,那两年间她的性子也被磨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这是她回到这一世第一次出门,此情此景下才明白,她上一世根本不是不再喜爱宫外街景,而是不能出门无奈自我诓骗。   在侧门等候多时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夫人,小姐,寂空主持已在寺内等待二位,请二位随我来。”   宋絮清敛下激动的心情,随着小和尚往寺内走去,在踏入寺门之时,徐氏捏了捏她的手心,小声道:“记住来时娘和你说的话。”   她乖巧地应了声,“我记住的。”   南涧寺侧门距离主殿有段距离,时而还会遇见四处走动的带刀侍卫,一行人穿过竹林长廊经过七道门扉抵达主殿门口。   立于门前的寂空主持在二人走近时,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二位施主,请随我来。”   徐氏拉过宋絮清,对寂空道:“这是小女宋絮清,还要劳烦主持费心。”   “施主言重了。”寂空主持抬眸看了眼一声不语的宋絮清,神色忽而一怔,脚步也不由得停了下来,良久,他出声道:“小施主心思郁结,乃思虑过度之故。”   闻言,徐氏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儿处,她侧眸扫了眼女儿,也知道这孩子落水醒来后便一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听主持这么一说,她更为着急,“那可如何是好?”   宋絮清转动眼睛,知道性子骤然变化府内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可此刻的她也身处困境之中,她很怕,怕这不过是个梦,梦醒后她便不在这儿了。   寂空主持诧异的眸色渐渐褪去,他虔诚地拜了拜远处的佛像,继而对宋絮清道:“小施主忧思之事乃异象又非异象,此事已成既定事实,还请小施主既来之则安之。”   主持说完后便令小和尚带着二人进殿内上香,宋絮清满眼怔愣地看着主持,直到倏而响起的撞钟声将她惊醒。   她张了张嘴却问不出话来,心中闪过万般思绪,一时之间晃不过神来。   宋絮清跪于佛前,仰着脸望着座上佛像,主持的话犹在耳边。   沉默须臾,她双手撑地对着佛像磕了个响头,在心中默念道:“承蒙佛祖垂怜,给小女重来一世的机会,小女必当珍惜这个机会,远离小人,不会重蹈覆辙。”   宋絮清自认不过是这繁荣盛世中渺小如沙的一员,所求所愿不过是平安喜乐,上一世的她命丧十九年华,这一世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能够在这盛世中安稳度过一生。   在此之前,她需要做到远离朝堂纷争,并且查清谢子衿背后之意,上一世她同太子成婚两年有余,虽无感情纠葛但对他也还算是了解。   太子不喜女子光芒过甚,上一世便是看重她不爱争夺的性子,既然如此,她便争!   这么想着,宋絮清紧绷几日的心松了几分,只是有些事情还未理清,余光睨了眼还在礼佛的徐氏,她提起裙摆悄然起身往外走,“嬷嬷,我四处走走,娘亲寻我便让画屏去院子找我。”   张嬷嬷谨记离府前徐氏的叮嘱,正打算出声规劝时宋絮清已小跑离开,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上一世宋絮清来过南涧寺几回,对这儿还算是熟悉,只是寻了一路别说是寂空主持,就连小和尚都没有遇见一个,来时所遇见的侍卫此时也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她四处寻了约莫一刻钟,都没有瞧见一个人的身影,在驻足休息时忽而瞧见远处闪过一道身影,心中一喜正打算走过去时瞥到门扉顶端的门匾,清河院。   宋絮清脚步一顿,不再往前走。   裴牧曜弱冠之年立府搬出南涧寺,可她也知道,清河院是他在南涧寺的居住之地。   在还没有搞清楚他话语中的意思前,宋絮清暂时不想招惹到他,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甚至怕被人看到不由得加快脚步,直到走远后才松了口气找了个石凳坐下。   落水后躺太久没有出门,双腿有些受不住,她边观赏寺中美景边捶打着腿部,有些事情想通之后心思都活络了不少,就算是常见的景象在此刻都变成了美景。   “何人在那儿!”   倏得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林间沉睡的鸟儿,鸟儿叽叽喳喳地扑腾着翅膀乱窜,这忽来的声音也吓得宋絮清手下没个轻重,拳头重重地落下,痛得她眉心都拧到一起去了。   宋絮清痛呼出声,急忙循声望去,在瞧见不远处的人影时,溢在嘴边的痛呼声止住。   微风吹拂而过引得竹林沙沙作响,裴牧曜一袭黑色锦衣立于林间,他手中持着把长剑,剑锋处凝着血光,俊美的脸庞上映着淡漠清冷的神色,恰如锋利的剑梢。   暖阳穿过层层竹林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冬日暖阳却并未能逐去眸中的寒意,如墨般的眼眸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凌厉的眼神似手中的利剑,誓要穿过她的身躯。   前世被利剑刺穿胸口而亡的宋絮清浑身不由得一颤,此刻的裴牧曜与她印象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可转念一想,他筹谋多年一步步扳倒太子,哪能似面上那般随性洒脱。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福了福身,“三殿下。”   裴牧曜没有开口,身边的侍卫在见到她正脸后眼眸逐渐缓和,“殿下,是宣武侯长女。”   “嗯。”裴牧曜将长剑扔给侍卫,眸光落在三丈外的宋絮清身上,淡淡出声:“宣武侯长女,宋絮清。”   最后三个字带着些许探究之意,炽热的眸光如同夏日烈阳,照得宋絮清浑身不舒畅,她垂下眸,“回殿下,是我。”   在她回话之后,林间许久都未有声音,久到宋絮清以为裴牧曜已经离去,在想着是否要抬眸看看时,眼前忽而出现一道身影,距离不过一丈之隔!   她猛地抬头望去,才发现裴牧曜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这人走路是没有声响的吗!?   她眼眸瞪得溜圆,似野苑中遭遇狩猎惊慌失措的小鹿,胆子似乎并不大,裴牧曜敛去眸中的冷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认识我?”   闻言,宋絮清垂于身侧的手握紧,心提到嗓子眼处,“自是未曾见过,只是听闻三殿下久居于南涧寺中— —”   裴牧曜眉梢微微扬起,“未曾见过?”   宋絮清被他打断话,听清他说的是什么时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差一点点就要撞破胸膛跑出来,也顾不上太多,反问:“见过吗?何时见过?殿下还记得?”   这一连三个问话倒也不像适才那般胆小,裴牧曜唇角弯了弯,“这会儿倒是像你小时候。”   作者有话说:   收假啦!假期上班第一天开启。   评论区依旧有红包掉落哈! 第4章 伴读   (我何时说我要走)   微风拂至,林叶作响,水滴坠落于池水中荡出阵阵波澜。   着急忙慌的脚步声陡然惊醒宋絮清,随之而来的是徐氏忽远忽近的呼声,她双眸清明要回应之际,裴牧曜的指尖忽而抵住她的唇瓣。   未待宋絮清反应过来时指腹已悄然离去,唇瓣余下的温热余温令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裴牧曜,他面上并无其他神色,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眼眸转了几圈,了然地道:“若有人问起,我自会告诉他们不曾见过殿下。”   耳畔侧的步履声愈来愈近,裴牧曜挑了挑眉,不语。   可直至徐氏的身影出现在宋絮清的视线中,挡住大半视野的裴牧曜都没有离去,不由惊讶:“殿下不走吗?”   “我何时说我要走?”裴牧曜不答反问。   “……”宋絮清哑然无言,她并未错过裴牧曜眸中一闪而过的揶揄笑意,再一次打破她印象中的模样。   世人皆道,三殿下长年生活于南涧寺中造就了温和洒脱的性子,恰似夜间那一轮弯勾明月,仰首抬手望去触手可及,可实际上却摸不着也抓不住,若非他乃皇嗣,京中世家贵女遣派的媒婆怕是要踏破门槛。   自古以来,非稳坐东宫的嫡出之子多韬光养晦,或是远离朝堂,可裴牧曜从未掩盖过自身的光芒,不论骑射还是策论之道,他都是众皇子中表现突出的那一人。   同时他对太子很是尊重,二人兄友弟恭,颇有光明磊落之意。   也正是因此,太子并未将其视作眼中钉而是眼中刺,虽疼痛但不至于致命。   上一世直至宋絮清死前他都未曾有过嫁娶之约,听说就连心仪的女子都不曾有,恼得皇后时常在宫中宴请各家贵女相看,作为太子妃的她也曾陪同皇后出席过几次相看场合,可不管是哪一次他都未出现过。   如今这一缕清风明月的种种表现倒是出乎宋絮清的意料,她福了福身,“殿下确实没有说过,是臣女自作主张揣度殿下的想法了。”   徐氏远远地就瞧见女儿同一男子站在一起,她微微皱起眉眼匆匆赶去,可直到走近才发现那男子是裴牧曜,惊得她连忙福了福身,“殿下。”   裴牧曜微微颔首,“侯夫人多礼了。”   徐氏侧眸打量着自家女儿,不知适才发生了什么,但宋絮清的性子她是十分清楚的,直言道:“小女性子活泼外放,若无意叨扰到殿下还望殿下见谅,臣妇之后会多多约束她。”   “夫人言重了。”裴牧曜觉得徐氏似乎对活泼外放有何误解,乖乖站在一侧的宋絮清和这四个字并无任何关系,他稍稍颔首:“寺中景色还算不错,夫人可慢慢观赏。”   徐氏听出他言外之意:“谢殿下,恭送殿下。”   宋絮清随着徐氏一同屈了屈膝,起身的刹那似乎有一道视线掠过,她神色颇为复杂地望着裴牧曜离去的身影。   思来想去,裴牧曜诓骗她并无一丝一毫的好处,更何况两世他都表达出相同的意思,可见他们儿时确实曾见过,然而为何连娘亲都不知道内情?   且两世他对儿时二人曾见过这件事毫无隐瞒之意,这一世更是在他们相遇的第一面便提及这件事,可见他是较为重视这道承诺的。   重视承诺的人忽而转过身来,速度快得宋絮清来不及敛下眼中的探究,反而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眸色,不过对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不过须臾他已走过拐角处。   那道身影消失她才收回目光,余光瞥见徐氏的脸色,心一屏,双手赶忙握住她的手心,摇晃撒娇道:“娘亲。”   徐氏气不打一处来,歪过头去不理她。   宋絮清探头过去,眸色娇俏,故作楚楚可怜状:“我错了,以后会听您的话,不会这样了。”   徐氏冷哼了声,但到底是抵不过她的好言好语,抬手重重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既生气又担心:“来前说的话你都当作耳旁风了。”   宋絮清抿唇一笑:“下次去那儿一定会提前跟您说的。”   乖巧可人的面容落在徐氏眼中,她失笑:“你尽会给我灌迷魂汤。”   顿了顿,又问:“适才撞见殿下,可有不妥之处?三殿下性子温润好说话但毕竟是皇嗣,不容他人放肆。”   “没有,就是无意间撞见而已。”宋絮清见徐氏担忧的神色,道:“还没有说上话娘你就来了。”   “那便好。”徐氏松了口气,可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直落在裴牧曜离去的方向,不由得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女儿略带疑惑的嗓音。   “娘,我和三殿下真真没有见过?”   徐氏愣了一下,被问得都有点怀疑记忆是否出了差错,“自是不曾— —”说着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瞥了宋絮清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今日似乎对三殿下过于关心了。”   宋絮清愣了一下,笑道:“是吗?可能是初次来南涧寺,有点儿好奇。”   徐氏是不信的,回程的路上,她细细打量着女儿的神色,心想着也确确实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只是这情窦初开的人选……   她叹了口气,“清儿,你可知你爹为何会激流勇退。”   宋絮清一晃神,“不知。”   宋家祖父是跟随先皇行军交战的开国将军,先皇登上皇位后封祖父为宣武侯,后与老夫人孕有二子,长子便是宋絮清的父亲宋祎,宋祎还是世子之时便替父出征平定西南一处。   当今圣上登基后,宋祎也曾数次带兵出征边疆,后宣武侯离世他继承侯位,一时间风头无两。   直到晋元七年,胜仗归来的宋祎在封赏宫宴上交出军符,远离战场远离朝堂,甘当两袖清风无所事事的侯爷。   徐氏捋了捋女儿的秀发,道:“不论何时,功高盖主对于臣子来说是致命的,你祖父与父亲战功赫赫,说好听了那是宋家出能人武将,可也架不住他人揣测猜忌,彼时京内流言四起,为了保全侯府你父亲才出此下策,可若你有意嫁入皇室,你父亲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可清儿,娘不愿你守着空荡荡的宫殿度过余生,那儿太冷清了,你这么喜欢四处闲逛的人,怎可被拘在牢笼中。”   宋絮清不知徐氏怎的突然说到这儿,可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酸,澄亮的眼眸渐渐续起雾凝聚成水珠。   想起上一世的结局,她扑进徐氏怀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娘,我错了。”   徐氏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吓到了,还以为是话说重了,忙拍打女儿的后背安抚着,“怎的好端端地哭了?”   宋絮清摇摇头,在徐氏看不见的地方,她咬着唇,饱含泪水的眼眸晦暗不明。   不论是抗旨不遵亦或是嫁入东宫,侯府似乎走入了死胡同,最终的结局都是走向消亡,而侯府走向消亡的重要拐点便是她的婚事。   宋絮清沉吟不语,上一世,赐婚圣旨是晋元十六年年中下的,而今只剩下一年的时间,要想太子淡了迎娶她的心思,怕是要费点功夫。   马车停稳在侯府门口时,她也想清楚了。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说说笑笑地往府内走,踏过门槛时瞧见宋祎身边的侍从。   侍从弯了弯身:“夫人,侯爷在正厅等您,也请小姐同夫人过去。”   宋絮清见侍从步履匆匆着急忙慌的样子,眸露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从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宫内传来消息,说是要选几位世家小姐入宫做公主伴读,命众臣将府内适龄女子名单呈上。”   徐氏拧眉,“哪位公主?”   宋絮清垂于身侧的手握了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为裴牧曜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裴徽澜择选伴读。   果不其然,侍从道:“五公主。”   徐氏神色一紧,与此同时瞥了眼女儿,见她满眼茫然捏着她的手心安抚道:“别担心,若是不想去,爹和娘给你想办法。”   不等宋絮清开口,就听到拐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侯府老夫人的声音自前厅传来:“你娘说的是,此事可大可小,你若不愿去,自有你爹替你谋划。”   宋絮清走到正厅才发现,在正厅候着她们的不止是父亲和祖母,还有叔叔宋兆年及婶婶李氏,众人的脸色都说不上好看。   宣武侯侯府同其他府邸可不同,若是侯府将适龄女子名单呈上,入选的概率比众臣子府中适龄女子入选概率要大上许多,几乎是只要呈入宫中便会入选。   而宋絮清作为侯府大姑娘,明年及笄,自是宫中所言的适龄女子。   宋絮清自知娘亲和祖母说得不假,上一世她不愿当公主陪读,父亲便通过国公府同皇后说了声,将她从备选名单中划去。   宋祎坐在一侧,朝女儿招了招手,问:“清儿,你是什么个想法?”   宋兆年挥了挥手,侍奉在侧的下人快步离去。   待下人都走远后他才说:“公主早已过选伴读的年龄,此时选伴读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众皇子府上要进人了。”   徐氏想起寺中偶遇裴牧曜的事,“娘娘是想为三殿下选妃?”   宋祎:“不见得。”   宋絮清看了眼父亲,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皇后娘娘自然不是为三殿下选妃,而是在选适龄的太子妃。   徐氏很快就反应过来,拉过宋絮清娇嫩白皙的手握在手中,惊呼:“不可!太子年长清儿十四岁,都可当清儿的父亲了。”   “是啊,这可怎么行。”李氏附和道。   宋祎捏了捏眉心,“清儿,你是怎么想的。”   正厅内一行人视线都凝聚在宋絮清身上,都在等待她的答复。   宋絮清目光扫过忧心忡忡的众人,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停滞不动,缓缓道:“我去。”   话音落下,正厅内静了一瞬。   徐氏皱眉:“清儿,你可知— —”   宋祎抬手打断徐氏的话,他眸光凝着宋絮清好一会儿,见她并无开玩笑之意,“说说你的想法。”   宋絮清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润润喉,思索着该如何说,只是思忖良久都想不出个绝佳理由,要是欺骗他们说有嫁太子之意,怕是及笄当日祖母就会去宫内求赐婚圣旨。   女儿迟迟没有回话,宋祎寻思着她应该是不懂事随口应下而已,“此事我来想办法,你安心玩你的就行。”   “爹,您觉得太子会在皇后娘娘择选的世家贵女中挑选太子妃吗?”   淡淡的嗓音响起,厅内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抬眸看向宋絮清,脸上神色各异。   徐氏捏着宋絮清的手心的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她白皙的手背染上一道红晕。   宋祎及宋兆年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的神色,皆是惊讶于宋絮清所说的话,但他们都清楚,她说得是对的。   宋絮清眼眸眨都不眨地盯着父亲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已明了,她才道:“他不会。”   作者有话说:   节后上班第一天   买了不到两个月的玻璃杯在我到公司门口的那一刻,摔破了!   杯子:这b班谁爱上就上吧!我不上辣!   本章有红包掉落。 第5章 昏迷   (果然是你)   太子裴翊琛是皇后入东宫前侧妃所出,皇后入东宫那一年侧妃因病离世,先皇及太后怕长孙遭受非议,故将年仅3岁的长孙记入皇后名下,交由皇后抚养。   这些年来皇后与太子母慈子孝,外人对此津津乐道,坊间更是出了评书歌颂母子情深。   唯有接近权利中心的臣子才知晓,皇后与太子母子二人近年来并无龌蹉,然随着三皇子长大,太子对待皇后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好在皇后并不在意,而是一如既往地待太子。   上一世裴翊琛就未曾在公主伴读中择选太子妃。   正厅内寂静了些许时候,直至宋祎的轻咳声打破这份宁静。   他目光深沉,“这些话,不可同外人提及。”   宋絮清应了声,“女儿明白。”   “嗯。”宋祎用茶盖抚去飘摇的茶叶,喝了口茶才道:“你的性子和公主倒是能处得来。”   闻言,宋絮清静置膝上的手一顿,嘴角微启最终却没有说什么。   她深知父亲所言并没有错,她和徽澜自是处得来的。   若不是那碗掺了毒药的汤水……   “好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要再讨论了。”老夫人拉过宋絮清的手,将她拉至身侧,道:“不日学堂便要开学了,你若是想出府逛逛也可,别拘在府中,人都要闷坏了。”   这话正中宋絮清的下怀,她抿唇一笑,“我正想出门买点学堂需要的用具,我先出门了。”   说着宋絮清提起裙摆小跑出正厅,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她那般。   候在外头的两位丫鬟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前,画屏将挂在手中的披风给她披上,“小姐的心情似乎比适才好上些许。”   宋絮清嗯了声,想到早些时候在半山腰瞧见的街景,眼角眉梢处都挂上浅浅的笑,“走,我带你们二人出府。”   适才出门所经过的路段同她常去的街道不同,愈靠近熟悉的街道她的心就跳得愈发厉害。   ‘噗通’,‘噗通’。   还未走近就瞧见熟悉的繁华街道,随处可见的摆摊商贩,往前是裁缝铺、妆娘阁,再往前走便是膳食酒楼,耳边时而响起商贩的揽客声,时而响起客人讨论声,好生热闹。   “小姐。”采桃踮起脚尖,指着某个地方,“是小郡主。”   这句话将宋絮清从回忆中拉扯出来,转动眼眸望去,寻了一瞬,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中,她只是愣了一下,下一刻便不顾形象地朝着那道身影跑去。   另一侧,听到声响的云光郡主在丫鬟的惊吓声中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地朝她奔来,吓得她连连往后退。   只是来人显然不容她拒绝,那人将云光重重地拉入怀中,但在闻到女子身上的清甜香气时,她松了口气,佯装生气道:“宋絮清,你可是要当街吓死我?”   好友笑意盈盈的神色就似绵密的针线,不轻不重地扎着宋絮清的眼眸,刺得眼眸闪烁起雾气。   上一世她嫁入东宫不久之后,云光便被送去和亲,一同长大的二人已有多年未见。   云光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不知所措地牵着她的手,问两个丫鬟,“谁欺负你家小姐了?”   画屏和采桃对视了一眼,皆是茫然。   宋絮清摇摇头,“没事,就是太久没见你,很想你。”   云光闻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你昏睡那几日我还有空去见你,这几日被拘在家中,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府。”   宋絮清笑容明媚:“那正好,可以一同去天音阁听曲儿。”   “在此之前你得先陪我去用饭。”云光挽着好友的手往街道深处的酒家走,“你都不知,我这几日在家陪我娘吃素礼佛,都要快淡出病来了,每日都会梦到排队走过的烧鸡烧鸭烤乳猪。”   宋絮清扑哧一笑,“行,那就陪你吃个痛快。”   云光神秘兮兮地凑近:“我遣人在邀月阁定了包间,这会儿过去正正好。”   邀月阁的膳食以精致甜口享誉盛京,众世家贵女若是外出用食多会选择此处,所以邀月阁每日都是满客的情况,需要提前两天预定才能有位,要是预定包间则需要提前七日才行。   还未走到邀月阁,远远地就瞧见酒楼前排起的长龙,二人站在长龙的最后头,随着人流往前走。   云光左看右看,压低嗓音在宋絮清耳边道:“你可知徽澜公主在选伴读?”   宋絮清点了点头,“嗯,我也在候选之列。” 宝 书 网 w w W.b a o s h u 7 。coM   “你没有拒绝!?”云光诧异,高声迎来不少人的注视,她小心翼翼地敛住神色,“你知不知道宫内的意思,怎还深入虎穴。”   “我知道。”宋絮清沉吟须臾,含糊带过:“听说公主性子和我相仿。”   云光颔首表示确实如此,“徽澜公主天生烂漫不谙世事,自幼便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的,不论是皇上皇后还是三殿下,亦或是太子都对其宠爱有佳,她尤为爱玩,宫内宫外的时兴玩意儿没一样她是不知道的,只不过……”   宋絮清抬眸,“嗯?”   云光拇指及食指指腹微微靠近,小声道:“就是有那么点小娇气。”   宋絮清回想了下和裴徽澜相处的日子,确实是娇气了点儿,但毕竟是被捧在心尖长大的公主,若是不娇气定是不可能的。   “郡主。”   黑色身影忽而从人流中窜出来,毕恭毕敬地弯了弯身。   宋絮清认得他,是伴在云光身侧的暗卫。   暗卫又道:“郡主,夫人让您即刻回府。”   “……”云光与他相视无言,僵持良久,她瞥了眼就在不远处的邀月阁,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宋絮清的手心,“我今日是吃不成了,但这个位置也不能浪费,你可要帮我吃回来!”   看着好友眼巴巴的眸色,宋絮清颔首应下,“要是出了新菜色,我自会帮你尝的。”   云光双手扶着胸口,作吐血状:“……你好狠的心,尝完可千万别和我说。”   宋絮清失笑,直至云光的背影顺入人流中她才收回视线。   夜幕悄然降临,街道两侧的灯笼被点亮,繁华街道四溢着烟火之味。   宋絮清排在了长龙前端,候在酒楼一侧的小厮瞧见她就知是云光预定的包间,忙带着她往包间走。   走进邀月阁时,宋絮清眼眸扫过距这儿不过百米的天音阁,对采桃道:“去天音阁寻管事,问他晚娘可在,他若问起就说是我找的晚娘。”   云光预定的包间位置在阁楼的最上层,透过窗户往外望去可瞧见盛景最为繁华的景色。   宋絮清随着酒楼小厮往上走,即将走到包间时余光瞥见道熟悉的人影。   邀月阁内灯火明亮,映衬于裴牧曜的身上,他拾阶而上,一身玉白色打扮却无法掩盖他的气场,透着股矜贵及疏离。   宋絮清收回目光,转身走入包间。   画屏知悉她的口味,对照着单子点了几样,见她并无疑义便交给了小厮。   宋絮清抿了口茶水,眸光落在窗外,直到小厮陆陆续续将菜品端上来,她才收回目光,睨了眼身后的画屏,“采桃去了多久了,为何还没有回来。”   画屏看了下包间橱柜上的辰漏,道:“约莫二刻。”   宋絮清喝了口汤,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画屏皱眉:“小姐你一个人……”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拾起筷子,“无碍,在包间内自不会出什么问题。”   画屏犹豫须臾,咬咬牙还是快步下楼去寻采桃。   包间内只剩宋絮清一人,一人用餐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吃了点儿便没了心思,无所事事地盯着辰漏看。   盯着盯着思绪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依稀闻到缕缕香味,直至刺鼻的浓烟掩盖下这缕香气她才骤然回过神来,如烈焰般红热的火焰映入她的眼帘。   尖叫声自包间外传来,“着火啦着火啦!”   宋絮清怔愣须臾,正要推开门忽而瞧见底端漫入的浓烟,意识到外头的火应当烧得不浅,推门的手顿住不再往外推。   不多时,包间内浓烟滚滚,刺得她连连咳嗽,身上似乎也燥了几分。   宋絮清重重地敲击着门板,高声询问:“有人吗?”   并未有人回应她,阵阵惊呼声掩盖住她的声音。   浓烟四起,宋絮清寻思着要是在包间内迟迟未出去,说不定就憋死在这儿了,不如跑出去看看。这么想着她推开了门,可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火光与浓烟弥漫而来。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然而火势太大她根本就走不出去,越往前走愈发昏沉,就在她想着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时,倒下的身躯撞入一人怀中。   “果然是你。”   是裴牧曜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嗓音,支撑着宋絮清往前走的支柱忽而断烈。   倒入怀中的身体忽而一重,她嗓音沙哑:“裴牧曜。”   裴牧曜垂眸望去,怀中的人在他看去的那一瞬缓缓合上眼眸,已然失去了意识。   侍卫匆匆赶来:“公子。”   裴牧曜弯身捞起宋絮清,头也不回地说:“你们留下来善后。”   邀月阁外人多眼杂,裴牧曜熟门熟路地往大堂侧边走,随意移了下橱柜上的辰漏,墙体缓缓地往一侧移动,闪烁着微光的烛影将密道照亮。   悠长密道的尽头是位于城西的一处院落府邸,守着府邸的暗卫们在瞧见裴牧曜时都不由得一惊,见他面色不愉,常年近身伺候的几人匆匆跟上他的步履。   裴牧曜步伐沉稳,“把胡大夫叫来。”   密道就在主院内部,卧房内灯火明亮,他小心翼翼地将宋絮清安置在床上,借着明火这才发现她约莫巴掌大的脸庞被浓烟熏得灰一处黑一处的。   她睡颜宁静乖巧,好似适才并未发生任何火灾,不过是困意上来睡过去了。   伺候的丫鬟端着水盆上前,将手帕浸湿捏干递上前,“公子。”   裴牧曜的手随意的撑在一侧,取过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烟尘。   擦拭的动作似乎重了几分,昏迷沉睡的宋絮清眉梢微微皱起,发出了不悦的声响。   裴牧曜忍俊不禁:“倒是骄矜。”   嘴上这么说着,手中的动作却轻了几分。   胡大夫跌跌撞撞过来时,眼眸中还带着点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朦胧睡意。   裴牧曜听到声响,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火势大,吸了点浓烟。”   胡大夫颔首,将帕子盖在宋絮清腕部。   裴牧曜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从这个位置看去,恰好可以将胡大夫的神色纳入眼中,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茶桌,如墨般乌黑的瞳仁愈发深邃。   随着胡大夫眉梢的拧紧,裴牧曜点着茶桌的力道就重了几分,待他收回手的时刻出声问:“如何?”   胡大夫收好手帕,道:“这位姑娘吸入的浓烟并不多,被浓烟呛到引起呼吸不畅导致的昏迷。”他顿了顿,抬首睨了眼,“只是……”   裴牧曜眸色微沉:“说。”   胡大夫沉吟须臾时刻,垂头说:“姑娘体内有蝶韵香残留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稍稍调整了一下第4章结尾和这一章的开头。   本章依旧有红包掉落。 第6章 晚娘   (替我谢过殿下)   本就寂静无声的寝屋更为静谧,烧得通红的炭火发出‘啪’、‘啪’的声响。   立于一侧的胡大夫微微弯着身抬眸打量着裴牧曜,见他视线落在榻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句话。   胡大夫心中叹息,只觉得这位姑娘似乎倒霉了点儿,道:“好在姑娘吸入的蝶韵香并不多,只是免不得连续喝上几日药。”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胡大夫,“祈安,解药。”   “是。”守在寝屋门扉处的贴身侍卫祈安快步而入,将护在怀中的锦盒交给裴牧曜,而后退至他身后低语:“主子,阁内管事遣人来报,宣武侯府大小姐指名找晚娘,现下泽川已将两个丫鬟扣押在暗房,是否需要处理。”   若是其他人此刻便不会只会被扣押在暗房,只是守在天音阁的暗卫们留了道心眼子,先是将二人困在天音阁中后遣人来报,在得知是侯府大小姐派人前去询问时,泽川寻思片刻便下令将人扣押至暗房。   不多时,裴牧曜带了侯府大小姐回来。   裴牧曜薄唇微抿,榻上的人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精致的眉梢微微蹙起,手心无意识地揪着领口处,他慢条斯理地从锦盒中取出解药,将碾成粉末的解药倒入杯中。   祈安见状,和守在门口的泽川对视了一眼,紧忙往杯中倒入温水后将茶杯递给伺候在榻侧的丫鬟。   裴牧曜取过帕布擦去残留在指上的粉末,道:“将她们带来。”   “哎!你捏着她的嘴,灌进去,别再洒了。”   胡大夫焦躁的嗓音在寝屋内回响着,打断了裴牧曜的思绪,他侧眸望去。   端着杯子的丫鬟颇为茫然,要知道她只是伺候丫鬟,可不敢这么对榻上的人。   裴牧曜轻飘飘地撇胡大夫一眼,手微微抬起,丫鬟忙将手中的茶杯递过去退至榻侧。   榻上的人紧抿着唇,灌入的些许解药都被她抵出来,滑落至枕边,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蝶韵香虽不至于致命但到底是毒药,残留在体内多时并不好。   裴牧曜凝着宋絮清娇俏的脸庞,思索须臾,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侧脸,微微使劲将唇捏开灌入解药。   解药灌入的刹那,宋絮清悠悠睁开眼眸,映入眼帘的就是裴牧曜放大的脸庞,惊得她忙往侧边移,一来一去间倒是被咽下的水给呛到了,背着身剧烈咳嗽着。   裴牧曜不由得蹙眉,拍打她的后背。   宋絮清思索回笼,想起不久前在邀月阁发生的火灾,在晕过去的最后关头所遇见的确实是裴牧曜,她借着咳嗽的动作眸光扫过周遭的环境,似乎并不是南涧寺中。   她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下去,忙撑着手坐起身道:“谢殿下救命之恩,臣女无以回报。”顿了须臾,继续道:“若日后殿下有需要臣女帮忙之处,臣女必当为殿下分忧。”   裴牧曜拍打着她背部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收回手,眸光落在适才为了灌药捏着的脸颊,那处留了印子红彤彤的。   他收回眸光,“不用。”   话语听起来不像是谦拒,很是坚决,但他虽然这么说,宋絮清自然不会就当作无事发生。   她瞥了眼不远处的辰漏,这才发现已经是亥时,忙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时候不早,臣女— —”   “主子,人带来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宋絮清的话语,在看到来人身后熟悉身影时,她心下一惊,“你们怎会在这儿?”   画屏和采桃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宋絮清,视死如归的双眸染上焦急:“小姐!”   裴牧曜并未回头,沉默地打量着满眼惊诧的女子,索性直接问道:“为何寻晚娘。”   宋絮清闻言这才发现裴牧曜的眸光,他眼中并无任何情绪,似乎只是随意问起的话,但却令她心如擂鼓。   为何寻晚娘,自是上一世见过。   天音阁以音律闻名于世,无人不知天音阁培养的乐师仅次于皇宫乐师,这儿不过是个世家子弟来往场所,宋絮清未出阁前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晚娘被送入东宫。   侧妃顾氏尤为喜爱音律,为此太子寻遍盛京乐师以获其展颜,顾氏入东宫一年后,天音阁的晚娘被送入东宫。   宋絮清对音律之事并无兴趣,只是闷在东宫久了,她也闲得发闷,时不时也会请晚娘去她院中,袅袅琴声缓解了她的烦闷,这一世若是想要在琴技方面露头,晚娘是她最好的选择。   可晚娘不过是天音阁一乐师,为何会让裴牧曜将她的丫鬟绑来……   除非,晚娘是他的人!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一凛。   裴牧曜的眸光愈发深邃,不动声色地睨着宋絮清。   宋絮清压下心中的震惊,顶着他炙热的眼神,如实道:“想要学琴。”   裴牧曜看了她半响,‘嗯’了声,表示明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只是不等她缓神,又听到他说。   “晚娘不过初学,技艺或在你之下,你若是想学可去寻季大家,他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宋絮清松下的心再次吊到嗓子眼处,只觉得要是再待在这儿一刻她就缓不过来了,忙颔首道了谢,放柔嗓音道:“谢殿下。”   裴牧曜缓步往外走,“泽川,送宋姑娘回府。”   “是。”泽川解开捆着两个丫鬟的棉布,   “殿下。”宋絮清叫住裴牧曜,忙掀开锦被下榻,福了福身,说:“殿下今日在邀月阁救我一事,若往后与家父相见,烦请殿下不要告知家父。”   裴牧曜‘嗯’了声,算是应下了。   宋絮清示意两个丫鬟跟上,几人随着泽川走出院落,她目不斜视地往外走,上了马车,四下无人之处她终于松下气。   不等她出声,就看到画屏和采桃一副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颊,画屏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小姐,您脸上的印子……”   宋絮清这才发觉脸颊不知为何似乎有那么点疼,她抬手触碰了下,‘嘶’了声。   “宋姑娘,这是主子给您的润膏,可止痛褪红。”   宋絮清示意画屏掀开帷幔,“替我谢过殿下。”   膏药送来宋絮清自然是明了了,许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到了,她垂眸看着俩个丫鬟,她们正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上润膏,生怕下手过重惹痛了她。   ‘晚娘不过初学,技艺或在你之下’。   这段话再次闯入宋絮清的脑中,如果裴牧曜所言不假,那么晚娘应当是不久前打算送入东宫的,而她彼时没有想那么多,径直让丫鬟过去寻,自是会被他怀疑。   可晚娘在入东宫前,太子命人彻查了她的身世及经历,若晚娘是裴牧曜的人,那他到底是如何将人安排进的东宫……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为了断章导致这章字数不多,8号凌晨补上!   实在是不好意思,谢谢大家理解。   小红包送上,感谢! 第7章 太子   (你似乎对皇兄很感兴趣)   晚娘到底是如何进入东宫的,这点与宋絮清并无干系,她并不想再次卷入东宫之中,且当前最为重要的是,经过长时间休沐期的她,需要回昭庭司上学了。   昭庭司为女学,是朝廷开办的书院,昭庭司与国子监相隔不过百丈之隔,中间砌有高墙阻隔,京内众世家贵女多在此处学习。   入昭庭司不可带丫鬟,但贴身丫鬟们都会入住昭庭司外的小肆,酉时东侧门可放丫鬟们入内伺候,东侧门的侍卫们会记下入院的丫鬟名册,所有的丫鬟需在戌时前离开昭庭司。   天蒙蒙亮的时候,宣武侯府外便停有几架马车,是送侯府女眷们上学去的,宋絮清昨夜没有休息好,她垂头听着徐氏的叮嘱,时不时地颔首表示知晓了。   马车抵达昭庭司时,天已大亮。   侯府将宋絮清的名字送入伴读候选之列不久,昭庭司送来的书信,宋絮清升了学。   她不再在以前的学堂学习,需前往崇苑殿上学,崇苑殿在昭庭司的最里侧,穿过重重院门才可抵达,愈往里走随行的学子们愈发少。   宋絮清初入崇苑殿,对此处一点儿也不熟悉,直至走近殿内才听闻些许交谈声,隐约听到了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你们看到新名册了吗?我可是看到了宋絮清的名字。”   “早就瞧见了,可宋絮清对学业兴趣不大,为何会同意入崇苑殿?”   “不晓得,不过听说她对学业兴趣不大,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垫底了,有侯府嫡女陪我,我似乎能好过些。”   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惹得一众人乐不可支。   笑罢,有人道:“那你可想多了,我和她同窗过,人毕竟是侯府嫡女,就算是无心学业各门成绩也是乙等。”   “啊……那都乙等了,怎的还有人说她不学无术?”   “侯府嫡女课业非甲等,定会有人夸大其词外传,且她玩心重,不学无术的话不就这么渲染起来了。”   宋絮清并未入殿内打断她们的聊天,而是站在榄下听着,上一世这些传闻她都知晓,只是她并不觉得有必要大肆告知他人,她并非传闻中的那般。   只是这时候听起来,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殿内忽然静了下来,宋絮清整理了下裙摆,不疾不徐地走进去。   踏入崇苑殿的刹那,坐于最前端的人影闯入她的眼帘,那人坐姿挺拔,微垂着头,她并未看清那人的脸,可却清楚的知道,那是谢子衿。   眼前闪过上一世她盈盈一笑的面容,宋絮清身形微僵,直至后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将她思绪拉回。   身后的人边跑边说:“先生来了!”   宋絮清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走到座位上坐下,她的座位在第二排右侧,位于谢子衿的斜后方,正正好好可以瞧见她的侧颜。   她才坐下,就听到侧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嗓音:“你好,我是陶怀夕。”   宋絮清转身看了过去,身侧姑娘眸底蕴含着些许温婉的笑意,见她看来又是展颜一笑。   陶怀夕又道:“我听过你的名字,宋絮清。”   宋絮清嘴角微微扬起,“你好。”   上一世她就见过陶怀夕,但仅仅是在宫宴中见过几面而已。   陶怀夕是太傅之女,性子温婉可人,不骄不躁,在众贵女中也是颇有声名,上一世她和大理寺卿之女沈知鸢一道是徽澜公主的伴读。   “都将书本收好来殿外候着。”先生的自门口喊。   宋絮清站起身,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借着起身的动作她睨了眼不远处的谢子衿,二人眸光在半空中撞上,谢子衿扬起唇对她盈盈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同一张脸同样的笑颜,但所流露的意味却大有不同,最起码此刻,宋絮清看出她的眸色是不带有一丝心计的。   前头的人都排队出去了,宋絮清收回眼眸随着众人一同走到院中。   院内站着许多教书先生,在他们之首的是掌院,他望着排成一行的众人,道:“今日昭庭司与国子监开课,太子殿下将于两院视察,尔等随我在此等候殿下。”   听到‘太子殿下’的字眼时,眼睫微垂的宋絮清倏地抬起眸,双眸震惊地看着唇瓣一张一合的掌院,脑海中闪过裴翊琛那张脸,浑身不由得一颤。   站在一侧的陶怀夕发觉她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她的手心,捏上她的手时才意识到身躯僵硬,忙问:“你没事吧?”   宋絮清回过神来,“我没事。”   陶怀夕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是听到太子要来紧张,缓和道:“太子性情温文尔雅,对待众学子一视同仁,不会因学子身份而忽视他,他时常来殿中视察,待多见几面你就不会紧张了。”   “性情温文尔雅,一视同仁?”宋絮清咬着牙重复这几个字,冷笑了声,若不是她见识过裴翊琛残害贫困学子的手段,恐怕也会这么觉得,“可能吧。”   “嗯?什么可能吧?”陶怀夕听不懂她的意思。   宋絮清摇了摇头,朝她笑了笑:“就像你说的,可能多见几面,就不会紧张了。”   窸窸窣窣的声响自院外传来,不过片刻,一众人声势浩荡地自前院走来,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裴翊琛!   在瞧见这道身影的刹那,宋絮清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指甲刺痛掌心,可这股痛哪能抵得上剑锋刺入胸口的痛!   一侧的众人在看到来人,忽然有人小声道:“快看,三殿下和六殿下也来了!”   宋絮清转而看向裴翊琛身侧,果然看到闲庭信步的裴牧曜,他不知和裴翊琛在谈论些什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皮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二人的目光于半空中相撞,撞上的眸光不过一瞬,裴牧曜便察觉到那双澄亮的鹿眸下闪过一丝恨意,那抹恨意与悲凉交织于她的眸中,激动下她的呼吸稍显急促。   裴牧曜睨了眼身侧的皇兄,薄唇微抿,不语。   宋絮清思绪交荡,想起被关押在大理寺的侯府众人,想起那道刺入胸口的长剑,一桩桩一件件事情涌入她的脑海。   这时候,不知是哪儿响起的‘砰’的一声惊醒她,脚下多了枚不知从何处跑来的扣子!   宋絮清抬眸望去,径直撞入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之中。   陶怀夕瞥见她掌心处的一道道红痕,意识到宋絮清似乎并不是紧张,而是害怕。   见状,她稍稍挪了点位置,挡住二人的手,掰开宋絮清紧握的掌心:“他们要走来了,快垂头。”   宋絮清闻言,忙垂下头。   掌院忙带着一行人行礼,“吾等携众学子参见殿下。”   裴翊琛抬手示意他们起身,“众位无需多礼。”   掌院起身后迎了上去,领着裴翊琛等人往崇苑殿内走。   宋絮清垂着眸,不想在经过她身前时,忽而有道身影停留在她面前。   裴翊琛睨了眼垂着头的女子,问:“可是宣武侯之女?”   宋絮清浑身一僵,掐着掌心的指尖愈发用劲儿,她稳住心神,垂头回答:“是家父。”   裴翊琛淡淡地‘嗯’了声便往前走去,似乎只是临时起意和她打得招呼。   待他走远之后,宋絮清松了口气,她回握住陶怀夕的手,“谢谢。”   陶怀夕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他们待不久,最多一刻便会离去。”   宋絮清颔首,想到她的种种举动,一直都在帮衬她,有点疑惑:“我们之前见过吗?”   “没有。”陶怀夕听出她言下之意,沉默须臾,“我只是听说过你。”   宋絮清不由好奇:“那为何帮我?”   陶怀夕不语。   她不说宋絮清也就不追问了,她不过是帮忙而已,又不是要害她。   直至一行人走入殿内,宋絮清忽而听到那道温婉的声音响起,“或许是羡慕,你和我很不一样,过着我想要的生活,有着我想拥有的性子,所以见到你的时候,就很想要对你好。”   宋絮清脚步微顿,惊讶地看她。   陶怀夕朝她笑了笑,也不怕她笑话,“在家时我就知道你会来崇苑殿,所以我央求掌院将你的座位安排在我身侧,我想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宋絮清一脸茫然:“我的名声可不怎么好。”   陶怀夕扑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见人说自己名声不好,而且你过得很开心,不是吗?”   宋絮清愣了下,被她的反问给问到,确实,没嫁入东宫之前,她每一日都是开心的。   陶怀夕又说:“我知道我学不来你身上的洒脱,但和你做朋友我是想的。”   “你……”宋絮清仔细地回忆了下上一世陶怀夕的处境,但奈何二人确实不相识,她并不知情。   如陶怀夕所说的,前来视察的裴翊琛一行人停留不过一会儿便离去了,掌院等一众先生将他们送至昭庭司外。   目送着他们离去后,凛气凝神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真没想到,三殿下今日也来了。”   “可能宫内在给五公主选伴读,三殿下便过来看看吧。”   “说到这个,你们的名单送上去没?”   “早送了,但不过贵在参与,中是不可能中了。”   “我们不过是送去给皇后娘娘过过眼,让娘娘知道有我们这号人,但子衿应该是会中的。”   宋絮清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抬眸。   只见谢子衿笑了笑,说:“我并未将名单送去。”   “啊?”众人都惊讶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为何?”   “我课业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谢子衿掀开衣袖,取过墨台,“再说京中贵女众多,哪能轮到我。”   坐在谢子衿身侧的沈知鸢一笑,开玩笑道:“镖旗大将军之女都轮不到,那哪能轮到我。”   宋絮清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烈。   陶怀夕见她看得专注,伸头过来瞅了眼,说:“谢子衿和沈知鸢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是崇苑殿内出了名的闺中密友。”   “你们说,要是能给公主做伴读,见到三殿下的机会是会多一点吗?”   这话惹得众人娇笑,“你这是怀春了。”   问出这话的人理直气壮地说:“三殿下生的好看,我想多看看有错吗?”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三殿下生的好看。”   “私以为众位皇子中三殿下最好看!”   “好了!”谢子衿陡然拔高了嗓音喝住众人,“你们都不要命了?在这儿妄议皇子。”   众人收声面面相觑,意识到确实过线了,翻开书本,佯装学习状。   宋絮清凝着谢子衿的身影,挑了挑眉,低语:“你和谢子衿相熟吗?”   陶怀夕摇了摇头,“她和我不是一处人,她自入昭庭司以来,课业成绩都是甲等上等,在崇苑殿内颇有声望,大家都愿意听她的,好在谢子衿为人和气,和谁都处得来,你就算是与她不相熟,碰上了她也能同你说上话。”   听陶怀夕这么说着,宋絮清愈发觉得奇怪,既然是这么好的人,为何会对素不相识的她使阴招?   不过她也顾不得想那么多,按照规定,崇苑殿在开课半月后将有一次小测,离赐婚圣旨到来的时间并不远,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需要在这一次小测中一战成名。   今日并不是正式开课,授课要等明日才开始。   等掌院回来颁发新一学日的课业后,众人便一前一后离开了崇苑殿。   往后长时间都会在昭庭司度过,所以未正式开课时,众人也不愿在昭庭司多做停留,不约而同地往外离去。   各家的马车都已经在外候着,陶怀夕一眼就看到了等候在外的丫鬟,对宋絮清说了一声后就上了马车回府了。   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也一早就在外边等着,见宋絮清出来忙围上来,一人接过她手中的书袋,一人将手炉塞进她手中,边忙活边问:“小姐可还习惯?”   宋絮清见二人紧张兮兮的,敛去在外人前的谨慎,眨了眨眼,“自是习惯的。”   画屏和采桃都松了口气,画屏扶着她上马车,“小姐,时间还早,您是要回府还是出去走走?”   宋絮清仰头睨了眼天,日头还没有挂在最高处,道:“先往外走。”   昭庭司虽教导琴技,但她在那儿学习多年早已成习惯,若是想要提升还需找外边的琴师试试,可晚娘那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宋絮清想起裴牧曜那晚提到的季大家,沉默须臾,“去天音阁。”   季大家是天音阁的当家乐师,饶是宋絮清这种早先对琴音并不感兴趣时,都曾听闻过他的名号,要是能得到他的指点自然是有益处的。   一般人想要找季大家教导琴音都找不到,裴牧曜既然将人摆在她面前,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去过一趟天音阁,画屏和采桃对这儿可谓是熟门熟路了,匆匆地跑去找管事的。   管事的之前和二人见过,甚至还将她们绑了起来,这次再撞见她们也稍显尴尬,不过他面上不显,恭敬地弯着身对宋絮清道:“公子早已有吩咐,季大家此刻正在后院,姑娘随我来即可。”   此时并不是晚间,但守在天音阁内的客人并不少,宋絮清随着管事的穿过人群往后院去。   进了后院后她才发现,天音阁占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单单是供乐师们居住的寝院就有数十间。   管事的停在一处寝院门前,他敲了敲门,高声道:“季大家,宋姑娘已到。”   内里‘嗯’了声,“进来吧。”   管事的推开门,侧身让到一旁,“姑娘进去吧。”   宋絮清谢过管事的,带着两个丫鬟往里走。   寝院内坐落着一处小院,小院内种满了山椿,此时正是山椿盛开时节,满院的山椿争相开放着,很是漂亮。   在宋絮清欣赏院中山椿时,寝屋门扉被人从内推开。   宋絮清识得他,“季大家。”   “宋姑娘。”季大家颔了颔首,合上寝屋门板,继续道:“你的情况公子已遣人来告知,稍后我将时间安排给到你,待我有空时你来寻我即可。”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季大家,她并没有想到裴牧曜会派人来说这件事,“他什么时候派人来的?”   季大家愣了下,“呃……要不您亲自问问公子?”   宋絮清见他不愿意说,想着应该是有规定,“算了。”   “不愿见我?”   裴牧曜低沉的嗓音自后传来。   宋絮清忙转过身,慌忙中差点儿撞入他的怀中,这人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   裴牧曜抬手扶住她的手肘,眸底带了点笑:“怕什么。”   宋絮清站稳后抽回手,忍不住出声:“你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吗?”   这次是,上次在南涧寺也是,好像飘到附近那样!   裴牧曜笑,“是你想的入神,没听到罢了。”   季大家瞅了两人几眼,说:“公子,里间烧有茶水,进屋坐吧。”   裴牧曜眉梢微挑,斜眼看了下身侧的人,“不了,我是来找宋姑娘的。”   宋絮清闻言,脸上闪过几丝茫然,“找我做什么?”   听到这段对话,季大家瞬间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谈事。   他催促着两位丫鬟一同去院外候着,画屏和采桃得到宋絮清的点头后才同季大家一同走出去。   季大家还尤为贴心地为二人合上了院门。   裴牧曜眸色悠悠,他抬手抚过院落中的竖琴,阵阵琴声自院间回荡,低沉的嗓音伴随着琴声响起,“宋絮清,你似乎对皇兄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了5k!   不只是昨天落下的1k补上,还多更新了1k!   开心ing~ 第8章 试探   (与我何干)   他的嗓音与琴声交织缠绕在一起,明明是问句,落在宋絮清耳边却变了味道,她眼眸一紧,心被提到嗓子眼处。   宋絮清仔细回想了下今日在昭庭司中发生的一切,她自认为并未表现出对裴翊琛感兴趣的意思。   裴牧曜收回手,缓缓地垂下眼眸,并未错过她眼底的震惊之意。   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宋絮清也谨慎了些许,她紧抿着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问:“殿下何出此言。”   裴牧曜别有深意地勾了勾唇,身形越过宋絮清,坐在树下的长凳上,“你可知母后为什么给澜儿选伴读。”   话锋转得突然,可却令宋絮清呼吸一窒。   他在试探!   宋絮清抿了抿唇,凝着脚边的山椿,“不知。”   裴牧曜眉梢微挑,修长的指节轻敲着长椅,道:“母后在给皇兄选太子妃。”   言至此,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在怀疑自己的动机。   要是只是先前那句话,可能还是她在昭庭司失仪令他心生疑惑,那询问给五公主选伴读这一事,就是在清楚的告诉她,他想知道侯府是什么个想法。   选伴读一事一出,众世家便知晓宫里是什么用意。   此时能够将名单送入宫内的,明面上都是对太子妃之味有意的,而她的名字被呈上去,不外乎对人说侯府对太子妃之位有意。   宋絮清怕诓不过他惹来祸事,稳了稳心神,直视他的眼眸,干脆利落地说:“与我何干?”   这话落在裴牧曜耳中倒听出些娇憨之意,他瞥了眼宋絮清蕴含着警惕的双眸,笑了笑:“希望当真与你没关系。”   话语明显缓和了,宋絮清心底松了口气。   裴牧曜得到还算是可以的答复后,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我送你回府。”   “不了。”宋絮清果断拒绝,语调铿锵有力,拒绝完她才意识到她的语气不太好,忙解释道:“侯府离这儿并不远,就不麻烦殿下了。”   裴牧曜瞥了见她眸底的慌乱,脑海中闪过她幼时的模样,一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但在听到有人来时顿时手足无措的小糯米团子,他一时间起了逗弄的心思,挑眉道:“我不觉得麻烦。”   闻言,宋絮清一时间无语凝噎。   就在她寻思着该如何拒绝的时候,就听到他说:“好了,不逗你了,你走吧。”   宋絮清仰头,瞧见他眼中浅浅的笑意,不过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了,福了福身就往回走。   推开门扉的时候,她忽而想起件事情来,转过身去,骤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裴牧曜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负手而立,也没想到她会回头,“何事。”   宋絮清微垂眼睫,落在他的背后被风吹起的长袖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儿应当是有一颗扣子不见了,“今日在昭庭司,谢殿下提醒。”   直到宋絮清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裴牧曜才垂眸睨了眼身侧的长袖,袖尾的最后一颗扣子已然不见,只留下缕缕丝线随风飘动。   守在院门口的祈安和泽川二人走进来,祈安道:“主子,四殿下和世子在楼上等您。”   裴牧曜颔首,“带路。”   天音阁内余音袅袅,大堂内的听客们沉浸于此,悠扬的琴音回荡在阁中。   阁内最高处,祈安和泽川一人守着一处楼梯,避免其他客人踏入此处。   裴牧曜伸手推开门,就听到裴子程的声音,“你说他到底做什么去了?”   “喏,人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傅砚霁道,取过茶杯倒了杯茶水递过去,“听说几日前,他私宅处来了位姑娘。”   “谁谁谁?谁家的姑娘!”裴子程诧异地连连发问,“你竟然会带姑娘回府,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裴牧曜神色自若地睨了他俩一眼,不语。   三人一同长大,都知道裴牧曜铜墙铁壁一个,若他要是不愿说,就是十头牛来了也撬不开他的嘴。   裴子程自觉无趣,从袖中取出张纸张,道:“暗卫来报,线索断在了宣武侯府。”   傅砚霁皱眉,“侯府早年同太子走得近,只是不知宣武侯为何好好的就退了,不说是皇上,就是和他教好的朝中大臣皆是宴会中听闻的消息,”   纸张稍稍泛黄,看似有些年头,上边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眼,裴牧曜一目十行,“功高盖主,宣武侯是聪明人。”   “可太聪明了,也让我们有点难办事。”裴子程笑道,他喝了口茶水,“宣武侯已有好多年不理正事,同他讲不上话,长子不在京内,次子年幼,我们怕是派不上用场,只能看祈安他们能查出什么漏洞来。”   傅砚霁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倒是有个人能作为切入点。”   裴子程:“谁?”   裴牧曜抬眸,淡淡地睨了傅砚霁一眼。   他没有说话,但傅砚霁和裴子程却读出了他眼中的拒绝。   傅砚霁耸了耸肩,“那倒是要麻烦点。”   裴牧曜取下灯罩,将手中的纸张烧成灰烬,“我养的是人,不是废物。”   裴子程听他们俩打着哑谜,好奇得很,“到底是谁啊?”   “宣武侯嫡女,宋絮清。”傅砚霁说。   “这我倒是知道。”裴子程早前就听闻过宋絮清的,“但和她有何干系?”   傅砚霁斜看了他一眼,“你可知他私宅处来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   裴子程:“……宋絮清?”   傅砚霁轻咳了声,表示他猜的没有错。   裴子程惊得眼眸微微瞪大,“你和她……”   裴牧曜稍稍抬手,截断他的话:“顾长风那头安排妥当了没。”   裴子程一颗好奇的心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但又不敢言。   傅砚霁笑出声来,“嗯,早前来的消息,已经派人回株洲路上。”   门口传来几声敲门声,泽川的声音传来:“公子。”   裴牧曜眼皮轻抬,“何事。”   泽川禀道:“顾大人遣人送来一道文书。”   说着泽川推开门走进来,将文书递给裴牧曜后退至他身侧。   裴牧曜打开折叠工整的纸张,随意扫了眼,忽而笑了笑,“倒是有趣。”   “什么?”裴子程接过文书,瞅了眼也觉得惊奇。   裴牧曜半敛下眼眸,说:“告诉顾长风,就依太子的意思来办。”   傅砚霁将文书烧尽,抚去桌上的灰烬,“太子想要给她落籍,这是上心了。”   裴子程摇摇头,生怕有诈:“就算是要落籍,他为何要找顾长风?”   裴牧曜摆手示意泽川去回话,不疾不徐地说:“许沁宁是株洲人,本朝四品以上官员,也仅有顾长风是株洲人。”   “皇兄这是难过美人关了。”裴子程了然,顿了顿,侧眸看向裴牧曜,问出他憋了许久的问题,“你和宋絮清又是怎么回事,从未听说过你们认识。”   裴牧曜掀眸看了他一眼,起身,“我走了。”   说着便直接离去了,独留裴子程和傅砚霁大眼瞪小眼。   *   另一边,宋絮清说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天音阁,生怕后头的人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又把她叫回去。   直至坐上回府的马车,宋絮清吊在嗓子眼处的心才缓缓地落了下来,她掀起小窗帷幔往后望了眼,这才察觉,裴牧曜的谋划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要早上许多。   他今日的试探,应该不仅仅是在试探她,而是在试探侯府!   父亲虽早年间便已退出朝堂,不再是朝堂重臣,但宣武侯的名号摆在那儿,若裴牧曜与裴翊琛党派相争,侯府恐怕难以逃离这股漩涡。   不论是裴牧曜还是裴翊琛,若是能令侯府站在他们一派,自是上选。   “小姐。”采桃突然从马车外探头进来,指着不远处的酒肆,道:“是二少爷。”   宋絮清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回神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采桃口中的二少爷是她的堂兄,侯府二房的大少爷宋淮安,他不知和谁一道,你说我笑的往酒肆中走去。   在看到宋淮安的那一刹那,宋絮清眼前闪过侯府抄家、双亲被扣押入狱的场景,她浑身不由得一颤。   她的堂兄宋淮安,自始自终都是太子党。   上一世她之所以能够力排众议嫁入东宫,他也帮了不少忙。   彼时的她不愿侯府因她而抗旨不遵,堂兄则是认为裴翊琛根基已稳,且太子曾承诺会对她好,便站在了她这边。   出宫那日,裴牧曜只说会放她双亲出狱,而不是整个侯府,二房众人怕是在她死后都被关押在狱中。   宋淮安是太子一党这事,宋絮清猜想裴牧曜是知情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知情的,所以上一世他未曾和侯府有过任何的交集,唯一的交集还是她出宫那日。   宋絮清视线落在裙摆上,沉默不语。   马车壁横处的铃铛被摇响,画屏说:“小姐,到了。”   宋絮清敛下眼眸,呼了口气。   月底休沐时,她需要找到裴牧曜,获取他的信任,若一定要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那必然是站在赢家那边。   而此刻当务之急,是休沐前的小测。   作者有话说:第一章作话忘说了,裴牧曜的前世记忆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是慢慢想起的。 第9章 好学   (他在寺中)   翌日清晨,侯府的马车往昭庭司去。   待宋絮清抵达崇苑殿时,谢子衿手捧着书卷,漫步于廊亭一侧,院内书声琅琅。   宋絮清无意惊动她,绕过小池塘往殿内而去。   殿内空无一人,她找出昨日先生下发的书卷预习功课。   直到窸窣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宋絮清才从书卷中仰起头,凭空坠入谢子衿略显惊诧的眼眸。   谢子衿一时之间并未能收住眸底的惊讶,对视须臾,她敛下眸中的神色,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好巧,我也在看这个。”   宋絮清无意和她有过多的交流,颔了颔首草草带过:“是很巧。”   谢子衿听出她言语中的淡薄,也回了位置上。   不多时,众人陆陆续续地走入崇苑殿内,琅琅书声被阵阵讨论声所取代。   陶怀夕越过层层人影来到位置旁时,发现宋絮清正垂头书写着‘崇苑殿’三个字,她疑惑地蹲下身,“在做什么呢?”   “练字呢。”宋絮清头也不抬,直至落下最后一笔,她才抬头:“早前先生说我的字有辱脸面,我便练练。”   浅薄纸张上的字迹清新灵动,线条圆润有力又不失细腻,崇苑殿三个字庄严间又不失温婉。   陶怀夕咂舌,“你的先生是哪位?这还有辱脸面吗?”   宋絮清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话自是太傅同她说的,不过是上一世的事情,后来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练得这一手字。   陶怀夕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困惑,疑惑地歪了歪头。   宋絮清道:“书院外的先生。”   “那这位先生或是在挑刺儿。”陶怀夕捧起她的纸张,“你这字是我父亲看到都会夸你的程度。”   “太傅夸什么?让我也来看看。”   随着话音落下,陶怀夕手中的纸张被人从身后抽走。   宋絮清微微蹙眉,眼眸往侧边掀起,看到来人时她挑了挑眉梢,自她的角度望去,傅琬的下半张脸被遮住,只留下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眸。   偌大盛京盘踞着不少世家,但若论起骄纵,傅琬要是排行第二,那便不会有人称第一。   傅琬本是想挑刺儿的,但看到纸张上的字迹后撇撇嘴,“好吧,确实不错,就比我的差了那么一点点。”   跟随在傅琬身侧的几位女子接过纸张传阅,直到策论教习先生的嗓音响起,一行人才将纸张还给宋絮清。   宋絮清将纸张叠整齐收进柜子中,打起十二分精神听先生上课。   策论讲究以对策为主,兼修论述,讲述的内容较为枯燥无味,课堂上传递小纸条的比比皆是。   陶怀夕整理笔记时偏头扫了眼宋絮清,见她已在落笔答复教习先生提出的问题,意识到她似乎与传言中的模样尽不相似。   下学后,宋絮清将写有字迹的纸张交给教习先生,教习先生看到她纸上的短小精悍言而有力的言论,抬眸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宋絮清并没有多留,她还需要赶去隔壁书院习琴音。   陶怀夕见状匆匆跟上她的步伐,二人一路小跑而去。   待崇苑殿众人慢悠悠地走到书院门口时,就看到宋絮清和陶怀夕已上手习琴,教习先生站在二人身侧,时不时地指点一番。   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及不解。   傅琬眨了眨眼,还以为是眼花了,“她往日不是最不喜音律吗?”   谢子衿抱着琴本,同沈知鸢一道走来,“喜好是可以变的,今日一早便看到她在读书,倒是不错。”   傅琬往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模样,只觉得矫揉造作:“哦,你和她很熟?”   谢子衿沉默,不同她一般置气。   傅琬哼了声,“信不信,宋絮清这副好学不倦的模样,最多只能撑上两日。”   这话说的,谢子衿并未应话,倒是身旁的沈知鸢道:“谁同你打这种赌,谁不知她最多能撑上几日,新年初始,做做样子罢了。”   可令她们未曾想到的,直至小测前日宋絮清都异常的用功。   对于傅琬她们的议论宋絮清第一日就知道了,但是她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的,顾不上她们在讨论什么。   宋絮清住进昭庭司的院舍中,日日早起背书,完成教习先生安排的课业后又去练琴,直至亥时才结束一日行程入睡,陶怀夕也跟着她连轴转。   这还是翌日有小测,宋絮清才不再去练琴,下学后便回到院舍休息,等待明日测验。。   陶怀夕也顾不上形象,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现在众人都在讨论你是不是疯了,还有人来问我,你是不是准备考甲等上等。”   昭庭司常有测验,测验结果分甲乙丙丁四等,然而在甲等之列又分上中下等,能获得甲等上等的不过寥寥几人。   宋絮清合上手中的书卷,伸了道懒腰,“才不管她们说什么呢。”   陶怀夕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抿了口,想到明日小测后便可归家,问:“休沐期间你可有空?”   “有……”宋絮清顿了顿,略带些许犹豫,“也可能没有,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想着邀你出门走走。”陶怀夕道。   休沐不过五日,要在五日中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并无可能,但若能够同他打好关系,也不失为上选。   可陶怀夕眸底的期待之意就快要溢出来了,宋絮清抿抿唇,道:“我若得空时,便让采桃去寻你一同出门,可以吗?”   陶怀夕高兴地颔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昭庭司的小测定于上午,小测结束之后众人便可归家。   画屏和采桃二人已经在正大门等候宋絮清多时,见她出来后忙跑上前来接过书卷,宋絮清和陶怀夕道别后,踏上马车。   车夫站在一旁,询问道:“小姐,是直接回府还是要去哪儿?”   宋絮清抬眸睨了眼天色,澄澈的天际望去茫茫一片,暖阳慵懒地挂在高处。   天色尚早,她道:“去天音阁。”   对于她来说能寻到裴牧曜的地方并不多,天音阁就是其中一个,可到了天音阁问管事的,才知道他今天并不在阁内。   宋絮清本来就是来寻裴牧曜的,他不在,也没了停留在此处的心思。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姑娘留步。”   宋絮清回眸,管事的一路小跑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吗?”   管事的递给了她一张纸条,道:“公子说,若姑娘有事可去这儿寻他。”   宋絮清睨了眼他手中的纸条,接过。   纸条上只写着三个字,南涧寺。   宋絮清沉吟须臾,谢过管事的后上了马车,落下帷幔前对马夫说:“去南涧寺。”   天音阁与南涧寺相隔并不似侯府那般远,但也有段儿距离,只是一路上又没什么人,不过是闭个眼的功夫就到了。   宋絮清在画屏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未走到南涧寺正门,远远地就瞧见带刀侍卫立在两侧,还有不少的侍卫于周遭巡查。   两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不清楚自家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采桃心思活络点儿,“小姐,我们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宋絮清看了眼重兵把手的正门,若无寺中人员来带路,怕是进不去,她打开捏在手中的纸条,上边字迹凌厉潇洒,是裴牧曜的字迹,可不知这张纸条能否作为凭证进入南涧寺。   就在这时,宋絮清瞥见云光的身影自南涧寺中走出,她时不时回头,嘴里念念有词的。   宋絮清踮起脚尖朝她招招手,“云光。”   云光郡主茫然的眼眸在瞧见她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讶,提着裙边小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宋絮清迟疑了下,道:“来找人,他在寺中。”   “这样。”云光郡主没有想那么多,她回望了眼重兵把手的门口,“可有通函?”   宋絮清紧了紧手心的纸条,“没有。”   云光郡主闻言瞪大眼眸,小心翼翼地问:“你莫不是来和人相会的?”   宋絮清:“……”   她的神色过于无奈,云光郡主见状也觉得不可能,只是没有通函便有点儿棘手,“我出来后通函也已作废,一时之间也没法子带你进去。”   说着云光郡主顿了顿,“侧门好像并无重兵把手。”   宋絮清想了想,上次来时侧门确实并无重兵把手。   云光郡主不等她说话,拉过她的手就往侧门跑去,两个丫鬟在后头追着。   可不巧,一行人到了才发现侧门已被上了锁。   宋絮清长叹了口气,“我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落下时,忽而瞥见不远处有棵上了点年头的树木,枝干能有两个人腰身那么粗,可高度却并未能与墙垣比肩。   云光郡主眼眸流转,囔囔问:“画屏采桃,你二人可会爬墙?”   “啊?”画屏和采桃愣了愣,画屏不知她要做什么,但是如实道:“奴婢没有爬过,但是儿时在家时见人上房修整屋顶时,都是用的梯子。”   云光郡主眼眸一亮,推了推宋絮清的手,“你爬墙进去。” 第10章 爬墙   (这是守哪只兔子撞上门)   清河院位于南涧寺东侧,距离寺门有段距离,但胜在静谧无人前来打扰,春风拂过竹林发出萧瑟的沙沙声,细听下甚至能够听到寺庙主殿中和尚们诵经的声音。   泽川守在廊亭一侧,廊下的裴牧曜静坐于长凳上,他眼眸紧闭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子,发出点点声响。   稳健的步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祈安自清河院院门穿过长廊而来,他对泽川颔了颔首后越过他,走至廊亭内躬了躬身,“殿下,云光郡主和宋姑娘在寺院侧门候着。”   闻言,裴牧曜悠悠然地掀开眼眸,眸中满是清明,并未有一丝倦意。   “宋姑娘似乎是来寻殿下您的,可没有通文无法入内,我在内院听了会儿。”祈安顿了顿,想到适才听闻的话语,只觉得匪夷所思,“听云光郡主的意思,是要宋姑娘偷偷爬墙进来。”   裴牧曜叩着长桌的动作微滞,“爬墙?”   “是的。”祈安本也以为是听岔,“小郡主离去前特地叮嘱宋姑娘的丫鬟谨记此事,务必要教会宋姑娘爬墙。”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的竹架,淡淡地嗯了声,缓缓地闭上眸。   祈安见状略显迟疑,拿不定他是何意,杵在这儿和泽川二人大眼瞪小眼。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二人才听到裴牧曜毫无波澜的声音,“盯着,看她准备做什么。”   以他这几日和她的接触,宋絮清处事谨慎,早听闻云光郡主性子跳脱,现在看来她们二人彼此性格倒也是个互补。   裴牧曜倒不是不信云光会提出爬墙的建议,然而宋絮清会不会真的爬墙,还有待观察。   可他料想不到的是,宋絮清和云光能够处成闺中密友,是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拘束的人,云光足够了解她的性子,能够想到并且提出的,就说明她不会拒绝。   回府的路上,宋絮清一路都在思考着云光所言的可取之处。   若她真的想入南涧寺,多得是办法,若不想爬墙又想获取裴牧曜的信任,在天音阁蹲守段时日,总有能见到他的那一日,只是云光所言的爬墙一事,似乎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日后若是裴牧曜提起此事,她还可以说是为了能够和他交友,奉上最大的诚意。   这么想着,宋絮清回到暖玉阁后便命采桃去寻云梯,而她则是去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   待采桃带着一群小厮将云梯搬进暖玉阁时,侯府众人也都听到了风声,但同时都见怪不怪的,要是大小姐继续像落水醒来那般了无生气,他们才会心生疑惑。   暖玉阁内随处可见的小物件都是上好的珍品,更别提院内的树木,都是侯爷和侯夫人精挑细选,命花匠好生照顾的。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云梯架在墙垣处,画屏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云梯,忍不住问:“小姐,非要爬墙不可吗?”   “倒也不是。”宋絮清收回眼,握着云梯的手心冒着碎汗,“只是剑走偏锋或许更有用。”   爬墙这种事情,靠得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多爬几次就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暖玉阁的墙垣不算太高,还算是好爬的,宋絮清断断续续爬了几日,倒是愈发的熟练。   只是苦了守在南涧寺墙垣边的祈安等人,一行人在那日听闻消息后便守在侧门墙垣处,然而一连三日别说是爬墙,就是宋絮清的身影他们都未曾等到。   斜挂于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直至夜幕低垂依旧未能等到来人。   泽川自院中出来,一眼便瞥见靠在树干上的祈安,道:“殿下找你,若是宋姑娘来了,其余人来报即可。”   “嗯。”祈安寻了个方向,从树上跳下来,他捶了捶有些僵硬的小腿,道:“古人诚不欺我,守株待兔是个难活。”   泽川叮嘱好藏身于其他之处的侍卫们,听到这句话后笑了笑,“可这只兔子不同,总会有来的那一天。”   “什么兔子会来?”   祈安和泽川同时朝后转身,看到来人后躬了躬身,“世子。”   傅砚霁挥了挥手,又问:“你们殿下这是在守哪只兔子撞上门?”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该不该说。   傅砚霁见状便知道问不出什么,这二人嘴严的很,关乎裴牧曜的事情就算是皇上来了,若没他的吩咐二人都不会透露一丝半点消息。   他也不是个八卦的人,此时过来又是有要事在身,也没说什么径直往清河院去。   傅砚霁踏入清河院内,便瞧见立于鱼池边随手洒着鱼饲料的裴牧曜,他眉峰微挑,“你倒是清闲自在,你可知外头乱成什么样。”   “许沁宁留下书信出走,皇兄方寸大乱命人四处搜寻。”裴牧曜将最后一点鱼饲料撒入鱼池,接过泽川递来的湿手帕擦拭掌心,“不巧,惊动了父皇。”   傅砚霁颔了颔首,“皇上是否会传太子入宫?”   鱼群闻到了味儿,奔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吃食而来,你争我抢,不过片刻水面上只余下点点残渣。   “会。”裴牧曜沉声道,负手往院落长廊走去,“不过也仅仅是问问而已,往日行事滴水不漏的太子忽而有了软肋,惊讶之余或许还会夹杂着些许庆幸。”   朝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行事高风亮节,皇上所交代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就算是最为苛刻的太傅,对其也是赞赏有佳。   然而君王之心难以叵测,随着太子在朝中声誉愈高,皇上对其处事作风愈发严苛,此时忽然告诉他,他无坚不摧的大儿子实际上是有软肋的,软肋还是个极好拿捏的孤女。   裴牧曜眼眸在夜色的衬托下愈发的深邃,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父皇和皇兄才是同一类人,“侯府可有什么消息。”   傅砚霁嗯了声,“宋淮安— —”   “是皇兄的人。”裴牧曜对此了然,他眸前闪过宋絮清淡然的眼眸,薄唇微微抿紧。   夜色颇暗,傅砚霁并未瞧见他的神色,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话,“可侯府还不是,二房的少爷而已,驱使不了整个侯府,可若太子想要拉拢多方势力,侯府必然在他所求范围之内。”   裴牧曜神色冷淡,看不出他是什么个想法。   傅砚霁离开南涧寺时,已然将至亥时,送走他后,裴牧曜独自一人于院落中。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墙垣,问:“可有消息。”   隐于暗处的祈安现身,摇头道:“并无,就连丫鬟的身影都看不到。”   裴牧曜颔了颔首,表示明了,“继续盯着。”   祈安:“是。”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于远处响起,祈安和泽川对视了一眼,隐于周遭的暗卫们纷纷现身,在众人屏气凝神之际,忽而听到墙垣高处传来呼救声!   裴牧曜掀起眼眸,循声望去。   与清河院墙垣相隔三丈距离的寺庙墙垣高处,被高墙吓得魂不守舍的宋絮清眸中带泪,“救,救命啊!”   为何南涧寺的墙垣如此之高!   为何墙垣之内还有墙垣!   作者有话说:   关于宋絮清爬墙   不爱版裴牧曜:随意,爬   后来版裴牧曜:下来! 第11章 庇护   (我和你是一路人)   暖白月色悬挂于天际,缕缕光丝穿过枝繁叶茂的千年老树,懒洋洋地落在宋絮清身侧,她抓着墙垣壁横的手心满是碎汗。   一侧是架于墙垣之处的云梯,一侧是看不见底的深渊,这儿可比暖玉阁墙垣高上不少,宋絮清四处乱窜的心似要蹦出来那般,她欲哭无泪地望着墙垣下的云光,“救我!”   夜色昏暗,墙垣下的云光郡主并未能看清好友的脸色,挥挥手道:“无事,你稍等片刻,小厮这就爬上去了。”   云光郡主的话语时而清晰时而含糊不清,宋絮清抿了抿唇,也不知今夜是否是良机。   休沐期间,来往于侯府的人群不少。   当缕缕阳光落在暖玉阁时,宋絮清就着云梯上上下下,日头稍微烈上那么些许时,宋祎为她寻来的书生夫子已在廊亭内等候,待日落时,徐氏为她寻来的教坊中享有盛誉的先生便会来到侯府,教导其扇子舞。   这日,教坊先生因身子不适告了假,宋絮清这才得了空上街。   长安街的夜晚灯火明亮,往来人影憧憧,她才踏入街头便遇到云光,这一遇不要紧,要紧的是云光得知她日日在家练习却从未前往南涧寺一试,寻思着今日夜色正好,便一路领着她跌跌撞撞来到这儿。   宋絮清坐在高墙之上,上半身半趴下,双手紧紧地扣着墙垣高处的砖片,仰头瞧见一望无际的天边,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   可不过须臾,落下的心倏地提起。   这儿临近清河院,为何会无人听闻声响前来查看!   宋絮清四处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瞧见人影,或是裴牧曜不在院中,侍卫们都松懈了?   “坐在那儿,可还适应?”   深沉而慵懒的嗓音自下传来,宋絮清悬挂的心一紧。   那人负手立于下方,夜色衬托下那双眸愈发懒散,望向她的目光带着些许耐人寻味。   云光的惊呼声入耳,“敢绑本郡主,你们不要命了?”   宋絮清着急忙慌地往墙垣外侧看,只见一群带刀侍卫围住云光及二人的丫鬟,就连树边的小厮都在他们扣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她循声望去,只见约莫四五个侍卫架着云梯往这儿来,在她的注视下将云梯架住。   裴牧曜的声音似林间清风,浅而淡:“你若还想待在上头,可叫他们撤去。”   说完后他转身而去,带过阵阵肃风。   宋絮清咬了咬牙,垂眸见侍卫们已经扶住云梯,颤颤巍巍之余不紧不慢地往下走。   待她站稳后,不久前在府邸见过的侍卫走来,“宋姑娘,随我来。”   宋絮清抿了抿唇,随着他一同往裴牧曜离去的方向去。   踏过院门那一刹那,灯笼烛火笼罩住她,那人静坐于长廊深处的廊亭之中,茶壶细嘴处水柱缓缓淋入茶具中。   侍卫不再往前走,宋絮清深深地呼了口气,提起裙边拾阶而上。   裴牧曜将茶杯往对面的方向挪了挪,比了个请的手势,“宋姑娘,喝杯茶压压惊。”   宋絮清沉默。   她双手紧握着茶杯,在他幽暗深邃的眸光注视下抿了口茶水,“谢谢殿下。”   裴牧曜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不语。   宋絮清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落于茶桌之上的眼眸微微掀起,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是他不露神色,似乎这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她是来求人的,自是她要道出事由,宋絮清咬了下唇,道:“殿下可知我今日为何翻墙而来?”   裴牧曜扫了她一眼,见她捏着茶杯的指节经络微微突起,“不知。”   宋絮清紧张地看着他,和裴翊琛不同,她并不知晓裴牧曜的性子,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凡他有一点不喜她的行事作风,那她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功。   在外人眼中裴牧曜是清风明月的公子,可宋絮清多活了一世,自不会这么认为。   宋絮清踌躇须臾,抿唇道:“我来寻殿下的庇佑。”   裴牧曜摩挲着茶杯的动作微滞,平淡无波的眸中闪过一缕不可思议,可说出这句话的宋絮清面色正常,并未有一点点绯红。   他还以为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话说出口后再说一次好像就没有那么难说了,她注视着裴牧曜,想要看他是什么个想法,可说来奇怪,裴牧曜似乎对这件事了然于胸,并无诧异。   宋絮清稍稍拔高了点声音,直呼道:“殿下,我是来寻求你的庇护的。”   裴牧曜挑了挑眉,“宋姑娘,慎言。”   宋絮清愣了一刹那,意识到他是误会了,忙摆手道:“我并无要以身相许的意思,庇护二字仅仅是字面意思而已。”   裴牧曜与她四目相对,她慌慌张张势必要和他划清界限的神色生动,和往日里的她很是不同。   不过她口中的话倒是吸引到了他,裴牧曜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过是一闲散皇子,普通的事情自是能够护你,可宋姑娘如此兴师动众地来寻我,想必不是小事,若宋姑娘是想要寻求庇护,皇兄才是你的不二人选。”   听到他提起裴翊琛,宋絮清眉心微微蹙起,嗓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他与我,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   裴牧曜眸光幽深,饶有兴致地看她,“那我和你是一路人?”   宋絮清被他问得一怔,和他是否是一路人?   她不知。   可他上一世会出手助他,这一世结果再坏,也不会跟上一世那般。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知,可我愿意一试。”   裴牧曜喝了口茶水,眸色肆意地打量着她的脸庞,“有来有往才是我的相处之道,宋姑娘来找我庇护,可有交换的东西?”   “有。”宋絮清道,早在生出找他庇护之意时,她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我知殿下在寻什么,我可将消息告知你。”   裴牧曜眸色微凌,不过一瞬即逝,“那你说说,我在寻什么。”   宋絮清扫了眼周遭的物件,问:“可有笔墨纸砚。”   裴牧曜唤:“泽川。”   宋絮清偏头看去,不过须臾片刻,适才领着她的侍卫端着托盘走来,泽川将笔墨纸砚一件一件地摆在长桌之上,摆完后微微躬身退下。   裴牧曜睨了她一眼。   宋絮清起身走到长桌前,正要抬手研磨之际,瞥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将清水注入砚台中,时缓时急地研磨着。   她道了声谢,一手提笔沾上墨汁,另一手抚平宣纸,笔锋缓缓落下。   宣纸洁白稠密、光洁如玉,漆黑的笔墨落下,晕出道道丝滑线条。   裴牧曜眸光落在纸墨上,时而瞥向落笔之人,她习得一手娟丽的小楷字,随着字迹的显露,周遭愈发静谧,风似乎都止住了。   宋絮清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架好,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裴牧曜指节微点着最后一字,眸光愈发泠冽,“你如何得知我在找他?”   乌黑的墨汁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亮光。   李锦。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5000+的大肥章,大概在凌晨三四点更新。   大家别等,醒来再看,么么。 第12章 承诺   (是在警告你)   不知怎的,好好的天忽而飘起了细雨,细碎的雨滴随风而至滴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絮清不仅得知裴牧曜在寻李锦,还知道此人是二皇子幼时的贴身侍卫。   二皇子出生那日风和日丽,祀天阁连夜观星得出乃大吉之相,那年立储之声愈发热烈,皇后娘娘以二皇子尚在襁褓为由婉拒了此项提议,可朝野皆知,皇上对其给予了厚望,待到年岁之时便会封为太子。   然二皇子在三岁那年中毒,七窍流血骤然离世,举国震惊,贴身侍卫李锦因看护不力被押入牢中,在即将处以斩刑的前日却悄然失踪。   当今圣上震怒,下令严加拷打看管此人的狱卒,据闻那段时日京中小儿时常会在夜中听闻哭啸哀嚎声,牢狱外清扫的仆妇用一桶又一桶清水掩去血水,可不论如何拷打狱卒,都未曾寻到李锦的下落。   直至圣上都已淡忘此事的晋元十九年,裴牧曜寻回了李锦,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那几日东宫南侧书房灯火通明,幕僚们趁夜色匆匆而至,直到翌日天将将亮时众人才离去。   璞玉落地发出的声音唤回宋絮清飘荡的思绪,微微侧眸就坠入双一望无际的眼眸之中,不知是被雨吹的还是被他眸底的冷意所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裴牧曜弯身捡起璞玉,握于手中把玩着,想起不日前暗卫报上的消息,线索断在了侯府。   他不动声色走到石凳前坐下,不紧不慢地倒掉已经凉透的茶水,“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你在找他,但我不知你为何找他。”宋絮清往前走了两步,思忖须臾又道:“殿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一查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裴牧曜往茶杯中注入温热的茶水,眼皮微掀,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悬挂于侧的长剑,不冷不热地说:“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是没有活路的。”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长剑剑鞘的那一刻,胸口一紧,痛意自心间弥漫开来,她咬着牙,“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不。”裴牧曜眸光往下压了半寸,“是在警告你。”   密密麻麻的痛意传至指腹,乱得宋絮清一时之间并未能听到这二者的区别,痛意驱使之下她顾不上太多,直白问:“这个消息,可以换来殿下的庇护吗?”   颤抖的气息飘至耳际,裴牧曜抬首就瞥见她苍白的面色,脸色一变,“你怎么了?”   宋絮清咬着牙,说出口的话却依旧颤颤巍巍,“不过是心绞痛犯了。”   裴牧曜眉梢微微蹙起,扶着她坐好,“泽川,请太医。”   “不用麻烦。”宋絮清慌乱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此时天色不早,要是太医过来瞧见她在这儿,就是有上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裴牧曜也意识到这一点,对奔来的泽川道:“把祈安唤回来。”   宋絮清呼了口气,余光撇了眼剑鞘,道:“可否将那把剑挪个位置。”   裴牧曜瞥了眼不远处的长剑,想起适才说出口的话,抬眸示意泽川将剑撤下。   直至泽川的背影不再能看见,宋絮清稍稍缓了过来,抬手要去拿茶杯之余瞥见紧紧扣着他手腕的右手,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传至她掌心中,烫得她忙松开了手。   裴牧曜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她,“你需要我庇护你什么。”   宋絮清呷了口茶水,阵阵热流汇入心头掩去了痛意,“殿下不去查查真假吗?”   “不用,你骗我并无好处,”裴牧曜薄唇微掀,神色淡淡地道:“说吧,你要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道:“要殿下一个承诺。”   闻言,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什么承诺。”   宋絮清眼神一动,知道他这是在考虑了,不慌不忙地说:“倘若日后侯府无意冲撞殿下,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过侯府上下。”   飘泊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余下飘荡呼啸的风声在竹林间穿走,可这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片刻,又是一阵风雨欲来之意。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包括谁。”   “自是侯府上下十几余人。”宋絮清看着他愈发深不可测的眼眸,顿了顿,道:“若有朝一日血刃相见时,不死不伤即可。”   裴牧曜望着她澄澈的眼眸,应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韶州,他在韶州。”   裴牧曜视线转向茶杯一侧的璞玉上,这块璞玉恰是自韶州来的,“韶州何处。”   “不知。”宋絮清这倒不是说谎,上一世只听闻裴牧曜是从韶州带回来的人,可具体是韶州哪儿她是不知道的,“我只知他在韶州出没过。”   裴牧曜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宋絮清悄悄地撇了眼他的神色,又看了看被薄云掩盖住的弯月,道:“时候不早了,若殿下没有想要知道的— —”   裴牧曜起身,截断了她的话,“我送你。”   宋絮清以为他还有话想说,想了想,又道:“殿下日后要是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也可令人来寻我。”   裴牧曜往前迈的步履微微一顿,“如此信任我,不怕我日后毁约?”   宋絮清神色未变,只道:“殿下是君子,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裴牧曜闻言嗤地一笑,直至走到连接着长廊和清河院院门的交界处,他才道:“宋絮清,你好胆量。”   宋絮清知道他指的是攀墙来找他,并且说出如此惊天骇人的消息,敛了敛眸:“我也是在赌。”   裴牧曜停下脚步,“赌什么。”   宋絮清仰头直视他漆黑的眼眸,抿唇道:“赌你不会动我。”   裴牧曜闻言,先是怔愣了下,继而轻笑出声来,“有意思。”   宋絮清在他的注视下福了福身,随着泽川离开清河院往外走去。   裴牧曜不声不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于拐角处,他抬了抬手,“祈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祈安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单膝跪下,“主子。”   裴牧曜朝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颌,“去查。”   祈安领了命,弯身倒退出清河院。   宋絮清原以为是要原路返回,没想到泽川是领着他往侧门走。   他示意守在门侧的侍卫推开门,后对宋絮清比了个手势,“您的丫鬟和车夫在外候着。”   宋絮清这才想起被他们绑住的云光,忙道:“云光人呢!?”   “姑娘放心,云光郡主此时已在家中。”泽川道。   听闻云光已被送回家中,宋絮清松了口气,“替我谢过殿下。”   泽川想起主子所说的话眉心微扭,但也不过一瞬,紧接着他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主子说,南涧寺墙垣过高,姑娘就是爬上个把月也不会熟悉,若日后姑娘还有事要找主子,便拿着这块玉佩去找天音阁掌柜,他看到玉佩后便会领姑娘过去。”   宋絮清听出裴牧曜话语间的揶揄之意,脸颊热了热,接过那半块玉佩离去,待她转身之际,就瞧见两个丫鬟朝她奔来。   “小姐,奴婢们终于等待您了,云光郡主被送回了府,寺内的侍卫命我们在此等您,可等了好一会儿您都没有出来,想要进去寻您他们又不让!”   画屏和采桃二人吓坏了,一人拉着她的一边手神情紧张地打量。   画屏脸上都是泪水,“小姐,有没有哪儿伤着?!”   采桃见她掌心染了墨,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宋絮清安抚着二人,“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画屏哭得声音都哑了,“您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要想办法回府搬救兵了。”   宋絮清失笑,听到她这么说,道:“今夜的事情,不可和爹娘提起。”   画屏和采桃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的。   在二人的搀扶下宋絮清上了马车,静坐须臾,她掀开帷幔往后望去,远远地只能瞧见南涧寺亮起的灯火。   宋絮清放下帷幔,紧绷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知道,这一场豪赌到底是赌赢了。   可她也清楚,若不是那桩她并不记得的儿时之缘,怕是在爬上墙垣的那一刹那又会是利剑穿心。   本以为今夜这一连串事情下来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可回到暖玉阁卧内一看辰漏才戌时三刻,距离她出门将将过去半个时辰,可宋絮清却觉得耗费了无数的精气神。   在她爬在榻上任画屏给她捶腿时,屋外传来一道道脚步声,不多时,张嬷嬷在采桃的带领下入内。   宋絮清知道若不是娘亲有事,这个时辰张嬷嬷不会过来,便问:“可是娘亲找我?”   张嬷嬷笑着颔了颔首,“侯爷和夫人都在等您。”   听到父亲也在,宋絮清拧了拧眉,还以为是今夜的事情被发现了,嗓音一紧,“何事找我?”   张嬷嬷面露难色,“奴婢不知。”   宋絮清也不为难她,领着两个丫鬟就往鹤语堂去,心里寻思着该如何应对。   徐氏远远地就看到女儿,放下手中的白玉棋子朝她招招手,“今夜是怎的,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回来的这么早,是今夜的长安街不热闹?”   宋絮清闻言心下一松,知道他们应该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来,挽着徐氏的手撒娇,“热闹的,只是有点累了就回来了。”   “累了?”徐氏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精致小巧的脸庞上,“定是这几日连日学习导致的,两日后便要回昭庭司,我看你明后两天好好休息。”   “不用— —”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学习也要学会劳逸结合。”宋祎接过她的话道,说完后指了指一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宋絮清一步步地挪过去,先开口问:“这么晚了,爹娘找我是有事吗?”   “嗯。”宋祎点点头,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边说:“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让我和你娘亲给你寻先生,可你若是想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这对你日后入宫当伴读也有益处。”   宋絮清敏感地捕捉住最后几个字眼,“可是宣文下来了?”   “还未下来,但八九不离十了。”宋祎抽空睨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略显激动,道:“你倒是对入宫当公主伴读这件事很感兴趣。”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一摇一摇的,就跟晃摇篮似的,“不是爹你说的,公主和我的性子相仿能够玩得来。”   闻言,宋祎顿时觉得有点儿头疼,放下手中的棋子叮嘱道:“公主性子骄矜说一不二,若是公主带你攀墙爬树,切记要劝阻她,莫让太傅找上门来。”   提到攀墙,宋絮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也不反驳,乖巧地道了声,“知道了。”   宋祎似信非信地看她,也不寄希望于她,“为父也不奢望别的,只希望你这次去当伴读,二人性子一闹一静,待久了也许能中和中和。”   “静?”宋絮清想了想上一世裴徽澜四处奔波玩乐的作风,要不是皇后拦着,整座皇宫都会被她翻过来寻乐一番,和静字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她嘴角抽了抽,“公主吗?”   “自然不是,此次入宫伴读皇后择了二人,一人是你,另一人是太傅的小女儿陶怀夕,听闻你们二人在昭庭司是同窗?”   “嗯。”宋絮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眸,继而笑道:“如此便好。”   若是另一人是沈知鸢,她们之间怕是不安宁。   宋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见她神色欣喜,道:“待下次从昭庭司回来,再去可就去国子监了,国子监课业繁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和昭庭司不同,国子监并未分男学女学,凡是在一年一度的考试中考取前十名的,不分男女都可入国子监学习,唯一的例外便是位于国子监最里侧的尚书堂。   尚书堂是供皇子公主及享有封号的世子郡主研学之处,就是云光这位异姓郡主也是在内研学。   徐氏光是想想便觉得艰辛,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宋絮清也觉得有些累了,颔了颔首不多做停留,福身后就领着两个丫鬟回去了。   等她回到暖玉阁时,浴池内已被注入温水,待洗漱结束也有些乏了,半卧在榻上晾着长发,画屏蹲在一侧用毛帕给她擦拭着微湿的秀发。   卧内的炭火烧得宋絮清昏昏欲睡的,她懒洋洋地扯了扯采桃的衣袖,道:“你明日一早去太傅府寻陶怀夕,再去寻云光,告诉她们二人若是得空的话,可一同去琵琶巷走走。”   这段话她说得含含糊糊的,采桃趴近了才听清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爬墙累的还是胆战心惊一晚所致,这一夜宋絮清睡得尤为安稳,直至巳时才悠悠转醒,睡了几个时辰,她睁开双眸后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自顾自地坐起身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   宋絮清定睛一看,是昨晚离开南涧寺时泽川递给她的玉佩,她捏着玉佩眨了眨眼眸,这东西不应该放在柜中,怎会落在这儿?   外侧候着的画屏听到些许声响,连忙走进来,“小姐,可是醒了?”   宋絮清应了声,举起手中的玉佩,“这个怎么会在榻上?”   画屏边收帐幔边道:“昨晚奴婢想要把它放好,可您紧紧地握在手中不肯松手,奴婢实在是没办法。”   帷幔被推开,日光倾洒而至落在玉佩上,晶莹剔透,如同白玉冻那般。   宋絮清双眸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儿,递给画屏,“收到柜子里去。”   在她洗漱的间隙中,采桃告知她已和陶怀夕的丫鬟约好在琵琶巷相见。   宋絮清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画屏给她簪发,“云光呢?”   采桃递了双耳坠子到她耳侧,凝着镜中的人儿道:“奴婢未能见到郡主的丫鬟。”   宋絮清往窗外看了眼,“不该啊,这个时辰云光怎会不出门。”   但采桃若是说寻不到,那必然是找不到人的。   琵琶巷在昭庭司附近,是盛京内颇负盛名的饮食街,若要说长安街是盛京最为繁华的街道,那么琵琶巷便是整个盛京最为繁华的饮食街,这儿的饮食和长安街不同,长安街随处可见的都是酒楼,而琵琶巷则是随处可见的小摊样式,整条长街内不过十家酒肆。   宋絮清才下了马车,就瞧见身后陶怀夕也下了马车。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扬起唇,宋絮清走过去,“用早膳了吗?”   “已经用过了。”陶怀夕不会撒谎,不过她摸了摸肚子,又道:“不过也有个把时辰了,可以再用点东西。”   “那我们先去买盛京最好吃的桂花糕,再去它附近的摊贩买上一碗云吞。”宋絮清挽过她的手,领着她往巷内走去。   陶怀夕还是初次来这儿,左看看右看看,不管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你经常来这儿吗?”   宋絮清稍稍点头,“我很喜欢这儿,有人烟有吃食。”   上一世入东宫后她便再也没有出过宫门,可这儿是她自小便来的地方,饶是隔了两年对这儿也是熟门熟路。   桂花糕的摊贩在琵琶巷的最深处,等她们二人赶到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份,宋絮清时常来这儿买桂花糕,摆摊的老人家也算是眼熟她,见她领着新的面孔来,道:“几日未见,又领着新面孔来啦?”   宋絮清笑着应她,接过桂花糕道了谢后又朝前走,卖云吞的摊贩就在桂花糕隔壁,“老板,两碗云吞,一碗不要葱花。”   陶怀夕闻言心中一暖,“谢谢。”   在昭庭司相处十来日,宋絮清记得她是不吃葱花的,“这有什么好谢的,和你相处几日便知道了。”   陶怀夕抿了抿唇,不语。   宋絮清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她的失落,但并不是对自己的,便对她说,“你往东边看去,那儿有一处卖糖葫芦的。”   陶怀夕敛下心神望去,看到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可口的糖葫芦,“看到了,要买吗?”   宋絮清摇摇头,环视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道:“以后要记得不可去那儿买,可难吃了。”   陶怀夕惊讶地微微瞪大眼眸,实在想不到能有人将糖葫芦做得难吃。   “桂花糕已经卖完了,最后一份已经被那儿的小姐买走了。”   宋絮清嘴角微张正要说明那儿的糖葫芦有多难吃时,忽而听到似乎有人提到她们,侧眸望去。   桂花糕摊位前站着一行人,看样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应该也是来买桂花糕的。   被围在最前边的姑娘听老人家这么说也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之间,宋絮清一愣,差点儿将手中的桂花糕跌落在地。   作者有话说:   后续的存稿内容都被我推翻了,开始裸.奔,但别担心,我会勤勤恳恳日更。(上一本现言就是在有章纲的情况下裸.奔日更。)   周五午休时,也不知怎么的,对疑惑书名标注的双重生产生了点疑惑,慢慢恢复上一世的记忆算是重生吗?   我理解的重生是上一世的人直接重活,那么他应该是会覆盖原主前边的记忆,但凡和他前世的记忆出现点点偏差,那么那点偏差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带着这个疑问周五晚上很认真的理了理存稿、人物环境思维导图、人物设定、大纲,最终慎重地将存稿内容推翻了。   18岁开始在晋江连载我的第一本小说,但还是第一次写古言,也是人生中的第一回 ,其实满忐忑的。很多用词我都需要斟酌能不能这么用,这么用会不会突兀,真的真的非常感谢各位的阅读,无以回报,只能用文来回报大家。   因为在榜的缘故,我好像不能私自改文名,等上班后我去问问编编能不能自己改,要是可以就将【双重生】改为【重生】。   我会诚心诚意地把这个故事讲给大家听的,么么。 第13章 徽澜   (可以一试)   “太子妃,奴婢适才听闻太医来报,徽澜公主病情好转,已然可以下榻。”   略带欣喜的哭腔自门外传来,书桌前的宋絮清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缓缓地抬起眸,指节圈着右手腕部悠悠转动,望着落于宣纸上的最后一段话,她呼了口气。   【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   宋絮清将抄诵的经文叠整齐,推开门。   门扉两侧有带刀侍卫看守,画屏和采桃面上焦急之余还带着点欢喜,两人见她推门而出都不由得激动起来,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自家小姐神色淡淡,好似并未听到适才那段话。   采桃想了想,重复道:“太子妃,徽澜公主已经能下榻了。”   宋絮清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经文递给画屏,道:“这是今日抄诵的经文,你得空了就送去主殿。”   画屏伸手接过经文,和采桃对视了须臾,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心慌,“小姐。”   “拖下去,掌嘴。”   淡薄的话语自远处传来,宋絮清皱着眉循声看去,两个丫鬟连忙退至两侧跪下。   宋絮清垂眸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丫鬟,道:“不过是一时情急下喊错罢了,殿下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自她嫁入东宫之后,画屏和采桃便随之改了口,后来有一日,采桃不经意间喊错了称呼被裴翊琛听到,翌日宋絮清再见到她时,她双颊通红,一问才知道是被下令掌嘴三十。   裴翊琛从容不迫地朝她走来,悦耳的嗓音愈发冷,“带下去。”   不容宋絮清再开口,他身边的侍卫就已经将二人拖了下去,不多时,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重重地敲着她的心房。   她知道,裴翊琛这是在用两个丫鬟来警告她。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后,暗淡不明的影子随着步履晃动着,如同修罗,宋絮清凝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径直往里走,茶几上的茶水不知何时已经冷了,但她也没有要再沏上一壶的想法。   裴翊琛并未走进室内,而是在门口扫了眼内里的装饰,抬手挥了挥荡在鼻尖的灰尘,“你倒是能住的下去。”   “寺内环境与宫中自然是不能相比的。”宋絮清翻开一盏新的茶杯,缓缓地倒入茶水往裴翊琛的方向推了下,“殿下可是有事要告知臣妾?”   裴翊琛无意与她多说,只道:“徽澜已醒,明日会有人来接你回宫。”   宋絮清闻言,懒洋洋地掀眸睨了他一瞬,问:“殿下不喝茶吗?”   她从容的模样令裴翊琛眉梢蹙起,他仔细地打量着名义上的妻子,恍然间才发觉原来她变了这么多,了无生气的样子和最初认识时并不似一个人。   裴翊琛背着光,宋絮清并未看清他的神色,只是端起那盏茶喝了口,“殿下放心,臣妾未在茶水中下毒。”   话音落下,裴翊琛紧蹙的眉眼皱得更深,他挥手示意守在门外的侍卫离去。   看着侍卫们离去的背影,宋絮清轻轻地笑出声,“殿下借刀杀人时没想过避开他人,此刻却怕被人听到。”   “太子妃。”裴翊琛一字一字地喊着她,神情淡漠:“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宋絮清笑道,撑着茶几站起身,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可我要是真的疯了,殿下还会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裴翊琛冷脸看着她,不语。   宋絮清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拽紧,修长干净的指甲扣入掌心之中,密密麻麻的痛意涌入心间,她呼了口气:“殿下能否告诉我,那碗汤药中是何时多了味徽澜忌口的苍耳子?”   裴徽澜半个月前淋了雨高热不退,五日后好不容易退热,宋絮清端去的那碗补药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服药是宋絮清特地遣画屏去太医院盯着太医抓的药,可事后再去查药渣时,却发现药渣中多了味于他人无事于裴徽澜而言可以致命的苍耳子,收在柜中的药方也失踪不见踪迹。   这件事发生后宣武侯府上下以命相逼,帝后不愿朝野动荡,便没有动她,只是后来裴徽澜再也没来过东宫,宋絮清未经帝后召见也不得再入皇宫。   再后来太子失势后,裴徽澜曾来送过她最后一程,良久,留下一句话离开了。   她说,“皇嫂,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只是那段时日我真的太痛了,痛得我不敢再和你交好。”   此时再见裴徽澜娇俏的面容,宋絮清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好的纸袋展开,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要吗?”   裴徽澜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这双澄澈眼眸中一闪即逝的伤心令她心惊,她四处看了看,“你在和我说话吗?”   宋絮清点点头,怕吓到她解释道:“我们只有两人,你若是要可以匀一点给你。”   裴徽澜眨眨眼眸,正要伸手接过又意识到这不太好缩回手,“谢谢姑娘的好意,不过我不方便随意接别人递来的食物,我三哥会训斥我的。”   宋絮清微愣,恰好看到裴牧曜站在裴徽澜的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手中挥着折扇,恰似风度翩翩的书生。   裴牧曜顺势收起扇子,抵了抵裴徽澜的脑后,“又趁我不在,四处诋毁我。”   围在裴徽澜身侧的丫鬟侍卫们散开,裴徽澜听到他的声音如同撞见猫的老鼠,缩了缩脖颈,讨好地看着他:“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听到声音。”   宋絮清下意识地想要福身,可还没等手落下就被扇柄抬起,她顺着折扇望去坠入他含带些许笑意的眸中。   裴牧曜视线顿了顿,收回扇柄,“不必多礼。”   闻言,裴徽澜精致的眉梢挑起,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三哥,你认识这位姑娘?”   裴牧曜微微颔首,也不避嫌,道:“她就是宋絮清,另一位— —”   他停顿片刻,跟在他身后的泽川适时道:“公子,是陶府小姐陶怀夕。”   坐在一侧的陶怀夕闻言也站起了身,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转,扯了扯宋絮清的衣袖,小声问:“他是?”   宋絮清凑过去,附耳道:“是三殿下。”   陶怀夕一惊,瞪大眼眸看着眼前人,再看看适才询问桂花糕的姑娘,“公— —”   “嘘。”裴徽澜忙竖起指节抵在唇边,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原来是你们呀,好巧。”   宋絮清对她笑了笑,裴徽澜话中的意思想来是已经知道二人是她的伴读,睨了眼桂花糕,“小姐,可还要?”   裴徽澜知道她们是谁后松下了心中的戒备,也不跟她们客气,“好呀。”   宋絮清找老人家要来新的纸袋,将桂花糕装入油纸中裹好,余光瞥见立于一侧的裴牧曜,抿抿唇,问:“公子可要?”   “三哥不要,他厌恶甜食。”   “可以一试。”   作者有话说:   裴徽澜:你清高你厉害,哼! 第14章 钉入   (你信吗)   淡淡的桂花香透过油纸萦绕在鼻尖,宋絮清踌躇的手一来一回,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想了想,道:“这家摊位卖的桂花糕算不上多甜。”   “不用不用。”裴徽澜上手拦截住她递来的油纸,双手护住斩钉截铁地说:“他真的不吃!”   裴牧曜忍俊不禁,微抬起折扇轻点她的额头,“今日怎的还护起食来。”   “三哥要是想吃,明日再来就是了,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裴徽澜嘟囔道,“再说了,这是宋姑娘赠予我的,三哥不可夺食。”   裴牧曜被她的话逗笑了,拿这个妹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你歪理多。”   宋絮清静静地待在一旁,听这对兄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和陶怀夕相视一笑。   裴徽澜这时才有那么点被外人看到的小娇羞,清清嗓子道:“没想到会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们,我同你们一起上街,可以吗?”   她这么说,宋絮清和陶怀夕定然不会拒绝。   “两位小姐,你们的云吞来了!”浑厚有力的男子声传来。   摊位老板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碗云吞,缥缈的热气盘旋于上方,一个个云吞漂浮于汤水上,肉沫的清香扑鼻而来。   裴徽澜好奇地瞅了眼云吞,“好吃吗?”   宋絮清点头,“比不上您家里,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裴徽澜熟练地扯了扯裴牧曜的袖口,头也不转地说:“银子。”   泽川掏出铜钱递给摊主,“来一碗。”   宋絮清随口一问:“公子不要吗?”   裴牧曜闻言扫了她一眼,思忖须臾,道:“泽川。”   泽川当即又掏出铜钱,“再添一碗。”   站在一侧的裴徽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宋絮清,时而用余光撇一眼自家皇兄,嘴角逐渐翘起,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说她皇兄自幼待在南涧寺,就是她这个极为喜欢出席各式宫宴小聚的人,也未曾在宫中见过宋絮清和陶怀夕两人,然而今日见皇兄和宋絮清对话,裴徽澜一看便知这两人是认识的,也可能彼此之间的关系较认识还要再好上几分。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摸摸了脸颊还以为脸上沾染上了什么,同时往里挪了个位置,给他们让出座位来。   待丫鬟将方桌擦拭干净,裴徽澜手肘撑着桌面,双拳抵在脸颊两端,“宋姑娘,你和我三哥是如何认识的?”   “额……”宋絮清看向裴牧曜,不知该不该说,可不料他也一副很是感兴趣的神色,如实道:“前段时日我不慎落水,醒来后时常梦魇,母亲带我去寺中祈福,在寺中闲逛时无意间撞见公子。”   “落水?”裴徽澜和陶怀夕不约而同地问出声来。   裴牧曜略带揶揄的眼神也渐渐散去,眸色变得晦暗不明。   裴徽澜的心思都被落水二字给吸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宋絮清,语调中染上些许紧张,“你可有事?除了梦魇之外,其他地方可难受?”   对于此时的宋絮清而言,落水这事已过去多年,也早就忘了彼时的难受,只是隐隐记得次日便醒来了。   她摇了摇头,“并无难受,只是梦魇几日罢了。”   裴徽澜呼了口气,“那便好,人没事就好。”   宋絮清并未料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激动,补了句:“池塘的水不深。”   “那也要多加小心。”陶怀夕道。   这时摊主端着新添的云吞上来,打断了这段谈话。   当朝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然而一行人心中都装着事,自一刻钟前起热热闹闹的摊位霎时间静了下来,都在安静地吃着碗中的云吞。   裴牧曜微垂的目光往上挪了些许,不动声色地看着宋絮清,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眸中满是茫然若迷之意,进食的动作也像是被安排好的那般有规律,想起初次在南涧寺中见到她的情形,当时并没有看出她有何不适。   宋絮清小口小口的喝着汤水,隐约察觉到他们兄妹二人对落水这事似乎尤为重视,至少在今日前,她从未在裴牧曜的眼中看到过严峻,就算是她贸然前去找他时,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落水——   宋絮清在心中默默地重复着这两件事,忽而有个传闻映入她的脑海中,据传已逝世的大公主乃落水而亡!   如今看来,这个传言应当是没有错的。   宋絮清这么想着,稍稍掀起眼皮,对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眸中,抿抿唇,无声地问:“有何不对?”   不知是否是离得太近,裴牧曜似乎看到她纤细微挑的眼睫轻颤,暖阳照耀着她一眨一眨的眼眸印出了余晖,他微微摇头,收回了目光。   好在这阵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裴徽澜对镜擦拭完唇角,将手帕递给贴身宫女,“你们后面有何打算?”   陶怀夕侧头看向宋絮清,道:“我听清儿的。”   宋絮清回眸望了一圈,“我出门一般不做打算,路过时看到感兴趣的就进去看看,倒是小姐你好不容易出门,可有安排?”   裴徽澜神情激动地颔首:“我想去长安街胭脂铺瞧瞧近日京内时兴的妆面,要是遇到喜欢的,还可以带些回去。”   宋絮清笑了笑,“若是小姐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京内有位妆娘心思巧妙,她的铺子就在长安街附近的民居中,不久前盛行的桃花妆便是出自她手。”   “那我们去吧!”裴徽澜当即站起身,可对上皇兄的眼眸时,怔了下,问:“那位妆娘铺中可允许男子进入?”   裴徽澜能够得到准许出宫,还是因为有裴牧曜陪她,若没有皇兄陪同她定是无法游玩的,最重要的是,“银子都在三哥身上。”   宋絮清撇了眼还坐在那儿的裴牧曜,他无所事事地摇晃着折扇,似乎并没有在听她们说话,“允的,京中不少世家公子都陪同夫人去过。”   长安街距离琵琶巷有段距离,需乘坐马车而去,宋絮清和陶怀夕自然不会去跟公主挤一驾马车,便约好在长安街街口相见后各自离去。   上了马车后陶怀夕呼了口气,面上不似适才那么镇定,“吓死我了。”   宋絮清取出携壶,往杯中倒入清水,“你没有见过公主和三殿下吗?”   陶怀夕抿了一口水,歪头想了想,“不曾见过殿下,只是幼时和母亲进宫时见过一次公主,不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家中姐姐们到了适龄的年龄后,母亲入宫便都带着她们。”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她掀开帷幔探头往后看了眼。   裴徽澜的马车和她们的隔了点距离,裴牧曜骑着骏马不疾不徐地跟在一旁,也不知是不是马车内的裴徽澜说些什么,他唇角微微勾起,惹得周遭驻足的女子讨论纷纷。   也不知怎么的,宋絮清莫名想到招蜂引蝶一词,放在此刻的裴牧曜身上倒是合适。   “听闻殿下虽温润但处处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今日一看,这还是得分人。”陶怀夕收回头,放下帷幔,“殿下很宠这位妹妹。”   宋絮清颔首‘嗯’了声,宫内公主众多,裴牧曜唯独将这位一母同胞的公主护在心中。   就如上一世查出是她送去的补药多了味苍耳子时,帝后便命她跪在裴徽澜所居住的映月阁外,夏日正午的烈阳恰如小巧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   本该在京郊的裴牧曜匆匆赶回,当他踏入映月阁时,宋絮清已跪了半个时辰,他路过她身侧时似乎停顿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往阁中奔去。   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影快要将宋絮清淹没,道道目光似要将她钉入板砖中,帝后离开之时命掌事太监守着她,若无圣命不可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照在她后背上的阳光似乎温和了些许,也是这个时候,一道影子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宋絮清无气无力地微掀眼眸,对上裴牧曜冷若冰霜的眼神,八月的天,可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半蹲在她身前,抬手捏着她的下颌抬起,“说,不是你。”   裴牧曜的力度并不小,捏得她生疼,嘴角溢出一抹呻.吟声.   宋絮清喉咙中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嗓音干涩,“我说了你信吗?”   “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我信不信是我的事。”裴牧曜冷声道。   宋絮清冷呵了声,知道他不会信她,但有些事情不是她就不是她。   她直勾勾地盯着裴牧曜看,一字一顿地说:“不是我。”   因她微微抬首的动作,裴牧曜捏着她下颌的力度重了几分,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时而悲凉时而愤怒,但最终都被悲凉取代。   良久,裴牧曜缓缓松开手起身。   宋絮清视线往上挪,却只能看到他薄凉的背影。   “送太子妃回宫。”   他留下这句话后便径直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有宝问裴牧曜什么时候重生。   严格来说不叫重生,是记忆重叠,不管叫什么都不远啦! 第15章 骄傲   (你倒是引以为豪)   “父亲昨日将我找去,说你和我同是公主伴读?”   耳侧响起陶怀夕稍显迟疑的语句,宋絮清飘忽的思绪逐渐落到实处,她颔了颔首,“我也得到了消息。”   陶怀夕眼眸中狐疑霎时间转为喜悦,语调也不自觉地上扬,“那便是真的。”   宋絮清笑了笑。   若是太傅也收到消息,证实了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他们一行人抵达妆娘铺子时,恰逢铺子开门迎客,他们便是今日的第一位客人。   与宋絮清不同,裴徽澜和陶怀夕都是第一次来这里,皆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扑向她,就连凋落的吊兰也不放过。   点缀的窗花处闪过道人影,婀娜多姿的身态吸引到了裴徽澜和陶怀夕的视线,眸光一落不落地盯着那道身影看。   宋絮清回眸,视线掠过遮阴树木落在院门处,裴牧曜背对着她们,“我带你们进去?”   裴徽澜也顺着望去,嗯了声,“别管他,我们逛我们自己的就行。”   宋絮清点头,领着她们往里间去。   这处铺子共有两位妆娘,其中一位是打下手的,宋絮清时常来这儿,和她们也算是熟悉。   妆娘见她过来,笑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宋絮清扬了扬唇,往身侧挪了个脚,“我带两位朋友来看看,你们看看什么样的时兴妆容适合她们。”   妆娘闻言脚步一转,上下打量着裴徽澜和陶怀夕两人,笑道:“两位小姐生的如此可人,自然是什么样的妆容都适合的,这儿有几副妆面,二位姑娘可来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裴徽澜一进门就看到那几幅妆面,听到妆娘这么说就拉着陶怀夕走过去。   另一位妆娘见状走到宋絮清身侧,“清儿姑娘不看看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我就不了。”   妆娘对丫鬟点了点头,道:“凉亭处备了热茶和糕点,姑娘可随丫鬟去稍作休息。”   妆点妆面需要花费上半个时辰,宋絮清和她们说过后就随着丫鬟去了。   这处私人妆铺与长安街内妆铺不同,一旦有客人来后便会闭门谢客,直到将客人送走才会再次开门迎客,故而用于等候的凉亭也仅有宋絮清一人。   宋絮清抿了口茶水,无所事事地盯着院内的树枝看,不过须臾,裴牧曜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许是来时的路上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耳边再次响起他冷淡的语气。   裴牧曜自顾自地坐下,掀起茶杯倒入茶水,“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宋絮清敛下思绪,道:“今日不是很感兴趣,就自己出来坐坐。”   裴牧曜点头,漫不经心地呷了口茶水,目光扫过院中,状似无意地说:“没想到你对这些新奇的地方倒是了解。”   宋絮清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别说是这处私人妆娘铺子,就是长安街方圆十里的有何铺子,她都能一道一道地数出来。   “殿下……”   “在外喊我名字就行。”裴牧曜道。   宋絮清怔愣须臾,看他似乎并无开玩笑的意思,垂眸瞥了眼被茶杯温热的掌心,改了称呼:“我还以为公子会命人打听我的事情。”   裴牧曜摩挲着茶杯的指腹停顿须臾,若无其事地问:“何以见得?”   “我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半夜爬上您住处的高墙,跟您说着无厘头的话语。”宋絮清顿了顿,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遇见这么奇怪的人,是个人都会打听的吧。”   裴牧曜眼眸掀起,淡薄的眸色中染上抹浅笑:“倒也不是来路不明。”   宋絮清察觉到他的笑意,防止他日后查到后觉得怪异,顺着这话交了个底,“所以公子并不知道,宣武侯府宋絮清是出了名的会玩。”   “嗯?”裴牧曜眯了眯眼眸,“是吗?”   宋絮清想了想,道:“当然,别说是长安街,就是琵琶巷、闻天街,我都是一清二楚的。”   裴牧曜见她一副自豪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你倒是引以为豪。”   闻言,宋絮清挑了挑眉,并没有反驳他的话。   对于此,她确实是骄傲的。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不知何时扬起的眼角眉梢皆在透露她此刻心情很好。   往日遇见的宋絮清多为端庄稳重一板一眼,此刻的她并无一丝平日中的模样,仿佛这幅样子才是真实的她。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可凉亭内也并无丝毫沉闷。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步摇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传来,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只见裴徽澜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裴徽澜半蹲着,朝他们展示着新的妆面,“我要回去给母— —母亲看!”   这么说着,是要回宫的意思了。   裴牧曜扫了她一眼,“确定?”   “嗯!”裴徽澜重重地点头,“今日出宫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明日再带我出来。”   裴牧曜无奈地看着她,“不可,一个月只能出来一次。”   闻言,裴徽澜撇撇嘴,“好吧。”   虽如此,但她还是决定回宫。   陶怀夕还并未完成妆面,宋絮清就不同他们离开,而是将他们送到门口后再返回院中。   坐上回宫的马车,裴徽澜忙找出掌中镜细细地欣赏,越看越满意,掀开帷幔道:“三哥,以后你带我出来时,我一定要喊上宋絮清一道。”   裴牧曜漫不经意地侧眸睨了她一眼,不语。   裴徽澜才不管他有没有回话,自说自话:“宋絮清看似对京内颇有了解,带上她比带你好多了,你只会在我身后给银子,什么都不懂。”   絮絮叨叨的话语落在裴牧曜耳中,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可今日裴徽澜的兴致看起来确实比之前高上许多,往后带宋絮清陪她出门的提议,似乎也不错。   走走停停些许时刻,便到达宫门。   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皮,神色淡淡地扫了眼门匾,道:“我就不同你进去了,你回去吧。”   “三哥!”裴徽澜闻言连忙探头出来叫住他,抿抿唇,道:“你已经许久未回宫了。”   “再说吧。”裴牧曜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夹紧马腹奔驰而去。   裴徽澜望着他的背影,不悦地撇撇嘴。   因祀天阁所言的命格相克之说,裴牧曜这些年极少回宫中,多一人居住在南涧寺中,倒也乐得自在。   骏马奔离皇宫一里外后,等候在路边的祈安听闻后上马跟上他。   裴牧曜并未放慢速度,“何事。”   祈安从怀中取出折叠好的纸张,“已查到宋姑娘的事迹。”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入梦   (递消息给宋絮清,叫她来见我)   疾驰的骏马渐渐地慢了下来,待马匹停稳裴牧曜随手松开缰绳,他睨了眼祈安手中的消息,并未接过。   祈安不明所以,顶着主子若有所思的神色,道:“据暗卫来报,侯府极其宠爱宋姑娘,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传闻宋姑娘出生时体弱多病,侯爷侯夫人尤为怜惜她,就算是她想要上房揭瓦侯府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也因此宋姑娘在京城内颇有名气,各大酒楼、胭脂铺、妆铺并无不识她的掌柜。”   尤其是在听到上房揭瓦时,裴牧曜微微皱起眉。   “宋姑娘同云光郡主自幼相识,关系尤为亲密。”祈安顿了顿,隐隐觉得在家中修身养性的云光郡主有那么些许委屈,“听闻二人心思异常一致,往往其中一人提出的想法,正好就是另一人所想,所以说爬墙这事若不是宋姑娘也赞同,云光郡主就是逼也逼不来她。”   裴牧曜淡淡地‘嗯’了声,“她性子较云光沉稳些许。”   祈安沉默,多少能听出主子话语中的偏袒,硬着头皮道:“倒也不是。”   “在京内众世家臣子贵女中,宋姑娘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她不日前之所以落水,正是看上了新送入郡主府中黄金锦鲤,在给锦鲤喂食时过于兴奋,不慎踩空跌落下去的。”   裴牧曜:“……”   他思忖须臾,想起少数的几次碰面之中,宋絮清所呈现出来的模样很是安静,和祈安所言恰如两人,也许是小姑娘落水后生了惊吓,醒来后沉寂上几日恰好被他撞见罢了。   如此想着,裴牧曜并未将祈安的话放在心上。   只是未曾想到,他会在夜里见到尤为活泼的宋絮清。   一袭鹅黄色石榴裙的她走在两个丫鬟前,本该垂落的长发盘成鬓,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须臾脚步声,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提起裙边悄声小跑至树木后。   裴牧曜唇角微微弯起,正要走过去,忽而瞧见那张熟悉的小脸从树梢后探出头来,洋溢的笑容恰似春日绽放的花骨朵。   他往前迈的步伐顿住,敏锐地意识到这副模样的宋絮清似乎成熟上些许,脸上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   而他们身处之地,似乎是东宫。   “太子妃,我们真的要来看侧妃入宫吗?”   “您若是真的想见她,她明日也会来院中拜见您,不急于一时。”   探头出来的宋絮清四处打量了会儿,确定没人后才走出来,“听闻顾侧妃生的极其漂亮,出嫁这日又是姑娘家最为漂亮的日子,我怎能不去看看呢。”   太子妃?顾侧妃?   裴牧曜面色冷冽,径直地朝她而去,可她们就如同看不到他那般,无视了他的身影。   宋絮清身形矫捷如兔子,就是到腿间的杂草都不见她停顿须臾,不过片刻便到了东宫侧门,她躲在石山后头,眸光一眨未眨地盯着院门。   裴牧曜走到她身侧,静静地站在一旁垂眸看她。   他隐隐意识到,这并不是他所认识的宋絮清。   正当他四处观察时,小厮和丫鬟的交谈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太子的声音,在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太子掀开轿门上的帐幔,伸手将轿中的女子扶出。   裴牧曜侧眸看了眼宋絮清,只见她唇瓣轻启,露出惊讶的模样。   宋絮清对身侧的丫鬟道:“传闻不假,顾沁宁确实生的漂亮。”   裴牧曜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幽深的双眸快速扫去,女子的面容一闪而过,确实是许沁宁没错。   “太子妃,外边都说侧妃同殿下相识多年,这可如何是好……”   “奴婢特地去打听过,听闻侧妃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同胞妹妹,因幼时家中无法养育得起,父母便将年仅6岁的侧妃送给别人抚养,直到几年前顾大人才将其找回的,也正是这样,侧妃才与殿下相识。”   两个丫鬟焦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蚱,可宋絮清只是摆了摆手,“这话在这儿和我说说可以,在外人面前断断不可提起,况且这与我并无干系。”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这声‘并无干系’与他在天音阁院落中听到的重叠在一起,冲撞着他的耳膜,恍惚间他瞧见不远处花园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身影熟悉得让他失了神,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眸倏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在南涧寺的卧榻。   裴牧曜撑着手坐起身,微微喘着气,借着皎洁的月光,他起身就着茶桌上的茶水喝了口,直至月光逐渐倾斜,才醒过神来,“祈安。”   守在门口的祈安一惊,此时不过寅时,“主子。”   裴牧曜起身,推开门:“顾长风那边进展如何。”   祈安睨了眼主子,瞥见他严峻的神色时,忙道:“守着许沁宁的暗卫一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顾大人行动迅速,已给许沁宁落了籍,并改名了顾沁宁,不日后会一同回到京中。”   裴牧曜沉默了许久,良久,他薄唇微启:“递消息给宋絮清,叫她来见我。”   祈安有些许纠结,“主子,明日一早宋姑娘就会去昭庭司,怕是要半个月后才得空。”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   休沐结束第一日,便是小测放榜的日子,一时间人心惶惶。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听到同窗们讨论着即将出炉的成绩,各个唉声叹气的。   “若此次小测成绩不合心意,我爹怕是要扬着扫帚追上我一整条街。”   “我那在书院读书的小妹在休沐前就出了成绩,甲等,我这次若是发挥失常考个丙等回去,怕不是丢了长姐的面子。”   “别说了,我总觉得哪个地方定是出了错,先生定是要狠狠地扣我的分。”   围在一起讨论的几人见宋絮清走进来,都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宋絮清朝她们点了点头,走到座位上翻看即将讲学的书籍,并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翻书发出的沙沙声伴随着讨论声飘荡在崇苑殿内。   看到不懂之处,宋絮清头也不抬地伸手取笔,准备做个记录时听到有人喊,她抬眸望去,适才讨论的几位姑娘眸光炯炯地看着她。   坐得离她最近的同窗开口:“你考得如何?”   宋絮清摇摇头,“并不算好。”   这点她并没有在说谎,小测的题目虽在书本上都有,可先生将其进行杂糅出题,她这种考前临时抱佛脚的,不见得能考得多好。   她们都见过她休沐前努力的模样,但也知她此前无心于学习,考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便道:“入学后的第一次测验,先生们一般会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就是这次成绩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宋絮清微微一笑,“谢谢。”   “快出来!掌院在张贴成绩了!”   殿内的姑娘们闻言纷纷站起身,你催我我催你的往外赶。   宋絮清放下手中的笔,随着她们一同出去。   陶怀夕就站在掌院身侧,看到她也出来后招招手,“快来,我给你留了位置。”   宋絮清走过去,在她身旁站着。   这时候,沈知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需要看榜吗?”   宋絮清侧眸,瞧见谢子衿的身影。   谢子衿笑了笑,“哪有人每时每刻都是榜首,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超过我了。”   沈知鸢狐疑地啧了声,“你入崇苑殿这么多年,哪有人曾超越过你。”   “榜首,谢子衿。”   “榜眼,陶怀夕。”   惊声打断了她们二人的谈论声,也唤回了宋絮清的思绪。   “咦。”那人尾音扬高,顿了顿,“宋絮清,甲等中等!”   此话一出,张望吵杂的人群霎时间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宋絮清。   宋絮清眼眸茫然地看着那位唱榜的姑娘,眨了眨眼眸。   身侧的陶怀夕面上也露出少有的激动,指着榜上的一处,“是真的!”   宋絮清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这才在甲等中等之列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嘴角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三个字,“甲等中等?”   “是的。”在一侧观察着她们神色的掌院笑道,“这次答论不错,但切莫骄傲自满,要知道在你之上还有十来个人,往后还需继续努力,若依旧照着休沐前那般勤奋,定然能够取得更好的成绩。”   掌院都这么说了,围成一团的众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在听到最后一段话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絮清。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我要见你。   宋絮清:我可忙啦!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人。 第17章 字条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公子命我转交给您的)   甲等中等之上的成绩,那就只有甲等上等了。   掌院笑眯眯地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有惊诧有怀疑更有落寞,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睨了眼似乎还未缓过神来的宋絮清,对她与陶怀夕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宋絮清颔了颔首,捏了捏陶怀夕的掌心后便一同随着掌院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后,静默许久的人群逐渐变得喧闹起来。   “我真的不是在梦境中吗?宋絮清,甲等中等?”   “我就跟你们说,她肯定会拿个不错的成绩的,你们还不信我!”   “你们并未提及重点,重点在于宋絮清只是这次测试前抱佛脚,还是以后都会如此用功?”   “怕不是以后都要如此……今早一来便瞧见她在翻阅功课了。”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脸色各异。   她们的重点并不在于宋絮清一时取得了多好的成绩,而是她忽然如此用功定有她的深意,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并未落进宋絮清的耳中,越往书院内里去,她飘忽不定的心绪逐渐缓和下来。   陶怀夕往身侧挪了一步,拉近和宋絮清的距离,小声问:“掌院找我们,说的应该是伴读的事情?”   宋絮清凝视着负手走在前头的掌院,摇了摇头,“圣旨还未下,掌院应该还不知情。”   供掌院和众教习先生休息的书院距离崇苑殿不过百米距离,宋絮清随着掌院走入书院时,崇苑殿内的教习先生都已经在书院内坐着闲聊,恰好聊到了休沐前的测验。   宋絮清对众位先生打过招呼之后,同掌院往书院里间去。   掌院走近书屋后,随手给她们指了个座位,还不等两人坐下就开口道:“此次成绩已出,你们一人中等一人上等,相比以前的成绩而言都有了上升,尤其是宋絮清,你们的用功我们都看在眼里— —”   宋絮清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瞬,都没有想到掌院是叫她们过来并无大事,只是说着休沐前的事情。   待掌院絮絮叨叨结束已然是一刻钟之后,二人才走出书院大门就听到提醒开课的钟声,也顾不上和先生打招呼忙跑回崇苑殿。   宋絮清才踏入崇苑殿,就对上一道道若有所思的眸色,但这其中也夹杂着傅琬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在讲解弈棋之道的先生很快就走了进来,众人也收回了眸光。   教习先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借着休沐前的内容继续往下讲学。   宋絮清翻开先生印发下来的小册子,在寻找小棋盘时余光瞥到有东西自身后飞来,随后桌上就落下被揉成团的纸张。   这时恰好先生转过身来,宋絮清眼疾手快地用小棋盘盖住团纸,等先生转过身去后她才回身瞧了眼,就看见傅琬指尖微指,示意她看纸条。   宋絮清沉默了几许,微微摇头后便专注地听先生讲学。   弈棋之道与策论相比有趣了许多,课堂时间也过去的很快,下学钟声响起后,教习先生也并未耽误空闲时间,很快便止住了嘴离去。   宋絮清收起棋盘时才想起傅琬给她扔来的团纸,正要展开纸条时,傅琬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她面前。   若要论起熟稔,宋絮清和傅琬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只是也不知为何,二人自小就相处不来,今日不是你占我地盘,明日便是我抢你看中的头饰,不到敌对的地步但也实在算不上友好。   所以此时看到傅琬眸光里闪烁的委屈,宋絮清不由得思忖一番,近期是否有无意间抢占了她的东西。   可思来想去,似乎没有过。   宋絮清叹了口气,“有事吗?”   傅琬撇嘴,控诉道:“你为何不回我的纸条。”   宋絮清哑然,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在上课,被先生看到不好。”   “你以前不会这样的。”傅琬皱眉,不悦地抢回团纸,有了小脾气,“不同你说了!”   宋絮清:“……”   看着傅琬愤然离去的身影,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也来不及去细想傅琬到底在纸条上写了些什么,而是要准备下一堂课需要的书本,不过等她准备好所有的东西时,也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宋絮清浅呷了一口壶中的清水,看向陶怀夕,“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安静?”   陶怀夕点头,眸光转了一圈,看到所有人都坐在座位上,咂舌道:“往日里大家都尤为活跃,下学便抓紧时间到院内踢键子去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说宋絮清才恍然大悟地看向埋头的众人,各个神情认真地稍稍思考须臾落笔,仿佛在构思着重大事宜。   但宋絮清也来不及想太多,这次测验成绩出乎了她的意料,若想要继续保持这个成绩,需付出相较之前更大的功夫,因此她的心思基本上都扑在课业上。   不过日子久了,她渐渐也品出点意味来。   别说是弈棋、琴术等休闲课程,就是策论、珠算等课业上,众同窗们似乎都变得对课业感兴趣了许多,接连几日都是早早抵达崇苑殿,夜里舍院烛火熄灭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   傅琬每每见到她时,眼神也愈发的幽怨。   不过为此心情最为愉悦的莫过于掌院和先生们,休沐前一日着重地表扬了崇苑殿的学子们。   太阳正上高头时,恰是昭庭司院门大开之时。   宋絮清收拾完书籍准备离开,转身就瞧见以沈知鸢为首的几位同窗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就好似她身上藏有什么宝藏那般。   沈知鸢尴尬地敛下眸,掩嘴轻咳了声,问:“你休沐这几日,有何安排?”   宋絮清不明所以,如实道:“白日会有先生来家中讲学,晚间教坊的花魁会前来教导扇子舞,若是父亲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我策论之道。”   她越往下说,沈知鸢一行人的神色愈发怔忪,“休沐期间也要学习这么多吗?”   收拾好的陶怀夕站起身来,揽过宋絮清的手肘,道:“这可不多。”顿了顿,有些许疑惑,“你好端端地不去问谢子衿,为何来问清儿?”   沈知鸢闻言抿了抿唇,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总不能说是谢子衿一贯学业好,要学她一时之间也难学,但宋絮清是一时奋起的,她的安排似乎更符合她们的要求。   宋絮清看她的模样约莫明白了,也不愿和她们多纠缠,不过二人才走出崇苑殿,远远地就瞧见走入院门的太傅。   看见太傅的那一瞬,宋絮清明显地察觉到挽着她的陶怀夕身形一怔,松开她手的同时扬起的嘴角也渐渐敛下。   陶怀夕垂眸整了下抱在怀中的书本,闷闷不乐道:“我过去了。”   宋絮清‘嗯’了声,目送着她身影消失后才离开崇苑殿。   这时候,傅琬的闷哼声传入耳侧,而后便径直越过她朝前走。   宋絮清出来的晚,走在昭庭司内时路边也仅有零星几人,不过余光瞥见迎面而来的小厮时怔了怔,不解为何会有小厮这时还在往里去。   可当小厮径直朝她走来时,宋絮清的心倏而提起,就在她要开口询问时,小厮连忙道:“宋姑娘,这是公子命我转交给您的。”   “公子?”宋絮清扫了眼他掌心中的字条,灵光一闪:“三殿下?”   “是的。”小厮点了点头,“公子说,姑娘若是得了空便去寻他。”   宋絮清余光瞥过路过的行人,手速极快地拿过字条,“我知道了。”   将字条送到她手上后,小厮也不多做停留,而是越过她往崇苑殿的方向去。   宋絮清撇了眼身侧的小道,暗暗地松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将字条压在书本中,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停靠在昭庭司大门的马车只余下几匹,她一眼就看到在左手侧侯着的画屏和采桃。   不过才走出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宋絮清循声望去,看到傅琬和傅砚霁兄妹两人,她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但当她点头的瞬间,傅琬倏地踮起脚尖,高抬手废力捂住傅砚霁的眼眸,“不准和她打招呼!”   宋絮清沉默。   傅砚霁失笑,揭开自家妹妹的手,见怪不怪地问:“又吵架了?”   “我才没有呢。”傅琬撇嘴道,越想越觉得委屈,“哥哥,她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宋絮清闻言怔愣地看她,满脸诧异。   “说什么呢。”傅砚霁敛下笑容,拍了拍傅琬的头,“快和宋姑娘道歉。”   “是真的!”傅琬指着宋絮清,委屈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控诉道:“她没日没夜的学习,连带着崇苑殿内所有世家女都在跟着她的步伐走,我若是不学课业定会落下,爹娘定会骂我,所以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学,真的快要累疯了,你看看我眼下的青丝,都是因为她。”   宋絮清:“……”   她一时无言,看到傅琬皱起的小脸,禁不住一笑。   傅琬见状瘪着的嘴抽搐了几下,“你看,她还笑我!”   宋絮清忙抿紧嘴角,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是讨人喜欢。”   “啊?是吗?”傅琬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扭捏了会儿,“刚才的话,实在是抱歉。”   傅砚霁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抬手点了点她的头,“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了。”   宋絮清听他这么说,也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就在转身的刹那,听道傅琬欢喜的声音,“你可是要去见曜哥哥!?”   宋絮清听着她黏腻的语调,都能想到她该有多么的欣喜,倒是有点好奇得是谁,能够让傅琬另眼相看。   “什么曜哥哥,好好说话。”傅砚霁漠声道,刻意压低了嗓音,“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称呼殿下。”   他的嗓音不高,但宋絮清离他们也并不远,听到‘殿下’时她神色微怔,眉梢不自觉地挑起。   曜哥哥是裴牧曜?   她又听到傅砚霁说:“还有,掌院已经将你的课业成绩送到家中,爹娘在家等你呢,特地命我来转告你。”   下一刻,便听到傅琬高呼她的名字。   “宋絮清!”   宋絮清转过身,对上傅琬坚定的眼眸。   傅琬煞有其事地说:“今日你和我之间算是有缘,头一次见面没有闹起来,你约我去长安街逛逛如何?”   作者有话说:   傅琬:我要被卷烂啦!!!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张图,好像是心动的offer里的实习生说的话,他说:“我就是洗衣机裤子里的卷纸,把我卷烂了,你们都别想好过。” 第18章 应约   (我对你全心全意的庇护)   都不等宋絮清寻思该如何拒绝,傅琬就已经被傅砚霁塞入回国公府的马车。   宋絮清也上了马车,她垂眸凝着膝上的书本,本打算出昭庭司后就去寻裴牧曜,可此时看来,他应该是脱不开身见她,何况此时天色已不算早,教书先生应该也在家中等候。   今日沈知鸢问时,她所言并非作假,若无意外休沐期间每日安排皆是满满当当的,这不马车才在侯府门口停稳,宋絮清别说是去请安,就连暖玉阁她都未来得及回,就直接往侯府书堂的方向去。   教书先生离去时,已是酉时一刻,他才离开书堂,采桃便来报教坊先生萝音已在暖玉阁候着,宋絮清又匆匆地赶回院中,同她继续习舞。   半个时辰后,宋絮清已是满头碎汗。   萝音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今日要比上一次好上许多,可见你在昭庭司时也未停过。”   宋絮清小口小口地喝完杯中的茶水,掏出手帕擦拭额间的汗珠子,笑道:“不过是晨起时拉了拉筋骨。”   “筋骨伸展开了,对习舞是有益处的。”萝音睨了眼不远处的辰漏,道:“晚点还要去一趟杨府,今日就不同你闲话了。”   此时斜阳早已落下,夜幕不知何时垂下,已然不早。   宋絮清不明所以,顺嘴问了句:“这么晚了,可有事?”   萝音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自行系上,“也不知怎么的,教坊今日陆陆续续来了十来家贵女,纷纷指名要我们前往各府教学,教坊内还为此安排好了每人的教习时辰。”   听到这儿,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问:“可是沈知鸢等人?”   “你如何得知?”萝音狭长的眼眸微微瞪大,但瞧见宋絮清嘴角的笑意时才记起,“我忘了,你们同在昭庭司学习。”   “嗯。”宋絮清点点头,瞥了眼悄然流逝的辰漏,道:“时辰不早,别让人久等了。”   送走萝音后,宋絮清进屋,了无生气地半趴在茶桌上,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书本上,总觉得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事情。   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在昭庭司正门时傅琬说的话。   宋絮清也想无忧无虑地享受所拥有的一切,然而没人比她更加清楚,倘若她继续没心没肺下去,侯府会因她再次陷入窘境。   实际上她所求也不多,要是可以,宋絮清想在长安街内开个胭脂铺,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世,什么劳子太子妃谁爱当谁当去!   这么想着,心中冉冉升起的疲惫瞬间被抛到脑后。   一松懈下来,宋絮清倏地站起身,眸光环视四周一圈,“画屏,我从昭庭司带回的书本在何处?”   画屏匆匆走进来,“奴婢收在书架上。”   宋絮清闻言快步走去暖玉阁书屋,好在书屋书架上的书本并不多,她快速地抖动书本,不过一瞬,一道卷起的字条落下,展开后飘逸的字眼映入眼帘。   【明日巳时三刻,天音阁。】   看到约定时辰时,宋絮清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画屏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宋絮清摇摇头,随手拉过靠椅坐下,思忖须臾后道:“你明日去告知先生,我休息一日,你等会儿顺道和采桃说一声,明日我要出府,她陪我一同出去。”   画屏颔了颔首,正要应声,又听到自家小姐开口。   “找完先生后,你再去一趟李府,约云光郡主明日酉时在皖庭轩见。”   自南涧寺那一面后,宋絮清与云光就有段时间未见,且云光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   翌日不过破晓时分,暖玉阁寝屋内就响起缕缕杂音。   宋絮清半闭着眼眸,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枕下,可是掏了好半天都掏不到书本,她一脸茫然地坐起身环视了圈周遭,飘忽不定的神思缓缓落定,这才记起昨日起就开始了新一轮的休沐期,而此时才仅是日出时刻。   许是在昭庭司养成的作息导致,宋絮清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思来想去她并未叫来画屏,而是披上外衣悄悄去书屋学习,直到院中阵阵慌乱的脚步声打断思路,这才听见画屏采桃二人呼喊她的声音。   宋絮清放下书籍,推开门,“在这儿呢。”   画屏和采桃听到她的声音后匆忙跑来,画屏上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衣,“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奴婢。”   “醒来没多久,闲着无事就来背背书。”宋絮清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身心愉悦地卷起书籍,“走吧,爹娘应该要明日夜里才能到,我们洗漱用膳后就直接出门。”   昨日她归家时,宋祎和徐氏已经接了帖子出去了,暖玉阁落锁时都未曾回来,后来才得知二人是出了远门,要在那边过上两夜才回来。   清晨的长安街并不似夜间那般拥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不过数人,天音阁内忙碌的小厮丫鬟人数都比街上要多上些许。   掌柜正在柜台处算账,听到门口有声响,抬眸看到是宋絮清时忙放下算盘迎上去,“宋姑娘,您来了。”   宋絮清颔颔首,摊开掌心露出那张字条,“我找裴公子。”   “公子有吩咐过,姑娘来后直接上楼等他就行。”掌柜扫了眼她手心的字条并未接过,顿了顿,道:“只是您的丫鬟,怕是不能带去。”   “这不行!”采桃心中有些慌,怎可让自家小姐一人前往。   “无事,我自己也行。”宋絮清递给她个眼神,对掌柜道:“还要麻烦掌柜照顾好我的丫鬟。”   “这是自然。”掌柜笑着弯了弯身,掌心指向南边,“姑娘请上顶层。”   宋絮清抬眸望了须臾,稍稍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往上走。   本以为上来后还要四处寻厢房,却未曾想到顶层南边仅有一间厢房,占据了大半个天音阁。   宋絮清看向门扉处,从她这个位置望去恰好可以看见厢房内的窗户,阳光透过窗口洋洋洒落进来,看得人心情很好。   “不进来吗?”   忽而响起的声音惊得宋絮清浑身一颤,这才发现有道影子落在地上,“殿下何时到的?”   裴牧曜姿态随性地将茶杯挪过去,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坐。”   宋絮清合上门,走到茶杯所在的位置上坐下。   裴牧曜的眼眸随着她的身影而动,直到亲眼看到她才确定,梦中的那人并不是这个年岁的宋絮清。   那日入了梦后他曾去寻过寂空主持解梦,可当主持听闻他所梦后神色骤然变得不对劲,说什么都不愿去解这个梦,只是告诉他梦境有真有虚,只看入梦者是否相信,若信则是因果循环之意,若不信那便是凭空遐想罢了。   彼时的裴牧曜是不信的,可这半个月来他接连不断地入梦,且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对话,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预示着什么。   可想起梦中的意思,宋絮清和皇兄竟成了夫妻?   裴牧曜清冷的眸光愈发晦暗不明,直到她坐下才不着痕迹地敛下,淡淡道:“听说你这次小测考了甲等中等?”   宋絮清端着茶杯的手微怔,不答反问:“殿下如何得知的?”   裴牧曜饮了口茶水,“听说的。”   宋絮清哑然失笑,这个回答跟没回是一样的。   她干脆转移话题:“不知殿下匆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裴牧曜眸光淡淡地凝着她,却只看到她眸中的坦然,似乎并未有和他入了相同的梦,他意味深长地‘嗯’了声,“当时忘记问你,你为何需要我的庇护。”   宋絮清闻言被茶水呛了下,掏出帕子掩嘴咳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自是有我的原因。”   话音落下后,她咳得愈发激烈,裴牧曜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另一边手重新倒了杯茶水给她,“小口喝。”   宋絮清接过茶水,如他所说的小口小口地抿着,好一会儿才将那股劲儿给压下去。   裴牧曜见她缓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从容道:“我当然知道你来找我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也提供了相应的信息给到我,但我想同你做另一桩生意。”   他淡薄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探究,宋絮清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的话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什么生意?”   裴牧曜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如实告诉我,为何找我不找皇兄,为什么愿意入宫当伴读。”   闻言,宋絮清落在桌下的手指一紧,双手交在一起,抿唇不语。   她听出了裴牧曜话中的意思,他对自己之前对这两个问题做出的回答保持怀疑态度,或者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信她那些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什么不干她的事,什么和裴翊琛不是一路人,这些裴牧曜通通不信。   裴牧曜并未催促她而是给时间思考,若是她这次依旧下意识地回答,他也是不会信的,宋絮清的防备心比他想象中的要重上许多,甚至超乎这个年龄该有的心境。   不知过了多久,宋絮清吁了口气,抬眼定定地直视他的眸,“你说是做生意,那我能得到什么。”   裴牧曜回视她,眼眸幽深,并不故作玄虚,直言道:“我对你全心全意的庇护。”   顿了顿,他补充道:“任何事情。”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不好意思! 第19章 哥哥   (你那时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   言闭,厢房内霎时间静了下来。   宋絮清微启的唇瓣霎时间抿紧,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裴牧曜,他的话带来的震撼莫过于她意识到自己拥有再来一世,这是未来太子的许诺。   可她很清楚,要是真如他所言这般,往后他们可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宋絮清倒不会排斥和未来太子同乘一船,只是不明白,不过是想要她如实回答两个问题而已,为何能够赌上如此宝贵的承诺。   裴牧曜一瞬不落地凝着,眼前的人久久未语,清澈明润的眼眸短短时间内变化万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宋絮清还是没有想通,正准备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裴牧曜的轻咳声,他似乎是看穿了自己在想什么那般,道:“你的回答值不值我所给出的许诺是由我来丈量的,我觉得值那它就值得。”   宋絮清纤细眼睫微颤,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清清嗓子,摊明了讲:“你想知道我对太子的态度,还是侯府对太子的态度。”   闻言,裴牧曜叩着桌面的指腹一顿,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意。   宋絮清顶着他逐渐冷下的眼神,溜圆的眼眸下意识地转了圈,生怕有长剑穿来,快速道:“南涧寺那晚后我不认为我在殿下这儿还只是模糊不清的名字,你好奇我为何会知道李锦的事情,侯府其他人是否知情,明眼人都知道于侯府嫡女而言太子乃优选,我为什么偏偏找上你,于情于理都不符合常理。”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裴牧曜眼中的冷锐逐渐散去,“你很聪明。”   恰如她所言他确实是好奇这件事,但不至于让他用这个承诺去换,只是夜夜入梦和这些事交织在一起,那意味便不对了。   你来我往的话讲到这儿,有些事情不必摊开讲但心中都有了杆称。   裴牧曜轻笑了声,“我想知道你的态度。”   这话有点出乎宋絮清的预料,她微怔须臾,将适才想到的理由道出:“娘娘突然为公主寻伴读,京中不少贵女都在猜测娘娘的用意,可是在为哪位皇子选妃,其他几位皇子的婚事娘娘自不会插手,那么只剩下太子和殿下你,而我更倾向于娘娘是在为太子选妃。”   宋絮清顿了顿,继续道:“这点不久前在殿下这儿得到了证实,但是,他真的会在伴读之中选妃吗?”   裴牧曜没有说话,呷了口茶水示意她接着说。   “听闻不久前太子殿下派出东宫侍卫,四处在寻找一名女子。”   这件事也是几日前崇苑殿中几位贵女用膳后闲话被宋絮清听到的,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不是没有传闻而是自己置若罔闻罢了。   但这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算未曾听说,这一世她也不可能再嫁入东宫。   “已经找到了。”裴牧曜淡淡地说,可下一瞬语气一转,“但若没有这位女子,你可会嫁给皇兄。”   宋絮清沉默,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若是到了不容拒绝的地步,自然是嫁的。”宋絮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将上一世的话打比方说出来,又开玩笑似地说:“不过我可不愿和东宫扯上关系,规矩那么多的地方与我八字相冲。”   不冷不热的语气落在裴牧曜耳中倒是品出了些许嫌弃之意,他嘴角微微扬起,“可找人算过?”   厢房内的压迫感不知何时已然消去,宋絮清暗暗松了口气,“不算也知道。”   裴牧曜端起茶杯,微微伸手,“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来找我就是了。”   宋絮清在桌下用手帕擦了擦手心中的汗,端起茶水与他相碰,“谢殿下。”   她骤然松懈的模样没有逃过裴牧曜的眼眸,他挑了挑眉,“你的丫鬟还在楼下,就算你说错了话,我也不至于在这儿杀了你。”   宋絮清:“……”   裴牧曜眸中闪过一抹笑,不再逗她,“可用过早膳?”   “用过才出来的。”宋絮清颔了颔首,“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嗯。”裴牧曜也不留她。   宋絮清福了福身,准备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记起一件事,又停了下来。   裴牧曜见状,不解地掀眸,见她稍显疑惑的表情,问:“有事想问我?”   宋絮清略显踌躇地‘嗯’了声,又坐了回去,说:“初次见面时,殿下曾提及过我幼时,可是我思来想去似乎在南涧寺碰面之前从未见过你,不知殿下口中的幼时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有人在外头敲了敲厢房的门。   裴牧曜瞥了眼,“进。”   门扉被人自外而推开,泽川和祈安两人端着托盘而入。   泽川将托盘中的小碟一样一样的摆在茶桌上,精致小巧的糕点散发着缕缕清香,最后一碟是不过拇指大小的桂花糕,泽川特意将其摆在宋絮清的面前,就好似特意留给她的。   裴牧曜微微挑眉,“试试看合不合你胃口。”   宋絮清扫了眼碟中的桂花糕,小巧的糕点上雕刻着的桂花花瓣栩栩如生。   裴牧曜对糕点并无兴趣,只是昨日傅砚霁寻他闲话时提及了在昭庭司门口那一幕,又说到宋絮清和傅琬儿时曾为了块糕点结怨几日未说话的事情。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宋絮清时,手中也是捏着块甜腻腻的枣泥酥,这才让泽川去备着。   宋絮清捏起块桂花糕,略显犹豫地咬了一小口,浓郁的桂花香自口中绽放,她眼眸一亮,“这是哪家的糕点,我怎没听说过?”   裴牧曜笑了笑,“长宁宫小厨房的手艺,你若喜欢就带回去。”   宋絮清闻言眼神怔忪,扫过桌上的吃食,“娘娘给殿下的心意,我就不多嘴了。”   在身侧伺候的泽川听到这句话,垂眸睨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道:“主子不喜甜食,特地命我进宫寻来给姑娘的。”   裴牧曜不露神色地瞥了泽川一眼,并没有怪他多嘴,只是挥了挥手。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看着泽川离去的身影,又看向裴牧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并未有过敲打她的心思,“殿下费心了。”   看着她小口小口咬着糕点,裴牧曜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宫内,那年你才四岁,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宋絮清一愣,“可我娘亲也说我们未曾见过。”   裴牧曜没想到她还去问了徐氏,沉吟了下,“父皇宴请群臣,宫中来了许多大臣及家眷,你走丢了遇上回宫的我,那时我带着徽澜在湖边玩耍,你手中捏着块糕点跌跌撞撞地走来,眼中还挂着泪,但也没见你哭出声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问我能不能带你去找你娘亲。”   宋絮清想起上一世裴牧曜找到她时,也是提及了幼时的承诺一事,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结的缘。   “后来是太监把你送回去的,所以你娘亲不知道我们见过是正常的。”裴牧曜道。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就想着为何我并未有过这段记忆。”   裴牧曜也没想着要她记得这件事,“你那时还小,不记得是正常的。”   宋絮清哦了声,敛下眸咬了口晶莹剔透的水晶糕,默默地吃着。   临近午间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将那张白皙的小脸映衬出点点光芒。   裴牧曜敛回落目光,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   虽幼时被送往南涧寺,实际上每月他都会回宫中,与宋絮清见面那日,正好是中秋佳节,他起了个大早回宫。   回到宫中时宫内还未有大臣来,他就陪着裴徽澜一同在凉亭边玩耍,日头上来后窸窸窣窣的吵杂声也愈来愈多,他便要带妹妹回长宁宫。   年幼的裴徽澜好不容易可以出来玩一次,还有哥哥陪伴,自然是不愿回去的,一直在裴牧曜的怀中挣扎哭闹着,也不知怎么使得劲儿,她手中的玩具落在了湖中。   那是裴徽澜最为喜爱的竹球,这下哭得更大声了。   因是在宫内玩的,两人身边并未带上仆从,裴牧曜想要去叫来侍卫但裴徽澜始终不肯离去,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她走下凉亭到湖边。   宫中的湖是人工挖出的湖水并不算深,裴牧曜又习水性,安抚好妹妹后便要下水帮她把球取上来。   在他挽起裤脚的时候余光瞥见一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眸中明明蓄着泪水但嘴上还不忘地嚼着糕点,见到他的那一瞬跑得更快了,小跑时一拐一拐的,看得人生怕她下一刻就跌倒在地。   “哥哥。”小姑娘脆生生地喊他,眼眸委屈巴巴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我娘亲不见了。”   裴牧曜环视了周围一圈,除了这个小姑娘以外,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影,他皱眉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小姑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摇头时还不忘咬一口糕点。   裴牧曜笑了笑,蹲下身和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她听懂了,歪着脑袋,“我叫宋絮清。”   眼前的小姑娘眨了眨波光粼粼的眼眸,嗓音糯糯的和她手中的枣泥糕口感尤为相似。   作者有话说: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昨天是520,所以今天是521!   谢谢各位宝的喜欢,爱你们!!!! 第20章 杀意   (你在水中做什么)   小姑娘说完后又咬了口枣泥糕,看上去是一点儿走丢后的恐惧之意都没有。   朝中宋姓官员并不少,但能够出入宫宴的也仅有宣武侯一家,裴牧曜心中有了掂量,道:“我叫人送你回去。”   “哥哥!”裴徽澜一听到回去两字,从侧边窜出来搂住自家哥哥的大腿,小手指着湖畔口齿不清地说:“不回去,捡球。”   和宋絮清不同,裴徽澜圆溜溜的眼眸都蓄不住泪,豆大的泪珠浸湿了她的小脸。   裴牧曜捏捏她的双颊,笑得无奈,“知道了,捡到球再回去。”   他站起身的刹那,余光忽而瞥见远处湖面荡起一阵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湖中探出来,但不过瞬时又消失不见踪迹。   裴牧曜心下一凛,长姐落水惨死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当即冷下了脸,“谁在水里。”   不多时,身着太监服饰的男子自水中钻出,三下五除二游了上来,毕恭毕敬地跪下,“三殿下。”   男子颈出落有道深浅不一的疤痕,细看下像是利刃划过留下的痕迹。   也正是因此,裴牧曜对他印象尤为深刻,他牵过两个小姑娘的手拽在身侧,“你在水中做什么。”   太监是柔嘉贵妃宫中的首领太监,他不慌不忙地说:“六殿下不小心将贵妃娘娘的簪子丢入湖中,那簪子是圣上御赐之物,娘娘回宫发现找不到后便命奴才过来找找。”   裴牧曜细细地打量着他,不语。   这时候正南方向传来阵阵脚步声,长宁宫的几位奴才匆匆赶来,看到裴牧曜跟前跪着的人影后步伐快了几分,在那人身侧跪下。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瞥了眼依旧跪着的太监,命奴才去将徽澜的竹球拾回后牵着两个小姑娘往长宁宫的方向去。   被皇后叫去回话的泽川和祈安也赶了过来,瞧见自家主子另一手牵着位陌生的小姑娘,怔愣须臾后跟了上去。   “殿下?”   宋絮清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唤回了裴牧曜的思绪,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他不知宋絮清为何会想到来寻他庇护,但实际上她若不来,往后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依旧会帮她。   裴牧曜眸光沉沉,看得宋絮清还以为他是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殿下有话要问我?”   “没有。”裴牧曜敛去眸底的晦暗,抿了口茶水,“有事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好好地坐着吃点心,对面的人眸光愈发复杂,复杂到有那么一瞬隐约瞧见他眼中冒出的杀意,冷得她浑身一颤。   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宋絮清起身道:“要是殿下没事,我想去顺道找季大家指点指点。”   不等裴牧曜开口,动作极快地福了福身推开门扉离去,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   匆匆下楼后宋絮清回眸看了眼,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后她才松了口气。   等候在楼下的采桃一瞧见自家小姐的身影立即迎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捏了捏她的手心,“没事,陪我去找一趟季大家。”   季大家的演出时间多在戌时,白天则是一整天都没有时间安排,若不是临时有事出门也多会在院舍钻研技艺。   此时见宋絮清过来,他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听闻她的来意后就进院舍内搬出了古筝。   宋絮清自幼时起所学的课业同京内世家贵女并无不同,虽不喜音律但也请来了先生教导,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些年她琴音相比其他贵女而言,只能用不精二字来形容。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季大家身侧,听他慢条斯理地讲授着速学小技巧。   若此时宋絮清稍稍抬首,就会瞧见站在窗前的裴牧曜。   “派出的暗卫来报,如同宋姑娘所言,他们在韶州发现了李锦生活过的痕迹,只是这段时日他似乎遇到了点事情,在暗卫抵达韶州的半个月前去了江南一代,他的家当都还在韶州,据说不日后就会回来。”   祈安如实地禀报着暗卫所查到的消息,同时也惊讶于宋絮清所言竟然是真的。   只是他说完后,久久都没有听到主子的声音,思忖须臾又喊了声:“主子。”   楼下的季大家不知是说了些什么,隔得老远裴牧曜都能够听到宋絮清清脆的掌声。   他淡淡地收回眸,“知道了。”   祈安闻言怔愣片刻,“需要伺机将其绑回吗?”   “不用。”裴牧曜走到茶桌前坐下,“跟着就好。”   人虽找到了,但证据还不足。   若是此刻将李锦绑回,势必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祈安应声离去,与进门的泽川擦身而过。   泽川合拢门,“主子,宫内来了消息,午后宫内就会传消息到侯府和太傅府,命二位小姐于下月初十入国子监陪同公主完成课业。”   裴牧曜倚靠着椅背闭目眼神,“皇兄可有说什么。”   “太子殿下看到名单后并未作何表示,只是叮嘱公主往后要多多用功,不要再像以往那般贪玩。”泽川顿了顿,拧眉道:“主子,宫里还传来消息,皇上对您似乎有所安排。”   裴牧曜睁开眼,“怎么说。”   泽川垂头道:“皇上有意册封您,宣太子殿下午后入宫商讨此事。”   裴牧曜闻言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闭上眼眸。   寝院内的琴音顺着风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直到裴牧曜离去时琴音都未曾停下。   季大家的讲授不似他人那般故作高深,也不讲究曲高和寡,反倒是用通俗易懂的言语讲解,饶是宋絮清这个外行人都能够听得精精有味的。   直到炽烈的阳光透过树梢刺着后背,宋絮清才感觉到有些许的不适。   季大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停下拨动古筝的动作,抬眸望了眼天色,“午时日头毒晒得人不舒服,姑娘若是不着急,往后来寻我也行。”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时候确实不早了,起身和季大家道谢后便往外走。   采桃推开院舍门扉的刹那,差点儿撞上门外作势要敲门的画屏。   画屏是暖玉阁最为稳重的,此刻面上都带着点焦急,宋絮清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小姐,侯爷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画屏气喘吁吁地说着,刻意压低声音道:“宫内来了消息,长宁宫首领太监宁保公公会在一刻钟后送到府上,马车已经在侧门等着。”   天音阁回到侯府,将将一刻钟的时间。   宋絮清听闻后也顾不上姿态,快步流星地往侧门的方向去,俩个丫鬟跟在她身后径直离去。   临近侯府街道时,宋絮清掀开帐幔撇了眼,并没有瞧见宫中的马匹,而是瞥见了以父亲宋祎为首的侯府众人,听闻马车辗过道路发出的吱哑声,本围在一起讨论的众人翘首望来。   看清马车上印着的侯府印记时,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马车将将停稳,宋絮清也等不及车夫取来杌凳,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跳了下来,对此众人也见怪不怪。   宋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往前挪了小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宋絮清拎起裙摆小跑过去,撒娇般地挽住她的手,“祖母,您怎的也出来了。”   “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祖母怎么会不出来。”宋老夫人笑道,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给她擦去头上的碎汗。   宋絮清接过帕子自行擦拭着,眼眸对上婶婶李氏身后二房的众位妹妹们,对她们挑了挑眉。   三位妹妹中仅有宋思年的年岁和宋絮清相仿,其余两位妹妹年岁尚小,不过也是经常黏着她。   在宋絮清未落水前,姐妹三人也时常会来侯府陪她一同玩耍,后来二房也怕她们出事便将几人拘在家中,算起来也是姐妹几人也是有段时日未见。   宋思年嘴角微启之际,忽然听闻阵阵马蹄声顿时止住了嘴。   策马扬鞭而来的几人未及侯府门前便勒绳下马,以宁保为首快步走来同宋祎打了招呼,而后眼眸一转,径直落在宋絮清身上。   长宁宫众人早在各府名册递入宫时,便对各家小姐过了眼,因此宁保也认得宋絮清,心中不由得暗道,侯府寻的画师似乎并不怎样,画册之上的姑娘与眼前人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这话是说不得的,宁保敛了敛心绪,“劳驾侯爷携侯府众人等待,崇苑殿和尚书堂那边奴才都已打点妥当,还要请宋姑娘于十日后带上行李前往尚书堂入学陪侍。”   宋絮清颔颔首,并未多言。   上一世时她曾和宁保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处事心思巧妙八面玲珑,只要不涉及到主子的事情都是比较好说话的。   宁保见她如此冷静,喜怒不形于色倒也是适合陪在公主身侧,故而扯起嘴角笑了笑,轻飘飘地说:“奴才还带来皇后娘娘的口谕,娘娘命姑娘本月初十独自入宫一趟。”   宋絮清闻言,侧眸和徐氏对视了一眼。   本月初十不就是三日后?   当朝世家未婚贵女入宫多是陪同娘亲前往,就算是后宫妃嫔本家姑娘入宫,也势必是要人陪同的,然而此次皇后召见宋絮清,特地命她独自一人入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送走宁保公公等人后,徐氏撇了眼眉梢微拧的女儿,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娘娘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这点宋絮清自是知道的,她并非担心这一点,只是这次名义上是给裴徽澜选伴读实则是为裴翊琛选妃。   若此次入宫见到裴翊琛……   宋絮清思及此心下一凛,略带浅笑的眼眸渐渐被清冷取缔。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烟火   (从未见过的场景倏地钻进眼中。)   傍晚斜阳低垂,漫天映衬着粉嫩余晖,碎云跟在后头躲躲藏藏。   云光挥开垂挂的珠帘走入时,铺天盖地的紧绷扑面而来,好友的眸色中闪过一缕恰似话本子中所言的寂廖。   采桃听闻声响侧过身,看到云光后福了福身,“郡主。”   闻言,宋絮清骤然回过神来,掀起眼眸看向云光,淡淡道:“你来啦。”   云光狐疑地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摇头,敛去心下的烦闷,道:“皇后娘娘命我三日后独自入宫,我在想娘娘是要和我说些什么呢。”   云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抿了口甜茶安抚道:“应该就是找你闲话一番,别想太多了,我出入宫宴时见过娘娘几次,她还挺喜欢小辈和她聊聊宫外的时兴玩意儿的,这点公主倒是和娘娘相似。”   说着她顿了顿,撇了撇嘴:“倒是三殿下,阴晴不定。”   宋絮清捏着吃食的动作微怔,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好友,“我记得你之前对三殿下的评价还算不错。”   与其他世家贵女不同,云光因是享有封号的异姓郡主之故,与众皇子公主同在尚书堂学习,与他们也还算得上是熟悉。   约莫是两年前,云光初次碰见裴牧曜,回来后直言说裴牧曜同其他殿下尤为不同,就差把能想到的赞美之词都用在他的身上,怎的如今倒是说起了阴晴不定。   云光霎时间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眼眸转了圈,饶有兴致地盯着好友,“你那日去南涧寺,是寻三殿下去的?”   宋絮清不会同她说谎,“嗯,和他做了笔生意。”   “做什么?”云光听到了骇人惊闻的话,瞪大眼眸看着对面的人,“宋絮清你出息了,都跟皇子做起生意来了。”   宋絮清不愿多说,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你呢,那日我进去后你被送回府了?”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云光就想起上个休沐期都在家中难熬的日子,十个手指头都掰扯不清楚。   云光环视了下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愤愤不平地控诉:“侍卫送我回府就算了,竟然同我爹说我性子过分活泼好动,需好好约束约束,你知道我爹的性子,圣上破例封我为郡主,家中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他本就希望我安安静静地活着,结果我转头就引来了三殿下的注意,还要他好生约束我,我爹一听顿时觉得有大事发生,当晚就把我院落的院门上了锁!”   “这就算了,结果第二日他那侍卫又来了,说是昨夜冤枉了我,来同我说声抱歉。”云光喝了口茶水润喉,重重地放下茶杯,“你说他不是阴晴不定是什么!?”   宋絮清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事情,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是顺着云光的话暗暗琢磨片刻,隐约意识到些什么。   那天夜里裴牧曜似乎对她爬墙而入的事情并未多言,就连那很快就寻来的云梯也像是为了她准备的,颇有守株待兔之意。   现下想来他应该是在爬墙的前几日就听到了她们在外的对话,误以为她是被云光怂恿而上的。   但不论如何说,云光都是被她所连累的。   宋絮清沉默了下,道:“抱歉,他兴许认为爬墙这事是你怂恿我的。”   “啊?”云光溜圆的眼眸快速地转了几圈,“说是我怂恿也没错,可是关他何事?”   顿了顿,忽而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自以为抓住了重点,“难不成是害怕你从墙上摔下来!?”   宋絮清笑得无奈,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收回你乱飞的思绪,你别忘了,我爬的是人家的墙。”   云光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没意思了,往后一靠倚着榻背,了无生趣:“行吧,是我误会了。”   “听说宫里今天分别去了宣武侯府和太傅府,伴读的事情应当是有定论了。”   “嗯,在我的意料之中。”   稍稍耳熟的嗓音忽远忽近顺着晚风飘来,宋絮清听出是谢子衿和沈知鸢的声音,不由得皱了皱眉。   云光在听清对话中涉及的事情后和她对视了刹那,默契地止住了声。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不递名帖,以你的才识不至于落选。”   “那位性子活泼,行事作风和我不是一处人,我若是进宫与她相处久了,怕是会让她不喜,何必呢。”   沈知鸢笑了笑,“是怕那位不喜,还是你本身就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谢子衿沉默了会儿,“你清楚我的。”   对话声愈发靠近,隔间的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声,随即而来的是落座发出的点点声响。   宋絮清眸光一瞬不落地凝着厢间处的隔板,沉默。   不过片刻,沈知鸢的声音透过隔板而来,“懂你才问你是怕那位不喜还是本就没兴趣,你啊就是执拗了点,不想要的东西别人丢在你眼前你都不会多看一眼,可若是想要的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会放手。”   在沈知鸢说完后,宋絮清等了许久都未听见谢子衿的回话。   云光和隔间的两人都不熟,只是看宋絮清神色不大对劲,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指了指珠帘外无声地问:“走吗?”   宋絮清收回眸光,微微颔首和云光走了出去。   珠帘相撞发出声响的刹那,隔间倏地静了下来,就连茶杯相撞的声音也没有了。   阶梯在谢子衿那一侧,宋絮清走过去,待她站在珠帘外的那一瞬,谢子衿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宋絮清将她的神情收入眸中,神色淡淡地一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走出皖庭轩后,宋絮清和云光二人漫步于长安街一侧。   长安街街道两侧灯笼都已被点亮,乍一望去就像是闪烁的繁星,幽暗狭长的街道恰如白日通明。   采桃落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儿小跑上来道:“小姐,奴婢听闻今夜江边会放烟花,要去看看吗?”   宋絮清疑惑,“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采桃摇头:“并不是,听闻是有位公子为博佳人欢心特意准备的。”   云光道:“那是要去看看的。”   说着就拉宋絮清就往江边赶,凑热闹这事她从未缺席过。   宋絮清忙不迭地跟在后头,靠近江边的时候,往来的人流明显比长安街上要多上不少。   江边微风徐徐吹过,有不少的摊贩寻了位置在摆摊,卖的多是姑娘家喜欢的团扇代面簪子的玩意儿。   才经过几家摊子,跟在云光身侧的丫鬟手中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占满了。   ‘咻~’   宋絮清侧身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升空的烟火于半空中绽开,点点星火缓缓垂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束烟火升起,与第一束不同,这一束绽开的竟是桃花的形状。   “云光你快看!”   宋絮清微张着嘴侧眸,径直坠入裴牧曜黝黑的眼眸之中,满天的烟火自他身后坠落,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裴牧曜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凝着她。   身侧的云光不知哪儿去了,就连采桃也不见踪迹,在她舒缓的眉眼皱起之时,就听到裴牧曜说:“她带着你的丫鬟追赶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   宋絮清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云光去追就算了,怎的采桃也去了?   烟火升起,绽放,坠落。   裴牧曜将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适才的恍惚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开来,只余下宋絮清此刻的身影。   沉默良久,裴牧曜抬眸撇了眼夜空,问:“好看吗?”   宋絮清颔首,“一瞬即逝的样子很漂亮。”   裴牧曜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上次看是什么时候?”   江边摊贩的吆喝声和往来人群闲谈声错错落落,绽开的烟火响彻云霄,可这一切的声音传至宋絮清耳畔时,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隔住那般。   若真要说起上次看烟火,还是她嫁入东宫那一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盛京,好生漂亮。   但要是以这一世来说,应该是元宵佳节那日。   宋絮清敛下思绪,“元宵那日在长安街见过。”   元宵那日,裴牧曜在宫中度过的,并不知长安街有何活动。   可适才在遇见她的瞬间,烟火绽放映衬着这张小巧的侧脸,一道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倏地钻进眼眸之中。   她身着一袭妃色华服站在阁楼高处,微抿的唇瓣随着绽开的烟火而微启,明媚的双眸映衬着缕缕烟火,就连垂落的眼角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可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姐姐,要买个狐狸面具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姑娘扯了扯宋絮清的衣角,眼眸怯生生的,“是我自己做的。”   宋絮清上街经常遇到这种事,习以为常地弯下身和她平视着,摊开手:“给我看看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从篮子中找出一张面具,“就是这个。”   宋絮清接过面具细细地打量,面具上绘画的狐狸与摊子的样式不甚相似,多了些许的童真,抬眸唤道:“采桃。”   喊完后她才记起采桃和云光去追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面色犹豫。   “给。”裴牧曜半蹲下身,将铜钱给到小姑娘。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铜钱,道谢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宋絮清也不占他的便宜,将面具递过去,“你付的钱就是你的东西。”   裴牧曜接过,借着灯火扫了眼面具上的小狐狸,唇角微微弯起。   宋絮清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应该是不喜欢这类小玩意儿的,道:“徽澜公主可能会喜欢,你可以给她。”   裴牧曜半蹲着,眸光往上抬了几许,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面具上的狐狸骄矜娇憨的模样与她尤为相似。   这么想着,他微微抬手。   宋絮清眼前忽而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已然透过两个小洞看清站在她跟前的身影,不多时他收回了手,没了面具遮挡后才看清他眼眸中的黠笑。   不过一瞬的功夫,面具落入了她的手中。   裴牧曜道:“既然和你如此相似,那便是你的东西。” 第22章 入宫   (你和我儿认识?)   临近夏日时节,夜间微风徐徐吹过,不似白日那般闷热,暖玉阁内灯火通明,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响。   守在门扉两侧的画屏和采桃望着静坐榻上的小姐,她眼睫低垂,白里透粉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面具,神情尤为专注。   两个丫鬟侧眸相视一眼,相似的面具暖玉阁中没有十副那也有七八副,比这个精致的面具多的去了,两人都不知道这面具有何好看的。   “画屏,采桃。”   “哎,小姐。”   听到内侧传来的呼声,两人迈着小碎步往里走去。   宋絮清举着面具,侧眸问,“这和我像吗?”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靠近细细打量了一番,都摇了摇头。   闻言,宋絮清垂下眼眸,娇憨可人的小狐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觉得不怎么像。   裴牧曜应当是看花了眼,才会觉得相似。   如此想着,她将面具递给画屏,掩嘴打了个哈欠,“你收起来吧,我歇下了。”   画屏接过面具,同采桃侧身退至卧榻侧方将帐幔缓缓放下。   休息一日后的宋絮清早早便投入课业学习之中,誓要将以往落下的课业都要补回来。   以前总觉得课业学习是世间最为烦闷之事,可相比起在东宫无所事事那段时日来说,课业学习慢慢进行下去,倒也品出了些许愉悦来。   由于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宋絮清在送走各位先生时又告了假,直至夜间送走萝音,才真正地松了下来。   宋絮清顶着疲惫的身躯伸了个懒腰,“画屏,备水。”   “课业结束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徐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絮清回眸一看,嘴角微微扬起,跑到她跟前,“娘亲,你怎么来了?”   “你明日一早就要进宫,我自是要来跟你说道说道的。”徐氏捏着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女儿额间的碎汗,“别失了礼仪。”   伺候于身侧的丫鬟嬷嬷听出徐氏弦外之音,便不在往前跟着。   宣武侯府家大业大,徐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并未自幼就要求女儿恪守礼仪,学着那些吃人骨头的东西,只希望她能够过得愉悦自得,不必饱受规矩所带来的困扰。   所以这些年她也未曾想过要带着女儿多多进宫,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只能在入宫前夜将些许规矩交予她。   当今皇后徐槿澄乃武将之女,父辈伴于先皇身侧征战南北,却未能等到立都那一日,双亲战死疆场后,老国公与其夫人收养了当时还尚未及笄的皇后,视如己出。   “娘娘未出阁前我同她见过几面,也算是旧相识。”徐氏牵着女儿的手,漫步于暖玉阁庭院间,“娘娘性情中人,不似外人所言那般不近人情,你若能得她欢心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强求。”   徐氏伸手拂开落于头侧的树枝,继续道:“娘娘经丧子丧女之痛,尤为疼惜小辈,你不必有过大的负担,养的徽澜公主性子无拘无束,皇上和娘娘也不愿意拘着她,也不会要求你们如何,安安心心地入宫便好。”   宋絮清侧眸瞧了瞧娘亲的神色,点了点头。   徐氏说的这些宋絮清都是知道的,她并不畏惧见到皇后,而是怕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遇见裴翊琛。   思忖须臾,宋絮清抿抿唇,故作开玩笑之意问:“娘,你觉得我当太子妃如何?”   “胡闹。”徐氏心下一凛,抬手戳了戳自家女儿的额头,神情严肃,“他非你良配,往后切莫不可再说这种话。”   宋絮清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摇了摇她的手,撒娇着:“知道了,我就是问问嘛。”   徐氏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眸色并无异常,好似就如她所说那般不过是在开玩笑,心中松了口气,又继续同她说道着。   翌日清晨,侯府马车已在门口候着。   宣武侯府距离皇宫有段距离,要是想要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宫门,就要早早出发。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奔去,微风吹起帐幔时,缕缕斜阳倾洒而至。   神思异常清醒的宋絮清睨了眼落在膝上的阳光,悠悠掀开帐幔看去,街边已然有不少摊贩上街架起了摊子,等待客人的到来。   过了这条长街之后便是由侍卫队把手的街道,那儿并无多少人,路过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时,宋絮清的心轻颤了下,怔怔地望着街边的树木枝桠。   良久,宋絮清松开手,任由帐幔落下,镶嵌于帐幔上的珠链叮叮当当作响。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指定位置,宋絮清下马后递了些银子给画屏,命她们二人和车夫去寻个地等她就行。   守在宫门的侍卫们细细盘查着,盘查清楚后才前去长宁宫禀报。   宋絮清在宫门口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宁保公公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而来。   见她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宁保赶忙迈着碎步上前,弯了弯身,“姑娘久等了,请随奴才来。”   宋絮清笑了笑,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这道宫门自长宁宫的路曾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就连途中要经过哪道宫门,那道宫门通向何处都一清二楚。   但那是作为太子妃的时候,此时的她不过是宣武侯幼女,经过这些地方时自该是目不斜视的。   宁保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跟在皇后跟前多年,接见过不少贵女,饶是礼仪极为端庄的贵女们初次入宫时也免不得心生好奇,倒是极少见到如同宋絮清一般安静的。   直到走过最后一道宫门,隐隐瞧见长宁宫门匾时,宁保才道:“徽澜公主也在宫内,出来时公主还叮嘱奴才,要抄近路带您进来。”   宋絮清都能够想到裴徽澜在说这句话时的神色,脸上露出一抹笑,“多谢公主关心。”   然实际上宁保未带她抄近路,而是依照宫规带她走过道道宫门,但也不忘传达裴徽澜的心意。   待宋絮清踏进最后一道宫门之时,眼眸中忽而闪过一道身影。   裴徽澜自长宁宫中奔出,双手提着裙边兴高采烈地跑来,“好久不见!”   宋絮清莞尔一笑,弯膝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见状挥了挥手,“不必如此客气,上次走得匆忙,忘记和你说声谢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宋絮清道,“公主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带你去别处转转。”   “好呀!”裴徽澜高兴极了,揽住她的手往里走,“哥哥带我出门都是去那些个我早就去过的地方,以后有你陪我,甚好。”   “你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就嫌弃上你哥哥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温婉婉转,听得人心情舒畅。   宋絮清循声望去,就见皇后执扇走出,簪在发梢处的珠子随着步伐而垂动,那双精致的桃花眸中蕴含着点点笑意,可对上眼眸的一瞬,她眸间自带的威严扑面而来。   她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宋絮清拜见皇后娘娘。”   “上次见你时,你还不过五岁,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及笄之年。”徐槿澄抬了抬眸,示意身侧的人扶她起身,“若本宫没记错,你可是下月的笄礼?”   “是的。”宋絮清颔了颔首,“下月十五,娘亲自去岁就在准备了。”   “你娘亲就你这么个女儿,及笄礼自是要给你最好的。”徐槿澄走到树荫底下坐下,随手指了个位置,瞥了眼兴致极好的裴徽澜,笑道:“你到时若是想去,寻你皇兄带你出去。”   “母后最好了。”裴徽澜笑意盈盈地揽住宋絮清,小声道:“要记得递请柬给我。”   宋絮清‘嗯’地点点头。   徐槿澄缓缓摇着团扇,借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打量着宋絮清,平心而论,确实是生的尤为漂亮动人,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娇柔,反而是散发着缕缕朝气,就像是清晨初升的朝阳,亮眼而不刺眼。   她将团扇放下,抿了口茶水:“不久前徽澜回来提到你,说是你知晓许多姑娘家喜欢的铺子。”   徐槿澄语气淡然无波澜,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宋絮清唇瓣微抿,如实地点点头,“臣女好动,家中也不拘着便四处走动。”   徐槿澄闻言笑了笑,“你母亲未出阁前那可是我们之中出了名的端庄严谨,没曾想有了你后,倒是不拘着你。”   宋絮清听到这段话,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听清她说的话后,落在实处的心再次提起。   她说:“你和我儿认识?”   宋絮清静默片刻,“是的。”   裴徽澜看出她的紧张,娇嗔道:“母后,你怎么把我跟你说的小秘密都交底出来了,下次不和你说了。”   闻言,徐槿澄瞥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眼眼眸微瞪的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寻你皇兄入宫来,母后亲自问他。”   说话间徐槿澄递了个眼神给伺候在侧的宫女,宫女挥了挥手,领着伺候在侧的人下去了。   “他不肯入,我可叫不动。”裴徽澜嘟囔道。   徐槿澄听到裴徽澜的话,笑容淡淡。   听二人话中的意思,裴牧曜应当是有段时日没有进宫过,宋絮清仔细回想了上一世,好似是很少在宫中见到他,就连宫宴都少见他来过。   场面一时之间冷了下来,宋絮清微掀眼皮,眸光落在茶杯中,有一缕茶叶漂浮在水面上。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际,忽而听到徐槿澄略带探究地问:“听闻他还救过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四)的更新时间推后到下午18:00。 第23章 逾矩   (宋姑娘可及笄了?)   徐槿澄问后,眸光一瞬不移,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宋絮清想不到皇后也知晓这件事,并未多想,颔颔首道:“不久前邀月阁着火,我在那边用晚膳,恰好撞见殿下。”   一侧的裴徽澜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娇嗔的眼眸中染上一丝诧异,嘴角微启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说她并未猜错,皇兄对待宋絮清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徐槿澄无视了女儿的小眼神,平缓的嘴角缓缓扬起。   不日前裴徽澜回宫,三句话中有两句都和宣武侯长女宋絮清相关,一问才知道还是自家儿子介绍她们认识的。   思来想去徐槿澄便派人命泽川速速入宫,最初泽川还不愿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只是几日前再入宫时也不知怎么的,再入宫时竟然和她提起了这件事,并且还从宫中顺走了几样糕点,不喜甜食的人忽然如此,尤为反常。   可后来仔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牧曜这是借花献佛去了。   许久都未曾听到回话,宋絮清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回想了下适才的话,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徐槿澄将这一幕收进眼帘,笑了笑,话锋一转:“邀月阁近日可有何不错的吃食?”   宋絮清微微怔愣了下,并不晓得话题为何转跳至此,撇了眼皇后的神情并无异常,便顺着她的话走。   直到随着裴徽澜一同走出长宁宫时,宋絮清都不明白皇后娘娘此次召见她进宫所谓何事,若说是关于伴读,也未见皇后提起过,反倒和她聊起了这段时日京中盛行之物,好似只是为了认认眼。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后娘娘乏了要休息,便由得裴徽澜带她四处走走。   裴徽澜看出她心中的不解,出了长宁宫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母后听说你和三哥认识,便想要见见你而已,想从你口中听一听关于他的事情。”   这话说的,宋絮清顿时觉得有丝不对劲儿,“可我和三殿下只是认识,并不知他的事情。”   “三哥待你……”裴徽澜顿了顿,眼眸转动了几圈,道:“三哥极少回宫,他身边的人嘴巴又紧,若三哥不说母后便无法知晓他的近况,只能是从其他人那儿听听。”   宋絮清闻言,回眸睨了眼长宁宫宫门,她只知裴牧曜很少回宫,但并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阖宫上下都道皇后娘娘狠心,稚子年幼时便将他送去南涧寺养病,这些年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裴牧曜不愿进宫也是正常的。   然而仅论上一世陪同皇后相见贵女之时,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皇后对此的重视,所见的贵女不论家世不论学识不论长相,只是想选个他心悦之人。   最后一次陪皇后出席相看宫宴时,裴牧曜依旧没有来,兴致盎然入宫的众人败兴而归,送走各家贵女后,宋絮清也就起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时,听到皇后对贴身宫女道:“花意,我从未后悔过将他送出宫……”   后面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宋絮清没有并未听清。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裴徽澜稍稍拔高的嗓音唤回宋絮清的思绪,下意识地以为是裴牧曜,可当她抬眸望去瞥见裴翊琛的身影时,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逐渐变得冰冷,冻得令人牙齿发颤,漫天的恨意犹如冬日飘雪袭来。   刺入胸口的利刃搅动着,宋絮清眼前闪过一片红,那是自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将白雪染成了血红色,痛得她浑身发麻。   宋絮清微微垂下眸,极力遏制着呼吸,修长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掌心,生怕这漫天的恨意化作冲动。   裴翊琛眼眸掠过宋絮清,不过须臾间就收回了目光,“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正要出宫,你这是要去哪里?”   裴徽澜瞥了眼微微垂头的宋絮清,有点儿疑惑但并未多嘴,只是说:“我是从母后宫里出来,想着今日天色不错,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裴翊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转向一侧,“想必这位便是你的新伴读?”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侧,宋絮清刺着掌心的力道一重,生生地压住差点溢出的痛吟。   身侧的裴徽澜‘嗯’了声,“是宣武侯家的姑娘,叫宋絮清。”   宋絮清闻言闭了闭眼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恨意已然散去,“臣女宋絮清见过太子。”   “宋絮清。”裴翊琛似笑非笑地重复着,“是听说过。”   宋絮清浑身一僵,霎时间想起在昭庭司时他也是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心中渐渐漫上一股寒意。   她太了解裴翊琛了,不管是谁都好,平常人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除非他主动去了解。   此时的她还尚未及笄,距离赐婚圣旨也还有很长一段时日,然而裴翊琛已然是将她纳入眼中……   裴徽澜也觉得有些奇怪,略带狐疑:“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宋絮清凝眸盯着裴翊琛。   然而他神色未变,只道:“恰好和宋二公子相熟,曾听二公子提起过。”   裴徽澜不知宋二公子是谁,但见宋絮清没有反驳,想着应当是有这个人的。   沉默须臾,裴翊琛抬手点了点裴徽澜的额头,语调稍显无奈:“既然有了伴读,你要记得往后莫要骄躁行事。”顿了顿,眸光扫向宋絮清,话锋一转,“宋姑娘可及笄了?”   宋絮清微怔,不曾想他会问出这种话来。   “皇兄,你逾矩了。”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宋絮清忽而听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倏地回眸望去。   裴牧曜嗓音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不疾不徐地从后侧假山中走了出来,眸色晦暗不明。   他走来的方向,恰好正对着裴翊琛。   裴翊琛并未想到他在假山后,平缓的眉梢微微蹙起,“三弟这是何意?”   宋絮清听出裴翊琛淡薄话语中的威压,看着裴牧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抿了抿唇。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侧,眼皮微掀与裴翊琛对视着,敛去眸中的笑意,仅剩点点薄凉,轻笑了声:“姑娘家的年龄可是密事,皇兄如此一问,不是逾矩是什么。”   第24章 对峙   (给皇兄提个醒罢了)   霎时间, 偌大的南花苑静谧无声,适才吹动的枝叶也止住了。   宋絮清诧异地侧眸望着裴牧曜,映入眼帘的只有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 裴牧曜微微瞥过,恰好撞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稍显怔愣后又看向裴翊琛, 道:“臣弟无意冲撞皇兄,不过是此处人多眼杂,给皇兄提个醒罢了。”   站在一侧的裴徽澜听到这儿, 下意识地扫过周遭环境,此处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连只蚊子都不见得,哪儿来的人多眼杂?   但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来打亲皇兄的脸面, 只是不由得用余光悄悄地睨了眼宋絮清, 咂咂舌。   裴翊琛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道僵硬的裂缝, 不过须臾又恢复了冷静,语气淡淡:“原来如此, 那孤还要多谢皇弟指点。”   “皇兄客气了。”裴牧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皇兄不必挂在心上。”   裴翊琛:“……”   他侧眸扫了眼裴徽澜咬着唇忍笑的表情, 本已平静的眸色又出现了道裂痕,余光瞥见宋絮清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心顿时沉了几分,有意无意转移话锋道:“你今日进宫是为了何事?”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说:“父皇召我进宫谈点事情, 恰好有段时日没有探望母后, 就一道来看看。”   他并没有将话说的过于明白, 但彼此之间都很清楚, 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   裴翊琛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摆着兄长的架子,“你若是有心就多回来看看,母后天天念叨着你。”   “这是自然。”裴牧曜道,顿了顿,眼眸微眯:“适才我从父皇那儿出来,他与我提了点事情,恰好皇兄在此,我便不用再跑一趟,在此就和你说了。”   “何事?”裴翊琛问。   裴牧曜稍稍往前走了几小步,拉近和他的距离,撇见裴翊琛眼底的审慎也不在意,道:“父皇道,大理寺少卿顾长风之妹顾沁宁已然回到京中,皇祖母听闻其幼时的经历疼惜她,故命我在接风宴日前去为顾大人道喜。”   宋絮清只与他们隔了点点距离,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到几个溢出的字眼,心中默念着顾沁宁的名字。   同在东宫,宋絮清曾与顾沁宁接触过数次,与一般恃宠生娇的侧妃不同,其性格尤为温婉可人从未僭越,说话时柔声蜜意就像是水做的,别说是男子,她也尤其喜欢。   与她正对的裴翊琛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不耐,饶是上一世逼宫失败那日都未曾见过他如此,这还是第一次,也是有些新鲜。   裴翊琛嗓音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裴牧曜退回适才所站的位置,勾唇一笑:“不巧,那日我有点事不能去,若皇兄那日无事,想麻烦皇兄替臣弟跑一趟。”   闻言裴翊琛眼眸暗了暗,双眸肆意打量着他,不多时扫向抿着唇的宋絮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不过是提了一嘴,就能瞧见裴牧曜这一面,就算是被他驳了脸面但也不亏,“若我那日没有公务在身,便替你跑一趟。”   “那就多谢皇兄了。”裴牧曜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宋絮清,想到适才眼前闪过的场景,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她们二人回去了。”   裴翊琛点点头,离去前深深地看了眼宋絮清。   宋絮清捏着手帕的指腹紧了紧,抬眸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着。   临近夏日,背后却冒出了道道冷汗。   直到裴翊琛消失在视野之中时,宋絮清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可不等完全踏实下来,下一瞬就对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心下一凛。   差点忘记了,这儿还有个需要面对的。   且看裴牧曜的神色,似乎并不好应对。   宋絮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与他对视,“适才的事情,谢殿下出手相助。”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侧眸扫过在一侧看热闹的裴徽澜,点了点她的额间,“回你自个住处去。”   “啊?”裴徽澜眨了眨眼眸,小跑过去挽住宋絮清的手,义正言辞道:“可我们还要一同去放纸鸢呢。”   裴牧曜闻言,神色自若地颔颔首,眸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们二人看。   宋絮清默然,如炬般的视线落在头上,下一刻她的发丝就要化成灰烬随风飞走了。   顶着这道炽烈的眼眸,裴徽澜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顿了顿,偏头看向宋絮清,亲昵地说:“可是我要先送清儿出宫。”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微微用了点劲儿将她转了个身。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裴徽澜的眼神从娇嗔变成了惊恐,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窜了出去,循着脚步声望去时只能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别,独留下她与裴牧曜二人。   话语声阵阵的南花苑再次静了下来。   宋絮清沉吟须臾,掀起眼皮睨了眼看不出情绪的裴牧曜,“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裴牧曜叫住她。   宋絮清止住微微抬起的步伐,踩实。   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头上,并不在意她是否注意到他的反常。   许久都没有听到讲话声,宋絮清问:“殿下还有事吗?”   在抬眸撞上裴牧曜的视线刹那间,宋絮清稍显怔愣,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似乎要比往日里烈上几分,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眼前闪过上一世出宫时裴牧曜的神情,深藏玄机的,强势的,与此刻一模一样,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意识到她骤然升起的抗拒,裴牧曜敛下眸中的幽光,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我送你出宫。”   宋絮清唇瓣微启准备拒绝之际,想起适才发生的事情,生怕离去时又在深宫中遇见裴翊琛,道:“谢殿下。”   裴牧曜转身往前迈了一步,“你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闻言,落在他身后的宋絮清仰首,看着他束起长发的后脑勺,点点头,点头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嗯了声,“好的。”   南花苑距离宫门并不算远,转过几个拐角后便抵达了供女眷出入宫廷的翎嘉门。   早时宋絮清就是从这儿入宫的,侍卫们也将其面容记下,此时见三皇子随她一同到来,推开宫门后均目不斜视地垂下头。   走到翎嘉门前,裴牧曜停下步伐,都不等他转身,忽而有道温热的身躯撞上他的后背,随后耳侧飘来溢出唇瓣的痛呼声。   裴牧曜侧身看去,只见宋絮清眼角蓄起了水光,双眸透过揉着额间的指缝与他对视着,他自认撞上的力道应当不重,可她额间却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他想起了不久前给她喂药时不过稍稍用了点力气,待她离开时双颊也是红彤彤的,极其容易留下印子,细皮嫩肉得很。   裴牧曜盯着额间的粉嫩,再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擦药。”   “不用。”宋絮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松开手,忍着额间的痛道:“我没有那么娇气的,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裴牧曜并不信。   “只是撞上了而已,哪有那么矜贵的。”宋絮清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小,但也落进了裴牧曜的耳中,他弯了下唇,“那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需去一趟长宁宫。”   宋絮清‘嗯’着颔首,余光瞥见垂下头的侍卫们,福了福身,“谢殿下。”   而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宫门合上,眸中不再有宋絮清的身影,裴牧曜这才转身往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才靠近长宁宫宫门,就看到有守在主殿两侧的宫女太监眼眸一喜,对主殿内喊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主殿内徐槿澄正临摹着字迹,听闻外边的通传随即放下双指间的毛笔,不再似往日那般端着中宫之姿,欣喜地往外走。   贴身宫女花意示意其他人收好笔墨后,紧赶慢赶地跟上她。   走到主殿门扉,还未踏出门槛时,徐槿澄就瞧见自家儿子不疾不徐的身影,眸间一热,气道:“你还记得来看看你母后呢?”   裴牧曜唤了声母后,上前接过花意扶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不是也来了。”   徐槿澄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久没来了。”   贴身宫女花意掩嘴笑了笑,接话道:“回娘娘,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你听听,你听听。”徐槿澄气得用食指点着,落座道:“你今日必须给出个理由来。”   裴牧曜笑了笑,不以为然。   徐槿澄见他并不在意的表情,张张嘴,最终还是抿唇没有说什么。   约莫是十二岁起,他便很少回宫了。   最初还会一个月回来一次,后来变成了按季度回宫,现在基本上是有事才会进宫,母子二人相见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徐槿澄也不愿见面就变成批.斗他的场合。   裴牧曜此时入宫必然是有事而来,徐槿澄抬手屏退了主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待他们离去后才问:“你父皇和你说了?”   “嗯。”裴牧曜呷了口茶水,“祥瑞的瑞,父皇已经交代他们去办了,册封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淡薄的神色仿佛此事无关紧要,和他并无干系那般。   徐槿澄见状,沉默须臾,道:“瑞雪兆丰年,他到底还是对你给予了厚望。”   言语间,她微掀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儿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迷信天象一说,徐槿澄那死去的两个孩子出生那日天降甘露,祀天阁夜观天象传出龙凤之相说法,然而她的两个孩子都未满年岁相继而亡,因这两个孩子命格呈祥瑞之状,故而满朝文武皆对即将出生的三皇子抱以厚望。   然而裴牧曜出生那日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暴雨,南方甚至爆发了洪涝灾害,宫内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最终也由祀天阁出面将此事定性为其命格与皇宫相克,不可在宫中久居。   可如今这个封号中的意思,怕是又要引起不少人的疑心。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忧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儿子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担起来了。”   徐槿澄闻言神色一紧,骤然想起失去的两个孩子。   大儿子中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是有人刻意未知,至今无法查明真相,在她沉浸于儿子身亡之时大女儿无故落水身亡,最终查出的结果却是因身边人看管不力而致。   徐槿澄只是久居深宫却并不傻,知道这是后宫及皇权斗争下的结果,她只能咬碎牙吃下这个闷亏。   她深吸了口气,敛去眸中的悲伤,“你皇兄可有说些什么。”   “并没有。”裴牧曜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若不出意外,应该是由他前去宣读圣旨。”   徐槿澄一听就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笑了笑:“皇上这是在给你皇兄立威了。”   裴牧曜眸光薄凉地‘嗯’了声。   这其中的意思不论是营造兄友弟恭之意也好,还是想让他明白二人之间的差别也罢,皇上都是在利用此事告诫敲打他,告诉他往后登基的是裴翊琛,他必须要明白其中的深意。   说到这个话题,长宁宫内霎时间变得沉默了些许。   徐槿澄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敛下,开口道:“花意,用膳。”   “是。”候在门口隔绝其他人入内的花意掀开珠帘,示意其他宫女入内准备。   徐槿澄又道:“你遣人去南花苑将澜儿和宋姑娘叫回来一同用膳。”   “奴婢这就去叫公主,只是……”花意侧眸撇了眼裴牧曜的背影,极其小声地道:“宋姑娘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徐槿澄愣了下,瞧见花意若有若无的眸色,霎时间明白了,失笑般看向裴牧曜,“你见到宋姑娘,还把人送出宫去了?”   裴牧曜点点头,未做隐瞒:“来前在南花苑碰见的。”   闻言,徐槿澄眸光一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话锋一转,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你若是碰到喜欢的便来和我说,母后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裴牧曜:“……”   他眼皮掀起,薄唇微启:“并无。”   这毫无感情色彩的两个字令徐槿澄哑然无言,欣喜的话都在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数落道:“不说别人,就是与你同年的子程都已经迎娶了侧妃,侧妃入不过半年便有孕,只待瓜熟蒂落那日,蕙妃日日同我炫耀此事。”   说到‘炫耀’的字眼时,徐槿澄顿了顿,“而你别说是侧妃,连个可心人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出并无二字,可是要气死我?”   她越说神色越激动,裴牧曜适时地递了茶水过去,道:“您这罪名过重,儿子可承受不起。”   “你要真承受不起就不会如此气我了。”徐槿澄抿了口茶水顺了口气,将胸口的闷气压下去,好生劝说着:“哪家姑娘都好,带一位来给你母后掌掌脸可行?”   闻言,裴牧曜轻咳了声,不疾不徐道:“儿子自幼生长于南涧寺,对女色并无兴趣,若是在寺居住期间动了邪心,有辱佛门重地。”   徐槿澄:“……”   她气得笑出声来,指尖指着裴牧曜,好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裴徽澜小跑进来时听到这句话,蹦蹦跳跳的步伐顿住,正要出声反驳,忽而对上皇兄侧眸看来的视线,那双眸中的笑意霎时间散去,仿佛知晓她会将南花苑的事全盘托出,随之而来的是缕缕威胁。   见状,裴徽澜止住了嘴,默默地坐下用膳。   裴牧曜许久未入宫,用膳后徐槿澄也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的事情,又转道去了趟皇祖母的宫中,待到日头将将落下时,他才寻了个理由出宫。   只是才踏出宫门,就瞧见不远处站立的一道背影。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不知在和身侧的丫鬟说了些什么,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裴牧曜眸色浅了几分,闪过个把时辰前没过他脑海的场景,那是一场声势浩荡的喜事,于承天殿前百官叩首,新人参拜天地、祖先、皇上及各宫妃嫔。   他的皇兄裴翊琛喜迎佳人嘴角挂着笑,而立于他身侧的则是略带紧张却丝毫未怯场的宋絮清,恰如他在假山后所看到的身影那般,重叠到了一起。   做过的梦可说是玄学,那晚闯入眼眸的烟火可说是恍惚,可再结合起今日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裴牧曜已然说不清这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他下一刻便走了出去,出言顶撞了裴翊琛。   裴牧曜并非没有瞧见他离去时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今日他的冲动落在裴翊琛心中定会掀起波澜,但他顾不得那么多。   大婚,宫宴上的烟火,东宫。   桩桩件件都在点醒他,那并不是玄学,也不是恍惚,而是预见梦。   或者说,那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事情……   宋絮清背靠的是宣武侯府,且是侯府嫡女,不论家世还是出身都已然是太子妃的备选之列。   至于他的皇兄,怕是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盯上了宣武侯府,且将目标稳稳地落在了备受侯府宠爱的宋絮清身上。   不受宠的侯府姑娘于裴翊琛来说是无用的,但宋絮清不同。   “宋姑娘,主子出来了。”   宋絮清听到祈安的话,偏头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了裴牧曜的身影,可不待她开口,倏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祈安告知她后,朝着自家主子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并未放轻脚步声,然而他走到主子身侧时,他似乎都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祈安撇了眼还在原地等待的宋絮清,咳了声,“主子,宋姑娘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蓦然响起的声音令裴牧曜回过神来,他睨了眼祈安,又看向与他相隔近十来丈远的宋絮清,沉声问:“多久?”   祈安顿时垂头,听候发落,“宋姑娘自宫中出来后,便一直在这儿等着。”   那便是三个时辰左右,裴牧曜眸光变了变,“自己下去领板子。”   “不干他的事。”宋絮清走近听到这话后神色一变,解释道:“是我拦着不让他派人进去的。”   午间宋絮清出了翎嘉门后是要回侯府的,但是在经过仅有侍卫把守的街道时,恰好瞧见在驿站等候的祈安。   宋絮清并不是会理所当然享受他人好意的性子,若不是裴牧曜适时出现,她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裴翊琛。   这是第二次,她清楚地感受到,裴翊琛很早之前就已经在关注她了。   思索须臾后,她下了马车。   祈安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顺着她的话回了几句,没曾想她最后竟说要在这儿一同等待主子,他顿时觉得不好,要派人进宫传消息时却被宋絮清拦下。   最后便等到了这个时候。   裴牧曜将眸光落在她身上,凝着她,誓要将她看透彻那般。   他晦暗不明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瘆人的寒意,宋絮清却能够感觉到那并不是对自己的,沉吟片刻道:“今日的事情,想要当面感谢你。”   “嗯?”裴牧曜眸中的寒意渐渐敛去,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准备如何?”   “不知你喜欢什么。”宋絮清顿了顿,瞥了眼祈安,道:“听说你喜欢清淡点的吃食,便想着请你去惊鸣轩用饭,你觉得如何?”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吟道:“就为了感谢我今日在南花苑出手相助?”   宋絮清点头,这人情已经欠下,她定是要做出点表示的。   裴牧曜笑了声,“那就听你的意思,去惊鸣轩。”   惊鸣轩位于宁江湖畔另一侧,并不在长安街内,同长安街人声鼎沸的酒楼酒肆不同,惊鸣轩很是静谧,一日只接待两桌客人,正午一桌,日落一桌。   宋絮清命小厮以宣武侯府的名义前去预定,这才将日落这桌定下。   要想去惊鸣轩,除了走大道过桥之外,还可以泛舟走水路,就是慢了些,此时已近日落,宋絮清也不想磨蹭,合计下就乘坐马车去了,而裴牧曜则是策马过去。   约莫一刻钟左右,两人便前后脚到了惊鸣轩。   惊鸣轩掌事的早已经守在门口等待,宋絮清抵达正门时,只见掌事的跟在裴牧曜的身后。   宋絮清下了马车,领着丫鬟同他一前一后走进去。   丫鬟和侍卫们守在门口,宋絮清瞥了眼裴牧曜,见他熟门熟路的模样,应当是来过多次。   裴牧曜撇见她若有所思的眸色,道:“又在准备说什么客套话呢。”   确实在想着客套话的宋絮清被拆穿后,顿时无言。   裴牧曜取过沏茶工具,颇为熟练地烫着杯具,“就像你说的,我确实打听过你,而你似乎拘谨了些许。”   宋絮清哑然,思忖须臾,抿唇道:“落水后想通了很多事情,要是继续像以前那样下去,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像上一世,无缘无故之下被裴翊琛用利剑刺入心脏,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痛意便死去。   裴牧曜眉心微蹙,“宣武侯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谁敢杀你。”   宋絮清稍作沉默,笑了笑:“有的是人可以杀我。”   她淡然处之,似乎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可裴牧曜的心口却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生疼。   疼得他蹙起的眉梢皱得愈紧。   宋絮清见状,落在桌上的手僵了僵,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   “我没事,不用叫人。”   裴牧曜截住她即将出口的话,接过她手忙脚乱递来的温水喝了口。   温热的水逐渐拂去心底的痛意,他深呼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不日前在南涧寺,宋絮清顺着他的话望向那把长剑时的模样。   宋絮清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还好吗?要不我们回去吧?”   “没事。”裴牧曜眉心松了松,接着她适才的话问:“谁。”   不明不白的一个字宋絮清却听明白了,她缓缓往后靠了靠,倚着装有软垫的靠背,沉默不语。   明知裴牧曜和裴翊琛并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这‘诬赖’的话也是不能随意乱讲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即刻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好在裴牧曜似乎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似乎是见她不愿多说,对着外头道:“上菜吧。”   宋絮清心下松了口气,默默地吃着画屏给她布好的菜色。   她和裴牧曜的口味不甚相同,惊鸣轩的味道对她而言确实淡了些许,只是少少的用了点儿后就放下了竹箸。   裴牧曜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见她用的并不多,一想就明白了,“不喜欢?”   宋絮清擦着嘴角的动作微顿,将帕子递给画屏,“能用。”   能用,那就是不喜欢。   裴牧曜笑了笑,也放下了竹箸,起身道:“没必要勉强自己,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用点。”   说着不容拒绝,转身就已经往外走了,宋絮清只能跟上。   布菜的画屏和祈安对视了一眼,匆匆跟上二人的步伐。   宋絮清原本以为裴牧曜是要带她去另一处酒楼,不曾想是带她走过了狭长的巷子,来到不远处的街坊。   这条街与惊鸣轩相隔并不算多远,可环境却犹然不同。   惊鸣轩的静是只有风拂过枝桠发出的沙沙声,而此处却听不到风声,而是摊贩的叫卖声和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欢呼声。   走进街坊后,裴牧曜侧眸睨了眼宋絮清,她唇角微张,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第一次来这儿?”   “嗯,第一次。”宋絮清颔了颔首,本以为自己对盛京的街道都很了解,没曾想这儿还有条没来过的街巷,诧异之余话也多了几分,“我不是很喜欢清淡口味,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来过惊鸣轩,还是第一次知道惊鸣轩后边还有条如此热闹的街巷。”   “惊鸣轩只是自己静罢了。”裴牧曜微微抬手,挡住不长眼差点撞上来的人影,“前面不远处有套圈的,再往里走应该还有玩杂耍的。”   宋絮清惊奇地瞥了他一眼,还以为他应该是不喜热闹的人,踮踮脚问:“你怎么知道的?”   说话时恰好瞧见前方真的有人在套环,一圈人围在那儿,宋絮清欣喜地拉过画屏和采桃的手,一路小跑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入了热闹的街坊,还是在经过午间的事情后她卸下了些许心防,总之裴牧曜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少了些许拘谨,多了几丝活泼。   裴牧曜在后头看着,无声地笑着跟上她,第一次对他人口中的宋絮清有了些许了解。   宋絮清领着两个丫鬟挤进人群中,这才知道这儿套环套的是各种动物。   被束在末端的是只毛发雪白的兔子,许多套环往那处掷去但都未能套中其,它在笼中一蹦一跳的,并未有一丝惧意。   采桃从摊贩那儿买来了十个环,宋絮清自知圈不中那只兔子也不白费功夫,随处瞥了几息,将竹圈朝着正中间的黄毛鹦鹉扔去。   眼看着竹圈已砸中外环,下一瞬竹圈往上蹦了一下,生生倒在了另一侧。   宋絮清揪起的心瞬间落下,撇撇嘴,“采桃你来试试。”   可采桃和画屏两人都未圈中那只鹦鹉,宋絮清又自己上手试了四次,然都未中,只剩下三个竹圈。   宋絮清垂眸睨了手中的竹圈,瞬间泄了气,正准备全都扬出圈到什么是什么时,耳侧微微一热。   稍显熟悉而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耳畔之处,烫的她耳朵都红了起来。   “你想要什么?”裴牧曜问。   宋絮清微微侧头,发现这处人挤人的,他不知何时被挤到身后,若不是他刻意留出点距离来,二人怕是会贴在一起。   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将竹圈递给他,“兔子。”   裴牧曜笑,“想要兔子还一直圈鹦鹉?”   “圈不中。”宋絮清理直气壮地说。   对玩乐这种事她向来是知难而退的,图的就是个开心,若是不开心还玩什么?   宋絮清侧身给他让了个位置,仰首撇了他一眼,狐疑地问:“你能套中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的,但落在裴牧曜的耳中却有种质疑的意味,他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宋絮清顿时不说话了,不是她不信,而是兔笼的落脚点有那么些许刁钻,摊贩特意在它周围摆上了些许掩护用的小物件,极其难投中。   若是投不中,那可就不给三殿下面子了。   思来想去,宋絮清道:“要不就选鹦鹉吧。”   裴牧曜失笑,没有说话,眸光转向圈笼处。   也不知怎么的,宋絮清的心倏地被提起,浑身紧绷地盯着裴牧曜手中的竹圈,屏住了呼吸。   随着竹圈挥出的那一瞬间,她眼眸也跟着竹圈而飞去,竹圈砸中兔笼的刹那,宋絮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眸。   围在这处的人瞧见这一幕也骤然欢呼起来,纷纷指着那只兔子,七嘴八舌地叫摊贩赶忙拿给圈中的人。   宋絮清下意识地扯住身侧人的袖子,兴高采烈地指着兔子,差点儿就要蹦起来了,“真的圈中了!”   裴牧曜侧眸睨了她一息,撞上她微微掀起的眼眸,径直瞧见她眸中闪烁的光亮,就好似夏夜漫天繁星那般,耀眼夺目。   蓦然对上道深邃不可测的眸子,宋絮清愣了愣,惊觉她好似逾矩了,赶紧松开手,抿唇望着他。   裴牧曜敛了敛眸,问:“还要鹦鹉吗?”   宋絮清垂眸‘嗯’了声。   采桃接过摊贩递来的兔笼,和画屏对视了眼,都当作没有看到那一幕。   最后离开时,宋絮清不仅带走了那只黄毛鹦鹉,还给它找了个伴儿白毛鹦鹉。   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到空旷之处时,宋絮清才有空看战利品,左看看右看看,由衷道:“你箭术应该不错。”   裴牧曜淡淡一笑,“一般。”   跟在身后的祈安闻言欲言又止,他家主子的骑射之术远在他人之上,莫说是距离如此之近的笼子,就算是丈隔百米距离外的人影,也能够一箭射中其要害。   宋絮清抚摸着兔子丝滑的毛发,继续往前走着。   再往前的摊贩都是长安街或是其他街巷中有的,并不算稀奇,只有走到最深处时,恰好撞上不少人往回走,不过这些人中十个有九个都在叹息。   “好不容易有时间过来,结果他们今日不排演。”   “听说是当家的病了,底下的弟子都赶了过去,这才没了人在。”   “病了?那可不是好多日都无法出演?”   “是啊,适才卖票的丫头说了,下一次演出前他们会提前张贴公告。”   对话听得断断续续的,但也听得明白。   尽头的杂耍团今日不演出,慕名而来的人群都在往回走。   宋絮清停下了往前走的步伐,侧眸。   裴牧曜也没有料到杂耍团今日不迎客,瞥了眼月色,道:“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府,下次再带你过来。”   宋絮清颔了颔首,只是她日常时间安排的尤为紧凑,也不知下一次是何时。   转过身的刹那,忽而对上张很是眼熟的脸庞,以及一双满是探究的眸子。   裴子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宋絮清,又看向裴牧曜,揶揄道:“三哥,下次可要记得带上我们,我们听闻你在这儿,眼巴巴地赶来的。”   作者有话说:   小公主:茶茶的,我三哥茶茶的。   宋絮清:吓人哦,又见前夫哥。   裴牧曜: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问我媳妇的年龄。   前夫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本人:感谢前夫哥送来的助攻,让你晚点死(bushi) 第25章 东宫   (不想嫁)   这话略带点揶揄之意, 落在宋絮清耳边倒是令她有丝无所适从。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掀起眼眸,随意地扫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俩倒是阴魂不散。”   傅砚霁挥着折扇, 散去人群引来的闷热, 意有所指:“若非有消息传出,我们怎会知道你们在这儿。”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神色一凛, 同游的事情是事实, 但若是被人大做文章那可就不仅仅是用同游来解释得通的。   裴牧曜察觉到她的紧绷,神色淡淡地撇了傅砚霁一眼,道:“你别听他胡诌, 若真的满城皆知,你我就不会站在这儿了。”   “宋姑娘大可放心,也就只有我们二人知道而已。”裴子程解释道。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知道, 不过是本就与裴牧曜约好今晚惊鸣轩相见, 午后有暗卫将消息传到他们手中, 说是将定好的位置让出给侯府,恰好二人在同一处, 一听是侯府大抵就明白了。   这不,晚上来守株待兔来了。   宋絮清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早前还在疑惑为何能够不费吹灰之力预定到位置, 现在见到他们便清楚了,正要道谢之余对上裴子程意味深长的笑容,怔愣了下。   裴子程乃蕙妃所出,同裴牧曜相差不过两个月, 在裴牧曜尚未前往南涧寺居住前, 两人便是一同长大的, 之间的情谊也要比其他人深上许多。   最为重要的是, 裴子程无心于皇权,反而醉心于山水之中,时常外出游玩。   而这也恰好给裴牧曜打了掩护,宋絮清也是后来才听闻,裴牧曜借着陪他出游为由,走访了不少的地方,为的就是寻找证据,揪出杀人凶手。   适才还兴高采烈的人忽而静了下来,裴牧曜侧眸撇向宋絮清,只见她澄澈的眼眸微垂转动着,不知又在想着些什么事情。   戌时正点的钟声自高处荡来,往来此处的人影也愈来愈少。   从此处回宣武侯府,约莫要半个时辰,此时也应当往回走了。   不远处的码头有船家的吆喝声,若是想走水路,过去交上银子就可以直接走了。   裴牧曜收敛目光,问:“你是想走水路还是过桥。”   宋絮清也听到了船家的吆喝声,她是愿意走水路的,可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若是走水路出了什么意外,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本着珍惜来之不易的小命的想法,宋絮清道:“过桥就行。”   裴牧曜颔首,瞥眼还站在原处看戏的二人,薄唇微启:“我送你回去。”   “这就不用麻烦了。”宋絮清拒绝道。   不说是送她回去会被家中发现,就说还有人在这儿等他,就算是策马急奔来回也需要近一个时辰,等他再回来时天色早已大晚,若是耽误了他们谈话,这可担不起。   拒绝的话过于干脆利落,利落到裴牧曜不过稍稍思忖就知道她的想法,眸色淡然地掠过两人,不容拒绝道:“不请自来的人,不必理会他们。”   宋絮清:“……”   她瞧瞧地觑向那两人,见他们笑而不语地相视一眼。   静了莫约一瞬,不请自来的傅砚霁挑挑眉,道:“我们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二位了。”   “嗯?”裴子程狐疑,仔细想了想,“我们有事吗?不是来守株待兔的吗?”   傅砚霁沉默,随即不管不顾地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跌跌撞撞的身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惹得宋絮清眼角上翘,掩嘴笑了笑。   晦暗不明的灯光一缕一缕地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笑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笑靥如花的模样勾得裴牧曜想起了那夜的烟火,不知那晚的她,是否也恰如此刻这般愉悦。   随着往外走,宋絮清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走在她身侧的裴牧曜不动声色地望着,恐出声打破了这份欢愉。   街巷中很是热闹,恰如上一世大婚前她最后一次上街的情景。   自重回这一世,宋絮清便少上街,更别提是夜间出行,少有的几次也是不多时就回了府,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课业之上。   走到街巷尽头时,还遇到书生在路边摆着小摊,摊子上贩卖的是可供转手的书籍,来的时候未注意,也不知这书生是什么时候出来摆摊的。   不少人围着他挑选着,宋絮清顺着人流停下,踮脚看了看,摊上摆放的不仅仅只有课业用的书本,甚至还有根据绣娘口述撰写成册的绣本,以及胭脂铺的小册子。   她眼眸随着购书的人影流转着,好似怕下一刻就会因他人购买而错过一本好书。   书摊前人头攒动,买到心仪书本的人兴致盎然地走出来,又一批想要挑选的人流挤进去。   裴牧曜侧眸睨了眼跃跃欲试的宋絮清,“看看?”   全身心都在书摊上的宋絮清听闻他的话,迟疑片刻摇了摇头,“算了,人有点多。”   想看看有什么书,但并不想挤。   宋絮清抿抿唇,“我下次……”   她一顿,余光瞥见有书生被人从里边挤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撞上自己,这时裴牧曜眼疾手快地拽过她的手,往身侧一拉,避开了书生的身影。   “抱歉,实在……”被挤出来的书生边说边抬首,对上宋絮清时霎时间哑然无声,怔怔地看着她。   宋絮清惊魂未定,也并未注意到书生的眼神,摆手道:“无事。”   书生灼热的视线落在裴牧曜的眼中,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他的目光。   欣长的影子将书生盖住,他眼前一黑,下一刻便对上一双薄凉的眸子。   裴牧曜面色冷峻,“麻烦让一让。”   温和的言语中满是警告的意味,冒着热汗的书生顿时感受到一股凉气袭来,垂眸瞧见男子牵着姑娘的手肘,忙拱了拱手,“抱歉,袁某唐突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夹杂在热热闹闹的叫卖声中,宋絮清并未听清,只是牵着手肘的掌心紧了些许,痛得她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这事,皱起了眉梢。   待书生走远后,裴牧曜才敛下冒着幽光的眼神,才转身就对上道委屈的眼眸。   宋絮清终于忍不住,指着手道:“痛。”   言语间的娇气扑面而来,裴牧曜怔了下,想起她细皮嫩肉的,松开了手,“去医馆看看。”   “不用。”宋絮清摩挲着被圈紧的那处,最多不过是会留点红印,一两日便消失了,“一会儿就好了。”   裴牧曜瞥了眼她的额间,距离午间已然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但那处的红印还未消散。   宋絮清也意识到这点,但是说什么都不去医馆,若是因为这个去医馆,指不定哪日满盛京都是过于骄矜的言论。   “上次你给的润膏还没有用完,回去擦擦就好了。”   说起来也神奇,那罐润膏并不似其他膏药有中草药的苦涩,而是有着道淡淡的香气。   从陌生府邸回去的那一夜,入榻歇息前宋絮清用了些许,翌日醒来时双颊处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宋絮清见他还是皱着眉,余光瞥见有人举着本琴谱走出来,转移话题道:“昨日季大家给了我本琴谱,说是你遗留在天音阁的,你看看哪日得空,我命人送去给你。”   裴牧曜明知她在转移话题,但见她望着自己的眸光一闪一闪的,顺着她的话道:“本就是留给你的,你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带去尚书堂,指不定哪日能碰上我。”   听他提起尚书堂,宋絮清这才想起这次休沐结束之后,就不再去昭庭司,而是要去国子监了。   听闻国子监的课业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大多数学子都是早出晚归,舍院不过是深夜停留休息之地。   宋絮清抿抿唇,问:“若是在国子监内考不上甲等,太傅会责罚吗?”   对上揣揣不安的神色,裴牧曜挑挑眉,“你不是才考了甲等,怎还怕这个。”   “万一呢。”宋絮清道,越过人影往前走,“国子监的课业难度,应该是比昭庭司难上许多的,也不知能不能通过测验。”   说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裴牧曜笑了笑。   听到他的笑声,宋絮清更惆怅了,“若是再用功些,应当是能赶上大家的进度的。”   再用功些?   据祈安来报的消息,而在落水苏醒改性之前,宋絮清每日都在城内玩乐,但苏醒之后她若是不外出,一日十二个时辰,除去歇息之外都扑在了课业之上,所用的时间也就只比赶考的书生差上一点儿。   裴牧曜拧了拧眉,“时间安排的那么紧凑,可还能接受?”   闻言,宋絮清怔然。   若是放在不久前,繁重的课业及业余的安排足以令她无法喘息,可活下去这事就像是吊在眼前喷香的各式糕点,不断地往前追逐着这道‘糕点’,倒也不觉得累。   宋絮清摇了摇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要是哪日告诉她,用功是没有用的,那才会叫她崩溃。   闲话间就走到了马车所停靠的地方,宋絮清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后,倚着柔软的靠背,宋絮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窗外车轱辘声阵阵,时不时还能听到马蹄声。   点燃的红烛随着马车的前进而随之摇曳着,画屏寻出了团扇扇着轻柔的风,拂去宋絮清心中的闷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闭眸养神的宋絮清睁开眼。   采桃问:“到了吗?”   回答她的并不是车夫的声音,而是有人自外侧敲了敲马车外壁,紧接着就是裴牧曜深沉的嗓音。   他道:“前边就是侯府,我不便过去。”   宋絮清‘嗯’了声,知道他的意思。   侯府门口有侍卫把守,若是裴牧曜蓦然出现在侯府,怕是会引起他人注意。   宋絮清掀开窗户上的帐幔,探头出去:“谢— —”   “说了不用跟我客气。”裴牧曜截断她的话,瞥了眼侯府门口的烛火,道:“我在这儿看着,你进去我再离开。”   今夜的天色极暗,宋絮清只能瞧见他落于马上欣长的身影,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宋絮清品着他话中的意思,良久,颔了颔首,敲敲壁横示意车夫往前走。   直到回到暖玉阁瞥见辰漏,才发现此时已然是亥时。   想着双亲应该都已经洗簌歇下,宋絮清就没有过去请安,而是稍作梳洗后躺在床榻上翻开着书籍。   但也许是因为今日奔波在外一日,翻着翻着,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守在帐幔外的画屏听到书本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轻手轻脚地进去给她盖上被子,收好落地的书本后才退出卧阁。   翌日清晨,朝阳将将透过槛窗洋洋洒洒没进来,帐幔之外的纱幔随着微风飘动。   端着温水候在一侧的画屏和采桃听到里间传来响声后,一人掀开帐幔另一人走了进去。   宋絮清双手揉捏着还未清醒的眼眸,懒洋洋地伸了道懒腰,“几时了?”   浸湿的手帕将水捏去,画屏把帕子递过去,回道:“将将日出。”   宋絮清‘噢’了声,擦了把脸后起身去洗漱。   此时已接近夏日时节,天气也比往常热上些许,宋絮清上身的衣裳也减了不少。   采桃站在她的身后,编织着长发,道:“小姐,奴婢听说今日二房的几位小姐也会一同过来。”   宋絮清早就料到今日会是整个侯府齐聚的日子,她挑选着屉中的发簪,随手挑了支山茶簪递过去,“着人备下点她们喜欢的。”   她这几位妹妹性格各异,但好在和她关系都还不错,也不似其他府上那般勾心斗角,佯生事端。   才走到侯府主厅漳靖堂院落门口,宋絮清就听到里间传来阵阵讨论声,但说是讨论,实则还是担忧多了些许。   二房李氏叹了口气,道:“我昨日在锦缎铺子撞见太傅夫人及陶怀夕,才意识到清儿是独自入宫的,也不知是什么个情况。”   “清儿昨夜回来得晚,我听到消息过去时她已经睡下了,我就没多问。”徐氏顺着她的话说着。   宋絮清听着他们忧心忡忡的讨论声,走进去。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徐氏站了起来,眉眼间尽是紧张,“进宫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若要说棘手,遇到裴翊琛确实是棘手的,但好在也没生出什么祸事。   宋絮清摇摇头,挑些能说的道:“不久前在宫外遇见了公主,所以娘娘就叫我进宫闲聊了一番。”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个渊源在,对视了眼都松下心来。   老太太拉过孙女的手,“可有问些你回答不上来的事情?”   宋絮清反握着老太太的手,知道若是不转移话题必定会一直问下去,摇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娘娘并未问我很多,就聊了一会儿后我便和徽澜公主玩去了,不过娘娘问起了我的及笄礼,说到时可别忘了给公主下请柬。”   闻言,徐氏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眸中瞧见了诧异的神色。   老夫人反应得极快,道:“这是自然的。”   下个月便是她的及笄礼,女儿家的及笄礼一生可就一回,自是怠慢不得的。   所以自去岁起,徐氏就在准备宋絮清的及笄礼,宾客名单都拟定了几册,不过都未将皇家人列入其中。   宾客名册及座位徐氏都已经拟好最后一版,此时骤然一听到女儿说的,皱了皱眉头,又需要重新拟定名单安排座位。   如此想着,徐氏也不再纠结于女儿入宫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女儿的及笄礼。   宋絮清听着长辈们讨论着及笄礼上的事情,坐在一侧无所事事地听着,这家夫人那家小姐,听得她稍稍打了个哈欠。   掌心落下时瞧见二房长女宋思年自屏风后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她招了招手。   宋絮清睨了眼讨论热烈的三位长辈,寻了个借口出了漳靖堂。   她才走出去,就撞见宋思年笑意盈盈的眸子。   宋思年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长姐,你怎么才出来。”   二人年岁相近,虽不住在一处,但感情也算得上不错。   宋絮清用帕子擦了擦她手中的黑印,“又跑哪里野去了。”   “咦。”宋思年发出嫌弃的声音,皱着眉道:“你怎么和我娘亲一个语气。”   宋絮清闻言哧得一笑,点了点她的眉梢,扫了圈,“你的两位妹妹呢?”   宋思年道:“珞儿听说你准备了吃食,小馋猫非要提前过去,宋玥就陪她去了,我在这儿等你。”   二房长女宋思年和宋絮清同岁,与不过五岁的二房幼女宋珞珞是正室李氏所出,次女宋玥则是侧室刘氏之女,比宋絮清小上一岁。   早在二房老爷宋兆年成年之时,侯府就已经分了家,二房另立府邸在外居住,若是无要事,甚少回侯府,若是回侯府,非逢年过节之际,也就只有李氏领着几个孩子过来,刘氏只会在年节之际前来贺岁。   等二人回到暖玉阁时,小馋猫已经吃了好几块点心了,两只手还各抓着一道点心。   瞧见宋絮清的身影,宋珞珞跳下椅子一路小跑过来,“长姐!”   宋絮清蹲下身,用手帕擦去她嘴角残留的渣,“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嗯!”宋珞珞重重地点头。   宋絮清牵过她的小手,对画屏道:“等会儿给珞儿装些回去。”   宋珞珞一听顿时高兴了起来,她来侯府最喜欢的就是来暖玉阁,暖玉阁内的点心可要比其他地方更合她的口味。   “你个小馋猫。”宋絮清勾了勾她的鼻子,“怎的比我还爱吃。”   站在一旁的宋玥笑了笑:“长姐。”   宋絮清对她颔了颔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三妹妹又瘦了许多。”   “最近天闷热了点,就不怎么爱吃。”宋玥解释道。   宋思年在一旁听着,笑道:“你若再不吃,弱不禁风的,小心被风吹走了。”   这话惹得伺候在侧的丫鬟们纷纷点头,劝说着宋玥要多用点。   宋思年听她们七嘴八舌,稍稍扯了扯椅子靠近宋絮清,小声道:“长姐,我昨天陪娘亲出门,往日休沐期间满是人影的铺子都没什么人,很是怪异。”   宋絮清呷着茶水,闻言挑了挑眉。   宋思年继续道:“后来我稍稍打听才知道,原是都请了教习先生在家温书呢,你说大家怎的如此用功起来了?”   “用功是好事。”宋絮清余光瞥见院落门口的身影,缓缓地转过身,喊道:“二哥。”   听到宋絮清的声音,正在说话的几人都止住了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二房的姑娘都站起了身,乖巧地喊着哥哥。   宋淮安稍稍颔了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宋絮清放下茶杯,“二哥过来,可是有事?”   “嗯。”宋淮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找你有点事。”   他嗓音沉沉,落在宋絮清心中稍显沉闷,怔愣须臾,对宋思年等人道:“你们先坐,我去去就回来。”   宋思年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兄长为何不找自己。   画屏给采桃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这儿伺候着,自己迈着小碎步跟上宋絮清。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跟在宋淮安后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   裴翊琛昨日所说的话在宋絮清脑中闪过,大意是从堂兄这儿得知的她的消息,而在她的记忆之中,宋淮安很早之前便是裴翊琛那根绳子上的人。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嫁入东宫这件事,堂兄应当是付出了很多心血。   察觉到走在前边的身影倏地停下,宋絮清也止住了思绪,抬眸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二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宋淮安垂眸凝着堂妹,眸中的笑意与往日并无出入,可适才听父亲提起的话,又不像是她会思考的事情。   沉默须臾,他直白问道:“你不愿嫁给太子?”   宋絮清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紧紧地咬着唇部内侧,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不对劲。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应当是听父亲和叔父提及的。   宋絮清浅浅地吸了口气,娇嗔道:“嗯,不想嫁。”   闻言,宋淮安的眸色沉了几分,抿唇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身份   (我对于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不愿嫁?   嫁过去后将整个侯府押在裴翊琛身上, 最终落得整个侯府陪葬的下场,而她也在十九岁那年命丧黄泉。   若不是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此刻她的魂魄还不知飘荡在何处。   宋絮清心中冷笑了声, 面上却不显, 佯装出嫌弃的模样,娇嗔道:“听闻殿下的年龄比我长上不少, 自是不合适的。”   垂眸打量的宋淮安听闻小姑娘家家的语气, 身上的沉闷散去了些许,只觉得她娇气了点。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宋絮清的发梢,道:“殿下年岁是比你大了点, 但是若是能嫁给太子,于整个宋家而言都是有利的。”   闻言,宋絮清心下沉了几分。   宋淮安所说的并不仅是侯府, 而是宋家, 将二房的荣辱也押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宋淮安有了别样的疑心, 裴翊琛娶她这一事,他又费了多少力气, 宋絮清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前世赐婚圣旨下来前,京内就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彼时堂兄还找过她, 对她道若是她不愿不喜,自是会拼了命替她反对这桩婚事。   然而现在想起,这份关心有到底有多少是在试探她。   宋絮清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恢复适才的样子, 撇嘴道:“我可不管, 就是比我大, 我不喜欢!”   被她反驳的宋淮安也不生气, 脸上的笑容愈发宠溺,拍着她的肩膀道:“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是只有侯府嫡女配得上。”   长袖掩盖下宋絮清绞着手帕的指尖发白,心凉了半截。   此时此刻,宋淮安将她刻意忽略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之上,在宋絮清这个名称之前,是宣武侯嫡女。   当朝并无立嫡立长一说,但早年间呼声最高的就是尚在人世的二皇子,听闻彼时甚至有人放言,若以天相为由,大公主为何没有资格?   随着二皇子和大公主的离世,立储之声沉寂多年,直至八年前才有官员提起这件事,彼时的裴翊琛已然成年,在朝堂之上也逐渐有了自己的话语权。   可宋絮清嫁入东宫才知,裴翊琛虽已贵为太子,然而庶出的身份令他常年处在紧绷之下,身处权力漩涡的他并不会觉得围绕在他周围的权臣不够多,而是只恨不得能更多。   所以,她是逃不掉的。   送走二房的几位小姐后,整个暖玉阁都陷入了沉默。   宋絮清将自己关在书屋内不见人,想要送点茶水入屋都被她拒绝,独留两个丫鬟在门外面面相觑。   里间许久都没有传出声音,采桃小心翼翼地走到画屏身边,如丝的嗓音问:“怎的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画屏担忧地看着紧合的门扉,小声道:“二公子提到了小姐的婚事,离开后小姐就这样了。”   采桃稍显诧异,“小姐尚未及笄,这事怎可着急,再说就算着急那也是侯爷和夫人应该关心的事情,公子是二房外男,怎可如此?”   画屏摇了摇头,也不知二公子是何意。   正当她准备再开口时,书屋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间推开。   画屏和采桃二人神色一凛,“小姐。”   宋絮清垂眸扫过两个丫鬟,给采桃递了张纸,“你替我去将上头的书籍买来,画屏去请先生,就道去国子监这段时间我都有空,请先生们按时抵达府中。”   两个丫鬟应声,弯身倒退几步后各自出府。   望着透过枝叶倾洒而至的阳光,宋絮清沉沉地呼了口气,将心中的烦闷挥去。   就算侯府已被裴翊琛列为囊中之物,她也不能故步自封坐以待毙,只要赐婚圣旨还未下,就尚有一线的转机。   距离国子监开课还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不能再荒废下去了。   此后几日,侯府众人明显注意到宋絮清用在课业上的时间也愈发多,多到不甚在乎女儿课业成绩的徐氏都出面询问,瞧见女儿眸底下淡淡的青丝,不由得心疼。   但不管徐氏如何劝说,宋絮清都未曾停下过步伐,她只能每日端上补汤来暖玉阁。   直到需前往尚书堂的前夜,门庭若市的侯府也静了下来,往来的课业先生们也得以休息,两个丫鬟端着补汤入屋时,宋絮清还在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听到声响后才将书本合上。   采桃利落地将笔墨书本都收好,画屏才将补汤摆在她面前,“小姐,张嬷嬷适才送来的,热度刚刚合适。”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抬首侧眸无言地看着画屏。   今日的补汤也不知是加了点什么,黑乎乎之余又带着点黏稠,看得她望而生畏。   画屏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神,于心不忍道:“嬷嬷说这对身体好,要不就只喝半碗?”   宋絮清知道她是要去回禀的,要求也不多,能少喝半碗已经是不易了,也就不再含糊。   喝完补汤后宋絮清坐在梳妆台前,采桃替她取下簪子,用梨木梳子将长发理顺。   梳发之时,宋絮清也捧着本书翻阅着。   采桃怕她看坏了眼睛,顺手将烛火放近了些许,道:“奴婢这几日上街,见到来来往往的先生都往各府奔去,书院的先生们忙得都不沾地。”   翻阅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宋絮清掀起眼皮,透过梳妆镜看向采桃,“国公府那边,傅琬有说什么吗?”   “昨日恰好撞见傅琬小姐身边的丫鬟。”采桃想起昨日听说的,笑了笑,“她说傅琬小姐在家中学习之余又颇为忿怒,直言下次碰到小姐时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瞧见自家小姐眸中的笑意,采桃顿了顿,又道:“将军府那边奴婢也有关注着,谢家小姐似乎也比以往要用功上些许,听闻谢家小姐的课业成绩是可以入国子监学习的,只是不知她为何没去。”   骤然听到谢子衿的消息,宋絮清漠然须臾,身子往后靠了靠,道:“她那边你继续盯着,有不对劲的地方和我说。”   采桃应了声是。   实际上她也很疑惑,至少在落水前,小姐和谢家小姐未曾有过一丝交集,可不知为何偏偏盯上了谢家小姐。   宋絮清撇见丫鬟眸中的疑惑,只当没看见。   她倚着靠背,闭上眼眸养神。   *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头来,宋絮清启程往国子监去。   侯府的马车抵达国子监门口时,太傅府的马车恰好停靠在一侧。   宋絮清掩嘴打了个哈欠,昨夜洗漱后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休息得太晚,眼眸都有点儿睁不开。   陶怀夕踏下马凳撞见这一幕,松开丫鬟的手笑道:“你这几日看上去可是累坏了。”   “嗯。”宋絮清并未掩饰地点点头,接过画屏递来的书本,道:“要学习的课业有点多,多少还是有些累的。”   “你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赶考去呢。”陶怀夕挽过她的手,与她一同朝尚书堂的方向走去,“别说是他人,就连我爹都听说你尤其用功,以你为例在家劝诫督促我们好好学习呢。”   宋絮清没想到太傅都听说此事,解释道:“我是怕入尚书堂跟不上课业,临时抱了几日佛脚。”   “你们二人这是在讨论什么呢,如此开心。”   前方传来裴徽澜的声音,宋絮清循声望去,只见她背着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二人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扶起身,瞥了眼宋絮清,道:“听闻你这几日在家颇为用功。”   宋絮清诧异地抬起眸,“公主也知道?”   裴徽澜颔首,背过身领着她们往里走,“不只是我,三哥也知道呢,前日我想出宫寻你们二人玩,问三哥才知道你最近很是忙碌,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便没有打扰你们。”   宋絮清讶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正常的。   陶怀夕掩嘴笑道:“你的用功在盛京都传开了,都道你转了性子。”   谈笑间,三人穿过几道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尚书堂,此时时间尚早,尚书堂内仅有太监和宫女候在两侧,见她们几人过来福了福身。   宋絮清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到座位上坐下,位置在书堂的第五排,就在裴徽澜的左侧。   摆好笔墨后,裴徽澜左右瞥了眼,凑近身道:“我特意寻人安排的座位,你前边就是三哥,你看我待你好吧。”   宋絮清:“……”   她眨了眨眼眸,不懂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不过裴徽澜并没有看到她的不解,撇嘴自言自语道:“不过三哥这两年很少来尚书堂,每月来上两次都可以被称之奇观。”   “又在背后议论三哥,小心三哥下次不带你出宫。”   稚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宋絮清等人不约而同地侧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年仅6岁的十皇子,他跟小大人似的负着手打量着她们。   宋絮清和陶怀夕起身给他请安,待他出声后才坐下。   裴徽澜拉过他的手圈入怀中,捏着他的耳朵道:“你若又去找三哥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皇子轻哼了声,挣脱开怀抱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   宋絮清收回落在十皇子的眸光,倏地看向十皇子座位右侧的位置,那个位置同其他座位不同,不论是桌椅的装饰亦或是笔墨,都比其他人的要华丽精致上许多。   而能够有如此大的差别,也仅是太子和其他皇嗣的才会有。   “怎么了?”裴徽澜瞧见她浑身忽地一僵,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想起不日前在南花苑发生的事情,了然地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皇兄甚少来,只有年初入学时才会来过过眼。”   宋絮清撇头看向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抿抿唇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殿下也会同我们一同学习。”   裴徽澜摇摇头,又说:“皇兄入朝后愈发忙碌,就少来了。”   日日传来的政事就有够入朝的皇子们处理上一番,更别提裴翊琛还是太子,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只会比其他皇子多。   渐渐的,尚书堂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各皇子公主之外,还有他们的伴读们。   临近开课的时间点,宋絮清前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她环身看了一眼身后,云光不知是何时来的,对上她的视线后隔着好几个人挥手。 第一节 课就是由太傅讲解的策论之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名声传到太傅耳中,或是身侧坐着的是陶怀夕,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太傅时不时落在这个方向的视线,更为用功了。   尚书堂的课业同昭庭司确实不甚相似,课业与课业之间的休息时间也少了一刻钟,是连轴转的安排。   而直到傍晚下学,宋絮清前桌的人还是没有来。   裴徽澜百无聊赖地合上书本,道:“看来三哥今日又是不来了。”   宋絮清颔了颔首,侧身要寻云光时,恰好云光也朝着她这个方向奔来。   云光猛地环住她的腰身,额间在她的脖颈处蹭着,“你都不知道,在你转性的那几日中,长安街新起了位绣娘,绣工极其精致,绣在团扇上的动物栩栩如生。”   裴徽澜听闻来了兴趣,眼眸微微瞪大,“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额……”云光沉默了些许,道:“应该是比不上宫中的绣娘的。”   “我可不喜欢宫中的绣品。”裴徽澜见她言语间拘谨了些许,直言道:“绣娘手艺虽好,但是少了点风味。”   “那你应该会喜欢。”云光大大咧咧地说道,松开揽着宋絮清腰身的手,道:“听说三日后就是踏春宴,我昨日打听了下,踏春宴前绣娘会放出一批团扇,我们到时可以去看看。”   “什么踏春宴?”路过的十皇子停下脚步,仰首看着烈阳垂落的天色,“这都已经临近夏日,怎的还有踏春宴。”   “去去去,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少爷。”裴徽澜拍拍他的脑袋,“你哪懂姑娘家家的小心思。”   若是想出游,别说是踏春宴,就连踏夏宴踏冬宴都能整出来。   不过此处踏春宴并非京内姑娘家筹谋的,而是国子监与昭庭司共同策划的春日宴会,供学子们外出散心用的,只是由于尚书堂特殊,并不在策划的名录之中罢了。   裴徽澜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顾傍晚还有音律课业,马不停蹄地往宫内赶。   她离开尚书堂后,宋絮清和陶怀夕也就没有理由再在尚书堂待着,起身往供她们歇息的舍院去,供她们二人居住的舍院并不小,回去时丫鬟们也都已经在院内候着。   画屏和采桃瞧见了自家小姐的身影,止住了声走到她身侧。   两个丫鬟自幼伺候在身侧,宋絮清稍稍瞥了眼就知道她们有事需要同自己说,寻了个理由便往里走,恰好陶怀夕的丫鬟们也已经准备好洗漱的浴桶,点点头后就去了。   直到陶怀夕走入舍院后,宋絮清才敛回目光,问:“何事。”   采桃从袖中掏出锦盒,双手捧着递到她跟前,“适才我们进来时,恰好撞见了三殿下,殿下命奴婢将这锦盒送到您手中。”   “他来了?”宋絮清边问边打开锦盒。   锦盒中摆放着一块玉石,玉石被雕刻成兔子的形态,神态同那晚套中的兔子尤为相似。   宋絮清怔愣片刻,问:“他在哪?”   采桃:“奴婢瞧殿下应该是往凝玉阁的方向去了。”   凝玉阁坐落在尚书堂斜后方,是供太傅和教习先生歇息之处。   宋絮清垂眸凝着手中的玉石,余温透过掌心娇嫩的肌肤传递至心间,无功不受禄,“我去去就回。”   说着将玉石放入锦盒中,揣好后径直去凝玉阁。   不过宋絮清情急下倒是忘了,这虽不是她初次来国子监,然而是头次来尚书堂,对此并不熟悉,走了约莫一刻钟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絮清细细地打量着周遭的花草树木,这条路适才似乎来过。   她迷路了。   垂眸凝着锦盒,宋絮清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谁知转身的刹那,蓦然撞上裴牧曜清冷深邃的眸光,看到她时似乎也有点疑惑。   四目相对之间,宋絮清先开了口。   “这个东西过于贵重了。”   她眸中溢出些许拘谨,裴牧曜借着夕阳余晖瞥了眼锦盒。   玉石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可若要说贵重,这块玉石倒也担得上,毕竟也算是花了他小几日的时间雕刻的。   裴牧曜并没有接过锦盒,沉着嗓子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暖玉阁所用的每一件物品皆是珍品,宋絮清初初看到这块玉石的成色就知它极其难得,更别提雕刻后的纹路,就差没将‘贵重’二字刻在上边。   裴牧曜也没有命她收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只是正好有人呈来,想起那晚的兔子,就给你送去了。”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喜欢,随手赏给别人就是了。”   宋絮清:“……”   他话中的语气,可不全是让她随意赏人的意思。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纠结,勾起了唇角,“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事?”   虽是反问,却满是笃定。   宋絮清惊讶于他眼尖之余,又反思自己是不是藏不住事。   实际上若只是收到块玉石,她大可以找个机会或是命采桃她们送去,只是有件事压在心中许久,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想在裴牧曜这儿获得答案,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裴牧曜倚着树干,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些什么。”   宋絮清抿唇,想问的这事涉及到侯府涉及到皇子,父亲定是不会同她说,除去父亲之外,也只能问裴牧曜。   静默须臾,她抬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沉声一字一顿地道:“我想知道,我对于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问题溢出的刹那,裴牧曜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指甲掐进掌心中的痛意顺着血液流入心中,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却未躲开他的审视。   裴牧曜微微抬手,拂过遮挡着她眼眸的发丝,嗓音冷而沉:“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他拂开额间的碎发,稍显亲昵的举措令她怔愣了下,摇摇头:“只是偶然想到而已。”   “这问题问的,不知情的会以为有人上门提亲了。”裴牧曜收回手,与她澄澈而惊慌的眼眸对视着,良久,侧身至她耳侧道:“自然是意味着权力,若有侯府作为靠山,再不受宠的皇子都能一夜之间变得赤手可热。”   闻言,宋絮清咬了咬唇,心中沉了些许,“所以,我是外人接近侯府最好的选择。”   裴牧曜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宋絮清知道,是的。   裴翊琛看中的,本来就是她的家世,而皇上也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同意赐婚,至于外戚干权这事,若她嫁入后始终无子,又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宋絮清垂眸怔怔地盯着随风摇曳的花株,深深地叹了口气。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给裴牧曜行礼后才离开。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祈安。”   在不远处候着的祈安听到声音上前:“在。”   裴牧曜:“去查查,谁和她说了什么。”   “是。”祈安应声道,却并未离开。   裴牧曜侧眸睨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祈安垂下头,咬咬牙道:“盯着侯府的暗卫来报,查到了些许风声。”   裴牧曜定定地侧眸看了他一眼,眉宇微蹙,“继续。”   祈安顶着主子的眼神,头再次垂下:“当年李锦被人救出时,就藏在侯府。”   裴牧曜指腹相摩挲的动作微顿,“何时查到的消息。”   祈安:“一刻钟前,他们查到后马不停蹄地传来的消息。”   斜阳余晖落在裴牧曜的眸中,衬得愈发的晦暗不明,他冷笑了声:“有意思。”   祈安不解,微微抬首:“主子,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查,当然要查。”裴牧曜目光沉沉地看着宋絮清离去的方向,不疾不徐道:“看看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宣武侯是个聪明人,若真是他的手笔,就算是死也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地下,不让任何人知晓。   怎会在宋絮清问完侯府之于皇子的地位后,掩藏多年的消息竟然就这么传来了。   作者有话说:   【重要通知!!!】   由于明天(周一)要上夹子,所以更新时间推迟到【23:30】,周二开始固定00:00更新。 第27章 话本   (嫁给他我会死)   隐隐靠近舍院小道时, 引着宋絮清回来的泽川躬身离去。   日落而息时分,林间小道内已燃起了引路的烛火,宋絮清目光一落不落地凝着回来的方向, 直至走在那条小路上的人消失不见踪迹之后转身慢悠悠地往里走。   丫鬟和陶怀夕的娇笑声自上飘来, 宋絮清半倚着舍院的墙垣,静静地听着里间的谈论声, 可没有一声落入耳畔。   侯府嫡女的身份带给她无上荣光受尽了宠爱, 但同时也就像是一道枷锁,双亲不会以她作为利益交换作为筹码,可就像裴牧曜所言那般, 不论是上位者亦或是有心往上攀爬之人,怕是早已将她纳在名册之中。   她的婚事,从来都不是能由她做主。   而裴翊琛, 怕是早早就已经定下了她, 现在只差个理由罢了。   耳畔响起采桃的惊呼声时, 宋絮清才反应过来,掀起眼眸望着她。   “小姐, 你怎么在这儿不进去。”采桃顾不上走小道,忙提起下摆穿过花丛跑来,四处打量着她, “奴婢已经将衣物收拾好,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她的高声同时引来了舍院内的注意,陶怀夕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宋絮清敛下眸中的失落,指着跟前那棵枇杷树, 微微扬起唇角道:“路过的时候瞧见枇杷树上结了果子, 想靠近看看熟了没有。”   众人的目光循着她的指尖望去, 烛火的照耀下果然瞧见青中透黄的枇杷果实。   陶怀夕掩嘴笑道:“小馋猫, 还要等半个多月才到季节呢。”   宋絮清拢了拢随风飘动的外衫裙摆,撇嘴道:“行吧,半个月后我定来采摘。”   陶怀夕失笑,揽过她的手腕一同往里间走,边走边问:“也不知公主回宫求情,尚书堂能否一同前去踏春。”   宋絮清拂开挡在前头的枝桠,“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若她没有记错,前世的这一次踏春尚书堂也参加了,听闻还是皇上亲自给国子监下的口谕。   与宋絮清所言那般,皇上的口谕于次日申时传出,晓谕两大学堂众大学子皆知,为此国子监和昭庭司还特意临时给众人两日的休沐期做准备。   众人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太傅的身影,直到他踏出院门,静默无声的尚书堂霎时间欢呼声四起。   “本公主可是求了好久才求到的。”昨夜就知晓此消息的裴徽澜此时昂起头颅。   宋絮清失笑,心中谋划着多出来的假期当如何安排。   可不等她想明白,就听到裴徽澜激动地说:“你昨日说的那地是在何处,我们此刻过去?”   云光颔首,两人一拍即合。   就这样,四人带着宫女丫鬟们浩浩荡荡地往长安街去。   宋絮清有段时日未来长安街,街头上了新的装饰她都不知晓,此时走在长安街街头,倒有种恍若隔世的异样感。   路过天音阁时,娇娇柔柔的声音飘入耳中,耳熟地令她掀开帷幔探头望去,果然瞧见傅琬单手叉着腰身,双眸愤愤地盯着跟前的男子,眼中火光乱窜。   走在最前头的马车缓缓停下,显然裴徽澜也发现了傅琬。   宋絮清也下了马,走过去时才认出站在傅琬跟前的是当今皇上胞弟靖宁王的次子裴洵,也听清了傅琬在和他争论什么。   不日前受伤久未登台的季大家今夜将登台,二人听闻此消息后前后脚赶来天音阁,原是裴洵先到的但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被匆匆赶来的傅琬给抢占先机。   仅剩下一个包房的情况下,若是其他的事情裴洵就走了,可谁知这人是个音痴说什么都不肯,傅琬也不是个仍人摆布的性子,当街便和他争执了起来。   掌柜的站在一旁维护谁都不是,谁都惹不得,急得额头直冒汗。   此时见宋絮清等人过来,傅琬腰杆子也挺直了几分,气势汹汹道:“是你先来的没错,不过是我先将银子递出去的,算账的先收的我的银子,今日这包房,说什么也是我的!”   裴洵的脸通红,不知是被日头晒的还是气的,指着傅琬道:“几日未见,你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傅琬拍开他指指点点的手,“你就是几年未见我,我也是如此蛮不讲理。”   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地应下这个形容,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傅琬了。   旁人听着也觉得她怜人喜爱,宋絮清也不知是否该上前时,就听到傅琬喊她,道:“宋絮清,你过来评评理!”   被点到姓名的宋絮清双眸讶然,对上裴洵侧眸望来的目光,想了想,清清嗓子道:“既然已经收了银子,这生意便成了。”   傅琬认同地点着头,“没错。”   宋絮清双眸微微转动,扫过堵在两侧围观的人群,盈盈道:“再者说了,除了包间外大堂应当也有位置,世子若真的想聆听季大家的琴音,出个高价问问指不定会有人卖给您,何必在此和个小丫头较劲。”   “没错没错。”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附和声。   “公子,你若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我还是愿意将大堂的位置让给你的。”   “这位姑娘说的是,您何必和位小丫头在这儿计较。”   有一人附和便会有第二人出声,慢慢的,四面八方都有人为傅琬说话。   裴洵本就红润的脸越发胀,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宋絮清福了福身,笑意吟吟地应下:“小世子谬赞了。”   话音落下时,宋絮清婉转流动的眼眸闪过道熟悉的影子,犹豫了下,侧眸望去时只瞧见裴牧曜拾阶而上的身影,   她沉默了几分,寻思着裴牧曜是何时来的,有没有听到那些话。   旁听的裴徽澜站在人群之中,若有所思地盯着宋絮清的背影,某一瞬间,她仿佛瞧见了女子版裴牧曜。   话语被她化作柔指情,裴洵瞪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   “小世子。”祈安三步做两步地赶来,打断了裴洵的话。   裴洵自是认得祈安的,这可是自幼跟在裴牧曜身侧的贴身侍卫,在外遇到了都是要礼让三分的,他负手:“何事?”   隐约察觉到祈安在看自己,宋絮清若无其事地别开了眼。   祈安侧身对宋絮清道:“宋姑娘,公子请您上去。”   宋絮清愣了下,侧眸看向人群之中的裴徽澜。   听到皇兄请人上去,裴徽澜笑眯眯地往后退了两步,摆摆手,拉着陶怀夕和云光转身就跑,好不容易独自出宫一趟,被皇兄抓回去可多不好玩。   宋絮清:“……”   裴洵也听到了祈安的话,思忖几息,不做声地离去了。   倒是傅琬蹦上来挽住宋絮清的手,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我和你一起上去!”   宋絮清点头的话都要说出口了,就听到祈安说:“琬姑娘,马车已经在长安街外候着,世子爷命您即刻回府。”   “哥哥也在?”傅琬疑惑地问。   祈安颔了颔首。   宋絮清明显察觉到挽住自个的手骤然松开,下一瞬,人就跟兔子一样蹦出去,不过并不是往长安街外走的。   霎时间,适才还热闹不已的地方此时只剩下宋絮清一人,祈安躬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宋絮清认命地叹了口气,往里走时硬着头皮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祈安沉默几许,道:“琬姑娘让您评理的时候。”   那就是都听到了。   宋絮清哑然,可转念一想,为何要尴尬?   这事又不干裴牧曜的事,且她的话又不是不在理,为何要觉得不适?   如此想着,宋絮清迈出的步伐都快上了几分。   厢房依旧是她上次来时的那间,还未走到门口就瞧见把守在外的侍卫们,阵仗似乎比以往都要大。   还不待宋絮清走近,等候在侧的泽川就敲了敲门,对里边说:“公子,宋姑娘来了。”   宋絮清推开门扉,掀眸的刹那撞上裴牧曜蕴含点点笑意的眼眸。   不知为何,跳动的心倏地停滞一息。   迟迟站在门前未踏入,裴牧曜扬了扬眉,“喜欢站着?”   略显磁性的嗓音唤醒宋絮清,转身合上门扉时捂了捂胸口,暗暗呼了口气。   好险,差点因美色失态。   宋絮清环视了圈,厢房内仅有裴牧曜一人,“不是说世子爷也在楼上吗?”   “嗯。”裴牧曜不疾不徐地沏了杯茶,“在隔壁。”   想起溜烟离去的傅琬,宋絮清嘴角微启,惋惜之际余光瞥见桌上的小册子,册子表皮花里胡哨的,看上去像是个话本子。   裴牧曜没有说话,未有动作的手适时地将册子递给宋絮清。   宋絮清不明不白地接过册子翻看,越往后翻越是震惊,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双眸都冷了几分。   这是一本还未面世的话本子,话本子里讲述的是佳人才子的故事。   贵为太子殿下的主角于元宵佳节夜微服私访,在这次微服私访之中殿下一见倾心,遇到了命定女子,他隐去身份上前与女子交谈,二人犹如知己那般谈天说地,倒是忘了时刻。   离去时约了日后相见,此后殿下时长借微服私访的名义上街,同此女子闲话,一来二往,不知情为何物不知情从何起,倒是私相定下了终身,女子将其家世袒露只待殿下前来下聘。   殿下此时方知晓,原来此女子竟是侯府小女,忙入宫请了圣旨,促成一道佳话。   话本子上的字迹尤为熟悉,熟悉得让宋絮清心惊,而最后也有落款姓名,是曾在家中见过此名,宋淮安的化名,承殷。   宋絮清重重地将话本子合上,声音轻颤:“这是哪里来的?”   裴牧曜抽回话本子,递了杯茶水过去,“呈给皇兄的话册,不过是半路被人截到送来给我。”   宋絮清紧捏着茶杯的手颤抖着,往嘴边送去的力气都消失了,咬着牙自言自语:“他为何要这样……”   翻开话本那一刻起,她眼眸中蓄起的水珠如同豆般大小在眼中打转迟迟未落下,直到吐完最后一个字后,豆大的泪水自眼角处滑落下来,裴牧曜落在茶桌上的手动了动。   泪眼婆娑之时宋絮清并未能够看清眼前人的身影,只是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指腹在眼下划过带去的余温,耳畔侧回荡着他无奈的声音。   “在你入国子监的前几日,我的人就劫到了这本话册,本是不想告诉你,可你昨夜问我你的婚事意味着什么,应该是有人和你说过了什么,最终还是决定将这本话册送到你手中,由你自行定夺。”   宋絮清拂去眸中清泪,若丹霞的唇瓣抿紧。   入国子监前,那也就是宋淮安同自己谈论过后,这本册子就被递往东宫的路上。   上一世时她未曾听闻过有这册话本子,并未流传于民间,可这话本子确确实实对上了上一世她与裴翊琛初次见面的时节,不过也就对上了元宵佳节相见这一点。   话本上的字迹落款都在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她是如何的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任由他人将自己推进地狱中。   思及此,宋絮清手脚冰凉,散着余温的茶杯都无法将掌心暖热,“他一直都是裴翊琛的人,我若是能嫁入东宫,他的仕途必将平步青云,没有人会找太子妃兄长的麻烦,就算只是个堂兄。”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宋淮安都想借着为她好的名声,将她推入东宫。   赐婚圣旨,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他推波助澜的手笔!   裴牧曜修长的指节轻叩着茶桌,发出揣度的声响,“要是我没有猜错,是宋淮安同你提起的婚事。”   宋絮清擦去眸中再次蓄起的泪水,仰头不让它流下来,“我不想嫁入东宫,同时猜测裴翊琛不会在伴读中选妃,所以将名册递入宫,但我未料到二……”她顿了顿,改了口,“宋淮安是想将我送入东宫的,他得知我的想法后找上门来。”   裴牧曜闻言双眸微眯,就像是要透过那双澄澈见底的眼眸窥探她的内心,先前几次试探宋絮清都含糊其辞带过,这是她第一次直白地说出不想嫁入东宫。   他问:“为什么不想。”   宋絮清神色怔怔地抿抿唇,端起茶水呷了口,温热的水刺痛着干涩的喉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径直望着裴牧曜的眼睛,道:“会死。”   顿了顿,她重复道:“嫁给他我会死。”   作者有话说:   迟早有一天会砍掉这双伸得老长的手!   45分钟后,明日的更新奉上!   大家早点休息,醒来就可以看到啦! 第28章 地狱   (吓到了?)   裴牧曜眉头微蹙, 心中涌起‘荒唐’的异样感。   他微微坐直身,眸光一瞬不眨地与眼前人对视着,试图在她的眸中找出丝缕试探揶揄之意。   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那道精致小巧的脸庞尤是充满了镇定, 扣着茶几的十指用力到苍白,镇定之余又带着丝难以察觉的惶恐, 宛若是真的遭遇过此事一般。   宋絮清微微阖眸, 随着急促的呼吸导致胸口一鼓一鼓的,他将此事当真抑或是过耳一闻,皆在一念之间。   此时此刻, 已然无路可退,所以不论输赢,她想赌一把。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斜挂的夕阳不见踪迹, 长安街两侧的灯火已被点燃, 时近时远的嬉笑怒骂声透过珠窗荡漾在厢房内。   在她的注视下,裴牧曜缓缓开口, 道:“你不会死的。”   闻言,宋絮清紧握着茶几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松开,紧绷的心也渐渐地落在了实处。   “至于你的堂兄— —”四目交汇间, 裴牧曜呷了口茶水,又道:“当断即断,优柔寡断只会让你深陷囹圄,一块扒着人的沼泽地, 你若是认命, 时间一到自然将你淹没。”   宋絮清漠然, 半响后颔了颔首, “我明白。”   裴牧曜指尖点了滴茶水,指腹在桌上幽幽滑过逐渐成方正,然在最终时却留下了一道口子,“四面八方的围城,也总会留有个口子,就算是个狗洞,若只是为了活命钻出去即可,若是为了别的,墙总有塌的那日。”   头一回,他神色认真地打量着宋絮清。   往常只是将这当作是小姑娘的一时兴起罢了,可事实告诉他,宋絮清很聪明。   不论是从何得知的消息,还是亲自爬墙找上他,此时都是在摊开告诉他,为了活命,她选择了他。   裴牧曜思及此,勾唇笑了笑。   宋絮清怔怔地看着已干枯消失的方正,抿抿唇掀起眼眸,“你觉得我应该选哪个?”   裴牧曜擦了擦手心,随手将帕布丢在茶几一侧,道:“随心。”   他无意逼迫她,只是将选择摆在她眼前,至于选哪个是她的事,外人不得干涉。   宋絮清缄默不语。   裴牧曜起身走到珠窗侧稳稳一推,楼下街道叫卖声笑声不绝于耳,他微微侧眸,“好不容易上街一趟,你喜欢什么,我同你去看看。”   清冷的神情中被缕缕笑意取缔,珠窗外通透灯火懒洋洋地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温和上了些许。   他负手走到门口,见宋絮清还静坐在原地不动弹,偏头问:“不走?”   宋絮清眸光缓缓上移,‘嗯’了身,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去。   不日后便是踏春宴,长安街也尤为识趣地张灯结彩再次办起了迎春庆典,上街的人流比常日中都要多上几分,还未走下楼就听到了吵杂的笑闹声。   平日中本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天音阁门前,此刻更是人挤人的姿态,别说是转身,就是侧个身都很困难。   宋絮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裴牧曜往哪个方向走,她就跟着往哪边走。   实际上她并没多大的胃口和心情,出来不过是为了透透气罢了。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裴牧曜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恰好有摊贩举着糖葫芦经过身侧,他顿了顿,叫住了摊贩。   被拦住的摊贩双眸一扫,随即笑容满面地看向宋絮清,“小娘子,你来看看想要哪一串。”   被叫做小娘子的宋絮清蓦然抬眸,反手指着自己,迷茫地问:“你在喊我吗?”   摊贩愣了下,又看了眼裴牧曜,点头憨笑道:“你看看想要哪一串。”   宋絮清不知所以然,顺着摊贩的话随手指了离她最近的一串,“就这个。”   “好嘞。”摊贩干脆利落地取下糖葫芦,然而转手就递给了裴牧曜,接过祈安递来的铜钱后头也不回地四处叫卖去了。   伸出手去的宋絮清眨眨眸,狐疑地‘嗳’了声。   耳畔响起软乎乎的嗓音,裴牧曜勾了勾唇,把糖葫芦塞入她空落落的手中,“吃吧。”   宋絮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摊贩是误会了些什么,白皙通透的耳垂倏地染上粉色的印记,盯着手中的糖葫芦,人都已经走远了,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良久,她故作镇定地当作什么都不知情,咬了口裹着绵密糖浆的酸楂,酸甜的滋味在喉间爆炸开来,酸涩的果实实在是难以下咽。   她被酸得眼角眉梢处都禁不住地挑起,裴牧曜笑了笑,道:“可还喜欢。”   宋絮清上一次吃到如此酸涩的酸楂还是在琵琶巷,酸得牙齿直打颤,皱眉道:“应该是琵琶巷那家的糖葫芦卖不出来,特地挑选长安街办活动时四处窜卖来了。”   裴牧曜失笑。   不知是被酸的还是愤愤不平导致的,她的心情显然要比适才放松上许多。   他随处扫了眼,瞥见不远处还有叫卖花蜜的,收起折扇道:“前边还有卖花蜜的。”   宋絮清正在低头打量着糖葫芦,寻思着是不是吃的方式不对,要不要再试上一口,听到此话后立即抬眸,视线越过丛丛人影望去,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叫卖花蜜的是位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姑娘,正在给排在前头的客人舀着嫩黄浓稠的花蜜,相比其他摊子要小上一些的地方却有不少人在排队,足以证明这家花蜜口感清甜适中。   正打算着要买何种花蜜的宋絮清忽而听到自右侧传来一道老态龙钟的声音,那人道:“姑娘,可要算命?”   宋絮清循声望去,蓦然对上老道士悠悠然的眼神。   不容她拒绝,老道士又道:“姑娘你眉间忧思印堂发黑,自是有心事压在心中,贫道不才,说不定能够为你解释上一二。”   老道士提及印堂发黑时,裴牧曜扬起的薄唇缓缓落下,冷眼瞥着他,待他说完后挥了挥手。   宋絮清抬手将疾步而出的祈安拦住,看着老道士,“你且说,我印堂如何发黑。”   老道士抚摸着灰白色拂尘,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道:“姑娘,面相来看你命格冲撞的厉害,你的一生中围绕着好人与坏人都是对半开的,总的来说你会拥有别人做梦也想要有的荣宠,但也会跌落旁人不愿经历的深渊。”   顿了顿,他沉声道:“姑娘,老道掐指一算,你十九二十年华时恐有血光之灾,这是你命定的灾。”   糖葫芦倏地掉落在地,发出‘啪哒’的声响,裹着酸楂的糖浆外衣炸开,晶莹剔透的糖衣随处散落着,不过须时就融化开黏在砖石上。   宋絮清身影微颤了一下,原本吵杂的氛围不知为何骤然散去,耳畔侧只留下道士所言的血光之灾几个字在不断地重复着。   她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问出声,“可有解法。”   裴牧曜敏锐地发觉她的不对劲,在她往后退步之际擒住了她的腕部,眸光沉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絮絮叨叨的老道士。   “未……”如同冰刃的眼神刺得老道士一惊,当即改口道:“也不是不可解,只要姑娘心存善意,平日多做好事自会迎刃而解……”   后来老道士再说什么都未入宋絮清的耳中,她挣脱开裴牧曜的掌心,默不作声地往后走。   什么心存善意,多做好事,都是些随口胡诌出来的话而已。   道士算得确实没有错,她本就是在十九岁那年被利剑穿心而死,侥幸被再赐予重来的机会。   落水苏醒后,宋絮清始终觉得命是握在自己手中的,家族给予她的身份无法改变,那便改变自身即可,所以她拼了命地在扎根于课业之中,就算只有一丝丝改变都雀跃不已。   可现在又告诉她,那道血光之灾是刻在她的命中的,是注定要发生的?   若全都是命定的,为何又要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再次遭受这样的折磨?   宋絮清瞪大了眼眸,不愿让蓄在眸中的泪珠奔涌而出,只是越过叠叠人影不回头地朝前走。   至于前边是何地,通往何处,她全然不知。   额间撞上坚硬温热胸膛那一刹那,熟悉的气息撞得宋絮清生疼,泪珠夺眶而出,头也不抬地哑着声道:“对不起。”   然而挡在身前的身影并未让开,下一瞬,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稍稍抬起。   眼前的人泪珠盈睫,顺着眼角滑落至下颌,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呼吸沉了几分。   裴牧曜拇指指腹抬起,抿过她眼角的泪水,道:“你怕什么。”   泪眼婆娑的宋絮清一听,心中的委屈更甚。   怕什么,自然是怕死。   宋絮清深吸了口气,嘟囔道:“道士说活不过二十年华的是我,我自然怕。”   裴牧曜哑然失笑,指节点了点她被撞到的额头,“你还信这个呢?”   “为何不信?”宋絮清不答反问。   若是以前她定不会将道士的话放在心中,可被利剑刺死的她睁开眼回到及笄前夕这事都足够离奇,相比之下道士算出她只能活到二十岁并不稀奇。   她眸中的委屈慌乱都在这一刹那狠狠地撞击着裴牧曜的胸膛,恍惚间仿佛身处散着寒气的春日,不远处的阁院中站着几个人的身影,漫天的血色在白茫茫的山林间尤为晃眼,晃得他嗓间紧涩了几分,眼前闪过的幻隐抓也抓不住。   裴牧曜阖了下眼,再睁开眸时戾气散出,沉声道:“若真有那天,修罗地狱我都会踏入,将你的魂魄扯回体内。”   宋絮清被他漫着寒意的眼神惊到,怔怔地看着他,大哭一场过后她的嗓音也哑了,“你……”   吐出了个字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裴牧曜敛下眼眸,想起适才嘴边溢出的话语,薄唇抿紧。   他心中沉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又好似这些话在他心中藏了很久,就好像不久前也曾说过的那般耳熟。   缓了须臾,裴牧曜再掀起眼皮时,恢复了神色淡淡的模样,问:“吓到了?”   宋絮清摇了摇头,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经过时都忍不住侧眸看来,有的人甚至停下了脚步,指指点点地讨论着。   裴牧曜面不改色地应对众人的指点,无奈笑道:“再待下去,我就要变成负心汉了。”   宋絮清闻言侧眸扫了一圈,才发现围观的人群将他们团在中间,临时给他们搭起了戏台供他们演出用。   瞬时间,她羞愧难当地捂住脸,扯着裴牧曜的衣袖冲出人群。   作者有话说:   这章卡一下章节,字数不多,多多担待。 第29章 贵人   (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直到跑到四下无人之处, 宋絮清才渐渐慢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侧身往后望。   确定围观人群都散开后她才松了口气,余光却撇见裴牧曜嘴角挂着一抹浅笑。   裴牧曜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 不多时眸光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落在紧拽着袖口的小手上。   宋絮清生的尤为白皙,浅浅烛火落在她身上都会映衬出点点余晖, 微微用力的指尖白里透红, 只要他稍稍一抬手,就能够将她的掌心扣入手中。   裴牧曜低垂的眸光沉了几分。   宋絮清怔愣须臾松开手,十指微微张开显得稍许僵硬, 眨了眨眼眸后默默挪开视线,声音闷闷的,“我想回府了。”   裴牧曜敛去眸中的沉意, 再看向她时已然恢复了清明, 他‘嗯’了声。   丫鬟和小厮们都在长安街外侧候着, 见宋絮清这么早就出来,而且身侧还跟着三殿下, 个个都有点儿惊讶,但也并未多嘴。   宋絮清上了马车后,掀开珠窗纱幔探头出来, “话本子的事情,多谢殿下。”   裴牧曜颔了颔首,往后退了半步,侯府马车隐入暗处后, 他才将目光收回。   隐没于人群之中的祈安适时走出, 刻意压着声道:“主子, 老道士已关入府中, 是否需要……”   “带他来见我。”裴牧曜撑着马背,长腿一跨稳稳当地落下,扬鞭之时顿了顿,道:“命泽川即刻送徽澜回宫。”   说完后扬鞭扬长而去,祈安吩咐完暗卫后忙策马跟上。   城西院落府邸本静谧无声,直到阵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在侍卫的催促之下,被蒙上眼睛的老道士惶恐不安地往前走着,他时不时地询问这是哪儿,是谁命他们绑了他,然而周遭并无一人回复他的话。   侍卫们不知将他送去了何处,但离去之前甚至将手捆至身后,门扉声一响一合,彻底没了声音。   负责将老道士送回府的暗卫合上门一转身,霎时间撞见踏着黑夜而来的裴牧曜,冷冽的双眸在这黯淡无光的黑夜中尤为清亮,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暗卫忙往旁边一撤,“公子。”   跟在后头的祈安挥了挥手,示意暗卫撤下,自己上前推开门。   再次听见嘎吱的声音,老道士循着声望来,眼前黑乎乎的一片,这才想起他被闷住了眼睛,随着烛火爆开的声音响起,微弱的亮光透过棉布而来。   裴牧曜神情淡漠地睨了眼缩着脖子的老道士,“可会算命。”   一听到问的是老本行,老道士瞬间松了口气,“自然。”   “哦?”裴牧曜把玩着手中的玉珠,他似笑非笑地道:“你且说说,今夜算了几挂。”   堂屋内顿时没了人声,只有玉珠摩擦发出的咯吱声,在这黑夜听得人慎得慌。   下一秒,利剑出鞘响起的凌厉声响由远至近,冰冷的长刃抵着老道士的脖颈,冰得他浑身一颤,颤颤巍巍道:“贫道一月只算一挂,恰巧今夜用了此卦,是位贵女。”   他顿了顿,没有听到回话,当即往下继续道:“此女双眸清明可见心含善意,只是这道善意却解不了她命中的坎,面相看去是大富大贵之命,可这一生中却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贫道与她算是有缘相见才提醒于她,若此生无贵人相助,这一坎她过得去也过不去。”   相撞的玉珠缓缓停下,裴牧曜微阖着眼眸,“何为贵人,又在何处。”   “贫道不知。”老道士颔着首,细碎的汗珠自额间滑落,深吸口气后又道:“或许是别人,也或许是她自己,一切皆在人为。”   老道士说完后,堂屋内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桌台上的辰漏一点一滴的流逝,约莫过了一刻钟,坐在长桌后的裴牧曜微微抬手,祈安随即上前将老道士送出。   直到老道士与暗卫的脚步声消失无踪迹,祈安才推开门再次走入,默默地候在一旁。   裴牧曜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长桌,“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老道士是会算卦的,不过时常胡言乱语,不日前,已二九的男子被他卜了一挂,说是十五岁那年客死他乡。”   祈安垂着头心中一惊,领了命出去吩咐他人。   他走出堂屋后,裴牧曜冷嗤了声,深邃漆黑的眼眸中满是寒意。   不仅是老道士说的反常,就是宋絮清的反应也足以令人品味,就好似真的会发生此事那般。   十九岁,血光之灾。   养在京中受尽荣宠的侯府嫡女,侯府上下自是会拼了老命去护着,哪里来的……   “会死,嫁给他我会死。”   宋絮清喃喃声闯入裴牧曜的脑海中,他手势微顿,心底涌起阵阵摄骨寒意。   茶杯摔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惊得守在外侧的祈安忙进屋查看,然看到主子苍白的脸色时他一怔,下意识地要靠近却瞧见他一抬手,又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可不等祈安站稳,屋内再次传来一道闷哼声,随之而来的是重物倒落在地的声响,他情急之下再次推门而入,谁知竟看到裴牧曜倒在地上,心中一惊,“主子!”   春日猎场啸声瑟瑟,马蹄践踏污泥带起道道污水,半倚在林间草地上的裴牧曜缓缓睁开眼眸,长久处于黑暗下的眼睛倏的遭遇温和的光亮,引起阵阵不适。   裴牧曜垂眸打量着四处的景象,熟悉之余又夹杂着些许陌生。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再次入了梦。   颇为耳熟的笑声自远处传来,裴牧曜循声望去,恰好瞧见身着嫩绿色锦裙的宋絮清环抱着骏马的脖子,笑意吟吟地侧眸看着守在身侧的丫鬟,嗓音中都带着笑意,道:“它可以跑起来吗?”   “可以是可以的。”牵着马绳的小太监回话道,“只是太子妃这是初次骑马,还是小心为佳。”   宋絮清顺着骏马的长毛,道:“没事的,就偷偷跑一下,要是摔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小太监犹豫了下,见她身侧的丫鬟们都没有劝诫,也就不再多事,牵着马小跑起来。   然而才刚跑出几步的距离,忽而听到身后传来呵斥声,“成何体统!”   裴牧曜眉眼微蹙,扫了眼宋絮清斜后方的入马场处。   裴翊琛面色沉沉地站在那儿,眸中的震怒一簇一簇地朝宋絮清刺去,冷声道:“今日一众世家夫人贵女在此,你可知你的一言一行皆受到众人瞩目,可你却在这儿嬉笑打闹,你可还有一丝一毫太子妃当有的样子。”   宋絮清笑意散去,在太监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抿唇默声走到裴翊琛跟前。   然而她才走近,裴翊琛扬手径直给了采桃一道耳光,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马场之中。   被扇了一耳光的采桃捂脸跪下,众太监丫鬟也忙不迭地跪下,惶恐不安地以头抢地。   宋絮清惊诧地看着裴翊琛,蹲身查看采桃脸上的掌印,眼眶热了几分,仰起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主子之过,自是下人没有拦着。”裴翊琛捏着宋絮清的下颌,狠狠地甩至一侧,“你若执意拦着,孤不介意太子妃今日身子不适,不利出行回宫养病。”   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迈步走过去,可不过几步,不管他再如何往前走都停留在原地,似乎有堵无形的墙体挡在了周围。   他拧着眉,呼吸都沉了些许。   裴翊琛用劲儿不小,宋絮清双手撑在地上,不等她反应跟在裴翊琛身侧的太监已然走近,给了采桃和画屏狠狠一耳光子!   宋絮清扑了过去背身挡在二人跟前,挥手而下的太监即将拍上的那一刻堪堪刹住手,忙跪在了她跟侧。   裴翊琛冷眼垂眸扫了她一眼,“太子妃……”   “皇兄,皇嫂。”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截断了裴翊琛的话。   裴翊琛凝成冰的脸色霎时间一变,再抬眸时已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他伸手握住宋絮清的手腕,道:“到底是你心善,不过是两个丫鬟犯了事,何德何能让你替她们求情。”   被透明墙体隔绝步伐的裴翊琛阖着眼眸向左偏移了半寸,他看到了自己。   墙体内的裴牧曜收起折扇,负手走来,面色不解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围猎怎的跪了一地的人。”   裴翊琛扣紧了宋絮清的手,半抬半扯地将宋絮清拉起身,同时道:“丫鬟不懂事犯了错,你皇嫂正在为她们求情呢。”   停顿片刻,话里间带了点宠溺的意味,对宋絮清道:“你看看你急的,衣裳都沾上了污泥,三弟在这儿,你快去换身衣裳。”   宋絮清垂着通红的眼眶,扬头正要反驳,身形忽然一颤,被人抱入了怀中。   隔在墙外的裴牧曜并未听见裴翊琛说了什么,只是在他开口的刹那,他怀中的身影僵了几分,垂落在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在他松开手后宋絮清闭了闭眼,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裴牧曜下意识地迈开步伐,跟上了她。   这一次,并未有高墙阻隔,通向宋絮清的路畅通无阻。   可当他即将要靠近她时,那堵墙再次出现了。   宋絮清匆匆走离马场,直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到时,半弯下腰撑膝喘着气。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连忙上来扶住,抓住她颤抖的手捂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宋絮清微微抬起眸,手颤颤地抚过她们通红的脸颊,可又怕弄疼她们猛地收回手,眼泪夺眶而出,“是我害了你们。”   裴牧曜心口一疼,绵密的针扎在心侧,他蹙眉想要拂去她眼角的泪渍,却始终无法靠近。   细碎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他侧眸望去,可却瞧见了一阵白光,刺得他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裴牧曜径直对上了胡大夫的眼眸。   冷冽的眸光吓得胡大夫往后一退,反应过来后忙对后头的人道:“殿下醒了!”   裴牧曜撑着床榻坐起身,倚着靠背冷冷地扫过周遭的环境。   良久,他重重地呼了口气,问:“我昏睡了几时。”   泽川道:“不到一刻钟。”   裴牧曜闻言愣了下,垂眸细细地回想着梦境中流逝的时间,也是不到一刻钟。   见他醒来众人都松了口气,祈安问道:“主子,是否是老道士身上带有什么香灰,属下已将他关押,可需审问?”   这令裴牧曜想起了老道士的话,道宋絮清身侧小人环绕,命运多舛,这何尝不是在提醒他?   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淡淡道:“给笔银子放他走。”   祈安微微发怔,和泽川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退下。   裴牧曜盯着正前方飘摇的络子,眸光沉沉。   ‘嫁给他我会死’。   说这句话时,宋絮清脸上并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荒唐’的事实。   在他的‘梦境’中,她确实嫁给了裴翊琛,入了东宫成为受人敬仰的太子妃,可她似乎并不开心,而他也从未梦见过她的离世。   下一瞬,长街上涌入眼前的血色再次冲入裴牧曜的心中,他顿时心下一凛。   所以,宋絮清是梦见了她死去的那日!?   守在一侧的泽川看着主子发颤的手,侧眸看向了胡大夫,胡大夫摇摇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泽川隐隐觉得不对劲,听祈安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因侯府宋姑娘的缘故?   而此时此刻,已回到侯府的宋絮清内心也非常的复杂。   她半卧在榻侧,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锦缎上的针丝,这老道士的话,到底是该听还是不该听,就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老道士这一挂卜得也是准确的,前世她确确实实是死在了十九岁那一年。   端着绿豆粥和果盘进屋的采桃和画屏看着榻上了无生气的小姐,都有些手足无措。   往日里这个时辰她应该是在看书,此刻书卷就摆在面前,她却动也不曾动过。   怎的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了?   为了不再有前世这个经历,宋絮清做足了努力。   白日起得一大早,晚间又是夜色极深才入睡,她的身体并非是铁做的,也有累的那一日,是活下去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她朝前走,然而此刻告诉她,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她不服。   宋絮清倏地坐直了身,对采桃道:“你明日上街去替我打听个老道士,问问是否有人曾在他那儿卜过挂,卜的结果如何,是否可信。”   采桃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哪条街?可有老道士的样貌?”   “长安街。”宋絮清回想了下老道士的面容,然而那时夜色昏暗,她并未看清,“神神叨叨的一位老道士,嗯……似乎有点儿怕死?”   那时裴牧曜看向他时,他骤然改了口,想来应该是怕死的。   宋絮清肯定地点点头,“这个老道士怕死。”   哪位道士不神神叨叨的,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采桃只是犹豫了下,领了命。   画屏适时地端着绿豆粥走上来,“小姐,喝点绿豆粥下下火。”   宋絮清接过绿豆粥,舀了一勺正要放入口中,就听到外头丫鬟请安的声音。   徐氏领着张嬷嬷走入卧内,见女儿放下碗勺下榻,道:“你喝你的,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宋絮清瞥了眼张嬷嬷手中的一挞册子,“天色已黑,送东西让下人送来就行,娘亲怎么亲自跑了一趟。”   “我若是不亲自来,只怕她们漏了话。”徐氏拾过最上边的册子,摊开,“这是你及笄礼的请柬,后日踏春宴你带去分发给众位贵女们,我约莫了解了下,册子上邀请的世家女那日都在。”   宋絮清撑着手探头望去,娘亲手中的册子上是给裴徽澜的。   徐氏把这道册子挪到她跟前,道:“这张你务必亲自递到公主手中,公主若是能来,你这场及笄礼必当是京中最为瞩目的。”   宋絮清点点头嗯了声,将册子收起递给画屏收好。   徐氏又道:“此次请来了国公府老夫人为你上簪,及笄是姑娘家的大事,你可要将流程记清楚,莫要出了丑日后人提起,你就要哭鼻子了。”   说到最后时,徐氏点了点宋絮清的鼻头。   宋絮清心里微微一暖,撒娇道:“娘亲对我最好了,筹备了那么久的及笄礼,我怎会拂了您的好意丢人。”   “娘亲可不在乎这些。”徐氏喝了口茶水,“只是这确实是件大事,年老了都会回想起此事,若是丢了面你日后都不愿想起这糟。”   宋絮清抿唇笑了笑,前世她确实时常会想起及笄礼那日的事情。   徐氏盖上茶杯,犹豫了些许时候,问:“你可曾听闻过大理寺少卿之妹的事情。”   宋絮清扬起的唇角僵了下,但很快就收敛好神色,“听过,说是大理寺少卿好不容易寻回的妹妹,都将其宠在心尖儿上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怕下人怠慢了她。”   “竟是真的。”徐氏沉声点了点头,起身道:“若是如此,我再回去让你爹再提写一份请柬。”   “嗳。”宋絮清抬手拦住徐氏,犹豫道:“我和她未曾见过,这……”   徐氏拍了拍她的手,道:“顾长风并非池中之物,若真是他寻回的妹妹,自是要递张请柬过去,但她来不来那就是她的事情。”   说完不等宋絮清再开口,徐氏带着张嬷嬷风风火火地离去。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下预收文,下本写我想写很久的追妻火葬场题材!   点击专栏收藏《桢桢我心》,收获矜贵自持的世子追妻火葬场之路!   发起的抽奖大家无视吧,本来想祝大家儿童节快乐,抽16人分3000晋江币的(刚发现也不能设置总数为3000,心累),设置错了没填晋江币,晋江自动选择了最低档20晋江币,谁要给16人分20晋江币啊!还不能改呜呜呜呜,下次给大家补抽。 第30章 马场   (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春日末时节, 微风徐徐拂过,林荫小道上,花树丛间花枝小草随风摇曳, 树木翠嫩的枝叶沙沙作响着。   马蹄碾过碎石小路, 车轮滚滚。   稳坐于车马内的宋絮清翻看着书卷,微风吹散轻纱帐幔, 淡淡的草地清香扑来。   画屏把帐幔掀至一侧, 探头出去,前后印有各府标记的马车也有人探出头来查看,“小姐, 还有百来米就到了。”   宋絮清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将书卷留下印记后交给她收好,才道:“采桃若是来了, 叫她直接来寻我。”   那夜后, 采桃翌日早早就出府去了长安街, 四处拦人询问都只道见过这位老道士,然却没有在他那儿卜过挂。   画屏边收着书卷边道:“这老道士也是奇怪, 明是在最繁华的街道摆摊,却少给人算卦,街坊就是去卜卦他也拒绝。”   宋絮清神情淡漠地笑了笑, “许是在找有缘人吧。”   嘴角扬起的笑却不达眼底,看得画屏在心中叹息,也不知这老道士是说了些什么,那晚后姑娘的心情都不甚愉悦, 往日里课业再繁重仍是精力充沛, 现在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 云光兴致盎然的声音自侧边传来:“今日还有蹴鞠大赛, 你可要参加?”   宋絮清应声望去,好友上挑的眉梢足以看出她的好心情,被她感染得嘴角也不禁扬起,“你要参加?”   “自然。”云光拍拍壁横示意要下马,不等马夫将马凳放好她便直接跳了下来。   宋絮清见怪不怪地笑着,待候府马车停稳撑着模板跳了下去,拍手清理掌心的灰尘,“你若是缺人可以喊我,不缺人就算了。”   她不愿上,云光也不强求。   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不见怀夕的身影?”   “太傅命她在家读书。”宋絮清道。   昨日傍晚时分,陶怀夕的贴身丫鬟匆匆给采桃递了消息,她才得知陶怀夕无法出门的事情。   云光哑然,虽四下无人但她还是压低了声,“听闻太傅对府中众人要求极其严苛,怀夕在和你相识之前甚少外出,就是相好的朋友都没有几个。”   宋絮清眸前闪过陶太傅那张如生铁般生硬的脸,想起他教书时严肃,不由得颤了颤。   怪不得初识时陶怀夕说出那样的话。   正要开口余光撇见裴徽澜提着裙边走来,笑问:“你们俩悄咪咪的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宋絮清福了福身,与云光对视刹那后还是决定不乱说,只道:“聊怀夕呢,她今日有事无法出行。”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放在心上,眸光转了转,对宋絮清道:“你随我来一趟,有点事找你。”   云光松开挽着她道手,摆手道:“你去吧,我和傅琬掰扯掰扯去,今年蹴鞠大赛我可不要和这个小丫头一路。”   裴徽澜示意宫女丫鬟们不用跟来。   宋絮清离去时,接过画屏从侧边递来的请柬,随着她往里走。   眼看着越走越远,身后人影由大变小,直到变成缕缕黑点,裴徽澜才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到了。”   宋絮清越过硕大的石头走来,环视了一圈,才发现这附近竟是个马场,时不时还能听到骏马奔驰踏过小道的哒哒声。   她愣了下,“这是……?”   裴徽澜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这事还是她好不容易抢来的,拍拍宋絮清的肩膀道:“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日后你们二人可要记得我的好。”   “我们?”宋絮清面露狐疑,然并为等到裴徽澜的答复,她伸出手拦都拦不住,小公主已经提着裙边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高声问:“你去哪?”   “宋姑娘。”   突然冒出的祈安吓得宋絮清连连后退,直到看清他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捂着胸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在这儿,就意味着裴牧曜就在这附近。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独自一人离去的裴徽澜,祈安像是明白她想说什么那样,道:“有侍卫在暗处守着公主,姑娘别担心,随我来就是了。”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手中的请柬,又默默地收进袖中,跟在祈安身后往马场的方向走。   马场这种地方,对于宋絮清而言并不是个拥有愉快记忆之处,她幼时曾随此刻远在边疆的兄长一同学习策马,然而小马驹脾性过烈,摔过几次后自己也来了脾气,再也不去了。   后来入了东宫半年后随圣驾出宫围猎,时隔多年升起的兴致又被裴翊琛所打断,此后她再也没有靠近过马场半步。   越过高墙踏入马场的那一刹那,不远处疾驰马匹带起的黄沙漫天飞舞,宋絮清抬臂掩住脸,被黄沙呛得不停地咳嗽。   不多时,玄色蟒袍衣摆映入她的眼帘,怔了怔,直到黄沙止住她才放下手。   手臂落下瞬间陡然撞入马背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只是这道视线中似乎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就像是藏家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品。   裴牧曜目光凝着她的小脸,紧绷的喉咙滚了滚,伸下手,问:“想学吗?”   眼前这匹马毛色光滑靓丽,体格饱满,宋絮清静静地看了须臾,前世被刻意关押在心底那道对风的相望呼之欲出,尽隐隐有些心动。   只是这儿只有这一匹马,要如何学?   本朝虽不讲究男女大防之事,可男女共乘马背这事少之又少,就算是有那也是夫妻间的乐趣。   似乎是猜出她心中所想,马背之上的裴牧曜嘴角噙着抹笑。   就在这时候,马踏沙石发出的轻响自右侧而来,宋絮清侧眸望去,只见祈安牵着匹通体雪白,半根杂色都未有的骏马走来。   裴牧曜翻身下了马,随手把缰绳递给了侍卫,走近道:“乌雅自幼养于马场,性情是所有马匹中最为温和的,试试?”   宋絮清颔了颔首,踩上小厮架好的马凳,掌心紧紧地拽着缰绳,跃跃欲试之余又有些害怕,脚往哪儿落都不是。   少女精致灵动的眼眸微微眨动着,裴牧曜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去。   宋絮清垂头寻着落脚踩踏处,腰身两侧倏地一紧,不等她反应身形腾空而起,惊呼声才溢出丝缕她就稳稳地落在马鞍上。   惊慌失措下她垂眸望着腰身的大掌,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人擒住,掌心的温热穿过层层衣料炙着皮肤,烫得她涌起股热意。   她坐稳之后裴牧曜已然松开手,掀眸薄唇微启时瞥见她粉嫩的双颊,白皙小巧的耳垂不知何时也染上了红彤的色彩,宛若夏日傍晚的映衬于暮色下的余晖。   喉结上下滚动几分,良久,他敛去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正色道:“双手持住缰绳,绳自双指间绕出握于拳心……”   深沉的语调逐渐拂去宋絮清心中的不知所措,照着他话语中的意思去做好慢步前的准备。   乌雅缓缓往前走时,宋絮清顿时绷紧了身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它把自己甩下去。   裴牧曜察觉到她的不适,侧身看了会儿,笑道:“你若是不放松,会下意识地扯紧它,它若是感到不舒服就会将你甩下去。”   宋絮清握着缰绳的动作又是一紧,乌雅顿时发出呜咽声,吓得她紧忙松了松缰绳。   这一来一回之际,她稍有些迷茫地看着裴牧曜。   裴牧曜失笑,指尖微微动了动,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收拢至掌心之中,示意她坐好后牵着乌雅慢悠悠地绕着圈。   垂头站在原地的侍卫待他们走远之后,才敢将头稍稍抬起瞠目结舌地望着二人的背影,直到有人在他头上轻轻一敲,他闷了声后看过去,“祈安兄,这位生的如天仙的姑娘可是未来皇妃?”   往日里肃着一张脸的祈安难得的扯了下嘴角,拍着同僚的肩膀,“或许吧。”   主子嘴上虽未曾言语过心悦二字,可祈安是自幼跟随他的贴身侍卫,不敢说能够察觉主子的所有思绪,仅针对他对待侯府这位姑娘的不同之处,也足以见得他的心软。   这么久以来,祈安还是头一次见到怀揣刻意之心接近的女子未被打发,第一次以为宋姑娘是侯府长女,主子不便动她,然而之后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我就说这儿有处马场,你们还不信我,这回可信了吧?”   姑娘家娇嗔的语调飘来,祈安和马场侍卫神色一凛,不约而同地转身看去,几位世家女拾阶而来,走在最前头的还是镖旗大将军之女谢子衿。   谢子衿莞尔一笑的神情在撞见祈安后怔愣了下,下意识地越过他的身影往后望去,可却未曾见到丝缕衣料。   祈安肃着张脸走过去,沉声道:“此处为私人用地并不对外开放,还请众位小姐另寻他处。”   跟在谢子衿身后的几位贵女有些许茫然,全然不知这位板着脸的侍卫是何人,正要出声训斥之际被谢子衿拉住了手。   谢子衿盈盈颔首,柔声道:“不知三殿下在此,是我们唐突了。”   同将军府往来走动时,祈安曾见过谢子衿几面,拱手道:“烦请谢小姐速速带人离去。”   他嗓音不近人情,但谢子衿也未曾生气,侧过身扫了面面相觑的众人一眼,扬眉示意她们离开。   众位贵女在听闻里头是三殿下时都不再吱声,得到允肯后忙不迭地往回走。   有人壮着胆子悄咪咪地回眸看了一眼,对上侍卫冰冷的神情时又忙收回目光,小声询问:“子衿,你怎会认识三殿下的侍卫?”   谢子衿轻笑了声,道:“曾在府中见过几面。”   “哇!”那人小声惊呼道,眨巴着眼眸问:“那你也曾见过三殿下?”   好友并非是崇苑殿的学子,自是没见过来日前来昭庭司巡查的裴牧曜。   谢子衿莞尔而笑地睨了她一眼,“自是见过。”   好友惊讶地咂舌,又问:“在哪儿?”   “自是自家府……”   “裴牧曜!”   破天际的惊颤声截断了谢子衿的话语,她脚下步伐滞了一分,神情怔怔地回眸看去。   众人皆听到了声响,只是看到谢子衿神情不大对劲,纷纷问是否有何不舒服的地方。   七嘴八舌的话语令谢子衿回了神,淡笑着摇头,“无事,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祝各位大儿童六一儿童节快乐!   周日双更,庆祝儿童节! 第31章 靖宁   (您是不信宋姑娘的话?)   围墙之内。   宋絮清僵硬地搂住乌雅的长脖, 半趴在它的身上,惊魂未定地回眸盯着裴牧曜,适才乌雅走得好端端的, 他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招数, 忽然就跑了起来,吓得她神色尽失。   伺候于内部的侍卫小厮们听闻她直呼裴牧曜的名讳, 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垂下了头颅, 匆匆奔入的祈安拍了拍同僚的后背,示意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一行人这才继续中的工作。   宋絮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喊了些什么, 抱着乌雅的手稍显犹豫,余光却瞥见裴牧曜嘴角扬起些许弧度,似乎并未有丝毫的不悦。   裴牧曜负手不疾不徐地走上来, 见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道:“乌雅跑起来时感觉如何。”   他并未提及称呼的问题, 似乎并未将其放在心中。   宋絮清顿默须臾,心中的惊诧缓缓被抚平, 她松开乌雅的长脖缓缓坐直了身,真诚地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大的感觉, 它突然跑起来,我只顾着害怕什么也顾不上了。”   裴牧曜闻言,忍俊不禁掀起眸睨了她一道,顺着乌雅的长毛, 道:“若是怕永远也学不会策马, 不如再试试。”   宋絮清寻思了许久, 在他的注视下颔了颔首。   裴牧曜撇眸示意了下祈安, 不多时,等在一侧的马匹被牵了过来,他越身上马,一手握着乌雅的缰绳另一手握着身/下马匹的缰绳,微微夹紧马腹让马往前走。   等到乌雅的步伐稍稍跨大后,宋絮清才把缰绳圈在手中,呼了口气神色定定地目视前方,动也不敢动。   乌雅或是感受到身侧伙伴的兴奋,也渐渐地迈着小步跑了起来,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侧身瞥了眼裴牧曜,撞见他深邃而温和的眸色,紧绷的身躯也渐渐松了下来。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重复道:“乌雅性情极其温和,你只需握紧缰绳就行,它不会将你甩下去,若是想要加快速度,稍稍用力夹夹马腹即可。”   宋絮清颔了颔首,重重地呼了口气后稍稍夹了夹马腹,乌雅小跑了几步又缓缓停下,她又适当了夹紧马腹让它再次小跑几步。   一来一回之际,倒也没了适才那么害怕。   裴牧曜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身侧,瞧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眸中也染上了些许笑意,梦境中裴翊琛呵斥的神情闯入脑海中,他浅笑的神色逐渐淡了几分。   另一断的宋絮清已逐渐适应了乌雅的速度,扬着嘴角回眸要和裴牧曜说话时,瞥见他淡漠的神情中涵盖着些许若有所思的色彩,她此时心中才渐渐升起些许困惑。   他为何要带她来策马,听裴徽澜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是刻意带自己来的?   宋絮清心里想着,也就这么问了,“你今日似乎有些奇怪,为何会无缘无故特地带我来此处,你又怎知我不会策马?”   闻言,神捋着思绪的裴牧曜稍稍回神,对上她迷茫而又惊觉的神色时,并不愿提及裴翊琛,笑道:“做了个梦,梦中的你不会策马,就想着带你试试,没曾想你还真是不会。”   宋絮清还是头次听说这种梦,半信半疑地收回视线,继续和乌雅较劲儿。   日头渐渐挂了起来,刺得背后痒痒。   宋絮清下马后把缰绳交给侍卫,接过泽川递来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额间的碎汗。   比她早一瞬下马的裴牧曜不知从何处取出了扁壶,拧开壶盖给她,“这个没有人用过,你喝点润润喉。”   宋絮清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备着了,正好也有些口干舌热,双手捧着扁壶微呷了几口,道:“谢谢。”   裴牧曜轻笑了声,睨着她兴致颇高的神色,道:“我之后若是没空你又想来,就直接过来,他们会放你进来的。”   宋絮清心中正在盘算着日后要寻个马场,再寻个性情和她相适配的马匹,听裴牧曜这么一说愣怔了下。   虽说在裴牧曜这儿也无功受了多回禄,但还是有那么点疑惑,疑惑于幼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令他对自己这么好,多次容许她的僭越。   而这儿似乎是他不对外的私人马场,现在竟告诉她可自行私下使用?   宋絮清咬了咬唇,抬眸问:“我幼时入宫那趟是救过你的命吗?为何你对我如此……纵容?”   她眼眸闪闪,看得裴牧曜不由得失神。   直到她再次狐疑地‘嗯’了声,他才反应过来,侧头示意她跟上自己后,不疾不徐地往门口的方向去。   他的步伐并不快,宋絮清只是稍稍加快了几步就跟上了,仰头视着他微凛的侧脸,不由想,难道她猜对了?   “你说的对。”   裴牧曜淡然的语气中带着点慵懒,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还真是!?   宋絮清哑然地微张嘴角,“可你不是说我那时才四五岁的模样,怎能救你呢?”   裴牧曜眸光幽深,但侧眸看向她时也带上了些许笑,问:“你知道李锦,那么也应该知道我长姐是为何身亡。”   宋絮清不语,她确实知道。   但大公主身亡之事不像二皇子那般闹得沸沸扬扬,算得上是皇家密事,不应该是她这位臣子女应该知道的消息。   不过裴牧曜似乎也不在乎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落水而亡,但为何落水谁都不知,陪在她身侧的宫女也在同一时间落水身亡了,待到乳母寻不到她时,母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等寻到长姐时已经是下半夜。”   宋絮清闻言神色微僵。   裴牧曜果然知道,这并非是偶然,而是被人陷害下发生的事情。   不等她细想,又听到裴牧曜说:“你闯出来前我正打算下水替徽澜捞小竹球,因为你的出现我没有下水,等再要去取漂浮在湖中央的竹球时,发现了水中有人。”   宋絮清看向他的瞳仁微震,惊讶地张开了嘴,“他在水下可是待了好一会儿?”   裴牧曜眼神冷冽,淡淡地‘嗯’了声,“所以就如你说的,你确实救了我的命,若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我就已经下水了,但因为太监身份原因,这事比较棘手不宜声张,侯府无人知晓也是正常的。”   宋絮清是经历过前世的,自然是知晓这是谁的手笔,但饶是如此骤然听闻此事,心中也有些不舒服。   良久,她抿了抿唇问:“你可知是谁做的?”   裴牧曜笑,侧眸看她,“你知?”   宋絮清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指尖摩挲着衣料缎子,不语。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得做出衡量。   裴牧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敛回眸道:“知道,但没有证据。”   李锦。   宋絮清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李锦是尤为重要的证人,还有就是……   “靖宁王府。”   裴牧曜一愣,倏地侧眸望向她,“你说什么?”   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时脸上溢着惊讶的神色。   宋絮清深吸了口气,掀起眼皮直视着他的眼眸,“我说,靖宁王府。”   裴牧曜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为何会知道?”   宋絮清摇摇头,不愿多说。   若是多说了打破了他原本的安排,不知会不会新生其他的事情,靖宁王府是他迟早会查到的地方,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而已。   更何况,只要他往靖宁王府多查一点,东宫就会震荡一分,素来‘沉稳’的裴翊琛也会心生惶恐一段时日。   沉默须臾,道:“你且去浅探便是了,但切记不可深查。”   裴牧曜定定的看着她,思忖须臾,抬手微扣着她的头顶,道:“将此事忘记,不论谁问起,你皆是不曾听闻过,知道吗?”   靖宁王虽无实权,但派人不知不觉杀个侯府女,还是做得出来的。   宋絮清点了点头,就算裴牧曜不说,她也不会同第二个人提及。   两人都沉默了几息,眼看着就要到踏春宴聚集之地,裴牧曜不便过去,宋絮清福了福身后转身便走了。   裴牧曜眸光沉沉地凝着她的背影,“把茗玥调去侯府,暗中保护宋絮清。”   跟在几棵树后的祈安应了声是,领命匆匆离去。   泽川适时地走上来,他们二人适才也听到了宋絮清的话,此时都未回过神来,“主子,要查吗?”   裴牧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今日之事,就当没听到。”   泽川疑惑,踌躇片刻问:“您是不信宋姑娘的话?”   裴牧曜看着他,良久,收回眸看向宋絮清远去的身影,“去问那人,预备何时展开下一步,我们推一把。”   泽川神色一凛,拱手瞥了眼守在暗处的影卫,示意他们前去探问,影卫领了命后也离去了。   若要说不信宋絮清的话,自然不是。   而是靖宁王府同其他府邸是不同的,靖宁王是他的亲皇叔,这么多年深居简出惯了,若是贸然派人前往查看必然会引起他人瞩目,这便难进行下去。   另一头。   离去的宋絮清心中一跳一跳的,掌心重重地压着胸口也无济于事。   有些事实际上拐个弯去引着裴牧曜查更好,然而想要引他的目光去靖宁王府并非易事。   靖宁王自皇上登基之后便在朝臣面前提了辞呈,十多年间从未踏入过朝堂一步,就连他的几位儿子都并未入仕。   其中皇上最为宠爱的小世子裴洵,也都未涉及过朝堂之事一分一毫,往日里最常找皇上要的,不是这儿的名琴就是那儿的名箫,再不就是失传多年被寻回的琴谱抄写本。   但适才裴牧曜所说的话,似乎是在默许了她借他这把刀杀人。   “清儿!这里!”   云光的呼喊声传来,宋絮清下意识抬眸循声望去,只见她站在一株桃树下挥舞着手臂向她示意。   宋絮清敛下心中的沉思,小跑到她和裴徽澜身侧。   裴徽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时不时地露出道她看不懂的笑容。   宋絮清摸了摸脸颊,还以为是策马时黄沙在脸上留了痕迹,“我脸上有什么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只是笑着。   云光也不问她去了哪儿,只说:“今日的蹴鞠大赛,你得上。”   “没找到人吗?”宋絮清狐疑地问,她扫了眼四处的人群,若是云光喊上一声,应该是有不少人愿意同她一起的。   云光摇摇头,眼神颇为无奈地向左看去,“你去替我防着那位祖宗。”   宋絮清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傅琬兴致盎然地站在那儿,叉着腰仰首直视着云光。   云光口中的这位小祖宗,确实好像也只有她能防。   宋絮清点了点头,“你把我报上吧。”   云光兴奋地挽住她的手,凑近在她颈侧蹭了蹭,“就知道你最好了。”   说完后高声对在不远处做登记的姑娘道:“我这边最后一人是宋絮清。”   那姑娘点头,表示听到了,当即就在纸册上写下宋絮清的名字。   云光兴高采烈地摇晃着,“今日若是赢了,等你及笄礼那日,我便送你个大礼!”   听她提到及笄礼,宋絮清这才想起她带来的请柬,朝画屏招了招手后对着名单将请柬给众人送去了。   最后,她取出怀中的请柬递给裴徽澜,“这是我及笄礼那日的请柬,公主那日若是有空,可以来坐坐。”   裴徽澜爽快地接过请柬递给宫女收下,“你放心,我自然是会来的。”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那日会给你带来两份大礼的。”   宋絮清笑了笑,正要开口余光瞥见谢子衿走到傅琬身侧,皱了皱眉,问云光:“蹴鞠赛同傅琬一路的是谁?”   正在和她人聊着蹴鞠技巧的云光头也不回地说:“你之前在崇苑殿认识的谢子衿,沈知鸢等人。”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   这时候,谢子衿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微微回了眸,在对上她的视线时淡淡一笑。   裴徽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谢子衿,疑惑地问:“是怎么了吗?”   宋絮清敛回眼眸,摇了摇头:“无事。”   蹴鞠大赛将在三刻钟后开始,上场的一众人都去做准备,不上场的人则是寻了个位置等待。   宋絮清前去更衣时,撞上带着丫鬟走入的傅琬,她笑了笑。   谁知傅琬往后一退,掌心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线,说:“此刻开始,你我便是不同路的,你可不要来贿赂我,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顿了顿,又道:“我会报仇的!”   “报仇?”宋絮清疑惑,“我前日才替你评了理,何来报仇一说?”   “额……”傅琬倒是忘了这件事,“那便功过相抵,但是先提前报日后的仇,你都不知我在家抄书有多辛苦!”   宋絮清闻言哧地一笑,原是又是为了这件事,“那你确实得今日多报报,日后可不要再哭了。”   傅琬:“……”   她听出宋絮清话中的意思,欲哭无泪地看着她,“你还要学啊?”   宋絮清颔首,“这是自然。”   话音落下,她瞥见傅琬身后的谢子衿,扬起的嘴角下落了几分。   谢子衿走近,眸光在二人身上扫了几眼,笑道:“你们二人关系可真好。”   傅琬顿时反驳,“谁跟她关系好!”   说完后领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絮清也不愿和她多待,带着画屏往另一侧去了。   等换好轻便的衣裳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蹴鞠场走去。   前世宋絮清也时常会和云光一同来蹴鞠场,但是上场的次数并不多,顶多就是在一侧看着,只有傅琬稍稍激一激她时,才会上场同她比拼须臾。   此时站在对面正中间的傅琬眸光盯着云光,又看了眼宋絮清,冷哼了声,带着其他人径直往离去。   云光看着她的背影,拍着宋絮清的肩膀沉沉地叹了口气,“今日就辛苦你防着她了。”   倒不是说傅琬有多厉害,只是偶尔会使点儿小性子,不过这在宋絮清面前都不碍事。   在鸣笛击鼓下,蹴鞠大赛正式开始。   宋絮清径直小跑到傅琬身侧,也不做别的,就盯着她。   傅琬也不甘示弱地围在她身前,不让她碰到蹴鞠分毫。   就在二人僵持对视之际,远处鼓声一响,两人下意识地看去,就看到同傅琬一路的众人欢呼着。   裴徽澜摆手示意宫女在傅琬那路的牌上画上一道,“谢子衿,一击。”   傅琬听到后顿时蹦了起来,抓着宋絮清的肩膀摇晃着,“看到没有,这就是将军府的姑娘!”   云光不知何时小跑到她们身侧,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这么厉害,隐士高人啊。”   傅琬骄傲地叉着腰,道:“那可不,她父亲在战事上那么厉害,耳濡目染下就算是再柔弱,骨子里也还是将军府出来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忘记了此时还在比赛。   宋絮清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谢子衿确实是将军之女的作风,杀伐果断,不过杀的是她罢了。   思及此,她嘴角沉了沉。   “又开始了,你还在想什么呢。”傅琬敲了敲她的额头,眼看着那边一落人赶来,忙拉着她往后退,“差点就挤到我们了。”   宋絮清失笑地看着她,“你还记得你同我不是一路吗?”   傅琬:“……”   她扔下宋絮清的手,径直朝着蹴鞠跑去。   宋絮清连忙跟上去防守着她。   她跑过去时,云光将脚下的蹴鞠传了过来,宋絮清忙接住球带着往前跑了一小段,眸光寻着被其他人挡住的球头,傅琬等人也跑过来阻拦着她。   然而下一瞬,傅琬忽然一个趔趄径直朝宋絮清来,她躲闪不及倏地被一推,直接倒在地上,清晰地听到点着蹴鞠的脚腕传来清脆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痛感蔓延上来。   围着的众人连忙散开,云光疾跑上前蹲下,神情焦急地看着宋絮清,“你没事吧!?”   和她不同,傅琬并没有摔倒,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宋絮清,“我……”   宋絮清蹙着眉摆手:“我没事,可能就是扭到足了。”   裴徽澜匆匆赶到,赶忙指挥道:“画屏,先扶你们家小姐起来。”   画屏红着眼打量着宋絮清,同云光搀扶着她起身。   宋絮清单着脚,在她们二人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往阴凉处走去。   这时候,身侧跟着的贵女们忽而顿住脚,不约而同地福身。   宋絮清掀起眼眸望去,撞上裴牧曜晦暗不明的眼眸,不知为何,她觉得他好似有点儿烦躁。   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裴子程和傅砚霁二人。   裴牧曜走了过来,打量了她弯起的足,沉眸扫过众人,“怎么回事儿?”   缩着肩的傅琬默默地走到傅砚霁身侧,眼眶通红,傅砚霁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点了点她的额头。   宋絮清摆摆手,“玩的时候不注意罢了。”   裴牧曜别开目光,对泽川道:“请太医。”   “我回家寻家中大夫即可。”宋絮清忙说。   要是为了她请了太医,到时候指不定别人会怎么说侯府。   裴牧曜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见她并无一丝退让之意,良久,叹了口气,不和她争。   他半蹲下,“上来,我背你去马车那儿。”   宋絮清一惊,抓着云光的手都紧了几分。   云光被她抓得手肘生疼,但也不敢发出声音。   裴牧曜嗓音不轻不重,跟在后头的贵女们都听到了,侧眸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但却不敢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谢子衿忽然道:“那处有步舆可使用。”   众人顺着她指尖所指的方位望去,果然瞧见不知是谁放了个步舆在那处。   裴牧曜神色淡漠地扫了她一眼,示意泽川去取过来。   宋絮清坐上了步舆,侍卫们上前抬着她去侯府马车所在的地方,和她不熟的人也就没有跟上来,众贵女散去前被泽川叫了过去,不知是说了什么,众人神色沉重地离开了。   傅琬怯生生地跟在她身侧,绞着帕子,“痛吗?”   痛自然是痛的,不动还好,一动就是钻心的痛。   宋絮清捏了捏她的掌心,“你又不是故意的。”   傅琬闻言更是愧疚了,撇撇嘴:“也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被我抓到我定要给她一掌!”   作者有话说:   问个问题!   你们是想我什么时候更新?   零点还是23点前?   如果是23点前,那就周六开始改为每晚21:00更新。 第32章 瑞王   (谢将军之女,是哪位)   傅琬无心的话语被旁的几个听去了, 不约而同地侧眸看向她。   蓦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怔了怔,狐疑地看向众人, “怎么了吗?我说错什么了?”   宋絮清见她有点儿吓到了, 微拧的眉梢倏地松开,摇摇头:“没事, 指不定是慌乱中有人无意推到你罢了。”   “若是无意间推到还好说, 就怕有人惹事生非!”裴徽澜还是个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然是皇家出身, 生起气来自带威严,“本公主倒是要看看,我四处奔跑拉来的踏春宴, 是谁在此放肆!”   裴牧曜眸光冽冽, 垂着眸的宋絮清嘴角微抿着, 并不似安抚傅琬那般不放在心上,而是在思索着与场上人的过节。   即是如此, 那必然是有人是会动此手脚之人。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泽川,泽川微微颔首,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下。   不知何时回来的祈安快步走来, 悄声对裴牧曜低语。   宋絮清的思绪被吸引,微掀眼皮定定地看着裴牧曜,不知祈安是说了些什么,他沉沉地冷笑了声, 继而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胡大夫在后/庭候着, 过去给他看看。”说着裴牧曜微微俯身, 沉声低语:“顺道看看好戏。”   宋絮清眉梢一扬, 侧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嗯了声。   这儿距离后/庭不过百来米的路,回府请大夫还要用上好一会儿的时间,要是有大夫在自是好说,只是适才裴牧曜寻太医的模样,不见得胡大夫是在的,这不过过去了小段时间他怎就来了?   直到靠近后/庭时,快步走来的几人恰好撞见被侍卫带下马的胡大夫,发丝宛若被狂风吹过似的潦草狂野,下马时他甚至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半弯下了身,却不忘问:“你说的伤者在何处?”   说完后余光睨见裴牧曜等人,而后看到坐在步舆之上的宋絮清,请安的话语也忘了,拧了拧眉挥手道:“快抬进去给我看看。”   后/庭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见一众人而来,顿时忙了起来。   几个姑娘跟在胡大夫身后,快步走到榻侧,裴徽澜入内时不忘喊太监搬来屏风。   画屏轻手轻脚地脱下宋絮清的鞋子,预备将白袜退至腕部,可饶是再小心翼翼也会碰到伤处,听到自家小姐的吸气声,她眼眶微红:“小姐,你忍忍。”   宋絮清嗯了声,咬唇噤声。   白袜退下后,众姑娘家瞧见她红肿的脚踝都倒吸了口气,红肿的色彩与她白皙娇嫩的肌肤形成一道鲜明的对比,很是震撼。   胡大夫蹙着眉,神情严肃地隔着帕子捏了捏脚踝。   宋絮清差点惊呼出声,痛得豆大的泪水倏地滑下一滴,她咬紧牙关看着伤处。   胡大夫收回手,道:“宋姑娘,好在并未断骨,只是扭到筋骨伤了脚踝,若是不想留下病根,静养十天半个月即可。”   裴徽澜拧眉,“确定只需静养?”   胡大夫打开药箱,取出笔墨,道:“我再给宋姑娘开剂药方,照着药方去抓药回来煮开过滤药汁敷在伤处,一日一次,五日后便可见成效。”   宋絮清点了点头,示意画屏随胡大夫取药方。   等胡大夫走出屏风后,她侧眸看向神色依旧不悦的几人,笑道:“胡大夫都说了,只需静养段时间就好,课业也不会落下,只是无法学舞,那便多多练琴也是可以的。”   傅琬没想到她这时还在想着学习的事情,可这事又因自己而起,闷声道:“你若是缺琴谱就遣人去寻我,我翻遍京城都会给你寻来的。”   宋絮清笑了声,这一笑又牵扯到脚踝处,痛得她又拧起了眉。   云光掏出手帕给她擦拭着额间碎汗,心中有气可又不知往哪儿发,叹息道:“场上的人并不少,只怕是难找。”   宋絮清嘴角的笑渐渐敛去,沉吟不语。   蹴鞠场上,除了她们三人之外还有九人,且各个身世摆在那儿,一人一人询问下来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可也不知是不是因前世的事情导致她心中作怪,宋絮清想到了谢子衿,尤其是她出声提醒远处有步舆时,此时想想就觉得不对劲。   到底和她是多年好友,云光一见她拧眉深思的模样心中便有数,“你觉得是谁?”   宋絮清不语,余光扫了眼裴徽澜和傅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无法将此事告知,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在想和谁结了仇罢了。”   然而在言语时,却借着长袖微微盖住指尖点在云光掌心处,一笔一画地画着。   待她画完后,云光心中一凛,仔细回想往日中和谢子衿的交集,狐疑地拧了拧眉。   宣武侯府本是武将出身,而云光又破例被封为郡主,在朝臣瞩目的情况下,两府都不愿和将军府来往过密引起注意。   这么些年,别说是谢子衿,就是将军府的其他女眷,宋絮清和云光都不曾与她们走动。   此时骤然提及谢子衿,云光也是半信半疑的。   就在这个时候,裴徽澜的贴身宫女自外间走了进来,悄声在她耳边低语。   裴徽澜眸光微凛,食指抵着唇部,对她们比了个噤声的姿势,道:“好戏要上了。”   她的话音落下,外间传来几道轻盈的脚步声,随之而来地便是谢子衿与沈知鸢的请安声。   宋絮清扣在榻侧的手一顿,紧紧地拽着榻布,屏息凝神地倾听。   后/庭外围谢子衿屈膝垂头行礼,眸光定定地看着那道映在地面之上的影子,嘴角缓缓勾起。   坐在主位之上的裴牧曜未动,眸光淡淡地扫过二人,道:“谢将军之女,是哪位。”   闻言,谢子衿挂在嘴角的笑意一僵,下一瞬恢复了适才的模样,盈盈出声:“臣女谢子衿。”   裴牧曜指腹点着圆桌,听到她的话微微停顿,嗓音平缓:“抬起头来。”   谢子衿僵硬的指节动了下,扬着唇角抬起眸却骤然撞见那双深邃眼眸传递而出的冰冷,愣怔在侧。   裴牧曜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听侍卫报,你说宋絮清的事情,是你们所为?”   低垂着头的沈知鸢应了声,道:“当时场上过于慌乱,是我无意推了傅家小姐一道,没想到酿成大祸。”   坐在一侧的傅砚霁睨了眼好友,问道:“若是你所为,和谢姑娘又有何关系,怎的说是二人所为?”   进屋后便屈着膝的谢子衿看向傅砚霁,道:“那时我怕知鸢被人挤到拉了她一把,但未曾想到倒是让她受到了惊吓,无意推了傅姑娘,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发生。”   三言两语间,便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清楚。   裴牧曜放下茶杯,“若是如此,为何适才不说。”   “我当时怕极了,没敢说。”沈知鸢哑着声,泪珠盈睫,“是子衿后来知晓后,才去寻了您的侍卫。”   裴牧曜侧眸。   与身侧颤抖的沈知鸢不同,谢子衿颈背挺直福身站在那儿,双眸间满含着歉意和悔意,好似宁愿扭足的那人是她。   裴牧曜神态慵懒地往后倚,收回了视线,“谢姑娘倒是高风亮节之人。”   “多谢殿下……”   “可你似乎忘了,你们二人伤到的那人并非是我。”   谢子衿神色一怔。   裴牧曜语气比适才都要冷上几分,“若你真有心,此时应是在宣武侯府,为何来寻我。”   冰冷的语气砸在谢子衿身上,本是闷热的时辰,却感受到了满身的寒意。   她不动声色地抓紧帕子,迎着裴牧曜的视线道:“是臣女思虑不周,过后臣女必当带上歉礼前往侯府,求得宋姑娘的原谅,还望……。”   “歉礼倒是不用。”裴牧曜截断了她的话,“听闻谢姑娘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的才女,那你们二人便写上万字悔过书递往侯府即可。”   言下之意是,侯府也不必亲自去了。   屏风后的宋絮清松了口气,紧绷的身影缓缓落下。   若是真如谢子衿所言,带着歉礼前往侯府,届时定会有人拿此大作文章狠狠参上侯府一笔。   道她不过是受了小伤如此兴师动众,不知平日得多么的横行霸道,就连将军府嫡女也要礼让三分!   裴徽澜捏了捏她的指尖,起身往外走。   有些话皇兄不便说,那就由她这个娇气的公主来!   “若哪日在外听闻今日事,那便是沈府和谢府教女无方,做错了事反过来平白诬告侯府。”   裴牧曜的话音透过屏风飘来。   裴徽澜脚步一顿,侧眸愣愣地和宋絮清对视。   谢子衿同沈知鸢能够找来,足以证明二人心中有小心思存在,她本就是想出去警告二人,不得借题发挥,可没料到皇兄会说的如此严重。   但裴徽澜还是推开拦路的侍卫走出去,道:“本公主好不容易求来的恩典,被你们二人弄成这样,要你二人道歉是轻的!要是哪日在外闹得沸沸扬扬,那就成了本公主的不是,本公主若是受了骂挨了罚,你们二人必当没有好果子吃!”   她的话犹如忽如其来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朝二人砸去。   谢子衿和沈知鸢都没有想到她会在里头,垂头应是。   裴徽澜气势汹汹地走到皇兄身侧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喝了口,见她们还在这儿待着,问:“还杵在这儿做什么,难道万字歉书对你们而言很是简单吗?”   谢子衿缓缓摇头,又应了声后,和沈知鸢一起退至门口才转身离去。   直到走离后/庭,沈知鸢撇唇甩开谢子衿的手,略带哭腔地责备道:“此事若是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晓,偏生你就要带我来此,说殿下仁善必不会小题大做,可你现在看看!”   谢子衿抿唇,眸里闪过一抹委屈,“我也不知会如此,我……”   沈知鸢见她眼眶中的泪水,终是不忍,道:“殿下本就宠着公主,你在她筹划的踏春宴上错了事,他必然是生气的,你我二人回府写下歉书,就此了结此事,往后莫要再提起了。”   谢子衿颔首‘嗯’了声,离去时回眸瞥了眼后/庭,纤长的指甲扣着掌心,留下道道红印。   伤了足的宋絮清被送回侯府之后,在府中的徐氏匆匆赶来,看着女儿红肿的脚踝,当即就下了命令。   此刻至及笄礼的半个月间,宋絮清都不能再踏出侯府半步,若是悄声离去,那便是暖玉阁所有下人的不是,定会重重责罚暖玉阁上下。   皇后那边也是来了旨意,免了她此后半个月来往于国子监的课业,在家好生歇息养伤。   徐氏这么说,暖玉阁下人也都严阵以待,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论宋絮清要什么,下人都会立即给她搜罗来,不让她踏出暖玉阁半步。   好在课业先生徐氏并未拘束他们的来往,宋絮清在暖玉阁中学习也乐得清闲,且也不是没人和她交谈。   心怀愧疚的傅琬一连七八日,每每昭庭司下学后都会跑来她这儿探望,时常给她些时兴玩意儿。   这日傍晚再来时,竟是领着下人送了琴过来。   宋絮清下榻行走已没有问题,自窗户中看到傅琬浩浩荡荡地带着群下人走来,在画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你今日又给我带了些什么来,你院里都要被你搬没了。”   “我昨日给你送的琴谱,回府后思来想去都觉得少了点什么。”傅琬找了个位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温水喝了口,“今日在崇苑殿灵光一闪,原是缺了把好琴,就差人给你搜罗来了。”   宋絮清失笑,“我的琴可不差。”   虽不是什么名琴,但也是工匠费了一年打造出来的,自小就跟着她。   “你不懂。”傅琬挥挥手,示意下人抬上来,“在我看来,琴只有新旧之分,并无好坏之分,新的不来旧的怎会去呢。”   听着她的歪理,宋絮清脸上的笑容愈发浓烈,“那就多谢傅姑娘抬爱了。”   傅琬见她收下也就安心了,顿了顿,道:“哦,对了,哥哥命我带个东西给你,说是国公府的赔礼。”   宋絮清讶然,“不是早就送来了?”   国公府知道上边的意思,不愿将此事闹大,在她受伤的第二日,寻了个理由来侯府,带来了成色极佳的鸽血红石玉簪,还有众多姑娘家喜欢的头面来,怎的又有赔礼送来?   傅琬也不知,只是……   “你可真奇怪,怎的还嫌礼物多呢,我还嫌娘亲那日给你送来的玉簪老气呢,等你可以出门了,我带你去头饰铺子任你挑选。”   宋絮清忍俊不禁地看着财大气粗的傅琬,接过她手中的盒子递给画屏,“这个我收下了,头饰就不用了。”   傅琬撇撇嘴,不过想着一连多日见她,她头上的饰品并无一样是重复的,想来也是不缺的,就没有再强求。   此时正值用晚膳的时候,如同前几日那般,傅琬留在暖玉阁用晚膳。   用完晚膳后又缠着宋絮清弹奏了好一会儿新琴,非要她做出对比来,直到夜色朦朦才不舍地离去。   送走傅琬后,宋絮清也才闲了下来。   恰巧今日晚风徐徐,不似平日那般闷热,她也不急着回内,悠然自得地坐在院中喝着果茶。   没多久,采桃也自外回来了。   宋絮清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还是没有打听到消息,“今日还是没有消息?”   采桃摇了摇头,“有是有的,说是给城东的一家商铺少爷算过,只是那少爷这段时日随着商队南下去了,端午前后才能回来,那道士算了什么,商铺内也无人知晓。”   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巧合。   宋絮清垂眸浅浅地笑了笑,不知该作何好。   如果真如道士所言,那么伸头是一刀,抬头也是一刀,不过就是悬在她的头顶,时候一到自然就落下了。   只是现下日子过于美好,美好得让她心生眷恋。   就算只有不到四五年的光景,也不愿白白浪费这段时间,总归是要过得好才行。   宋絮清摩挲着茶杯上的桃花纹路,对采桃道:“这段时日你日日往外跑,后边就好好休息几日,左右我都在府中,也不需要你们劳师动众地伺候着。”   采桃这段时日在外找老道士的消息,也品出了点意味,她咬咬唇,“多谢小姐。”   宋絮清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采桃下去时,正好遇上端着药渣走来的画屏。   宋絮清一闻到满庭院的苦涩之味,就知道是画屏来了,叹了口气,“我都成药罐子了,今日傅琬还说我身上满是苦涩的味道,明日要给我带些花露来去去味。”   听着她撒娇的语调,画屏笑了笑,蹲下身来,“小姐再忍忍,敷完今日后,只需用药油揉揉就行了。”   宋絮清想起药油那味道,禁不住蹙了蹙眉。   那味道也不是什么好闻的。   日日用这些,都不用徐氏说,她也不愿出门熏着别人,傅琬能忍着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思及此,宋絮清忽而想起傅砚霁的赔礼,道:“你去将傅琬带来的盒子取来。”   画屏‘暧’了声,匆匆将盒子取来,垂头给她敷药。   盒子是花梨木所制的,漆着绯红的色调,闻上去还有点淡淡的香味。   宋絮清掀开盒子,瞥见木盒中装有两样精致小巧的瓷瓶,都不需要拧开就闻到点点桂花的香味。   正猜测着这是什么时,她余光瞥见瓷器底下静置着一张纸笺。   纸笺中的字迹潇洒自如,尤为眼熟。   宋絮清看了眼手中的瓷器,当下就知这应该是裴牧曜借着傅砚霁的名义送来的。   他道这是用于跌打损伤的药油,只需用上三日就见疗效。   宋絮清微微握紧瓷瓶,冰凉的温度浸透着掌心,散去掌心之中的闷热。   想起不日前裴牧曜所说的话,沉吟静默。   热敷一刻钟后,画屏收好药渣站直身,看到自家小姐垂着眸,“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嗯?”宋絮清微微抬眸。   画屏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小姐笑起来,满京城都没有人比您好看。”   宋絮清指腹缓缓摸着嘴角,动作轻柔地把瓷瓶放入盒中,又将纸笺叠好,“画屏,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画屏不解:“小姐指的是什么大事?”   宋絮清盖上木盒子,“宫中。”   画屏心中微微惊讶,“宫中的事情,奴婢不知。”   宋絮清想来也是,画屏一直跟在她身侧,怎会得知这些,“罢了,你去把采桃找来。”   画屏应了声是,忙去寻采桃。   不过须臾片刻钟,采桃就已经赶来,“小姐,您寻我?”   宋絮清颔首,将适才问画屏的话再次问采桃。   采桃沉吟,细细地回想了一番,压低声音道:“听闻京中暗传,太子殿下病着了。”   “病着了?”宋絮清疑惑。   想起确实有一日宋淮安匆匆来府中,不知是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又匆匆离去,难不成说的是这事?   “不过这病来的时间也是不巧。”采桃四处看了眼,确定无人才说:“听闻翌日太子殿下就要去南涧寺行册封礼,谁知前日就受了风寒倒下了。”   “南涧寺,册封礼。”宋絮清快速抓住重点,“裴牧曜?”   采桃点点头,“是的,皇上册封三殿下为瑞王,赐了府邸。”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开启绿茶识别系统   以后每天21:00更新哦。 第33章 皇嫂   (瑞王殿下,你可要我)   宋絮清垂眸沉吟, 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前世裴牧曜先是迁出南涧寺后,于晋元十六年封为瑞王,而此时不过是晋元十五年。   只是册封礼前后所发生的事情与前世并未有出入, 这一世裴翊琛依旧因感染风寒, 无法前往南涧寺行册封礼,最终是傅国公担下此重任。   “京中议论纷纷实则是因为此时已接近芒种时节, 炎炎日下竟会染风寒。”采桃悄声道, 顿了顿,俯身至宋絮清耳侧,“甚至有人在猜, 这是两位皇子间的博弈。”   采桃并没有将话说满,但宋絮清知道京中为何会有此猜想。   于裴牧曜而言,放任身为太子的裴翊琛为其行册封礼, 就明摆着告诉世人, 他是低于太子一等的。   经过前世的宋絮清知晓, 裴翊琛确实是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无法起身, 不过并非是二人间的博弈,不过是太子前夜同侧妃顾沁宁泛舟出行,不慎跌落江中近两刻钟, 当夜二人便发起了高热。   只是这时间,也未免太巧了。   静坐不言的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吓得采桃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宋絮清上前抓住采桃的手,稳住她的身影, 小声道:“我出府一趟。”   “小姐!”采桃惊呼出声, 意识到声音过大后倏地捂住嘴, 瞪着眼眸。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与画屏二人被送入暖玉阁时,侯爷和夫人就曾告知她们,她们唯一的主子就是小姐,不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听命于她。   采桃四下寻望后,犹豫道:“若是偷溜出府,只怕是没有车夫……”   “无碍,你只需帮我探风即可。”宋絮清松开她的手,当下就有了决断,“就从南小门穿出去。”   采桃:“西侧门此时大开……”   宋絮清摆摆手,“不妥,娘亲怕是早已派人看管着那处了。”   西侧门是侯府供丫鬟小厮外出采买出入的地方,但这儿对宋絮清而言并不陌生,幼时若是被关在府中,她经常是从此门外出,徐氏常常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情。   此时西侧门虽是大开,然而进出的每道身影都不会逃过徐氏。   南小门就在暖玉阁斜侧方的位置,穿过小花园就能看到此门,平日内此门因落了锁,少有人从此外出,但这难不住宋絮清,她拥有此门的钥匙。   采桃把钥匙取来后,宋絮清就带着她悄声溜出了暖玉阁。   一路上都未曾看到人影,她蹑手蹑脚地开了锁后,推开门前将钥匙递给了采桃,叮嘱道:“你就在此处侯着我,半个时辰后我若未回来,你就去天音阁寻我。”   采桃一听顿时觉得不好,抓着宋絮清的手道:“小姐,您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宋絮清边探头往外望边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南小门外灯火明亮,甚至能够瞧见右手边有侯府侍卫的巡逻,穿过左侧近五十米的小道后就可以抵达人流较多的街道,再朝里走上几百米就是长安街。   宋絮清提起裙摆,熟门熟路地踮起脚尖悄声往左侧闪,侧身躲在了高柱后头探头四处查看,见侍卫转过身后才一路往左侧跑。   跑到小道路中央时,忽而一道黑影闪出,吓得她身形一晃,差点儿尖叫出声。   借着月色看清祈安的面容,宋絮清长舒了口气,狐疑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祈安拱了拱手,“宋姑娘,主子在等您。”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侧眸望向此道的尽头,那儿不知何时多了匹马车。   马车隐在夜色中,若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宋絮清踩着马凳上了马车,掀开帐幔的刹那她愣了愣,眨眸望着垂头查阅书卷的裴牧曜,“你怎会在此?”   裴牧曜掀起眼眸。   不知是不是月色温和,烛光灼灼下,他眸光很是柔和,柔得宋絮清发起了怔,都忘了要进马车中。   裴牧曜似笑非笑地收起书卷,睨了眼她的脚踝,不答反问:“你又怎会在此。”   顶着他温和的眼眸,宋絮清沉默须臾,钻进了马车中。   马车再是宽敞,对比起其他地方而言还是狭小的。   她坐在了边边处,与裴牧曜拉开了点距离,对着他的眼眸,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在等我。”   裴牧曜垂着眉眼,借着烛火凝着她,并未反驳:“我在想,你收到药油后会不会出来。”   宋絮清哑然,这时候马车忽而动了起来。   因着惯力令她往后倒,慌乱间随手拽住道玄色刺金摆子,一双大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肩颈,炽热的掌心透过薄如蝉翼的水碧色纱衣锦缎灼着肌肤。   灼热的温度烫得宋絮清抿住了唇,直到裴牧曜松开手,她才坐直身,微微抬眸道谢。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   而在宋絮清看不见的地方,垂至身侧的手缓缓捏紧。   不知名的气息弥漫在内,似乎还带着点粉嫩的余晖,名为暧昧,实为暧昧。   宋絮清白皙的耳垂此刻如同熟透的酸楂,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忘了恭贺殿下,荣封瑞王之喜。”   “多谢。”裴牧曜碾着指腹,顿了顿,低笑了声,意有所指地道:“日后若是得空,可来府上小坐。”   宋絮清神色一凛,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邀请,可落在耳中,似乎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   就好似这上府,与日常的上府不太相同。   宋絮清再抬眸时,他眸色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想着应当是自己恍惚了,颔了颔首:“好。”   裴牧曜扬唇笑了笑,随手掀开小窗沙幔勾挂于侧。   清凉的晚风顺势拂进来,吹动内饰相撞发出点点声响,在这静谧的夜中宛若靡靡琴音。   宋絮清垂眸往外望去,这条街道并非像是往长安街去的。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牧曜道:“随意四处逛逛,解决你的困惑后就送你回府。”   闻言,宋絮清纤长的眼睫微颤,没料到他会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不过既然他都开口了,本着不问白不问的想法,她抿了抿唇,道:“听闻太子殿下不日前落了水,不慎感染了风寒。”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往后倚,“确有此事。”   宋絮清蹙眉,不知该不该问,若是窥探到他的秘事……   在她犹豫之时,他清冽如春日江水的嗓音入耳。   “疑心在心中冒起,必然会生了根,可没有人的疑心是无缘无故而起的,若有猜忌必有缘由,你是想问我,他落水之事是否和我有关。”   宋絮清抬眸,对上他深邃温和的眼眸,与他话语间的气息尤为不同。   裴牧曜神色自若地凝着她,仿佛适才说的话不过是闲话家常。   不怪宋絮清多想,只是这落水的时间节点实在是特殊,别说是她,就是满朝文武都有此疑心。   不过,“此事我不敢居功自傲,他的落水和我并无干系。”   那就是命中就注定了没有此缘,宋絮清在心中默默地接了这句话。   那也意味着,裴翊琛本就没有越过裴牧曜的这个命。   思及此,宋絮清垂眸轻笑了声,喃喃自语:“真好。”   裴牧曜并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她稍显薄凉的眼眸,皱了皱眉,这抹薄凉一闪而过,快得他差点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薄唇微抿,眸光沉沉地看着宋絮清。   此刻的她就像是山间的清风,感受得到也触摸得着,可并不长久,不过是徐徐拂过又飘然离去,与平日中俏丽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   宋絮清垂着眸,但也能够感受到落在额间的灼灼目光。   良久,她稍稍仰首,径直地撞入裴牧曜的眸中,道:“你说过,方正的围墙总有遗漏的缺口,若是想逃钻出去就可,不想逃则等那道墙消失灭迹的那一日,可我等不及了。”   停顿片刻,宋絮清莞尔一笑,道:“我想做那个推墙之人。”   若真如老道士所言,她余生不过五六载,与其坐以待毙,看着他们心安理得地度过日日夜夜,不如借着裴牧曜这道东风,顺势将其推落下马跌落至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裴牧曜眉宇间透着道冷冽的气息,心口被她单薄的话语紧紧地揪在一处,他紧抿着唇,不令痛声溢出。   宋絮清胸口砰砰直跳,可她知道这不是闲话时刻,稳住心神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带着抹若有若无的笑:“瑞王殿下,你可要我?”   话音落下,狭小的厢内静的只有清风拂过的声音。   宋絮清知道她此刻所言很是突兀,甚至会引起裴牧曜的疑心,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她连一时的疑心都承受不住,任由宋淮安顶着宣武侯府的名义肆意妄为,侯府的消亡也不过是近在咫尺。   至于她……   既然有不可磨灭的血光之灾,那就在此之前,将他们都拖入地狱吧,修罗地狱长路漫漫,那么黑,那么痛的地方,怎能只有她一人经历呢。   裴牧曜眼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眼前女子双眸闪着意气风发的神色,莞尔一笑的模样犹如春日盛开的雪白山椿,淡薄而耀眼。   裴牧曜咽下喉间的痛意,勾唇笑了笑,“自是要的。”   闻言,宋絮清绷紧的心房倏地一松,然而他下一句话又让她的神经提起。   裴牧曜微热的指节缓缓地点着她的额间,道:“只是你今夜情绪有些不对,且回去好好想一想,是否真的要以身涉险,你大可坐在高挂树枝上,谈笑间等待着高墙坍塌的那一日。”   他顿了顿,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相信我,不会太远。”   宋絮清发怔,与冷冽的话语相比,他双眸要比往日间都要温和上几分,掌心覆着她的头顶,微微地摩挲着。就好似刻意缓下来安抚她,将她从寒冷的冰谷中拉回来。   一颗心缓缓地落到了实处,她呼了口气,颔首。   裴牧曜敲了敲壁横,直行的马车顿时换了个方向,朝着宣武侯府的方向跑去。   他不知从何处变了个茶杯出来,宋絮清小口小口地抿着温热的茶水。   看她跟啄木鸟治树似的动作,裴牧曜隐隐一笑,只是不知为何眼前忽而一白,清亮熟悉的声音随即入耳!   “徽澜,你说这儿的树都已经要死了,为何还不将它们挪出去呢。”   “这片桃林是皇爷爷踏过层层杀戮坐上皇位后,亲手给皇祖母种下的,听闻他们年轻时就是在桃林相遇相知相爱,这还是搬入皇宫后第一日,皇爷爷就给皇祖母种下了这片桃林,皇爷爷的后宫也仅有皇祖母一人。”   “哇~”宋絮清眸光澄亮,惊讶之余更多的是羡慕的神色,“我在宫外时竟然未听过,这不就是话本子上的神仙眷侣嘛!”   “你羡慕什么,你和皇兄……”裴徽澜眼眸一亮,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雀跃地挥舞着手:“三哥!”   不过三四步距离的裴牧曜眸光灼灼地盯着环抱双膝蹲在地上的人,她用竹棍拨弄着草地上的蚂蚁,直到裴徽澜的话语打破了这份宁静,半蹲在地的人骤然仰起头,就这样撞进她蕴含浓烈笑意的眼眸中。   对上眼眸后,宋絮清敛了敛眸中的笑意,仅剩下身为太子妃应有的端庄大方。   在宫女的搀扶下她缓缓站起身,颔了颔首:“三弟。”   裴牧曜收回视线,“皇嫂。”   裴徽澜小跑到他的身侧,“三哥,你今日进宫是要带我去马场吗!?”   “嗯。”裴牧曜眼神掠过站在原地的宋絮清,她神色微微僵硬,问道:“皇嫂可要去。”   宋絮清想起不日前围猎的场景,弯唇微微一笑:“你们去就行,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裴徽澜闻言失望地‘啊’了声,眨巴着眼眸看着她,“真的不去吗?三哥在郊外的马场可大了,是皇爷爷御赐的,陪我一起去嘛。”   宋絮清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策马,你去罢了。”   闻言,裴牧曜棱冽的下颌角微微扬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许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宋絮清径直地朝他看来,那双眸里早已散去了适才蕴含的喜悦,只有淡淡的,不及眼底的假笑。   他薄唇紧抿着,“皇嫂,是真的不喜欢吗?”   宋絮清没料到他会直白地问出来,愣怔须臾,笑道:“自然。”顿了顿,又道:“本宫还要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你们自便。”说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远处的身影渐渐隐没成黑点,黑点倏地闪过来,裴牧曜躲闪不及,瞬时撞上了他的眼眸。   再睁开眼时,所瞧见的就是宋絮清焦急担忧的神色,小姑娘眸中闪烁着水光,差点儿就要掉出来了。   宋絮清见他睁开眼,“你可吓死人了!忽然一闭眼就往后倒,你还好吗?”   裴牧曜哑了哑声,“没事,不过是近日忙了点没休息好。”   “那就好。”宋絮清坐回去,松了口气,“你回府休息吧,这处离家中不远,我独自回去就行。”   说着就要站起身,手腕忽而被人紧握在掌心中,大掌收拢稍稍一拉,她又坐了回去。   小姑娘的手腕尤为纤细不堪盈盈一握,娇嫩透亮的肌肤柔滑绵密,裴牧曜眸光沉了几分,默默地收回了手。   温热的大掌离去时,指端划过宋絮清的腕脉,刺得她浑身一颤,好在垂下的衣袖挡住了骤然通红的手臂。   她抿了抿唇,“你……”   与此同时,裴牧曜也清了清嗓子,道:“路黑,我送你回去。”   宋絮清垂眸‘喔’了声,没有反驳他的话。   但剩下的路不过是一小段距离,厢内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祈安就在外道已到侯府。   宋絮清急声道谢后便掀开帷幔,不等祈安安好马凳就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南小门跑去,一气呵成。   蹲在草丛中观察着时辰的采桃看到自家小姐回来,忙丢开树枝站起来,“小姐,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府去找你了。”   宋絮清转身探头出去,隐于黑夜之中的马车尚未离去,愣怔片刻才合上了门。   采桃借着月色看到小姐脸色红润,疑惑地问:“小姐,你这是从哪儿跑回来的,脸都闷红了。”   闻言,宋絮清双手捂了捂脸颊,微微发烫的脸颊将热度传递至掌心。   胸口处一蹦一蹦的,不知是小跑导致的,还是……   宋絮清咳了几声,“出去的时候遇到条狼狗,追了我好几里路。”   “狼狗!?”采桃惊呼,又捂住嘴,焦急地上下打量着她:“小姐你没事吧?”   宋絮清摇摇头,“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虽是如此,但采桃是又惧又怕,“就算是家养的狼狗,那也是不长眼的玩物儿,若是伤到您,奴婢就是有百条命那也没法抵的。”   宋絮清拍拍她的肩膀:“那条狼狗,看着可怕实则— —”   “实则什么?”   “实则可怕。”宋絮清垂眸轻笑,“若你不注意,可是会咬上一口的。”   “啊?”采桃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宋絮清失笑:“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事地回来了。”   采桃撇撇嘴,嘟囔道:“下次奴婢再也不要帮小姐偷跑出府了。”   宋絮清哧地一笑,不语。   跟在身侧的采桃不解地看着自家小姐,不明白为何只是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心情仿佛都愉悦上了几分。   临走前说是去的天音阁,难道是在天音阁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谱子?   随风飘扬的矫笑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无踪。   裴牧曜嘴角稍稍扬起,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玉戒。   祈安拿捏不准该是何时离去,只是在外候着,听到宣武侯府静了下来,他斗胆敲了敲马车,“主子,回府还是?”   不多时,清冽的嗓音传来:“南涧寺。”   祈安应了声,驾着马车往南涧寺的方向去。   思绪伴着清风飘至裴牧曜脑海中,白光与白光之后的场景再次闯入,他捏了捏眉心,沉吟不语。   若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未意识到蓦然闯入他梦境的几处场景是哪儿来的,便是傻的可怜,只是一想起前世宋絮清嫁给了裴翊琛,成为他的皇嫂,裴牧曜隐隐觉得胸闷。   想起幻影中宋絮清仰头看着烟花的笑颜,直到后来提及马场时的眸中的假笑,活泼的少女渐渐染上了沉闷的气息,裴牧曜转着玉戒的动作微顿。   “皇嫂。”裴牧曜低声念着这道称呼,沉沉地冷笑了声,“他也配?”   作者有话说:   上一世啊,裴牧曜对宋絮清是禁/忌爱来着。   弟弟爱上了皇兄的妻子,嘴边叫着皇嫂,心中却……   不过吧,裴牧曜不是那种会不顾宋絮清的想法强取豪夺的人。   上一世就算是那样了,宋絮清往后退了几步,他就放她走了,尊重她的想法和底线。 第34章 及笄   (王爷和小女认识?)   那晚外出的事情, 除了宋絮清与两个丫鬟之外,侯府中并无第四人知晓。   往后的时间中,与此前的安排也并无多大出入, 不过就是白日请来先生教书, 唯一有变化的就是某日午间时刻,季大家出现在侯府门口, 此后一连数日, 都于这个时间点来侯府教习。   就是及笄礼前夕,宋絮清都不曾放松过。   徐氏前来暖玉阁时,恰巧遇上画屏送教书先生出府。   画屏福了福身, 道:“夫人。”   徐氏颔首向教书先生问好,告知画屏好生将教书先生送出府。   直到二人走远后,徐氏侧眸笑道:“我本以为清儿不过是用功几日, 没想到倒是坚持了这么长的日子。”   张嬷嬷听出夫人言语间的骄傲, 附和道:“小姐的脾性您是知道的, 若是她有心必然会做好。”   徐氏叹了口气:“就是苦了点,你看看她眼下的青丝, 明日怕是要上些妆粉才能遮盖住。”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徐氏更多的还是欣慰于女儿的用功,倒不是要她才溢京城, 只是觉得她心思巧妙了些,用对了处。   一众丫鬟随着徐氏踏入暖玉阁院门,就瞧见树荫底下的姑娘,晚霞的粉嫩余晖洋洋洒洒地透过枝桠点落在她的身上, 少女悠然自乐地摇晃着双足, 时不时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好生自在。   许是听到脚步声, 少女抬首望来,淡然无波的眼眸陡然一亮,熠熠生辉。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自吊椅中跳下,嗓音轻灵悦耳:“娘亲,你怎么来了!”   腰间的碎珠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徐氏上下端量着女儿好一会儿,对张嬷嬷笑道:“怎的昨日见还是小姑娘的模样,今日一瞥倒是有了点少女的清韵。”   宋絮清脚步一顿,挽着徐氏的手嗔道:“娘亲就是会打趣我。”   徐氏闻言,和张嬷嬷对视了一眼,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就是爱撒娇的小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张嬷嬷掩嘴笑道:“小姐虽是长大了,但这性子还和幼时那般可人。”   宋絮清挽着徐氏往里间走,还不忘回张嬷嬷的话:“嬷嬷也是惯会打趣我的。”   “打趣也打趣不了几年了。”徐氏轻拍着她的手,坐在凉亭内的石椅上,“明日及笄礼结束后,怕是有不少媒婆要上门了。”   宋絮清失笑,拎过茶壶倒了杯新茶递给她,道:“那我明日就去找爹,让他把侯府大门的门槛加高点,谁家的媒婆都进不来才好呢。”   徐氏茶杯轻抵嘴角,呷了口茶,听她这么说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   这段时日常常见女儿抿着唇往返于暖玉阁和书房,此时瞧见她笑靥如花的容颜,心中感慨万千,“怎的上一秒还是蹒跚学步的模样,转眼间就长大成人了呢。”   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腕,头顶在她的肩颈处,稍稍磨蹭着。   徐氏捏了捏女儿娇嫩的掌心,垂眸端看须臾后叮嘱道:“明日就是及笄礼,你可要好生休息好,知道吗?”   宋絮清颔首‘嗯’了声。   此刻的她虽无比乖巧,但徐氏自认还是颇为了解自家女儿,又好生叮嘱了半响,直至夜幕低垂才离去。   送走徐氏后,宋絮清浅浅地打了道哈欠,眼皮子开始打架起来,也没了用晚膳的心思,取过桌上的书卷就往阁中走。   画屏和采桃四目相对,都怕她翌日忙碌无法进食,道:“小姐,要不采桃出府给您买些糕点回来垫垫肚子?”   采桃快速地睨了自家小姐两眼,见小姐面色稍显犹豫,福了福身:“奴婢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的刹那,宋絮清都未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一溜烟地小跑离去,也由得她去了。   然而宋絮清才走到阁中卧房,就听闻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侧眸望去时,只见不久前才出府的采桃提着道食盒回来。   沏着花香清茶的画屏狐疑发问:“怎的才出府就回来了?”   漆红色的食盒端放在圆桌上,采桃边掀起盒盖边小声道:“我出府时恰好撞见三殿下身旁的泽川,他提着个食盒匆匆而来,见到我便叫住了我,说食盒中装着些糕点,让我带进来。”   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宋絮清伸头撇了一道,小巧而又眼熟的精致糕点映入眼帘,外形与不日前在天音阁吃的那几道糕点尤为相似。   若是泽川送来的,那便是裴牧曜的意思。   宋絮清捻起一块白玉糕,清甜的糕点还有着点点余热,她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品着。   两个丫鬟在侧边看着,意味深长地侧眸相视一笑。   小口小口地吃了几块后,宋絮清有些吃不下了,叫采桃收了起来后便去沐浴休息去了。   床榻上,宋絮清倚着柔软的垫子,借着床头的小灯笼翻阅着书卷。   也不知怎么的,适才看得精精有味的书卷,此刻倒没了兴趣,恍惚间,只觉得密密麻麻的字眼上满是‘裴牧曜’的三个字。   清风在耳边温温柔柔地拂过,将宋絮清的思绪吹到了那一夜。   那夜回府之后,她想了很久,想起裴牧曜应下她时眸中的温和,想起他让自己再思考思考时的正色,平缓的湖面再次荡起阵阵涟漪。   画屏在榻侧扇着团扇,书卷落在丝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垂眸一看,小姐已然闭上了双眸。   她小心翼翼地取开书卷,再将丝衾盖在宋絮清的肩头才踮脚离去。   宋絮清被叫醒时,阁外的天还蒙蒙黑。   在徐氏的催促下,丫鬟嬷嬷们将半梦半醒的宋絮清推去洗漱,再送到镜台前打扮,温热的湿帕擦在脸上,她神游的思绪这才悠悠转醒。   鸡鸣之后,耀眼的朝阳缓缓升起,透过枝叶洒进卧内。   侯府内往来的身影愈发得多,各家小姐多是陪同着娘亲一同来的。   众人落座等候着吉时,听到小厮唱报徽澜公主的名号时,纷纷侧眸睨了眼相识之人,任谁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惊诧。   “徽澜公主怎会过来?”   “宋家小姐是公主的伴读,和公主的情谊自是比其他人要好上一些,来也不奇怪。”   “去岁柔嘉贵妃幼妹及笄,也……”   “嘘!贵人的话你也敢在这儿说,不要命了?”   “实际上就算是徽澜公主没来,就是这个排场也是京中排得上号的,老国公夫人吃斋念佛多年未外出,可见侯夫人的重视。”   静坐在阁中等候吉时的宋絮清并不知外头的讨论,只是趁着空闲的时间,又在翻看着书卷。   看得入神时,听闻外头传来请安声。   宋絮清捧着书卷抬眸望去。   裴徽澜迈着轻盈的步伐而来,瞥见书卷后俏丽的眉眼微蹙,“此等佳日,你怎还在捧着卷书看,莫不是明日要赶考去。”   宋絮清下榻请安,“这不是听闻国子监要开考,只能是趁着空闲时间临时抱抱佛脚。”   “你呀,哪是临时抱佛脚。”裴徽澜收起书卷,挥了挥手,笑道:“你可是日日抱着的。”   等在门扉之外的宫女捧着木盒,垂头进屋。   裴徽澜将木盒挪至她跟前,道:“这是去岁三哥给我的蝶舞鎏金流苏簪,我也未用过便送来给你。”   除此之外,裴徽澜送来的其他礼品都已送到侯府登记,唯独此簪是私下赠予。   听闻是裴牧曜送给她的,宋絮清挑了挑眉,但也知道她不喜他人拒绝,便福身谢恩收下了。   只是不等她开口让画屏收好簪子,只见裴徽澜侧眸扫了眼卧房众人,探头悄声道:“悄悄告诉你,三哥也来了。”   这道消息犹如从天而落到巨石,砸得宋絮清都忘了上一刻想要说些什么。   要知道在此之前,裴牧曜从未踏入过宣武侯府半步。   宋絮清嘴角微启,半会儿才问出声:“他怎么会过来?”   “当然是来贺礼呀!”裴徽澜笑意吟吟地凝视着她,“他口中说着是陪我来的,实际上我都懂。”   对上她满是暧昧之意的眼神,宋絮清被打趣的耳垂微微红润,清着嗓子道:“我同三殿下,是正经的合作关系,不似公主想的那般。”   裴徽澜意味深长地‘喔’了声,“不信。”   宋絮清与她相视半响,看着她眸中愈发旺盛的笑意,抿了抿唇垂下了眸。   实际上,她有想过今日可能会遇到裴牧曜,却未曾想到他会亲自来到侯府。   别说她没想到,此刻侯府后院书房中陪同的侯爷宋祎也没想到,他借着喝茶的功夫微斜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裴牧曜,心中暗暗思忖,不知这是什么个情况。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舞着折扇,呷了口茶水,“本王此次前来,只是恭贺侯爷之女及笄之喜而已,侯爷莫要多想。”   宋祎拧了拧眉,思索片刻后问:“王爷和小女认识?”   裴牧曜颔首:“有过几面之缘。”   闻言,宋祎端着茶杯的动作微微停滞,看向裴牧曜的眼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   宣武侯府少与各位皇子走动,更别提三皇子久居宫外,就是他一年到头也仅是在宫宴上远远地见过裴牧曜几次,此刻告诉他曾与女儿有过几面之缘,这让他顿时心生异样。   宋祎面上不显,“如此,那便是小女的福分。”   言语中的客气推离之意别说是裴牧曜,就是守在门外的祈安都听出来了。   “侯爷客气了。”裴牧曜似笑非笑地说道,“本王不过是四处走走停停的闲散人士,担不上福分二字,不过是有缘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且宋姑娘心思巧妙,能够和她相识也是本王的福气。”   宋祎:“……”   他微垂眼睫,若有所思地品着裴牧曜口中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自外而来,宋祎和裴牧曜不约而同地侧眸。   来人对上裴牧曜清冽的眼眸时,步履稍稍停顿了须臾,拱手时垂眸敛下眸中的诧异,“王爷。”   裴牧曜狭长的眼眸眯起,淡淡地‘嗯’了声。   宋祎敏锐地觉察到气氛稍稍冷下,心中微凛。   他清了清嗓子,介绍道:“王爷,这是贤侄宋淮安,当下正在户部任职。”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35章 修罗场   (你二哥寻你呢)   候府前头交谈嬉笑声阵阵, 与后院静谧萧瑟的书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裴牧曜神色慵懒地靠着椅背,顺着宣武侯的话转过头去,约莫几瞬后他收回了眼眸, 修长有力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把。   良久, 他嘴角缓缓扯出道轻笑:“宋二公子,久仰大名。”   宋祎扬起的眼尾稍稍一顿, 眸光微沉地掠过侄儿的长影, 紧抿着唇不语。   在他的印象中,不日前被封为瑞王的三皇子殿下虽已踏入朝堂,锋芒毕露, 然而就如瑞王所言那般,他平日中不过是闲散人士,并无主职。   久仰大名这个词, 就像是在告知宋祎, 候府竟是卧虎藏龙之处, 不过是个户部小职都能引起他人关注。   除非……   他的贤侄并非众人所看到这般!   宋祎心潮起伏面上却不显,慢条斯理地撇去茶水中的茶渣, “没想到王爷还听闻过淮安的名字。”   拾阶而来的宋淮安身影微僵步伐稍稍滞住,须臾片刻后又恢复了原样,拱手道:“多谢王爷抬爱。”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 目光锐利地睨了他一眼,“宋二公子此言差矣,本王不过是随耳一闻,是宋二公子行事稳妥有序, 入了皇兄的眼。”   言毕, 书房内霎时间静下。   宋淮安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手心冒着碎汗, 权当没听懂他话中的意思,道:“此乃臣职责所在,必是稳妥行事。”   裴牧曜挑了挑眉,敛下眸中的笑意,不再言语。   说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和他交锋,不过是提点提点宣武侯罢了。   瞥见静坐在一侧的宣武侯微眯着眼眸,指腹摩挲茶杯杯侧的竹林花纹,脸色深沉。   虽说宣武侯是武将出身,却不似世俗对武夫的固有印象,而是有头脑得紧。   其当众交出兵符之时多有人不解,甚有人觉得他毫无进取之心,若是再打上几场胜战,侯府便能一跃而起为京中贵族之首,就是国公府都不可比肩。   不过明眼人皆懂,彼时太子之位空悬,宣武侯此举是上上举,既是亲手拔出这根有可能扎在皇上心中的刺保全了侯府,又是避免了侯府未来选边站的可能性。   宋淮安心中打着鼓,垂头之际默默地睨着大伯的神色,仔细思量了下,大伯虽不喜侯府小辈与皇子来往过密,然而他毕竟是已经出府另立府邸的二房长子。   于理而言,宋祎不会过分插手二房之事。   细碎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外,侯府侍卫来报时辰,已然接近吉时。   宋祎抬眸的刹那敛下了深沉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道浅浅的笑容,他略显迟疑,恭敬道:“吉时将至,若王爷无要事,臣先行前往前厅了。”   字眼落在‘先行’时,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言语间的蕴含之意便是,这是宋絮清的及笄礼,若是外男在场怕是不妥当。   裴牧曜听出送客之意,也不怒,起身颔了颔首,走了出去。   宋祎跟了上去,原路返回自侧门将裴牧曜送出了府。   目光随着裴牧曜的身影而走,直至身影消失于视野中,宋祎这才沉沉地看了眼身侧的侄子,冷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倘若将心思落在不该落的地方,我也不介意行大义灭亲之举。”   说完他甩手转身离去,独留宋淮安一人站在原地。   女儿家及笄是大事,相应的礼仪也繁琐了些,有上十道流程。   及笄礼的前几日,徐氏便反复叮嘱过嬷嬷丫鬟们,每一道流程都不能有任何差错,宋絮清于正厅厢房中来来回回,直到高挂的日头渐渐西落将将礼成。   礼成后徐氏准备了宴席,供前来观礼的宾客们食用,一时间后院尤为热闹。   宋絮清了无生气地坐在镜台前,任由画屏替她卸去妆面,听着暖玉阁卧房外的主厅传来的闲话,浅浅地打了道哈欠。   采桃端了盏清淡的豆腐汤和些许点心走进来,瞥见镜面中自家小姐眼下的青丝,心疼道:“忙活了五个时辰,小姐怕是累坏了,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同公主等人出府游玩呢。”   宋絮清累得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她随手捏了个糕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   喝完豆腐汤后,她放下瓷勺,不知是不是用了点东西的缘故,倒也没觉得那么疲惫。   卧房门扉‘咯吱’地响了声,门扉被人自外推开道缝隙。   少顷,傅琬探头而入:“你二哥寻你呢。”   宋絮清撑着椅把起身的动作停了一瞬,上挑的眉梢微微蹙起,淡淡地‘嗯’了声:“我这就来了。”   今日礼宴上,她就已经瞧见宋淮安的身影,坐在二房的位置,也不知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嘴角始终沉着,在扬唇淡笑的人群中尤为突出。   途经暖玉阁主厅时,宋絮清向裴徽澜稍稍解释后便随着丫鬟往外走。   院落中,宋淮安来回踱步于桃树下。   宋絮清踏出主厅时就瞧见了他的身影,隐隐觉得他似乎稍显不安,平日里眼神尖锐之人此刻竟未察觉到她的身影。   她踩在石砖上时,故意发出了些许声响,对上他望来的眼眸后淡淡一笑,“二哥,你找我?”   “嗯。”宋淮安负在身后的手握了握,瞥了眼主厅珠窗上摇曳的叠叠人影,道:“我寻思着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来问问你是否想要出府逛逛,没曾想你这儿还有着约。”   宋絮清未语。   静默之下,宋淮安稍显焦躁。   宋絮清走了过去,“多谢二哥惦记,公主在内候着,怕是无法应邀出行。”   公主的马车还在外候着,宋淮安自是知晓她犹在。   他稍稍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原是公主在此,平日里公主出宫多有瑞王殿下陪同,没曾想今日倒是自行来了。”   闻言,宋絮清眸底闪过一丝打量,不紧不慢地道:“听公主的意思,瑞王今日也来了。”   言闭之后,她双眸紧紧地锁着宋淮安,捕捉到他脸上神色有些许沉闷,平缓的眉心慢慢地蹙了起来。   宋淮安眼睛一眯,道:“没想到瑞王殿下好雅兴,听闻你和他似乎见过几面?”   宋絮清颔首,也不瞒他,“确实见过几次。”   宋淮安静默了须臾,他眸光沉沉地凝看,好一会儿才说:“王爷同你不是一路人,少些来往对你有好处。”   话音落地,宋絮清心下沉了几分,眸色却要比适才亮上几分,笑道:“我可不管那么多,若是同我有话聊,那必是处得来,若是没话聊才不是一路人呢。”   听着她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宋淮安失笑。   不过笑容并未在脸上停留多久,他眼角余光瞥着珠窗处,刻意压低声音道:“王爷这么多年久居南涧寺,喜静,你个爱热闹的怎的和他有话聊。”   宋絮清抿住了唇,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悄声问:“二哥,是王爷不好相处吗?你为何很是不喜我同他往来,我知道二哥向来对我来,若不是王爷有何不对劲的地方,二哥都不会如此排斥我和他接触。”   直白的表达听得宋淮安一愣,良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答非所问:“这话和我说说可以,切记不可在外说,议论王爷是会引来责罚的。”   “这是自然。”宋絮清笑了笑,似有似无地扫了眼身侧,“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和公主出门,就不和二哥聊了,不过二哥放心,你说的话我都会放在心中的。”   顿了顿,她稍稍俯身靠近用气音道:“至于你觉得王爷不好相处的事情,我也不会和别人提起的。”   说完后径直转身离去。   转身的刹那宋絮清扬起的嘴角顿时敛下,沉默地往前走。   不知是笃定她心思单纯,还是觉得她会坚信自己的说法,宋淮安并未对她用上半点心计,而是将想要灌输给她的想法直白地说出。   甚至隐隐意识到她和裴牧曜有所往来,也未曾考虑过她会将这些事情告知裴牧曜。   宋絮清转念一想,若是前世的她,怕是在听到宋淮安这些话后,确确实实会渐渐与裴牧曜疏离。   不为其他,她尤为信任身边的亲人。   踏入主厅时,宋絮清敛下思绪,朝厅内等着三人招了招手,命画屏去和徐氏说了声后,就一同出了府。   走出侯府,故作端庄的傅琬瞬间松懈下来,揉着肩膀道:“及笄礼未免过于漫长,你竟然能受得住,真真是天将奇人。”   宋絮清哧地一笑,望向她,“你今日不也端坐了一整日,不也受住了。”   云光附和道:“及笄礼可是姑娘家人生头一回的大事,就是往日里再撒泼的人,那日也会好好对待的。”   离及笄还有上一年的陶怀夕闻言,顿时觉得头疼。   “好啦好啦。”裴徽澜踏上马凳,侧眸道:“再晚去一会儿,街上的人便多了。”   早在日前,宋絮清就在邀月阁定了位置。   此时已经是日落时分,若是再晚一点儿,长安街又是人挤人的。   侯府门外停靠着不少的马车和轿撵,就是穿出侯府长街都费上了好一会儿。   到了长安街外时,点点星火已高挂于暮色之中,长安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起。   下了马车走入长安街高门,若是径直往邀月阁去,只需穿过长桥栈道就可抵达,但若是想要在街上走走看看,随着人流往里走便是了。   长桥栈道的人影似乎要比长街上的多上不少。   裴徽澜出行有侍卫在暗中护佑,可毕竟是自己提议出府游玩的,宋絮清不愿生了事端,便提议往长街的方向去。   谁知将这个想法说出后,顿时遭到她们四人的反对,并且每个人都不容拒绝。   给云光递了个眼色,谁知云光竟然撇开了眸,不看她。   宋絮清:“……”   一人拗不过四人,无奈之下,宋絮清只能是听她们的。   要说长桥栈道与长街最大的不同之处,那便是这座桥很是适合情人携手同游。   相传长桥栈道修建之时,就有不少的喜鹊在附近搭了窝,在众人的口口相传之下,这便成了民间版上古神话中的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   当她们踏上长桥栈道的刹那间,忽而有烟火在天边绽开。   宋絮清抬眸望着,拍拍云光的手道:“这夺目灿烂的烟火在还未全黑的天际绽开,也另有一番风味。”   云光也被烟火吸引去了注意力,颔首:“这天还未黑,怎的会放烟花呢。”   宋絮清摇了摇头收回视线,顿时对上她们笑意吟吟的眼神,她心中一动,狐疑地问:“你们安排的?”   裴徽澜撇嘴摇头,“我们一整日都跟着你,哪有这个时间呀。”   宋絮清一想也是,伴着满天的烟火走过长桥栈道。   桥上的人都被烟花吸引到了目光,纷纷停下探头望着天空,下桥的道路比适才宽松上些许。   停顿了须臾时刻的烟火再次窜上了天空,远远地看去倒像是含苞待放的山椿。   宋絮清敛下眼眸,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眸中闪过,她神色微怔,目光定定地望去。   裴牧曜负手闲站在栈道下,身侧的裴子程不知是说了些什么,他嘴角微微扬起,眸光似笑非笑地扫过。   间隔着十米远的眼神在半空中相撞。   不知是烟火衬的,还是眼神原是如此,他灼灼的目光令宋絮清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宋絮清缓缓地挪开视线,“我看到— —”   说着说着她身形一僵,话语也渐渐收了下来。   长桥栈道的另一侧,裴翊琛徐徐走来,他眼角眉梢处都噙着抹舒适的笑容,垂眸望着身侧的女子。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比较忙,没法双更。   周末有空会给大家双更哒! 第36章 沁宁   (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傅琬着意降低的嗓音荡在周围。   不过少顷, 又听到云光狐疑的语气,“你们见过他身边那位姑娘吗?好生漂亮夺目。”   宋絮清指节微微颤动,僵硬的身躯逐渐缓了过来, “是大理寺少卿顾大人的妹妹, 顾沁宁。”   “咦,你认识?”裴徽澜沉吟了下, 悄声道:“听说就比絮清长上五岁。”   陶怀夕道:“二人站在一起是般配的, 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   宋絮清若有似无地笑了声,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这话早在前世她也曾听说过,不过是无意间听闻前来东宫赴宴的某家小姐提及的。   彼时正值深秋, 宋絮清等一众世家贵妇千金于深院之中闲话,临近傍晚时分,久居侧院的顾沁宁如同平日那般走出侧院, 在小花园中漫步。   不多时, 众人就瞧见裴翊琛迈着修长的步伐走来, 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眸中闪烁着温柔的神情, 亲手给顾沁宁披上了披风,牵过她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这时候,静谧的凉亭内有人喃喃出声。   话音落下后, 凉亭中众人顿时闭下了息,满眸惶恐地望着宋絮清,那位小姐也自知失言,忙垂头跪在她跟前。   京中有点头脸的人都知道, 太子偏爱侧妃胜过太子妃, 相比起备受宠爱的侧妃, 太子妃就是供奉在东宫镇院用的, 是名义上的妻子罢了。   她们惶恐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不忍,甚至还有些许不解。   不忍是因为在场没有一位女子愿意夫君轻视自己,宠爱侧室;不解则是不明白宋絮清为何不与顾沁宁掰扯一番,她家世在京城中都是数得上名号的,更遑论还是正室,必要时候需得好好调教侧室一番。   思及此,宋絮清嘴角微微勾起,心中有了思量。   她跟在裴徽澜身侧,状若无意地走下长桥,眼角余光撇见眉梢挑起的裴牧曜时,怔了怔。   不远处的人影步履稍稍停滞须臾,片刻后便围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某个方向窃窃私语。   裴牧曜顺着她们的视线侧眸看去,恰好对上裴翊琛满是笑意的眼神,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间,裴翊琛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只剩下些许淡薄的笑容。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用扇柄抵了抵裴子程的后背。   被扇柄怼住的裴子程随即偏过头来,微启的嘴角在看见裴翊琛的瞬间抿住。   此处人来人往,人头攒动,摊贩的叫卖声,人流的闲话声,飘荡在空中的戏曲声融合在一起。   裴牧曜手臂抬起,拱手之时背部青筋在烛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影。   “没想到会在这附近遇到你们。”裴翊琛牵着顾沁宁的手,不紧不慢地走近,“在这儿站着,等谁呢?”   有路人自右侧经过,裴牧曜往里走了一步,“徽澜今日外出赴宴。”   裴翊琛了然。   他知道今日是侯府嫡女的及笄礼,“徽澜也是爱热闹的,多出宫走走也成。”   静了一瞬。   裴子程看了眼他身侧的提着灯笼的顾沁宁,故作不解地转了话锋:“这位是?”   裴翊琛接过灯笼,“顾长风之妹,顾沁宁。”   话语降下的同时,顾沁宁稍稍福了福身,嗓音轻盈柔和:“见过二位殿下。”   裴牧曜眼皮微掀起看她,神色淡淡地点点头,眼角余光瞧见即将靠近的几人,递出了个眼神。   踌躇着是否要过去的裴徽澜接收到眼神,呼了口气,提起裙摆小跑过去,笑意吟吟道:“哥哥,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宋絮清跟在她的身后,走近福身后悄悄往侧边挪了挪身位,将自己隐在裴徽澜身后。   谁知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打算无视他。   裴翊琛幽幽道:“听闻今日是宋姑娘及笄的日子。”   言闭,所有的目光在一瞬间靠拢过来,宋絮清神色一凛,半垂下眼睫,似有似无地‘嗯’了声。   好在裴翊琛貌似只是随口一问,收回了落在她头上的目光,对裴徽澜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别在宫外乱晃。”   裴徽澜抿了抿唇,听明白这是让她回宫的意思,一时之间想要反驳,可抬眸时瞥见三哥的眼神,又默默地止住了嘴。   是裴牧曜替她回了话,“皇兄说的是,我之后会将她送回去阁外再回府的。”   裴翊琛颔首,不再说什么。   裴子程适时道:“我们在邀月阁还定了位置,就不打扰皇兄和顾姑娘出行了。”   听到裴翊琛嘴边溢出的首肯字眼,宋絮清垂下眼眸,跟在他们身后离去。   只是往前走时,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她寻了过去,撞上顾沁宁柔情似水的眼神。   目送着他们离去之后,顾沁宁敛回目光,余光瞥见裴翊琛不满思忖的眼眸,淡笑着:“这么恋恋不舍的,要是不想陪我,那就同他们一道走吧。”   闻言,裴翊琛收回视线,看向顾沁宁的眼神中带有一丝玩味儿,打量半响后道:“若是我此刻跟他们走了,你怕是要怪上我好长一段时间,那可得不偿失。”   “听你这意思,还真想和他们去。”顾沁宁撇了撇嘴,愤愤地转身不再看他。   裴翊琛失笑,双手揽过她的肩膀,“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去呢你就使小性子。”   顾沁宁侧过头,就是不看他。   若是换个人这般,裴翊琛早就甩手离去了,然而他就吃顾沁宁这一套,或者说只吃她这一套。   平日中待人温婉柔情,只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点点真心。   裴翊琛点了点她的鼻尖,道:“别人你都可不放在眼中,就是……”   许久都没有听到后续的话语,顾沁宁这才转过头来,见他眸中夹带着些许忧虑,淡抿唇瓣不语。   良久,裴翊琛才道:“就是侯府嫡女宋絮清,你可同她多走动走动。”   顾沁宁倒映着烛火的眼眸一怔,瞬间明白了。   眼前靓丽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裴翊琛心中叹息,道:“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顾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稍稍叹息,点了点头。   -   顾沁宁柔情似水的眼眸对于宋絮清而言很是熟悉,但是离去时瞥见的那道眼神中夹杂的些许探究之意令她有些不解,但并不想生事,只当作没看到,又微垂眸径直离去。   适才踏着烟火而来的心情,在遇见裴翊琛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距离前世赐婚圣旨送往侯府的日子还有大半年,然而她此时此刻却隐隐觉得不安。   仔细回想了一番,就连裴牧曜被封为瑞王这事都提前近一年的时间,这道赐婚圣旨是否也会提前落在她的身上,若真是如此,她如何才能避免。   这么一想着,宋絮清揣揣不安地紧抿着唇瓣。   唇才抿上,前额忽然撞上道身影,她闷哼了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牧曜目光落在她前额的红痕上,清冽的神色散去,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路不看路,在想些什么呢。”   手捂着额头,宋絮清抬起小指看向眼前人。   也不知他的胸膛是什么做的,撞得她生疼,眼泪差点就要溢出来了。   揉了好半会儿,宋絮清松下手,硕大的门匾映入眼帘,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邀月阁门口,而同行的友人们都已经踏上了前往厢房的长阶,只剩下他们在此处。   宋絮清思忖须臾,摇了摇头:“没什么。”   人来人往之地并不是闲话的好地方,裴牧曜听出她不想多讲,也不强求。   厢房在临江的位置,推开雕窗便可瞧见江边往来的人影,漫天的灯火映照着他们,宛若画中场景。   定下厢房那一日宋絮清就定好了菜肴,一行人才到厢房不久,邀月阁掌柜的就领着小厮们将已经制好的菜肴端上桌。   菜肴上齐全后,掌柜的领着小厮退下,不忘将厢房的门合拢。   门扉合上,裴徽澜顿时松懈了下来,双手撑着下颌道:“没想到皇兄那么冷肃一人,也会陪同心上人出行,真真是奇观。”   傅琬赞同地点头,“不过顾家小姐生的确实漂亮,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喜欢,就是不知性情如何。”   “必是性情温婉之人。”裴徽澜道。   宋絮清闻言颔着首,确实如同裴徽澜所说的那般。   视线凝着她的裴牧曜见状,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水,脑海中闪过梦境中的场景。   那时宋絮清就对身侧的小丫鬟说,听闻顾沁宁生的极其漂亮,这才会在那日去侧门悄咪咪地观望。   身为太子妃的她,似乎对侧妃并无任何敌意,更不提这侧妃是她嫁入东宫不久后入的。   不在乎便不会生妒,然而若是不在乎,她为何会嫁入东宫?   若是宋絮清不喜,以宣武侯的谨慎之心是不会贸然让她入东宫。   少顷,裴牧曜神色一顿。   除非这桩婚事不容侯府拒绝,若是侯府都无法拒绝的,便只有圣旨。   裴牧曜眉梢蹙起。   身侧的宋絮清神情娇俏,嘴角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与梦中的她是两个人。   “三哥你在想什么呢,到你了,快快端起酒盏,贺絮清及笄之喜呀!”   裴徽澜催促的嗓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宋絮清歪着脑袋,视线投向裴牧曜。   须臾,他清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端起酒盏视线驻足在她的脸上,而后轻轻地碰了碰她手中的杯盏:“祝你往后时日万事顺遂,事事皆顺心顺意。”   宋絮清梨涡微绽,浅浅地抿了口:“借王爷吉言。”   裴牧曜轻据着嘴角,粲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寒心   (东宫修建了新的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长街上的人影憧憧, 吆喝声此起彼伏,喧嚣声透过敞开的门扉传入。   夜色渐深,其他人都在裴子程的护送下离去了。   宋絮清下颌搭在窗槛上, 精致上挑的眼眸中布满烟火的余晖, 她微微抬手捉住黑夜中微弱的星光,将光芒纳入眼中, 唇角微扬。   裴徽澜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宋絮清头上的海棠珠花步摇发簪, 珠花相撞发出清脆叮零的响声。   “及笄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倚着自己后背的小公主饮了些许葡萄清酿,澄亮的眼神稍显迷离,宋絮清笑道:“跟昨日一样, 并无任何感觉。”   裴徽澜撇嘴,倍感无趣:“我还以为及笄会有很大的不同呢。”   宋絮清哧地一笑,眼眸清澈透亮。   少女娇俏灵动的神色落入裴牧曜眼中, 他半倚着软榻, 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水。   ‘叩叩’。   敞开的门扉被人敲了敲。   泽川走进来:“主子, 马车已经备好了。”   夜虽深,邀月阁依旧遍布着呼声, 大堂内还有不少人对饮谈天,这桌聊着古今之事,那桌讨论着街坊小道消息。   穿过拥挤的街道, 身侧往来人流时不时地挤来,铺天盖地的酒味弥漫来时,宋絮清微微拧着眉,不着痕迹地往里靠了靠。   谁知那醉酒的男子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踉跄了几许堪堪往这边而来。   宋絮清瞳孔颤动, 连连后退之时手肘一紧, 有人拉住了她的肘部往旁边一扯。   下一瞬, 漫天烛火被玄黑色缕金云纹长袍挡住,宽厚修长的身形伫立在她身前,男子身上带有的荀令香萦绕在鼻尖,将她与浓烈的酒味隔绝开来。   裴牧曜眸光深沉地扫了眼被祈安领走的男子,在转身看向宋絮清的刹那眼神略有缓和,“可有伤到?”   紧握着她的手已经松开,宋絮清摇了摇头:“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中规中矩的称呼落在裴牧曜耳中却有那么一丝丝刺耳,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色道:“宋姑娘,客气了。”   这还是宋絮清第一次听到裴牧曜如此称呼她,对上他夹杂着揶揄的眼神,愣怔须臾侧头一笑。   不远处的裴徽澜听闻声响后转身一望,恰好看到二人相视而笑的神情,眉心微动,示意泽川跟上后便大踏步地朝前去。   泽川赶忙跟上,候在她身侧。   裴徽澜问:“以你和祈安对三哥的了解,觉得他待絮清如何?”   泽川微垂头:“禀公主,并无异常。”   烛火倒映在他背后,导致裴徽澜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只是转念一想,泽川和祈安的嘴,别说是她问,就算是父皇来了,严刑拷打都无法问出真正的答案来。   裴徽澜微微叹息:“我只是觉得,要是能有个人陪在三哥身边就挺好的,他独自一人太孤单了。”   “自我懂事开始,三哥便很少回去,我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你们都不会告诉我,所以我只希望三哥开心,别的我不知道,但宋絮清在他身边时,他是放松的。”   “他们常说我还小,等我长大后就能明白,可他们常常会忘记,深宫中长大的女子,就算是一生荣宠,也会被迫知晓很多事情。”   泽川跟在她的身侧,默默听着。   后侧。   裴牧曜走在了人流较密的那一侧。   宋絮清跟在他的身旁,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此刻不必费心思去思索,心情都畅快了几分。   裴牧曜眼角余光睨见她稍显雀跃的神情,勾唇笑了笑,没有去打扰她。   穿过拥挤人流,宋絮清瞧见候在不远处的丫鬟,脚步顿了顿,敛神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是作壁上观,指不定哪日就被狂风骤雨吹倒,你那日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离去。   裴牧曜垂眸笑了笑,盯着她的背影‘嗯’了声。   待侯府的马车顺着街道驶向黑夜中后,裴牧曜才启程送裴徽澜回宫。   回宫途中,裴徽澜掀起珠窗帐幔,双手撑着下巴定定地凝着自家兄长。   骑在骏马上的裴牧曜神色自若的任她看着,只是偶尔侧眸看她一眼,倒是能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不知从何问起的裴徽澜在心中叹息,直到抵达宫门她都没有问出来。   裴牧曜长腿微扬,越身下马。   他揉了揉探头出来的裴徽澜,“三哥就送你到这儿,回宫后喝点解酒的汤水,不然明日醒来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去,却听见裴徽澜叫住他。   裴徽澜挥开纱帐,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小跑过去:“已经这么晚了,三哥今晚回去吧?母后每日都有命人收拾你的堂阁。”   “你三哥都封王了,堂阁也早就撤了。”裴牧曜捏了捏她的脸颊,“不过就饮了一小杯,怎就醉成这样。”   “你骗我。”裴徽澜顿时泪眼婆娑,控诉道:“你那年出宫时,跟我说你会经常回来的,结果若不是我出宫寻你,非要事你根本就不会回宫。”   裴牧曜捏着她的手顿了下,松开了手,对搀扶着她的宫女道:“公主喝醉了,送她回去。”   “我没有醉。”裴徽澜挥开宫女的手,“你们都当我还小不记事,可我记得的,那时你躺在长宁宫偏院五日,母后整日整日以泪洗面。”   “徽澜。”裴牧曜呵住她,眸色晦暗不明,“不可胡言乱语。”   裴徽澜抬手擦掉布满脸颊的泪水,宫女太监们早在她说出不记事时退到了十米开外。   她道:“罪魁祸首却依旧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我知你心寒父皇的决断,也知你不愿常年多病的母后再次被牵扯入后宫争端之中,可是它就像一根刺,不拔掉它永远都会刺痛我们。”   语闭,长久都没有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牧曜无奈一笑。   他抬手擦去裴徽澜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家小妹果真是长大了,有想法了。”   安抚的话语令裴徽澜撇撇嘴,正要开口就被截断。   “可你看到的还是太浅了,日后再睁大眼睛看看,等你真到了看懂的那日,我们再来谈拔刺的事情。”   这不是细微的荆棘刺,而是穿膛破肚的粗干,医者若稍有不慎,患者便会尽气而亡。   倘若真的只是后宫之事,何必忍耐。   三哥的嗓音暗哑沉沉,听得裴徽澜心中微凛,散落的醺意被劈开。   她顿默不语,怔怔地看着裴牧曜。   裴牧曜示意宫女上前将她扶入马车,待马车驶入宫门,宫门再次合拢之时转身准备离去,然而转身的刹那余光瞥见隐没在远处树下的身影时,他眸光微凛,如长剑般刺向远处。   裴翊琛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清亮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   裴牧曜敛去眸中的冷色:“月色下漫步,皇兄好雅兴。”   “三弟说笑了,不过是特地在此等你罢了。”裴翊琛道,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宫门的方位,“徽澜这是怎么了,不愿回宫?”   裴牧曜笑了笑:“饮了点葡萄清酒,撒娇呢。”   闻言,裴翊琛颇为不悦地拧了拧眉,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裴牧曜姿态慵懒地靠着骏马,等他开口。   裴翊琛渐渐地收回目光,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眼眸,道:“孤在这儿等你,不过是想叮嘱三弟一句,父皇将端午佳庆一事安排给你,你可要好生对待,莫要辜负了父皇与孤对你的信任。”   册封瑞王圣旨下发之时,端午佳庆一事也随即落在裴牧曜的手中,而往年,这一盛事多由裴翊琛牵头筹谋。   裴牧曜挑了挑眉,神色淡淡的‘嗯’了声,顺着他的话道:“多谢皇兄好意相告,若真遇到事情,必是要找皇兄帮忙的。”   裴翊琛眸光幽深地盯着他良久,颔颔首转身离去。   就好似真的只是为了叮嘱一番而在这儿等候罢了。   望着他疾驰离去的身影,裴牧曜轻笑了声,跃身上马离去,南涧寺与皇宫乃是相反的方向,回到南涧寺时,夜已深。   瑞王府早已修缮完成,然而裴牧曜还未从南涧寺中搬出来,他丢下缰绳往清河院走去。   策马跟上的祈安泽川二人翻身下马,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人对视了许久,祈安才低声道:“主子,茗音递来了消息。”   裴牧曜步伐未停:“说。”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祈安才道:“茗音说,东宫修建了新的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话音落下,裴牧曜的身影一顿。   跟在身后的两人慌忙止住脚步,差一点儿就撞上他的背部,察觉到铺天盖地的清冽,纷纷垂下了头。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也看不到主子的神情,祈安硬着头皮:“主子,可要出手相助。”   裴牧曜侧身瞥了他一眼。   祈安瞬间明了,“属下这就去办。”   他匆匆离去之后,泽川觉得好似可以呼吸了,悄悄抬眸睨了眼主子,谁知却恰好撞上他暗然无波的眼神,只是细看下却能看清眸底蕴含着的惊涛骇浪。   泽川屏神:“主子。”   裴牧曜神色冷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进院。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今晚搭高铁回家去了,路上码了3k,另外3k明天补给大家,明天更新6k(保证做到!),而且周一周二我休假,不出意外周日和周一都可以更新6k! 第38章 眼线   (宋姑娘约莫是想嫁的)   “宋絮清是何想法。”   “宋姑娘……”祈安顿了顿, 犹豫瞬时后道:“宋姑娘约莫是想嫁的。”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祈安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垂头等候在侧没有离去,等待吩咐。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杯盏中溢出的茶水漫在长桌上, 将厚厚的一叠宣纸浸湿, 他出声道:“主子,现下不过是传言, 宫中还未有变动, 太子殿下似乎还未入宫请旨。”   裴牧曜放下茶壶,瞥了眼皱巴巴的纸张,“宋絮清此时在哪。”   祈安收起湿纸, 扔进纸篓中,“宋姑娘此刻在候府,这个时辰怕是已经入睡了。”   裴牧曜慢条斯理地擦着水珠,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他随手把帕子一扔, 起身道:“许久没见候爷了。”   祈安愣了下,往后退了几步让路。   守在外头的泽川见主子沉着脸走出来, 他看了眼祈安。   祈安摇了摇头,二人跟着离开南涧寺。   夜深人静的时刻,繁荣如长安街此时也仅有几道醉酒穿行人影而已, 不得志的几人时不时地高呼着前路茫茫等话语。   已经卧在榻上的宋祎被侍卫叫醒,听闻是裴牧曜在门口等候时,他披着外衫的手微顿,将外衫挂起寻了其他衣物穿戴整齐。   已落灯的候府又燃起了烛火。   宋祎看着沉默不语的裴牧曜, 想起近日坊间传闻, 思忖片刻, 佯装不懂地询问:“殿下深夜前来, 不知是为了何事?”   裴牧曜把玩着花纹错落有致的杯盏,闻了闻盏中飘香茶色,不想和他弯弯绕绕过多,“听闻皇兄有意于侯爷之女,晚辈特来祝贺侯爷。”   “殿下言重了。”宋祎心中一凛,弯身拱手道:“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不得当真。”   “侯爷这就是在说笑了。”裴牧曜示意祈安扶起他,“本王都来了,自然是可以当真的,不过就是等赐婚圣旨下来那日罢了。”   宋祎脊背僵硬,“小女年岁善小,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裴牧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听出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言下之意便是这门亲事不日将成,还望他放过宋絮清。   裴牧曜嗓音淡漠地笑了声,“侯爷莫担心,本王不过是问问罢了,郎有情妾有意一事,本王不屑于做棒打鸳鸯之事,不过是来恭贺侯爷而已。”   清冽的话语回荡于正厅之中,裴牧曜话语中的意思令宋祎心中沉了几分。   良久,他拱了拱手:“小女心思单纯,心悦之事不过是四处闲逛,臣不愿她往后大富大贵,只愿她不要被卷入争端之中,安然喜悦度过余生即可。”   裴牧曜注视着他许久,了无可无地‘嗯’了声,转身离去。   送走这尊大佛之后,宋祎抬手擦去额间冒起的碎汗,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来警告自己,还是真的是不喜宋絮清嫁入东宫一事。   裴牧曜步伐沉沉地走出侯府正厅,耳边响起一阵微小细碎的声音,脚步一沉。   祈安和泽川二人也屏起呼吸,高度警惕地看着送几人出府的侍卫。   初次见到三殿下的侯府侍卫本就紧张,被他们这么看着,膝盖一弯差点就要跪下了。   “小姐,都已经是深夜了,您真的要偷溜出府吗?”   “小声点,别引来侍卫,我去问问云光,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不然日后可怎么相处啊。”   “小姐真的要去东宫吗?听闻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几个侍妾……”   “嘘,这话只可同我说,在外切莫提起。”   话音落下后,再也没了声音,引起裴牧曜注意的微小声音也渐渐离去。   漫漫黑夜铺天盖地袭来,皎洁的月挂倾洒而下,却无法看清躲在树林中的人影。   侯府侍卫也听闻了这段对话,瘪嘴吹哨唤来同僚前去拦住小姐。   裴牧曜听完他的吩咐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径直离开侯府。   离开侯府后,祈安问:“主子,可还要掩住消息?”   裴牧曜脚步微顿,抬眸睨了眼高挂的长月,耳边是少女娇嗔的语气。   良久,他摇了摇头,走入黑夜中。   漫长的黑夜并无尽头,越往里走越是使人心口发闷,闷得人窒息,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裴牧曜倏地从榻上坐起,眸中带着点往日未曾见过的慌乱,他扫了眼四周,“祈安!”   祈安推门而入,“主子,何事?”   裴牧曜沉了沉呼吸:“宋絮清是什么想法。”   祈安面露疑惑,有些许不解,思忖几许想起晚间茗音递来的消息,道:“主子,一个时辰前来的消息,我还未将事情告知宋姑娘。”   闻言,裴牧曜闭眸半响,几不可闻地笑了声,挥手示意他下去。   余光瞥见落在床榻上的指节,它微微颤动着,似乎经历了难以磨灭的痛苦。   裴牧曜双手捂住脸,他又入了梦。   或者说,他又梦见了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宋絮清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的皇兄。   -   昨夜归府之时已然是深夜。   今日清晨时分,宋絮清如同往常那般早醒,却抵不住床榻的诱惑,堪堪睁开眼眸一瞬又扑入了蚕被的怀抱中,等到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快到正午了,我去吩咐小厨房备上吃食,你在这儿候着。”   “这碗醒酒汤,你顺路送去温起来,小姐醒来后给她喝上一点儿。”   宋絮清还未睁开双眸,就听闻画屏和采桃的对话。   她昨夜是饮了那么一小口葡萄清酿,但并未到醉酒的地步,此刻醒来也并没有任何的不适,再者那醒酒汤味道尤为奇异,若是真的经历宿醉,也是不愿意喝的。   “画屏。”宋絮清叫住即将出门的丫鬟,久睡刚醒的嗓子并不似日常那般清亮,“把醒酒汤倒了,我没事。”   外头顿了下,不多时就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   帐幔被掀开时,耀眼的炽阳落在宋絮清微掀的眼眸上,刺眼得很。   她抬手挡住光亮,这才有了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的实感。   采桃半拢帐幔,“画屏去小厨房吩咐他们上午膳去了,小姐可是醒了,今日怎的睡了如此久。”   习惯了光亮之后,宋絮清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闻言抻开的手停顿片刻。   还未刻苦投身于学业之中时,她常常是这个点才醒来,就只是持续了几个月,身边的丫鬟都觉得奇怪了。   宋絮清收回手下榻,“昨夜在想些事情,睡得有点晚了。”   昨夜起,她就真真是踏上了裴牧曜的那艘船,踏上这艘船所求不多,不过是想要看着那几座高阁倒塌而已。   采桃将手中的湿帕递到自家小姐眼中,眼见笑意清清的眼眸霎时间蒙上抹幽暗的神色,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感,但她也不多问,只道:“听闻那商铺少爷五日后就会随船归京,到时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宋絮清将帕子扔回水中,‘嗯’了声。   这对她来说已经不甚重要了,若真是命中注定如此无法逃脱,那便将伤她害她的人一同扯去陪她。   小厨房的动作非常迅速,宋絮清才洗漱完成,画屏就领着丫鬟们摆布好了午膳。   用了不过几口,就听到暖阁外急促的脚步声。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吃了口樱桃肉,这才放下竹箸看向来人。   看到张嬷嬷时,她浅浅一笑:“嬷嬷怎么来了。”   张嬷嬷擦了擦额间的碎汗,喘.息道:“小姐,徽澜公主来了,此刻在正厅等着呢。”   宋絮清一怔,起身跟着张嬷嬷往外走。   昨日裴徽澜才出的宫,今日怎的又出来了?   她出宫时一般都是有裴牧曜的陪同,莫不是他也来了?   匆匆赶到正厅外,远远地就瞧见裴徽澜的背影,还有端着笑容坐在一侧的娘亲,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人。   应是听到了脚步声,裴徽澜转身望来,看到她时眸色一喜,提起裙摆小跑过来。   宋絮清福身,“公主。”   裴徽澜抬起她的双手,悄声道:“三哥今日搬府,你同我一道去看看!”   说着,她神情雀跃地拉着宋絮清的手,就像是荡秋千那般荡着紧扣的双手,兴高采烈地往大门去。   宋絮清侧眸望了眼身后的娘亲,也不知公主同娘亲说了些什么,娘亲满目笑容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们的身影。   宫中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裴徽澜也不管那么多,径直拉着宋絮清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落座后,宋絮清睨了眼裴徽澜冒着红丝的眼底,眼窝似乎也比往日中要肿上些许,“公主昨夜没有休息好?”   裴徽澜一听就知道她是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撇撇嘴道:“昨晚在想些事情,始终睡不着。”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能够令裴徽澜想上一夜的事情,必是重要之事。   只是她要是不想说,宋絮清自然也不会出口询问。   谁知正当她嘴角微启,准备转移话语之时,就听到裴徽澜问:“若是有人给你下毒,你会如何?”   “嗯?”宋絮清眼眸顿时瞪大,想起她前世躺在榻上呻.吟的模样,漆黑澄澈的瞳仁颤动着,上下打量着她,“谁给你下毒了!?”   骤然拔高的嗓音吓到了裴徽澜,眼睫颤了颤,不解地摆摆手,“并无,我只是问问而已。”   宋絮清确认她确实无大碍,舒了口气,“那便好。”   虽是如此,裴徽澜依旧瞧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端起杯盏递给她,“若真有人给我下毒,我必是会令她不得翻身的,也不会再同她讲上任何一句话。”   宋絮清捏着杯盏的指尖僵了下,不言语。   裴徽澜并未察觉,继续道:“我只是想起了二哥,他一定很痛吧。”   二皇子七窍流血暴毙身亡的事情,别说是满朝文武,就是普通的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胸口处,足够致死的毒药和刺入心口的利剑,想必都一般痛苦,“应该是很痛的。”   倚着软塌的裴徽澜抿了抿唇,眸中尽是悲伤,她神情专注地凝视宋絮清,思索着该不该说。   饶是只见过几次,裴徽澜都能够看出三哥对宋絮清的纵容,此前不是没有直白讲述情意的贵女,然而都被三哥无情拒绝,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三哥纵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不过好似宋絮清对三哥却并未有太多情愫,昨夜裴徽澜思索许久,想着帮衬一把,都说若是想要令一位女子心悦男子,只需勾起她的心疼即可,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她又不知该不该说。   宋絮清看不懂她眼底的纠结,望着杯盏中倒映出来的容颜,只怕这双手又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去足以要人性命的食物。   水波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着,水中的容颜尽然消散。   良久,宋絮清端起杯盏呷了口,沉着眼眸道:“深宫犹如深渊,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若是有人想要害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对其心软。”   裴徽澜愣怔地看着她,话语中的低沉听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这时候,有人敲了敲壁横。   “公主,南涧寺到了。”   宋絮清随手放下杯盏,敛去心中杂陈的思绪,再抬起首时,已挂上淡淡的笑意。   今日的南涧寺同往日不同,来往于正门的人影要多上许多,各个手中都搬着些东西往外走。   侍卫见到裴徽澜的马车,匆匆忙忙走了上来请安。   裴徽澜挥了挥手,领着宋絮清往里走。   踏过寺院正门,再往侧边走就是清河院。   指挥下人搬运贵重物品的泽川余光瞥见两人,走了上来。   裴徽澜四处看了看,问:“三哥呢?”   泽川引着她们往前走,“今日是在南涧寺最后一日,王爷前往南阁寻住持道别去了。”   裴徽澜一拍手:“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宋絮清疑惑地侧过头。   裴徽澜拉着她径直往里走,步伐未曾停顿过一分,“父皇赐给三哥许多孤本,我都还未见过,趁着他不在,我去偷偷瞅上几眼。”   说是偷偷瞅上几眼,但此刻却是人尽皆知。   这儿离清河院就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宋絮清上次来时是夜里,与白天的光景很是不同。   竹林茂密得能够挡住照射下来的炽阳,池塘边潺潺流水缓解了些许闷热,倒真是比其他处要清凉上许多。   书房就在庭院的右侧,裴徽澜熟门熟路地过去。   穿过庭院时,宋絮清发现上次来时的凉亭处,已然是空荡荡的,那儿的桌椅以及悬挂着的长剑都被人收走了。   想到那晚的情形,她笑了笑,步履也不由得放慢了几分。   跟在她身后的泽川睨了眼已经走进书房的公主,低声道:“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宋絮清看去时,只看到最后一缕飘逸的裙摆,斟酌须臾颔了颔首。   但她没想到的是,泽川竟是带着她原路走出清河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泽川回道:“王爷在南阁。”   宋絮清眼眸微微一睁,“王爷找我?”   泽川点点头。   宋絮清抿唇,思索着近期的事情,可除了昨日撞见裴翊琛之外,并无……   裴翊琛?   宋絮清眉心蹙起,“东宫是否有异动?”   泽川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猜到,顺着她的话道:“昨夜有消息传回,事情与姑娘你有关。”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呼吸一沉。   东宫之事,和她相关的就只有婚事。   炎炎夏日时刻,却感受到了满身的严寒。   宋絮清唇瓣微启却发不出声来,听到泽川的请安声,她仰起头,眸光与他在半空中交织相撞在一起。   少女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失措,裴牧曜眼神冷了几分看向泽川。   宋絮清看懂他眼中的责怪,清清嗓子,沙哑的声音透着股朦胧的迷雾:“和泽川无关,不过是听到了个令人厌恶的消息。”   裴牧曜当即懂了,“你是怎么想的。”   适才只是猜测,现在宋絮清还有什么不懂的,果然是婚姻一事,她张了张嘴:“他说了什么?”   闻言,裴牧曜侧眸看向右侧,泽川缓缓地摇头表示未曾说太多,“宋姑娘自己猜出来的。”   宋絮清绞着帕子的指尖发白。   裴牧曜垂头看了眼,伸手拽走她手中的帕子。   宋絮清手心顿时一空,愈发地茫然无措。   裴牧曜道:“去将茗玥唤来。”   泽川领了命离去。   看着泽川匆匆离去的身影,宋絮清皱眉想着适才他提及的那个名字,正要开口之时,就看到泽川身后跟这个女子,女子身姿高挑挺拔。   她走到裴牧曜跟前跪下,“公子。”   裴牧曜垂眸瞥了她一眼,示意宋絮清坐下,道:“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就由她跟在你身侧护你。”   女子闻言,侧身面对宋絮清,“小姐,属下名唤茗玥,品茗的茗,珂玥的玥。”   “茗玥?”宋絮清皱着眉头喃喃自语,记忆中有个名字尤为相似,那人唤茗音。   不过,那可是顾沁宁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入东宫前就跟在她的身边。   宋絮清之所以会记住这个丫鬟的名字,是有一日她不慎摔倒扭到了脚踝,是茗音送了瓶膏药给她。   彼时她并未知晓这个丫鬟的名字,后来某日无意间听到有人喊她,宋絮清觉得好听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只是稍天底下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恰恰好好就差了一个字。   脑海中闪过泽川适才提到的消息,宋絮清心中微凛,抬头怔怔地看着裴牧曜。   这人竟然是将眼线安插在了顾沁宁身边!   宋絮清手心冒着点汗,抿了口茶水压压惊,“东宫来的消息是什么?”   她没有拒绝,那就是收下了。   裴牧曜垂眸看着她修长的指尖抠在掌心中划出的红痕,道:“东宫新修缮了一弯池塘,意在注入清水。”   宋絮清愣了愣,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他,“东宫什么时候要修池塘?”   她微眨的眼眸看得裴牧曜心中一动,敛了敛嘴角的笑意,道:“此话的落点在于最后一句,注入清水。”   宋絮清蹙眉,还是不懂,喃喃重复着他的话。   读到‘清’字时,她一怔,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裴牧曜挑眉颔了颔首:“什么修缮什么池塘,不过是隐人耳目的话,真正的意思是,皇兄想要你当他的太子妃。”   ‘啪’!   杯盏坠落在石桌上顿时碎开,碎片划过宋絮清的手腕,留下三四道红痕,红痕中沁出丝丝血迹。   裴牧曜神色微变,拉过她的手打量着,薄唇微启时瞥见她水汪汪差点就要溢出来的眼眸,顿时失了声。   不忍责备,缓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宋絮清顺着他的眼神看向手腕,那一道道血珠在此刻尤为刺眼,让她想起了心口溢出的鲜血,不管怎么捂都无法将鲜血止住。   ‘啪嗒’的一下,一滴炽热的泪珠滴在裴牧曜的手背上,烫得他掌心紧了紧。   他嗓音微哑:“哭什么。”   宋絮清不想哭,可是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觉得胸口发闷,头脑乱七八糟的,根本就转不动,想了半天脑袋中依旧是一片浆糊。   宋絮清一想到裴翊琛这么早就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禁不住恶寒。   什么东宫什么太子妃,不过就是座牢笼和一个棋子,她前世就是那枚傻乎乎的棋子,仍人肆意摆弄,时而放在这儿时而放在那儿,最终还害了整个侯府。   这样的事情,她不愿再经历一次了!   泽川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止血的药膏,裴牧曜接过药膏,小心翼翼地给她涂着。   他动作很是温柔,温柔得宋絮清眸中蓄起的水光再次落下。   擦完药膏之后,眼前的人抿嘴哭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但猩红的眼眸却看得人心疼。   裴牧曜忍俊不禁地看着她,“别哭了。”   最后还是茗玥给她递来了新的手帕。   宋絮清抬手干脆利落地擦掉眼泪,可不多时泪水又溢出来,她无可奈何地捂住脸,哽咽道:“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   这与昨夜梦中是相反的。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盖好药膏,“好,不当。”   作者有话说:   6k! 第39章 婚约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手心被灼热的泪珠浸湿,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手心尽是黏黏腻腻的状态。   不知道是不是把上一世的委屈一同哭完了,宋絮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会儿才喘过气来, 可是一想到裴牧曜坐在自己对面,顿时无言, 捂着脸颊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放下来。   犹豫该不该走时, 侧颜传来股如火般炽热的触感,清淡的荀令香随风飘荡至鼻尖,宋絮清心神一震, 僵硬地坐直了身。   裴牧曜的手掌指骨抵着她侧颜下颌线,拇指指腹轻缓有力地擦去她掌心中溢出的泪水,少顷, 他抬起另一只手, 拉开宋絮清捂着脸的掌心。   宋絮清怔愣惊诧的眼神直勾勾地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中, 呼吸都滞住了。   裴牧曜取来帕子,垂眸仔细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专注地如同对待丢失已久被寻回的珍宝, 动作温柔细致,生怕力道重了点她就会碎掉那般。   男子精巧如天工的下颌线靠近时,宋絮清快速地眨了眨眼, 下意识地往后仰。   谁知她的动作过于突然,身后又没有东西抵着,径直地往后倒去,慌乱中双手乱抓, 抓到一丝镶着金丝的锦缎后就紧紧地拽住不松。   下一刻宋絮清背部感受到股力量, 那道力量缓缓地将她托起。   宋絮清惊魂未定地抓着他的束腰, 紧紧地将其扣在手中忘记了撒手。   裴牧曜将她托坐稳就松开了手, 垂眸撇了眼束腰,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宋絮清倏地松开手:“……”   这下脸是真的丢大了。   精致小巧的耳垂渐渐的染上了绯色,下一刻就要冒出烟来,架在火上烤似乎都不会这么热。   眼见这抹绯色自耳垂弥漫至脸颊,裴牧曜挑了挑眉,当作没看见般道:“此事你无需忧心过多,他并非是心急之人,这还是他初次表现出要娶你的想法,但最终行事必是会经过深思熟虑,不会急在一时。”   这道声音温缓如春日清风,带着股安抚的意味,听得宋絮清紧绷的心不由得落回原处。   她抬眸与裴牧曜对视着,咬了咬唇瓣,道:“元宵佳节。”   “嗯?”裴牧曜抬眼。   宋絮清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拳头道:“他的这个想法,最迟会在元宵那夜动手。”   闻言,裴牧曜眸光沉了沉。   被迷雾掩盖着的思绪寻了空隙钻出,冒进他的脑海之中。   宋絮清果然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她所说的话,所指向的时间都实在精准,就好似真的经历过那般。   静默须臾,裴牧曜道:“不急。”   宋絮清抿唇颔首,余光瞥见他叩着石桌的指节,‘啪哒’、‘啪哒’的响声由远及近在耳侧逐渐放大。   瞥见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心沉了几分。   和聪明人打交道有一点不好,若是提供的消息稍稍有点不对劲之处,都会被那人无限扩大。   早在说出这句话时,宋絮清就想过裴牧曜必当是会疑惑于她为何会知情,就连解释她都已经临时想到,就推到宋淮安身上即可,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未问她。   只是看这个神情,不像是没有疑心。   好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裴徽澜的娇笑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宋絮清松了口气,站起来福了福身。   跟在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抱着厚厚一打书册,稍稍泛黄的纸张看上去有了些年头。   裴徽澜走过来,随手端起杯盏饮了口茶水缓解口中的干涩,义正言辞地说:“三哥,我见你书房中有些书册你都不要了,那就给我吧。”   “哦?”裴牧曜撇了眼她手中紧握的孤本,“我怎么记得还未开始收拾书房。”   “你记错了。”裴徽澜摆手道,拉来宋絮清,悄声道:“听闻你寻了天音阁季大家习琴,有好先生那得配上好的工具,所以我还给你翻出了册琴谱,就转赠给你了。”   说完后,手往浅黄色的袖子中掏了好半会儿,终于掏出本册子郑重其事地放入宋絮清的掌心中,嘟囔道:“这好似还是三哥的字迹呢。”   宋絮清垂眸瞥了道,确实是他的字迹,“这……”   “这没什么不好的。”裴徽澜颇有先见之明地截断她的话,正气凌然道:“你若是不收下,就是嫌三哥字丑。”   宋絮清被她的话逗得一乐,看向裴牧曜,他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收下吧。”裴牧曜道。   这本抄写本原就是准备给她的,此刻被翻出来正好。   听三哥这么说,裴徽澜就知道存在清河院的这些书册她都可以带走了,倒不是三哥不愿意将书册给她,而是这处书房内的书册经常被她已各种由头要走,如今也是寻个由头罢了。   裴徽澜心情舒畅地把孤本递给侍女收好,“我见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去王府逛逛?”   她过来时,清河院中众下人还在收拾着东西,许多日常所用的物品瑞王府都已经备齐,只需要收些贴身物品过去即可。   裴牧曜睇了她一眼,看出她心中的小九九,“又看中王府什么了。”   被看穿的裴徽澜不好意思地掩唇笑了笑,悄声和宋絮清道:“西域进贡了珊瑚手钏,此次封王时,母后其放在了册封礼品之中,其成色不说,甚至散发着点点清香,那抹香我从未在京中闻到过。”   宋絮清知道那串珊瑚手钏,前世就在裴徽澜手中,“王爷会送给你的。”   谁知裴徽澜摇了摇头,撇了眼端起杯盏饮茶的三哥,刻意压低声道:“我只是想借来看看,那么奇特的手钏,还是留给兄嫂吧。”   “兄嫂?”宋絮清挑了挑眉。   那这串手钏还要被束之高阁许久,要知道往后推三年,裴牧曜都是尚未婚配逍遥自在的情况。   裴徽澜点点头,语出惊人道:“要不你拿走吧!”   宋絮清被她的话惊到,嗓子眼不知是被什么给呛住,连连咳了起来。   裴牧曜淡淡地睨了眼自家小妹,递了盏茶水过去。   裴徽澜双手微微抬起看向他,“我可什么都没做。”   宋絮清借过茶水饮了口,咳得脸颊都冒着绯色,摆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不过就是被她的话给吓到了而已。   裴徽澜言语间传递的意思,莫不是想让自己当她的兄嫂?   思及此,宋絮清饮着茶水的动作微滞,若有所思地悄悄看了眼裴牧曜,若是侯府与其他世家联姻,裴翊琛一句话便可以令这桩婚事黄了,可若是嫁入瑞王府成为瑞王妃……   本已经止咳的宋絮清被自己的思绪惊到,顿时又咳了起来。   裴牧曜微微皱眉,起身越过裴徽澜,拍打着她的后背,冷声道:“请太医来。”   因他住在寺中,南涧寺有值守的太医,请太医也不过是一会儿的事情。   但宋絮清知道自己并无大碍,边咳边摆手,又喝了口茶水才将气给顺了下去,“我真的没事。”   一侧的裴徽澜看到这幕,稍稍眯起了眼眸,紧紧地抿住唇不让笑声溢出来打破这个氛围。   然而宋絮清还是看到了她宛若看话本的表情,意识到这个动作的不妥,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多谢王爷关心,臣女已经无大碍了。”   掌心微空,裴牧曜停留在半空的手滞在原地,耳边是她客客气气的话语,就连身形似乎都僵直了几许。   他‘嗯’了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领着她们出南涧寺,去瑞王府。   望着负手走在前头的裴牧曜,宋絮清垂在身侧的指腹摩挲着手心,若是可以,她断然不会以婚事作为妙计躲避裴翊琛。   裴翊琛是太子,赐婚圣旨一下,别说宋絮清在盛京,就算她此刻逃离盛京往南走,也必须要回来乖乖嫁入东宫,否则就是拿侯府上下的性命来开玩笑。   然而婚事这种事本就是个迷雾,不知前头是好是坏,为了逃避一个火坑而坠入另一个火坑之中,这不是傻事吗?   倘若那道士说的是假话,宋絮清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盛京寻一处开个铺子开心快乐地度过此生,甚至她还和下一任太子有交情,想来在京中应该是能够横着走的。   真到了要用婚事来挡裴翊琛时,裴牧曜确实不失为好选择。   到时和他签下道婚书协议,事成之后她便请愿和离,休妻也成,届时再在京中开个私人铺子过活,想来也是美事一桩。   如此想着,宋絮清赞许地颔了颔首。   裴徽澜点了点她的手臂,“想什么呢,笑得如此明媚。”   “啊?”宋絮清回过神来,摸了摸嘴角,果然是扬起来的。   见裴徽澜专注地盯着她,一副就是要知道她为何如此开心的模样,宋絮清思忖少顷,嘴角微启之际瞥见寺庙外焦急到跺脚的采桃,顿了顿。   裴徽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不是你的贴身丫鬟吗?”   采桃也看见了走出来的她们,欢喜地跑了过来。   此时天气闷热,她额间满是碎汗,似乎是等在寺外许久。   宋絮清递了手帕给她,“怎么了?”   采桃瞥了眼一侧的瑞王和公主,到了嘴边的话顿时收住,道:“小姐,侯爷有要事寻你回府。”   宋絮清疑惑但也不多逗留,和二人说过之后就离开了,顺便带走了茗玥。   直到走远,远到看不太清寺庙门口的那两道身影,采桃才道:“太子殿下在府中,侯爷和夫人命您速速回府。”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吃瘪   (二哥还和我提过瑞王呢)   宋絮清踏上马凳的身形稍稍怔住, 垂眸和采桃对视了片刻,淡然无恙地‘嗯’了声。   入舆神色自若地坐下,幔帐落下时外人甚至能瞧见她扬唇理了理嫩绿色的纱衣, 就好似适才采桃所言不过是普通平常之事。   然而待帐幔隔断舆内与外界的视线, 宋絮清澄澈的眼眸霎时间冷了几分。   不知是否是她和裴牧曜走得过近,引起了裴翊琛的注意, 前世除了回门那日, 从未在侯府见过他的身影。   思绪沉沉,宋絮清掀开窗台帐幔探头出去,“宋怀……二少爷可在?”   “在的。”采桃应道。   沉默片刻, 宋絮清颔首松下帐幔。   南涧寺回侯府的路途漫漫,约莫三刻钟左右才抵达侯府。   侯府门前巡视的侍卫都比往常要多上几分,就差在此长街尽头拉上围栏, 可饶是没有拉上围栏, 也有不少群众在另一街头探头观望着。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 望向围观百姓的眼角余光多了几分打量。   跟在身侧的采桃见状不由得疑惑,眼看着自家小姐唇边的笑容渐盛, 就连那双下了马车后就淡然无波的眼眸,此刻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正当想入神时,瞧见小姐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 采桃附耳靠过去。   宋絮清道:“你去跟杨业说,太子殿下就在府中怎能只有这么几个侍卫巡视,务必要多多增派人手,保障太子殿下安危, 若是殿下在侯府生了事, 陛下怪罪下来, 谁来担责。”   杨业是宋祎的贴身侍卫, 也是宣武侯府侍卫队之首,把关着侯府上下的安危。   采桃一想的确如此,点头道:“我即刻就去。”   她说完就匆匆离去了,宋絮清眸光浅笑地望着她的背影,侧眸看向左手边,对上茗玥若有所思的眼神。   被指派来宋絮清身边伺候,茗玥就已经将她视作新主子,据了解提醒道:“姑娘,据我所知殿下并不喜高调,平日出行也是能简则简,若是增派人手……”   “此言差矣,若殿下在侯府生了事那怎的行。”宋絮清打断她的话,不疾不徐地说着。   她笑得很是灿烂,就跟此时的阳光般耀眼夺目,细看才看清这抹笑意下掩藏的娇俏揶揄之意,颇有看戏的意味在。   茗玥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姑娘需要我做什么。”   宋絮清挑了挑眉,神情温柔地撇了眼远处探首围观的百姓,笑意吟吟道:“我啊?我嫌人少。”   “属下立即去安排。”   “我需要他们在杨业增派侍卫巡逻前来到。”   茗玥领了命,转身快步离去。   安排妥当之后,宋絮清垂眸浅浅一笑,心情舒畅地越过门槛。   裴翊琛不喜高调,日日刻意维护着他勤俭优良的一面,那她就浅浅地撕开这层迷雾送他一份大礼。   本该守在正厅院门的杨业不知去了哪儿,只留下张嬷嬷焦急地踱步,眼神瞥见宋絮清后忙迎了上来,“我的好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夫人都要急坏了。”   “嬷嬷别着急,我这不是回来了。”宋絮清拍了拍她的手,眼神遥望远处,却只看到娘亲和宋淮安坐在那儿,“太子殿下呢?”   “侯爷和殿下在书房中谈事。”张嬷嬷道。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松开张嬷嬷的手走进去。   “妹妹这是去了哪儿,怎的还未回来?”   “害,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定是四处玩去了,找都要找上好一会儿,若是去的远一点,回来也要些时间。”   “话虽如此,妹妹已然及笄……”   “淮安此话说的不妥,以后莫再提及,就算是及笄,不过是小姑娘变成大姑娘罢了,并无任何区别。”   宋絮清脚步轻柔地踩着鹅卵石小道,听到娘亲反驳宋淮安的话语,晦暗不明的眼眸底下多了些许淡笑。   徐氏是知晓宋絮清和徽澜公主一道出的门,去哪儿她不知,只是今日来的人是太子,有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被驳了话语的宋淮安脸上笑容微僵,瞳孔猛地一沉,但很快就收敛住即将弥漫开的尴尬,道:“伯母说的是,是我唐突了。”   徐氏用帕子扫了扫桌上的尘灰,眼神稍显缓和,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女儿的身影,招了招手,“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寻你了。”   离厅屋只有几步之遥的宋絮清加快脚步,目光掠过宋淮安,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太子殿下在,没想到二哥也来了,可是同殿下一道来的?”   她话音落下,徐氏顿时将视线挪到他的身上,扫视他的眼神中带着点打量的意味。   宋淮安神色如常地呷了口茶水,不慌不忙地说:“清儿说笑了,我哪里能有资格和殿下一同来,我早前来寻伯父商谈点事情,殿下后脚到的。”   “这样啊。”宋絮清净了手,接过画屏递来的帕子擦干,脸上的笑容夹杂着些许烂漫天真,“上次听二哥你提到殿下,我以为你和殿下相熟,没想到倒是误会了。”   徐氏看向宋淮安的眼神愈发的锐利,瞥了眼毫无防备之心,纠结该选哪块糕点的女儿,问:“淮安是何时和清儿提过殿下的?”   “不过是随口说起罢了。”   “二哥还和我提过瑞王呢。”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宋淮安微微眯起眼眸,视线落在宋絮清单纯无邪的面孔上。   丝丝缕缕的烈阳照在身上,徐氏却觉得后脊发凉,抬手拾起女儿鬓间的碎发勾至耳后,“瑞王怎么了?”   察觉到他深沉的眼神,宋絮清只当作没看到,咬了一小口百花糕,“说王爷喜静,我寻思着也是,南涧寺多么森严寂静的地方呀,王爷常年住在那儿自然是喜静的,就如二哥所说的,我个喜热闹的,当然不会往他跟前凑。”   闻言,宋淮安挺直僵硬的背脊松了松。   宋絮清借着饮茶的功夫,朝他挑了挑眼眸,言下之意是不会告知娘亲他不喜王爷。   听到女儿的话语,徐氏心绪有些复杂,头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侄儿。   “三弟确实是喜静之人。”   裴翊琛的声音从屏风后方传来。   徐氏收敛住万千思绪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拉着宋絮清的手将糕点放好,又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手。   宋絮清让了个位置,站在娘亲的身后,在瞧见裴翊琛后福了福身。   裴翊琛抬了抬手免了他们的礼,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侯夫人和姑娘无需多礼,孤只是恰好经过侯府,想着许久未见侯爷就上门坐坐。”   他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在场的众人都不甚当真,若真当了真,哪日要是被寻个由头参上一本也是有可能的。   裴翊琛掀起眼皮,视线越过徐氏看向宋絮清,道:“宋姑娘若是喜热闹,琅汀轩倒是个好去处。”   琅汀轩坐落于长安街尽头,是个评书讲述话本子之处,所杜撰勾勒的话本子时常在京中贵女中引起热潮,宋絮清在落水之前也常去那儿听评书。   只是少有人知晓,琅汀轩是裴翊琛的私产,用来传播他所想告知世人的消息之处。   宋祎撇了眼神色怔忪的女儿,接过他的话回道:“殿下有所不知,小女就爱看话本子,这还真是她常去之处。”   “爹!”宋絮清佯装娇羞般娇嗔道:“你这话说的,我日后不去就是了!”   裴翊琛低头端起茶盏,嘴角勾起,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   这个时候,院中响起一道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   是裴翊琛的近身侍卫平阳。   宋絮清前世见过他,是个不错的打手,死于裴翊琛谋反那日。   平阳附耳悄声轻言须臾后,裴翊琛慢条斯理地起了身,对宋祎道:“孤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逗留了。”   宋祎拱手让路,“恭送殿下。”   随后一众人就随着他往门口走去,宋絮清走在最后头,还没有走出院门采桃就回到了身边,对她点了点头。   宋絮清神情愉悦地挑了挑眉,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裴翊琛瞧见门口的人群时,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如此想着,脚下的步伐快了几分,走到了娘亲的身侧。   还未走到正门口,众人就听到飘荡在空中的吵杂声,裴翊琛拧了拧眉心,不动声色地横了平阳一眼,迈出的步伐却是没有停下来。   拐了个弯后,侯府门前乌泱泱地满是人,多是探头探脑地讨论着,在他们的前边还有不少由侍卫牵手形成的人影栅栏,挡着神色兴奋的百姓不让他们上前。   有眼尖的百姓瞧见走出来的几人,指着最前边的裴翊琛,高声道:“太子殿下出来了,太子殿下出来了!”   还在肆意讨论的百姓听闻此声后都止住了嘴,不多时站在最前头观望的人跪了下去,身后的人也忙跟着跪下以头抢地,高呼着太子殿下千岁。   宋祎和徐氏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茫然不解,他喊来杨业,“这是怎么回事?”   杨业垂着头撇了眼外头的百姓,道:“也不知是谁传出太子殿下在府上的消息,围观的百姓渐渐多了起来,属下增派了人手拦着,若不然怕是会冲撞到殿下。”   落后一步的宋絮清稍稍偏头,看到数不清的人影时也不由得怔忪,没想到茗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来如此庞大的人群。   她装作惊讶地微张唇角,余光却瞧瞧地掠向裴翊琛,他紧拧的眉心透着丝丝不耐,嘴角却始终翘起。   宋絮清尤为熟悉他这个神色,吃了瘪又只能隐忍的模样。   裴翊琛握了握拳,心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对宋祎笑道:“侯爷留步,孤先走了。”   面对外头的情况宋祎还是有些不解,但听到裴翊琛这么说,他也不过多纠结,垂头拱手作揖。   面对着黑乎乎的脑袋,裴翊琛眼眸微沉,上马离去前他侧眸睨了眼宋淮安,而后夹紧马腹快速离去。   作者有话说: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双更! 第41章 探子   (我不做卖女求荣之事)   宋絮清将二人的对视收入眸中, 眼看着宋淮安紧绷的神色变得难看起来,她的心情倒是愉悦了几分。   送走裴翊琛后,围在侯府外的百姓也渐渐散去, 宋淮安也不久留, 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吵杂的侯府正门慢慢地恢复本该有的宁静,然而宣武侯宋祎却依旧站在原处, 若有所思地望着长街尽头的人流, 带有一抹威严与不容置疑。   他神色微凛,似有似无地扫了眼杨业,又顺着他的斜眼眼神看向了和丫鬟谈天的女儿。   接收到宋祎的眼神宋絮清眸色稍显怔忪, 迟疑了一下后又和采桃讨论近段时间天音阁所盛行的靡靡曲音,余光却始终落在父亲身上。   宋祎沉默须臾后背手走入侯府,经过女儿身侧时, 道:“你随我过来。”   凌厉冷淡的嗓音惊到采桃, 扶着小姐的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   沉闷的力度惹得宋絮清皱了皱眉, 望着父亲沉重如山的背影,敛下嘴角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采桃的手, “别紧张,没事的。”   徐氏也是初次见丈夫用如此冷冽的语气对待女儿,蹙眉不解地跟了上去。   宋絮清松开采桃的手, 示意茗玥跟上来,神情自然地穿过鹅卵石小道,越过屏风走过长廊进了书房。   守在书房门口的杨业拱了拱手,上前替她推开门, 宋絮清颔首道谢, 对茗玥道:“你在这儿等我片刻。”   杨业是第一次见到茗玥, 肃静的眼神中多了些许打量。   宋絮清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走入书房后还不忘带上了门。   “你给我跪下!”   门扉被合上的瞬间,严肃冷冽的嗓音犹如黑云压城那般,肆无忌惮地朝宋絮清扑来,也吓得徐氏浑身颤了颤。   宋絮清捏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眼眸微闭后转过身去,作势要跪下时忽然有个墨黑色的东西飞到脚边。   定眼一看,竟是个蒲团。   宋祎掩嘴咳了声,“跪下。”   宋絮清听话地跪在蒲团上,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底的神色,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睫毛却一颤一颤的,看得人心疼。   书房中流动的空气在这时刻都止住了,沉闷的氛围令人喘不过气来。   徐氏眸光流转,定格在乖巧伶俐的女儿身上,“老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平日中徐氏皆用夫君来称呼宣武侯,只有不悦到极点时才会称呼其为老爷,语气也是客客气气的。   宋祎冷哼了声,道:“我还想问问我的好女儿,你是准备翻了天吗?竟然敢去触太子殿下的逆鳞,他若是知晓是你的手段,就是你祖母带着祖父的牌位出面也护不住你!”   早在命两个丫鬟去做这些事情时,宋絮清就曾想过,这绝对瞒不过父亲,但还是这么去做了,他自认并非是神仙,倘若侯府只有自己一人出力,真的能够抵挡裴翊琛的小心思吗?   宋絮清沉思了许久,久到徐氏都要再次出声维护时,她才挺直了背脊掀起眼皮,仰头直勾勾地看过去,一字一顿道:“女儿知道,但我只想让他把我放在他的对立面罢了,何错之有!”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女儿都能看出来,爹你还要瞒着我吗?”   这双乌黑明亮的双眸就像是质问,宋祎端着茶盏的手停顿一瞬,想到适才在这儿太子言语中的意思,嘴角沉了沉。   他定定地打量着女儿,缓缓地意识到那个趴在他膝上撒娇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学会看清别人的心思了,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身为父亲,宋祎自然是希望她能够无忧无虑的度过每日,而不是要去揣测别人的心思过活。   宋祎神色缓和了几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宋絮清心中松了口气,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若我没有猜错,他会允我正妃之位,但为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的身份我的家世,女儿不愿。”   听到这儿,徐氏听懂了,“你们说的,可是太子殿下要娶清儿为妻!?”   宋祎蹙着眉颔首,“他有这个想法。”   “不可。”徐氏毫不犹豫地说道,并站起身走到女儿身侧,挥开宋祎伸出的手缓缓跪下,“就别提顾长风之妹才是殿下挂在心尖尖上的人,单论东宫内的侍妾,若清儿真入了东宫,往后日子可要怎么过?”   停顿须臾,又道:“我不做卖女求荣之事。”   “我自是同你一个想法。”宋祎叹了口气,伸手搀扶起妻子又扶起女儿,“只要殿下还未将此事禀到圣上那边去,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前世父亲得知太子殿下有此意时,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裴翊琛动作尤为迅速,在京中传出点点流言之时就进了宫,借着太后病重为理由求娶正妃。   与此同时,身在深宫的柔嘉贵妃以寻话本子为由头,将京中街坊流言以说笑的名义讲给了皇上听。   日应外合之下不过短短五日,赐婚圣旨便送来了侯府。   想到这儿宋絮清咬了咬唇,点点痛意将她的思绪拉回,“今日的事,圣上会知道的。”   宋祎‘嗯’了声,面色沉如水:“你做得很好,圣上最是不喜劳师动众,所以太子平日行事尤为低调,若今日他来侯府的事情传到圣上耳中,那就不同了。”   “此事交由我来吧。”宋絮清指尖摩挲着披在茶桌上的锦缎,纤长的指甲勾住了一缕丝线。   宋祎蹙眉,并不认同她这话。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解开绕在指甲上的金丝,道:“爹你别管了,我有办法将此事捅到圣上那儿去。”   说完后她曲了曲膝,准备离去时又想起一件事,停下步伐转身,对徐氏随口杜撰道:“我今日外出遇到了个卖身为奴的丫鬟,见她还算伶俐就带在身边了。”   徐氏心中想着事情,冷不防地听到这,愣了下才点点头,“晚点张嬷嬷会带她去办理入籍事宜。”   宋絮清嫣然一笑,拉开门扉走出。   门合上后,徐氏和宋祎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今日宋絮清的一言一行,二人都未曾想到,或者说是从未想过。   打落水醒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活泼倒也还算活泼,只是眸中的笑好像比以前淡了几分,以前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往外跑,现在只要有空闲时间便读书习琴学舞,时时刻刻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徐氏眸中满是心疼,“我以前常说要她快快长大,心智要成熟些免得遭人欺负,可如今见她眉间的忧思我又不忍。”   宋祎揽过她的肩膀,安抚地轻轻拍打着,“别担心过多,还有我在呢。”   对于宋絮清所言的由她用法子捅到皇上那去,宋祎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他虽早已不问朝堂之事,但若是想插手也并非全然无力,不过就是传个消息,并不是什么劳心费神之事。   宋絮清出了书房后,一路上遇到不少清扫庭院的丫鬟小厮,她将想说的话止在嘴边,领着茗玥回了暖玉阁。   暖玉阁中伺候的丫鬟们也在清扫着院子,见她回来纷纷弯了弯身,站在凉亭中视察的画屏听闻声音后迈着碎步而来。   看到站在自家小姐身侧一脸英气的陌生面孔时,画屏眨了眨眼眸,上下打量着她。   宋絮清扫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采桃的身影,问:“采桃呢。”   画屏敛住丈量的眼神:“商铺少爷的船队今日靠港,采桃得知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去了。”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眼茗玥,道:“你随我来。”   茗玥颔首,对画屏福了福身跟在宋絮清身后进了卧阁。   看似打扫实则注意力都放在此处的丫鬟瞧不见小姐的身影后,忙上前问:“画屏姐姐,姑娘带回的那人是谁啊?”   画屏瞅了她一眼,“小姐的事情是你能打听的吗?赶紧干你的活去,日落之前做不完可就要挨罚了。”   入了卧阁后,宋絮清僵直的脊背渐渐松下,倚着软垫接过茗玥递来的杯盏,杯盏递到嘴边之际她顿了下,掀起轻薄的眼皮:“你今日怎的那么快就找来那么多人?”   茗玥递了个褪去一半外衣的荔枝过去,“这儿离皖庭轩近,属下随手找了个小孩给了点好处,让他去帮忙递个消息过去,皖庭轩中有我们的人,随口一散就有不少人起身赶来。”   宋絮清咬了口荔枝,丰盈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炸开,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皖庭轩有我们的人?”   茗玥回道:“是的。”   据宋絮清所知,皖庭轩并非是官户世家的产业,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是位北上经商的男子所开,皖庭轩内的一切装饰都是其夫人所喜爱的模样,该男子并未纳妾,和其夫人也是恩爱有佳,也正是如此神仙眷侣的佳话,致使皖庭轩在京中女子中口碑极好。   茗玥不知从哪儿变出的碟子,将荔枝都剥好放在淡粉花瓣状碗碟中,低语:“皖庭轩的老爷擅经商之道,同京中众世家子弟都打好了关系,莫说是我们的人,那儿怕是斡旋着不少不同派系的探子。”   “莫说太子殿下有人在那儿,就是还住在皇子所的六皇子,怕是也有人在那处。”   六皇子是柔嘉贵妃所出,若她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实打实的太子拥护党。   茗玥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宫中的人若想第一时间得知宫外消息,必是要派探子在外的。”   宋絮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继续听她说着,一时间听得精精有味的,待她止住声后赞叹道:“你知道的可真多。”   茗玥笑了笑,取出帕子擦手,“奴婢本就是暗探出身,这些自然是知道的。”   宋絮清眉梢挑起,怪不得她自称时多用属下二字,还是来了侯府才改了口,“你来我这儿,屈才了。”   “姑娘说笑了。”茗玥摇头道。   本以为裴牧曜派来的侍女是用来保护安危,可听茗玥这么一说,宋絮清就知晓她不仅是要保护安危,同时也可以传递来许多消息,以供她在做决断时有了前后思绪。   他的心思和谋划远远要比她所想的要深,不说此刻入了他的阵营,若是真能和他协商筹谋婚事,想必是能成的,不过宋絮清也是想想罢了,婚姻之事乃是大事,怎可用以儿戏。   就算裴牧曜真的肯了,若是在裴翊琛失势前他遇到了心悦的女子,定是想娶心悦女子为妻的,自己占着这个位置成什么样子,就算那女子理解,愿意等他们和离后再入王府,在世人眼中也并非原配,过于不妥了。   被荔枝汁水漫过的指尖稍显黏腻,宋絮清心中想着事情,擦拭着指尖的动作也慢悠悠的。   “小姐!小姐!”   采桃人还未进卧阁,满是兴奋之意的话语就飘进来,拉回宋絮清的思绪。   宋絮清侧眸看去,眸中还带着点才缓过神来的迷茫,“何事?”   “我打听到了!”采桃是一路急奔回来的还在喘着粗气,接过宋絮清递来的茶水喝尽后,道:“商铺小少爷说,三个月前他曾被那老道士喊去算了一挂,老道士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但最后却说他印堂发黑,恐在二八那年生祸事,然而这位小少爷早过了二八年龄,那道士都是诓骗人的话!”   宋絮清擦着指缝的手微顿,抬眸悠悠看向采桃,淡漠的眼眸中霎时间染上激动的色彩,“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采桃立起三指,“我也认认真真地问过那位小少爷,他说老道士神神叨叨的,不愿意给多人算卦可能是害怕被人拆穿,他也没想到随商队出行的时间内,这道士还诓骗了他人,真真是可恶至极。”   闻言,宋絮清笑出了声,惊讶的神色也松懈下来,眼角眉梢间都漫上了愉悦的色彩,喃喃道:“如此便好。”   采桃也许久未见她这么放松的模样,嘴角也扬了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宋絮清是由衷的喜悦。   虽说早已准备好将害她的人拉下地狱,但宋絮清还是没有进入看淡生死的超尘境地,此刻听闻这些都是假的,倒真真是松了口气。   不过那些害她的人……   她也不准备放过了。   既然搭上了裴牧曜这艘船,就没有中途跳河的道理。   宋絮清抿抿唇,朝茗玥招招手,在她耳边低语。   茗玥松弛的神色逐渐变得肃穆,等她吩咐结束后,带着采桃的立牌出了府。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被参   (你好大的气派)   西落的斜阳零零散散照在高耸入云的树木上, 一团云朵悠悠然地吹来挡住夕阳余晖,不多时又随风而去,慵懒如画的霞辉笼罩住整片天空。   承天宫外人头攒动乌泱泱的一片, 只是个个都垂着头屏着气, 衬得整座宫殿充斥着寂寥之意。   守在宫门前的首领太监陈深眼角余光掠过道熟悉的身影,他斜眼望去, 看到来人时沉闷的面孔霎时间挂上了笑容, 小声道:“皇上此时正忙着。”   宁保公公拱手作揖,“原是如此,我回去和娘娘说一声……”   “你好大的气派!”   威严的怒声自内侧铺天盖地袭来, 截断了宁保公公的话,他垂了垂眸,静默不语, 陈深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生怕开口就会打扰到里间的谈话, 也止住了声,和同僚大眼对小眼干瞪着。   承天宫内。   裴翊琛微垂眼皮静立在御案前, 对皇帝所言并无半分解释,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过多的解释只不过是费口舌之劳。   见他半响未语, 就像是一杆子垂在了空气中那般使人发闷,皇帝把手中的折子往他跟前一挥:“今日张缪在朝堂中提起时,朕都不知从哪儿替你解释起,是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引来百姓朝拜, 还是不该去宣武侯府。”   张缪乃文官之首, 为人刚正不阿有话直说, 就是皇家之事也是直言不讳, 偏他又无私心杂念,是以皇帝甚是信任他,朝堂内也无人不畏惧于他,然又敬重他。   所以他一言朝堂间满是附和,纷纷开始指责太子殿下私下出行竟如此高调,引来满京城百姓朝拜,他理当应当以身作则才能当得起万民之表率。   然而朝臣不知的是,这一册折子上对裴翊琛的高调行事不过寥寥数语,大部分的篇幅都是在数落他身为太子,心思却不在朝政之上,尽想着些投机取巧之道。   裴翊琛弓下腰,捡起散落地面的折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御案上,“此事是儿臣思虑不周。”   皇帝手肘撑着龙椅把手,若有所思地观察着裴翊琛紧抿的神情,肃穆而满载怒气的眼眸逐渐平静了下来,“你怕是思虑过周。”   他语气淡然无波,落在裴翊琛耳边却犹如波涛汹涌的江河水,挺拔的脊背僵直了几分,“儿臣惶恐。”   “你是该惶恐。”皇帝掀开茶盏盖子,吹散茶面上的波纹,不紧不慢地品了口,才道:“听闻宋祎之女不日前行了及笄礼,你想做什么朕不是看不明白,莫说是朕,就是张缪,你以为他看不出你在想些什么,你以为他只想参你行事高调吗?”   “若不是朕截住他的话,他早就在朝臣前参你为巩固权势拉帮结派,意图通过与宣武侯之女结亲拉拢宋祎。”   闻言,裴翊琛顿时跪下:“儿臣不敢。”   皇帝锐利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裴翊琛,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儿子哪点都好,走在刀尖之上心依旧够稳,是个能成大事之人,日常中也是沉得住气,偏偏是私下前往侯府这件事,也不知是被谁迷了心窍。   这一幕落在裴翊琛的眼中,沉静如水的眸底闪过点点戾气,稍瞬即逝,快得让人看不清。   偌大的宫殿内久久都没有声音响起。   雕窗外的斜阳被云层遮住了身,灰暗的天喻示着黑夜即将降临。   皇帝起了身,走过裴翊琛身侧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莫要心急,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   裴翊琛怔忪须臾,抬眸看向皇帝,“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皇帝眸光深深地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疾不徐地‘嗯’了声,背过手往外走。   承天宫的门已然敞开,他抬脚越过门槛时脚步顿了顿,道:“有空就多去你母后宫中走走,莫要失了心。”   裴翊琛转过身,额头点着地:“是。”   待皇帝离去之后,等候在外的太监小跑过来将他扶起来。   裴翊琛转头,默默地看了那道折子良久,眼眸中有激烈的情绪激荡拉扯着。   皇帝踏出承天宫的刹那,消息就传到了长宁宫,早已备好膳食的小厨房又忙了起来,取出灶上的吃食摆在殿中。   贴身宫女花意安排完一切后,匆匆走回殿内,见娘娘一身素雅,此时捧着册书卷翻阅,问道:“娘娘,可要换身衣裳?”   “不用了。”徐槿澄头也不抬地道,“无不妥之处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花意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退到一侧守着。   徐槿澄眸光凝着书卷中的字眼,却并未将这些字纳入心中。   不多时,宫殿外就传来了声响。   徐槿澄将书卷整理好,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卧阁,花意掀开珠帘时正好撞上皇帝裴昱略带笑意的眼眸,她福身恭敬道:“皇上。”   裴昱快步走上前扶住她的手,借势将她扶起,“朕跟你说过多次,你我夫妻间不必多礼。”   徐槿澄淡薄的嘴角扯出一抹笑,道:“时辰不早了,臣妾陪皇上用膳吧。”   说着她顺势抽回手,侧眸示意花意上前伺候。   柔若无骨的手骤然抽出,裴昱的掌心空了空,他垂眸看了眼走上去。   长宁宫内响起竹箸与碗碟相撞引起的响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声音。   膳后,徐槿澄取过帕子擦拭过嘴角,静静地伺候着裴昱净手,碗碟被撤下后便有宫人端着茶水进屋伺候。   裴昱饮了口茶,道:“今日的事,不知皇后听说没有。”   徐槿澄眼眸微动,不置可否。   张缪参太子的事情闹得不小,满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若是说不知那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轻声开口:“皇上圣明,您是了解太子的,他万万没有兴师动众之心,听闻只是出行时被人听闻了消息,这才呼朋唤友赶去了侯府生了此事。”   “嗯。”裴昱样似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盏,“此事并非大事,只是他出现在侯府的时间点实在是过于巧合,不免引人猜忌。”   徐槿澄面色微变,下一瞬又恢复如常,恭敬道:“臣妾明白,日后若是遇到太子,自会和他交谈。”   闻言,裴昱眸光淡淡地看过来。   对上他一瞬不瞬的眼神,徐槿澄垂眸稍作思忖。   裴昱不动声色地侧开了眼神,转动着手中的扳指,转了话锋:“有段时日未见曜儿回宫中了。”   听到自他嘴边溢出的小名,徐槿澄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差点儿失态了。   “他这几日忙着端午的事情,就是澜儿寻他也是未见他入宫的。”   裴昱颔了颔首,“如此便好。”   话音落下后,长宁宫内又静了下来。   裴昱眸光长长地看着徐槿澄,沉默良久,起了身离开。   望着皇帝离去的身影,站在徐槿澄身侧的花意稍稍叹息,也是不察,竟叹出了声。   徐槿澄听到后,侧眸看了她一瞬,笑道:“整日愁眉苦脸的,再这样下去脸都要拉长了。”   她尚未入东宫时花意就伺候在她身边,至今也有二十多年,主仆二人间也并未有过多的隔阂,花意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道:“娘娘,您为什么不留皇上。”   “留?”徐槿澄搭上她的腕部,漫步于长宁宫内,平静地道:“想留下来的人,不留也会留下来的,我和他也只是这样了。”   花意掀起眼眸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主子,心知她是心死了,也就不再劝导下去。   年轻时,谁不曾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然而最终还是抵不过漫漫长日蹉跎,蹉跎着蹉跎着,谁还能想得起曾经的诺言呢。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裴昱,嫁入东宫后他也确实不再纳妾纳妃,二人也曾度过段相守的年日,不久后宫中慢慢添了人,徐槿澄渐渐明白,他是未来的天子,所求所想和她是不同的。   宫中纳入的人越来越多,今日是这家大臣的女儿,明日是那家功臣之女,后日是送来和亲的姑娘,东宫内的人越来越多,多到她都懒得再去数,纳就纳了。   若是他哪日去了哪屋她都要牢记在心,往后入了宫,怎还数得过来,她不愿争夺也不愿生事,本以为就这样下去了,然而一双儿女却惨死宫中。   徐槿澄伸手拨动着缸中的水面花纹,扬去了映照在内的月光,黯然轻嘲地笑了笑。   经历了这么些事,她怎还会将心放在他那处,就这么过下去就成了。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去做的。   适才听皇帝意思,不过是觉得裴翊琛去侯府不是时候,而不是对他选择侯府之女为正妃这事有疑议。   徐槿澄想起那日前来宫中拜见的宋絮清,少女朝气蓬勃的模样与这沉闷的宫殿格格不入,若是被拘在这深宫中久了,如初生朝阳的她也只怕会在某时某刻忽而散去了活力。   且对于女子而言,她名义上的长子并非是个良人,何必进来遭受与她相同的苦楚。   她敛去了心中的思绪:“寻个时间,把消息递出去。”   花意:“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男女主没有出场的一日,明天就出来啦! 第43章 兄长   (小心太子)   临近夏日时节, 天也是忽冷忽热的,白日中恨不得融在冰桶中,夜里却觉得有些许凉。   皎洁纯净的月光落在池水表面, 徐徐而过的凉风吹荡起了池水。   三个丫鬟守在凉亭外院, 静置于石桌上的辰漏缓缓流逝着,已近巳时, 凉亭深处仍有影子随风摇曳着。   明日就是国子监开课的日子, 且在回国子监的次日就会迎来小考,此次小考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还是宋絮清进国子监的第一次测验, 是以这几日她日日夜夜都在攻读课业知识。   小厨房的丫头端来了祛火的绿豆粥,还有些平日里姑娘喜欢的糕点。   接过丫头手中的端盘,画屏小心翼翼地摆在圆桌上, 出声提醒道:“小姐, 厨房准备了点新鲜吃食。”   甜腻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开, 宋絮清摊下书卷微微侧过眸来,“都是些什么。”   “冰镇过的绿豆粥, 还有芋饼和枣泥糕。”画屏一样一样地说着,也不担心她不用。   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宋絮清轻轻地笑了声,随手给书卷做了记号起身过去, 用汤勺舀起飘散着绿豆清香的粥放入口中,清甜可口的浓粥在喉间绽开。   “小姐。”   听到声音的宋絮清等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嬷嬷面带笑容地领着众丫鬟匆匆走来。   众丫鬟常见张嬷嬷,却从未见过如此喜悦的她, 她福身行礼道;“小姐, 少爷给您送的及笄礼到了!”   汤勺‘啪嗒’地砸进绿豆粥中, 溢出点点黏腻的汁水落在宋絮清的手背上, 她心中燃起点点期望:“哥哥可有回来!?”   说到这个张嬷嬷也摇了摇头,“少爷无召不得归京,送来贺礼的车队路上遇到了暴雨,迟了几日才到的。”   无召不得归京。   是宋临萧离京时,侯府为了堵住攸攸之口给到皇帝的承诺。   许是和宋家世代武将有关,宋临萧自幼钟爱于武术,天赋异禀,他在十四岁那年参了军,十五岁那年边疆爆发战争,就随着军队前往边疆,在这次的战役中一战成名,是众人口中年少有为的男子。   宋临萧驻扎与边疆已有七年,这七年间从未归京,他们之间也多是书信往来。   前世宋絮清离开东宫前,圣上有将其召回京中,然还未等到他入京,她就已经回到了今朝,最终哥哥是何结局她也无法知晓。   不多时,阵阵脚步声传来。   摇曳的灯笼挡住了宋絮清的视线,她踮起脚尖探头望去。   三五人为一道抬着漆着红木的箱子走进来,饶是有心数也数不出有多少道。   画屏心思伶俐巧妙,也知晓宋临萧送礼的习惯,留下了走在最前头的两个红木箱子,剩余的都由采桃领着人往库房去。   抬着贺礼而来的小厮掀起红木箱子的盖头,宋絮清看去,其中一个箱子间堆满了女儿家喜欢的衣裳,但风格并不是京中流行的样式,而是颇有边疆风情。   小厮抬起另以红木箱子盖头时,翘首以盼的众人都不由得发愣,箱子中竟是满满当当的书卷。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随手拾起一册书卷。   送礼而来的小厮道:“少爷听闻姑娘近段时间爱好读书,对音律也颇感兴趣,便四处搜罗了当地时兴的书册和琴本送来给姑娘,说这琴音和京中所盛行的高山流水淡雅如菊的调调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宋絮清哧地一笑,都能想象得出宋临萧在说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合上书卷道:“替我谢过哥哥。”   小厮拱了拱手,时辰不早他们也就不在暖玉阁逗留,等待送去库房的小厮们回来后就出了府。   宋絮清招来茗玥命她去取来琴,跃跃欲试地照着琴本舞着琴弦,激荡而又断断续续的琴音回荡在暖玉阁,久久未消。   导致翌日清晨,要去国子监的她倒是难爬起来,上马车入了舆后倚着踏垫睡了个回笼觉,去尚书堂的路上,也是时不时就打着哈欠,就是清茶也无法将她混沌的思绪拉扯回来。   宋絮清是首个抵达尚书堂的,趁着众人还没有来,半趴在桌子上入了梦。   直到耳侧响起犹如指端搓磨过琴弦发出的杂音时,她倏地睁开了眼眸,径直撞上裴徽澜饱含笑意的眼眸,以及即将点在她脸侧的指尖。   裴徽澜见她醒来,收回了手:“你昨夜做什么去了,眼下青丝隐隐发黑。”   “练琴。”宋絮清边说边坐直了身,手心捂在嘴边慢条斯理地打了个欠,欠打到一半时,眼眸中映出道墨灰色的身影。   她还以为是睡迷糊了,然眨眨眼眸之后这道身影依旧未消散,下一瞬他转过身来。   男子狭长的眼眸中溢出点点笑意,神情间散发着缕缕摄人心魄的温柔缱绻,他望着她:“醒了?”   宋絮清心中狠狠地一跳,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点头:“嗯。”停顿须臾,问:“你今日怎会来这儿?”   问出口后她又隐约觉得自己多言,正要出声解释时,裴牧曜随口道:“昨夜意识到肚中笔墨空空,寻思着也当来和太傅学习一二。”   宋絮清:“……”   若他都笔墨空空,在场的绝大部分人便是毫无学识可言了。   不过此话不等她反驳,就见裴徽澜仰头长叹了口气,嘟囔道:“想来见人就直说,何必要言语攻击我们。”   宋絮清讶然,双眸微微睁大四处观望着,也没见这尚书堂内多了不熟悉的身影,“谁?”   眸中映着她怔忪的模样,裴牧曜深邃如黑夜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见她依旧满眸茫然的眼神,他笑了笑,“别听徽澜胡言乱语,我就是来寻太傅谈点事,晚点还有点事情要办。”   宋絮清恍然大悟地颔了颔首,也没听闻过他曾与太傅有所交集。   转念一想,“可是端午佳节的事情?”   裴牧曜语调稍稍扬起:“嗯。”   宋絮清了然,端午节庆是件大事,除了裴牧曜所掌管安排的活动事宜之外,宫中皇后也筹备着宫宴,届时将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入宫共庆端午。   前世她在东宫时端午节庆都是裴牧曜一手操办的,听闻都尤为有趣,不过那时她在宫中陪同皇后操办宫宴之事,也未能出宫一看,这一世倒是能有这个机会了。   只是……   在此之前端午节庆均是由裴翊琛来操办的,一直到宋絮清入东宫的第二年才交给裴牧曜,那段时日东宫之中氛围十分紧绷,日常伺候的宫女太监出入的脚步都轻了许多。   宋絮清眸光掠过时不时朝这个方向看来的众人,沉吟片刻,取出砚石注入清水研墨。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准备书写纸笺时,她又将墨石摆好,就好似只是为了一刻钟后的课业做准备,他们被吊起来的心倏地落下,顿时觉得无趣。   意识到撇来的眼神逐渐减少时,宋絮清指尖点上长桌,沾了点适才故意溢出的一道清水。   她微掀眼皮睨了眼裴牧曜,指尖轻盈地划过桌面,落下四个字。   ‘小心太子’。   指尖停下时,头顶传来几道低笑声。   宋絮清收回了手,下颌扬起时道出抹优越的弧度来,狐疑地看着眼前人。   裴牧曜目光中闪过丝玩味儿,打量了她半响,微微俯过身:“我用他的人。”   忽然拉近的距离应该引起的颤抖被他口中的话语给吸引过去,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嗯?”   话音落下后,耳侧感觉到温热的鼻息洒在耳侧,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那么点近,她抿了抿唇,悄无声息地往后仰了仰身。   耳侧的红润蔓延至脸颊处时,只剩下淡淡粉嫩余晖,少女偶然流露出的模样美得不可方物。   裴牧曜敛了敛眼眸,低声正色道:“他这么多年操持得这么好,我为何要去改变,继续延用他的方法他的人手,我也乐得清闲。”   说完后他慢慢坐直了身,注视着她的眼眸抬起落向另一处。   宋絮清来不及想太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站在门扉外的陶太傅,以及陶太傅身侧的昭庭司掌院,本该在昭庭司的他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国子监,而且此处还是尚书堂。   裴牧曜指腹点了点她桌上的宣纸,不疾不徐地起身整理好衣裳。   宋絮清怔怔地看着他指腹点过之处,瞥见前头的皇子们眼神都随着裴牧曜的身影而去,镇定自若地掀开了宣纸,一道折叠工整的纸笺映入眼帘。   印有墨迹的纸笺被笼入长袖之中收好,她也不急着看,而是跟随大家一起看向了站在外头的裴牧曜,他嘴角噙着缕笑意,不知在和陶太傅谈论着什么。   宋絮清想起他所言的话,延用裴翊琛的方法及他的人手,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一方面来说裴翊琛往年操办各类嘉庆都很是吸引人,另一方面来说,若是延用他的方法和人手,想必他也不会趁着此次活动期间生事,他手下的人在筹办活动时也会顾虑到他的面子,自是会把这事热热闹闹地办起来。   作者有话说:   周六开始双更,明天也尽量多更新点字。 第44章 琴本   (谢子衿为何不入国子监)   端阳节降至, 京中各商户也紧锣密鼓的筹备庆典活动,官家开展的活动早早的就已经开始。   各户百姓也都在家中挂起了艾草,女儿家们也纷纷拴着五色丝线, 端阳节当日一早就有不少百姓出门祭龙, 位于盛京西侧的江河也挤满了身影,翘首以盼着个把时辰后的赛龙舟。   宋絮清早早的就被云光叫醒, 踏着清晨朝阳余晖赶往江河边, 饶是如此她们抵达时河岸两侧已经挤满了人。   云光非常有先见之明,半个月前就在附近的酒楼预定了临江隔间,且观赏位置极佳, 恰好可以看到抵达终点的胜方。   和她兴高采烈的模样不同,宋絮清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地掩唇打欠, 打到眼眸都湿漉漉的。   “尚书堂特地提前两日休沐让我们好好休息迎接端阳节, 你晚上不睡觉做什么去了。”云光牵她的手领着往厢房去, 不解地摇头:“难不成你又寻到了什么好玩的去处?”   闻言,宋絮清抬眸扫了她一眼, 煞有其事地‘嗯’了声。   云光顿时来了兴趣,双眸闪烁着澄亮的光芒,“何处何处!?”   宋絮清作势拉长了语调, 道:“我家琴室。”   云光:“……”   她嘴角抽搐了几下,道:“你最近可真无趣。”   往年此类大型活动,都不需要任何人告知,宋絮清就会安排好所有事情并准时准点地抵达场地, 落水醒来后别说是参与各式庆典, 就是酒楼都少去了, 甚至还喜欢起了音律。   要知道在此之前, 她最不喜的就是音律,天音阁人满为患时她都未曾踏进去过半步。   云光又道:“莫不是我家的池水有问题,把你的头脑灌坏了?”   她问的很是认真,甚至踮起了脚尖,势要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宋絮清忍俊不禁地侧身躲着她,“说说就得了,你怎么还来了兴趣。”   云光撇撇嘴,深深地叹了口气:“连你都不陪我玩了,我还要去哪儿找玩伴儿。”   话音自嘴边溢出时,一道欢快雀跃的声音响起。   “我呀,你来找我玩,我保证不会拒绝你的。”   傅琬神情娇俏地蹦到她们眼前。   云光嫌弃地‘咿’了声。   傅琬见状也佯装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你若不想要我陪你,那你就去和宋絮清一道用功学习去吧!”   “那我可不要。”云光毫不犹豫地说,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我可不想像那些贵女似的,每日每日地跟着你一同学习。”   “没错!”傅琬赞同地颔首,四处观望了圈确定没看到来人,小声道:“我听闻沈知鸢日日都学到子时,谢子衿更是可怕,竟然到了丑时!”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是有听闻京中不少世家贵女近日学习热情高涨,没想到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过有一点她搞不明白,“谢子衿为何不入国子监?”   以谢子衿的成绩而言,怕是在三年前就能够入国子监研读,可至今都未见她将名册呈报至国子监,也没有参加国子监的入学测。   “谁知道她呢。”   云光和宋絮清一样,都没有和谢子衿有过多的交集。   如此,她挪着眼神落在傅琬身上。   傅琬被云光求知若渴而又炽热的眼神吓得发愣,好一会儿才道:“你可别冤枉我,我和她不熟,要问问沈知鸢去。”   宋絮清失笑,她也只是问问,倒不是真的要出个答案来。   不过在两人的插科打诨之下,头脑间弥漫的睡意浓雾也消散无踪,清醒了不少。   宋临萧送来的那一箱书册倒是很吸引她,莫说是书卷中提及的边疆风俗逸闻,就是琴音也尤为动人,和他说的一样,弹奏出来的乐音同京中流行的并不相似,甚至可以用南辕北辙来形容。   令她这几日在书卷和琴音之中流连忘返。   酒楼隔间就在首层临江之处,都不需要探头就可以欣赏到江边的风景,伴着徐徐江风不亦说乎。   宋絮清才提起裙摆落座,就听到傅琬惊呼道:“瑞王!”   闻言,顺着傅琬指尖点点的方向望去,就瞧见屹立于众人之首的裴牧曜,他一袭玄色云纹锦袍姿态慵懒而随意,剑眉下眸光似春日雪色般清冽孤傲,在一众男子间很是突出。   别说是女子,就是不少男子听闻瑞王监工,也纷纷侧头望去。   听到倏地响起的讨论声,云光轻啧摇头,带着疑惑问:“你以前不是曜哥哥曜哥哥的喊,今天怎么喊起瑞王了?”   皇后未出阁前曾在国公府借住过半年,因此裴牧曜和裴徽澜和国公府的关系都较为和睦,更可以用胜似亲人形容,傅琬幼时见过兄妹两人的次数要远远超过其他世家贵女。   尤其是裴牧曜和她哥哥傅砚霁关系甚佳,她也得以常见到裴牧曜,若真是细数起来,指不定比裴徽澜见到的次数都要多上些许。   “你懂什么。”裴牧曜转身离去后,傅琬收回眼眸,娇嗔道:“我可是大姑娘了,再喊曜哥哥被人误会,多不好。”   说这话时,傅琬时不时地瞥向宋絮清。   看得宋絮清满是雾水,眸带疑惑地看回去。   正当傅琬要开口解释时就听闻外头传来一道讥讽声,绵密的嗓音还颇为耳熟。   宋絮清循声看去,眸光越过珠帘见顾沁宁神色柔和地站在那儿,在她对面的是神情稍显激动的沈知鸢,听上去似乎是发生了口角之争。   听了会儿墙角,这场争端就像是沈知鸢单方面的口角,任她说了半天顾沁宁也不言分语,像极了前世和东宫其他妾室发生争执的她。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沁宁侧眸望来时,宋絮清在她的眸中看到了些许不耐烦。   顾沁宁应当也是没想到会碰到她,视线相撞时,她不耐的眼眸怔愣了下,不过须臾片刻就恢复了柔和,朝她稍稍颔了颔首致意。   宋絮清点了点头,余光瞥见站在她身旁的丫鬟,下意识地撇头看了眼茗玥。   然而茗玥并未有任何的反常,是个局外人。   宋絮清端起茶盏抿了抿茶水,指尖摩挲着刻在杯盏上的桃花枝。   思索着裴牧曜到底是如何将茗音安插在顾沁宁身侧,伺候在她身侧的丫鬟,裴翊琛的手下都应该细细盘查过才是。   这时候,垂挂的珠帘相撞。   傅琬和云光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她的手,低声问:“她怎么来这儿?”   闻言,宋絮清垂眸沉思的眼皮掀起,只见顾沁宁动作轻柔地挥开这座隔间的珠帘,脚步盈盈步步生莲地朝她们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说:   那个,戳手手说一句。   大概是两周前我改了下文案,把‘中秋宫宴’改成了‘端午宫宴’,嗯!   明天开始双更!感谢在2023-06-15 22:58:53~2023-06-16 22: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5章 偏心   (谢子衿喜欢裴牧曜?)   虽说前世曾居住在同一处近两年, 然而宋絮清和顾沁宁的交集并不多,若非要说有相交之处,那就是年年节庆日会稍许交流上些会儿。   更别提这一世只在不久前遇到过一次, 那次甚至未曾介绍过彼此。   印象之中顾沁宁并非不请自来之人, 此时她盈盈而来宋絮清不禁怀疑,微微挺直了身。   顾沁宁回眸瞥了道丫鬟, “莹儿, 香囊。”   被唤做莹儿的丫头手脚伶俐地从兜中掏出香囊,递到她的手中。   宋絮清视线落在香囊上,顺着香囊飘至莹儿的脸, 面孔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却不唤茗音唤莹儿。   “恰好在此处碰到三位姑娘,今日是端阳节我特地绣了些许香囊, 还希望姑娘们莫嫌弃我的手艺。”顾沁宁边说边将香囊放在桌上。   她嗓音柔雅不卑不亢, 傅琬和云光面面相觑都有些犹豫, 一时间不知是收还是不收。   香囊的绣工精致灵巧,表面上的花纹栩栩如生, 就好似长在树枝上那般,且给到三人的花团恰好都是她们喜爱的,足以见得顾沁宁花费了不小的心思。   香囊内的清香顺着江风吹起, 香气萦绕在半空中,散着淡淡的梅花香。   宋絮清思绪回笼,拾过距离最近的香囊握在手中,行了个姑娘间的相谢之礼,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顾小姐, 只是我们出门着急并未带些新鲜玩意儿在身上。”   顾沁宁眸光柔和莞尔一笑, “宋姑娘客气了。”   见状, 傅琬和云光两人也取过香囊,朝她点头示意。   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但面对陌生示好之人云光也端起郡主的姿态,道:“若顾小姐不嫌弃,可和我们一道观赏龙舟赛。”   “多谢郡主好意。”顾沁宁眼眸婉转,落在某处片刻后道:“还有人在远处等我,就不打扰郡主兴致了。”   说着她行了个礼带着丫鬟离去了。   宋絮清把香囊递给茗玥,端起茶水呷了口,借着杯盏的遮挡眼眸瞥向适才顾沁宁看去的方向,果不其然,裴翊琛就坐在那儿,在他身侧的是柔嘉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以及四皇子裴子程。   裴牧曜倒是不在那儿,也不知去了哪儿。   眼看着顾沁宁走出酒楼,傅琬捏着香囊狐疑不解地问:“我们和她又不认识,为何突然对我们示好?”   云光把香囊交给丫鬟收好,“应该是想要和大家好好相处吧。”   “但她可是太……”   “龙舟赛开始了。”   宋絮清截断傅琬的话语,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傅琬也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太对,顿时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周遭一圈,见无人将注意力放在这儿才松了口气。   云光见此景,顺势转移话题道:“你们今晚可都要入宫赴宴?”   “当然。”   “什么宫宴?”   宋絮清和傅琬声音于半空中交织在一起。   听到她疑惑的问话,二人惊讶地看向她,云光问:“你娘亲未提过吗?”   茗玥附耳低语道:“端阳宫宴,夫人昨晚遣人送来衣裳,让姑娘晚点换上入宫去。”   宋絮清想起昨夜张嬷嬷送来衣裳时确实曾提过赴宴,不过她那时看书卷看得入迷,并未仔细听她讲话。   前世嫁入东宫前,她就没入宫过,此时想到有些许惊诧:“为何无缘无故要带我入宫?”   “你傻啊。”云光摇着团扇,揶揄道:“我家清儿可是大姑娘了,夫人应该是想要带你去宫中一趟,看看有无合适的男子。”   宋絮清听着她特意拉长的音,手臂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点,正要开口反驳然而转念一想,娘亲近段时日似乎确实急躁点儿。   不说常常和她提及哪家姑娘和哪家少爷定了亲,更是和她提过京中许多年龄相仿的男子,但彼时她心思都在边疆琴本之上,左耳入右耳出没将话语放在心中。   仔细想象,这一景象好似是裴翊琛来侯府后产生的,莫非娘亲是想要在太子请旨前将事情定下?   思及此,宋絮清嘴角不禁抽了抽。   “哎哎哎!”傅琬忽而兴奋地从座椅上蹦起,指尖颤点着不远处的江面道:“胜者已决出,是国子监的长龙!”   如惊雷般洪亮的掌声四面八方围来,宋絮清看去,印有国子监徽印的长龙已冲过终线,在其身后的江面上还有其他长龙奔驰而来。   她扬唇笑了笑,和大家一道鼓着掌,眸光扫过坐在长龙上庆贺的众学子,为首的竟然是新入仕的状元郎,他脸上带笑坐在那儿和同窗们交谈着。   这时状元郎忽而侧眸看来,不知是看到了谁,在众人的注视下颔首示意。   呼喊声顿时传来,纷纷询问他是在看谁,不过左问右问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在场的众人和他都并未有过交集。   “走走走,我们去看授礼!”傅琬兴致勃勃地拉起她们的手,紧赶慢赶地往外走,生怕走慢几步就会被人赶在前头夺了位置。   宋絮清被她简单粗暴的动作拉得稍显跌撞,好不容易跟上她的脚步走出酒楼,恰好看到季大家站在那儿,而和他在谈话的正是晚娘。   不知是不是她眸中的惊讶过甚,晚娘看到她之后低语几分,侧眸的季大家也看了过来,打了个照面。   季大家颔首示意:“宋姑娘。”   宋絮清收回落在晚娘身上的视线,身侧的傅琬焦急得只差跺脚,稍稍寒喧两句后就跟着她离开了。   在傅琬急不可耐的身形下,她们抵达授礼之处时还未有太多人,只有本就在附近的皇家子弟。   宋絮清眸角余光撇见裴翊琛似笑非笑的面孔,皱了皱眉,行了礼后目不斜视的站在傅琬身侧等待着授礼仪式。   授礼之地渐渐来了人,围观的百姓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莫说是挤进来,就是里边的人想要走出去都很困难。   一盏茶的时间后,参加赛龙舟的国子监学子们走到场地正中央,欢呼声伴随着掌声阵阵,都快要将此处掀翻了。   “张望什么呢。”   裴牧曜清冽的嗓音在耳侧响起。   宋絮清愣了下,眸光怔怔地侧头,差点儿就撞上了他的脸颊,慌乱中想要往后退却又无处可退。   裴牧曜隔着长袖拉住她的手,她站稳后松开了手,轻笑道:“为何一副见鬼的表情。”   宋絮清疑惑地眨了眨眼眸:“王爷怎会在这里?”   不是应该在为胜利方授礼才是吗?   裴牧曜看出她的想法,微弯的指骨点了点她的头,冲着远处扬了扬下颌,递了个眼神:“此事还轮不到我。”   宋絮清捂着被点的额间,目光扫过去瞧见裴翊琛的背影那一刻,适才心中燃起的些许雀跃顿时消散,没了兴致。   这一幕落在裴牧曜眼中,他笑了笑。   授礼无需多久,不过一会儿就结束了,人群也渐渐散去。   兴奋过后的傅琬和云光这时才发现裴牧曜也在,意味深长地对视了眼,行礼过后寻了个蹩脚至极的借口手牵手地离开了,宋絮清拉都拉不住。   不过她们离去不久之后,祈安和泽川出现在侧,悄声道:“主子,皇上寻您入宫。”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宋絮清闻言,也知这里不是好说话的地方,道:“那我就不打扰王爷了。”   说完后在裴牧曜的点头示意下,带着丫鬟们一道回府。   直到宋絮清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裴牧曜才收回视线,手腕用了点力气将折扇收回,身姿闲散地上马往宫中去。   今夜宫中宴请群臣,往来的宫人步伐皆是匆匆而行,只有在碰到裴牧曜时行礼停顿须臾,迈着小碎步快步离开。   首领太监陈深见到承天宫外的身影,忙迎了上来福身,“王爷,皇上在等您呢。”   裴牧曜颔首点头,随着他一同往内去。   他走进去后,陈深示意小太监们将门带上,在外守着。   御案后是皇帝挺拔卓越的背影,裴牧曜挥开衣摆行礼:“父皇,您找我。”   “嗯。”皇帝指尖划过书架上的书卷,而后落在某处,把书卷取出后才转身道:“自个寻位坐着。”   宫人们早就沏好茶端在案上,裴牧曜端起茶盏饮了口茶。   皇帝翻开书卷,头也不抬道:“听说你让你皇兄授礼去了。”   裴牧曜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下,倘若无事地将它放在案上,答道:“皇兄在场,自然是没有我出面的必要。”   话音落下后,皇帝视线这才从书卷上挪开,见他神色淡淡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抿了口茶水,“嗯,做得好。”顿了顿,又道:“你这段时日虽忙前忙后监工,但庆礼和人手都用了你皇兄的,功劳确实是他的,他自然是比你更要有理由站在那儿的。”   言语间,他眸光始终看着裴牧曜,见他神色如常更为满意。   等他说完之后,裴牧曜顺着他的话应道:“父皇说的是。”   “但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若是有想要的就来,朕当满足你。”   皇帝曾对这个儿子说过多次这句话,然而却未曾见他真来提过什么,仿佛未将这些承诺放在心中。   这次裴牧曜也同往常那样应下。   承天宫内静默须臾后,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明明是父子,二人却没有过多的话题可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裴牧曜躬身行礼转身离去,将踏出门槛之时又听到后边传来声音,他顿下脚步听。   皇帝道:“你皇兄年少丧母,故而生性多疑,有些事情你要琢磨着去处理,莫要让他寒了心。”   “儿臣明白。”裴牧曜应道。   等皇帝出声后他才离开了承天宫。   首领太监陈深也听闻到皇帝的话语,不由得抬眸看了眼三皇子,他面色如常无任何异样。   三皇子幼时虽已出宫居住于南涧寺之中,但那时和皇帝的关系并不似现在这般僵硬,他所精通的骑射书画都是皇帝亲自上阵教学的,也曾一年中多次出行南涧寺探望。   彼时若是提及皇帝最疼爱的皇子,无人不说是三皇子,就是此时风头正盛的六皇子,待遇也比不得当时的三皇子。   只是后来随着三皇子年岁的增长少入宫围,父子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最终演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陈深送走裴牧曜后,皇帝就将他喊了进去。   皇帝眸光深沉地看着他,问:“他走时可有异样。”   陈深微微掀起一丝眼皮瞥了眼皇帝,“回禀皇上,并无。”   闻言,皇帝落下手中的书卷,身姿慵懒地倚靠着龙椅,视线落向雕窗外,“朕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冷淡了点,但这也好,只有心硬无欲无求才能成事。”   陈深屏息听着,不敢言语。   良久,皇帝又道:“命内务阁整理点东西送往东宫,不可怠慢。”   “是。”陈深躬身退下。   他退出承天阁后擦了擦额间的汗,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裴牧曜出了承天宫后径直往长宁宫去,他过去时,徐槿澄正好在院中乘凉。   见他过来后招了招手,对花意道:“取些冰镇的绿豆粥来。”   圆桌上有着已用过的糕点,看样子应该是纳凉了多时,裴牧曜淡笑道:“外边忙得不沾地,母后倒是清闲自在。”   徐槿澄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着团扇扇着清风道:“贵妃想要操办交给她就是,本宫也乐得自在。”   本该是由皇后筹办的端阳宫宴,然而消息递往各府后皇帝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将此事交给柔嘉贵妃办理,徐槿澄知晓后也不揽活,干脆利落地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她。   这不阖宫上下忙碌着,长宁宫倒是无比静谧。   裴牧曜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   徐槿澄睨了他一眼,察觉出他兴致不高,了然道:“又从你父皇那儿来的。”   裴牧曜:“嗯,说了会儿话。”   这时候,四下传来脚步声,宁保匆匆而来,瞥了眼裴牧曜后低语道:“娘娘,皇上命内务阁挑了些东西送往东宫,嘉赏太子殿下在此次端阳节中出力,助王爷完成此次庆典。”   徐槿澄压着圆桌的手握了握,沉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宁保弯了弯身,退下去时不忘将四处伺候的宫人们遣散走。   与她不同,裴牧曜清冽的眼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早就猜到会如此。   徐槿澄气极反笑,少有的外露脾气:“可真会利用你给他长脸。”   “哪里来的利用我。”裴牧曜眼尾一抬,“我用了皇兄的点子,父皇嘉赏他是应该的。”   徐槿澄哑然:“……”   缓缓地松懈了身子,沉吟道:“你说的是。”   裴牧曜拎起茶壶,把她的茶盏注满,“母后喝点茶水降降火气。”   徐槿澄哧地笑出声,“学会打趣母后了。”   饮茶后也不再和他谈这些烦心事,聊起了近日宫中的趣事,直到宁保来通传时辰已到,这才一起去南苑喊上裴徽澜赴宴。   宫门外停靠着各府马车,都是携带家属前来赴宴的王公贵臣们。   宋絮清嘴角噙着些许笑容,跟在双亲身侧和各府打着招呼,她少和各府夫人打交道,众夫人看到她纷纷谈论着此次国子监课业成绩。   国子监遍布各地学子,人人都是佼佼者,宋絮清初入尚书堂,此次成绩虽未列前茅但也是甲等中等的成绩,要知道国子监甲等上等多是当年的状元探花榜眼,若是能取得甲等中等的成绩,在国子监内已然是不错的成绩。   徐氏替她承过了所有人的恭贺,其中还有不少夫人邀徐氏带着宋絮清上府做客,让小辈之间互相认识。   宋絮清来到宫宴主殿时,晚霞已悄然而至,如此漂亮的美景贵女们也端坐着,只有零星几人时不时地探头往外望。   侯府位置在前列,宫中女官领着宋絮清和双亲走到前头坐下。   宋絮清坐在徐氏身侧,抬眸瞧见对面的傅琬,国公爷面色严肃地说了些什么,她撇撇嘴撒起了娇来,湿漉漉的眼眸眨巴着,看得人很是心怜。   宋絮清莞尔一笑,余光撇见谢子衿的身影时,嘴角的笑微微僵硬。   徐氏和将军府的谢夫人在宫宴中有过多次照面,二人颔首点头致意。   谢子衿盈盈福身,道:“小女见过侯爷侯夫人。”   徐氏笑道:“谢姑娘礼数一如既往的足。”   将军夫人邓氏眼眸满意地看着自家女儿,嘴上却谦虚道:“她就是如此,怎么说都不听。”   说着顿了顿,狭长的眼眸转向宋絮清,看到她时惊讶了会儿,“宋姑娘果然如京中盛传那般,是个美人。”   宋絮清敛去嘴角边的僵硬,不疾不徐地理好裙边起身,“多谢夫人赞赏。”   邓氏眸光定定地看着她,她礼数周全行礼时举止优美,掩嘴笑了笑道:“宋姑娘果然是个妙人,我儿还尚未婚配,不知和你是否有缘。”   话音落下,两府都静了一瞬。   宋絮清澄亮清澈的瞳仁颤动着,掩盖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和谢子衿四目交织间也看到她眼中的诧异,但对视上的一瞬间,二人都敛去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徐氏道:“你看,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都忘了你们还未落座了,赶紧坐下说。”   弥漫在空中的尴尬随即消失。   随着将军府女眷落座,宋絮清才发现将军府的位置就在右侧。   遇到谢子衿时,她都很是不解为何会如此,上一世可不似今朝这般有过多的交集,就算是这一世有所交集也不到要了她命的地步。   不等她思索明白,就听到太监通传声,皇子公主们自外走了进来,为首的是裴翊琛,宫殿内的王公大臣及其女眷们站起身行礼。   宋絮清行礼过后垂眸站在,眸中忽然出落一道身影,她仰起头,裴徽澜笑意盈盈的面孔骤然出现。   裴徽澜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呢!”   “坐好。”   裴牧曜淡然清冷的嗓音自她头顶响起。   裴徽澜撇了撇嘴,小声对宋絮清道:“他就是如此,你日后可不要惯着他。”   她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令周围的人听见。   宋祎和徐氏四目相对,惊诧地看向自家女儿。   宋絮清也被裴徽澜的话给惊到了,溜圆的鹿眸霎时间瞪大。   裴牧曜将所有人的眼神都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叩了叩裴徽澜的脑袋,“少开口。”   他下手的力道要比日常逗她重几分,惹得裴徽澜嗔着眼眸瞪他,但对上他不怒自威的眼神后,缩了缩脖子跟着他走了。   等他们走了之后,宋絮清舒了口气,想要坐下时余光睨见右手边几道满是探究的眼神。   宋祎和徐氏有许多话想要问,但这儿毕竟不是什么谈天之处,他扬了扬下颌示意女儿坐下。   宋絮清意会,顺势坐下。   坐好后借着和徐氏撒娇的功夫瞥了眼谢子衿,不知为何,适才她的眼神倒是令她感到些许不适,就好像回到了飘雪的春日。   她的眼神虽然是随和温润的,但却蕴含着点点杀意。   思及此,宋絮清挽着徐氏的手一顿,娇嗔的神色逐渐凛起。   细纠之下,谢子衿几次不对劲,似乎裴牧曜都有在场!   谢子衿喜欢裴牧曜?   上一世呢?   宋絮清想起她离宫和裴牧曜交谈时,外侧响起的声响,纠缠在她心中许久的事情顿时豁然开朗。   是因裴牧曜对她示好,所以产生的杀意吗?   可这太过于荒唐,怎么会有人因喜爱一个人,这个人对另一人稍稍流露好意,而对第三人起了杀心呢?   宋絮清眼眸凝着谢子衿身上,此时看去她神情柔和的模样,实在是不理解……   她收回落在谢子衿身上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若真是如此,谢子衿就过于疯狂了,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这个时候,宋絮清耳边再次响起宫人的通传声,是皇帝皇后带着各宫妃子来了。   宋絮清敛了敛神,随着众人起身跪下,皇帝走上座位后才挥手示意起身,她起身时瞥了眼上头。   皇帝坐稳后,皇后走到他的左侧坐下,右侧则是柔嘉贵妃。   作者有话说:   双更合一啦!感谢在2023-06-16 22:11:43~2023-06-17 19:2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6章 鸿门宴   (宋絮清朕必杀之)   高座之上皇帝神情较往日要温和许多, 柔嘉贵妃不知是和他说了些什么,他嘴角扬起了抹笑容,帝妃间的情谊尽显, 莫说是已出嫁的女子, 就是尚未出阁的姑娘们都看得出。   宋絮清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侧的皇后。   和众人眼眸中略显的探究不同,徐槿澄习以为然地端坐在那儿, 神情自若。   宋絮清曾听闻过帝后之间的佳话, 帝后年少相识相知而后相爱,然而提到佳话这段最后都会无声叹息。   宫中传言是经历丧子丧女之痛的皇后冷落了皇帝,而彼时柔嘉贵妃初初入宫, 耀眼明媚的她也渐渐取代了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有些个胆子大的更是直言皇后留不住皇帝是皇后的过失。   就好似上一世也有疯言疯语曾道,太子的心不在太子妃身上, 实则是太子妃的过失。   彼时的宋絮清并不在意这些事, 然而当下想到帝后的事情, 只觉得荒唐。   背信诺言的又不是皇后,为何将过错推到她的身上。   “想什么呢, 欣赏舞曲的神情都如此义愤填膺。”   耳侧响起娘亲的声音,惊得思绪万千的宋絮清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身,一个不注意下打翻了面前的酒盏, 这样下动作幅度稍稍大了点,引起了周遭的人注意。   徐氏忙寻来帕子,擦着滴落在女儿手中的桃酿,同时对周遭的人点头示意。   好在众人都只是侧眸看了眼, 又将注意力落到了中庭。   宋絮清敛了敛眸中色彩, 抬眸随着娘亲致歉之时, 对上裴牧曜微微皱起的眉眼, 她稍稍颔了颔首,接过娘亲手中的帕子低头擦拭着黏腻的清酿。   徐氏将二人的对视尽收眼底,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众皇子之中,当属三皇子最符合她身为娘亲所想要为女儿挑选的夫婿,后宅悬空入府后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只需安生过好自个的日子。   谁都道皇家好,可徐氏却觉得那是个吃人的地方,饶是徐槿澄入宫都被折磨得了无生气。   “都说京中贵女才情样貌各个出众,今日一见还真是如此。”   柔嘉贵妃的嗓音恰如封号那般柔情似水,不大不小的声线盈盈环绕在偌大宫殿中。   听到贵妃此话,王公大臣家中女眷神色皆是一凛,这是要女儿献才艺的意思啊,若只是献才艺也好,只怕是背后有更深沉的意思在。   将军夫人邓氏眼中一喜,推了推长女谢子衿的手,示意她起身,悄声道:“以你之才上场,若是入了娘娘的眼,日后必当名满京城。”   “我不想去。”谢子衿嗓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之意。   邓氏不悦地剜了她一眼,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这事可由不得你,今日不是你就是她人,你若甘愿屈居人下我可不愿。”   谢子衿视线落在她的面孔之上,垂眸自嘲似的轻笑出声,不冷不热地应声道:“母亲说的是。”   与之不同的是宣武侯府。   一侧的徐氏看到女儿眸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捏了捏她的手心,悄声安抚道:“别担心,只要你不主动出面,是轮不到你。”   宋絮清反握住娘亲的手,紧绷的神情却未落下反倒是多了点不安,适才柔嘉贵妃说话时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些许时刻。   她凝着眼眸定定地看着桌上的酒盏,柔嘉贵妃和太子倒是一派的,如此突兀的说出这些话显然是有私心的,就是不知道这份私心到底有多少是落在自己身上。   徐氏又道:“往常宫宴中自我举荐的贵女众多,若真是要各个都轮过几近深夜,轮不到未自荐的……”   “宋絮清何在。”   优柔的话语打断徐氏的话。   宋絮清手心紧了紧,蹙起的眉梢在众人看来的瞬间收好。   起身时,她心中呼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正中间福身对帝后请安,才垂眸回了柔嘉贵妃的话:“回贵妃娘娘,臣女在此。”   柔嘉贵妃端起眼眸瞥了她一眼,对皇帝笑道:“皇上,宋姑娘才情出众,听闻进国子监不久测验中就获得了甲等中等的成绩,可谓是一鸣惊人,就是久居宫中的臣妾也都有听闻此消息。”   “哦?”皇帝挑起眉眼,扫了眼宋祎,“宣武侯教女有方,赏。”   宋祎随即起身跪下,“教导小女乃臣份内之事不敢以此居功,望皇上收回成命。”   空气中静了一瞬,在场的人都是人精都能听出这不过是帝妃一唱一和,这摆明了是要将宋絮清架起来,宋祎此刻的话倒显得莽撞了。   宋絮清担忧地斜眼了下父亲,咬唇之时余光对上裴牧曜黝黑深邃的眼眸,毫无波澜的眼神却让她觉得深处冬日冰窖,但下一刻又敛了下去,好像不过是她的错觉。   裴牧曜半倚着长椅,静静地瞥了眼坐在上位的裴翊琛,他面色如常的坐在那儿,这一切都与他并无干系,然而这出戏却是为他唱起。   感受到如炬的视线,裴翊琛微垂头颅看下,和裴牧曜的眼神在半空中交错,他若有所思地举起酒盏对着他碰了碰,笑得胸有成竹。   “侯爷这话说的可就太过于客气了。”柔嘉贵妃掩嘴笑道,“本宫还听闻宋姑娘师从天音阁季大家,还想让宋姑娘展示一二,侯爷这么说,本宫若再要求宋姑娘演奏,那可成了本宫的错。”   徐槿澄精致的眉眼淡淡地瞥向她,“妹妹今日心情似乎愉悦了点儿。”   柔嘉贵妃笑容僵在脸上,没想到皇后会出声,言下之意是在说她放肆了些,静默须臾道:“娘娘知道妾最爱的就是音律,这不听闻宋姑娘师从季大家才起了心思。”   顿了顿,笑意吟吟的眼眸递了过去,“娘娘不会连妾的这么点小兴趣也要剥夺吧?”   众人面面相觑,顿时都垂了下头,心中都道贵妃过于放肆,竟然敢在如此场合下质问皇后娘娘,都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张缪,谁知扫过整座宫殿都未见张缪的身影。   接收到傅国公的视线,坐在他身侧的文官摇了摇头,悄声道:“皇上特准张大人返乡过节,大人早在前几日就已归乡,怕是要十日后才能回来。”   文官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把控在了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度。   正坐高位的皇帝未对此状言语分毫,一时之间,偌大的宫殿内整飘荡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宋絮清的眼神落向裴牧曜所在的方向,见他不知和裴徽澜说了些什么,裴徽澜眼眸噌得亮起。   不多时,裴徽澜脸上的焦急渐渐褪去,吟吟一笑道:“倒是我忽视了,原来贵妃娘娘喜欢音律呀,我这儿倒是有几本父皇御赐的孤本,娘娘早说我就给您送去了。”   静谧的宫殿下,裴徽澜娇俏的语气落在众人耳中。   有些个大臣对视了眼,挑眉疑惑贵妃娘娘到底是不是喜欢音律,若真喜欢定是会常常找人演奏,怎么公主都没有听闻过。   “好了。”   威严的嗓音令四处观望的臣子们凛了神。   皇帝半眯着眼眸扫了眼裴徽澜,裴徽澜吐了吐舌,端起酒盏掩耳盗铃般地挡住脸。   而后,他神色淡淡地看向下方:“你是否师从季大家。”   宋絮清心中深吸了口气,知道是逃不过了,硬着头皮道:“是。”   皇帝‘嗯’了声,对陈深道:“取琴来。”   宋絮清福了福身,退到一侧等候宫人们将琴搬来。   端坐于上方的柔嘉贵妃微微扬起唇,视线扫过下边的裴翊琛,已经达到目的心情甚是舒畅,就连适才和皇后起的争执也被她抛到了脑后。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裴翊琛对宋絮清倒是了如指掌,知道若是轻易叫她抚琴,她若是想自然可以胡乱弹奏一番,皆是只要说是琴艺不精即可,所以他特地提出了季大家这个人。   道宋絮清知情识物,不会因自个心性而毁了别人的名誉,定会好好弹奏。   是以,她就搬出了季大家这个名号,至于季大家是谁,柔嘉贵妃可不知道。   宋絮清随着宫人到殿后净手。   清水凉爽,将双手纳入铜盆的刹那她抿了抿唇,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一道清丽面容。   事态发展到这儿,她并非傻子,看不出皇上和贵妃的意思,意在让她在此次宫宴中一举成名,给裴翊琛寻个由头向上求娶,说句自大的话,这场宫宴就是冲着她来的。   裴翊琛求娶她这事,不仅是他的意思,皇上也是应允的。   宋絮清眼眸微闭,再掀起眼皮时已是决断。   身后传来些许细微的脚步声,伺候着她的宫女福身道:“花意姑姑。”   宋絮清微微侧身。   花意对宋絮清颔了颔首,眼眸微斜示意宫女退下去,宫女迟疑片刻,往后退了几步。   宋絮清取出泡在水中的双手,拾起落在旁边的帕子擦着,“姑姑,娘娘……”   “姑娘,您只管抚琴。”花意悄声道,“莫因此事丢了自个的颜面。”   说着有响音透过屏风而来,花意握了握她的手,递给宫女个眼神从另一侧离去。   陈深在外高声道:“宋姑娘,琴来了。”   宋絮清把帕子丢回远处,深深地呼了口气:“来了。”   走出去时,众人的视线都落过来,宋絮清背脊微微挺直,目不斜视地走到琴椅前坐下。   袅袅琴音萦绕在宫殿上方,悄然而至的花意来到了裴牧曜身侧,点了点头后才往皇后的位置走去。   边疆曲音是欢悦的、洋溢的,落在耳边倒是有种身临其境之意,宛若能够看到女子围着篝火翩翩起舞,铃铛清脆的声响随着舞步的跳动泠泠作响。   一曲完毕,众人面上都挂着缕缕笑容。   宋絮清盈盈福了福身,余光瞥见裴牧曜眸光中蕴含的些许笑意,扬了扬唇,垂眸等待着上方的人出声。   这首边疆曲子并非是宋临萧送来的,而是不久前裴牧曜给到的琴本中的一曲,也是其中唯一一首远疆风味,最初弹奏琴本之曲时宋絮清对这一曲尤为感兴趣,只是说不出这到底是哪儿的曲风。   直到她收到宋临萧送来的琴本时,才知道是远道而来的。   高座之上的皇帝眼眸微动,眸光沉沉地看向裴牧曜,薄唇抿住。   良久,才道:“赏。”   宋絮清弯膝:“谢皇上。”   说完后就退到了侯府所在的位置。   宋祎和徐氏这才松了口气,徐氏拉过女儿的手,递了杯水过去:“喝口水压压惊。”   宋絮清神色自若地‘嗯’了声,端起杯盏饮着清茶,覆盖在杯盏之上微微颤动的指尖透出了她心中的紧张,眸光越过左侧的层层人影落在裴牧曜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有些犹豫。   不日前如同笑话的想法闯入她的脑海中,跟哪吒闹海似地将她的思绪搅得地动山摇,不多时就如同火尖.枪.刺入深山那般在她脑海中扎了根。   这场鸿门宴演到这儿,对她而言还未结束且火烧眉睫,若不出意外,赐婚圣旨将在本月内抵达侯府,而这个对象只怕就是裴翊琛。   想到这儿宋絮清打了个寒颤止住了思绪,定睛一看时,发现裴牧曜不知去了哪儿。   宋絮清呷了口茶,杯盏内的茶水已然见底,就跟她的前路那般透彻。   漫长宫宴还在继续,散场时已是子时三刻。   因适才的弹奏,宋絮清随着双亲离去的路上也被不少人叫住恭贺着她,真正出了宫又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彼时宫外等候的马车已经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驾。   丫鬟都在外侧守着,见宋絮清出来后忙迎了上去,丫鬟都已经听说了宫宴上发生的事情,画屏和采桃欣喜之余瞧见自家小姐淡淡的眼神,都止住了嘴角的笑。   宋絮清拍了拍她们的手,“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虽这么说着,但画屏和采桃都能看出她眼中的点点忧虑,担忧地看着她。   宋絮清知道瞒不过她们俩,也不瞒了,扫了眼:“茗玥呢?”   画屏愣了下,四处巡视了一周,“咿,刚刚还在这儿呢,怎么转头就不见了。”   “那儿呢!”采桃指着不远处的树木道。   宋絮清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宫门外两侧的宫灯点点,站在茗玥前边的是泽川,不知为何显得有那么点焦虑。   按本朝律例,已册封的王爷入宫只能带着一名侍卫,此次陪裴牧曜入宫的是祈安,泽川只能在外等候。   泽川讲话时看到了宋絮清,溢到嘴边的话顿住。   双亲都已经上了马车,宋絮清见茗玥小跑回来也就不过去,撇了眼泽川,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茗玥摇了摇头:“泽川大哥叮嘱我尽心伺候姑娘。”   宋絮清眸光流转几分,狐疑地看着茗玥,却并未看出异常。   目送着侯府的马车离开,泽川揣揣不安地踱步在宫街上,时不时望向宫中,却始终不再见人递消息出来,只有半个时辰前道皇上龙颜大怒,唤了王爷去承天宫。   承天宫内。   明晃晃刺眼的宫殿内御案被拍得闷声作响,皇帝怒目瞪着伫立在御案前的裴牧曜,背着手走来走去越想越生气,倏地拿起桌上的茶盏扔了过去!   瓷盏与地面相撞衬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零星碎片扬起划过裴牧曜冒着青筋的手背,猩红色的血液沁了出来。   碎片骤然划过引出点点痛意,裴牧曜神色未变。   皇帝眼眸沉地如同黑潭沼泽水,撑着御案道:“收回你今日的话,朕就当作没听到。”   “若是父皇没听到,儿臣可再和您说,儿臣心悦于宣武侯之女宋絮清,故来求父皇成全。”   裴牧曜嗓音清冽沉稳,一如既往并无任何情绪起伏,但此时落在人耳中却宛若狩猎的野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暴戾。   “逆子!”皇帝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厉声质问:“你这是在威胁朕?”   “儿臣并无此意。”裴牧曜掀开衣摆跪下,深邃不可测的眼眸微微掀起:“儿臣不过是求娶心悦之人,并无威胁父皇的意思。”   此时求娶宋絮清对于他而言并非明智之举,然而却是行之有效的举措。   经他今晚一闹,裴牧曜并不认为他的父皇今夜就会将事情定下,不管是按照原计划将宋絮清和裴翊琛的赐婚圣旨递往宣武侯府,还是真的承了他的话将赐婚圣旨上的名字改为他的,都不会是今夜。   为了避免兄弟中的争端,他只会冷眼拖着,当作任何事情都未发生过,但指不定会在某日冷不丁地下旨。   心中一口怒气涌起蹿至喉间不上不下,皇帝猛地咳了起来。   裴牧曜站起了身,走到案桌边取了盏新茶递过去。   “谁叫你站起来的。”皇帝边瞪着他边饮茶,好不容易将这口气顺了下去,看这个儿子听话的跪下,他重重地呼了口气,“你幼时朕就教导你,兄友弟恭兄友弟恭,你都学到哪儿去了?”   兄友弟恭。   这个词犹如绵密的针,刺得裴牧曜沉静如水的神色闪过一分狠意。   皇帝气在头上,并未将他这个眼神收入眼中,沉着声道:“前段时日闹得沸沸扬扬,你明知你皇兄有娶她为正妃的想法,今日倒是和我提起此事,你是想要和他抢?”   闻言裴牧曜仰头,暗沉的双眸落在皇帝眼中,悬挂于宫墙两侧的宫灯烛火随风飘曳,有道影子时不时地闪过他的脸庞,尽显薄凉之意。   他笑了声,道:“幼时父皇也曾教导过儿臣,若是想要就去争,今日儿臣想要求娶心悦之人,何错之有。”   “你今日倒是有理了!”皇帝掀起茶盖的动作顿住,‘啪’得把茶盖放下,眼眸晦暗不明:“京中贵女遍地都是,和你适龄的女子更是不少,为何偏偏要盯上一个宋絮清,你到底是真的心悦于她,还是就是要和你皇兄争。”   “京中适龄贵女不少,皇兄为何偏偏中意于宋絮清。”裴牧曜不答反问,不等皇帝回答他悠悠抛出问话:“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心悦大理寺少卿顾长风之妹,为何又偏偏要求娶宣武侯之女,儿臣愚钝,但求父皇解答。”   他说着愚钝求解,可语调中全然是知晓答案之意。   皇帝嘴角往下沉了几分,微喘着粗气挥开长椅坐下,眼看着今日就要被这个逆子气出病来。   借由柔嘉贵妃之手操办的局设得尤为粗糙,不过粗糙便粗糙了避免夜长梦多,谁知这个粗糙的局还是设下的晚了,一听到宋絮清弹奏的曲目时,皇帝就心知不好。   那是他送给裴牧曜的琴本,自然是弹奏过才送出去的,且那几道曲子还是前朝孤本,宫中的乐师们都不见得听过,不声不响地落在一侯府女手中,若非是他这个儿子亲自送出的,还有谁入他那密不透风的院中夺走。   皇帝指节缓缓地叩着御案,深沉的眼眸令人看不懂他的心思,“糊涂东西,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这些话日后莫再提起。”   朝中大臣私下皆道,当今圣上的心思深不可测,但从未给人多次机会,若是一次机会不抓住就没了下一次。   而今日,他给了裴牧曜第二次机会。   裴牧曜跪在宫殿上的背脊挺拔,若是外人闯入一时间也不会觉得他是跪着。   他视线一瞬不眨地和皇帝对视着,不疾不徐地重复道:“儿臣想说的话依旧未变,还请父皇成全。”   “逆子!糊涂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帝面色再次阴沉了下来,气得掌心重重地拍打了几次御案,指着裴牧曜威胁道:“你若执意如此,宋絮清朕必杀之!”   裴牧曜眸中的戾气一闪而过,薄唇微抿。   这一抹戾气.皇帝并未错过,一时间,他眼眸沉如黑云密布的暴雨天,直晃晃地朝裴牧曜压过去。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以陈深为首,自宫宴回来开始纷纷以头抢地屏息跪着,大气都不敢出。   “陈深!”皇帝震怒道,“取鞭来!”   陈深挺起背的动作怔顿片刻,眸光微凛:“是。”   起身的时候他点了点一侧的徒弟,悄声道:“愚蠢!你还在这做什么,快去请皇后娘娘来。”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鞭刑   (而今日,你却对他下了死手)   皮革制成的长鞭粗细不一, 尾端的细长前端恰如婴孩小臂,不说是抽打在人的身上,就是抽在百年树木树干上都会留下印痕。   陈深托着端盘入内, 躬身目不斜视地走到御案前, 还未来得及放下就感觉到手中一松,端坐在盘中长鞭被人取走了。   他心中暗暗地吸了口气。   还未踏过宫门门槛就听到软鞭扬起带过的啸啸风声, 紧接着就是鞭子和肉.体碰撞发出的声响。   惊得陈深忙不迭地退出去, 合上了门。   他放眼扫过四周:“今日的事都紧着点嘴巴子,若是被承天宫外的人知晓,在场的各位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顷刻之间, 鞭子和肉.体相撞的响声再次传来。   陈深眉梢紧了紧,挥着手命其余人退下,自个在外伺候。   九鞭落下, 最后一鞭竟然将玄色锦缎抽裂开, 粗长惹眼的印痕若隐若现的。   皇帝扬鞭的动作稍显僵硬, 却依旧落在了裴牧曜的背脊之上。   鞭子狠重捶打后脊,绷紧的薄薄肌肉压下一瞬又扬起, 裴牧曜墨黑的瞳孔猛地一沉,紧抿的薄唇溢出抹闷哼声。   皇帝把长鞭扬到地上,掌心撑着御案喘气, 撇见他神情淡薄抿唇不语的模样,舒下去的肝火再次爆起:“冥顽不灵!”   裴牧曜沉下的嘴角弯了弯,漫着红丝的眼眶溢出点点嘲意。   “皇上。”陈深叩叩门扉,“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怒气奔涌的眼眸怔了下, 睨了道跪着的裴牧曜, 指尖抵着鼻翼两侧揉几下, “进。”   宫门推开, 吱吖声回荡在静谧的空中。   徐槿澄入内,映入眼帘的是裴牧曜颈背红而发紫的鞭印,随手丢落在地上的长鞭钉得她眸子狠狠地震了下,止不住地颤抖。   一双漫着雾气的眼眶望向皇帝,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徐槿澄嘴角张了好半会儿,颤声道:“裴昱,你真真是恨极了我。”   她如年少时那般唤着他的名字,只是语气再也不似那时活泼娇俏。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恍如隔世,裴昱捏着鼻翼的手停顿须臾缓缓落下,然而在透过缭绕她眼眶中的迷雾看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无措时,他手紧了紧。   徐槿澄不再看他,上前握住裴牧曜的手臂,奔腾不息的热气灼着掌心,她干涩的喉咙生疼,再抬眸时已恢复了宁静。   “臣妾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了,皇上再是不喜,也请看在臣妾为朝逝去的双亲面上,放过我的两个孩子。”   干涩的嗓音夹杂着紧绷之意,裴昱指腹拂过茶盏,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眸中仅剩下悲凉,铺天盖地地朝他挥来,下一秒就要抓不住了。   他紧张地唤着她的小名:“小橙。”   徐槿澄不理会他,侧过身上下打量着裴牧曜,生怕错过一处伤口。   裴牧曜反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儿子没事。”   “陈深。”皇帝唤道。   “哎!”陈深推门小碎步进来,“皇上。”   皇帝敛去神色,让人无法猜测是什么意思:“送他回府。”   陈深闻言赶忙应下,上前对徐槿澄行了道礼接过裴牧曜的手,搀扶着道:“王爷,奴才送您回宫。”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跟着他出去。   徐槿澄眸光担忧的随着裴牧曜的身影而去,看着他离开之后微闭了闭眼眸,等待门扉再次被合上之时才回过身。   她知道皇帝有话要说。   皇帝看她的眼神有些许的迟疑,“小橙,你……”   他上前想要握住她的手,徐槿澄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截断了他的话:“皇上,臣妾累了。”   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步之遥,这中间却犹如漫无天际的大洋,她垂眸望了片刻,扬唇勾起一缕淡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臣妾还记得屿儿和瑶瑶离去的时候,那两日阳光明媚灿烂,清晨他们跑来宫中唤着母后安好,可等我再见到他们时已是面目全非,要是他们安然无恙的长大,指不定有人替曜儿撑腰,而我也不用强忍母子分离之痛送他出宫,致使我们母子二人分离。”   “我送他离宫时他牵着我的手,仰头问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着他小小身板却什么都不能回答,只能跟他说想母后了就回宫看看,他看着我的眼睛,就好像什么都知道那般,过了很久后才点了点头。”   徐槿澄垂落在身侧的手颤抖不已,沁着清泪的眼眸抬起:“裴昱,你可还记得我们为何送他出宫。”   裴牧曜出生那年朝中风云万变,稳坐中宫之位的徐槿澄也感受到了呼之欲来的暴风雨,前两个孩子出世那段时日天相繁盛,正北之位的帝星隐隐作现,故而在怀裴牧曜的时日中,不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将注意力落在了她身上。   也不知是孕中多疑还是敏锐之心冒起,徐槿澄隐隐发觉不对劲,怀胎八月时突遇雷暴天气,她喝了催产药。   随着长子长女相继而亡,那股疑心再次闪出,悲愤过后的她愈发担忧食不下咽,是裴昱找到了现任祀天阁阁主的李誉,命其以天相相冲为由请三皇子出宫久居,事后李誉之女李云苒被破格封为云光郡主,保其一生荣光。   帝后联手上演了一出戏,借此机会将裴牧曜送到了有重兵把守的南涧寺,三年后又加派了近五十人到幼子身侧,祈安和泽川就是那时派去跟在他身边的。   “而今日,你却对他下了死手。”徐槿澄笑得苍凉,“你的心在不在我这儿我早已无所谓,只是裴昱,你不能忘了死去的两个孩子,还有你当初对我的许诺,你说过会护佑曜儿和徽澜平安顺遂,你不能忘。”   裴昱见她了无生气的模样,镇定的面容微乱,顷刻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她的手,明明是夏日她的手却是冰凉的,怎么握也握不暖,“我没忘。”   徐槿澄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她呼了口气,侧过眸不想再和他对视。   良久,裴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何非要是宋祎之女。”   到底是多年夫妻,就算是离了心徐槿澄也瞬间听明他话语中的意思,心中一凛:“你是想对侯府……”   话说到一半,顿时止住。   徐槿澄怔怔地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无言。   宫街上的烛火快要燃灭了,泽川都没有等到祈安的消息,当他打算给皇后娘娘递消息询问时,瞥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忙快步跑了上去。   受了整整十鞭的裴牧曜走出宫门,虽有祈安架着他,但步履也稍显虚浮。   泽川看到脸色苍白的主子,神色屏住,撇了眼祈安。   祈安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送到宫门口的陈深也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事情,且不便深夜出宫,道:“王爷受了鞭刑,两位好生照料王爷,刘太医和石太医已在去王府的路上。”   泽川道了谢,送走陈深后才赶上去。   进马车时,裴牧曜停顿了下,侧眸睨向泽川:“她如何。”   担忧的看着鞭印的泽川闻言愣怔须臾,恍然意识到这个‘她’指的是谁,道:“宋姑娘半个时辰前已经回了府,属下看得不太真切,宋姑娘心情似乎算不上多坏。”   裴牧曜头靠在软垫上,不疾不徐地吐了口气,嗯了声。   宋絮清的心情确实说不上多坏,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浪费情绪的,当务之急要的是如何去解决这件事。   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月色垂挂满天,清亮的月光落在池塘中,将人的面孔倒映得一清二楚。   下了马车后,宋祎睨了眼女儿,道:“你和我来一趟。”   宋絮清眉头缓缓地拧了下,“是。”   清静多时的侯府因主人的归来而有了气息,三五道脚步声交错繁杂,轻重不一。   宋絮清抬眼,双亲的背影于斜侧方时而交织时而散开,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身影比往日中要沉闷上许多,就连徐氏都不再开口和她说笑。   走进正厅后,宋祎挥手散去了伺候的人,只留下一家三口。   宋絮清倘若无事地问:“爹,你找我做什么?”   宋祎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女儿,眼前这个举止有礼、恬静淡雅的姑娘,和只差上房揭瓦的女儿全然不同,或者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甚少再能见到那个冲着他们撒娇的模样。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话,宋絮清心中隐隐发毛,回想着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好在下一刻就听到宋祎的声音,然而问出口的话让她瞬间怔住。   宋祎问:“你和瑞王认识多久了。”   宋絮清的思绪在说实话和撒谎之间来回转悠,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南涧寺祈福时认识的。”   徐氏眉眼皱起,想起南涧寺的偶然撞见一事。   宋祎深觉不止如此,“初见是在那儿,但你和他因何熟悉起来?”   沉默了下,宋絮清道:“他说,我曾无意间救过他。”   “嗯?”宋祎渐渐挺直了身,凛着一双眸看着女儿,“何时!”   宋絮清思忖少顷,把那时裴牧曜和她说过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父亲。   愈往下听宋祎的眉皱地愈深,差点儿就要拧成结了,听到那人是柔嘉贵妃宫中太监时,他抬了抬手,宋絮清止住声后他道:“这件事烂到心里去,不可再对外人提起了,就是亲人也不可。”   宋絮清颔了颔首:“女儿明白。”   徐氏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若是他们不问她竟不会提起,要不是宫宴中偶遇公主,定然不会想到他们早已认识许久。   但宋祎想的却不是这件事,垂眸深思的他抬眼:“贵妃今日之举,怕就是皇上为了寻个由头给太子而出的,你有何想法。”   “女儿不嫁。”宋絮清毫不犹豫地说,顿了顿,又道:“但抗旨不遵是掉脑袋的大事,我……”   “你什么。”宋祎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只要你一个回答,剩下的为父来处理,你若不想我定有办法帮你拒了这门婚事。”   闻言,徐氏也道:“你爹说的是,你小姑娘家家的能做什么,回去好好梳洗休息,其他的交给长辈来处理。”   宋絮清张了张嘴,但被徐氏推着站起来的动作给截住。   徐氏唤来了画屏等人,命她们好生照顾后才示意一行人离去。   被簇拥着往外走的宋絮清微微回眸,瞥见娘亲眼中的忧虑,心知这并非是易事,这个局是皇帝的意思,那么他自然是赞许裴翊琛的想法,并为他的想法付诸行动,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皇帝雷厉风行,父亲前往宫中不见得能落得好事。   宋絮清沉吟片刻,淡淡道:“茗玥,明日陪我走一趟王府。”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议亲   (你若想嫁我便会娶)   淡雅迷魂的檀木香萦绕着瑞王府, 皎洁如明的月光透过镂空的雕窗窗柩洒入,随风摇曳的烛火宛如舞动的人影,映出缕缕光影。   瑞王府内并无人声, 只有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飘荡于上空, 往日中少有人影的清源台此时弥漫着焦灼的氛围。   来往的侍卫人手端着铜盆交错匆匆,月光撒落在离去的侍卫手中铜盆, 血水浸湿了小道侧的草地。   离宫时夜色催更, 祈安和泽川并未看清裴牧曜身上的伤,通明烛火的照耀下这才看清他后脊露出的伤痕,锦缎掩盖下, 绽开的血肉张牙舞爪示威。   裴牧曜长腿交叠静坐于床榻,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苍白的薄唇与略显绯红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微启的薄唇未曾溢出过一丝痛。   太医还没有赶到, 祈安推了把泽川的手, 示意他自己出去一趟。   内卧门扉被推开时,差点儿撞上匆匆赶来的两位太医, 祈安皱起的眉头松下,给两位太医让步。   石太医透过裂开的外衣,瞧见裴牧曜脊背绽开的鞭痕时, 扒拉着外衫的动作慢了稍许,和刘太医对视了一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两人都是治疗伤热的圣手,一看就知这是怎么回事, 刘太医净手后上前, 撇了眼裴牧曜紧抿的薄唇, 道:“王爷, 伤口黏在衣上,您忍着点。”   裴牧曜紧闭的眼眸微微掀开,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伤口倒是好处理,但此时已近夏季闷热时节,稍有不慎就会发炎。   在刘太医处理伤口时,石太医开了道方子交给泽川,细细地叮嘱着外用药物和内服煎汤的时辰,“王爷现下有些发热症状,保持屋内通风之余也要做好防护。”   替裴牧曜褪玄衣的刘太医和祈安头上都冒着碎汗,生怕稍稍用劲儿就会拉扯到绽开的伤口。   裴牧曜紧绷的下颌抬起,看了眼不知从何下手好的两人,道:“取剪子来。”   玄色的衣裳被剪成一块一块的,落在地块上的布料将地面染红。   不多时,交错的鞭痕落入众人眼帘,在场的几人神情皆是一震,听到裴牧曜咳出的声响顿时晃过神来。   待伤口料理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泽川也将内服的药煎好送来,“王爷。”   裴牧曜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屋内,他饮净后将药碗放在桌案上,不疾不徐地道:“这两天盯着点。”   祈安拱手:“是。”   裴牧曜眸光沉沉,若不出他的意料,明日清晨裴翊琛就会入宫请赐婚圣旨,但这道圣旨最快怕也是多日后才下。   脊背上犹如火灼过般烧疼,他呼了口气,吹灭了烛火入眠。   漫天飞雪入了他的梦中。   -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头之际,心中装着事的宋絮清已然醒来。   画屏伺候着她梳洗打扮,用了点妆粉盖住眼下的青丝。   宋絮清随手拾了个桃花簪绾起垂在腰间的长发,见妆镜中倒映着画屏忧心忡忡的神色,精致的眉眼中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看来是我这长发不好绾,大清早就愁眉苦脸的。”   听到自家姑娘打趣的语调,画屏下意识地摸了把脸,“啊?很难看吗?”   宋絮清禁不住笑出声,故作姿态地回眸盯着她看了片刻,眉梢挑起,道:“倒也不是难看,只是这么一直皱眉下去那可不行,那我得让娘亲好好寻寻,找个有趣的男子,清早也能逗你开心的。”   被揶揄下画屏的脸颊噌得一下就红了,春日桃花都比不得她,“小姐惯会打趣我的,我才不要离开小姐,就跟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这可不行。”宋絮清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我可不要把你留成老姑娘,定是要让娘亲给你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去。”   宋絮清这话并不假,且装在心中有段时日了,她与画屏采桃二人说是主仆,但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   前世她并未想过这些,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入了东宫,后来太子失势后,东宫伺候的宫人们说好听点是遣散了,但实际上却是转手发卖。   就算那时两个丫鬟的仆籍书在她手中,但皇帝雷霆手段下,底下的人哪管有无仆籍书,只怕运作迟了大难临头,宋絮清还未跟随流放出京时,内务就统一发卖了宫人。   画屏见她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一时间慌了神,“小姐。”   “小姐!”   采桃惊奇的语调盖住了画屏的声音。   宋絮清捏了捏画屏的手心,稍稍拔高了声:“何事?”   “侯府外都是人!”采桃手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地指着侯府大门的方位:“京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听闻了小姐昨夜在宫宴的出彩,这不一大早的,不知是哪几户人家请了几家老夫人上门,说是要给您议亲呢。”   本朝婚律,不论男女若是想要与另一方议亲,需寻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代其家上门议亲,若是两府间都有此意,则另择良辰吉日相约见面,男女双方见面无异议后,方可进行纳彩定亲等环节。   茗玥跟在后头走进来,看了宋絮清一眼,道:“姑娘,靖宁王世子也在外头。”   裴洵?   他来做什么?   看出宋絮清的狐疑之色,茗玥又道:“世子亲自领了媒人上门,说是要来议亲的。”   宋絮清:“……他疯了?”   非要说和裴洵的交集,不过就是不久前在替傅琬当街呛了他几句,彼时他还满脸愠怒现下竟然带着媒人上门,这是何等发疯之举。   茗玥思忖须臾,带着点疑惑:“可能是因为世子是音痴?”   宋絮清嘴角微启,觉得她说的似乎是对的,哑然无声。   裴洵确实是京中出了名的音痴,若非是靖宁王妃拦着,他只怕是要住在天音阁中,昨夜她又是弹奏的孤本,这落在他耳中别说是为了其他,就是为了那本孤本做出求娶她的疯狂之事,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别的人家可能看不清,但靖宁王怎会不明白昨夜宫宴寓意何在。   若宋絮清是靖宁王,必当在昨夜就将裴洵拘在家中,更别提让他领着媒人上门。   她长吁了口气,“走,去看看。”   不管靖宁王府是何意,总归要见过才知道。   走出卧阁时,宋絮清步伐顿住,思忖过后转身回屋取了几本书册。   受昨夜之事的影响,徐氏听闻侯府门外来了不少议亲的老夫人,思索不过一瞬就命人开侯府大门,就是在暖玉阁院中,都能够听见宴客厅传来的阵阵笑声。   跑在前头踩点的采桃在暖玉阁院门等候着,见宋絮清出门迎上去道:“小姐,世子不在宴客厅中,不知去哪儿了。”   宋絮清挑了挑眉,嘴角微启之际瞥见暖玉阁外院墙垣之处有道云梯架住,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那时她是爬着云梯来的人,她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那呢。”   丫鬟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到半刻钟就看到裴洵探出头。   好不容易爬上高墙的裴洵下一秒就看到几双直晃晃盯着他的眼眸,被围在中间的宋絮清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眼角眉梢中透着些许看小孩爬树的意思?   裴洵抓着云梯的手空了下,吓得他惊魂未定地扒拉住用来防贼的尖瓦,耳边响彻着冲上云霄的尖叫声。   刺耳的尖叫声引来了巡逻侍卫的注意,慌忙赶过来,看到宋絮清后怔了下,随即四处寻望着:“小姐,是有人闯入吗?”   宋絮清看着不远处冒出头来的裴洵,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像摇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   她故作平静地收回视线:“没事,就是遇到了条蛇。”   “蛇?”侍卫皱眉,顺着宋絮清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重重叠叠的草丛,“属下这就去寻!”   说着他领着身后的两个下属匆匆跑去,宋絮清把手中的团扇递给画屏,道:“走,我们去会会小世子。”   若想要从暖玉阁出府,后侧的偏门出去是最近的,但隐蔽侧门会见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故而宋絮清走了正门。   快要走近暖玉阁墙垣时,宋絮清远远地就看到裴洵带着他的侍卫,悠闲自得地盘腿坐在树荫下,跟在家中一样自在,和平日中来议亲的男子全然不同。   见她走来,侍卫拍了拍裴洵的肩膀,他这才丢下手中的长草站起身来,“宋姑娘。”   宋絮清颔颔首,眼眸流转,落在他揣着琴本的左手,了然轻笑:“世子今日如此大张旗鼓而来,不知找我是为了何事?”   裴洵顺着她的眼眸垂头瞥了眼琴本,掩嘴咳了声:“昨夜听了宋姑娘弹奏,宛如天籁之音……”   “小世子。”宋絮清截断他的话,这些个恭维话听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递了个眼神给他的侍卫,“您若是再不直言,王爷的人怕是要找来了。”   “……”裴洵面色一僵,预备高声赞许的言语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几眼,确定没看到人松了口气,他径直抛出来意:“你昨夜弹奏的曲子,琴本可以卖吗?”   隐约猜出他来意的宋絮清嘴角扬起一抹笑,在裴洵期待满满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不卖。”   “为何!?”裴洵眯着眼眸追问,“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宋絮清哧地一笑,对众人口中的‘音痴裴洵’有了印象,摆了摆手解释道:“那是别人送我的抄写本,我自是不会转手卖出。”   裴洵是喜好音律之人,自然知道抄写本得费多大的功夫,丧了气:“如此,我就不打扰宋姑娘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但我有其他的琴本,可以给世子一看。”   裴洵倏地转过身,“在哪?”   宋絮清回眸瞥了道茗玥,茗玥捧着手中的琴本上前,递到了裴洵手中。   裴洵快速地翻阅了几下,意识到这并非京中琴本,头也不抬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得到的?”   “是我兄长送来的贺岁礼。”宋絮清道。   裴洵动作顿住,稍稍抬眸,眼底的光稍稍暗淡了些许,“你的贺岁礼,我收下岂不是不好。”   自是知道她兄长是何人此刻又在哪儿,千里迢迢送来未免过于贵重了。   宋絮清看出他眼眸的惊喜,只是少量藏存的理智克制着他,挑挑眼角道:“好的琴本也要遇上懂琴的人才能倾尽其律,我抚琴的动机和爱琴之人并不同,在我这儿自是浪费,早就听闻世子喜爱音律胜过一切,给到你也是物尽其用。”   顿默少顷,又道:“兄长那边,我再去信解释即可。”   裴洵也不是个扭捏之人,听她这么说拱手道:“那就多谢宋姑娘的好意,银——”顿了顿,眼眸闪烁了下,继续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想必宋姑娘也不缺,那我便送你一个消息。”   宋絮清收拢长袖的动作停顿一瞬,神色自若地抬起眸:“哦?”   “晨起时听闻太子殿下已入宫请旨,想要迎你为正妃。”裴洵说着眉心紧拧几分,他喜好音律,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但你我皆知,殿下心悦的是顾长风之妹,宋姑娘可斟酌斟酌再做决定。”   宋絮清眸光动了动,抿紧的嘴角微微散开,“多谢世子相告。”   夏日的热风吹扬了夹缝生存的金簪草,飘荡在空中的白絮仔细看去像是秋日的初雪。   宋絮清始终认为金簪草是万物间生命力最为顽强的,小小的种子落在缝隙间都能够生长成苗,继而繁衍新的种子,新的种子再次随风散去落在泥土中延续生命。   渺小不起眼的金簪草都能冲出重围,她为何不能。   送走裴洵,宋絮清神情平静地收回眼眸,“茗玥,今夜陪我出门一趟。”   茗玥颔首应是,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宋絮清竟然是要带着她爬墙,而且爬的还是瑞王府的墙?   瑞王府的墙垣不同于南涧寺,筑起的围墙并不算太高,看起来是要比南涧寺好爬上一些,宋絮清压了压已经架在墙上的云梯,正要上去时被茗玥给拦住了。   茗玥睨了眼街道尽头,自那儿右转再走上百米就能看到王府大门,“姑娘,我们要不走正门?”   “想过。”宋絮清仰头看了眼漆黑的高处,“但我总觉得我所求之事有点儿过分,若是不稍稍表现点诚意出来,怕是不好谈。”   这回爬墙可不似上次是无奈之举,只能说是表现出那么点点诚意。   裴牧曜贵为皇子,别说是金银珠宝,就是奇珍异宝他若想要,定都是什么都不缺的,而宋絮清自认此刻只是个俗人。   俗人当下除了金银珠宝是什么都给不出的,她又肖想着和他定亲,这份情怕是日后才能还,但她也不能空手而来。   是以,只能是表现出幼稚蠢笨而又微不足道的诚意。   但是这些话宋絮清是不能和茗玥说的,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是我一人的想法,我会和王爷解释的,不会连累你。”   茗玥也未松开她的手,直到余光瞥见垂挂在长街尽头高处的灯笼亮起,她才抿唇道:“姑娘小心脚下,莫要踩空了。”   宋絮清颔颔首,“你大可安心,我爬过。”   “……?”茗玥莫名地听出了股骄傲之意。   不过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爬了两三层阶梯后宋絮清心中就有些发怵,要知道上一次还是几个月前,那次后她再也没有爬过了。   “王府的墙比南涧寺要矮上些许。”   宋絮清嘴里念念有词,以此来安抚着自己紧绷的内心,颤颤巍巍地往上爬,直到握住云梯顶层把手的时候,她吁了口悠长的气,缓了片刻之后又开始向上走。   好不容易爬到顶处坐稳,她垂眸准备唤茗玥上来时就瞧见站于高墙之下的裴牧曜,他冷着张脸,寂寥夜色衬托下,活像前来索命的阎王。   宋絮清:“……”   倏时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正当她转身之际,活面阎王道:“下来,我答应你。”   宋絮清退缩的眼眸噌得一亮,侧过身去直勾勾地看着那活面阎王,就连他嗓音中的清冽冷淡之意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按耐住心中的激动,眨巴着眼眸问:“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澄澈的双眸在夜色下恰如闪烁繁星,裴牧曜想起前世最后见她时,纤瘦的她倒在血泊之中,这双闪闪发光的眼眸黯淡无光,穿过她胸口的长剑沾染着她的血液,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   猩红色的血液染红了他的眼,裴牧曜伸出手,“我知道。”   宋絮清欣喜地扬起唇。   但她若是细看,就会看到裴牧曜颤抖的指尖,在她倏地爬下云梯时他瞳孔狠狠地震了下,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往前一抓,抓了个空。   祈安和泽川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裴牧曜昨夜入睡后,半夜发起了高热迟迟微醒,白日中石太医和刘太医匆匆赶来,喂了好几副药下去都没见人醒来,但好在高热也渐渐散去了。   傍晚时分,他骤然睁开眼眸,沉如黑河水的眼神吓得泽川怔愣了下。   醒来后的裴牧曜久久未语,就连晚膳都没有用,直到侍卫前来通传宋姑娘架起了云梯要爬墙而入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匆匆赶到。   瑞王府的大门已开,宋絮清提起裙边小跑进去,跑了不过几步就瞧见疾步而来的裴牧曜。   近看下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说他的脸色是活面阎王还是轻的,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你怎么了?”   裴牧曜摇头,心知吓到她了,渐渐敛去面上的表情,道:“睡了一日,有点迷糊。”   宋絮清默然无声,还是初次见人睡迷糊了化成活面阎王的状态呢。   泽川适时地出声道:“王爷,宋姑娘,厅内已经备好了热茶。”   裴牧曜‘嗯’了声,扬眸示意宋絮清一同进去。   王府走道静谧悠长,微风拂过嫩绿色的枝叶,沙沙作响着。   看着走在身侧垂眸沉思的宋絮清,裴牧曜这才有了梦中醒来的实感,想起梦中所见的一切,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握成了拳,手背的青筋迸出。   不知是不是裴牧曜身上的冷气扑到她还是怎的,宋絮清呷了口热茶才回过神来,侧眸看去,裴牧曜左手圈着茶盏,视线径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专注的眼眸看得宋絮清有些发怵,但她还需要早点归府,深吸口气后道:“你刚刚说的嫁给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知道。”裴牧曜眼中带了点笑意,“至于另一句,是给你选择。”   宋絮清不懂:“选择什么?”   裴牧曜看着她,不疾不徐道:“我是否娶你,全然看你的意思,你若想嫁我便会娶。”   淡然的嗓音中夹带着些许柔和,饶是没有其他想法的宋絮清,听到这句缠绵旖旎的话语都心生颤意,颤得耳朵绯红。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能和她多说。   “我和王爷是合作关系,都有选择的权利,你不必如此在乎我的想法,我们是双向的。”   裴牧曜端在半空中的茶盏顿住,来不及喝过一口的茶盏被放下,他眼眸一眯:“合作关系?”   “嗯。”宋絮清颔首,“我知道王爷并无心悦的女子,若是真的顺了我的意和我定下亲事或真的是成了亲,日后遇到心仪的姑娘必然难以和她解释,这点我愧对于你,也是我有求与你,你当真不必顾及我的想法,我日后还要想办法还你这份恩情呢。”   伫立在后头的祈安:“……”   宋絮清说完后抬眸,瞧见裴牧曜眸底闪过轻微愕然,以为他是在斟酌她的话,忙道:“王爷日后若是遇到了心仪的姑娘,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定会第一时间同那姑娘解释,日后你们成婚了,我也会以我的名义亲自送上贺礼,恭贺你们二人新婚之喜。”   说着这话时,宋絮清依稀感到心中漫起有些许酸涩感,只不过它一闪而过让她摸不着头脑。   为了掩下这股酸涩感,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适才说得是认真的。   振振有辞的语调惹得裴牧曜失笑。   他望着她,微微摇头,眸中满是宠溺。   “大傻子。”   作者有话说:   别人:老夫人上门议亲   女鹅:我自己上门议亲! 第49章 面圣   (朕想知道,你更倾向谁)   莫名被骂的宋絮清歪了歪脑袋, 怔愣地看着裴牧曜。   但见他眸底含带着些许她说不清的笑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烘得耳根冒着缕缕热气。   宋絮清抿了抿唇, 回想着适才说出口的话, 狐疑不决:“你变卦了?”   裴牧曜嘴角噙着的弧度往上扬了些许,忍俊不禁地望着她, 想要敲开她的脑袋瓜子, 看看里边到底装的是些什么,怎么会时而聪颖时而迷糊。   他不禁发问:“你是怎么品出这个意思来的?”   察觉到他语气中揶揄之意,宋絮清捂着唇瓣咳了声, 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锋,“裴翊琛今早入宫了,但为何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犹记得上一世, 裴翊琛入宫当日便有赐婚流言传出宫, 故白日她直接搬来张凳子坐在正门一侧, 时不时拦住归来的侍卫或者丫鬟们,盘问了多个时辰, 并无一人听闻和赐婚有关的消息。   裴牧曜神情未变,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水,“父皇应该是在斟酌, 可能要七八日后才会有消息。”   “若是想要打消皇上的念头,我们只需在这七八日内完成定亲即可?”宋絮清接道,双眸亮起,随即站起身:“我现在就回府, 请爹娘来王府议亲。”   “不急。”裴牧曜眼疾手快地圈住她的手腕, 轻轻往回一扯, “此事交由我来处理, 你安心等消息就行。”   话是这么说的,但宋絮清毕竟是当事人,且这是醒来后的头等要事,心境自然不能同平日相比,别说是安心等消息,就是坐她也是坐不住的。   “夜长梦多,我不能……”说着说着,宋絮清嘴边溢出的字眼缓缓收了声,精致的眉眼悄然皱起,“你的手是怎么了?”   她垂着头,视线定格在裴牧曜圈紧自己腕部的手背上,一道狭长的青紫色印痕自他右手指骨的位置漫入袖口。   裴牧曜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从容不迫地用垂落的袖口掩住痕迹,道:“清晨习武扬鞭时不小心挥到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迟疑片刻之后,宋絮清问:“可寻胡大夫看过?”   “小伤而已。”裴牧曜见她稍稍仰首看向自个身后,说:“已经擦过药了。”   站在后头的祈安顺着主子的话点点头。   宋絮清并未见过裴牧曜习武扬鞭的场景,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应该会甩在手背上,但是见主仆二人都这么说,疑心也慢慢散去。   就这适才收敛住的话语,继续道:“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来决定我的生死。”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眼前的男子深邃不可测的眸底幽幽放着光,冷冽的眉宇间尽是寒意,凌人的气势笼罩在正厅上方,比适才的活面阎王还要令人心生畏惧。   但她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这道凛凛威压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视线掠过宋絮清百思莫解的面孔,裴牧曜敛下心中奔涌的思绪,道:“他不会决定你的生死。”   顿了顿,嗓音喑哑道:“这一次,我不会再食言。”   食言?   还是这一次?还有上一次吗?   宋絮清疑云满腹,但不知为何,只是下意识地颔了颔首。   时辰已然不早,把事情说清楚道明白达成意见后,她的心也算是落下了一半,另一半只等皇上刀起刀落。   送走宋絮清之后,裴牧曜颀长的身影微微往旁边踉跄了下。   祈安忙不迭地上前扶住他,触碰到手腕皮肤时,这才察觉到他烫得跟火炉似的,“王爷。”   一股气攻上头,裴牧曜抬了抬手示意他别动,缓了一小会儿捏捏眉心,问:“韶州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祈安松开他的手,跟在后头回禀:“李锦并未回韶州,而是北上去了陉州,并在陉州入了屋,似乎是要住在那儿。”   “陉州?”裴牧曜脚步一顿,眼神微微沉,“有意思,竟然跑那儿去了。”   “王爷,需要派人将其擒住吗?”祈安问。   裴牧曜沉吟须臾,摇头。   若是他没有记错,上一世李锦就是收到了风声逃去陉州,而不久后宋淮安也被调派往陉州,暗中借着当地富商的名,做着走私官盐的口子大肆敛财,很不巧的是,这笔财最终都进了靖宁王的私产。   “跟着就好,不用打草惊蛇。”裴牧曜眸中闪过一缕危险的精光,薄唇弧度轻蔑,“我亲自去会会他。”   前世让他们多逍遥快活了几年,这世得让他们连本带利地还回来才行。   祈安摸不懂他的意思,听说他要亲自下陉州就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小可,走到半路,又听到他沉声道:“取五盆冷水来。”   “王爷,太医说伤口不能沾水。”祈安道。   裴牧曜侧过身,回眸扫了他一眼。   祈安凛神:“属下这就去。”   这个时节,深井中取出的清水要比其他地方都要凉上几分,不过半刻钟,满满五大盆清水端放在院中,稍有不慎就会溢出来。   裴牧曜:“倒我身上。”   祈安和泽川皆是浑身一震,刹那间两人都知道了他这是往天枰上加码,准备以遍体鳞伤的背脊使苦肉计。   只是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泽川蹙着眉阻拦道:“王爷,不可。”   闻言,裴牧曜眼神不紧不慢地掠过他们,声音中带着不容反驳之意:“倒。”   祈安和泽川对视了眼,不语。   知道若是他们俩不出手,裴牧曜就会自行往身上倒,犹豫须臾二人还是出了手。   倒的时候,着意往两侧地面多扑点,避开他的伤口。   -   宋絮清又是绷着心神守了两日,整整两日中别说是温习课业,就是宋临萧送来的话本子,她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然而就算如此,都未曾有一丁点消息入府。   宫中久久没有消息传出,此时坐不住的人应该不仅仅是她,别的不说,宋淮安应该来寻她才是,可是一连多日他都未踏入侯府半步。   杂乱无章的曲子在暖玉阁内回荡着,下人们都看出了她心神不宁,却又不知是为了何事,应当是无忧无虑一人竟然愁容满面。   明日就要回国子监,尚未收到消息的宋絮清手法凌乱地挥舞着弦,半响后趴在桌上长吁着气,喃喃自问:“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怎么会一直没有消息呢!”   莫说父亲请旨入宫面圣被拒,最重要的是,裴牧曜那边也没有消息递来。   宋絮清倏地坐起来,看向捧着茶盏的茗玥,“王府近日有消息递来吗?”   茗玥摇了摇头:“没有。”   闻言,宋絮清又趴回桌上,烦躁不安。   身后的茗玥欲言又止,又想起来侯府前裴牧曜和她说过的话,最终还是选择咽回心中。   然而不管再烦躁,明日一早还是需要前往国子监上学的。   辗转难眠的宋絮清翌日早早就醒来了,直挺挺地坐在梳妆镜前。   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的画屏看到此景差点踩空了,还未走到梳妆镜,就透过镜台看到自家眼眶中的血丝,心疼道:“小姐,您昨夜是又是一夜未眠吗?”   骤然听到声响的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如同浆糊的头脑好半会儿才摇头,“睡了一个半时辰。”   画屏端来清水给她净脸,道:“若不然,我去给您请半日假好好休息休息?”   宋絮清用热帕敷脸,隔着湿帕的嗓音闷闷:“不用,我是去给公主当伴读的,不是去玩乐的。”   若是随心所欲提请延长休沐日,哪有当伴读的样子。   簪好头发后,宋絮清就往府中大门走去,只是还未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瞧见正门灯火明亮,不少人站在那儿。   她东猜西疑地走近,看到双亲的身影才放下心防加快了脚步,“爹,娘。”   宋祎和徐氏听到她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身面向她,个个脸上都带着点担忧。   见状,宋絮清落下的心再次提起,怔怔地问:“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的下一刻,一道身影自双亲身后走出来,熟悉地让她怔愣的瞳孔瞬间瞪大。   陈深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毕恭毕敬道:“宋姑娘,皇上命您即刻进宫。”   宋絮清呼吸一滞,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烦请公公带路。”   闻言,宋祎抬手拦住陈深,“公公……”   “侯爷无需担心。”陈深和他接触过多次,也不会欺瞒他,“皇上只是想见见姑娘。”   宋祎听他这么说,当下也放心了些许,握了握夫人的手心后,跟在马车后上朝去。   马车轱辘声阵阵作响,宋絮清紧抿着唇端坐在内,想起前世和皇帝少有的几次碰面,眉心蹙了蹙。   这次是陈深带宋絮清入的宫,走的就不是往常入宫走的翎嘉门,而是离承天宫较近的章武门。   此时正是上朝时分,宋絮清就在承天宫偏院等着,陈深怕她无聊,还找了个和她同龄的宫女来陪她说话。   她思绪沉沉,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不过这个宫女应该是刚入宫没多久,还未经历过深宫锤炼,活泼得不像话,只要她给了些许回应,这个小宫女就能继续说道下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偏殿外传来阵阵响声,是皇帝下朝归来了。   陈深跟在皇帝身后,经过偏殿时瞥了道里头,对上宋絮清探头往来的眼神,道:“皇上,宋姑娘已经在偏殿等着了。”   皇帝‘嗯’了声表示知晓了,但并未唤宋絮清入殿。   宫殿院子的响声散去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又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宋絮清就听到陈深唤几位大臣入内面圣。   大臣入内面圣后,久久都没有出来。   在偏殿等候的宋絮清渐渐地卸下了心防,听宫女讲述着她在家乡陉州所遇到的离奇轶闻。   直到日上高头时,陈深才匆匆走来,道:“宋姑娘,皇上在等你了。”   听得正入迷的宋絮清心倏地拔到最高处,她暗自呼了口气:“请公公带路。”   承天宫主殿和偏殿的距离近百米,随着陈深走过去的宋絮清却觉得这条路很是短促,好似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正殿门口。   望着已被推开的门扉,陈深通传时,她阖了阖眼眸,再睁开时眸中的躁动渐渐散开。   宋絮清垂着头入内,顶着头顶如炬的眸光,利落大方地行了礼:“臣女宋絮清,参见皇上。”   承天宫内静谧无声。   皇帝倚着靠垫,指尖若有所思地点着御案,眸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现下细看才发现,宋絮清的下半张脸和她的父亲尤为相像,跟一个模子拓出来似的。   不过和宋祎现下凌厉难近的模样不同,宋絮清的下半张脸要稍显柔和些许,更似年少时的宋祎。   “陈深,赐座。”   宋絮清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臣女多谢皇上恩典。”   陈深等人早已搬着椅子在外候着只等皇帝开口,忙指挥着两三个小太监把椅子搬进去。   宋絮清盈盈颔首,谢过几人后才坐下。   皇帝想起不日前递到他跟前的名册,册中道宣武侯极其夫人尤为宠爱此女,别说是责骂,这么多年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过。   本以为会养出个娇娇贵女,宫宴上远远看去也只觉得落落大方,现下她独自面圣,除了些许紧张外倒也没有出错的地方。   他颔了颔首,沉声问:“朕的两个儿子,你觉得如何。”   宋絮清心下一凛,她抬起眸,落入皇帝威严的眼神中,敛下眼眸道:“臣女惶恐,不敢妄议皇子。”   皇帝伸手在架子中取过狼毫,翻开书册,不疾不徐道:“是朕问的,你如实回答,不会治你的罪。”   宋絮清哑然。   话中说着让她如实回答,但她自是不能真的如实告知,只是顺着世人的印象,简述道:“太子殿下贤能多才,瑞王殿下才武双全,皆是人中龙凤。”   闻言,皇帝微微仰首睨了她一道,又落在纸上,慢条斯理地‘嗯’了声,算是应了她的回答,之后久久未语。   大殿内只余下狼毫挥舞落在书册上发出的沙沙声,细听下,宋絮清还能听到自己轻盈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絮清脑中的那根弦被拉到了极致,若是此时有人在弹一道,怕是会直接绷开。   这时候,淡薄的嗓音响起。   “朕的两个儿子都来朕面前,各个言辞恳切,向朕求娶你,朕想知道,你更倾向谁。”   宋絮清来不及细想,端在双膝上的手顿时紧了紧,膝上的纱衣被她拽在手中,心跳如擂鼓,差点儿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起身屈膝:“臣女不敢。”   皇帝抬起头,锐利的眼神直晃晃地扫向她,目光中带着抹威严和不容置疑。   他眸前闪过裴翊琛前灼灼的眸光,良久,他收回眼眸,唤来了陈深,“送她出宫。”   陈深赶入,扫了眼福身不动的宋絮清,嗳声应下,“宋姑娘,您这边请。”   饶是如此,宋絮清不忘福身谢恩才随着陈深离去,快要走出主殿宫门时,皇帝的声音自身后追来。   “日后别去国子监了。”   宋絮清眸子怔愣,应声时嗓音带着些许颤意。   踏出主殿门槛,她膝盖软了几分,身影骤然一松,紧绷的心倏地一下松懈下来。   外边艳阳高照,盈盈洒洒地落在她身上,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她抬手擦去额间碎汗,深深地呼了口气。   思绪中浮过皇上适才说的话,宋絮清抿了抿唇,听皇上的意思,裴牧曜也入宫,何时?   撇了眼走在前头的陈深,她嘴角张了张,思虑须臾,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想着还是去王府一趟。   现下听皇上的意思,似乎还在思索中,尚未决定要如何做,今日唤她入宫,除了带了点试探的意味外,好似也没有别的意思。   宋絮清走出翎嘉门,踏出了皇宫的四方天,宫外的空气都舒畅不少。   余光撇见和茗玥站在一起的裴徽澜时,言语间手势稍显乱作,此刻她应该是在国子监才是,为何在这儿?   宋絮清稍显疑惑地走过去。   正对着宫门的茗玥瞧见了她,和裴徽澜说了道。   裴徽澜倏地转过身,焦虑的神情在看到她时舒了口气,提着裙边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上下丈量着:“我到了尚书堂才听说父皇喊你入宫,紧赶慢赶过来,你没事吧?”   宋絮清心中一暖,莞尔一笑:“我没事,皇上就是问了几个问题。”   裴徽澜闻言瞬间明了,“可是你的婚事?”   宋絮清牵着她的手,走到树荫下,“你也听说了?”   “嗯。”裴徽澜颔首,望见她眼眸中的忧思,道:“阖宫上下都知道了,只是没有人敢明着说。”顿默瞬时,降下语调,“端午宫宴翌日皇兄就入宫了,听闻皇兄言辞恳切且爱慕之心浓郁,但是不知为何,父皇并未言语分毫,只是沉默地听着。”   “可是皇兄明明有心悦之人,为何还要请旨求娶你,且又未听闻他们分开,过后我寻思了下,深觉不对,这不是准备把你往火坑里拉嘛!”   裴徽澜言辞激烈,义愤填膺的模样尤为可爱,她扬手继续道:“还好三哥先和父皇提出此意,否则……”   说着说着,她嗓音霎时间收住。   宋絮清听着她最后的话,神情难辨:“先和皇上提出的?”   裴翊琛是端午宫宴次日清晨入的宫,若是如此,裴牧曜是宫宴当晚向皇上提出的?   “……”裴徽澜双手捂住嘴,瞪着眼眸摇了摇头,掩耳盗铃般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你也什么都没听见。”   “殿下。”宋絮清唤道,神情认真:“我听见了。”   裴徽澜松下手,撇撇嘴,如实道:“我怕你受了委屈,昨日去找母后问皇兄到底是什么个想法,母后没有细说,但是她跟我说别担心太多,事情可能还有转机。”   “我一听这话,就觉得里边大有文章,连连追问下,才知道原来宫宴散场后不久,三哥就去找了父皇,所以你大可放心,别的不说,父皇定会顾虑三哥的想法。”   “两位兄长同时找他,依我对父皇的了解,他最终应该会选择将此事压下,不会顺了任何一方的想法,日后也不会再提起。”   “至于他为何今日召见你。”裴徽澜沉吟思忖,这下说出口的话不似刚才,带着些许不确定:“可能是因为他想看看,两位兄长前后脚求娶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宋絮清抿唇,缓缓摇着头,品出点不对劲,并不觉得皇上会将此事压下。   “皇上让我日后不要去国子监。”   裴徽澜:“……”   她眨巴着眼眸,眸色怔怔地锁着宋絮清,四目相对须臾,转身匆匆道:“走,我们去王府找三哥。”   在一侧听着的茗玥神情微变,下意识地抬起手拦住二人,顶着她们不解的神情,硬着头皮道:“祈安昨日传来的消息,说王爷近日不在京中。”   漏洞百出的话惹得宋絮清眼神一黯,思绪中闪过一丝抓不住的灵光,也不拆穿她,只说:“没事,我们过去走一圈。”   茗玥听出她话中的意思,默默地收回了手。   王府离皇宫并不远,不过半刻钟左右的距离,马车停靠在王府门口时,守在两侧的侍卫认出是侯府的马车,神情凝了起来。   一行人对视了几眼,最里侧的侍卫悄悄溜进了府内。   宋絮清和裴徽澜下马车时,祈安已经匆匆赶了出来,半跪下拱手道:“公主殿下,宋姑娘。”   不远处守着王府的侍卫们,本该目不斜视地守着王府大门,此刻竟然也会偶尔侧眸看来,宋絮清眸光微微沉,距离她最近的那个年轻侍卫,身影紧绷,直挺挺地站着。   裴徽澜就算是个蠢笨之人,也品出了些许不对,最近这段时日她来侯府时,也是其他人领自个进去的,祈安和泽川,理应守在三哥身后才是。   她视线越过他,往后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看见第二个人,皱了皱眉:“你怎么自个出来了,三哥呢。”   祈安:“王爷和世子爷在书房谈论公事。”   裴徽澜将信将疑,“是吗?”   祈安点点头。   宋絮清嘴角微启,正要说有要事要见裴牧曜时,眼角余光瞥见陈深领着一队人马策马奔来,翻身下马时,手中握着道金灿灿的圣旨。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赐婚   (宣武侯之女宋絮清,仪静体闲)   陈深也瞧见了她们, 悄声和徒弟说了道话,紧忙走了过来。   宋絮清撇了眼还在和祈安大眼瞪小眼的裴徽澜,扯了扯她的袖子, 轻声道:“陈深公公。”   “什么?”裴徽澜略显疑惑地侧过身, 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就见陈深膝盖弯下单膝跪在地上, 手中高举着圣旨不让其落在地上, “参见公主殿下。”   金灿灿的圣旨落入裴徽澜眼帘,视线越过他扫了眼王府门口的一队人马,眉心蹙了蹙:“公公是来找三哥的?”   她身边的宫女扶着陈深起来, 陈深笑着颔首。   若这道旨意是坏事,他定然不会笑到眯起眼眸,宋絮清略一思索, 当下就对这道圣旨有了猜疑心。   王府大门大开, 侍卫退至两侧, 在外的祈安凛神领着他外里走,宋絮清和裴徽澜相看了一瞬, 也跟在后头走进去。   陈深携圣旨而来的消息早在他尚未抵达王府前,就有人将消息递到了王府,祈安领着他走进去时, 裴牧曜已在正厅等着,泽川上前将他往正厅的方向带去。   他离去时瞥了眼宋絮清,宋絮清依稀能够察觉到他眸光中意味不明的色彩,尘封在心中的疑惑呼之欲出。   这时候, 祈安道:“公主, 宋姑娘, 请随我来。”   陈深是去宣读圣旨的, 非王府之人不宜在侧。   两拨人去向不同之处的鹅卵石走道,潺潺流水声丁零悦耳,鹅卵石小道两侧砌起了流道,清澈见底的泉水潺潺流去汇入池中,又从池中的另一侧缓缓流出,循环往复。   然而不管是往哪儿去,势必都会经过正厅。   裴牧曜不疾不徐跪下领旨的模样刻入宋絮清的眼眸,远远地望去,他神色如常并未见有任何异常。   想起裴徽澜适才所说的事情,但那晚她来王府时,他并未和自己提过分毫,怪不得翌日裴翊琛入宫请旨,宫中久久都没有消息传出。   身侧的裴徽澜还在追问着祈安,为何这几日不见他们几人入宫的,宋絮清心中装着事,并未将祈安的回答落在耳中。   裴徽澜追问了好久,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泄了气。   斜眼看到宋絮清若有所思的眼眸,她又问:“想什么呢,如此安静。”   倏地被点到的宋絮清有些恍神,怔愣须臾后道:“只是在想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让她日后不要再去国子监,必当是要将她的婚事定下,可此刻送来王府这道圣旨是什么,又是何意,她搞不懂。   在这件事上裴徽澜也猜不准父皇的意思,一听是在想这件事,也沉默了下来。   直到祈安的声音响起,“公主,宋姑娘,绥荟院到了。”   宋絮清抬眸,门匾上利落飘逸的字眼映入眼帘。   裴徽澜见她有些失神,解释道:“这儿是书院,也是父皇题的字。”   宋絮清颔首,怪不得觉得这个字有点儿熟悉,原来是之前曾在东宫见过。   绥荟院长廊尽头坐落着一处廊亭,还未走近就看到了傅砚霁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沏着茶水品茶,在他左手边的茶盏中只剩半盏茶水,这儿适才有人坐过。   可见祈安匆匆跑出王府所说的,并非在撒谎。   走近后宋絮清才发现,这座廊亭与南涧寺清河院那处几近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那把悬挂在侧的长剑,这儿并没有。   傅砚霁似乎是知道她们的到来,对于她们二人出现在这儿并不惊讶,起身对裴徽澜行了个礼,道:“听说陈深公公来了,王爷怕是还要会儿才能回来。”   他将已经沏好的茶水倒入杯盏中,递到她们跟前。   宋絮清指尖落在杯盏上,眸光对上他的眼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似是好奇,又好似揶揄。   她抿了抿唇瓣,只当作没看到,呷了口茶水。   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沉默不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看到来人时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眸。   倒是裴徽澜,收回注意力后觉得不大对劲,又转头看了过去。   来人出示了宫牌,守在长廊两侧的王府侍卫垂眸退了下去。   等来人走近后,宋絮清才看清他的身影,来人竟然是陶太傅身边的侍从。   裴徽澜也认出了他来,神色一凛,半信半疑地问:“我怎么觉得,是来找我的?”   不等宋絮清回答,侍从就已经走到了廊亭外,他并没有走进来,只是垂头站在外头,道:“公主殿下,太傅在尚书堂等您,说若您今日不回去,他也便在尚书堂不离开。”   裴徽澜:“……”   怎么就忘了,她是逃学来的。   在教导课业一事上,皇帝给了陶太傅极大的权利,是以陶太傅也未曾畏惧过他们,只当他们是普通学子看待。   宋絮清目光垂下,落在侍从身上,听他的意思陶太傅只是找了裴徽澜回去,“太傅没有寻我?”   侍从仰眸看了眼,而后摇头。   得到确定答复后宋絮清心惊了一瞬,没想到皇上的消息那么快就传到了尚书堂。   “你似乎变了许多。”   裴徽澜走出绥荟院不过一息,傅砚霁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   话中带话的话语令宋絮清环着茶盏的白皙指尖紧了几分,她抬眸定定地看去,佯装不懂:“嗯?”   “在我的印象中,你还是个和傅琬抢糖吃的小丫头。”傅砚霁不急不慢地说着,想起好友背脊上的青紫不一鞭痕,几处绽开的皮肉被清水泡过有那么些发白,他声音沉了沉:“我前几日见傅琬整日乱窜,想着她也是个大姑娘,要是像你近日一般沉稳下来,也不错。”   昨日祈安匆匆赶到国公府时,就差当场给他跪下了,求他帮忙劝说裴牧曜,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他这么作。   傅砚霁跟他赶来王府才知道他伤得极重,躺在床榻上脸色冒着不正常的红,额间摸上去烫得他不由得收回手,跟被火灼过似的。   追问之下,祈安才硬着头皮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去头去尾和他说了遍,大意就是裴牧曜入宫请旨赐婚,被圣上抽了满身的鞭痕回来,昨夜又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想出了苦肉计这一招。   傅砚霁一听就明白了,裴牧曜这使的可不是什么苦肉计,他只是在侧面的告诉皇上,在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昨日转念一想,哪有人是无缘无故变得沉稳的。”傅砚霁顿刻须臾,垂眸瞥见她泛白的指尖,继续道:“你兄长还在京中时,我和他也算得上是好友,日后……”   说着他忽而笑了笑,“算了,也用不上我帮忙的地方。”   宋絮清听明白他的意思,捏紧的指尖也渐渐松弛下来,知道他和裴牧曜的关系不错,或多或少是听说过自个的事情。   思及此,她视线落在傅砚霁沏茶的动作上,道:“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世子。”   傅砚霁用木制的宝镊夹着茶盏,不疾不徐地放入冒着热气的水盆中,“你说。”   “王爷身上的伤,何处来的。”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问着,细细地丈量着他的动作,但说完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差错,甚至一丝停顿也没有。   来的路上她就在想,前几日无意间瞧见的鞭痕到底是何处来的。   裴牧曜并非左利手,自然是右手执长鞭,如此怎么挥也不会挥到右手手背上,并留下依稀发紫的痕迹。   那时候她心中装着事情,他随口一说她也不会怀疑,今日见茗玥反常的动作以及进王府后,泽川视线扫过她时的停顿,她就知不对。   滚过烫水的杯盏被放在帕子正中间,茶盏散着热气。   傅砚霁狭长的凤眸微微挑起,道:“他去求赐婚圣旨,被抽了一顿。”   祈安深吸口气:“……”   他在这儿憋了许久,寻思着到底要不要说,没想到傅砚霁如此干脆利落。   宋絮清愕然看他,“鞭刑?”   还是皇上亲自动的手!?   傅砚霁‘嗯’了声:“整整十鞭,落在他的背上,我听别人说他是一声也不吭,我听着都觉得心颤。”   宋絮清:“……”   他口中的‘别人’:“……”   祈安差点儿就要站不住了,想要过去捂住他的嘴或者将他拉走。   傅砚霁不缓不慢地往茶盏中注入新的清泉:“他这人也轴,前天夜里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命祈安和泽川两人往他身上倒凉水,他那时昏睡醒来不过两个时辰,当夜又发起了高热,今日这道圣旨,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送些东西来安抚他的。”   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就听到他说。   “不过你也别着急。”傅砚霁扬扬下颌,示意她坐下,“他这人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宋絮清紧抿的唇瓣抽了几息,想起裴牧曜此时还在正厅领旨,欲言又止地坐下了。   眸前闪过前夜看到的鞭痕,应该是抽在背脊上是无意间带到的,可若是无意间抽到都能留下刺眼的痕迹,背部呢……   宋絮清呼吸一滞,不敢想象。   他前天夜里搭错了筋,是因为她来和他议亲,所以才出此下策吗?   自己何德何能,得以他如此对待?   宋絮清垂眸怔怔地凝着沉在茶盏下方的点点茶渣,心底渐渐涌上股别味的异样感,酸酸的涩涩的,就好似被人拽住了心口,狠狠地往上拉扯。   见状,祈安担忧地看向傅砚霁,又觉得这话是不是重了点。   傅砚霁挑眉,他可什么重话都没说,不过是讲了实话罢了。   不过余光瞥见裴牧曜走来时,他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宝镊,整了整衣裳长摆往他的反方向离开。   祈安眸光诧异地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又落在宋絮清沉下的嘴角上,眼皮子抽了几次,小声提醒:“宋姑娘,王爷来了。”   宋絮清抬眸,清澈的眼眸中满是茫然无措,环视了下四周才看到迈步不疾不徐走来的裴牧曜。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似乎都能看清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可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宋絮清从未听人提起过裴牧曜是个温沐之人。   都只言三殿下看似容易接近,可稍稍靠近几步就会发现,他就像深夜倒影在池中的月色,皎洁地让人心神愉悦想要靠近,可靠近后就会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之景,指尖触碰到水面的刹那,月色便会消失无影。   宋絮清实在无法想象得到,裴牧曜跪在大殿中的表情,也不知长鞭抽在他身上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牧曜迈步走近,对上她沉沉的眼眸,头一次见她眼眸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他挑了挑眉坐下,扫了眼话都没说就离去的傅砚霁,“今日不是国子监开课的时日,你怎么跑来了。”   宋絮清没有回答他的话,少顷之间她倏地站起身,指尖环住裴牧曜的右手,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将袖摆往上一拉,青紫不一的鞭痕刺入她的眼帘,刺得她都忘记了呼吸。   手臂处的鞭痕要比手背上的要重上几分,就连痕迹也比手背上的要宽上些许,足以见得那鞭子得有多么粗.大。   宋絮清抬起的指尖轻颤着,不敢落在伤口上,生怕刺到了他。   裴牧曜没想到她会来上这么一出,直到一滴清泪砸在他手臂上时,他眸子紧了紧,拉下袖子,“鞭痕看着吓人而已,早已经好了。”   宋絮清眼前满是雾气,哑着声:“抱歉,我不知道——”   “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你无关。”裴牧曜接过泽川递来的帕子,微微靠近些许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擦去盈睫的泪珠,“我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最有效,与其弯弯绕绕不得解,都不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行之有效。”   他嗓音温和安抚着,落在宋絮清心中犹如千金,“可你还用水染了伤口,你可有想过,若出现一丝丝意外,那便是丧命的事情!”   裴牧曜幽深的瞳孔微微掀起,不轻不重地落在祈安身上,溢出口的语气却要比适才还要柔和上几分,“且不说我是个男子,还有太医守着,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这话不对。”宋絮清深深地吸了口气,擦去萦绕在眸中的水光,垂下眸定定地看着裴牧曜,“不管此事最终如何,王爷的恩情,我此生都无法偿还,来世若是……”   男子的大掌捂上她的唇瓣,吓得宋絮清瞪大了眼眸,呼吸都停了。   裴牧曜没想到她在感情上是如此的迟钝,呼吸盈盈环绕着他的手心,带着点温热,他收回了手:“别来世了,就这世还清就行。”   他松开手的瞬间,宋絮清悄悄地呼了口气,“怎么还?”   “以后你就知道了。”裴牧曜道。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但宋絮清搁下手中的帕子,应下了。   不过她瞥着裴牧曜手背处的鞭痕,耳中浮过傅砚霁口中的十鞭都落在背上的话。   裴牧曜见她视线微微抬起,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扫向了他的身后,他侧眸望去,并未见后头有什么。   他脖颈处并无鞭痕,宋絮清抿唇,她个姑娘家家的,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好上前扒了他的衣物,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裴牧曜看出她应该还在想着那件事,喝了口茶水润了喉咙,“你今日为何不去国子监。”   提到这个,宋絮清眸色平静了许多,“皇上让我以后不要再过去了。”   说是不去国子监,实际上也是在告诉她,以后她就不再是裴徽澜的伴读。   闻言,裴牧曜眸光微闪,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   不过宋絮清刚刚就已经想通了,剩下的事情都是她的事,不能再拖累裴牧曜了,这份恩情她记下了,往后不管这道赐婚圣旨是何,她都会拼劲全力助他一臂之力。   想通后浑身轻松,宋絮清起身:“我还得回府给父母报平安,就不在你这儿多待了。”   裴牧曜颔首‘嗯’了声,送她出了王府。   他们往外走时,还有不少人搬着各式的箱子往里走,管家站在一旁指挥着哪个箱子应该放在哪个院中。   管家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现在也不由得咋舌,这随着圣旨赐下的竟然有整整八十抬箱子,就是许多人家姑娘的嫁妆都不比这个多。   “父皇将户部和吏部的事情交到了我的手中,又送了些东西来府上。”   裴牧曜嗓音清冽冷漠,对这些事情都没有任何意外。   宋絮清的心却沉下了。   吏部不说,户部的事情在此之前应该是归裴翊琛的,现下交到裴牧曜手中,她把不准皇上这是在安抚他的伤,还是安抚他日后婚事‘被夺’的难堪。   但不论是何种意思,宋絮清都不想再麻烦裴牧曜了。   若和裴翊琛的赐婚圣旨真的下了,她若逃不了,那也会将他的后院搅个天翻地覆。   裴翊琛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再像上一世那般,任他欺凌!   出了王府,在外头等着的茗玥垂头沉默不语,宋絮清心中有着事情也顾不上她,只是看了几眼后就上了马车。   宋祎下了朝后就回了家中等着,等了约莫两个时辰都没有见女儿回来,转身就进了书房取出佩剑,摆在了桌上。   当下就和徐氏说,若一个时辰后还没有等到女儿回来,他就要入宫去了。   徐氏不语,并未驳过他的话。   若真要讲实话,对于皇家,她心中也是有怨言的。   她的孩子生在侯府,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边疆,无命令不可返朝,这么多年,若真是有心的都会让他回来看一眼,可他却一步都不能踏入京中。   幼子出生后不久也被送去了隔着长河的母家,一年只能回来一次,唯剩这个女儿在他们身边长大。   侯府如此隐忍退让,可还要将他们逼迫到如此地步,是何等的薄情寡义!   好在不过半个时辰后,守在门口的张嬷嬷一路跑回来报信,“侯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宋祎和徐氏相看了一瞬,夫妻二人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快步往门口赶去。   回程时宋絮清也让马夫快了些,本是要两刻钟的时间,不过一刻钟就回到了府上。   见双亲小跑出来,马车才停稳她就从上面蹦了下来,提着裙摆一路跑过去。   “小心点!”徐氏喊着,牵紧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确定她并无异样后问:“怎会待了那么久,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宋絮清抻开手盈盈转了一圈,给他们确认自个并没有任何不适,才道:“就说了几句话,不过是等的时间比较长。”   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   宋祎绷紧的面孔也缓缓地松开,眸中的锐意化成了水散去,边往府中走边问:“说了些什么。”   宋絮清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思量,道:“王爷在宫宴结束的那晚去了承天宫,求皇上赐婚。”   “什么?”徐氏失态地惊呼出声。   “皇上龙颜大怒,赏了王爷十鞭子。”宋絮清嗓音有那么点紧,哑了几声,又道:“次日太子也入了宫请旨,皇上这次让我过去,只是问我对两位皇子有何认识。”   听到十鞭子的时候,宋祎黝黑的瞳仁震了下,听完女儿的话,说:“此事要多谢王爷,是王爷的话给我们拖了时间。”   若不然太子殿下入宫请旨那一日,赐婚圣旨就会下来了。   宋絮清颔首:“我回来前去了王爷府上,皇上给王爷赐了些东西,可能是在安抚他。”   “嗯。”宋祎侧过眸,和女儿对视了眼,心知思绪是落在了同一处。   宋絮清对皇上并不了解,回来的路上也只是在猜测,现在看到父亲的眼神,她就心知不好。   身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杨业哑着声道:   “侯爷,太后娘娘身边的尹公公带着人往府上的方向来了。”   宋絮清神情绷紧,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上一世的赐婚圣旨,也是尹公公送来的。   他们适才也没往里走几步,但返回门口时,恰好看到尹公公下马,手中捏着道和适才在王府前看到的圣旨一模一样的颜色。   宋絮清垂着眼眸,跪在了双亲身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武侯之女宋絮清,仪静体闲……”   眼前的一幕和前世赐婚是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也是这个时节,也是这个时辰,人依旧也是那些人,甚至就连尹公公此刻念着的圣旨,用词同前世也是同样的字眼,并无任何的变化。   在此之前,她总以为只要做出了选择便会有变化,可没曾想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故封宣武侯之女宋絮清为瑞王妃,择日完婚,钦赐。”   话音落下,宋絮清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尹公公。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糖饼   (现下她却告诉自己,她是陉州人?)   尹公公小心翼翼地收拢紧圣旨, 双手交至宋祎手中,眸光掠过满眸惊诧的宋絮清,道:“宋姑娘, 明日清晨会有宫车来接姑娘入宫面见各宫娘娘, 太后娘娘也想见见姑娘。”   宋絮清仍是有点愕然,并不确定是否有听错, 颔首应是。   尹公公眼眸上下丈量须臾眼前的姑娘, 恰如柔嘉贵妃在太后娘娘跟前所言那般,朝气稚嫩之余却不失柔情,单论这张脸也说得上是京中翘楚, 也不怪太子殿下会对其一见倾心,翌日就入宫求娶她。   不过昨天夜里,皇上来长信宫坐了许久, 圣旨上封号倒是换了个, 这侯府嫡女所嫁的皇子也成了瑞王殿下。   来时尹公公心中就泛着嘀咕, 也不知这侯府长女是何等姿容,能令两位皇子倾心于其, 此刻一见也觉得是该如此,莫不说这张容颜,单是这惊诧间尤不失端庄的一举一动, 也是当得上瑞王妃的。   送走尹公公后,宋絮清步履凌乱地走上前,颤着指尖往前伸着,想要确定是否没有听错, 可又怕真的听错了,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饶是经历过沙场大风大浪的宋祎, 也不知要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   宋祎也算得上是近臣, 不说是他就连祀天阁阁主李奉也觉得皇帝对太子殿下更为重视,可现下这个结果,倒是让他心中有了疑问,眼前所见的是否就是真实的。   “你没有听错。”徐氏抓住女儿颤抖的指尖,松懈的轻笑声自唇瓣溢出,“这赐婚对象变成了瑞王!”   宋絮清楞楞地看着徐氏,好一会儿后,一滴清泪倏地滑落至下颌,滴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哒’的声响,喜极而泣地反握着她的手,怔然出声:“娘亲,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真的不是太子妃,而是瑞王妃!?   “怎么会是做梦。”徐氏牵着她的指尖,径直地往宋祎的方向划去,指着已经摊开的圣旨上最后的字眼,“看到没有,皇上亲手书写的,瑞王妃。”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愣是又看了好几眼,不管是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瑞王妃三个字,提在嗓子眼处的心倏地掉落下来,砸得她胸口闷闷疼。   不过这抹痛和以往的痛不同,痛得让她禁不住笑出声来。   “人多眼杂,进去再说吧。”   许久未语的宋祎说道。   宋絮清挡着眼眸颔首,和徐氏挽着手走进去了。   徐氏今日心情大好,才走进院中就对张嬷嬷说给各院下人赏三个月的月钱,张嬷嬷脸上一喜,领了命随即去找管事的谈论去了。   宋祎屏退了伺候在厅中的众人,单手撑着圆桌,道:“你和瑞王,究竟是怎样个情况。”   “合作关系。”宋絮清知道他担心,抿了口茶水后不疾不徐地说:“爹你大可放心,我和瑞王殿下已经商讨过这件事,我和他的这桩婚事算是协议,日后他若有了心仪的姑娘,我会及时地离开不会叨扰到他,也会和那位姑娘解释清楚,不会让人误会,不过这件事是我欠下他极大的人情,怕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宋祎听着觉得有那么点怪异,在他的印象之中,瑞王殿下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看似温文尔雅但若真遇到事,也能狠狠地将那人的皮扒下一层来。   现下看女儿松懈下来的神色,与圣旨未来前的神情可谓是全然不同,可以看得出她是信任瑞王的。   宋祎沉吟须臾,道:“日后我来和瑞王殿下谈。”   他并非傻子,自是知道裴翊琛求娶自家姑娘用得是什么心,那么瑞王殿下呢,是否也是抱有此意。   宋絮清见父亲久久不语,看得出他很是担忧,但有些事情就是烂在心中也是不能和他们说的,不过她也不曾想到皇帝会改变想法,莫不是裴牧曜的那身伤起了作用。   想到他的伤,宋絮清抿了抿唇,福身和双亲说了声后就回了院中。   整座府邸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息,蹲身修剪花草的下人们也都在讨论着赐婚的事情,见宋絮清走过都止住了声,福身时瞥见她眉间的忧思,下人们面面相觑,还以为是这桩婚事如何了。   暖玉阁的欢喜要比外边还要浓烈许多,尤是画屏和采桃都知道自家小姐算得上是得偿所愿,指示下人清扫时的嗓音都冒着喜悦。   宋絮清走进院中,环视一圈,叫来在池塘边边上的采桃,唤道:“采桃,你去找找我的创伤膏都在何处,一并取出来给我。”   采桃愣了下,匆匆跑来睨了眼沉默不语的茗玥,问:“姑娘是伤到哪儿了吗?”   宋絮清摇头,“不是,取来给我就是。”   采桃摸不着头脑地颔了颔首,又跑去暖玉阁厢房取创伤膏。   前些日子宋临萧送来的箱子中,也有不少的西凉特制的创伤膏,宋絮清也命画屏一并去取来。   她幼时活泼好动了些,是以暖玉阁内别的不多,就是创伤膏都有数十种,还有西凉的数十种创伤药,摆在茶几上时甚是壮观。   宋絮清盘腿坐在软塌上,细细地盘查不同创伤膏的疗效用途,对鞭伤有那么点疗效的都装进了锦盒中。   直到锦盒都装不下了,她才收了手,“茗玥。”   垂头守在门口的茗玥应声,走进来还采桃出去外头守着,采桃离开时还不忘合上卧阁的门。   宋絮清整理了下锦盒中的药膏,合上盖子后递给茗玥:“现下应该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侯府和王府,我不便过去,你把这些药膏都交给祈安或者泽川,让他们去问问太医,若是能用就是最好的。”   说着她将盒子放在茗玥手中,茗玥没想到锦盒有那么重,接手时差点儿失手将锦盒砸在地上。   茗玥抱紧锦盒推开门,恰好撞见艳着张脸提着裙摆冲来的云光郡主,她侧了侧身:“郡主。”   宋絮清闻言,捏着葡萄的动作微顿侧眸循声望去。   “宋絮清!”云光那双水汪汪的眸子中闪烁着亮光,“你怎么不声不响就成为瑞王妃了!”   宋絮清拎过茶壶,取来新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往茶盏中注入茶水,她扑过来的那刹那将茶盏往前一递:“喝口茶再说。”   云光差点儿就要撞上那杯茶,紧忙停下脚步。   不过她并未饮茶,而是接过茶盏放下,牵住宋絮清的手腕拉着她往外去,“你都不知道我们听闻这个消息时有多震惊,尚书堂下学那一瞬间我们马不停蹄地过来,就是为了这第一手消息,哪能喝口茶再说!”   宋絮清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跟在后边的丫鬟眼神紧紧地跟在她身上,生怕摔着了。   好不容易跟上云光的步伐,她才来得及问:“我们?谁?”   下一瞬都不用云光回话,宋絮清就知道这个‘我们’指的是谁。   傅琬和陶怀夕两位小姑娘面色红润的踱步于侯府门口,时不时地往里看来,就好像两只出生不久嗷嗷待哺的稚鸟,等待着雌鸟给她们带来吃食。   陶怀夕瞧见云光恰似兔子那般窜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跌跌撞撞喘着气的宋絮清,扯了扯傅琬的手心小跑上前。   宋絮清已经许久未有如此剧烈之举,倏地被拉扯着跑了百丈,停下时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我们的瑞王妃!”云光神色暧昧地撞了撞宋絮清,“你还没说话呢,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成为瑞王妃了。”   收到圣旨至今不过个把时辰,远在国子监上学的云光等人都听闻了消息,宋絮清想过这个消息会传得极快,但没想到如此迅速。   傅琬神情尤为激动,一连三问:“被赐婚是什么感觉?预计何时成婚?成婚后你还是徽澜公主的伴读吗?”   “应该不再是伴读了吧?”陶怀夕柔声细语道。   相比其他二人,陶怀夕明显要沉静些许,但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宋絮清颔了颔首,抬眸睨见好友们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你们问题这么多,我得先回答谁的呀?”   她这么说着,云光就知道她心情极好,想必对这道赐婚圣旨是满意的,上前挽过她的手道:“不急,今日我们都有空,咱们去皖庭轩慢慢聊。”   闻言,宋絮清看向嘴角盈盈扬起的陶怀夕。   陶怀夕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般,颔首道:“前些日子课业成绩父亲觉得还算入眼,是以今日和父亲告了假他也同意了,是有空的。”   把玩着她掌心的傅琬张了张嘴,即将说出口的话在撇见宋絮清倏时沉下的眼神时,咽回了心中。   昭庭司内若说谢子衿是首名,陶怀夕便是仅次于她的第二名,更不提入尚书堂后参加国子监的首次测验也是甲等中等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在陶太傅眼中都不过是能够入眼,其余人的成绩岂不是可以当场扔出国子监了?   不过这些话傅琬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断断是不敢说出口的。   陶怀夕既然也有空闲,几人就挤在两驾马车上去皖庭轩。   近傍晚时分,皖庭轩门庭若市,门口的马厩中停放着约莫七八匹马,另一处还停着几驾马车。   皖庭轩是以前宋絮清和云光常来的地方,时隔多日再来这儿,倒是令宋絮清想起茗玥不久前和她说过的话,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皖庭轩,竟然斡旋着不同派系的探子,也是新奇。   宋絮清微微仰起首,有意无意地撇眸打量着停靠在侧的马车,其中有两驾马车并未刻有府上印记,本该刻印的地方现下空空如也,若不是新入手的马车,那便是贵人所用的。   早在去侯府前,云光就命侍卫来此预定了隔间,是以几人到了门口时,就有小厮领着她们上去。   预定的隔间在最里边的位置,姑且还算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小厮们将茶水糕点水果等样式上齐之后,挥开珠帘退了出去,也不忘在珠帘后落下层帐幔,隔去了外界的视线。   等小厮做完这一切离去后宋絮清堪堪收回视线,视线一收回就撞见好友们聚精会神的神色,傅琬手中捧着把香瓜子,云光捏着最为喜爱的糕点,就连陶怀夕也端着盏梅花清茶,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   宋絮清失笑,“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傅琬:“我听闻是那位去御前求娶的你,为何会变成瑞王妃?”   云光:“圣旨下后,瑞王殿下可来过侯府?”   陶怀夕:“有说你们是何时成亲吗?”   她说完后傅琬还准备问,宋絮清将手中的白玉糕塞入她的口中,道:“御上的心思我并不懂,他还没有来过侯府,并未说何时成亲。”   “啊?”傅琬咬了口白玉糕,捏在手中不解地歪着头,道:“不应该尽早定下婚期嘛,我看别人家姑娘成亲,定亲到成婚,满打满算可要用上五个月的时间,王爷身份尊贵,你们莫不是要花上小半年的时间?”   “明日我要入宫一趟,那时便知道了。”宋絮清指尖摩挲着茶盏上的花纹,闻着杯盏中淡淡的梅花香,抿了口茶水润喉,问:“你们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你要说这个,说起来也是奇怪。”云光放下糕点,取过帕子擦净指尖上的碎屑,道:“我们那时正在上琴韵课,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厮,竟然在堂外大肆讨论起了此事,乐府先生走出去时,那两个小厮已然不见了踪迹。”   “就好像是刻意告诉我们的。”陶怀夕补充道。   闻言,宋絮清眉眼蹙了蹙,“可是宫中太监?”   “不像。”傅琬道:“若是宫中太监,皇子公主们的宫人应当听过那声音,听她们说,徽澜公主问起时,都说很是耳生。”   宋絮清看向傅琬:“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昭庭司和国子监就算是相邻,尚书堂和崇苑殿隔得可有千丈,小厮的声音断然无法传到崇苑殿。   傅琬怔了下,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我和她们不一样,是听崇苑殿清扫的丫鬟们讨论才知道的。”   宋絮清眉头深深地拧在一起,又抿了口茶,思忖着。   要是裴牧曜放出的消息,他事前必然会和自己提起,或是通过茗玥将消息传给她,可此时他尚在府中养伤,那又是谁……   将此事透露给尚书堂和崇苑殿的众人,又有何意?   三人见宋絮清眸光沉沉,也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思索着是否曾在何处听闻过那两个声音,然而想了半天都没有个头绪。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指不定就是知道了消息,惊讶之余讨论的?”   宋絮清听着云光的话,摇了摇头:“尚书堂有规定,先生在内授课时,不论是谁都不能在外出声打扰,违者杖五十。”   若真是被这道赐婚圣旨所惊诧到,又非当事人不至于忘乎所以。   闻言,三人都噤了声。   然而左想右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再去想了。   宋絮清也不想打扰她们的兴致,转移话题道:“可还有想知道的,一并问完罢了。”   “有。”傅琬倏地举起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几圈,挪臀往宋絮清那边挤了挤,小声问道:“太子殿下去御前求娶你的事情,你可知道?”   宋絮清颔首。   这事怕是整座京城都知道了。   傅琬皱眉,“他不是心悦顾沁宁,为何会求娶你?”顿了顿,眉头皱得更深了,“莫不是在宫宴上移情别恋,往后心中不再有顾沁宁这一号人了?”   “不见得。”陶怀夕淡淡道,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我那日并未赴宴,但双亲归来后我听他们的意思,清儿身后的侯府,怕才是他看中的。”   她是用气音说的,恰恰好好能令四人听到。   傅琬听完后浑身一颤,顿时道:“那还好你没有嫁给他,若不然往后可怎么过。”   “别的不说,单单是有心仪女子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是大忌,这年头宠妾灭妻之事可还少,更何况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心狠一点……”云光噤声顿了顿,抬手在颈间划过,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宋絮清眸色幽深地睨了眼云光,抿了抿唇,这事云光想得比她要清楚多了,她还是经历了前世才悟出这件事来。   傅琬和陶怀夕也都听懂了云光话中的意思,凛神不语,生怕这桩婚事会落到自个头上来。   见她们神色愣怔的表情,云光也知道是说出口的话吓到了她们,恰好闻到空气中的飘香,探头往下望了几息,道:“外头有人支摊卖馄饨,有不少人在排队,味道应该不错,可要去用上一碗?”   “好呀。”傅琬一听说是热气腾腾的馄饨,顿时来了兴趣,“去吧去吧。”   宋絮清笑了笑,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眼,随着她们两人下去了。   等她们到的时候,排在前头的百姓也都领了馄饨离去了,还有少部分人在路边的竹桌上用着,就算如此依旧有不少人在排队。   宋絮清瞥见馄饨摊隔两个摊子,还有人在摊糖饼卖,甜蜜的香味萦绕而来,“你们要吃糖饼吗?我去那儿买几个。”   “好呀好呀。”傅琬点头。   宋絮清哧地笑出声,“小馋猫。”   “不是小馋猫小时候也不会和你打架了。”傅琬道。   说着两人都是一笑。   糖饼摊子离这儿不远,也没有几人在排队,宋絮清便一人过去了。   “老板,要四个糖饼。”   “老板,我这儿要两个。”   两道柔和的嗓音同时响起。   落在耳边的嗓音有些耳熟,宋絮清侧眸循声看去,看到顾沁宁眸中的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   顾沁宁盈盈行了相见礼,“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宋姑娘,你也喜欢糖饼吗?”   宋絮清颔首,视线掠过她身后的茗音,又落在她的脸上:“喜欢吃些甜的。”   “我也喜欢,不过我也就爱这道糖饼。”顾沁宁眸光一瞬不眨地凝着光滑的白色面饼,道:“对我来说,是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宋絮清挑眉,澄澈眼眸扫过已经摊好的六张糖饼,“糖饼是陉州特产。”   “嗯。”顾沁宁接过摊主递来的糖饼,咬了一口,绵密的红糖浆溢在口中,“不打扰姑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着不等宋絮清点头,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宋絮清眸光沉沉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盈盈不可一握的身段柔情似水,不知她适才落下了何等惊人话语。   前世她后来自然是知道了顾沁宁的身世,并非是顾长风之妹而是孤女,也正是因此觉得她尤为可怜,处处都会多多关照她。   后来宋絮清也曾多嘴问过她,为何会选择顾长风作为她在京中的亲戚。   彼时顾沁宁告诉宋絮清,她是株洲人士,是以裴翊琛选择了顾长风的身份,以此来掩盖她孤女的身世。   现下她却告诉自己,她是陉州人?   宋絮清漠然无声,思忖许久后也觉得这事和自己已并无干系,收回眼眸时掠见不远处的裴翊琛。   他眸色幽深地望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醋意   (好看你为何不嫁给他)   她抬眸而望, 视线对上的刹那他眸中多了缕凉意,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嘲讽,那双幽深阴凉的眼眸, 似乎是在问她, 就算逃脱了他的手掌心,那又如何?   不过现下宋絮清也不畏惧于他, 嘴角漾开流露出点点笑意, 隔着汹涌澎湃的人群,端着身不疾不徐地朝他行了个礼。   裴翊琛难得一见地愣了下,紧抿的嘴角往上一挑嗤笑了声, 甩手侧开眸不再看她。   不过须时,捧着糖饼的顾沁宁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唇瓣一张一合之际, 将糖饼递到了他的嘴边。   宋絮清视线掠过她手中的糖饼, 落在顾沁宁的面容上, 俏丽柔情的容颜点缀着那片暗处,周遭事物因此而黯然失色。   陉州, 株洲。   一北一南,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两座城。   “好看吗?”   清冷通透的嗓音自右耳落入。   宋絮清撇过眼。   烛火穿过灯罩洒落来人身上,暖黄色的光亮挡不住他深沉幽暗的眼眸, 微冽的气息中极具侵略性,恰似觅食的猎豹巡视疆土,不疾不徐地盯着亡命的羔羊,只待拆吞入腹。   他收回眸凝着她, 眸中晦暗不明的色彩渐渐褪去, 又问了遍:“好看吗?”   宋絮清顺着他的视线, 瞥见了眼角眉梢满是笑意的顾沁宁, 犹如山间明月清风般沁人心脾,她匪夷所思地睨了他一道,‘嗯’了声,“是好看的。”   裴牧曜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嗓音喑哑:“好看你为何不嫁给他。”   “……?”宋絮清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顾沁宁。”   沉默少顷,她目光缓缓收拢回来,眸光肆无忌惮地上下丈量着他,“你怎么会在这儿,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闻言,裴牧曜菲薄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过是小伤罢了,不影响出门。”   宋絮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也不是她不信裴牧曜的话,只是在这件事上还是要存个疑心的,她很清楚,若不是傅砚霁和她提起这满身的伤,裴牧曜是不可能将此事告诉她的。   裴牧曜见她满腹狐疑的眼眸微微眯起,忍俊不禁地抬手叩了叩她的额间,“你少听傅砚霁吓唬你,他……”   倏地,他溢在嘴边的话顿住,一双白皙娇嫩的掌心覆上他的额间,神色认真地凝着他。   宋絮清踮起稍许脚尖,左手指节抵着他的额间,右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抿神确认他的额间温度,凉凉的气息透过她的指腹传入心间。   她松开手,紧抿的唇渐渐漾开:“确实没骗我。”   裴牧曜眸光幽深,绷紧的喉滚了滚,嗓音说不出的喑哑:“我幼时顽皮,时常惹父皇生气,棍棒交加是常有的事情。”   宋絮清挑眉,实在是想象不到顽皮的裴牧曜是何种模样。   “姑娘,别顾着和夫君说话啦,你的糖饼不要了吗?”   摊主揶揄的问着。   下一刻,等待着糖饼出锅的百姓们纷纷笑开,满是好意的笑声阵阵。   宋絮清唇瓣微启,环了眼众人,耳垂悄咪咪的染上了绯红色,她忙接过摊主递来的糖饼,扯了把裴牧曜,不管不顾地迈步走开,落在别人眼中颇有羞涩之意。   裴牧曜薄唇微微翘起,对摊主拱了拱手。   宋絮清捧着糖饼大踏步地回来,下颌微微扬起时就瞧见好友们揶揄暧昧的神色。   云光视线掠过她手中的糖饼,眸光流转间拉长着声道:“这糖饼,确实是甜的。”   “可不是嘛。”陶怀夕掩嘴笑着,“红糖浆都要溢出表皮了,自然是甜的。”   傅琬唇瓣动了动,下一刻嘴边就多了道绵密的糖饼,愤愤不平地咬了口糖饼,为何就不让她打趣!   宋絮清取出糖饼,一个一个地往她们嘴边塞去,“多吃点,少说话。”   她此刻才发现,这赐婚圣旨下来后才是难捱,她和裴牧曜的合作关系自然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但平常的一举一动落在别人的眼中,怕是会有别一层的意思,往后可得注意些许。   “吃可堵不住我的嘴,要是……”云光眼角瞥见裴牧曜走来,噤住声福身行了道礼,悄声道:“既然你未来夫婿来了,那我们就不便打扰你,这馄饨我们日后再来尝。”   话音落下后,拉着傅琬和陶怀夕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宋絮清叫都叫不住她们。   “她们怎么跑了,你们不再逛逛了?”   裴牧曜走上前,眸光掠过小跑离去的身影落在宋絮清身上。   宋絮清总不能说是她们打趣自己,故意留下了二人相处,眼眸不眨地说:“说是要回去了,以后寻了时间再一起出来。”   她垂眸瞥了眼手中的糖饼,也没了要上街的心思,道:“时辰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说着宋絮清盈盈福身,转身离去的刹那手腕被擒住,她不解地回眸望去。   “我送你回去。”裴牧曜眸光微微往下,不紧不慢地松开了手握成拳,“正好上门拜访侯爷和夫人。”   “嗯?”宋絮清微微愣住,诧异地看着他。   自古以来世家大族贵女嫁入皇室为正室,便只有贵女入宫拜见众妃之礼,王公子弟是不必前往女方家相见的,只需在回门当日陪同妻子归宁即可,若是归宁当日遇到事情,派人说上一声也是可以不用去的。   就比如前世,莫说是来侯府见双亲,就是归宁那一日,裴翊琛有事在身入了宫求见皇上,便是宋絮清独自一人归家的。   裴牧曜往前走了几步,见她还停留在原地,“不走吗?”   宋絮清摇摇头,敛去万千思绪,跟在他的身侧离去。   他身上的荀令香清润宁静,随风荡至鼻尖,她时不时侧头抬眸睨他一道,愣是走了好一会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沉吟少顷,她抻手拦在裴牧曜身前,对上他略显疑惑的眼神,道:“我们之间不过是合作关系,你若是做得如此好,日后别人说起来,怕是对你以后不好,要不你今日还是别去了,归宁那日陪我回来走一趟做做样子就成。”   闻言,裴牧曜微微一怔,眸中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色彩。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良久,问:“不希望我去?”   “不是。”宋絮清摇头,“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我觉得有必要。”裴牧曜拉开她的手,隔着袖口擒着她的腕部,借了道力让她走上马车,慢条斯理道:“婚姻是大事,若非意外此生也仅有这一回,若是我冷漠待你,落在外人眼中也会觉得是夫家不重视,久而久之也会欺凌到你头上,这不就和你找我合作的想法相悖离。”   闻言,宋絮清柔和的眼眸中闪过不知名的光亮,怔愣了注视着他好一会儿,“谢……”   “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和你之间既是合作的干系,那我势必也是想在你身上获得些什么,互利共赢的事情无需谢来谢去,也显得生分,上门拜访不过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日后你我真的成了夫妻,这样的事也不会少,难道你每次都要和我道谢?”   言闭,裴牧曜挑起她垂落于鬓间的秀发勾至耳后,指尖滑过她的耳骨,荡起阵阵涟漪。   宋絮清心中紧了紧,被他循循善诱的话语惊到。   可转念一想,他说得是对的,颔了颔首后便入了舆。   帐幔落下,伫在外头的裴牧曜眼眸渐渐染上些许笑意,思忖起她在感情一事上反应如此缓慢,应该要如何做才行。   “有个问题想问你。”宋絮清倏地掀开雕窗纱帐,探出头来,“你可知顾沁宁是哪儿人?”   裴牧曜眸中的笑意还来不及敛去,听到她这么一问,眉梢微微挑起,薄唇微启吐出两字:“陉州。”   宋絮清眸色一凛,绵密无骨的颤意不知从何处涌起,漫至她的心口狠狠地震起。   她抿抿唇,“不是株洲?”   裴牧曜声色极淡地‘嗯’了声,“不是。”   宋絮清愣愣地看着他,心绪不宁地松下了帐幔坐回去,背脊上泛起一阵严寒。   因她是株洲人士,是以裴翊琛在朝中选人时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顾长风,此后她便是顾沁宁,现下她却告诉自己,她是陉州人士,就连裴牧曜也是知情的?   这其中到底有何她不知情的事情在?   马车铃铛清脆丁零响声唤醒了宋絮清沉沉的思绪,应了声后探身出舆,眼皮掀起时对上裴牧曜深邃的眼眸,怔愣片刻,将手落在他掌心中,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侯府门口,徐氏和宋祎望着这一幕,相视一瞬,想起女儿不久前和他们提及的事情,挑了挑眉。   “顾沁宁为何……”   “你爹娘在看着我们。”   宋絮清和裴牧曜的嗓音交织在一起,听到爹娘二字时,她就止住了声。   见她眸间思绪沉沉,裴牧曜抿抿唇,捏了捏她的指尖,道:“她的事不急,你若想知道什么,日后得空了我会告诉你。”   “嗯。”宋絮清颔首,知道这儿并不是好说话的地方。   敛住思绪要往回走时,身影忽而停顿了下,她侧身垂眸瞥了眼交错在一起的指尖,泛白的指尖处萦绕着点点红润。   “走吧,别让侯爷和夫人等久了。”裴牧曜出声道,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领自己过去。   宋絮清抽回手,长袖下指腹摩挲着,远远地就瞧见双亲嘴角噙着的笑容,再看看走在身侧的裴牧曜,不知为何,隐约有种归宁的意味在。   在宋祎行礼之前,裴牧曜微微垂头拱手行了个晚辈礼。   宋祎的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忙抬手顶住他的拳,“王爷,使不得。”   裴牧曜收回手,道:“往后都是一家人,侯爷无需客气。”   闻言,宋祎神色又是震了下,递了个眼神给徐氏。   徐氏收到丈夫的神色,揽过女儿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笑道:“都别在这儿杵着,我已经命人备了晚膳,现下先去喝口热茶解解渴。”   宋絮清笑了下,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正厅内下人们都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水果,入口的茶水温度恰恰好,不烫嘴也没有凉意。   宋絮清呷了一口,就知这茶水应该是早就备下的,怕是他们还在街上时,家中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赐婚圣旨下来之前,侯府都少有和众皇子接触过,更别提是裴牧曜,现下宋祎对他也是把不准的,尽量挑些能说的说道。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近日张缪回京后尽是水土不服,需在家中养病数日方可上朝,朝中不少人都前往张府探病去了。   宋絮清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紧张之处也不免得多饮了些茶水,好不容易听完张缪参锦衣卫指挥使一事,她指尖勾了勾娘亲的小指,悄声道:“我回暖玉阁换个衣裳。”   徐氏瞥了眼她手中的茶盏,了然地颔首,正准备让她自己去时,眼角撇见丈夫的神情,转口道:“我陪你一同过去,顺路去问问厨房备好晚膳没有。”   宋絮清寻了个借口,打断了裴牧曜和父亲的对话,得到宋祎的点头后才离去。   裴牧曜将一切都收在眼底,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宋絮清和徐氏的身影消失于鹅卵石小道尽头,他放下了茶盏,道:“侯爷有话想和我说?”   “也是瞒不过王爷。”宋祎将视线收回客气地说着,沉吟须臾后,直言道:“听小女的意思,她和王爷似乎是达成了协议的关系,不知是否有此事?”   裴牧曜颔首:“确有其事。”   宋祎闻言眉心微微蹙起,道:“小女心思单纯,心悦之事不过是四处闲逛,臣不愿她往后大富大贵,只愿她不要被卷入争端之中,安然度过余生即可。”   他的话落进裴牧曜耳中,和上一世重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话语不曾有丝毫变化,若非要找出点变化来,那只能是婚书上的人变成了他,但宋祎的爱女之心未曾变。   宋祎不是看不出朝中风起云涌,裴翊琛这个太子之位看似牢固不可催,实则摇摇欲坠,全靠皇上和太后担着,倘若日后失了圣心,那便是震撼朝堂之事。   他原本以为这并无可能,然而瑞王的话竟然能够撼动皇上的想法,足以证明他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是不小的,甚至可以说是超过太子。   只是为何近几年皇上逐渐冷了瑞王捧起太子,甚至利用瑞王给太子当‘垫脚石’,这点宋祎左思右想都难以揣测明白,只知道里头大有文章可作。   裴牧曜点着圆桌,道:“侯爷大可放心,您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   宋祎诧愕地看着他,同是男子,自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味,似乎和女儿口中的互利互惠干系并不一样,“王爷您这是……”   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皮,凝神注视着惊愕不已的宋祎,笑了下,道:“侯爷应该明白,我并不缺侯府的助力,有无侯府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若我不想,我定然不会和她许下这道承诺。”   “我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给侯爷吃个定心丸,我和她之间不仅仅是互利互惠的干系,而是我想要护她周全的关系,往后在王府的日子,晚辈也当护她周全,不会令她卷入无谓的争端中。”   裴牧曜嗓音清冽喑淡,听起来似春日清风,可落在宋祎心中那可是颗重石,哑然无声地注视着他,想要看清他这话是否暗藏玄机有着不可告人的深意。   宋祎沉着眼眸,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良久后才‘嗯’了声,正色道:“但愿王爷日后莫忘了此话,若不然……”   他没有将话说绝,但也说得差不多了。   “倘若有日我违背了今日的话,侯爷想要如何,那便如何。”裴牧曜拱了拱手,视线略过不远处的辰漏,道:“我还需进宫一趟,就不再逗留了。”   宋祎颔首将他送出了正厅,恰好撞见换好衣裳回来的宋絮清,余光瞅见裴牧曜落在女儿身上的眼神,招了招手:“你来送王爷出门。”   宋絮清动作清和地摇着团扇,跟在他的身侧往外走,问:“你不在府中用膳吗?”   “需要进宫一趟。”裴牧曜说完,微微摊开手掌,冲着她的团扇挑了挑眉。   宋絮清神情疑惑地把团扇往前递了下,正打量着团扇有无异处时,团扇就被人拿了去,下一瞬,阵阵清风袭来。   裴牧曜手中握着她的团扇,团扇上绣着梅花花样的纹路,秀气的团扇在他的手中颇有种格格不入的意味。   但他神色不变,只是给她摇着风,道:“明日进宫若是遇到事就找花意姑姑去,她有法子将消息递出宫给我。”   宋絮清抿唇‘嗯’了声。   一想到明日入宫要见各宫娘娘就头疼,别的宫妃可不提,就是柔嘉贵妃都难以应对。   “皇祖母性情温和,不会为难你。”裴牧曜停顿须臾,“至于柔嘉贵妃那边,母后在她不敢放肆多言。”   祈安和泽川两人已经牵着马在侯府门口等着。   裴牧曜扫了眼他们,道:“我先走了,有事直接去王府寻我。”   说着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下,侧眸眸光幽深地看着她,叮嘱道:“走正门,不可再爬墙了。”   闻言,宋絮清哧地一笑,点点头。   送走了裴牧曜之后,她才回了正厅但双亲都不在那儿,四处望了几眼寻不到人,思忖须臾转身就往暖玉阁去。   暖玉阁上下静悄悄的。   宋絮清走回卧阁中,示意画屏和采桃退出去,“茗玥留下,顺道替我把门带上。”   一眨眼的功夫,画屏和采桃就退到了门口守着,茗玥倒好了茶水端上来给她。   宋絮清接过茶盏,随手将杯盏搁在了案上,眸光顺着手心往上望去凝着她的面容。   茗玥的面容和茗音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名字却只差了一个字,若非极其巧合的情况,多是同一地方出来的。   宋絮清稍稍收回眼眸,状似无意地问:“茗玥,你可认识个叫茗音的姑娘。”   茗玥神情一震,随即回答道:“认识。”   宋絮清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快,顿默片刻追问道:“她在何处。”   “姑娘见过她。”茗玥垂着眼眸,“她在顾姑娘身边,是她的贴身丫鬟。”   “也是唯一的贴身丫鬟。”宋絮清淡淡道,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你们是如何将她安插在顾沁宁身边的。”   茗玥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姑娘若是想知道,可以问王爷。”   宋絮清沉默地看着她,须臾后颔首示意她下去。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朝,她和顾沁宁并不相熟,不同的是前世只知她是株洲人,这一世倒有了变化。   倘若连裴牧曜都知道顾沁宁是陉州人,裴翊琛是否知情,若他知晓,为何还要将其归为株洲人,若他不知晓……   宋絮清屏屏神,不知顾沁宁今日之举,到底是何用意,是打算告诉她什么,还是只是无意间提起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良辰吉日   (迎亲之礼可有定下日子)   翌日清晨, 朝阳将将露头之际,宫车就已经在侯府门口侯着,踏着朝阳的微光, 宫车不紧不慢地驶向宫中。   与往日入宫不同, 宋絮清今日入宫可携带丫鬟一名,便带上了茗玥。   宋絮清端坐于马车舆内, 白皙透亮的面容上了点淡淡的妆粉点缀, 比平日中多了点清熟的韵味,尤是那双澄澈的鹿眸闪闪发着光亮,是深夜繁星点点的夜空中最为耀眼的那颗。   尹公公一早就领着众宫人在翎嘉门侯着, 趁着人还没有来,他凛着眸掠过众宫人们,冷声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我等在此侯着的是未来的瑞王妃, 你们都给我提着点心, 若是王妃在宫中出了任何差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众宫人垂头应着。   天大亮时, 宫车抵达了翎嘉门,靠在了剧烈门扉约莫十丈外的地方,宋絮清在茗玥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带着朝露之气的挽风拂过,吹散了她身上的纱裙,阵阵清香萦绕于侧。   尹公公忙领着人上前,躬身拱了拱手, 比了道‘请’的手势, “姑娘, 太后娘娘已经醒来, 姑娘先去长信宫中走走认认路。”   宋絮清盈盈颔首:“麻烦公公带路。”   宫人散开于两侧垂头侯着,待宋絮清走上前后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   偌大后宫宫殿中,长信宫是距离翎嘉门最远的一处,也是最为幽深寂静之处,需穿过南苑花园再走过五道宫门方可到达。   长信宫中佛堂常年点着香,将将踏入长街宫门之际,宋絮清就已经闻到了飘荡在空中的佛香。   在她的印象之中,太后娘娘是位极其慈祥心善易接近的老夫人,对待众位皇子和公主一视同仁,未曾有过丝丝偏袒,若非要说有何不同之处,那便是裴徽澜尚撒娇些许,常常能从长信宫带回去些小玩意儿。   宫人撩起帐幔,宋絮清微微垂头踏入主殿内,满室的百合清香扑鼻而来。   她屈膝福了福身,“臣女宋絮清,参见太后娘娘。”   静坐于软塌上的太后端详着眼前女子纤细的身影,恰似皇后所言那般是个乖巧可人的姑娘,只是眉眼间多了点淡淡的忧虑,她瞥了眼身侧的宫女,道:“起来吧,往后就是一家人,不要过于生分了。”   宫女上前扶起宋絮清,别的宫人眼疾手快地寻了个套着垫子的椅子过来。   宋絮清坐下,微微抬眸,这才瞧见太后嘴边的笑意,“是。”   太后眼眸中含着笑,对自个的贴身宫女意满姑姑道:“昨日皇后来宫中和哀家说,这个丫头哀家见了定是欢喜,哀家那时还将信将疑,今日一见果然是个靓丽动人的姑娘。”   意满姑姑掩嘴笑了下,道:“咱们的瑞王妃确实是个动人的姑娘。”   宋絮清抿了抿嘴角,淡笑不语。   只是也禁不住这么直白的夸赞,双颊处渐渐漫上道薄薄的绯红色。   “你祖母可还安好?”太后慢声问着,想起年少时的场景,不由得长叹:“哀家也是许久未见她了。”   “祖母还在家中住着时,也曾和我提及过和太后娘娘年轻时的模样。”宋絮清取过宫女端来的茶盏,落在一侧的圆桌上,“祖母去岁起便去郊外庄子住着,不在京中无人叨扰后,身子骨要比以前好上些许。”   她嗓音涓涓如流水,似清冽的甘泉,很是悦耳。   “那便好。”太后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将话题拉了回来,道:“哀家听徽澜说,你和曜儿之前就认识?”   宋絮清眨了眨清透的眸子,‘嗯’了声,“不久前和娘亲前往南涧寺祈福,恰好撞见了瑞王殿下,也因此相识。”   “你看你这孩子,都要成亲了还喊瑞王殿下,这可不行。”太后故作不满地揶揄着,碾着手中的佛珠,道:“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都得靠你们夫妻二人携手同行,你一声王爷他一声王妃,如此敬着可不就离了心。”   听着太后循循之声,她眼眸中尽是慈爱,宋絮清心中涌上些许羞愧,思考着自己和裴牧曜这桩协议,属实是自己过分了。   她微微敛下眼皮,张了张嘴:“臣女明白。”   太后掀开杯盖端起茶盏至唇边,呷了口掺着蜜的刺玫花茶,轻声道:“曜儿这孩子独自长大,性子相较其他人是冷了些许,不过哀家还是头次见他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昨日傍晚竟然跑来长信宫,他虽然满口不提你,但话里话外也都是今日的事。”   “皇祖母!”   裴徽澜娇俏清甜的嗓音自外院飘进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小跑声。   都不用细细去想,听声音就能知道她此刻的神情。   太后听到她的声音面上的笑容愈发明亮,伸手搭在意满姑姑的手上,对宋絮清道:“这小丫头性子活泼了些,等你日后入了王府,怕是会天天去寻你,惹得你耳朵疼。”   “臣女很喜欢徽澜公主的性子。”宋絮清起身,跟在太后身侧随着她往外走。   她们才走出卧阁,就瞧见裴徽澜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时不时还回眸招呼着身后的宫人,也不知在做些个什么。   裴徽澜小跑上来,快速地福了福身,挽着太后的手,把脸稍稍往前一凑,道:“皇祖母快看我今日有何不同。”   “哀家好好看看。”太后下颌稍稍往后一仰,眼眸掠过她的脸颊,白皙透亮的额间缀着精细的梨花状花钿,笑道:“哀家的小孙女很是美丽。”   “那是。”裴徽澜扬了扬下颌,小手往后抓了把,扣住宋絮清的手腕缓缓往下移,牵住她的手挑了挑眉,道:“我上次出宫玩耍时,清儿带我去见的那个妆娘,手艺可精巧了!”   宋絮清一听,就知道她这是给自己撑腰来的,心中泛起冒着暖意的涟漪,无声地捏捏她的手心。   太后自然也是听出来了,状似无可奈何地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   裴徽澜吐吐舌。   这两日宫中流言纷纷,母后虽已传令若再有人提及便杖责三十,但也不知皇祖母有没有听入耳。   昨日三哥入宫和她提了道,是以今日天还没有亮,她就派人长宁宫的宫牌将妆娘带入宫,紧赶慢赶地给她描了额间的花钿。   太后微微垂眸,并未错过她们的小动作,笑道:“哀家这边也没什么要说的,就是想看看孙媳妇,现下看过了,正好徽澜也在,就一同去你母后宫中坐坐,也省得她们在那儿等着。”   她所言的不仅是皇后,还有各宫的娘娘。   宋絮清作为即将入府的王妃,自是要和她们相见的。   裴徽澜正想着找什么理由去长宁宫,现下太后给了个由头,想都不想就应下:“我们现在就过去。”   说着她拉上宋絮清的手就要离去。   宋絮清使了点力把她拉住,松开手垂眸,朝静伫立在上端的太后微微屈膝行礼,而后才随着裴徽澜离开。   这一幕落在太后眼中,斜眼看了下意满姑姑,甚是满意地颔了颔首。   意满姑姑扶着她往回走,“宋姑娘与传言中并不同,不骄不躁,倒是个和善之人。”   太后浅浅地‘嗯’了声:“徽澜这个小丫头看似什么都不懂,但是也是会识人的,能和她玩在一处,这人就错不了。”   宫中的流言她并非不清楚,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一百句也不如自己看上一眼,今日一见宋絮清,便知她和传言中并不是同一人。   珠窗上雕着无暇的花纹,透过镂空的花纹恰好能够睨见二人离去的身影。   望着那两道说说笑笑的影子,沉默须臾,她道:“对外宣称哀家病了,近日都不见人了。”   意满姑姑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心知这个举措是防着太子殿下来长信宫,心中微微叹息。   离开长信宫的宋絮清倏时松了一口气,虽说太后面色温和言辞慈祥,与前世并无不同之处,她还是不由得提起了心对待。   裴徽澜瞥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日后就知道了,除了母后外,满宫中最好相处的就是皇祖母,再者就是蕙妃娘娘。”   宋絮清缓步走在她的身侧,听她徐徐说着。   她前世也曾在这座皇宫内往来过,心中清楚裴徽澜说的并没有错,偌大的后宫之中住着不少的嫔妃,不好相处的宫妃并不少,但心思巧妙易相处的宫妃也不少。   但单论熟悉来说,她还是对皇后和蕙妃较为熟悉,前世皇后时不时会喊她来长信宫小聚,蕙妃也常常在侧。   蕙妃是四皇子裴子程的生母,裴牧曜和裴子程之间相隔不过小几个月,因蕙妃和皇后关系不错,是以两个孩子的关系也要比其他皇子要融洽些。   长宁宫与长信宫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将将走到长信宫宫门时,就听到里间传来阵阵笑声。   裴徽澜走到长信宫长街宫门时,也不知要做什么去,只和宋絮清说了声有事就领着宫人小跑离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宋絮清弯了弯唇,不慌不忙地领着茗玥往前去。   宫人对内通传着,内里霎时间止住了声。   宋絮清走到宫门口,就对上坐在凉亭中闲谈的宫妃,徐槿澄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位置,右手边是柔嘉贵妃,左手边则是蕙妃,后头是几位能喊得上名字的宫妃。   徐槿澄掀起眼眸唇瓣噙着笑意,朝宋絮清招了招手,“快进来。”   宫妃们听闻声音侧眸向宫门看去,看到宫门口梳着少女发髻的姑娘,朝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撒落在她身上,随风扬起的纱裙如同春日柳絮般轻盈。   一颦一笑莞尔动人,顾盼生辉。   就像是春日初升的朝阳,惹人心生欢喜。   宫妃们眸光流转,不由得将眸光落在徐槿澄身上,宫中无人不道徐槿澄生得明艳亮眼,未出阁前更是被称为京中第一大美人,此刻盈盈而来的宋絮清,也丝毫不逊色于她,各有各的美感。   宋絮清缓步上前,双膝微微屈下,朝着众位宫妃福了福身。   不论是礼仪还是德行,都不落他人嘴舌。   蕙妃眼眸低垂,视线掠过她的容颜,笑道:“姐姐,咱们这位未来的瑞王妃,可真真是生的漂亮。”   徐槿澄嘴角微启,就听到柔嘉贵妃出声,不疾不徐道:“若是长得不漂亮,怎会在宫宴中一鸣惊人,勾了太子……”   宋絮清当即心中一凛,微微抬起眸子,瞥见柔嘉贵妃自以为说错话的抬手掩住嘴,满目无辜地看着她。   只是这无辜不过霎时间而已,下一刻便是刺人的傲气。   “妹妹。”徐槿澄眼眸冷了几分,斜眼淡淡地撇了眼柔嘉贵妃,上前扶起宋絮清把她牵到身旁,不冷不热地继续道:“说起来本宫还是要感谢妹妹,若不是妹妹组的局,本宫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拥有可人心的儿媳。”   柔嘉贵妃本就因为裴牧曜捷足先登一事生着气,当下听徐槿澄这么一说,不悦之意顿时挂在脸上。   一双明眸扫过在场的众人,竟无一人开口,她心中涌起阵阵闷气,抿着嘴道:“妾还需回宫照看我那几株花,先行回去了。”   说罢不等徐槿澄开口,直接甩手离去了。   宋絮清双眸凝视着她的身影,眉宇微微皱起,但不过刹那间就舒开了。   “别管她了。”蕙妃捻起一朵花瓣放入手中的小篮中,“今日的主角可是咱们瑞王妃。”   今日能来长宁宫的宫妃个个都是人精儿,自然不会因为柔嘉贵妃耍脾气而落了徐槿澄的面子,纷纷应声。   徐槿澄笑了笑,侧头睨着宋絮清的容颜,越看越是满意,拍拍她的手心,道:“来了长宁宫就当回家,别拘着。”   宋絮清微微扬唇点头‘嗯’了声。   徐槿澄领着她一个个介绍了众位宫妃们,最后落在蕙妃这儿,语气明显要熟稔些许:“这是蕙妃娘娘,日后若是有花花草草想要了解的,她是最清楚的,你自去叨扰她就是了。”   “我这人啊,最不怕的就是小姑娘的叨扰。”蕙妃把手中的花篮递给宫女,眸光上下丈量着宋絮清,微微颔首:“瑞王妃哪儿都好,就是瘦了些许,日后可要多来长宁宫坐坐,这儿的糕点定是能把你养得润些。”   宋絮清听着这话,垂眸淡笑。   这点倒是不假,长宁宫小厨房做糕点是满宫中最适合姑娘家口味的。   “妹妹这口改得可真快。”站在后头的一宫妃笑道,言语间是善意的揶揄之意,“我们岂不是也要跟着喊瑞王妃?”   宋絮清认得这位宫妃,是十皇子的生母淑妃,也是个恬静之人。   蕙妃理所当然地‘嗯’了声,问她道:“迎亲之礼可有定下日子?”   宋絮清这倒是不清楚,昨日送来的圣旨中只道择日完婚,至于是择哪日并未提及。   这时,就听到徐槿澄道:“已经命祀天阁择了日子,这两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来。”   淑妃笑了笑,“总归是瑞王急,不是我们急,我们就只等着迎亲那日凑凑热闹咯。”   说罢,众人眼眸都落在宋絮清身上,笑得尤为温柔。   宋絮清双颊微微润起,饶是没这个心思,都被众人打趣得耳垂绯红。   “好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蕙妃拍去手中的泥尘,眼眸挑起示意众人离去,“再坐不久瑞王妃就要出宫了,咱们可得识趣些,给点时间给娘娘和王妃聊聊。”   徐槿澄也不拦着她们,叫来宫女送她们离去。   待众人都离开只剩下她们二人时,徐槿澄抬手捏了捏肩膀,余光睨见宋絮清略略松了口气的神情,嘴角扬起,“累着了吧?”   “没有。”宋絮清抬眸,眼眸中冽着因欠打不出来的水光,对上她温柔的眼眸,就像是儿时娘亲哄睡自己那般的眼神,不由得开口道:“只是今日醒得有点儿早,有点儿发困。”   徐槿澄闻言神情愈发柔和,唤来宫人取来清茶,牵着她的手往凉亭去,“别担心太多,今日就是来宫中见见各宫娘娘,认认脸日后好相见,别太紧张了。”   停顿须臾,温柔的眼眸中染上些许凉薄,缓声道:“柔嘉贵妃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中,他是否动心本宫也看得明白,你无需在乎他人想些什么。”   宋絮清听懂了这话中指得他是谁,微微颔首。   她并非傻子,心情松懈下来后也渐渐回过神来,斟酌着众人口中的话语,也是知晓宫中定是流言四起。   如同前几日的她一般,众人看似并不知晓裴牧曜入宫请婚一事,只道本是裴翊琛去求的赐婚圣旨,怎的好端端的变成了裴牧曜,这其中是有何深意。   别说是不知情的宫人,就是稍稍知情的她,也是满腹狐疑。   不过有些事并非一定要知晓内幕,现下也满足了她所求,再去窥探圣心怕是会引来祸端,在这件事上只需当个傻子。   徐槿澄见她应该是把这话落在心中,也不再此事上多言,又拉着宋絮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将近正午时分才松了口,让她赶紧归家。   离开时,还叫花意取来了装满糕点的食盒给她。   “听曜儿说你喜好甜食,一早就叫小厨房备着,带回家中温度许是正正好。”   宋絮清接过食盒,一拎便知道里边装着不少的糕点,轻声道谢。   徐槿澄摇摇头,目光闪了闪:“你是曜儿的妻子这一点,我心中也很是欣喜。”   最重要的是,裴牧曜喜欢。   为人父母,最想看到的莫过于儿女此生顺遂欢愉。   更何况她很喜欢宋絮清,若是真叫她嫁入东宫,不说日后宫中日子难捱,只怕是也要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如此一来,就是再喜欢也是不好言说。   宋絮清闻言莞尔一笑,把食盒递给茗玥福了福身,在徐槿澄的注视下离开了长宁宫。   来时是尹公公领着入宫,离开时是宁保公公送到的翎嘉门。   宋絮清走出翎嘉门,正要上马车时,余光瞥见宫道树林荫下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半倚着树木,不知在和祈安说些什么,祈安脸上的神色很是严肃。   她抿了抿唇,竖起食指冲祈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下了步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将将靠近之时,背对着自己的裴牧曜蓦然转过身来。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是早就知道自己一步步朝他走来。   祈安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势在证明并非是自己透露的消息。   裴牧曜垂下眼帘,抬手取下落在她发梢处的嫩叶,“心情似乎不错,看来还算顺利。”   倏然靠近的身影令宋絮清呼吸放缓了些许,她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瑞王殿下特地入宫打点过,还有什么会不顺利的。”   裴牧曜把手中的枝叶扔在泥土中,也不反驳,只道:“我适才去李大人府中,他道最近的良辰吉日是下个月十六,你觉得如何。”   “下个月?”宋絮清惊诧地眨眨眼眸,转念一想,也觉得不错,颔首表示同意。   若按照正常的流程来,就是平常人家的婚期都要花费上近小半年的光景,莫说是皇子的亲事,宫中细细操办起来,也需要近一年的时间。   不过他们这桩婚姻和常人婚姻并不同,更多的是要利用这场婚事堵上他人的心思,自然是越快越好。   是以李大人定下的这个时间,宋絮清也觉得可行的。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裴牧曜说去李誉府中,是在李府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盯着李誉寻个良辰吉日。   李大人顶着他如炬般炽热的眼神,把年历翻了个遍,数道着不少的良辰吉日,但是都不用抬头就知他不满意,最后心一横,硬着头皮地指着年历上距离今日最近的日子。   只见这位王爷神色淡淡地瞥了眼,没再说些什么。   李誉便知他这是满意了,这是让他就按照这个日子去禀告皇上皇后的意思,不论耗费多少口舌,都要是这个日子。   日子提前可以,但晚一日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只要我不在评论区请假,就一定会更新。   今天家中有点事,来晚了,实在抱歉。 第54章 巧合   (我为何要低她一等)   不过现下距离下个月十六, 也仅有三十日的时间。   宋絮清又一想,便也不抱有多大的希望,想着若是能够在下个月十六完成定亲礼, 那速度已经是极快的了, 然而她并未想到的是,宫中翌日就传来了旨意, 定下了下月十六完婚。   听闻这道旨意, 已经在准备出嫁礼事宜的徐氏,也愣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不知宫中为何如此着急, 夜里思忖半响都想不通,隔日清晨鸡鸣时分,朝阳还未露出头来时就跑到暖玉阁。   宋絮清艰难地眯开睡意迷离的眼眸, 懒洋洋地趴在蚕锦上, 废了好一会儿的劲儿, 都睁不开眼眸。   徐氏扒拉了她好一会儿,问什么她都只会‘嗯’一声, 惹得徐氏皱起了眉,伺候在侧的几个丫鬟忙取来清水和帕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宋絮清再是困意满身也已然清明。   她端坐在妆镜前任画屏给她簪着发, 抬眸望镜时瞥见徐氏来回踱步嘴边念念有词的模样,忍不住问:“娘,这一大早的是要去哪儿?”   徐氏停下脚步,侧眸打量了道她的长发, 寻了个素雅的簪子替她簪上, “北澈寺。”   “去那儿做什么?”宋絮清茫然不解地起身。   徐氏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不由得啧了声, 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她的额间,道:“自然是去还愿。”   闻言,宋絮清思忖了半响。   徐氏也不管她有没有想起来,风风火火地带着她出了府,走到了半路她才记起来,为何要去北澈寺还愿。   京中自古以来就有道风俗,姑娘家及笄前一日,家中的夫人需要独自前往寺庙为其祈福,绝大多数的夫人在祈福时,都不会落下好姻缘这一项。   是以,宋絮清及笄前日,徐氏便去了北澈寺祈福,也求了道姻缘。   但徐氏并未想到的是,这还愿的一日竟然来得如此之迅速。   北澈寺是京中人烟气息最为旺盛的寺庙,不论是求功名还是求姻缘甚至是求子嗣,京中百姓都会来此处,侯府马车停靠在北澈寺门口侧边时,已有不少人拾阶而上,走过三百道台阶方可踏入北澈寺院门。   宋絮清跪坐在蒲团上,听着徐氏闭眸念念有词的读着词。   不多时,等候在一侧的僧人将一道立牌递给她,单手立起微微颔首:“小施主,请您自己前往院中将其挂上。”   宋絮清微微颔首,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立牌,侧身穿过汹涌的人群走出去。   这是徐氏不久前来供起的姻缘牌,姻缘一事实现之后,要由本人将其抛上院中的百年老树中,前世的时候,宋絮清也做过这件事,现下倒显得熟门熟路的。   走到挂满姻缘牌的树木前,树木四周满是抛着姻缘牌的女子,挤也挤不进去。   现下已经是夏日时节,宋絮清也懒得和大家挤,领着丫鬟们走到阴凉处,准备等人少些了再抛上去。   倚着立在池塘外围巨石站了一小会儿,隐约听到陌生嗓音的讨论声,言语间似乎有宣武侯府和王府的字眼,宋絮清耳朵微微竖起。   “我听说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不是前几日才下的圣旨,怎的下个月就要完婚了,这也太赶了点。”   “我听别人说,好似是王爷的想法,说是要尽早完婚。”   “等那日到了,我可要去王府外凑凑热闹沾个喜气。”   几道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过,似笑非笑的讨论声也随之慢慢地离去。   其实别说是其他人,就是画屏和采桃二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前几日才听说皇上下了圣旨,不久后就听闻婚期定在下个月十六,霎时间侯府上下都忙得团团转。   不过看自家小姐神色自若的模样,和待嫁的新娘子甚是不同,别说是焦急,就是点点待嫁闺中女的思绪好似都没有。   思绪停滞下来,困意也渐渐漫起,宋絮清用团扇掩着,打了个欠。   眼眸瞥见不远处树木下的人渐渐散去,道:“走吧,早点挂上……”   “宋姑娘。”   婉转悦耳的嗓音从右侧传来截断了她的话,不急不躁的嗓音甚是耳熟。   宋絮清微微侧眸,瞥见徐徐走来的谢子衿,在她后头跟着的,是将军夫人邓氏。   邓氏本是垂眸叮嘱着丫鬟,听到女儿的声音,也抬起了眸,视线越过女儿落在了长阶上的宋絮清,笑了笑,道:“你怎的一个人站在这儿,你娘亲呢?”   宋絮清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去,飘在半空中的思绪倏地落到了实处,凛神颔了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娘亲在院中,我先出来挂道牌。”   邓氏睨见垂挂在她小指上的姻缘牌,了然道:“不日后再见,我们可就要唤声瑞王妃了。”   这话说的,宋絮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然而邓氏也不在乎这个,睨了道伫立在侧垂眸不语的女儿,抬手将她拉了过来,“听子衿说,你们在昭庭司时也曾同窗段时日,现下在这儿遇见了,想来也是个缘分。”   闻言,宋絮清偏了偏头,恰好接触到她温婉可人的眼神,与上一世临死前瞧见的眼眸,尽是如出一辙!   她眸色沉了几分,并未言语。   不过宋絮清稍显淡漠的神情并未将谢子衿劝退,她轻笑了声:“确实是有缘。”   邓氏神色满意地睨了女儿一道,眼角余光撞见从主殿中走出的徐氏,不疾不徐地回过眸来,对宋絮清说:“正好我寻你娘亲有点事,你们姑娘家间聊聊。”   说着递给谢子衿个眼神,领着丫鬟就走了。   凛神对待这对母女的宋絮清并未错过细小的眸光,就好似今日的‘巧合’,都是刻意而为的。   思及此,她眼眸微微冷下。   邓氏离开些许时刻,谢子衿好似看出她在想什么般,嘴角挂着笑意,道:“实在抱歉,娘亲听说你们今日来还愿,这才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寻你们。”   宋絮清眉心倏然蹙紧,不过须臾时刻松下,状似无意地‘哦’了声,“将军夫人来寻我娘亲,那你是来寻我的?”   “我只是随娘亲来的而已。”谢子衿拨弄着垂落下来的柳枝,“你是未来的瑞王妃,娘亲想同你们打好关系,这是自然的。”   宋絮清没有想到她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但谢子衿这话好似也不是要她回应什么的,停顿少顷后,问:“不过我听说你日后都不再去国子监了,不会觉得无趣了些吗?”   宋絮清脸上笑着,听出她话里有话,彻底搞明白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是为了即将落在她头上的头衔来的,或者说是为了裴牧曜来的。   她淡声道:“自然不会,若是有心学习,便是在哪儿都能学,这一点想必谢姑娘要比我明白些。”   谢子衿眼神一怔,随即笑出了声:“你说的是。”   宋絮清和她也并没有什么好谈的,见姻缘树下的人流散开,手中握着姻缘牌上前,在僧人的指引下完成了垂挂之礼后,把姻缘牌递给了小僧人,看着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树梢,紧紧地将立牌捆在树上。   谢子衿本就是来寻她的,自然是跟着走了过去,看着宋絮清不慌不忙地行垂挂之礼,眼眸暗了暗。   围着树木的石头打磨得并不光滑,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若是稍有不慎磕着了脸,不说头破血流,也定是会在脸上留下疤痕。   她眼眸扫过几个丫鬟的背影,垂落的手微微抬起之际,忽而听到宋絮清唤她的名字,顿时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状似无事地走过去。   “谢子衿。”宋絮清不疾不徐地接过茗玥递来的手帕擦擦手,“若是有人哪日忽然笑眯眯地给了你一击,你会如何做?”   谢子衿闻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眼前的女子眼眸闪烁着光亮,似乎是真的好奇,她敛了敛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不是什么重击——”   “这一击会要了你的命。”宋絮清笑意吟吟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这当如何是好。”   “……”谢子衿默然,微微蹙起了眉,不知宋絮清问这些话是什么用意,但见她目光盯着自己,思忖须臾才道:“既然能要了我的命,若是有机会,我定当以命换命。”   “这样呀。”宋絮清漫不经心地微微一笑,沉默片刻,话锋一转:“不过我倒觉得以命换命并不是什么好方法,若我遇到这个情况,当然是得好好活着,再伺机递给她一刀,你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谢子衿怔然,好半响才说:“你说的没错。”   宋絮清眼眸一弯,迎着娘亲的身影走去,经过谢子衿身侧时,不忘说:“昨日收到了本话本子,里边有个傻姑娘不清不楚地被人暗算了着,失了性命,看得我不由得想,若是我会如何做。”   “话本只是话本罢了,宋姑娘不必放在心中。”谢子衿道。   宋絮清回眸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嗯’了声,小跑着上前挽住徐氏的手,“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府,我昨日的话本子还没有看完呢。”   徐氏失笑,掏出手帕擦了擦她额间的碎汗,对身侧的邓氏道:“这孩子散漫惯了,让谢夫人见笑了。”   “姑娘家这才可人心。”邓氏笑道,“不像我家子衿,整日整日只会读书,别说是和我撒娇,就是说个贴己话都不曾。”   她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也不难听出语气中的骄傲之意。   徐氏视线掠过谢子衿,笑了笑,“府中还有事需要处理,我们就先行离开了。”   邓氏颔首:“好,我们改日再聚。”   直到宋絮清和徐氏的身影走出院门,邓氏才敛下了挂在嘴角的笑。   她斜眼睨了道自家女儿,抿了抿唇:“聊得如何。”   谢子衿摇了摇头:“她看似天真烂漫,心思却并非如此,我递过去的话她随口接过了,也不落坑。”   “看出来了。”邓氏掌心微笼,捏着适才从殿中取出的姻缘牌,“你日后多多和她走动,务必要打好关系。”   “娘,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她是未来的瑞王妃,你若是想入王府,撑死了也就是个侧妃,就要做好看她的脸色过活的心理准备。”   邓氏嗓音淡漠,落在谢子衿耳中却像是生了刺那般,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眸光沉沉地望着宋絮清的背影,紧抿着唇不语。   邓氏一看就知道女儿在想些什么,随手将姻缘牌递给她,扬扬下颌让她去挂上。   谢子衿凝着她摊开的掌心,姻缘牌字眼缭乱,如同她的思绪那般。   见她许久都没有接过,邓氏牵过她的手腕把姻缘牌强行递过去。   就是如此,谢子衿都不肯接,她倔强地看着娘亲,“我为何要低她一等。”   “你就是不想低她一等,你现下也必须要低头。”   邓氏塞进去,紧紧地扣住她的掌心,示意她赶紧去挂上。   谢子衿垂下眼帘,不肯罢休。   邓氏见状叹了口气。   懒声道:“是人就总有生老病死的那日,日子还长着,你还怕没有那一天吗?”   谢子衿闻言倏地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一更,另一更周末补给大家。   明天肯定是双更!之后也肯定是! 第55章 谣言   (我认识她,更不喜她。)   将近晌午时分, 萦绕着湿气的朝阳变得愈发毒辣,就是如此,北澈寺仍是人影攒动的光景, 额间碎汗打湿了发梢, 依旧卖力地往攀爬。   宋絮清落在徐氏身后,伫立于树荫荫凉处等待马车驶来, 她视线越过憧憧人影, 乐得清闲自在地眺望着半山腰风景。   “姑娘,属下适才分明瞧见谢家小姐抬起了手。”茗玥亦步亦趋地走近,站在她身后, 抿着眼眸,口吻严肃:“是否需要属下把她扣下。”   谢子衿的小动作看似无人知晓,实则也落入了宋絮清和茗玥的眼眸。   和她站在同一处, 宋絮清根本不可能卸下心防, 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 谁知她会不会阴上一手。   事实证明她并未猜错,若不是她骤然出声, 谢子衿怕就是会上手将她推倒在地。   后来她也曾细细地丈量了下石雕树池,谢子衿选的角度倒是刁钻,不至于让她没了性命, 但若挣扎间稍有不慎就会磕到眼角。   “不用。”宋絮清眸中涟着笑,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言语间漫着缕缕漠然:“她今日倒也是心慈,只想要我受伤倒没想要我的命。”   “姑娘。”茗玥蹙眉, 被她的话语怔住, 心中涌起股气, “属下今日夜里就去把她扣下!”   宋絮清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知道她的好意,不过……   “稍安勿躁,你若将她扣下用的是什么理由?我和她不过都是臣子之女,又以何种身份审问她。”   茗玥目光顿了顿,垂眸抿唇。   另外两个小丫头愣愣地听着对话,茫然的面色渐渐地变得愤怒不安,若不是听自家小姐话中的意思,都想要冲回去。   宋絮清默了半响,眸光转向茗玥,淡淡道:“这事不急,不过现下倒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闻言,茗玥抬起头。   “谢子衿想要进王府,你就将这个消息散出去。”宋絮清嗓音温柔似清泉,泠泠悦耳,思忖片刻,道:“就说谢家小姐心悦瑞王,得知瑞王不日将迎娶王妃,心生念意。”   “将军府应该也是有此意,大夫人已经带着她来北澈寺求姻缘了,以她的家世才情,怕是在我入王府不日后,就要以侧妃的身份踏入王府大门。”   茗玥发怔:“……?”   怎的还和殿下扯上了关系?   停顿少顷,宋絮清意犹未尽地补了句:“宋家姑娘若论起才情,自是不如她的,日后在王府怕是有得争的。”   茗玥眨眨眸,话是都记住了,言语间传达的意思愣是没听明白。   她仰首对上自家姑娘含着笑意的眼眸,眸底却隐隐泛着冷意,倏时凛住神应声离去。   望着茗玥离去的身影,宋絮清扬起的嘴角敛下,回眸深深地看了眼北澈寺正大门前熙熙攘攘的人流,瞧见人群中拎着裙摆走出的谢子衿,冷冷地笑了声。   守着这处的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听到这抹冷笑后,心中皆是一颤,垂着眼眸悄悄对视了几眼,不敢多言。   侯府马车靠近,宋絮清踩着马凳入了舆,掀开珠帘帐幔睨见徐氏端坐在内时,下意识偏头看向另一驾标准宣武侯府标记的马车。   “娘亲,你怎么会在这儿?”   “有点事想和你说。”徐氏唇瓣敛着,动作轻盈地拍拍垫子,“坐我身边来。”   宋絮清入舆的身影顿了下,心底含着疑惑,扬眸注视着她的神情,沉默不语地坐到了她身侧。   徐氏眼眸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女儿,想起适才特地入殿和她打着招呼的邓氏,心绪繁杂。   她抬手将宋絮清发梢上摇摇欲坠的发簪稳了稳,才不疾不徐地说:“清儿,你和娘说句交心的话,你和王爷……”   她顿了顿,眸光紧盯着女儿,“你们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可有对他动过心?”   顷刻之间,宋絮清就明白了娘亲为何来这儿,问:“可是谢夫人和娘亲说了些什么?”   徐氏闻言,微微一扬眉,下一刻渐渐皱起:“谢子衿也来探你的底?”   宋絮清摇头:“猜的罢了。”   徐氏拧着眉梢‘嗯’了道,语气不明地道:“如果如你所说那般,你和王爷只是合作关系,若日后真能和离我就不说什么了,但和离之路若是漫漫,怕是要多多注意谢子衿。”   适才邓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说着两家姑娘要多多走动,要相处融洽才行,就像是在提点她那般。   徐氏眼眸暗了几分,“将军府人多耳杂,十多年前,将军原配夫人逝世,府中侧室妾室不少,最终是邓氏稳稳坐住正室之位,她的手段不见得有多么高明,但可见足够心狠,倘若日后谢子衿真的入了王府,我怕你……”   将军府和侯府并不相似,宋祎这多年只有徐氏一位夫人,将军府除了邓氏外,仅仅是侧室就已经有三位,更别提妾室,真要细算起来都有数十位。   原配夫人逝世后,最为受宠的邓氏坐上了正室之位,本是纷争不断的将军后院,这些年也没了妾室争宠的消息传出。   同是当家主母,徐氏自然明白邓氏得多么有手段,才能够越过家世显赫的侧室坐稳正室之位,震住那群争奇斗艳的妾室,心若不狠这个位置也不见得能坐稳。   徐氏不曾接触过谢子衿,但对她的才情也略有耳闻,宫宴那日一见,也觉得这个姑娘是担得上才貌双全,只是偶尔递来的眼神,并无清澈之意。   自己女儿心性如何徐氏是最清楚的,若日后真的共处一院,怕是对付不来。   思及此,她瞳孔微微缩紧。   正要开口叮嘱之际,就听到女儿略显冷淡的嗓音响起,柔柔萦绕在舆内。   “她想入王府,想法倒是挺美好,只是也要看我给不给这个机会。”宋絮清心绪平静如湖面,点点涟漪都不曾荡起,她抬眸望进徐氏的眼中,“娘亲别担心,这事我自然会去和王爷谈。”   她和裴牧曜既然是合作关系,自然是要将这些事说清楚的,若他日后真的动了留下谢子衿的心思,她也不会作壁上观,任由事态往她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徐氏听着她这话,愣怔须臾,甚是满意地颔首:“你和王爷虽说是合作关系,但日后也要以夫妻之名相处多时,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沟通。”   宋絮清轻轻点头。   不免得思索起,前世她死后谢子衿是何情况。   意识漂散的最后一刹那,倒在血泊之中的她亲眼睨见策马而来的裴牧曜,以他的心性若真要追究她为何而死,裴翊琛为何发了狂,不可能错过伫立在侧的谢子衿。   以将军府的实力,想让女儿成为未来太子妃也并无不可能,谢子衿能够对她下手,想必也是听到了些许异声,这才寻了个借口来了圈禁之地,为的就是防她日后再起。   若是如此,谢子衿最后是否嫁入了东宫,成了裴牧曜的妻子?   思索至此宋絮清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澄亮似水的眼眸凝聚在一起,眼眸暗淡深沉地落在帐幔之上。   垂挂于壁横的铃铛被敲响,宋絮清抿唇不语地随徐氏下了马车,眼角余光瞥见踏出侯府正门门槛的宋淮安时,她回府的脚步停滞了片刻。   宋淮安也瞧见了二人的身影,神色自若地朝着她们走来,“伯母。”   徐氏敛去眸中的深思,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他须臾,“许久未见,你似乎消瘦了些许,公事再忙,也要记得按时用膳,别让你母亲操碎了心。”   “伯母说得是。”宋淮安唇角往上扬了一小个弧度,眸子缓缓地落到宋絮清那张脸上,又收了回来,“听伯父说,伯母今日是带清儿去北澈寺还愿,还以为会在寺庙中待上些许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回了府。”   宋絮清听他提到自己,指尖攥紧了手帕,仰首抬眉看着他。   这些段时日,宋淮安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那般,不再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就是端午那日也不见他的人影。   不过这样也正和宋絮清之意,那段时间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来去面对这位二哥,现下事情尘埃落定后,再见到他心情也不再郁闷无助。   徐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挡住了宋淮安落在女儿身上的视线:“今日去得早,趁着没多少人的时候就把姻缘牌挂好了,也费不上什么时间。”   这一幕落在宋淮安眼中,眉眼不轻不重地拧了拧。   沉默些许时刻,才道:“这个月十五我便会去陉州上任,大概是等不到清儿大婚当日。”   “这个月二十五?”徐氏惊讶出声,“那不就是几日后。”   再一次听到陉州二字,宋絮清眼眸微微凝紧,心中荡起缕缕涟漪,这段时日听到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多次,但仔细想了想前世宋淮安前往陉州走马上任的时间,也恰恰是这个时候。   此次出京后,宋淮安是在陉州待了将近两年才回京,回京后摇身一变就成了户部侍郎,也成了裴翊琛的左膀右臂之一。   “夫人,侯爷在院中寻您,说是有事要和您相谈。”   杨业的粗声自侯府大院传来,稳稳地震着众人的耳膜。   闻言,徐氏朝他点了点头,“这就来。”   说着她睨了眼身后的女儿,示意跟上自己。   宋絮清倒没有要和宋淮安多言的想法,也不纠结什么,迈开了步。   只是在经过宋淮安身侧时,忽而听到他幽幽道:“伯母,我有些话想和妹妹聊聊,还请伯母宽裕些许时间。”   走在前头的徐氏不由得拧了拧眉,回眸瞥了眼宋淮安,并没有应声,但宋淮安也并无退缩的意思。   几人在侯府门口僵持不下,眼角余光瞥见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宋淮安,宋絮清心中叹了口气,对徐氏道:“娘亲先进去吧,我和二哥说上小会儿话就进去,有画屏和采桃陪着我呢。”   最后那一句,是讲给宋淮安听的。   宋淮安也听出来了,垂在身侧的拳心紧了紧,见她防备之心如此之重,一时间心绪尤为复杂。   这些时日不是他不想来侯府,也不是不想给宋絮清传消息,而是宋祎端午前夕,少有的亲自踏入了二房府门,当着双亲的面把话给说绝了,也将他的路给堵死,知晓他意图插手宋絮清婚事,双亲也是任宋祎在府中请了家法。   自那之后,若非是宋祎找他,他都无法踏入侯府大门。   徐氏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不过离去前倒是给杨业递了个眼神。   杨业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进了府后目送着徐氏离去,自个站在门扉后守着,竖起耳朵凝神静听。   徐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宋絮清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抬起头望着眸色黝黑的宋淮安,“二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你真的……”宋淮安思绪复杂地凝着眼前的妹妹,话说到一半意识不对噤了声,转声道:“只是提前恭贺妹妹新婚之喜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宋絮清闻言,抿了抿唇,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若非要细数起来,宋淮安除了在与裴翊琛相关的事情利用了她外,对她并无不好的地方。   宋絮清幼时好动爱玩,兄长不在京中,也多是宋淮安照顾她,她在外若是受了欺负,也是他领着自己前去和那些人讨个说法,不论她是对是错,非要给她寻个理由把那些人教训一番。   也正是因此,她实在是无法接受宋淮安把她当物品那般,手捧着她献给了裴翊琛,以此来为自己谋取功名。   宋淮安看出她不想和自己多言,但一想到往后她就是瑞王妃,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也不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顿默些许时刻,他压低嗓音道:“我只是实在不明白,你为何不愿嫁给太子,若真的进了东宫……”   “想不明白的事情,二哥就别想了。”宋絮清不紧不慢地截断了他的话,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和他多说什么,“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现在回推得到的结论,又能做什么用呢?”   宋淮安一时语塞。   见状,宋絮清眸梢中掠过一抹思虑,佯装狐疑地扬起纤细白皙的脖颈,“不过我也甚是不解,二哥为何非要我嫁给太子呢,瑞王殿下是有何不好吗?”   宋淮安呼吸霎时间沉了几分,眯起眼眸凝望着她不说话。   这话带着不小的歧义,他打量了她些许时刻,都未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丝毫试探之意,就好似只是真的不懂他为何要这么做。   宋絮清稍稍张起清澈见底的眼眸,仍由他看着。   他像是被她问到那般,静默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宋絮清陪他在那儿站了许久,也站累了,道:“我回去休息了,就不打扰二哥思考了。”   言闭,不等宋淮安开口,目不斜视地走进侯府,回了暖玉阁。   两个丫鬟跟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今日这番对话,往日中自家小姐是很信任二少爷的,好像就是从二少爷插手小姐婚事那日起,二人之间的关系便不复从前。   宋絮清前脚踏入暖玉阁,茗玥后脚也随着走了进来。   见她神情清爽的模样,就知事情是已经办成了。   清晨早醒,宋絮清还未用过东西,入了院后画屏就去小厨房端来了吃食,她拾起瓷勺动作轻缓地搅拌着白粥,优游不迫地问:“最快要多久,京中才能传开。”   “不出半日。”茗玥立在圆桌旁回道,边说边从袖口中掏出道叠得工工整整的纸笺,递到了宋絮清眼前,“回来路上遇到泽川大哥,这是王爷给您的。”   宋絮清扫了眼桌角的纸笺,浅浅地用了口白粥后才撂下瓷勺,指尖盈动,掀开纸笺。   狂放不羁的字眼落入眸中,一点儿也不像他的字迹,不过仔细观摩片刻,还是能看出他落笔时的习惯。   【酉时三刻,琅汀轩二楼。】   宋絮清指腹不缓不慢地摩挲着琅汀轩三个字,说书评书之地向来人多眼杂,更别提这儿还是裴翊琛的私产,这事不日前她曾去信告知过裴牧曜,可他今日却要过去这儿?   她将纸笺收好,又拾起勺子舀了勺粥,“泽川可有提到为何要去这儿?”   茗玥摇摇头,别说是这个,就连纸上写了些什么,她也是不知道的。   宋絮清咽下白粥,了然地点了点头,用完后又去院中四处走走消了消食,回卧阁歇息去了。   等她醒来再去琅汀轩,还未踏入琅汀轩大门,就瞅见了伫立在楼梯侧的祈安。   祈安在此候着,就是为了等宋絮清,瞧见她的身影后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走了过来,“宋姑娘,王爷已经在楼上等着,我带您上去。”   宋絮清随着他走进去,眼眸扫过大堂正中央,评书先生踱步于高台上,折扇敲得他掌心‘啪啪’作响,台下的听众们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时而拧眉指责书中人时而捧腹大笑,并不会注意身后是否来了人。   二楼厢房外两侧都有小厮把守着,若是有人上来,定会打量一番,排除隐患后方才垂下眸。   他们所在的厢房处在正中央,耳听八方眼见四观,是整座琅汀轩最好的位置。   祈安敲了敲门扉,推开了门侧身给宋絮清让了路。   宋絮清踏入厢房内,见裴牧曜静坐于窗柩处,垂眸望着大厅中的评书先生,他淡薄的嘴角微抿着,面色不虞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了。   耳边传入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裴牧曜回眸望去,嗓音倒是比面色缓和,温声道:“坐。”   他对面位置的茶盏还在冒着热气,应该是倒入不久,他也没来多时。   宋絮清坐在他对面,顺着他适才看着的方向看过去,恰好看到评书先生结束了说评,下了高台。   冰鉴中冰块稍稍融化了点儿,也散去了她身上的热气,宋絮清没用茶,“来这儿做什么?”   “听人讲故事。”裴牧曜道。   宋絮清狐疑不解地拧眉看他,倒不知他还有这份闲心。   不过现下讲故事的先生半场休息,故事也听不得了,正好她有事寻他。   “王爷是否认识将军府谢子衿?”   话音落下时,指尖点着茶几的裴牧曜眸中闪过缕抓不住的阴戾,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快得宋絮清都怀疑是不是看岔眼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裴牧曜知道是吓到了她,竖起食指嘘了声,指尖徐徐对向窗外。   宋絮清歪头,不多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我和你们说,我今日倒是听到了个些风声,他们胆子可真是大,竟然在这时候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什么事情?”   “嘘,小声点,被人听去了可不得了。”   “你怎的说得不清不楚的,这不是在吊我们的胃口!”   这人听话的压低了嗓音,不过听他的语气,宛若能看见他脸上的焦急。   吊着他们胃口的人环视了周遭一圈,道:“今日陪我夫人去上香,你们猜我在北澈寺遇见了谁?”   “侯府夫人和小姐,以及将军府夫人和小姐。”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了然于胸地接话道。   “咿,你怎么知道,也看到了?”   “你的消息都滞后了。”男子抚着长须,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催促了半响才道:“别处都传开了,听说谢家小姐不满宋家小姐嫁入王府,问着为何不是自己,闹着家中进宫请旨呢。”   “啊?”   围着圆桌而坐的几人瞪大了眼眸,四目相对间,满是惊诧。   “你们可别说,这谢家小姐不愧是将门女子,看似柔柔弱弱实际虎得很,听闻她的意思是,想要在大婚翌日入王府。”   “这谢家姑娘是什么个心思,人小两口大婚第二日给人不爽,这不是明摆着打人脸嘛!”   “谁说不是呢,京中妇人听闻这消息都气愤得很,我出来时我夫人还在我耳边念叨着,若我当年有这个想法,她必当将我和那女子告上官府,再狠狠地揍我一顿,凶死人了。”   闻言,众人都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刘兄向来是惧内的,不过这谢家小姐,属实是过分了。”   “什么过分,谁过分?”   旁边的桌有人听闻了笑声,忙凑头过来问。   离他最近的男子道:“说是将军府小姐已经入宫请了旨,要在瑞王殿下大婚翌日入王府呢,这可不是在向王妃宣战嘛!”   又有人凑了过来,只听到了宣战二字,忙声问:“什么什么?”   适才问话的男子瞪着眼道:“谢子衿要在瑞王大婚翌日入王府,这是不满上边选的王妃呀!”   “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杀头的。”   “杀头又不是杀我的头,又不是我的意思,她若真敬重上边的旨意,何故要在人大婚翌日入王府,这不是明摆着不满嘛!”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有什么能假的,我今日都亲眼见她去挂姻缘牌了,宋家姑娘去挂姻缘牌是不日后出嫁,她去是什么个意思,还特地选了和宋絮清同一日过去,还没有过门就给人难堪,要是过门了怕不是要欺凌到人家头上去!”   “寻常女子也不是不能去挂姻缘牌……”   “你看这个时刻寻常吗!?”   宋絮清听着他们愈传愈离谱的话,倏时明白了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不过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谢子衿已经入宫请旨这件事,怎么大家还说得绘声绘色,恰有其事似的。   且她和茗玥所说的时间,不是不日之后吗?   宋絮清怔忪,一脸茫然地听着还在传递的话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琅汀轩内尽是讨论此事的声音,越往下传越愤愤不平,嗓门还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指节叩响桌案,‘啪嗒’声唤回了宋絮清的注意力,她循声看向声源处。   裴牧曜修长的身影微微往她的方向倾靠,定定地凝着她茫然不解的眼眸,道:“她心性不纯,你何必给她机会徐徐图之。”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温缓的话语在她脑海中碾过,倏时明白下边那些人传的话,也有他的手笔在,把她的话进行了渲染加重。   她唇角张了张,还没有溢出声,又听到他冷冽毫无感情的嗓音。   “我认识她,更不喜她。”   作者有话说:   谢子衿不可能进王府的,绝无可能。   裴牧曜不是裴翊琛这种混蛋 第56章 待嫁   (这样子的东西,娘亲可要收好)   宋絮清听到他冷冽的话语怔愣住, 琅汀轩内人声嘈杂,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未落入她耳侧。   她怔然地凝着裴牧曜,他身姿慵懒的倚着紫檀镂雕木椅, 灵巧的指节把玩着手中的玉戒, 他微微抬起下颌,言语间带着几分冷漠的疏离。   “就算只是踏入半只脚, 我都不会让她入王府半步, 哪只手伸得长了,那就把哪只手剁掉。”   吵杂的厢房内回荡着他清冽寒冷的语气,萦绕在宋絮清脑海中的繁杂思绪霎时间褪去, 只留下他的声音,她张了张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哑然无声地望着他。   若是真如裴牧曜所言这般, 他上一世是否也未曾和谢子衿有过任何的关联。   裴牧曜深邃幽深的眼眸紧紧地凝着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眉宇, 眼前闪过漫天的血色。   他跃身下马赶到庭院中时,宋絮清微怔着眼眸已然没了气息, 暴怒的裴翊琛提着沾满了血迹的长剑,就算是右手臂被箭刃刺穿都不肯扔下长剑,他身侧站着的, 是满眼惊慌的谢子衿。   看着他疾步而来的身影,谢子衿纤细的身影微微颤抖着,静默在侧不敢言语,破天荒的头一次, 心中在祈求着他无视她。   冰冷的箭刃抵着她额头的刹那, 终是撑不住跌倒在地。   伫立在她面前的裴牧曜面若冰霜, 拉开的弓箭在只有落雪声的环境中尤为清晰, 绷紧的弓弦就像是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   谢子衿唇瓣微启,还未说出话,箭刃倏地刺穿胸口,她瞪大了眼眸,无声地张了张手,溢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声。   裴牧曜冰冷的眼眸扫过她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落在裴翊琛身上,多一眼都不曾给到她。   琅汀轩大堂内争论不休,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尖叫声叫宋絮清的思绪骤然拉回,侧眸循声看去,只见适才还在讨论的那群人,个个表情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宋絮清满腹狐疑:“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将军府。”裴牧曜似笑非笑地说着。   宋絮清惊诧地回眸,又探身往外看去,琅汀轩内的人影已不似来时那般人影憧憧,偌大的大堂内仅剩下几道人影,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挥着手跟了出去。   进了这间厢房起,她的惊诧不解就没有散开过。   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温热的茶水漫过喉间,至此还有什么能不明白的。   “我让茗玥传的话,你知道了。”   裴牧曜颔首,并不否认:“应该说,谢家夫人踏进北澈寺的那一刻,我就收到了消息。”   上一世的记忆钻入他脑中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派人盯上了将军府。   是以今日邓氏领着谢子衿走出将军府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递到了裴牧曜的手中,更别提她们的目的地还是北澈寺。   “茗玥散消息时,泽川也在。”裴牧曜为她解了惑。   宋絮清恍然大悟,怪不得茗玥回来时,给她带来了裴牧曜的消息。   可是她还是不太懂,他为何不喜谢子衿?   他提及谢子衿时,眉宇间甚至带着几分戾气,宋絮清认识他也有几个月,都未曾见过他这幅表情。   她如此想着,也就问了出声。   裴牧曜掀起茶盏盖头的动作停滞一瞬,黝黑的瞳仁沉了几分,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许久都没有开口。   实际上宋絮清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追问,裴牧曜的举动早就表明了他的立场,不管他是否喜欢谢子衿,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了刨根问底的心思。   拥紧的门扉被人敲了敲,祈安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王爷,人都已经涌到了将军府门口,门口的守卫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围拦时和冲在前头的百姓发生了争执,拉扯时无意间刺伤了百姓,现下将军府外头乱成了一团。”   “嗯。”裴牧曜应了声,收回了眼眸:“可要去看看?”   宋絮清摇摇头,她并不是很想靠近将军府,这地和她八字也不合,就算是去凑热闹也不想。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见她眸光依旧凝着自己,怕不是还在想着问的话。   沉吟须臾,他道:“现下不是好说话的地,日后我再告诉你。”   听他这么说,宋絮清颔了颔首,掩盖在长袖下绞着手帕的指尖也缓缓松开。   绚丽夺目的夕阳余晖洋洋洒洒地倾倒在琅汀轩门口,管事的招呼着小厮将灯笼点上,莫要让来往的客人看迷糊了眼摔倒在地。   宋絮清眼眸似落在下方,佯装兴致盎然地望着楼下行色匆匆的小厮,实则余光却盯着身侧的裴牧曜,睨见他不知为何扬起的嘴角,心情要比适才要好上不少。   琅汀轩内亮起的点点烛火落在他的脸上,恰如精雕细磨打造的五官在灯火的映衬下,更加的耀眼。   宋絮清看入了神,被敲门声唤回思绪时,发现他那双含着若有似无笑意的眸子,正饶有兴致地凝视着自己。   她倏地站起身,掩嘴轻咳片刻,掩饰般道:“外边好热闹,我去看看。”   裴牧曜似笑非笑的神情中闪过一丝忍俊不禁,故作了然地往外看了眼,噙着笑道:“是挺热闹的。”   宋絮清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楼下空无一人。   琅汀轩傍晚时分都会歇客两刻钟,很是不巧地被她撞上了。   宋絮清:“……”   她的耳垂唰得一下就红了,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往外走。   守在门口的祈安只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掠过,就连是何神情都看不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絮清,微微拧拧眉,还以为是自家主子把人给惹恼。   转眼就见自家王爷嘴角噙着缕缕笑意,不知是瞧见了什么,他踏出厢房时眉梢微微一跳,眼眸中的笑意更甚了。   祈安远远看去,只见宋絮清站在楼梯侧,似乎是在等人。   走出琅汀轩,扑天盖地的叫卖声入耳,一缕清风徐徐吹过,带来了江面的凉意,也带来了阵阵清香。   现下是用晚膳的时间,不远处街边的摊贩多是和吃食相关的。   裴牧曜走出琅汀轩,视线落在探着头四处巡视的宋絮清身上,距离最近的摊贩在十丈外,是家馄饨铺子。   修长的指节在她耳侧打了个响指,“过去看看。”   宋絮清回眸,摇了摇头。   晌午时分她才用过膳,就是来前她还用了几块糕点,并不是很饿。   不过当有小孩举着糖葫芦一蹦一跳地跑过时,她好似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时,心中的小馋虫也被勾起了。   摇着的头缓缓停下,宋絮清眼眸随着小丫头的身影而去,微抬起手,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袖。   袖口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裴牧曜垂下眼眸,白皙小巧的指尖攥着他的褐色袖口,跟撒娇求他带出宫时的裴徽澜一模一样。   他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灼灼的眼眸在夜色中甚是夺目。   伫立在另一边的祈安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扬起,颔首领了命离去。   宋絮清听到耳边响起道闷笑声,这才意识自己在做些什么,霎时抽回了手。   “我去买串糖——”   莹润如清泉的嗓音在看到抬着糖葫芦草靶子走来的祈安时,停下了声,唇瓣微微张开,震惊不已。   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摆的,宋絮清眼眸紧了紧,生怕有串糖葫芦砸落在了地上,她盯着草靶子,眼眸一眨不眨的。   修长身影笼罩住她时,宋絮清才恋恋不舍地挪开了下视线,望向身后的人。   裴牧曜右手抬起,越过眼前女子纤薄的肩颈,取过草靶子上最大的那串糖葫芦,递到她眼前。   宋絮清怔怔地接过,倒不是没见过糖葫芦也不是没吃过,但她从未想过把商贩手中的草靶子一整个买下带走。   她眨了眨眼眸,心尖微动,“我吃不完。”   眼前女子清澈澄亮的眼眸灿烂过耀眼的繁星,婉转动人,让人想要将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摆在她的面前,任她挑选把玩。   裴牧曜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买回去慢慢吃。”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在他的注视下垂头咬了口糖葫芦。   绵密的糯米纸浸在糖衣外围,糖衣裹着酸涩的酸楂于嘴中迸开,宋絮清平日中最不喜涩意,但现在却只尝到了绵密的甜。   裴牧曜伸手拂过她脸上的发丝,又收回了手垂在身侧,“酸吗?”   宋絮清摇摇头,又低头咬了口:“今天的酸楂很甜。”顿了顿,又道:“这家铺子选的酸楂品种不错,日后我要常来他这儿买。”   裴牧曜失笑,又随手取过一个贯以葡萄的糖葫芦递给她。   宋絮清一手拿着一串,时不时地咬上一小口。   莫说是经过的小孩,就是不少大人和他们迎面而走时,都被她身后那个草靶子吸引了视线。   侯府的马车就在这条街尽头等着,随她出府的丫鬟小厮们也坐在旁边吃茶的地方等她,宋絮清正要开口道别时,裙摆忽而被人扯了扯,她垂下头,只见一个将将过她膝盖的小姑娘仰头望着她,那双眸子水汪汪的。   对上她的视线时,小姑娘悄悄地探头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又看回她,脆生生地问:“姐姐,糖葫芦卖吗?”   宋絮清半蹲下身和她对视,环视了一圈,“你爹娘呢,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   “……”小姑娘溜圆的眼眸眨了眨,迟缓地回头指着远处,“爹娘在给莺莺买糖饼。”   说着她抿着唇,视线越过宋絮清的头顶,落在草靶子上。   裴牧曜右手穿过小姑娘的腰间,稍稍用了点劲儿将她抱起和糖葫芦平行,视线垂下落在宋絮清身上,低低笑了声:“姐姐,卖吗?”   他嗓音很是温柔,柔到宋絮清都愣了下。   小姑娘不过成□□心大小的手撑着裴牧曜的肩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哥哥,可以吗?”   裴牧曜宛若看到了那个跌跌撞撞朝他跑来的小宋絮清,心中一软,“这个你得问姐姐,这是她的。”   “不卖,但是可以给你。”宋絮清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示意祈安靠近些许,“你看看喜欢哪个。”   “谢谢哥哥姐姐!”   小姑娘笑得很是灿烂,不过片刻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纠结了些,一时间倒不知道要选哪个,半响才取了个串着海棠果的糖葫芦。   “莺莺!”   “是娘亲!”裴牧曜怀中的姑娘一扭身,笑眯眯地举起糖葫芦,“哥哥姐姐给我的!”   裴牧曜弯下身,将她放下。   莺莺往外跑了几步,又回过身来盈盈福了福身。   她爹娘匆匆忙忙跑来,男子在瞧见裴牧曜时脚步怔了下,视线微微倾斜,看到了站在他身侧的宋家姑娘,以及他们身后被糖葫芦串得满满的草靶子,道:“下官……”   裴牧曜认出眼前的男子,在祀天阁任副职,他不想被人围观,淡淡地截断了他的话,“无需多礼。”   男子忙颔了颔首,目送着他们离去。   等在茶栈的丫鬟们也早就看到了两人的身影,再看到跟在他们身侧移动的草把子时,都不由得瞪着眼眸咂舌。   茗玥怔愣地接过草把子抱在怀中。   宋絮清看着眼眸都快要贴上草把子的丫鬟们,不由得扬唇笑了笑,“多谢王爷的糖葫芦,让我好生夺目地走了一条街。”   明媚耀眼的神情熠熠生辉,裴牧曜望向她的眸中带着些许克制之意,嗓音喑哑:“你是我的妻子,何须言谢。”   他嗓音喃喃入耳,明明不过是个即将成为事实的话,落在宋絮清耳中怎的听出了些许暧昧之意,暧昧得让她稍显怔愣无措。   耳根处的红润逐渐蔓延至双颊,她轻咳了声:“我先走了。”   说着忙上了马车,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坐上缓缓驶离的马车,宋絮清静静地凝着手中的糖葫芦,嘴角何时噙上的笑她都不知,只是定定地看着它。   琅汀轩所在的街道距离侯府并不远,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侯府门口,宋絮清下马车时,碰巧撞上领着张嬷嬷准备出府的徐氏。   徐氏一眼就瞧见茗玥手中举着的草把子,上边镶嵌着串串反射着烛火的糖衣,她不明所以地问:“怎么把人家铺子都搬回来了,你们是准备明日上街叫卖吗?”   茗玥和画屏采桃对视了眼,嘴角紧抿着,生怕笑出声来。   宋絮清举着糖葫芦小跑过去,送到徐氏嘴边,“今天的酸楂不酸哦。”   “不酸的酸楂做糖葫芦不好吃。”徐氏往后仰头蹙眉道。   “甜的也很好吃呀。”宋絮清又往前递了递,非要让她尝一口,“试试嘛。”   徐氏是了解自家女儿的,她今日要是不尝一口,是不会让她走的。   只好如了女儿的意,凑上去咬了一小口,咬开的那一瞬间,浓烈的酸意袭来,徐氏本就蹙起的眉梢更加拧紧,掩着嘴问:“这你都能入口?”   宋絮清见她酸得直皱眉,也咬了点,“还好呀。”   徐氏惊讶地看她,不过她也还有事情要去忙,也顾不上女儿的口味是什么时候转变的,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这几日少吃点甜腻的,小心嫁衣不合适。”   宋絮清闻言抿了抿唇,看了眼右手的葡萄糖葫芦,又递到嘴边咬了口。   徐氏:“……”   京中众贵女的婚服多是未及笄前家中就开始准备起来的,不说其他的,仅仅是京中缝制婚服的绣娘们手中的活都可以排到两年后去了,若是不早点准备,临近时连绣娘都找不来。   宋絮清的婚服早在去岁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的,徐氏寻来京中十位绣娘,耗费了大半年的功夫,堪堪完成婚服的缝制工作,前世这件婚服束之高阁近三年才得以见世面,这一世倒是快了点。   临近出阁前夕,徐氏才命张嬷嬷把墨绿色的婚服和头饰团扇等物件取出来送去暖玉阁,徐氏还未踏入暖玉阁院中就听到里间传来的笑声,主仆几人不知是在聊着什么,有声有色的。   晌午时分用完膳后,采桃和画屏两人在收拾着宋絮清的物品,寻出需要带去王府,趁着夜色朦胧提前送去王府。   谁知收拾着收拾着竟然翻出个柜子,打开一看里边装着的都是宋絮清儿时的玩物。   宋絮清寻思着这些东西也不可能送去王府,掏出来个个把玩了圈,徐氏来时,她和采桃正在院中踢着毽球。   看着额间满是碎汗的女儿,徐氏笑着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过她的额头,“明日都要嫁人了,今日还在这儿蹦蹦跳跳,也不见你有丝毫紧张。”   宋絮清不解,倒不知有何需要紧张的。   不过徐氏转念一想,这二人也并无感情,又是协议关系,宋絮清并无多大的感触也是正常的。   思量及此,趁着宋絮清弯身净手时翻开婚服,取出压在最底下的小册子捏着手中藏起。   谁知宋絮清恰好净手完转过身,就看到她还未来得及放好的小册子,狐疑地走过去:“这是什么?”   徐氏垂眸睨了眼册子,一时间不知从何解释起。   宋絮清右手搭在册子上,抽了抽没抽动,“不是给我的吗?”   “是准备给你的。”徐氏笑容尴尬,用了点力气将册子收回拢入袖中,“但是你好似用不着,就无需给你了。”   宋絮清本是不解的,但看着娘亲愈发红润的耳垂,倏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就好像被册子烫到手那般,当即收回了手,徐氏耳垂上的红润通过空气的传播,蔓延至她的脸颊处。   她摩挲着适才碰过册子的指尖,脸颊烫得发红,垂着眼眸道:“这样子的东西,娘亲可要收好。”   要是哪日不小心被裴牧曜看到了,误会了她心思,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徐氏轻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她睨着女儿盈盈羞涩的神情,叹声道:“怎的就要嫁人了呢。”   “我会经常回来的。”宋絮清闻言,仰起头道:“都在京中,又算不上多远。”   “那可不行。”徐氏指节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王府后院虽然没人,也不需要你操心过多,但毕竟还是王府,外边无数人盯着,我和你爹商量了下,你日后还是少回来些,不要日日往家中赶。”   “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不说是你,只怕也会连累到王爷。”   “你和王爷说是合作关系,这段婚事不长久,但是你既然进了王府,且还是王爷出面帮的你,你进了王府后,也要学会帮他打理府上的些许事情,这些娘亲以前都不曾跟你说过,日后你要打点起来。”   徐氏声音沉沉,落在宋絮清心中也不是什么滋味。   “不过好在王爷不是个拘束之人,我的清儿在王府也不会太拘着。”徐氏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丝笑容,掌心揉着宋絮清的头顶,“若是进了些深门大院,日日拘着你,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还不乐意呢。”   宋絮清挽着娘亲的手,侧头搭在她的肩上,听她窸窸窣窣地讲述着幼时的事情,再告诉自己该如何去操持府中的事宜。   前世她是嫁入的东宫,整个婚期都无需侯府插手,或者说侯府根本就不能够插手,只能是听从宫中的安排,大婚前几日宋絮清更是被接到了宫中,别说是贴己话,就是叮嘱都说不上几句。   不似这一世,是在侯府出嫁。   天色堪堪暗下,宣武侯府满院都亮起来,张灯结彩的甚是耀眼,侯府上下也开始为翌日的大婚做准备,还有不少的亲戚好友今日就已经到了侯府拜喜,偌大的侯府四处都是欢悦的氛围。   待嫁的宋絮清静坐在卧阁中,听着家中女眷们的闲谈,不过也没听上几句就被喊去休息,说是翌日早早的就要醒来做准备。   然而睡了还没有一个时辰,她就被喊醒,任由大家摆弄。   祀天阁看中的吉时在清晨时分,天将将亮的时候,就是上门迎亲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大婚   (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现下几近寅时时分, 宣武侯府张灯结彩,灯火通明若清晨朝阳初升时,憧憧人影随烛火摇曳于单薄明亮的窗棂纸上。   身着淡青色里衣的宋絮清半眯着眼眸, 任由宫中遣派来的妆娘在脸上涂抹着, 本还带着倦意的她在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中逐渐清醒,混着些许迷离之意的眼眸望着妆镜中的人影。   茗玥端着长木案走来, 案上摆着两小碟果仁, 望着镜中唇红齿白明媚生辉的姑娘,看迷了眼,半响才道:“姑娘, 稍稍用点吃食,用膳还要等到礼成后呢。”   宋絮清睨见精致小巧的粉辉琉璃碟中装着的板栗子,上边撒着被碾得细细碎碎的糖霜, 她捏起一颗装入嘴中, 淡淡的板栗清香夹杂着绵密的甜味没入口中。   她嘴角翘起一道靓丽的弧度, “你们也去用点东西,怕是和我一样要等到傍晚时分呢。”   吉时是朝阳初升时刻, 行大婚之礼后裴牧曜需前往南涧寺朝拜礼佛,再入宫祭拜先祖,方才完成吉礼回府休息, 最后在宫中嬷嬷的操持之下,迎入洞房共用膳食才算是真正的礼成。   这一连串的流程下来,清晨到深夜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望着盈盈莞尔一笑的姑娘,那双水汪汪澄澈见底的眼眸注视着她, 茗玥看花眼愣了好一会儿。   宋絮清抬起手指, 打了个响指, “想什么呢, 都看愣了神。”   “姑娘今日可真漂亮。”茗玥听她一问,下意识地回答。   正在为宋絮清勾勒着唇瓣的妆娘微微抬眸,嫣然一笑:“新娘子哪有不漂亮的。”   “是我家姑娘本就生的漂亮,稍稍绘上妆粉更动人了。”茗玥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妆娘很是赞许的颔首。   宋絮清咬着板栗子微微鼓起的双颊,因二人的打趣不经意间染上了绯红的颜色,被夸赞漂亮哪有人是不欣喜的,她嘴角噙着些许笑意,默默地咬着板栗子。   用了些吃食后,新婚妆容也完成得差不多,墨绿色婚服随着烛火飘荡,层层叠叠的内衬紧紧得勾勒着宋絮清的身形,换好婚服的她在张嬷嬷的牵引下,走出了暖玉阁。   徐氏盛装打扮在暖玉阁外院等着她,瞥见女儿靓丽的面孔,面上的笑意愈发得浓烈。   伫立在她前头的是双眸稍显激动的宋老夫人,自京郊赶回的老夫人望着慢步而来的孙女,眸前闪过幼时娇俏可人的身影,眼眸中多了些许动容。   宋老夫人牵过宋絮清的手端握在手心中,小幅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领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宋家宗祠而去。   磨蹭打理了大半个凌晨,宋絮清都没有要嫁人的紧迫感,直到踏入宗祠望着内堂中不知何时点燃的灯火,宗祠桌案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等吃食,她跪在侧听着父亲的祭拜词,外头的朝阳不知何时已升起。   宋祎瞥见雕窗之外的朝阳,挺直的背脊再次弯下,头叩着冰凉的地面,随即起身走向桌案侧,端起细嘴云纹酒壶往酒盏中斟入清酒。   宋絮清在徐氏的搀扶下起身走向宗祠外,把她的手递给了等候在侧的花意姑姑,颔了颔首。   花意姑姑弯了弯膝,接过宋絮清的手抬起,柔声叮嘱道:“姑娘,莫要回头。”   宋絮清微微一怔,抿着唇瓣随着花意姑姑往侯府正门走去,即将踏出正厅院门时,等候多时的画屏递上了挡脸用的团扇。   她接过团扇遮挡着面容,一步一步地走出侯府大院,迎亲的人已经在外候着。   裴牧曜一身红衣打扮,高坐于马骑上,身姿挺拔,就算是身着夺目耀眼的红衣,身姿也宛若冬日雪松般,在侯府外观望不前的百姓们也悄咪咪地讨论着,生怕稍稍大声了点儿,就会打破此时的宁静。   不过实在是太静了,除了时不时响彻云霄的唢呐锣鼓声,无声无息,隔得前头远远的百姓们才敢悄悄讨论些许。   望着这一幕,终于有人忍不住道;“瑞王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吗?怎么也不见他笑一笑。”   “听说这是瑞王殿下亲自求来的婚事,怎么可能不满意呢。”他的好友道。   “自古以来女子高嫁,男子本是可以不用亲自来迎亲的,尤其还是瑞王殿下,若不是他心甘情愿,怎么可能会亲自来,他都亲自来了,又怎会不满意这桩婚事。”   “你们是没有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京中撞见王爷和宋家姑娘,好生甜蜜呢。”   “说起这个,我家夫人听说后,非要我也去把长安街云糕铺子中的云糕全都买来,不若就是不心悦她。”   “哎哎哎别说了,新娘子出府了!”   宋絮清垂眸凝着侯府门槛,跨过这道门槛就意味着她走出了侯府,往后他人再提及她时,也会说是瑞王妃,不再是侯府长女宋絮清,更不会说她是徐氏和宋祎的女儿。   她心中稍稍叹息,稳稳当当地跨过门槛,迎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下马走来的裴牧曜。   隔着蚕丝勾勒成型的团扇,宋絮清看他看得不太清楚,隐隐约约瞧见他嘴角往上扬了些许弧度,靠近几分后,耳边都能听到他溢出的笑声,清透沉稳。   花意姑姑见状也笑了笑,往前稍稍一递手。   裴牧曜垂眸凝着静躺在掌心中的白皙透亮的手背,这双手的姑娘,往后便是他携手同行的妻子,也是他曾经爱而不得之人,可这一世,她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牵过宋絮清稍稍发凉的手,紧握在手中。   温热的余韵透过肌肤丝丝缕缕传递至心间,冰凉的掌心逐渐变得和他同一温度。   轿撵穿过长街长道,满京的百姓都听闻了风声,跑到街边候着新人的到来蹭蹭喜气,皖庭轩二楼围拦处也挤满了人,欢呼声雀跃声一层叠着一层。   三层右侧厢房被人从里间推开些许,裴翊琛的身影时闪时现的掠过,不多时,一道柔若无骨的手拎起茶壶,慢条斯理地往他的茶盏中注入清茶。   裴翊琛收回眼眸,扣住她的手腕,“宁儿,对不起,是我没法……”   “你的处境我明白,你知道的,我要求不高。”顾沁宁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过若是细看,都可看到她掠过窗外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她另一只手握住裴翊琛的掌心,“我本就是一孤女,能够在你身边已经是万幸,我怎么还会觉得是你的错。”   裴翊琛不是没有看到她眸中闪过的悲哀,听着她故作无所谓识大体的话语,心中对她的疼惜更是多了一分。   “父皇已经允诺我,不日后就可以迎你入东宫。”   用皇帝的话来说,也算是对他婚事上的一个小小的‘赔偿’。   顾沁宁闻言,静若池水的眸子倏得亮起,“真的!?”   “这是自然的。”裴翊琛反手叩住她的掌心,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顾沁宁精巧的唇瓣稍稍扬起。   裴翊琛抬手,指腹滑过她唇角的水珠,拉着她起身:“走,和孤一同去王府。”   顾沁宁眸中的笑容愈发浓烈,宛若夏日繁星那般炯炯有神。   裴翊琛越看着,越觉得心中对不住她,但到了此刻,也无法再要求太多,他牵着她起身,沉声道:“先进了再说,我不会委屈你的。”   “好。”跟在他身后的顾沁宁娇声应道。   外头守着的侍卫听到声响拉开了门,静静伫立在侧的茗音抬起眼眸,等顾沁宁走出来后,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离开。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顾沁宁唤了茗音过去,道:“莹儿,我想吃城南那家铺子的花朝露米酿,你去帮我买些许放在府中,嗯……”她沉吟须臾,继续道:“要记得跟掌柜的说,米酿不可是沉酿,我最近就要用。”   被唤作莹儿的茗音垂下的眼眸倏时抬起,不过须臾少顷间又垂下了眼皮,“奴婢这就去。”   说完后,顾沁宁便下了楼阶,和裴翊琛自后院离开,前往王府。   瑞王府内人声鼎沸,随处可见的人影都拥在院中,想要一睹新娘子的芳容。   游街的接亲长龙在翘首以盼下,不疾不徐地出现在王府外侧长街中,等候多时的管家刘巍忙对内传话,内院听闻消息的王公大臣们也不再闲话,纷纷注视着王府大门。   跟在轿撵外的花意姑姑俯身,扬手掀开了帐幔,“王妃,落轿了。”   宋絮清‘嗯’了声,双手指尖捏着团扇把子,利用其挡住容颜,弯腰曲背探身出轿撵,才站稳,忽而有一只手摆至身前,下一刻,耳边传来裴牧曜的声音。   “走吧,夫人。”   他嗓音喑哑沉沉,宋絮清也不知有没有听错,甚至听出了些许紧绷感。   不过夫人二字也令她紧张地抿了抿唇,白皙透亮的耳垂被朝阳晒得红彤彤的,跟时令季节的樱珠似的,坠得血红血红。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帝后竟然也出了宫,静坐于高堂之上凝视着二人。   徐槿澄瞧见眼眸含淡淡笑意的裴牧曜,心中也欣慰了些许,只觉得总算等到了他成家的这一日,儿媳妇还是合他心意之人,望着一步接连一步走来的新娘子,越看越觉得满意。   听到陈深公公高呼夫妻对拜时,宋絮清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眸,明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可身为戏中人的她,在此时此刻也不免俗的紧张起来,心口一跳一跳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拜堂过后还不算是礼成,王府中的宾客们还需在此等候新人前往南涧寺朝拜礼佛,入宫祭拜先皇归来方可入席,如此一来,他们也是需要整日都在王府中等着。   行大婚之礼结束后,宋絮清就在丫鬟的搀扶下回了主院,她端坐于床榻上,静静地等候着来来往往端入物品的丫鬟小厮们散去,她毕竟是王妃,也不会有宫妇冒然前来闹洞房,不多时,主院便安静了下来。   宋絮清缓缓地落下已经有些僵硬的手臂,中途时还不忘将团扇递给茗玥。   画屏轻柔地捏着她的手臂,“现下不过巳时,只怕是要等到酉时三刻王爷才会回来。”   宋絮清任她揉捏着酸涩的臂膀,前世她是太子妃,是需要随着太子前往南涧寺朝拜再入宫中祭祀先皇,再回到院中时,她都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这一世这些事情只需裴牧曜独自一人前去,倒是轻松了些许。   她嘴角微启,正要开口就听到院中传来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   少顷,裴徽澜娇俏的嗓音穿过石墙而来。   “嫂子!我来陪你说话了!”   屋内的三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忙退至一侧候着。   宋絮清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裴徽澜已经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进门时还不忘从宫女手中取过带来的修整亮眼的花枝。   她上前接过花枝,插入画屏递来的花瓶之中,疑惑地问:“公主不应该也去南涧寺吗?”   “咿,你都是我嫂子了,怎的还喊我公主呢。”裴徽澜拉过她走到桌案前坐下,暧昧地眨了眨眼眸,道:“三哥说你一个人应该会无聊,把我喊回来陪你。”   宋絮清被她疯狂眨动的眼眸搞得笑出声来,“连累你不能去南涧寺了。”   “那儿没什么好去的。”裴徽澜无趣地摆了摆手,“以往三哥在那儿时,我才会经常跑过去,现下他不在那儿,我自然也没有了去那里的心思,去听和尚念经,可无聊了。”   宋絮清知道她不信佛也不信神,递了杯水给她,“那你来和我聊天,岂不是正好。”   “嗯!”裴徽澜重重地颔了颔首,端详着宋絮清喜庆的装扮,忽而想起不久前的事情,嘴角微微张开时,余光瞥见伺候在卧中的众人,坐直身挥了挥手,等丫鬟们都离去后,她才道:“你可知谢子衿被幽禁在家中一事?”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眼眸中的笑意敛下了几分,点点头,她自然是知道的。   谢子衿欲意嫁入瑞王府为侧妃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别说是已成家的男子女子,未出阁的各家小姐,就是京中的幼童们也都有所耳闻。   而不巧,也正好撞上了张缪回京上朝的第一日。   张缪和谢将军虽一文一武,但速来并未有过多的纠葛,彼此之间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然而在此次参将军府教女无方一事上倒是用了极为苛刻之言语,直指邓氏与谢子衿所作所为非为人能够做出的。   谢子衿作为未出阁女子妄图插手皇家事宜,乃是大不敬之罪,邓氏作为夫人,不好好管教子女反而放纵子女,罪高一等,但念在谢将军戎马一生,可酌情处理。   皇帝在朝堂之上也并未有任何的言语,只是下了朝后单独将谢将军叫去了承天阁,训斥了整整一日。   谢将军回府之后,当天便夺了邓氏的主理交由侧妃,同时将邓氏和谢子衿送去京郊宗祠。   不日前才刚刚回到将军府,谢将军又命府中小厮们将谢子衿的院落层层围起,没有他的命令,谁若是放谢子衿出院门半步杖一百。   这些消息,谢将军也有意放出给京中百姓知晓,也当是对此前的事情做了个了断,是以宋絮清也听闻了这些个消息。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皇祖母实际上曾有意于她,想让她入东宫,都已经喊人去看了她的八字,但现下出了这桩事,皇祖母也就没了这个念头。”裴徽澜幽幽道。   闻言,宋絮清颇为惊讶地惊讶地挑了挑眉,“东宫在选太子妃?”   裴徽澜理所当然地点头。   宋絮清长睫微微敛下,垂眸望着茶盏上的花纹,心中不由得生起了疑惑之心。   这一世不是她又会是谁,没了谢子衿的挑唆,还会走上和她相似的路子吗?   想起长剑刺入胸口时的痛,嘴角溢出些许闷哼声,钻心的痛感没过她的眼眸,眼眸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沉闷的冷意。   不过好在裴徽澜并未察觉到她的不适,也真的是怕她无聊,拉着一连串的事情出来和她说道,说到夕阳衬出的晖光落入院中,她才口干舌燥地止住了嘴。   裴徽澜将茶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茶盏落下桌案发出啪嗒声的同时,她猛地站起身,捂着肚子道:“我去更衣。”   言闭后匆匆离去,头也不回。   宋絮清凝着她推门小跑离去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候,茗玥探头进来:“姑娘,王爷回府了,在院中被太子殿下拦下,现下正在宴客。”   宋絮清端着茶盏饮茶的动作停顿须臾,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水,“让她们把东西准备起来吧。”   茗玥应了声,领着命而去。   众人的速度也还算是快的,没一会儿就将吃食和酒水都已经备好,所有的事情都备好后,也都退至院中等候,只留花意姑姑一人在门外等着。   梳理好妆粉的宋絮清回到主院卧中,端坐在床榻侧边等待着裴牧曜回来。   也不知为何,坐着坐着,宋絮清舒缓的心尖不知何时悄悄的绷起,等她意识到之时也不懂该如何做才能压下这股莫名的紧绷感。   她轻轻呼了口气,也无济于事。   听到院中传来的脚步声时,绷紧的心口再次提起,已经到了嗓子眼的位置,若是一张嘴,只怕就要跳出来了。   宋絮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紧扣的双手也被她用长袖盖住,掩盖着心中的紧张。   清冽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地飘来,听声音好似已经到了外侧厅中。   “时辰已不早,姑姑回宫罢。”   花意姑姑显然是愣了一下,“娘娘……”   “姑姑回去即可,母后那边我明日入宫解释。”   “王爷,这不合乎常理。”花意姑姑显然陷入了纠结之中,但是不过一会儿,她道:“娘娘也知王爷不喜如此,也只是和奴婢提了一嘴,您若是坚持我便可回宫了。”   这话之后,宋絮清就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下一瞬,紧闭的卧阁门扉被人推开,她紧忙挺直了身姿。   裴牧曜迈着长步入内,阁内燃着龙凤呈祥的红烛,端坐于卧榻之上的宋絮清手持着团扇,隔着团扇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眼眸不深不浅地落在她的身上。   门扉被合上之后,宋絮清迟迟未听到声响,却能够明显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就像是七八月的炽阳洒落在身上,照得她有些许发麻。   等了也不知有多久都没有听到音,她悄咪咪地把手往下落了些许,想要看看他做什么去了,然而团扇移下的刹那间,骤然撞入一道深邃不可测的眼眸,跟令人难以拔脚的沼泽地似的,深深地将她吸入。   宋絮清的心狠狠地跳了下,忙不慌地将团扇移上去。   裴牧曜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眸定定地看着她,一声不响地走过去。   宋絮清听着落在耳边的响音,心跳随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跳动着,直至他缓缓走近,右手轻轻地扣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缓缓地向下移动。   先是眉梢,再是眼眸,没过鼻尖,凝住唇瓣。   他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一寸一寸地往下落,落至唇瓣时,宋絮清的呼吸都滞了几分,悄悄地屏息不语。   裴牧曜视线凝在她娇嫩细腻的唇瓣上,眼眸渐渐地暗了几分。   就在宋絮清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他才微微挺直了身往后走,望着他的背影她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在他转过身来顿时止住。   裴牧曜手中端着两盏酒杯,慢条斯理地走至她的身侧,他挑了挑眉,眸中含着笑意:“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宋絮清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出了些许勾引之意,引着她抬手接过了酒盏。   大红色婚服和墨绿色婚服不紧不慢地纠缠交织在一起,摇曳生姿的烛火洋洋洒洒地掠过,落在地面上的两道影子颇像是交颈鸳鸯戏水那般,错落纠缠。   宋絮清余光悄悄地凝着裴牧曜的侧颜,扬起的下颌线映入她的眼帘,惹眼而又精巧,她抿了抿唇松开手。   起身的不经意间,滚烫的薄唇扫过她的耳垂,连带着呼吸时带出的热气也落在她的耳根处,震得她的心口微微发麻。   她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炽热的气息状似漫不经心地将她层层罩住。   喑哑低沉的嗓音荡在宋絮清的耳侧,他笑道:“洞房怎么办。” 第58章 求你   (那是我想了)   他嗓音嘶哑性感, 落在宋絮清耳侧,就像是有根绒毛有意无意地往她耳内钻入,轻盈而又带有目的性的将魂魄勾引出来, 痒得她浑身发麻, 非常没有骨气地咽了咽口水。   世人都道狐狸精勾人,宋絮清恍惚间隐隐觉得遇到了摄人心魄的男狐狸精。   这分明是场交易, 她为何被人勾了心魂?   明明才喝了一小杯清酒, 却好似醉了那般。   意识到自己将裴牧曜比喻为狐狸精,她脸微微红起,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慌乱间支吾道:“我不知道。”   凝着眼前人逐渐染红的耳垂,娇俏的神情宛若春日间绽放的桃花,裴牧曜眸光中冒起难以察觉的隐忍, 他低低地笑了声, 抬手滑过她的耳垂, 温柔而又刻意地摩挲了小一会儿,“想?”   宋絮清的脸唰得漫起了绯红, 对上裴牧曜蕴那双笑意愈发浓烈的眼眸,酒水自喉间漫起,呛得她接连不断地咳着, 还不忘道;“我不想的。”   “那是我想了。”裴牧曜松开捏着她耳垂的手,温热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她的后背。   宋絮清神色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都忘记了咳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抿住的嘴角微微张开, 好半响都忘记了言语。   她指尖下意识地在两人中间来回指着, “你……我……”   裴牧曜垂眸随着她慌乱的指尖回来转动, 不疾不徐地抬手将她的指尖笼入掌心中,顺势将她白皙娇嫩的手整个包住,眸光沉沉地抬起,“是我卑鄙,向来都抱有和你不同的心思。”   滚烫的掌心炙得宋絮清稍显怔愣,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人。   “我和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圣人,和你做交易是有所求。”   他的眼眸紧紧地锁着自己,眸中的幽光溢着赤色带着股她看不懂的神色,不轻不重地话语落在心尖宛若羽毛漫不经心地扫过心口,荡起阵阵诱人的涟漪。   宋絮清嗓音紧了紧,微微颤抖着道:“求什么。”   裴牧曜擒着她的手,稍稍一扯将她拉入怀中,不再凝着她的瞳仁溢满了幽深,若不是还算存在的理智拉扯着,下一刻就会将眼前的猎物柴吞入腹,“你。”   他的怀和他的掌心那般,深沉而又滚烫,烫得宋絮清的手不知要落在何处,紊乱的思绪在心中激荡对抗争执着,但她也未曾推开他。   宋絮清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此景此境,她并不厌恶。   “宋絮清。”裴牧曜嗓音沉沉地唤着她的名字,微微起身。   温热的指腹掠过她的唇瓣,所到之处逐渐变得滚烫不已,就连冰凉的唇瓣亦是如此。   宋絮清唇瓣微启,绷紧的嗓子眼将将溢出,“嗯?”   裴牧曜眼眸恰如巡视疆土般肆无忌惮地掠过她的面容,最后落在她清亮的眸子上,道:“我心悦之人,向来都只有你一人。”   宋絮清心跳瞬时停了几分,覆在腰间的大掌拢了拢,狠狠地将她扣紧,紧到她觉得静谧的卧阁内汲取的空气不足,只剩下喷洒在颈间炽热深沉的气息。   她嘴角微微张开,“我不知道。”   “嗯。”裴牧曜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我对你的心思,向来不清白,但我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也想引诱你和我共同沉沦。”   两人的距离稍稍被拉开些许,倏尔入鼻的清晰空气钻入宋絮清的心尖,她怔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久久都忘记了言语。   裴牧曜抬手褪去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握着她的手起身朝着桌案的方向走去。   宋絮清神情怔怔地任他牵着,亦步亦趋地往外走,直到落坐桌案的座椅上时,她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他。   裴牧曜拾起竹箸,夹了些许菜肴落入她的面前的碟中,眸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一日没有进食,先用点东西再入睡。”   宋絮清还未从适才激荡的情绪中拉扯出来,听着他的话也不做动作,只是望着他。   “吓到了?”裴牧曜拎起细嘴酒壶,清酒不疾不徐地漫过酒盏,眼皮微微掀起,问着她。   “没有。”宋絮清哑声回道。   说吓到并不准确,更多的是震撼。   震撼于全然不知他何时对自己动了心思,而自己……   好像并不排斥。   裴牧曜端起酒盏,神态慵懒地灌入喉间,漆眸沉沉地凝着她的双颊,问:“日后我若激进了些,也可接受?”   宋絮清拾起竹箸的动作微微停滞,“什么激进。”   “想诱你和我沉沦的激进。”裴牧曜道。   宋絮清喉间一紧,不知从何处漫起的酒意冲昏了头脑,竟然觉得自己醉了。   渴得她不自觉地端起酒盏,仰头灌入,清酒刺激的辣意滑过喉咙,但却给她带来了丝丝清明。   良久,她缓缓地颔了颔首。   裴牧曜摩挲着杯盏云纹的动作停顿须臾,喉间溢出一抹沉沉的笑。   笑得宋絮清耳根红红,她垂头小口小口地用着碟中的菜肴,却也知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眸从未移开。   她状似无意地掀起眼皮,预备悄悄地看一眼,抬起眼皮的那一瞬间却径直撞入他的摄人心魄的眼眸之中,惹得她忍不住又饮了口清酒。   酒盏落下的刹那间,瞥见他的手朝自己神来,宋絮清愣在原地不动,呆呆地看着她。   裴牧曜的指腹扫过她的唇瓣,掠过清酒晕在唇上的水珠,指腹不紧不慢地将其带走。   宋絮清的心口狠狠地跳了下。   案上的辰漏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敲钟声也回荡在王府中,无一不在提醒着,夜已深。   今夜是洞房之夜。   宋絮清本以为这一夜是不会有任何的事情发生,他们不过是合作关系而已,可此刻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垂眸咬了咬唇,眼角余光掠过不远处的床榻,稍稍失了神,案榻之上燃着的红烛忽而发出一声爆响,唤醒了飘荡的思绪。   空气中回荡着似有似无的紧张,裴牧曜嘴角微微扬起,“走,睡觉去。”   宋絮清:“……!”   她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思考着该如何跟他说,要不再等等,是不是太着急了。   下一瞬,耳边就传来裴牧曜低沉的笑声,他道:“夫人,我还没有那么禽兽,刚刚和心上人表明心意,就要强掠着她和我共赴巫山云雨。”   宋絮清本就漫着绯红之意的神色轰得一下上了头脑,看他眼眸中满是揶揄的笑意,确定他的神色不再似适才那般引人心魄,紧绷的心也逐渐落下,抿唇问:“我睡哪里。”   裴牧曜望着她,唇边噙着的笑意扬起的弧度再次往上扬了几分,挑了挑眉:“夫人,若是分房睡,为夫的声誉怕是会受到影响。”   “啊?”宋絮清茫然,“什么声誉?”   裴牧曜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宋絮清因醉意上头漫过的思绪逐渐反应过来,只觉得这儿是待不下去了,连忙起身唤来茗玥等人,收拾着桌案。   守在门口等候通传的茗玥等人推门进来,踏过门槛时瞧见自家姑娘白皙的脸庞满是绯红之色时,都不由得愣了下。   瞧见她们怔愣的眼神,宋絮清不自在的侧过身去,故作镇定地掩嘴轻咳了下。   丫鬟们动作极其迅速,不过一会儿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撤了下去,满是脚步声的卧内再次静下。   已经褪去外衣只剩下里衣的宋絮清静静地坐在床榻侧,眸光扫过床榻上仅有的一床丝衾,纤柔单薄的丝衾不堪一揉,若是两人共用一床丝衾,势必是会碰撞到一起的。   宋絮清环视床榻一圈,迷离的双眸睨见最里侧的长枕,褪下鞋子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取出长枕扫过床榻中间,比着距离将长枕放在了正中间,细细地打量了须臾,甚是满意地颔了颔首。   做完这一切后,跪坐在小腿上的宋絮清心满意足地往后颠了下,余光瞥见倚着墙垣望着她的裴牧曜,背脊一僵。   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拍了拍长枕里侧的位置,往一旁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你睡这儿。”   不过不如她的意思,裴牧曜只是半倚在床榻外侧,并未往里靠,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睡里侧,似笑非笑地说:“若是你夜里翻身不小心跌落下榻,我还得起来捞你。”   “……?”宋絮清哑然地瞪着他,反驳道:“我睡相可好了,从来不会动一分一毫的。”   “这样吗?”裴牧曜似乎有些失望,“我还想着你若是翻身惹我难眠——”   听着他含笑的话语,宋絮清倏地上前捂住他的嘴,定定地看着他,叮嘱道:“要时刻记着你说的,你不是禽兽。”   裴牧曜眸中的笑意愈来愈强烈,挑眉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嗓音自她的指缝边溢出,“睡吧。”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掌心中,宋絮清收回了手默默地握了握,在他的注视下爬进里侧钻进丝衾中,笔直地躺下闭上了眼眸。   适才的场景回荡在眼前,沉沉的思绪被它们拉扯着,今夜之前,宋絮清从未察觉到他的心思,可他说出口时,她却并不觉得他是为了缓解今夜的尴尬,逗她开心,而是清晰的感知到,他是认真的。   她的脑海中闪过彼此间相处的一幕幕,曾经被她忽略的细节如同尘烟那般荡回思绪中。   他说他有所求时,宋絮清从未将这个‘求’落在自己身上,就算是曾经落在身上,也觉得是自己身上有所价值,得以和他合作,但从未想过他求的是自己。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当裴牧曜说出这一切时,自己并未有过分毫退却之心,就是一丝不喜也没有。   宋絮清抬手捂了捂心口处,被拉扯的心口闷闷的,但这股闷感并不似前世她得知要嫁给裴翊琛时的不悦,而是有种似有似无的期冀?   一股对未来的期冀。   思及此,她捂着心口的手紧了紧,掌心扣住了里衣,慌了神。   身侧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和,裴牧曜微微掀开眼眸,动作轻缓地翻过身,借着烛火凝着她恬静的神情,嘴角微微勾起。   宋絮清本以为一夜间思绪震荡会导致难眠,可她却一夜无梦,直到阳光透过随风飘动的帐幔洒落在她的眼眸上,刺得她思绪渐渐回笼变得清醒。   指尖曲起时滑过一道温热,稍稍扯过时似乎有些重,她愣了下。   原本平平稳稳搭在心口处的左手,不知何时落在了长枕之上,和他的手交缠在一起。   昨夜发生的事情渐渐回笼,宋絮清深深地吸了口气,瞥了眼身侧还未醒来的裴牧曜,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将掌心扯回来。   可谁知纠缠不清的掌心在即将抽出的那一刹那,倏尔被人握回了手中,忽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她怔在了原地不敢动。   男子的清笑声回荡在耳侧,沉睡苏醒后的嗓音带着些许喑哑,“要去哪里?”   他的嗓音由远及近的传递过来,宋絮清都不用侧眸就知道他在靠近,心口倏地绷紧,慌乱中还不忘抽手,“要入宫,我得去梳洗。”   不过她的掌心被紧紧地扣住,愣是抽了好几下,都没有抽出手来。   裴牧曜捏了捏她的掌心,而后才松开手下了榻。   宋絮清抽回的手落在了身后,顶着他含笑的眼神爬到床榻边穿鞋。   画屏和祈安早就听到了里间的声响,一声不吭地站在帐幔外等着,直到宋絮清挥开帐幔走出,画屏忙跟了上去,泽川也走入里间等候裴牧曜的吩咐。   王府中并无长辈在,自然是无需晨起敬茶的,宫中也体谅两人昨日操劳了一整日,故而将入宫的时间推至晌午时分,只要入宫用午膳即可。   画屏替宋絮清更衣,时不时地抬眸睨她几眼,担忧地问:“姑娘,你是不是用错了什么东西,怎的脖颈处漫着不正常的红。”   “嗯?”宋絮清闻言,俯身往镜中一看,确实如画屏所说的,脖颈和脸颊处都冒着绯红,她轻咳了声,“没事,下榻时动作大了点导致的。”   画屏狐疑,并不懂下榻动作大为何能够引起身上潮红。   并非是画屏不懂洞房之夜,而是她们昨天守在院中,别说是叫水,就连细微末节的声响都没有听到,是以她们也知昨天夜间并未有任何事情发生,故而不解漫在她身上的潮红从何来。   与里间窸窸窣窣的谈论声不同,卧榻之侧祈安守在一旁,一件一件地将衣物递给裴牧曜,直到他整好衣物泽川才道:“王爷,茗音昨天递来了消息,皇上已经同意了太子殿下的请求,近段时间将迎沁宁姑娘入东宫。”   梳洗归来的宋絮清踏入内卧时,恰好听到了祈安的话语,她眼疾手快地拉住画屏的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伫立在里间门扉侧。   她并未等多久,就看瞥见裴牧曜整着衣襟淡淡地‘嗯’了声,“继续盯着。”   祈安领了命,大步流星地离开。   宋絮清眸光沉沉,不曾想到这一世她的婚事提前,顾沁宁入东宫的时间也随之提前,不禁想着,所有的事情是否都会提前。   她抿了抿唇,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入内。   直到耳边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才敛了敛眸中的深思,望向来人。   裴牧曜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在这儿做什么呢。”   宋絮清摇了摇头,也不瞒他:“无意间听到了祈安的话,顾沁宁怎会这么早……”她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顾沁宁不久后就要入东宫了?”   裴牧曜听到这儿,明白了她心中的思量,道:“父皇为了弥补皇兄,故而应允的。”   宋絮清眉眼微微蹙起。   裴牧曜走上前,指节轻轻地叩了下她的额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要将无关紧要的人放入心中。”   宋絮清颔首,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今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入宫请安。   以往她都是以宣武侯之女的身份入宫,可此次入宫身份不同,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会比以往多上许多。   然而万幸的是,寻常人家女子嫁人后最为担忧的婆媳关系,在她这儿并没有多大的压力。   长宁宫内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只等二人到来,在他们将将抵达宫门时,消息就传到了长宁宫。   早早就来长宁宫等着的裴徽澜听到消息之后,便带着宫女一溜烟地跑到长宁宫门口,只是还未跑到宫门口,眼眸中就已经出现了兄嫂的身影。   “嫂子!”裴徽澜紧赶慢赶地跑过去,倏地揽上宋絮清的手臂,娇嗔道:“你们怎么才来,我在母后宫中等了许久,都快要将母后特地命小厨房给你准备的糕点吃完了。”   宋絮清佯装了然地颔首,垂眸撇了眼裴牧曜拎着的油纸,笑了笑:“我出门前还特地命人去给你买来了桂花糕,现下你应当是吃不下了吧?”   裴徽澜:“……”   她撇了眼兄长手中的油纸,轻咳间不忘抬手取来交给身后的宫女,“我还是吃得下的。”   宋絮清扑哧一笑,乐不可支地抬眸撇了道裴牧曜,正要开口时余光撇见不远处躬身等候的陈深,悄悄地扯了扯裴牧曜的衣角。   裴牧曜垂眸睨了眼她的指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陈深公公见他们俩看来,远远地躬身请安。   宋絮清收回目光:“你去吧,我在长宁宫等你。”   和她不同,她入宫只需前去拜见皇后娘娘,裴牧曜则需则先前往承天殿,方才回来。   裴牧曜低头慢声道:“有事叫徽澜去找我。”   “就在长宁宫,不会有事的。”   裴徽澜推了推他,拉着宋絮清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里去。   徐槿澄已经在正殿等着,指挥着宫女们将吃食摆放整齐,还不忘叫花意姑姑去里间取来昨天夜里备上的锦盒,而后不忘探头往外看:“徽澜都跑出来了,怎么还不见……”   说着说着就瞧见裴徽澜牵着宋絮清的手走来,二人不知道是了些什么,脸上都挂着些许笑意。   宋絮清走进去,有条不紊地行了礼,“儿媳见过母后。”   徐槿澄亲自抬着她的手,拉着她起了身走到榻侧坐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和本宫见外。”   “嗯。”宋絮清颔了颔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府中就只有你一人,打理起来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日后要是遇到了棘手难以解决的事情,也可遣人入宫和本宫说,本宫派人出宫帮衬你一把。”徐槿澄娓娓说着,“本宫也是姑娘家过来,也曾在皇上未登基前处理过东宫的事宜,知晓其中的不易。”   宋絮清听着她的话,稍显动容。   若要说她前世在宫中慢慢难捱的长日中,遇到最为心善的人,莫过于徐槿澄。   那时宋絮清不过是她名义上儿子的妻子,可徐槿澄在她进宫觐见的那日,也同她说着大岔不差的话语,唯一不同的就是瑞王府只有她一人。   她微阖双眸,笑道:“多谢母后。”   徐槿澄眸光闪了闪,心中漫起点点欣喜,柔声继续道:“王府内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本宫也不要求你必须拘在府中处理那些繁琐磨人的事情,趁着还喜欢外头的世界,就多出门走走,别到了本宫这样时,就是想走也走不动了。”   宋絮清闻言心中一凛,准确地抓住了徐槿澄话语中的重点,惊诧地抬眸望着她。   徐槿澄初见这个儿媳妇时,就知她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反倒是个是个聪明人,不过她也是个随意自在的人,若是用心在某处,聪明劲儿就会落在那处罢了,此刻凝着她倏尔抬起的头,更是确认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   若今日徐槿澄不说这些话,她本以为裴牧曜与裴翊琛之间的争夺徐槿澄并不知情,可现下看来,她不仅是知情,也更是默许裴牧曜去争。   如此一来,她是否知晓二皇子和大公主的死因?   宋絮清注视着徐槿澄的双眸,她眸间带着淡淡的笑意,笑意前迷漫着丝丝缕缕雾气,令人看不清她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过裴徽澜在侧神情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们俩,宋絮清也不便止话过久,应下了适才的话语。   徐槿澄笑了笑,道:“不日后曜儿要去韶州,你若是在府中无聊,可多入宫坐坐。”   “韶州?”宋絮清拧了拧眉,满腹狐疑。   这个地方,不正是李锦躲藏之处?   作者有话说:   6k双更合一,还有一个双更合一在今晚十一点半左右   大家不要等,明天早上睡醒就能看到啦。 第59章 侧妃   (裴翊琛是否也知情)   韶州不仅是李锦所在之处, 更是裴牧曜将他押送回京中之地。   宋絮清不知前世裴牧曜是何时得知李锦在韶州,可她还是不由得想到,是否是因为自己前些日子爬墙找了他, 将李锦的藏身之处告知他, 才促使一切提早到了这个时候。   出宫回府的路上,宋絮清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就连裴牧曜在旁边眸光灼灼略带探究地望着她, 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直到下了马,在王府前看到裴翊琛的贴身侍卫平阳,宋絮清才敛下思绪, 谨慎地看着来人。   平阳拱了拱手,恭敬道:“王爷,王妃。”   裴牧曜神色淡淡地掠了他一眼, “何事。”   “皇上特许侧妃今日入东宫, 殿下特地命属下送来请柬。”平阳说着, 双手捧着请柬递上前,道:“殿下嘱咐属下, 若王爷今日午后无事,可在申时携王妃前往东宫做客,以贺侧妃入宫之喜。”   半翻开的请柬之上, 赫然写着谢子衿的名字。   宋絮清微微拧眉,顾沁宁这一世的入宫时间,和前世大岔不差,都是在她大婚的第二日, 就好似她的婚事和顾沁宁的事情是牵扯纠缠在一起的。   她定神一想, 还是觉得不对劲。   宋絮清眸光扫过跟在身后的茗玥, 又想起早间时分听到祈安所说的话语, 都和茗音扯不开关系。   平阳说是申时,而此刻恰好就是申时,仿佛是特意在此蹲守他们,不管如何都要他们一定要前往恭贺顾沁宁入宫之喜。   裴牧曜指腹捻过请柬伤的字眼,垂眸若有所思地问:“要去吗?”   “去。”宋絮清毫不犹豫地应下。   她自然是要去的,前世她对顾沁宁并不放在心中,可这一世就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那般,时不时地顾沁宁的消息就会传递到她这儿。   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无意间撞见,此后的多次见面,都像是顾沁宁蓄谋已久而为,就连端阳佳节那日在酒楼相见,她随手递来的三个香囊,囊中的花香,都和她们喜欢的香气是一致的。   宋絮清前世只觉得顾沁宁聪慧之余温柔恬静,并未有多大的心计使在她人身上,可现下却不免得怀疑了些。   此刻有这个机会刻意去会会顾沁宁,她自然是要去的。   舆内静谧地落下根针都可以听见它和木横相撞发出的轻声,眼前的人眸光沉沉地注视着纠缠交叠在一起的指尖,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抬起手,双指稍稍摩擦,‘啪嗒’一声。   宋絮清眼眸稍稍掀起些许,迷茫地看向声源处。   裴牧曜的手顺势落下,拉开她紧紧扣在一起,因过于用力而稍显红润的双手,“想什么的,如此入神。”   宋絮清静了半响,思忖须臾,抿唇沉声问:“你是何时将茗音送去的顾沁宁身边。”   问出口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裴牧曜似乎并未和她说过茗音的事情,她这世唯一曾在一个人面前提过茗音,那便是茗玥,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人。   思索至此,宋絮清心中微凛,呼吸都慢了几分。   可谁知裴牧曜并未问她为何知道茗音,只是不紧不慢地松开她的手,道:“三年前。”   “三年前?”宋絮清神色一怔,不想到竟是如此早。   想起茗玥曾说过的,顾沁宁入京不久后茗音就到了她的身边,而那时,她早就已经和裴翊琛有了纠葛,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三年,若不是自己的婚事提前,她还需再等一年,这对女子而言,已然是漫漫长夜。   宋絮清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又问:“她是如何躲过裴翊琛的追查?”   裴牧曜默了默,道:“是顾沁宁点名要的她。”   茗音和茗玥相似,因家境清寒无法供养,自幼便入了裴牧曜的手下成为了暗卫,即是暗卫,也自然是有身份的。   外人所能查到的茗音身份,也仅仅是她爹娘是京郊村落做长工种田的淳朴村民,下边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家中无法供养起多人的口粮,便选择来到京中专门为王公大臣及富商所挑选丫鬟小厮的暗阁。   也是入暗阁不久后,裴翊琛命暗阁掌柜的送一批丫鬟前往京郊院落,茗玥便是其中一人,也是那日,顾沁宁点名要了‘莹儿’作为她的贴身丫鬟。   宋絮清静静地听完这段故事,眸中的思虑却也没有散去。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将尘封在心中的疑惑娓娓道出:“据我所知,大理寺少卿顾长风是株洲人士,沁宁姑娘本是孤女,因她是株洲籍,裴翊琛才寻了顾长风,命他将沁宁姑娘认作妹妹,是以才有了顾沁宁。”   “可顾沁宁却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她是陉州人,而你也知情。”宋絮清眸光不轻不重地扬起,双目一眨不眨地凝着裴牧曜的神色,“如此,裴翊琛是否也知情。”   “或许知情,或许不知情。”裴牧曜指尖点了点请柬,语调极淡,“可若他真的知情,顾沁宁便不会再在他的身侧待着。”   裴翊琛是不知情的。   宋絮清心中默想着,上一世直至最后,顾沁宁都在他身侧陪伴着他,未曾离开过一步。   也正是因此,她多少也能品出些许二人伉俪情深之意,若是顾沁宁的身世再好上几分,说不定就没有她什么事。   想着想着,宋絮清忽而觉得不对,双眸狐疑,“为何知情后,顾沁宁就……”   “王爷,王妃,东宫到了。”   祈安摇了摇马车横梁上的铃铛,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宋絮清抬手掀开窗柩帐幔,东宫恰如往常般冷清,若不是收到了请柬,都不会知晓这儿进了侧妃。   她自知这儿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闭唇噤声不语。   倒是她要起身掀开帐幔走出时,拎着裙摆的手腕被人从身后擒住,他嗓音没过不大不小的车舆,将她笼罩在其中,“三日后我将出发去陉州,你可要去?”   他擒着手腕的动作很轻,就像是羽毛落在掌心滑过那般,可语调中却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絮清愣了下,落座回眸看他,“你不是去的韶州吗?”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名义上是去的韶州,但实际落脚点是陉州。”   若不是今日提到顾沁宁的事情,裴牧曜都未曾想过问宋絮清是否要一同前往陉州,毕竟此去路程遥远不提,只怕在陉州会遇到些许刀刃相见之事,将她带去,要是稍有不慎便会让他后悔此生。   可是放她独自一人在王府之中,倘若王府中侍卫保护不周,出了事他都不会知晓。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颔了颔首。   帐幔外响起马蹄踩踏板砖发出的哒哒声。   透过随风飘动的纱帐,只见来人跃身下了马,把手中的长鞭一扬,跨着长步走来过来。   宋絮清抿了抿唇,直到他将将走近,才看清了他的身影,倏地松了口气。   在距离马车还有一丈之隔时,裴子程停下了脚步,眼眸扫过在外垂头等候着的丫鬟侍卫们,落在祈安的身上,“三哥今日怎会乘马车来?”   话音落下时,他漆黑的瞳仁中倒映出宋絮清探身出舆的身影,当即了然地颔了颔首,拱手道:“原来是三嫂也一同过来了。”   宋絮清嘴角微微扬起,朝他笑了笑。   “果然是有了家庭的人……”裴子程开口调侃,余光瞥见自家兄长沉若死水的眼眸,溢到嘴边的话转了个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在这儿碰到三哥,还可以有人陪我一道进去。”   宋絮清见他话锋语气转得极快,就跟有人在他身后追他似的,不由得笑了笑。   平阳也早早就回到了东宫外,他守在门口,见三人走来后,也就领着他们往东宫内部走去,走到分岔路口时,他忽而停下脚步道:“王妃,您若是不介意,还要劳请您前往侧妃院中小坐片刻。”   都不等宋絮清反应,裴牧曜眉宇清冽地掠过垂头的平阳。   宋絮清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倏地冷下,余光瞥见裴牧曜冷若冰霜的神情,她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仰头无声地看着他。   她心中门清,裴翊琛请她过去顾沁宁院中小坐,为的不是别的,而是给顾沁宁撑腰,也是用行动告诉世人,这个女子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不说是宫中的侍妾,就是宫外的人也不应动她分毫。   前世裴翊琛就是请来了柔嘉贵妃母家的大夫人,只是这一世找了她,营造妯娌关系融洽之举。   僵持良久,裴牧曜才颔了颔首,示意泽川跟上去。   泽川自然是不能进院中的,但是也守在了院门外,目送着宋絮清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门。   对于东宫内的一切布置,宋絮清都很是熟悉,不过她还是尤为谨慎地随着宫女往前走,生怕走错一步便会露出她识路的事情。   高高挂起的门匾上绘着‘白玉阁’的字眼,还未踏入阁中,远远地就能听见里间有笑声飘荡来,似乎还有其他侍妾的声音,但在她踏入白玉阁时,那群人便起了身道别。   一群人走出内卧倏时冷下的眼眸在瞧见宋絮清时一僵,三人对视了几眼,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来此。   宋絮清自是眼熟她们,东宫众多侍妾之中,最爱拈酸吃醋的也就是这三人,并不意外她们三人会在此刻来见顾沁宁,无非就是为了看看,这个抢夺了她们恩宠的女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站在最前头的侍妾陈氏最先反应过来,笑意吟吟:“这便是瑞王妃吧,生的可真是美丽,倒是将我们都比了下去。”   若是别人这么说,宋絮清会觉得是真心如此,可陈氏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针对在内的顾沁宁。   她微微扬了扬唇,“若要说美丽,那还是沁宁生的夺目。”   陈氏神色僵住,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渐渐收敛了下去。   这时候,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茗音从内走出来,对着宋絮清福了福身:“王妃,我家姑娘在里间等您。”   伫立在内的众人也不傻,都不仅是在请宋絮清入内,也是在驱客的意思。   陈氏掩嘴轻咳了声,领着其他两位侍妾出了白玉阁。   众人都走远后,茗音回头掀开珠帘,垂眸道:“王妃,您请。”   宋絮清凝着她的眼眸收回了些许,若有所思地‘嗯’了声。   卧阁内,顾沁宁端坐在床榻外侧,瞥见宋絮清时,她眼眸闪过一抹笑容,起身道:“宋姑娘,好久不见,还未来得及恭贺你新婚之喜,便叫你过来贺我入宫了。”   “这是应该的。”宋絮清脸上的笑容未变,随着她走到桌案侧坐下,“不曾想顾小姐会在今日入东宫,收到请柬时也没有时间寻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儿带来。”   顿了顿,她不紧不慢地道:“若是能够带些糖饼,也能解了顾小姐的思乡之愁。”   话音落下后,宋絮清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沁宁。   然而顾沁宁的脸色没有过一丝停滞,就连注入茶水的动作也没有停顿丝毫。   她动作沉稳地将茶盏注满茶水,挪至宋絮清跟前,道:“思乡之愁也不知是块糖饼就能解决的,若哪日能有空回去看看,才算是了却了心愿,不过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只能靠儿时听闻的故事,勾勒描绘出记忆中的家乡。”   宋絮清眉梢挑起,呷了口茶水。   顾沁宁摩挲着杯盏上的花纹,顿默少顷,抬眸沉沉地看着她,“听说姑娘也喜欢听话本子,我途经陉州株洲之时,也曾听闻当地的些许小故事,姑娘可要听听?”   宋絮清眸光闪了闪,“你说。”   “姑娘可曾听闻过陉州尹氏。”顾沁宁抿了口茶水,缓缓问到。   陉州的事情,宋絮清自然是不知的。   顾沁宁似乎也觉得这个问题突兀无趣了些许,眼角流露出些许暗淡的笑意,道:“没听说过也是正常的,陉州尹氏早就在十三年前的深夜中,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此后世间再无尹氏族人身影。”   “灭门?”宋絮清喉间紧了紧,眉眼蹙起:“你又如何得知?”   “那年我七岁,恰好就在陉州。”顾沁宁杏眼含春道,“尹氏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大家族,富甲一方,平日间多行善事,我在陉州时,也曾受过尹氏的恩惠,前日我还瞧见尹家小小姐对着夫人撒娇,祈求明日能够出府游玩,翌日再去尹府门前时,只瞧见了大片大片的血水。”   “陉州州府官人们前来清理内院,抬出了一具又一具尸体,最小的不过两岁。”顾沁宁嗓音轻颤着,补充道:“是尹府的小少爷,尚学会走路没有多久,便离开了人世间。”   她落在桌案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宋絮清垂眸睨见,不由想着那得是多么惨烈的场景,“可知是何人做的?官府可曾查案?”   “查了,说是山匪们眼红尹家家产故而下山掠夺,不出三日就查清了案子,官府捕捉到的山匪们在案子查清的当日斩首示众。”顾沁宁哑了哑声:“尹府上下包括仆人在内,整整七十余人,一夜之间没了性命。”   白玉阁中弥漫着股淡淡的悲伤,这个故事沉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微微抬眸,瞥见顾沁宁眼眸中的红丝时,稍稍愣了下,心中顿时有了个猜测。   她沉吟须臾,意气自若地问:“那位撒娇要出门的尹家小小姐……”   “死了。”顾沁宁截断她的话,语气中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斩钉截铁,“即是灭门,自然也是死在了那一夜。”   宋絮清眸色钝钝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久到白日间燃着的烛火倏尔燃了一下,顾沁宁才道:“这个故事是不是太吓人了,早知我就换一个讲给你听了。”   宋絮清缓缓地摇头,“我只是在想,这群山匪手段未免过于毒辣,孩童都不放过。”   顾沁宁笑了下,笑着笑着,她垂下了眼眸,“若是留下孩童,指不定等他懂了事便会上门报仇,自然是灭了满门来得干脆利落。”   宋絮清看着她的神情许久,缓缓地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   可能是真的怕她吓到了,顾沁宁又换了个故事,这回讲得是株洲的事情,不过故事却不像陉州那般悲凉,反而是讲了个男女交好相许诺的故事,听着心情倒是爽快了些许。   门扉被人敲响时,顾沁宁正讲到姑娘和小生成婚前一晚,株洲满天的烟火照得黑夜宛若白日。   敲门的是茗音,她探头进来道:“姑娘,殿下差人来传,现下可去前厅见客了。”   谢子衿应了声好。   宋絮清闻言,也站起身来,端量了她片刻,道:“那我就先去前厅,不打扰你了。”   “宋姑娘慢走。”顾沁宁也不留她,起身将她送至门口。   宋絮清眸光掠过垂眸淡笑的茗音,在宫人的带领下,慢步离开了白玉阁。   走出白玉阁时,她回眸沉沉地看了一眼,不过须时双目收了回来,落在远处时的双目恰似清澈见底的河流,湍湍流过。   她并不觉得顾沁宁说到的故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就是淡淡描述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凉,已经不能让她不往深处想。   泽川还在院外等着,见她走出来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眼眸扫过身后的院子,领着宋絮清向正厅走去。   走到半路时,宋絮清顿了顿脚步,叫住了泽川。   泽川转过身来,“王妃。”   “你可知陉州尹氏。”宋絮清问。   泽川静了片刻,颔了颔首。   宋絮清纤长错落有致的眼睫颤了颤,“真是山匪所为?”   泽川张了张嘴,意识到这儿是哪里后他顿住声,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   霎时间,宋絮清心中漫起阵阵寒意。   若非是山匪所为,还能有谁,竟然拥有一夜之间将有五十余人的尹氏灭了门,凶手若是没有狠绝的决策力,断然无法在一时间将所有人杀害,只要有一人苏醒反抗,其余人便会听到声响。   可听顾沁宁的意思,别说是声响,就是反抗都没有,是无声无息间被灭了满门。   不过此刻宋絮清也顾不上多想,只剩下不过几步之遥,便要到正厅。   趁着走入夜色之中,她深深地呼了口气,敛了敛不宁的心神。   走到正厅时,几位皇子正在里间饮酒,也不知是怎么个回事,裴子程倒是无畏于裴牧曜的眼神,带头灌着他酒,而裴牧曜竟然也没有拒绝。   就是宋絮清走近的这短短时间中,裴牧曜已经用了三盏酒。   裴牧曜仰头灌入最后一盏酒水,酒盏落下时眼眸瞥见拾级而上的宋絮清,紧抿的唇角掀起小小的弧度。   离他最近的裴子程见此,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了宋絮清,笑着对其他皇子道:“你们看看三哥,跟咱们喝酒时笑都不带笑一下的,现在嫂子来了,话都没有说,你们看看他此刻的神情,真真是伤了弟弟们的心啊。”   被揶揄的宋絮清脚步微微停滞。   裴牧曜眉宇微挑须臾,撞见她稍显无措的眼眸,起身。   他眸间的笑意将宋絮清笼罩在其中,驱散了她心中的寒意,她勾唇淡笑,嘴角微启之际,忽而瞧见单手撑在桌上的裴子程踉跄了下,差点儿就要倒在地上,惹得其他皇子连忙扶住他。   经过他身侧的裴牧曜神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几分,“多大个人了坐没坐相。”   裴子程:“……?”   这人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稳稳当当坐着的他分明是被路过的人踹了一脚,这才失了态差点儿跌倒在地。   他指着裴牧曜的背影,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   稍稍揶揄一句都要被踹一脚,谁知再揭露他,他回来时会不会再给自己一脚。   思及此,裴子程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挪。   裴牧曜可没有心思管后头的人,他走到宋絮清跟前,抬起手对着她摊开了掌心。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撩拨   (裴牧曜,松开我,痛)   宋絮清视线掠过众位皇子, 皆是满目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们,就是最小的十皇子,也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裴牧曜深沉幽暗的眸光掠过些许笑意, 也不催促, 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身上的荀令香混着清淡的酒气,顺着拂过的清风钻进宋絮清的鼻尖, 勾得她脑中发胀, 宛若饮了几盏酒水那般,再饮下去怕是就要沉溺于其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微微蜷起的指节抬起, 落在了摊开的掌心之中。   霎时间,灼热的掌心热流穿过娇嫩的肌肤,丝丝缕缕地往她的心尖钻着, 焯过她的神经末梢。   裴牧曜动作轻缓地将手掌收拢, 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将她握疼了, 视线掠过众人,道:“我的夫人宋絮清, 你们的嫂子。”   “嫂子好。”被踹了一脚的裴子程领头喊道,眼眸暧昧地在二人身上巡视着,道:“日后嫂子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大可以找我。”   “你这话就不对了,有三哥在,哪还有你的事情。”   笑着反驳他的,是柔嘉贵妃所出的六皇子裴璟, 他指节扣着折扇, 不紧不慢地扇着晚风, 满是揶揄笑意的眸子中漾起些许黠光。   宋絮清嘴角牵起, 静静地看着他们笑闹着。   落座后,她视线扫过周遭,并未看到裴翊琛的身影,就连说要来前厅的顾沁宁,此时也还未见人走来。   也正是坐下后,宋絮清才明白裴牧曜为何会饮那么多的酒,仅仅只是裴子程,就借着恭贺他们大婚之喜的理由,短短的一盏茶的时间内,就灌了他整整十盏烈酒。   好在酒盅小巧玲珑,好似也并不算多。   不过宋絮清还是觉得不太好,侧身和伺候的东宫女官轻语,要来了一盏庐山云雾茶。   她悄悄地将茶盏挪到裴牧曜的手边,指腹点了点他的手背,“喝点茶水,解解渴。”   软嫩的指腹似有似无地滑过手背,带来些许痒意,裴牧曜眸光一寸一寸地落下,经过酒水浸润的嗓子喑哑低沉,“好。”   灼热的气息洒落在宋絮清的耳垂上,热得她也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水。   她才是那个意志力不坚定,需要解渴的人。   瞧见这一幕的裴璟借着桌案帐幔的掩护踢了踢裴子程的脚,睨了面上无事但眼眸已经染上些许酒意的三哥,悄声道:“你若是再灌下去,三哥明日回过神来,有你好受的。”   裴子程一副‘你不懂’的表情,竖着食指摇晃着:“他今天心情好,你就是把他带去酒庄中扔进酒缸之中泡上一整日,再跟他说上一句新婚贺词,他也会心甘情愿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这一桌的人听见。   裴璟:“……”   其他皇子也恍然大悟般秒懂了裴牧曜今夜为何如此好说话,平日里甚少饮酒的人甚至能够坐下来和他们闲谈,被浇灭的劝酒心熊熊燃起,叫着女官取来清酿。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指腹端着酒盏,来者不拒。   宋絮清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饮着,睨见他眼中的红润,嘴角微微张起,想要阻止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双眸婉转流动,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寻思着宴客的裴翊琛和顾沁宁为何还不过来之时,忽而有道灼热的鼻息盈盈环绕在她的耳侧。   宋絮清端着茶盏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抬眸而望,直直地对上他温和无波的眼眸。   就是如此,可她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无处躲藏。   “若是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先行离开。”裴牧曜喉结上下滑动,落在桌下的手也扣住了她的掌心,一寸一寸地撑开她的指节,十指交缠不清。   紧扣的十指荡起阵阵涟漪,宋絮清下颌绷紧了些许,好半响才摇了摇头:“不无聊。”   顿了顿,押在心中牢房的话语溢出,“你少饮点。”   裴牧曜温润的眼眸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溢满了笑,他‘嗯’了声,“好,不喝了。”   喑哑的嗓音萦绕在耳边,宋絮清心口跳动着,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她都未曾饮过一滴清酒,也觉得他身上的酒意似乎令她也醉了。   情.事上她不算开窍,可饶是不开窍也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就如昨夜所言那般,慢慢地引诱着她沉沦。   宋絮清抿了抿唇,垂眸掠过交织在一起的掌心,心尖微微颤抖着。   直到宫人向内通传着太子殿下携侧妃来的消息,她的思绪才渐渐回笼,寻着来人身影看去。   顾沁宁换了身清雅素衣,不紧不慢地跟在裴翊琛的身侧,两人的指尖紧紧地扣在一起,道路伤的碎石不少,裴翊琛时不时地提醒她注意脚下,就是外人看去,也能看出两人间的感情极其浓烈。   裴翊琛牵着顾沁宁的手,带着她往这一桌走来。   向来情绪不外露的他眸中蕴含着强烈的笑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身侧的顾沁宁也是盈盈一笑,神情中没了适才的悲凉。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倏尔感受到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她抬目望去,径直撞入裴牧曜幽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   他神情隐忍克制,嗓音灼烫:“别看他。”   宋絮清一愣,眨了眨眼眸。   这时候,裴翊琛领着顾沁宁走到了他们前方,淡笑道:“昨日还没有来得及祝贺你们新婚之喜,恰巧今日沁宁入宫,就一并叫你们过来,应该没有打扰你们?”   裴牧曜收回眸光,看向裴翊琛时神情也瞬时敛下,“自然没有,皇兄喜得心上人,我们自然是要来的。”   这话说的倒是深得裴翊琛的心,他握了握顾沁宁的手,对着众人道:“今日是孤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别拘着,若是拘着那便和孤喊大家来此处的想法相悖了。”   “皇兄如此说着,我们就不客气了。”静坐在一侧久久都没有开口的五皇子裴云驰笑道。   闻言,宋絮清神色淡淡地扫向他。   不过他虽如此说着,但厅内的氛围显然没了适才那般轻松,众人开口之前,话语都会在心中走一朝才会说出来。   夜渐深,热闹的场子也渐渐散去。   裴牧曜随口寻了个醉酒的理由,便和宋絮清一同离开了。   不过离去时,裴翊琛还特地叫来了平阳,命他和泽川等人搀扶着裴牧曜出东宫。   可就是如此,裴牧曜都不曾松开的手心,而是紧紧地拽在了手中。   夜里清风徐徐,吹响了树梢上的枝叶。   跟在侧边的宋絮清垂眸凝着两人相扣的指尖,澄亮的眼眸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她抿了抿唇。   平阳将二人送到门口,直到他们钻入车舆之中,祈安驾着马车离去后,他才走进了院中。   宋絮清指尖微动,落下了帐幔,“他进去了。”   裴牧曜阖上的眼眸微微掀开,行动迟缓地颔首,“嗯。”   停顿须臾,他道:“你去见顾沁宁,她和你说什么了?”   他语气中带着笃定之味,似乎对顾沁宁和她说了什么话,也有了思量。   宋絮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软塌,抿了抿唇,问:“陉州尹氏是怎么回事。”   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中倒影着她早已有了答案的神情,他拉过她的手落在腿上,不疾不徐道:“陉州尹氏曾是当地富甲一方的大家族,多年前,尹家借由陉州得天独厚的港口地势造船经商,不过短短十年便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商人,此后的百年中尹氏族人顺势而为,到了尹老爷这一辈时,已经是当地的大家族。”   “百年根深蒂固的大家族,为何会在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宋絮清蹙眉。   “十多年前朝中密传,陉州尹氏出海时遇到了远在海际另一端的巫师,巫师言语间直指我朝太子并非贤明之士,若是当此大任怕是不久后便会覆国。”   宋絮清眼眸微微睁大,不可思议地拧了拧眉,“这些事为何会传到京中来?”   “尹家出了内贼。”裴牧曜捏了捏眉心,“彼时满朝震惊,父皇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此事压下,听闻当时尹家也在筹谋着离开陉州,可还没等他们动身,死亡已经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宋絮清哑然,心中漫起阵阵严寒,“是皇……”   裴牧曜目光幽深,摇头。   宋絮清心尖凛住,指尖都在颤抖着,“那顾沁宁说的尹家小小姐?”   “是她。”裴牧曜道。   宋絮清怔愣地看着他,眼睫轻颤,刺骨的严寒蔓延开来,手背寒毛随之竖起。   她嗓音紧了紧:“她是如何逃出的?”   “她不是逃出,而是有人起了歹心。”裴牧曜低眸看着她,指腹不疾不徐地滑过她的手背。   “尹家小小姐在当地是出了名的貌美,年仅十岁上门的老夫人都已经要踏破尹家门槛,争相恐后地想要定下这门婚事,尹家心疼幼女,未曾答应过任何一桩亲事。”   “那夜灭门时,有人看中了她的容貌,打晕了她藏匿于池塘假山之后的草丛中。”   宋絮清僵硬的指尖渐渐握成了拳,修整干净的指甲深深地扣着掌心嫩肉,一字一顿地说:“禽兽不如的卑鄙小人!”   裴牧曜瞥见她掌心漫出的红,探身抓过她的另一边手,安抚般的拍了拍她的指节,掰开了她的拳头。   宋絮清重重地呼了口气,“她后来如何来的京中?”   指甲刺过掌心留下道道印迹,裴牧曜眸色暗了暗,指腹摩挲着她的掌心,许久才道:“那人不敢当夜就带走她,只是将她在草丛中,不知准备何时带她走,祈安他们赶到时,她双手被捆在身后,被堵着嘴,双眸苍然正准备往池塘中跳,是祈安带回了她。”   宋絮清闻言,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久久无法言语。   “她叫什么?”   “尹珞。”   宋絮清哑然无声。   她眼前闪过适才提及尹家小小姐时顾沁宁眸中的斩钉截铁,就好似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尹珞,尹珞早已死在了那场灭门案之中。   也怪不得她说这个灭门案在第三日,州府就已经破了案,甚至不忘清剿当地的山匪,而真正的凶手……   宋絮清呼吸微沉,“那她……”   眼眸转去时,瞥见裴牧曜微阖的眼眸,耳根处漫着不正常的潮红色,霎时止住了声。   静默须臾,裴牧曜睁开了眼眸,“嗯?”   溢出的话语带着平日间从未有过的迷离,那双眸子中没了往日的清明,漫着点点猩红的血丝。   见状,宋絮清单手探了探他的额间,额间散着些许热气,她皱眉道:“你喝醉了。”   裴牧曜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否认。   然而手中的小动作,也比以往多了些许,紧扣着她的指尖时不时地滑过她的掌心,带来阵阵痒意。   宋絮清并不算是爱酒之人,但也在家中见过父亲醉酒的模样,不说身上弥漫着的酒气,就是说自己没有醉的神情,和此刻的裴牧曜是一模一样的。   她不打算和醉酒的人争执,肯定地说:“你醉了。”   裴牧曜挑了挑眉,不语。   宋絮清还是头次照顾醉酒的人,现下望着空荡荡的车舆,就连清水都没有,更别提是其他的。   她思忖须臾,道:“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说着不管裴牧曜是否答应,伸手覆上他的眼眸,强制性将他的眼睛捂上,不让烛光漫入其中。   她手心不轻不重地落在眼眸上,又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又怕用了力道令他无法歇息,裴牧曜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顺着她的意阖上了眼眸。   回到王府院中,宋絮清摊开床榻上的被缕,示意祈安将裴牧曜放下即可。   祈安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神情困惑地扫了眼眼眸阖紧的主子,没有多言将人放下后,领着捧着一盆温水入内的茗玥离开。   他出去后,守在门口的泽川顺势合上了门。   祈安回头看了眼已经紧闭的门扉,刻意压低声问:“王爷今晚喝了多少?怎么会醉成这样。”   泽川抬起手,手指轻动着,比了个二十的手势。   祈安拧眉:“王爷的酒量,何时只剩二十小盏了?”   “……”泽川闻言抬眸他一眼,嫌弃地啧了声,“呆子。”   祈安不解地挠了挠头,又回头看了眼,无意间瞥见茗玥望着他无可救药的神情,他顿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啊’了声。   卧阁内。   宋絮清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取过已经浸湿拧干的帕子,向前探身动作轻柔地擦拭着裴牧曜的脸庞,她的手隔着湿帕,自额间起一寸一寸地往下落。   滑过唇瓣时她动作顿了下,静静地凝着他紧闭的眼眸,心神晃了晃。   她并非遇事处事不惊的神仙,也不是心如止水的僧人,短短不过一日的时间,就知自己禁不住他的撩拨,可她不确定,是否换了个人来做这些事情,自己也会如此沉不住气。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情啊爱啊在她的生活中都是少有的,明明已经经历过一世婚姻,可她甚至都不清楚,正常的夫妻之间是如何相处,有情人之间又是何种情况,这些都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是以遇到裴牧曜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絮清不知道这是否就是别人口中的爱,还是只不过是她心思不定,经不住撩拨罢了。   “啊!”   手腕被扣住的瞬间,宋絮清低呼了声,吓得手中捏着的湿帕都跌落在了地上,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天旋地转间,背脊重重地跌落在床榻中发出沉重的闷声。   宋絮清惊魂未定地仰头望着俯视着她的裴牧曜,“你醒了?”   裴牧曜并未回答她的话,扣着她腕间的手稍稍拉起,单手握住了她的双腕扣在枕巾上方,眸光灼灼地巡视着她的脸庞,就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一声令下就会疾驰上前叼走猎物。   他的面容一寸寸压下时,周围的空气好似都被他汲取去了那般,宋絮清呼吸稍显急促,胸脯也随之上下颤动着。   就在她呼吸不过来想要出声询问时,冰凉的唇瓣落在额间,她呼吸一窒,瞪起的眼眸只能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回荡在耳侧的所有声响在这一刹那间骤然散去,静得听不到一丝丝声音。   落在她额间的唇瓣停了许久都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宋絮清心尖颤抖地抿了抿唇,唤着他的名字:“裴牧曜,松开我,痛。”   静谧的空间内,并未有声音响起。   头顶上的呼吸似乎也缓和了几分,不像适才那般令人心惊肉跳。   宋絮清扯了扯被扣住的手腕,竟然轻而易举地抽出了右手。   她小心翼翼地撑着裴牧曜的胸膛,往侧边一推,来不及抓住他的手,只见他瞬间往里侧倒去,‘啪’地一下落在了丝衾上。   宋絮清停顿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收回,单边手肘撑着床榻,眼眸看向裴牧曜。   他睡容温和,神情与刚回来时相似,好似适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日常   (她甚至从未排斥过)   丝丝缕缕的呼吸声萦绕在耳侧, 宋絮清垂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双眸微阖,清酒入腹蕴上双颊, 漾起了阵阵粉嫩的余晖, 神情多了少许温润,也不似往日那般清冽难以接近。   宋絮清指尖微微抬起, 动作温和地落在他阖紧的眼眸上, 指腹顺着他剑一般的眉毛描过,缓缓地落在了他的眼眸上方,指腹与眼眸之间, 只隔着一丝距离。   说着这是一场不成文的交易,搁在两人中间的隐形栅栏,大婚当晚被他势如破竹般的举动打破, 别说是栅栏, 就是薄薄一片的纸糊似乎也不存在了。   指腹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眸上, 绵密的长睫划过指腹,刺得指心有些许发痒。   宋絮清抿了抿唇, 怔怔地收回手笔直地躺在床榻上,直勾勾地盯着随风飞舞的香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迷雾漫住了心口, 令她看不清前路。   可她不知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早早地就已经经历了一次死亡,也并不觉得嫁入了王府之后,往后的路就会一片璀璨, 只要裴翊琛一日不倒, 她的心就不会落到实处。   宋絮清沉沉地叹了口气, 侧身把头倚在手肘上, 目光清澈地凝着裴牧曜。   这时候,一阵窸窣声响起,躺在里侧的人翻了个身,变成了和她正对的姿势。   宋絮清还以为他醒来了,呼吸微微收紧,眼眸转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不过他似乎也就是翻了个身罢了,盯着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见他睁开眼,就连嘴边也并未溢出点点响声。   宋絮清也不知看了多久,半眯的眼眸阖上,呼吸也逐渐变得沉稳。   不多时,正对着她的裴牧曜睁开了眼眸,眸中清明如雨后树林,山雾散去后只剩下层层叠叠的林间,一眼便可看到底。   裴牧曜撑着床榻稍稍坐起,半倚着软枕,将她靠在手肘上的头挪开些许,蜷起的手臂也伸直开落在丝衾上。   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起身下榻推开了门扉。   静伫立在院中的祈安和泽川听闻声响,当即警惕地转过身来,看到裴牧曜走出来时,两人才松了口气,随着他一同往书房的方向去。   书房内,傅砚霁和裴子程已在内等候多时。   手谈的两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将指尖中捏着的棋子扔进在棋奁中。   裴牧曜视线扫过两人身前的棋局,接过泽川递来的茶盏饮了一口,解去清酒带来的灼烧。   傅砚霁一颗颗地捡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预备何时动身。”   “后日晌午出发。”裴牧曜倚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父皇明日下发文书,遣派我秘密前往韶州和株洲,巡视当地州府观察当地民生。”   “此去路途遥远,你确定要带宋絮清过去?”裴子程拧眉问着,“她若是留在京中,也有我和砚霁兄二人盯着,再不济你王府中也有不少侍卫守着,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若是带她过去,她一不知实际情况,二没有功夫在身,怕是会耽误事情。”   闻言,裴牧曜微微睁开眼眸,神色淡淡地扫向裴子程,“不会。”   此去路途确实遥远,为了避免引起裴翊琛的注意,祈安和泽川都会随着他南下,如此一来把宋絮清独自安在京中,若是期间他与其他人刀刃相见,远在京中的宋絮清就会落入人的视线中。   他冷冽无情的两个字裴子程也听出了是什么意思,他与傅砚霁对视了一眼,也就不再劝阻。   “太子应该早就已经收到你要南下的消息,路上多加小心。”傅砚霁道。   “此次是父皇亲自下令遣我南下,他不会在此行中动手。”裴牧曜不紧不慢地道,他和裴翊琛兄友弟恭相处多年,自是熟悉他的行事作风。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会令皇帝引起点点猜忌的事情,裴翊琛都是不会做的,尤其是对他下手这件事。   他们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若是裴牧曜此时出了什么事情,尘封于泥土下的旧账,怕是要掀棺而起。   “你这一路上,要甩开的人怕是有点多。”裴子程薄唇微抿,若有所思地道,“尤其是经过陉州时,万事多加小心。”   傅砚霁紧握的手心稍稍松开,手心中的棋子噼里啪啦地落进棋奁中,道:“宋淮安不日前已经抵达陉州上任,东宫和靖宁王府的信件也如雪花般飘过去了,你此行务必万般小心。”   “你们说这宋淮安也是奇怪,宣武侯将前路后路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二房少爷,跟着大房的脚步走准没有错,怎的还自投他处呢。”裴子程咂舌不解。   裴牧曜眸光灼灼地望着棋奁中的白子,眉眼微微蹙起。   宋淮安这并不叫做自投他处,而是带着整个侯府投向了‘稳坐’钓鱼台的裴翊琛。   好比前世,他的心思与谋略都成了真,只不过不是最后的赢家,这一世若不是宋絮清有所谋划,怕是也会跌入他精心设计好的牢笼之中。   宋淮安不见得有多么聪明,但在利用宋絮清对他的信任达到想要的目的一事上,小人作态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他走了也还行,最起码你明日归宁宴上,不会有倒人胃口的在。”傅砚霁笑道。   裴子程闻言嫌弃地啧了声,他平生最是厌恶说一套做一套的阴伪小人。“他此次前往陉州,明明可以等宋絮清出嫁后再过去,但竟然也毫不犹豫地走了,嘴上说着这个妹妹是他自幼宠爱长大的,却连她出嫁都等不了。”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不语。   不过恰如傅砚霁所言那般,他也不想好好的归宁宴因宋淮安的存在,而变得使了原本的意思。   归宁宴定在大婚第三日晌午时分。   宋絮清也起了个大早,她醒来之时,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裴牧曜不知去了何处。   画屏听闻内里传来的响声,推开门扉领着小丫鬟走进去,摊开帐幔,“小姐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昨夜睡得早。”宋絮清神态慵懒地伸了道懒腰,眸光扫向里屋,“王爷呢,怎么不见人?”   “王爷一早便醒来出去舞剑了,让奴婢不要叫醒小姐。”画屏把被温水浸过的帕子稍稍拧干,递过去:“谁知小姐你也没再睡多久就醒来了。”   宋絮清了然地颔了颔首,接过温帕敷于脸上。   梳洗后还想着要去瞅上一眼时,起身的瞬间恰好睨到妆镜中的倒影,宋絮清侧过身去,他似乎是清洗过了,换了身衣物走进卧阁里间。   裴牧曜进来后,丫鬟们都极其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他眼神不似昨夜那般迷离,酒应该是醒了,宋絮清心想着,清了清嗓子,问:“解酒汤可用过了?”   “嗯。”裴牧曜走上前,牵过她的手,不疾不徐地领着她往厅中去,道:“用点早膳,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宋絮清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眸光怔怔地望着他紧扣着自己的掌心。   明明不过短短一日,牵手这种肌肤相亲之事,在他们之间忽而变得有些频繁,仿佛不过是日常间的小事,可他们之前分明从未有过如此举动。   若是要细究起来,她甚至从未排斥过。   思及此,宋絮清心中微凛。   她沉默地咬了咬唇,谴责着自己立场的不坚定。   裴牧曜久久都没有听到声音,回眸睨了她一瞬,见她垂眸深思不语,挑了挑眉,“明日我们便要出发离京,稍晚些你让下面的人把行囊收拾好。”   “这么快就要出发?”宋絮清眼眸微微瞪大,可转念一想,他似乎确实和自己说过启程的日子,只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过多,导致她忘记罢了。   “嗯。”裴牧曜颔首,拾起竹箸夹了小块白玉糕到她的碟中,“路途长远,再过段时间就是南方暴雨频发的时节,若是不早日出发只怕路上遇到积水,难以前行。”   此时启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虽然没有去过韶州等地,但也知道各地大致所在方位。   韶州路途最为遥远,若真是要前往韶州,就算是途径栈道换马一路策马疾驰,也需要十几日才能抵达,是以此次的安排,先是去的株洲,在株洲落脚巡视半月余后再前往韶州。   而若是要去株洲,必然会经过陉州。   而他们名义上说是去株洲,去韶州,实际上是要在陉州落脚。   想到这儿,宋絮清眉眼皱起,抬至嘴边的瓷勺缓缓落下,抬眸望去:“我们要在陉州停留多久?”   裴牧曜慢条斯理地饮了口茶,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道:“若是进展顺利,两个月余。”   而皇帝给出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个月。   宋絮清眼眸微凝,“宋淮安已经走马上任,我怕……”   她并未将话说完全,若只是宋淮安倒是好解决,然而他背后还盘踞着其他人,怕是棘手。   且裴翊琛十几年前就能够在偌大的陉州一夜之间将尹氏连根拔起,现下多年过去,那儿只怕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裴牧曜眸光微微下移,落在她捏着瓷勺的指腹上,通透的指腹已经染上了红润,抬起手取过瓷勺,将她的指腹捏在手中把玩着。   他漆瞳深邃不可测,笑道:“无事,本王正好去找这位小舅子谈谈心。”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回来的晚了点,只有一更。   剩下的一更这个周末找时间补上,么么。 第62章 夫君   (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愣了愣, 沉吟不语地垂下头,吹拂着瓷勺中滚烫的汤粥,不知何时起, 眼眸中悄无声息地染上了冷意。   宋淮安的调任, 还是裴翊琛主监户部时发出的调令。   小小官吏的调任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无需经过皇帝的签批, 若非宋淮安乃宣武侯宋祎之侄, 他的调任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瞩目,但就算是如此,众人也不过是在私下谈论, 不会摆在明面言语分毫。   也正是因此,在某些人的眼中,他已然也可代表宣武侯府的意思。   裴牧曜视线掠过她的神情, 取过垂挂于盆舆边缘的湿帕,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听闻我家夫人所居住的阁院精致无比,今日倒是能够参观须臾, 若是再能饮上一盏茶水,也是我的荣幸。”   他提到阁院时宋絮清的注意力已然转到他的身上,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语调, 怔愣须臾时刻,“暖玉阁的茶水,定是没有王府来得清爽。”   说着,她侧眸往厅外探了眼, 顿了顿, 道:“你若是想喝茶, 我让泽川给你上一盏。”   言语间尽是诚恳。   裴牧曜失笑, 忍俊不禁地注视着她。   宋絮清茫然不解地眨了眨眸,仔细地思索着他适才的话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何意。   她抿了抿唇,在他若有似无的揶揄神色注视下,利用手帕擦拭嘴角时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道:“暖玉阁只有花蜜茶,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自然。”   用早膳后时间已然巳时,祈安等人在外等候多时,马车都已经备好。   清晨时分起,宣武侯府往来人影憧憧,静谧了整日的暖玉阁也恢复了与以往相同的热闹,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张嬷嬷神情严谨地巡视着暖玉阁内外忙碌的人影,端着嗓音道:“今日是姑娘归宁的日子,务必要打扫仔细不要有一丝的纰漏,姑娘往日中喜欢的吃食也都紧着备上。”   她指尖拂过凉亭中的圆木桌案,垂眸凝着指腹摩挲了下,招手唤来了小厮,命他重新擦拭桌案。   “嬷嬷,嬷嬷。”   急冲冲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张嬷嬷转身,瞧见和她一同伺候在徐氏身侧的小丫鬟碧儿匆匆忙忙跑来。   不等她开口询问,碧儿迈着小碎步继续道:“王府的马车已经过了长安街,夫人说以姑娘的性子应当会在街上逗留片刻,但也让您紧着地把暖玉阁收拾妥当,姑娘和王爷许是要回来这儿小坐的。”   长安街和宣武侯府的相隔只有两条街,若是脚程快一点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更别提是坐着马车前来,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上。   徐氏显然是更为了解自家女儿的,这不,宋絮清目不转睛地透过纱帐望着长街上的光景,眼眸之中满是惊羡。   也许是如愿以偿地躲过了裴翊琛挖好的坑,宋絮清的心思都豁然开朗了不少,现下看着街上戴着白纱帷帽遮挡烈阳的少女们。   她们神情爽朗雀跃地相约着去妆铺或是酒肆,她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要下了马车,和她们挽手一同前往。   可今日是归宁宴,双亲还在家中等她。   不知为何,以往前往书院时,经常就是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府一次,可这次明明只不过是一日没见,她却觉得宛若过了三秋。   宋絮清探头回来时,倏地对上适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裴牧曜的眼眸,冷清寡情的眸子望着她,灼灼眸光中带着丝她看不懂的笑。   良久,他的视线移开了些许,“停下。”   驾着马车的车夫应了声,目光左右转动寻找着空旷的位置。   宋絮清稍显疑惑,“怎么了吗?”   裴牧曜笑了笑,随意道:“前些日子徽澜在附近饰阁预定了些新奇的头饰,恰巧经过这儿顺道去帮她取了。”   宋絮清恍然大悟地颔了颔首。   现下还不是日头最为毒辣的时候,阳光洒落在身上也不会觉得刺得慌,街上往来的行人要比平日晌午时分要多上些许,熙熙攘攘地顺着人流走着。   下了马车后,宋絮清跟在裴牧曜的身侧,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是些常见的东西,此刻落在她眼中仿佛过了好些年。   裴牧曜负手走着,眼眸微垂,见她时而看着这儿时而看向那儿,瞧见些新奇的物件时,娇嫩的唇瓣轻启,神情惊羡地扫过,活脱脱似个初初出府的小丫头。   他嘴角弯起,神色愈发的温润。   前边有人摆摊叫卖,周遭围了不少人,众人时不时的惊呼声勾起了宋絮清的好奇心,不过围在那儿的百姓并不算少,也不知裴牧曜会不会愿意去。   思忖少顷,宋絮清仰起下颌,也不着急着开口,眸光直勾勾地看向身侧的人。   澄亮的眼眸在阳光映衬之下水汪汪的一片,眼巴巴地望着他,裴牧曜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不远处的人群,故作不解:“嗯?”   宋絮清侧眸往人群中扫了眼,又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说:“你若是不着急,可以陪我过去看看吗?”   闻言,裴牧曜挑了挑眉,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抬起,摊开。   宋絮清见状,阵阵热气倏尔冲上头脑,望着还在不断往里挤的人群,佯装淡然的把手往他掌心中一递,抬眸不再看他。   只是白皙透红的耳垂都要快滴出血来了。   裴牧曜轻笑了声,不疾不徐地拢紧右手,宽大的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手心,缓缓扣紧,一丝缝隙也不给吹拂而过的微风留下。   笑声落入宋絮清的耳边,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缥缈的思绪如同大海中央的小舟般荡漾着,漾起阵阵涟漪,水花拍打着她的头脑,令她不至于在大白天中昏了头脑。   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愈来愈多,祈安等人神情警惕地跟在后头,眸光紧紧地锁在两人的身上,生怕有人冲出冲撞了二人。   隔着汹涌的人群,宋絮清踮了踮脚,依旧无法看清里边是做什么的,眸光流转时分,瞥见有位女子眸色一亮地望着他们,她问道:“姑娘,你知道里边是做什么的吗?”   神情稍显怔愣的女子听闻她的话,渐渐回了神,摇头:“我也不知,就是看人都在往这边来,我也就来看看。”   说着停顿须臾,眼眸微微抬起,越过宋絮清的面容看向了她的后侧,小声问道:“姑娘,这位是你的兄长吗?”   宋絮清闻言一愣,当即明白了女子话语中的意思。   她回眸,望见裴牧曜棱角凌厉的下颌线,长身玉立,不禁沉吟道,这人确实是长着会勾人的脸庞。   “不是。”宋絮清回过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一步,露出十指紧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沉默少顷,染着血的耳垂愈发的红润,她压低嗓音,悄声道:“是我夫君。”   话音落下,女子似乎瞧见男子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但再看去时,那抹弧度又消失不见了,还以为是看错了。   她颇为遗憾地‘啊’了声,眼眸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宋絮清,挑眉道:“怪不得,和你很是般配。”   闻言,宋絮清抿了抿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感谢,就听到有道男声响彻云霄地回荡在周围。   “啊啊啊啊啊!怎的又是我输了!”   紧接着就听到围观的人群讨论着蛐蛐该如何挑选,宋絮清才意识到这儿是在逗蛐蛐,怪不得围观的人层层叠叠,都看不清里边的人在做什么。   凑热闹的百姓在围观完酣畅淋漓的蛐蛐相争后,也听不得摊贩和男子的讨论,纷纷往后退着。   宋絮清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不曾想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人群,差点儿就要踩上别人的脚,她忙往前走了一步,谁知前边的人群也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宽大的掌心箍住了宋絮清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身,吓得她身形一颤,忙不迭地顺着紧实映着青丝的手臂往上看,径直坠入裴牧曜清冽的眼眸之中。   和他冷淡不耐的眼神不同,箍着腰身的掌心灼灼发热,滚烫的热气透过纱衣递到心尖,烫得宋絮清心尖狠狠地颤了下。   她纤细根根分明的长睫轻颤着,“我没事,就是不小心被挤了下。”   “嗯。”裴牧曜嗓音喑哑,箍着她腰身的掌心却没有松开,就这么带着她往外走,“你还想看什么,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宋絮清点头不语,垂眸睨了眼落在她腰间的大掌,只觉得滚烫的热气快要将她给淹没罩住,就连呼吸好似都有些许困难。   她抬眸,利用眼角余光悄悄地瞥了眼裴牧曜,瞧见他下颌微微绷紧,紧抿的嘴角都在透露着他似乎有些生气?   这么想着,宋絮清也下意识地问出了声:“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是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裴牧曜箍着她腰身的手紧了几分,垂头之际就对上她满目疑惑的神情,眼眸中甚至闪过一丝莫名的畏惧。   他嗓音紧了紧,失笑。   “清儿,我也会紧张。”   作者有话说:   裴徽澜:你清高你厉害,你讨老婆欢心用我的名义 第63章 归宁   (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他也会紧张?   闻言, 宋絮清双眸略显怔愣,明艳可人的面容白里透红。   裴牧曜掩嘴轻咳了声,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身带着她往前走。   恍惚间, 宋絮清宛若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然而眨眼间那抹些许的尴尬消失不见,快到她都在怀疑时不时日晒下看花了眼。   脑袋垂下的一瞬间, 身侧的男子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似乎是对当下的现状很是满意。   宋絮清跟着他随着人流走出,直到走到空旷之地,箍在腰间的尚未松开。   她脚步微微顿住, 垂眸凝着搂着她腰间的大掌,咬了咬唇,也不抬头看他, “我好像……可以独自行走了。”   裴牧曜闻言眉眼挑起, 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 眸光所到之处,那儿都恰如红润通透荆桃那般, 红的可以滴出汁水来。   箍在腰间的掌心慢条斯理地松开,松开的刹那间,宋絮清甚至能够感受到腰部微微颤栗, 勾得她头脑发麻,思绪被名为‘裴牧曜’的浆糊不紧不慢地黏上,搅也搅不开。   “还想看些什么?”   喑哑深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宋絮清紧绷的身影颤了颤, 眼眸中尽是慌乱的意味。   她也顾不得太多, 趁着他的手已经离开腰部, 连忙往前迈了几步, 神色微凛地快速摇动着头。   被‘浆糊’糊住嗓子的她唇瓣轻启,好半响才道:“不是要去取徽澜的头饰嘛,现下过去取完就可以回去了,我没有什么想看的。”   故作镇定的神色落入裴牧曜的眸中,他似笑非笑地颔了颔首,道:“徽澜的头饰一会儿命泽川去取就可以了,你若是还有其他想逛的……”   “没有。”宋絮清神情肯定,认真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迈着碎步悄声紧赶慢赶地往马车停靠的方向去,背影看上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裴牧曜目光随着她失措的背影而去,直到她钻进车舆之中才收回了视线,他若有所思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处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他哑声笑了笑,满面春风,长腿微迈走向了马车。   宋絮清三步作两步地钻入车舆后,掌心不自觉地抚摸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往日间平静的心口现下显得有那么些焦躁不安。   她悄悄地探身过去,指尖挑起盖住窗柩的帐幔,只漏出一点点儿缝隙。   透过丝丝缝隙,恰好能够看到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走来,俊俏的面容上蕴含着点点笑意,夏日的炽阳散去他身上的清冷。   宋絮清心中募的漏了一拍,覆在胸口处的掌心有意识地加重了些许力道往下压,却压不住而后紧促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胸膛。   脚步踏上马凳发出的‘嗒哒’声紧紧的萦绕在身边,她倏地收回勾着帐幔的手指,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舆内。   裴牧曜探身入舆,就见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眼眸一眨不眨的。   他身影顿了下,神闲气定地坐到她旁边,修长干净的手指佯装不解地挑起她眼前的帐幔,问:“这帐幔的颜色花纹可合你心意?”   “还不错。”宋絮清心中深吸了口气,从容不迫地仰头对上他忍俊不禁的神情,实际上,她甚至不知道帐幔上的花纹是什么,更不懂他为什么问这些。   说着她扫了眼裴牧曜挑起的帐幔,瞥见帐幔上的纹路时,滚烫的气息瞬间冲上她的面容,映得双颊通红如血。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然在遮挡的帐幔上绣着交颈鸳鸯戏水的图案!   宋絮清嘴角微启,睨见他愈发灿烂的笑容,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道:“这是谁家绣的帐幔,行事作风可真是大胆。”   “嗯。”裴牧曜从容闲适地回答着,收回了挑起帐幔的手,“但若是得你心意,我稍后便让祈安把王府的帐幔都换成这道。”   宋絮清:“……?”   她愕然地盯着裴牧曜,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调谑闹得她耳垂粉嫩嫩的,明知他是在打趣自己,半响,嘟囔道:“我才不喜欢,你要是喜欢,就挂满你整个书房罢了。”   裴牧曜薄唇轻启,尚未开口又听她道:“不对,你马上就要离京了,我稍晚点就上街买上个十个八个交……鸳鸯戏水纹路的帕子,塞进你的换洗衣物中,定能够让你日日都看到它。”   越往下说,宋絮清的神情愈发洋溢,言闭后更是笑出了声来。   裴牧曜挑了挑眉,双眸定定地凝着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漫不经心地倚着舆壁,“清儿客气了,你我之间不分彼此。”   宋絮清闻言张了张嘴,哑然无声地看着他。   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亲昵地喊着她的小名,就好似这个小名在他心中及唇边停留了许久,只是等待个机会喊出口罢了。   思及此,她抿了抿唇,侧眸看向舆外的光景。   本就在距离侯府不远的长街上,舆内飘荡的声音稍稍落下时,马车就已经停靠在侯府大门口。   宋絮清手心掀开帐幔探身出舆时,余光撇见站在侯府门口满面笑意看着她的祖母和双亲等人,眼睛一亮,蹬蹬蹬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朝着他们小跑过去。   “慢点儿,慢着点。”宋老夫人看她利落轻盈的动作,眼皮子还是不由得跳了几跳,在丫鬟的搀扶下朝她招着手,“别摔着了。”   徐氏在一旁看着女儿笑意吟吟的模样,就知她这一两日心情应当是愉悦的,心中松了口气,瞥见跟在她身后的裴牧曜,悄悄用肘心捶了下宋祎。   就算是女婿,那也是王爷,礼数什么的都不能失了,只是还没等他们行礼,就看到裴牧曜微微往前弯身,作揖行礼。   等候多时的侯府众人忙慌地行礼回去,一时间侯府大门口只剩下行礼后恭敬多礼的声音,这边喊着岳父岳母,那边叫着王爷,总之就是各喊各的,听得宋絮清一愣一愣的。   不过好在也没有持续多久,在门口寒喧了几句后,众人便进了府中。   归宁宴往往是在正午时分开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不行,徐氏忙活了一个清晨,早早地就将归宁宴准备妥当。   不过谁也没有料他们二人回来的如此早,就算是行了奉茶礼真正地改口之后,距离开宴还有上好一会儿。   静坐在厅内须臾,宋祎在夫人的示意下,请了裴牧曜前往书房小坐片刻。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坐在宋絮清身侧的婶母和妹妹们都沉沉地松了口气。   就是最小的堂妹,揣在怀中的手也终于能够安心地伸向桌案上的吃食,眼疾手快地抓了个枣泥酥捏在手中。   宋絮清见状笑了下,递了盏花蜜茶给到小口小口咬着枣泥酥的小堂妹,对眸光忡忡的徐氏道:“他没有那么可怕,娘亲无需如此担忧。”   徐氏莞尔一笑。   她担心的可不是王爷可不可怕,而是女儿在王府如何,有没有受累。   可是看到宋絮清眸中的盈盈笑意,她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不疾不徐问道:“你和王爷相处如何,可还习惯?”   宋絮清逗弄着小堂妹肉嘟嘟的脸颊,头也不抬地道:“挺好的,王府也没有那么多事,我也乐得清闲自在。”   徐氏颔首点头,她也是这般过来的,知道女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只要府中没有妾室,正室的日子要轻松好过上不少。   说完后,宋絮清忽而想起件事情来,坐直身道:“明日我们要离京前往韶州,一来一回怕是要用上两个多月,娘亲日后若是有事要寻我,可派人传消息给我。”   “你也要去?”徐氏今日一早就听说了皇帝派遣裴牧曜前往韶州的事情,但并没有想到自家女儿也会一同前去,眉心微微蹙起,“你确定要去?”   宋絮清颔了颔首,她自是要去的。   若只是前往韶州或者株洲,或许还会考虑须臾,不过此行真正的目的是陉州,她断然不会拒绝。   徐氏见她如此认真,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诫。   如果宋絮清还在阁中,徐氏自然是可以不让她出府,可听女儿话语中的意思,应该是和王爷有所商量后决定的,如此便不好劝说。   徐氏和宋老夫人对视了眼,长路漫漫,都担心路上会出事。   宋老夫人道:“我和你父亲说上一声,派人保护你。”   “有王府的侍卫呢,会没事的。”宋絮清拍了拍祖母手背,安抚着她。   宋絮清知道她们担心,可侯府的侍卫若是调出盛京,守着侯府的人就会少了些许,届时若是京中出了什么事情……   她们在讨论着离京事宜时,书房内的两人也在谈论此事。   宋祎听到裴牧曜说到希望他能够准许自己带宋絮清离京时,右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他眉心皱起,并未做回答。   裴牧曜眸光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将白子落在棋盘的边缘处,缓缓说道:“我此行离京,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势必会带走王府部分侍卫,其中也包括祈安泽川等人,若是她独自在王府中,我不放心。”   宋祎眸光凛凛地扫了眼落子的位置,知道裴牧曜说得有道理,但也迟迟没有开口应下,而是落下黑子继续着棋盘上的剿杀。   直到棋局结束之时,杨业敲了敲门,道:“王爷,侯爷,小姐身边的茗玥过来,请王爷移步暖玉阁。”   裴牧曜闻言勾了勾唇,笑而不语。   不过他还没有得到宋祎的回复,也知道他不会忘了此事,静坐在原处呷了口茶水,瞪着他。   宋祎沉思默想片刻,道:“还望王爷一路照顾好小女,她心思单纯又没有功夫在身上,甚少离京,请王爷务必要将她完好无损的带回。”   “岳父放心。”裴牧曜拱了拱手,得到他的回复后起身往外走。   宋祎看他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时间也搞不清楚,遇到裴牧曜对于宋絮清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业。”   “属下在。”   宋祎望着走出远门的身影,沉声道:“派十人秘密跟在清儿和王爷身边,不要被人察觉。”   “是。”杨业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谁知还没有走出几步,又听到宋祎喊他。   杨业回过身去,余光睨见侯爷沉沉的眸光中闪过些许他看不懂的意味。   没等他思索明白,深沉不可测的嗓音响起。   “路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侯府的人只需保证侯府小姐安危即可。” 第64章 别动   (你好了没……)   遣派茗玥寻裴牧曜时, 宋絮清将将抵达暖玉阁。   炎炎夏日的热气顺着清风拂过银杏树,繁茂的枝叶摇曳生姿,院中上下回荡着沙沙声。   不过短短一日的时间未回来, 她也并没有丝毫不适应之处, 更何况暖玉阁内的装饰与往日相似,并未因宋絮清的出嫁而收整分毫, 就连垂挂于树荫下的秋千也并未被收起来。   若非要说些变化, 那便是卧阁内妆台少了些许她常用的胭脂和花露。   听到院落中请安的声音,宋絮清拂过案牍的指尖停顿须臾,对画屏道:“沏壶白毫银针和花蜜茶来。”   停顿少顷, 又补了句:“先上花蜜茶,我唤你时你再将白毫银针端上。”   “是。”画屏稍显疑惑地应道。   她这两日也在王府院内伺候,但也不曾听说过王爷喜好花蜜茶, 但瞧见自家小姐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娇笑, 心中了然地拉着伺候在侧的采桃, 一同去了阁院中的小厨房。   踏出阁中门扉时,窃窃私语的两个丫鬟迎面撞见了走来的裴牧曜, 福身的同时正要开口请安,就瞥见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她们噤声。   两个人忙闭上了嘴, 侧身让出路来。   不过宋絮清还是听到了些许响声,在裴牧曜踏入主厅时余光瞥见她从里间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娇笑的面容宛若春日浪漫夺目的桃花。   裴牧曜心中微动, 他负手走上前, “都说宣武侯夫妇甚是疼惜女儿, 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就是整座暖玉阁都占据了侯府近四分之一的地, 更不提院中的花草树木,看似随处可见却样样皆是珍品,阁院厅中更是摆放着不少的御赐之物,就连先皇在时赐下的夜明珠也在此处。   宋絮清闻言,眼眸掠过院中万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阁院中的物品确实精贵了些许。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院中从未出现过手脚不干净之人,就连初初入府的小厮丫鬟们都知道,暖玉阁中的任何一件物品就算是送去黑市发卖,除非是侥幸遇到了私人买家,不然也会烂在手中,整日提心吊胆过活。   她白皙指尖松下珠帘,并不否认:“爹娘确实很宠我。”   侯府明明是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养育在身边,怎会不宠着。·   裴牧曜听出她话语中的少许落寞,挑了下眉梢,跟在她身后入了卧阁中。   画屏和采桃将沏好的花蜜茶端上来,浅浅地倒入杯盏中又捧着托盘离去。   宋絮清捏着杯盏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云纹,眸光从两个丫鬟的背影中收回来。   眼眸婉转间扫过裴牧曜手边的茶盏,心知他不喜甜物,还是似笑非笑地说道:“来时王爷似乎对我院中的花蜜茶很感兴趣,现下正好尝尝是否和你胃口,我好带上些许随你南下。”   娇俏利落的神色落在裴牧曜的眸中,似羽毛般轻轻地拂过心口。   他挑了挑眉,搭在圆桌上的手端起茶盏品了口,带着甜甜腻腻香甜气息的茶水滑过喉咙漫入,不喜甜的他神色未变,还不忘给出道评价:“还不错。”   宋絮清笑了笑,挥手示意画屏将白茶端上,道:“王爷不喜甜物,可不必勉强自己。”   说着她探手取过裴牧曜手中的茶盏,另一手接过茶壶,不疾不徐地往新茶盏中注入茶水,递给他。   在将茶壶放下时,适才取回的花蜜茶被一只大掌取走,宋絮清抬眸望去,只见裴牧曜端着茶盏,面不改色地呷了口,道:“清儿院中的茶水,怎会不喜。”   端着吃食入卧阁中的采桃脚步一顿,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满眸笑意地将吃食放下。   宋絮清睨着她雀跃的动作,神情微微发愣,闹了个大红脸。   她故作嗓子不适地清了清嗓子,道:“喝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闻言,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挑眉不语。   听她的话,堵住了嘴。   不过宋絮清的本意可不是真的给他喝花蜜茶来,眸光扫过捧着托盘离去的采桃,道:“这次离京不知要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着就只带茗玥过去,画屏和采桃留在侯府等我归来再回王府。”   适才在正厅时,抵不过她撒娇的徐氏终于点头,算是同意了她出京,但也问她是否要多带几个丫鬟随身伺候,若是需要,在暖玉阁挑选几个往日伺候过她起居的人过去。   宋絮清一听,心中的第一想法却不是要增加人手,而是消减人员。   “此次出京路途漫漫,我本就没有功夫在身,画屏和采桃两个小丫头也是,若是带她们二人出京,必当是要在我身边留下不少人手照看,这样大张旗鼓地出京并不合适。”   “更何况我们是去的陉州,宋淮安是认识这两个丫头的,要是出现了任何意外,只怕扰乱了你的计划。”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说着。   看到裴牧曜眼眸中的深沉,似乎并不赞同此举,她言语停滞少顷,继续道:“而且两人的年龄也到了,我想让娘亲帮忙给她们俩找个好人家,出京又要耽误两个余月,不妥。”   单论年岁来说,采桃和她年龄相仿,但画屏却要比她年长上几岁,不能再耽搁下去。   话音落下后,卧阁内静谧了一瞬。   裴牧曜漆眸微深,不冷不热的眼神掠过卧阁内件件珍品,环着茶盏的指尖一下一下地点着盏壁纹路,“只有一人在你身边伺候……”   “可以的。”宋絮清接过他的话,心中知晓他在忧虑些什么,道:“茗玥手脚伶俐,一人就足够了。”   直到张嬷嬷前来请他们前往侯府正厅时,裴牧曜都没有给她回复,但她心意已决,就算他不答应,心思也不会受动摇。   参与此次归宁宴的也仅有宋家众人,并未有其他人参加,是以也仅仅是一同吃了道午膳,小谈几句后宋老夫人有些累了,在嬷嬷的搀扶下回院中休息。   送走宋老夫人之后,二房的人也不多做停留,宋絮清又被徐氏叫走,只留下裴牧曜和宋祎两人在正厅中手谈。   直至夜幕低垂时分,宋絮清才从徐氏的院中出来,往侯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裴牧曜和宋祎两人不知何时起已在大门外等着,余光瞥见她们走出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们。   跨过侯府大门门槛之后,宋絮清松开挽着徐氏的手,对跟在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二人这段时间就留在府中等我回来,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时日,我院中的果子若是熟透了,记得摘下给云光送去。”   两个丫鬟眼眸中满是红丝,适才哭过的嗓子紧了几分,有些说不出话来。   裴牧曜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眉心蹙了蹙。   宋絮清对着双亲福了福身,转过身就对上他看似温和无波的神色,可是如此她却觉得那双淡然的眼眸下蕴含着的深意。   裴牧曜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黑幕映衬之下,她的双眸闪烁着点点光亮,大有一副他若是不答应那便不走的意思。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宋絮清澄亮的眼眸,拿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宋絮清是想和他解释的,可现下爹娘都在这儿就不好说,只能是先让他应下。   瞥见他无奈之余又拿她没办法的眼神,便知这也算是答应的意思。   入了车舆宋絮清探头出窗柩,颔首听着徐氏的叮嘱,马车驶离侯府长街看不清双亲的身影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头收进来。   宋絮清收身进来的瞬间,马车车轮不知辗过了什么,车舆颤动了下,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头顶撞到的并非是坚硬的车舆壁横,而是道冰凉的掌心。   裴牧曜的掌心抵着她的头顶,另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不紧不慢地将她带了进来,嗓音深沉如墨:“小心些。”   宋絮清‘嗯’了声,小心翼翼地收身入舆,待她坐直身的刹那间,落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松开,收了回去。   她心中怔愣少顷,对他骤然收回去的手不知为何会有些不习惯。   宋絮清薄唇微微抿起,抬眸看向双手垂落在膝上的裴牧曜,他修长的指节叩着膝,神情紧抿,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似乎并未看到她望来的视线。   “我再派……”   裴牧曜言语顿住,垂眸睨着那双捏着他衣袖摇晃的手,女子白皙娇嫩的指节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坠入他的眸中,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   他的视线顺着她的手臂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凝着宋絮清佯装无辜的眼眸,嗓音跟适才相比,沉了几分:“我再调派几人到你身边伺候。”   宋絮清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出门游玩的,况且,“我会一直都跟在你身边。”   顿了顿,眼眸微闪,道:“有你在,不会有事的。”   闻言,裴牧曜神情微变。   他长臂一伸,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稍稍使了点劲儿。   宋絮清身子凌空的瞬间,她瞳仁倏地放大,还没有来得及惊呼出声,冰凉的大掌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下一秒,她径直地撞入裴牧曜深邃的眼眸中,漆黑的眸子如同诱人心魄的迷雾,一声不响地将她吸入其中。   捂着她唇部的大掌分明带着凉意,落在腰间的掌心却滚烫无比,她的心口都被烫得发麻。   宋絮清侧坐在裴牧曜的腿上,两人靠地极其近,只要她稍稍往前挪一点点,就会撞上他的鼻尖,他身上特有的荀令香丝丝缕缕地往她鼻中钻着,钻到了她心口的位置,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   她身子微动,想要从他身上下来,然而在她动的一瞬间,箍着细腰的掌心紧了紧,他的呼吸重了几分。   裴牧曜眼眸紧紧地锁着她,一寸也不曾挪开过,他嗓音喑哑:“别动。”   炽热的鼻息落在宋絮清的耳垂,烫得耳垂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恍惚间似乎也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捶着她的心口,和她的心跳声紧紧地交织缠绕在一起,久久都没有散开。   大婚那晚的男狐狸精,似乎又在她眼前出没了。   宋絮清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她要是动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是以她听话的没有动,呼吸都放缓了,嗓音轻轻柔柔:“我这样坐着不舒服,膝盖硌得慌。”   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瞧见裴牧曜眉梢挑了下,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   正当宋絮清以为得以离开时,她身子空了一刹那,本就靠近的脸庞愈发的近,鼻尖之间只留下一丝丝缝隙,稍稍动一下就会碰到一起。   裴牧曜掌心松开时指腹有意无意地滑过她的唇瓣,低低地笑了声,问:“这样呢,舒服吗?”   宋絮清呼吸微滞,只觉得要呼吸不过来了。   实话说,是比刚刚舒服了不少。   可是这话她说不出口。   但她不知的是,裴牧曜已经从她的眸中读懂了她的意思,“清儿。”   宋絮清抿紧唇瓣,“嗯?”   “你真的太单纯了,单纯到所有的情绪都在眼中了。”   裴牧曜勾着她鬓间的发丝,不疾不徐地说着。   明明前世都经历过一场婚姻,却单纯地如同从未经历过的人。   宋絮清捏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准备问。   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危险,若是问出些不该问的……   裴牧曜凝着她轻颤的长睫,指腹似有似无地滑过她的脸颊。   宋絮清瞳孔颤动着,顿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隔着手掌悄悄地轻喘着气。   可是她忘记了,他们现下离得很近,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脯前后移动着,只剩下喘息声的车舆内满是暧昧的气息,晚风透过帐幔缝隙吹拂而来,也无法吹散舆内的气息。   裴牧曜眼眸紧了几分,喑哑的嗓音沉沉,唤着她的小名:“清儿。”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狠狠地撩拨她的心弦,世人都道色授予魂,现下她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人是故意的!是有意地在勾引撩拨她!   “你好了没……”   话音说出口后,宋絮清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甚是嘶哑。   裴牧曜闻言轻笑了声,“没有。”   他的身影随着笑声而颤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压在了某些不可言喻之处。   宋絮清:“……”   她轻咳了声。   眼瞧着她要侧开脸,裴牧曜空着的手漫不经心地扣住她捂着脸的手腕处,缓缓地将她带了回来,“逃什么,害怕了?”   宋絮清喉咙微紧,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明知他是激将法可她还是掉落了坑,硬着头皮道:“夜色似乎不错,我只是想看看。”   裴牧曜意味深长地颔了颔首。   可他一动,他的身影也会随之动。   撞上坚硬无比的胸膛那一瞬,宋絮清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捏紧,指尖蜷缩在一起,颤得她心慌意乱,“你别动!”   裴牧曜挑了挑眉,扬唇一笑,如她所愿般道:“好。”   可饶是如此,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就是呼吸都能碰撞到一起。   趁着裴牧曜不注意时,悄悄地往后仰了仰,鼻尖顿时传入新鲜的空气。   可不过紧紧是一瞬间的新鲜罢了,下一秒她又被人稍稍一拉,一颗心被吊在胸口处,不上不下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眼看着裴牧曜的脸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也下意识地往后仰着,直到退无可退,只能等着他靠近。   温热的唇瓣落在她手背的刹那,宋絮清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她眼眸怔怔地垂下,凝视亲吻着她手背的男子,唇瓣的气息透过指缝慢条斯理地传到她的唇边,心跳骤然间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觉得隔着唇瓣的手心就像是不存在那般。   良久,裴牧曜微微抬起眸,唇瓣离开了她的手背。   他喉头滚了滚,嗓音嘶哑性感:“清儿,感受到了吗?”   宋絮清的脑袋如同浆糊那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感受到什么?   心颤吗?   她垂眸睨了眼手背,白皙的手背上印着点点印迹,微红的颜色点缀在手背上,很是显眼。   这时候,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下,宋絮清呼吸微顿,想要定神听外边的声响,可身前的男子就像是摄人心魄的妖怪那般,引诱着她。   悬挂于壁横的铃铛被摇响,帐幔被掀开的前一刹那,她倏地推了下裴牧曜的胸膛,腰间的手松开的瞬间当即转身探身出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府中跑去。   裴牧曜指尖挑开窗柩帐幔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勾了勾唇。   她跑入王府后,他整了整凌乱的衣裳,不疾不徐地下了马车,神色淡淡地瞥了眼适才驾马车的祈安,进了府去。   落在后头的祈安如同丈二长的和尚那样,摸不着头脑。   走在他身边的泽川见他傻傻的神情,嗤笑了下,意有所指地提醒道:"去陉州的路上,马车能走多慢就走多慢。"   祈安拧眉,疑惑问:“为什么,不是赶路吗?”   泽川无言以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啧了声:“你没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启程   (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   朝阳余晖斜斜挂于上空, 洋洋洒洒地扫过阴暗之处,破碎的朝阳余晖层层叠叠地漫过,撕破悠长街道上昏沉的黑夜。   随处可闻的鸡鸣音伴随着沉闷钟声掠过王府上空, 正门外丫鬟侍卫们步履匆匆来往于内院和大门外, 远行的车马早已备好候在外头,俊俏的马匹时不时地踢着砖块, 漾起清脆的声响。   裴牧曜负手伫立于骏马身侧, 掌心拂过略微有些焦躁不安的马匹,听着祈安收到的前方探路侍卫传来的消息。   垂头搬运着行囊的侍卫们余光睨见内院若影若现的影子,身影纷纷顿在原地垂头请安。   听闻声响的裴牧曜手掌稍稍抬起, 撇头望去,禀告着消息的祈安倏时闭上嘴,   淡绿色的身影提着裙摆拾阶而上, 也不知是在和丫鬟谈论着什么, 恬静的面容之上, 眼眸中尽是俏皮欢悦的神色,看上去很是雀跃的样子。   灼灼的目光落在身上, 宋絮清噤住了声循着眸光望去,瞧见披着朝阳辉光的男子时她抿了抿唇,昨夜的场景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思绪之中, 荡着她的心房。   宋絮清往外走的步伐慢了几分。   身侧的姑娘忽而静了下来,茗玥也有些奇怪地抬头,“那姑娘幼时可曾下水摸过莲藕。”   被她的声音唤回思绪的宋絮清对上她疑惑的神情,轻咳了声, 道:“自然是下水摸过的, 不过也是浅浅的水面, 那时有表哥表姐陪我, 外祖他们也在岸边看着。”   那是宋絮清唯一一次出京城,仔细想想,竟然也是幼时的事情。   茗玥笑了笑:“姑娘幼时确实……”   说着说着瞥见迈着长步走来的王爷,她抿上了唇垂头退后至宋絮清的斜后方。   宋絮清眸光掠过他的掌心,恍惚间只觉得侧腰好似被火燎过那般,清了清嗓子:“现在出发吗?”   裴牧曜似有似无地‘嗯’了身,注意到她眼下微微漫起的青丝,沉声唤着她的小名,“昨夜似乎没有休息好?”   听他这一说,宋絮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她昨夜自然是没有休息好的,但是是谁害她没有休息好的,难道不知情吗?   娇俏的神情利落干脆,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非要把事情讲清楚:“看样子,是我的问题。”   宋絮清:“……”   她哑口无言地仰头看他,嘟囔道:“心里知道就好了,怎么还说出来呢。”   何况还有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   瞧见众人抿唇憋笑的神情,宋絮清佯装镇定地掩了掩唇,迈步越过裴牧曜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上了马车。   裴牧曜的视线顺着她的身影挪动,清冽的薄唇扬起缕缕弧度,转头吩咐了祈安启程后,翻身上了马。   端坐在舆内的宋絮清手心缓缓地按压着跳动的胸口,她指尖挑起窗柩帐幔,悄悄地探头望着前方的裴牧曜,中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此次启程前往韶州株洲的事宜是皇帝亲批之事,但也不便大张旗鼓出行,故而选择了清晨时分离京,一行人出城门之时摆摊的商贩们才将摊子摆好等待客人到来。   长路漫漫,为了防止路途中无聊,茗玥昨日甚至收拾了些书册放在马车之中,不过宋絮清昨夜并未休息好,出了城门不久便倚着软垫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之时身上披着道薄纱毯子,马车似乎也没有前行的意思。   都不等挑开帐幔,炽热的阳光随着微风吹荡起的帐幔缝隙照射进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抬手遮在额前挡着阳光,起身掀开帐幔探出去,恰好撞见裴牧曜走来,手中端着个茶盏。   见她眸中满是倦怠懒散的神色却还在往下走,裴牧曜三步做两步,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牵着她的手带下了马车,“何时醒来的,也不吱声。”   “才醒来不久。”说着宋絮清抬手掩住嘴,细细碎碎地打了道哈欠,视线扫过倚靠在树荫下休息的众人,问:“我们现在离京城多远了?”   裴牧曜抬手将茶盏递到她的唇边,道:“百来里路。”   宋絮清了然地点点头,下意识地就着他的动作,垂头呷了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咙。   离京的这小段路走的是官道,是以用时会短上不少,但休息结束启程前往夜间歇息的院落走得便是旁门小路,脚程要比官道慢上不少。   不过为了好生休息后赶路,他们也是选择了临江的官道停下休息。   是以虽然已是日挂高头的正午时节,徐徐吹过的清风带着些许江河的清凉,倒也是个好去处。   宋絮清倚坐在树荫底下,就着清水小口小口地咬着干粮,听着泽川给裴牧曜上报情况,才得知若是桉他们的进程,明日午后便可抵达陉州。   她听着听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祈安不知去了哪儿,倒是伺候起居之事的泽川在禀报脚程。   等泽川躬身离开后,宋絮清微微仰起脖颈,望着眸光深暗的裴牧曜,不解地问:“我们是要大张旗鼓地进陉州吗?”   视线瞟过那道白皙纤细的长颈,裴牧曜嗓子紧了紧,好半响才道:“既然都经过了,就没有不进去的理。”   他掌心扬起衣裳摆子,随处在她身侧寻了道位置,盘腿坐下。   炽热的烈阳透过遮挡的屏障落在他的头顶上,宋絮清往旁边挪了些许位置,“坐过来一点吧。”   熟悉的气息夹着点点摄人心魄的暖意,漫不经心地掠过她的鼻尖,平静的湖面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宋絮清心中稍稍失神。   清脆的响指音敲响,她回过神来,茫然地循声看去。   漆黑深邃的瞳仁如同盛夏的卷风暴,意图将她卷入狂风之中,宋絮清咬了咬下唇瓣,颤着音道:“进陉州,可会引来裴翊琛的注意?”   裴牧曜伸出手,带着江风凉意的指腹滑过她的唇际,抹去丝丝水珠。   宋絮清呼吸滞了一瞬,怔愣地看着他。   余光瞥见似乎朝这儿看来的侍卫们,她身体微微僵住,动也不敢动。   好在裴牧曜并未继续做什么,而是收回了手,道:“不进入陉州也会引来他的注意,倒不如大张旗鼓地入内。”   适才泽川来报,在他们离京的不久后,就有人在城门口不远处的酒楼中瞧见了裴翊琛和顾沁宁的身影,如此早的时辰,二人出现在那儿就是道信号。   宋絮清颔了颔首,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裴牧曜出京,还是前往韶州株洲等要地,以裴翊琛的性子,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他出行。   就是前世最后那段时日,裴牧曜忽然出京前往韶州的那一日,心思沉稳如裴翊琛也寝食难安了数日,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怕他将李锦带回京中。   都说怕什么就会来什么,裴翊琛前世之所以会逼宫,也是因为李锦被带回京中关押在大理寺牢狱中,且靖宁王府被禁足之下的无奈之举,谁知也正中了裴牧曜的下怀。   不知这一世前往韶州,是否能够提前捉到李锦。   宋絮清凛了凛神,“可有查到李锦在韶州何处?”   裴牧曜摇头,“他在陉州。”   宋絮清眉心微拧,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嗓音微微压下:“我还以为你此次来陉州,是想要查走私官盐之事。”   裴牧曜闻言,眉梢往上挑了一瞬。   对宋絮清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有了另一层理解,她好似并不仅仅是知晓她的死亡,而是和他一般,窥探到了所有的事情。   他手臂撑着地起身,不紧不慢地道:“走私官盐之事是父皇想查,逮捕李锦之事是我的事情。”   宋絮清眸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心中漾起些许不解。   裴牧曜掌心落在她的手腕上,用了点劲儿将她拉起身,道:“他知道是谁在背后运作,不过是缺少证据罢了。”   宋絮清抿唇不语,平静的内心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下那般,狠狠地向上荡起瓢泼水波。   她是否可以认为,皇上如果得知借用陉州四通八达的交通运道走私官盐之事背后的人是靖宁王,也会得知支撑着靖宁王如此行事之人乃太子裴翊琛?   但这实在是过于耸人听闻了。   比未来君主放任其皇叔肆意妄为,伤害国本之事还要来得惊骇人心。   可若是这样,皇上为何还如此偏爱裴翊琛,难道就只是因为他是未来的君主,是以任其伤害国本?   前世宋絮清久居宫中,所能够接触到的事情不过就只有东宫内部的消息,再往外她便不知情了,可现下仔细想来,也觉得奇怪。   宋絮清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其中的深意。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视线通过窗柩缝隙凝着策马跟在车舆旁的裴牧曜,忽然间,前世离宫前,裴徽澜出来相送的话语在宋絮清心中响起。   宋絮清澄亮溜圆的鹿眸四下转动着,探究着裴徽澜话中的意思。   “皇嫂,我知道那味药非你的意思,只是那段时日我真的太痛了,痛得我不敢再和你交好。”   我知那味药并非你的意思……   宋絮清眼眸瞪得浑圆,心中隐隐有些发怵。   今日之前她回想起这段话,重点都落在了最后一句,反而忽略了最初那句话的意思。   裴徽澜要是知道那味药并非她的意思,岂不是一直以来都清楚,给她下相克之药的人是裴翊琛!?   宋絮清手心紧紧地抓着窗柩边缘,白皙的指尖也因力道的原因,渐渐染上了通透的绯红色。   她眼神微凛,深深地呼了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骤然闯入她的思绪之中。   别的事情不提,单论裴翊琛逼宫失败之后,状告他残害同胞伤害国本之事如同冬日飘雪飞下,而皇上更像是早已得知那般,连问都没有问过就已经将他打入牢中,直到三日后流放文书颁布,都未曾召见过他。   甚至也不曾派人前来东宫抄宫,只是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将她和侧妃侍妾等人迁出东宫。   倘若裴翊琛一开始就是死局,那么他不管如何想办法突破都,不管往何处走都是围墙,只是在于这个局,到底是谁设下的。   是裴牧曜,还是皇上?   又是何时开始设的局,是查清官盐走私事件后,还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   宋絮清无从得知,她抓着窗柩的手紧了紧,侧过眼眸却并未看到适才走在舆外的裴牧曜。   她探头出窗柩,前后左右环视了一圈,才在距离马车十丈之后的方位发现了他的身影。   他神色漫不经心地骑着马,倒是跟在他身边的祈安,神情中满是严肃。   祈安牵着缰绳,避免马匹冲向前,悄声道:“王爷,现下跟在我们身后的应该有三路人马,属下观察了约莫一个时辰,确定他们之间都互不相识,都在刻意的避开别人耳目,目前还未撞上。”   闻言,裴牧曜眼神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祈安有点儿摸不准他的意思,问道:“可要派人前去阻隔他们?”   “不用。”裴牧曜唇角微微扬起,眸中却一丝笑意都不及,“他们想跟那就跟着。”   祈安睨见他这道神情,便知这是放任他们跟随的意思。   越往南边走路途也不顺畅,若是遇到暴雨时节,在林间泥泞小道奔波之间,总有一日会相见,那时便是自相残杀之日。   不过裴牧曜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幽深不见底的瞳仁落回至前头的马车上,少顷之间,他道:“探清哪一路是侯府的人,引他们跟着我们的人走,别和那两路碰上了。”   祈安闻言眼眸微缩,并未想到宣武侯会派人跟着他们离京,更惊讶于王爷为何会知道此事,那三路人马躲躲藏藏,可没有一路是想要他们知道的意思。   裴牧曜落在缰绳上的手往上拉了下,笑意不达眼底地道:“至于父皇和皇兄的人,由他们去就行。”   说着他夹了夹马腹,跟上了前头的马车。   祈安在后头应了声是,拉紧缰绳掉头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今天卡一下章节,后续是进陉州,明天一起写。   前几天太忙没法给大家双更,我这个周末尽量给大家多更新一点。   但不能保证是万字之类的,尽量保证在7k以上。   这两天我也需要空出点时间去医院复诊拿中药调理(整个六月熬夜码字靠咖啡续命导致疯狂长痘,在看皮肤科) 第66章 清白   (想来应该是不要的)   繁杂万千的思绪在夜里都化作唤人清醒的醒神露, 奔波整日的宋絮清闭眸侧对着墙体,与稍显疲惫的身体不同,头脑异常的清晰明亮。   静卧在床榻中许久, 她都不曾入睡。   外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絮清翻了个身,眸光沉静如一滩死水, 她侧身望着窗柩外的夜色, 心思沉沉。   皎洁无暇的月挂倾洒入内,树梢叠影被微风吹动摇曳,黑影时不时地掠过。   宋絮清的手耷拉着横在正中央的长枕之上, 小指无意识戳中道手背,飘荡的思绪渐渐回笼。   她垂眼扫了眼那处,顺着男子修长有力的手臂缓缓上移, 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裴牧曜, 清洁如玉的月光没过他的面容, 衬得他愈发的冷漠无情。   窗柩外的月光不紧不慢地向下挪动着,明亮的卧阁染上了无尽的黑, 外边传来刻意压低但在静谧黑夜中还是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些许她听不清的交谈声,不过倒是能听清是祈安的声线。   宋絮清动作轻缓地转过身去, 照着最初的姿势闭上了眼眸。   整整辗转反侧近四个时辰未能入眠,现下眼眸才阖上,不过顷刻之间便入了睡。   清亮的鸟啼声声入耳,刺眼的烈阳滑过眼眸时宋絮清堪堪睁开眸, 睡眼惺忪地望着身处之地, 撑着车舆内的软垫坐起了身。   遮盖在身上的丝衾随之滑落下来, 她指尖绞着丝衾, 和卧阁相较而言狭小的车舆稍稍摇晃了下,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何时上的马车,她为何一点儿意识都没有?   宋絮清动了动右臂,阵阵麻意从指尖荡入心尖,她嘶了声,正要唤茗玥时,眼前的帐幔忽而被人掀开,即将溢出口的话语敛了回去,定定地望着探身入舆的裴牧曜。   裴牧曜入舆的动作顿了一瞬,勾了唇,“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宋絮清略坐直腰身开口,嗓音中带着点点倦懒,“我们是何时启程的,怎么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已经到了陉州城外。”裴牧曜并未正面回答,指腹摩挲着随他一同入内的花瓷云纹盏,道:“停在这儿稍作休息,待日头下去些许就可以入城了。”   宋絮清颔首,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掀起,道:“那我正好去洗漱一番。”   身影略微挪动准确起身时手腕却被人擒住,她神色不解地回头,只见裴牧曜掌心抬起了须臾,似笑非笑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光,也不知是不是烈阳洒过留下的痕迹。   裴牧曜神闲气定地撇了撇眸,落在了那盏清水之上,漫不经心道:“我来。”   宋絮清神色怔然:“……?”   顿了顿,以为是自己误错了他的一瞬,指尖点了点舆外,“我去找茗玥伺候我洗簌。”   没想到裴牧曜舒眉展眼地‘嗯’了身,清眸之中渐渐漫上调谑的神色,道:“我来伺候你洗簌,不行吗?”   宋絮清好不容易舒缓下的怔愣神色再次漫起,甚是惊诧地注视着他。   当然不行!   宋絮清自认为还不到胆大包天的时候,皇子来伺候她起居洗簌,要是被人知道了,再是荒无人烟之地也禁不住有心之人参上一本。   不容她开口反驳,身后的人掌心稍稍一扯将她拉回原位,另一手递着花瓷云纹盏到她唇边。   宋絮清紧抿着唇瓣,云纹盏却如同裴牧曜当下的眼神般,强势,不容置疑地撬开她的唇瓣。   裴牧曜眸光凝着她耳根处漾起的红润,逐渐蔓延至双颊,沉默几息,无奈地弯了弯唇:“这儿只有我们俩人,不会再有第三人看到。”   宋絮清稍显无措地看着他,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败下阵来,垂头抿了口清润的泉水漱口。   正当她眼眸四转寻着盆舆等洗簌用具时,余光瞥见他不知从何处取出的几样漱口用具,颇有种有备而来的意思。   她将嘴中的清水吐出,接过递来的手帕擦拭沾在嘴角的水渍,不声不响地继续洗簌着,舆中过于狭小,倒是用了好一会儿才结束了洗漱。   待宋絮清洗簌结束之后,裴牧曜漫不经心地唤了声外头的人,将盆舆等东西递了出去。   宋絮清捏着手帕,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裴牧曜手中端着个瓷碗进来,瓷碗的上方飘荡着丝丝缕缕的薄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晚点儿进了陉州之后再去城中酒楼走走。”   “嗯。”宋絮清收回眼眸,接过瓷碗,勺子轻轻柔柔地搅拌着碗中的清粥。   昨天心中想着事情没有用多少东西,现下这碗清粥倒是来得及时,没一会儿就见了底。   宋絮清下了马车走在临江处散步着,江边的微风徐徐吹拂过,吹扬了她的裙摆,从这儿望向望向对岸,远远地都可以瞧见随处而立的楼阁酒肆等地,若是细看,甚至能够看到更远的江面中央飘荡着的船。   睨了眼不知何时走到身侧的裴牧曜,宋絮清抬手指着远处,“那儿便是陉州?”   视线顺着她的指尖掠去,裴牧曜负手点头:“嗯,那是陉州的港口码头。”   陉州之所以繁荣也正是借由这得天独厚的天地优势,当地百姓们若不是出远海与外地做生意,便是靠海吃海捕鱼为生,日子过得也倒是无比的舒适。   宋絮清不曾来过陉州,只不过是前世听别人提过些许,说是受当地生活民风开放所致,这儿的男子女子个个性情爽朗,就连三岁的幼童言语也颇为利落爽快。   可也就是这样个地方,也掩盖着一桩又一桩不为人知的故事。   走私官盐也好,尹氏灭门也罢,都暗藏在繁荣盛景之下。   顾沁宁漫着缕缕红丝的神情闪过宋絮清的思绪中,她抿了抿唇,问:“后来,顾沁宁可还曾再回过这儿?”   裴牧曜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之意,垂眸睨了她一眼,“不曾。”   宋絮清颔了颔首,想来也是如此。   或许都是女儿家也或是前世曾同顾沁宁小谈过几次,宋絮清那日听闻她初次提及尹氏之事时,清楚的感知到她心中好似并不愿承认自己是尹氏之女。   这种不肯承认并不是说她否定自己的出身否定尹家被灭门,而是经历过万般宋絮清不知□□情后的她,不敢再以尹氏女的身份自居。   裴牧曜侧眸静静地凝视着宋絮清的侧颜,眼看她的神色愈发落寞,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我给过她后撤的路子,是她自己将所有的路都断掉了。”   闻言,宋絮清嘴角微启正要开口发问之际,就瞧见泽川和祈安两人匆匆走来,她闭上了唇。   泽川拱了拱手,道:“主子,岘文有事来报。”   裴牧曜颔了颔首,侧眸扫了眼宋絮清扬扬下颌:“和我一同过去?”   岘文这个名字,宋絮清是头次听说,沉吟思忖须臾,摇了摇头:“我走走消消食就行,你们过去吧。”   裴牧曜瞥见了她眸中的深思,知道她现下思绪如同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也不强求她,“如此,祈安在这儿守着。”   说完他脚步微抬,又顿了下来,回身叩了叩她的额间,道:“有何想知道的,想清楚,我回来后告诉你。”   闻言,宋絮清静了一瞬,眼眸微微掀起,“好。”   目送着裴牧曜离开的身影,她淡淡地收回了眼眸,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前走着。   余光瞥到跟在身后的祈安,宋絮清抿了抿唇,喊了他一声。   祈安应了声,走上前去时想起王爷曾说过的话,将手中握着的长剑背到身后,“王妃。”   宋絮清瞧见他这个小动作,但也没有放在心中,而是问出了盘踞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你把顾沁宁带回京中后,她为何又和裴翊琛扯上了关系,还是在株洲时有的牵扯。”   顾沁宁和裴翊琛在株洲有牵扯这件事,是她前世无意间得知的。   问出口后她皱了皱眉,正要找补就听到祈安说:“我带沁宁姑娘回京后,送她去了京郊的庄子和茗玥等人住在一起,和她身边的丫鬟茗音也是那时认识并一道长大的。”   初初到京郊庄子时,还被唤做尹珞的她心境似乎有些沉闷,心如死水的尹珞也曾无数次寻死,祈安等人实在是没了办法,趁着一次夜色将她带回了南涧寺。   宋絮清挑了挑眉:“是裴牧曜和她说了什么?”   “并没有,王爷此前并未见过沁宁姑娘。”祈安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擅自作主带她去找了住持,也不知道住持和她说了些什么,听闻再出来时心境倒是有了些变化,那日她出了南涧寺后跟我们说以后不要再唤她尹珞,也倒是问了我许多太子殿下的事情。”   宋絮清迟疑片刻,不解地问:“她为何会知道,裴翊琛是她的仇人?”   也没听谁提过裴翊琛当时在场,而且那时她也被打晕了扔在池塘高耸草木之中,怎会知晓那就是她的仇家。   祈安没有握着长剑的另一边手紧了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道:“是后来沁宁姑娘找到王爷,让王爷帮忙将她送到殿下身边时,我们才得知那晚殿下曾去过尹府。”   宋絮清脚步微顿,不可思议地拧眉:“他去那儿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祈安轻锁眉眼,“沁宁姑娘中了香并未真正的缓过来,只是眼眸睁开的瞬间,瞧见了跪在院落中的尹老爷和夫人被……抹了脖子,鲜血溅起的时候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絮清张了张嘴角,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祈安停顿的那刹那,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指谁。   宋絮清不敢想象,不过十岁出头的顾沁宁是如何淌过遍布鲜血之路,走到了裴翊琛的身边。   “那时王爷只是想送个暗探过去,但那儿守卫森严,悄无声息送个人进去并不是易事,但也不知沁宁姑娘是从何处得知了此事,求我们带她去见王爷。”祈安紧握的拳心松开了些许,陷入了回忆中,“她和王爷说,她甘愿做这个饵诱殿下上钩,这也是她唯一能够接近殿下的机会。”   “后来整整一年的光景,我们都没有再见过沁宁姑娘,再见她时,她已经是以殿下心悦之人的身份回京。”   宋絮清心尖发酸,眼眸发怔地看着祈安良久,深深地呼了口气,“畜生。”   这话祈安倒是不敢接了,只是说:“沁宁姑娘离京前往株洲时,王爷曾派人跟在她的身后,若是她和殿下相遇后后悔了,我们的人便可带她回来,但是沁宁姑娘去了株洲不久后,留下了信件给到他们,不见踪迹。”   宋絮清闭了闭眼眸,敛去眸中的怒意,淡淡道:“弓弦拉开之后,就不会再有回头路了。”   就算是再艰难再不易,咽着血水也要走过去。   祈安愣了愣,道:“沁宁姑娘和您说了同样的话。”   宋絮清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分明有炎炎烈日照在她的身上,却宛若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不曾有人将怀疑的目光落到顾沁宁身上,任是谁都觉得她不过是一柔弱无力的姑娘家……   宋絮清喉间紧了紧,沉默地往回走着。   走到马车处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匆匆离去,不多时,裴牧曜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裴牧曜眼眸扫过落寞无声的宋絮清,掌心微抬止住泽川的话语。   四目相对须臾,宋絮清渐渐地垂下了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路边的石子,直到视线中漫过黑影,她才抬起头,问:“你说,陉州还有人记得尹氏吗?”   闻言,裴牧曜睨了眼祈安。   祈安点了点头。   沉默几息,裴牧曜朝前走了一步,牵过她的手,“有的。”   扎根了百年的大家族,以如此惨烈的结局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这也是顾沁宁这么多年不愿再回到陉州的原因之一。   陉州的州府官员们早早地就听闻瑞王即将过路的消息,是以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候着,谁知等到日挂高头都没有等来人,一行人按耐不住但也都不敢动,生怕瑞王在陉州界内出现任何意外,连忙遣派侍卫前去查看。   好在侍卫很快就来报,临江边发现了瑞王的人马,想必不久后就会到来。   陉州太守贺林知听闻消息后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们退下,眼眸瞥过一旁的宋淮安,道:“听闻瑞王妃也随王爷出行,倒不知王妃喜欢些什么。”   坐在另一侧的别驾李军遂即笑道:“这您倒是问对了人,下官听闻宋主簿和瑞王妃倒是有些渊源在身。”   贺林知摆手笑了笑,“谁人不知?”   宋淮安嘴角挂着些许淡漠的笑容,听闻这两人一来一去的对话,道:“小妹心思纯善,最爱的不过是四处游玩,赏赏当地的风情。”   “这和我家小女倒是一个喜好,倒是可以让小女陪同瑞王妃在陉州内四处走走。”贺林知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呷了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道:“就是不曾和瑞王殿下相处过,也不知殿下脾性喜好如何。”   宋淮安闻言勾唇笑了笑,知道在这儿等着他呢,他故作悲凉地端起茶杯,吹了吹茶盏中的茶渣,道:“太守有所不知,舍妹和殿下赐婚之时,下官便在来陉州途中,在此之前和瑞王殿下也未曾有过交集,是以还真不知殿下喜好什么。”   听着他滴水不漏的话,贺林知皱了皱眉,但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李军接话道:“瑞王殿下脾性如何?”   “京中百姓皆道,瑞王殿下如同山间清风明月,也引得京中各家贵女爱慕于他。”宋淮安道。   贺林知闻言,和李军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宋淮安借着饮茶的动作,眸光静静地掠过两人,心中嗤笑。   这时候,门口的侍卫跑进来道:“大人,瑞王殿下已经到了。”   贺林知当即站起了身,就连官帽也忘记取了,匆匆出门迎接。   瞧见跪在地下的众人,探头出窗的宋絮清眉心皱了皱,这阵仗也实在是过大,就好似生怕别人不知瑞王一行人抵达陉州。   骑在马上的裴牧曜神情淡淡地扫过跪在最前边的贺林知,“起来吧。”   “谢殿下。”贺林知忙撑地起身,往旁边让了个位置,道:“下官已经在陉州中寻了出院落,若是殿下不嫌弃,可携王妃下榻居住。”   “本王就不麻烦贺大人了。”裴牧曜眉眼清冽,眼眸不紧不慢地掠向垂头伫立在后头的宋淮安,道:“许久未见宋大人,宋大人倒是消减了些。”   言语间,并非不熟稔。   贺林知眉峰紧了紧,但转念一想他是瑞王妃的兄长又忍了下去。   宋淮安闻言也心知不好,硬着头皮道:“多谢王爷关怀,听闻清儿此次也随王爷出行,下官也是有段时间未见她了。”   “二哥若是有空,等我安顿下来后再去寻你。”   清冷的嗓音中带着些许温柔,落在外侧的众人耳边,引得他们不由得探头想要一探究竟,但头还没有伸出去就感受到一道如刀般的冽眼,众人顿时缩回脑袋,目送着他们离去。   贺林知赶紧跟了上去,离去时还不忘瞥了眼面色沉静如水的宋淮安,啧了声。   宋絮清本以为来陉州是住的酒楼客栈,当马车停靠在高门院落之外时,她挑了挑眉,无声地看着翻身下马的裴牧曜。   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裴牧曜忍不住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想什么呢,眼珠子转得溜圆。”   “人家都说狡兔三窟,此次随你出行已经过了两窟,日后我若是有事寻你,可不是前往南涧寺那么容易了。”宋絮清笑道。   裴牧曜微眯起眼眸,眸中笑意颇盛,牵着她的手腕往里走,“清儿要是感兴趣,回京后我命泽川把地契交给你,你对着地契一处处的认认路,莫要路过了家门不识路。”   宋絮清笑了下,清澈的眼眸婉转动人,“这事听起来并不轻松。”   二人要走进去之时,忽而听闻有人匆匆策马而来,宋絮清余光撇去,只见适才迎接的太守带着不少随从奔来,以及许久未见的宋淮安。   她抿了抿唇,现下并不想见到这位兄长。   裴牧曜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先进去看看是否合你心意,缺什么命泽川去采买。”   宋絮清颔首,迈开步伐往里走。   落脚的院落自然是比不上王府,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陉州临江靠海,高挂上空的烈阳和京中并无区别,但时不时吹来的湿风还是能够散去阵阵炎热。   院落内种满了竹子,随风摇曳的竹林有那么点儿像南涧寺的景观,但竹林下种满了艳丽明媚的鲜花,倒不似如同山间明月皎洁的寺庙。   院内早就有专人清扫整齐,并未有任何缺失的,只不过是这儿常年没有人居住,比起王府显得要寂静了些。   下榻的主院在院落东侧,看着泽川和祈安来去匆匆的身影,宋絮清也忍不住起身在院中走走,不过这院落着实是安静了些,观望了会儿她便没了欣赏的心思。   听到她稍显无奈的叹气声,茗玥笑了笑,“姑娘喜闹,这儿的人确实是少了些。”   宋絮清颔了颔首,这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她会想起来时祈安跟她说过的话。   茗玥正要说可以上街看看时,就瞧见姑娘眼眸微微亮起。   宋絮清道:“你明日随我上街看看。”   茗玥点头应下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是要出府走走的。   听闻脚步声不轻不重地传来,蹲身撩拨着池水的宋絮清微微仰头,又垂下眼撩过静下的池水,“送走了?”   裴牧曜半蹲下身的同时‘嗯’了声,“贺林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会来事些。”   宋絮清听不出他话中的情绪,问:“他也是裴翊琛的人?”   “并不是。”裴牧曜抬手,接过茗玥慌忙递来的手帕,拉过宋絮清浸泡在池中的手心,“他是个聪明人,知道陉州特殊,离京又不算远,是以在众皇子间也不过是左右逢源,若非要说忠于谁,那便是忠于皇上。”   “尹家被灭门之时,也是他在任?”   “嗯,是他。”   宋絮清眉眼蹙了蹙,不由得问:“他和尹家有仇?”   “并无。”裴牧曜抓着她的手腕,垂眸细细地擦拭着她指尖的水珠,“他和尹家关系还算是不错,尹家未被灭门之时两府走得还算是近,贺家二公子和尹珞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宋絮清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该夸他。   贺林知确实是聪明的,就算是和尹府交好,然而站在他的立场而言,他也并未做错,若是走漏了风声给到尹家,尹家仓皇出逃必当引起裴翊琛的注意,届时不仅是尹家,就是贺府众人,也许都不会存活到今日。   裴牧曜起身的同时,拉着她的双手将她也拉起来,道:“贺林知邀我今夜前往酒楼接风洗尘,你可要去?”   “邀你?”宋絮清嘴角噙着一抹笑,“人家只是邀你,我过去做什么。”   就是花瓶,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做。   “作壁上观。”裴牧曜捏了捏她娇嫩的掌心,道:“你若是不去,我被他们灌醉失了身,那可得不偿失。”   宋絮清心尖微颤,余光瞥见茗玥匆匆往后退,双颊瞬间变得红润,恨不得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道:“青天白日之下,王爷莫要乱说话!”   裴牧曜淡笑不语地凝着她灵动的眼眸,连王爷都叫出口了,确实是羞着了。   他掩嘴轻咳了声,“我酒量不好,你是知道的。”   宋絮清听出他指得是前往东宫回府时的事情,暧昧旖旎的场景顷刻之间闯入她的脑海,一口气提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双眸怒瞪着他。   娇俏的神情撞入裴牧曜心中,他微微往前挪了一步,抵住她的脚尖。   宋絮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可他也一步一步地跟着上来,鞋尖时不时地掠过她的脚尖,麻意自下而上地传来。   退无可退即将要撞上巨石的时候,他修长的臂膀忽而揽过她的肩膀,宋絮清并未撞上石头,和巨石之间隔着他的长臂,她皱了皱眉,可他眉眼都没有眨过一瞬,就好似撞上巨石的手臂并非是他的。   裴牧曜神色未变地往前挪动了一步,抵住她的脚尖。   宋絮清只觉得四周沉闷不已,眼前的人低低地笑了声,笑声震着胸腔传递进她的心房,只觉得呼吸甚是不畅。   裴牧曜挑了挑眉,故意道:“本王若是失了清白,清儿还还要?”   宋絮清:“???”   她瞳孔剧烈的震动着,指着他的指尖也颤动不已,就差上手捂住他的嘴。   不等她开口,裴牧曜自问自答般回答:“想来应该是不要的。”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上手捂住他的嘴,轻声呵斥道:“你不要说话了。”   说着,只见裴牧曜学她眨了眨眼,很听话的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但是眸中的笑意却透露出他此刻心情尤为愉悦。   静了些许时候,宋絮清呼吸缓了几分,确定他不会再开口时,酸涩的手臂稍稍落下,见他嘴角动了动又紧忙地抬上去。   一来一回好几次,宋絮清终于确定他是在逗弄她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落下了手。   裴牧曜垂眸凝着揉着手臂的她,,勾在她身后的长臂轻轻一揽,将她揽入怀中,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她的肩颈。   宋絮清呼吸微微停滞。   顷刻之间,喑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以为了我的清白,清儿陪我去才是上选。”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没了清白就没了老婆,不划算,这笔生意才不要做。 第67章 心动   (我可以亲你吗?)   直白的话语恰如波涛汹涌的海水, 不管不顾地洒落在宋絮清的身上。   乌黑碎发扬过颈间,似撩人的绒毛般轻拂过,颈部荡起的阵阵涟漪悠悠然地递入心尖, 激荡不已的内心再次被投掷下巨石, 扬起惊涛骇浪般的波澜。   宋絮清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往后撑着巨石, 慢慢地靠在坚硬的石头上。   此刻万里无云, 蓝白色的天际恰如一双眼眸,窥探着她发颤的心口,想要一探究竟。   漫在巨石上的凉意抚摸着脊背, 丝丝缕缕的凉意拂过燥热烦闷的心绪,如擂鼓般跳跃的心房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宋絮清的眼眸不轻不重地掠向裴牧曜离去的方向,小径上早已空无一人。   她咬了咬唇, 不得不承认地是, 这只撩拨着她心弦的狐狸, 强势的闯入她的心尖,势在必得地凝视着她的内心。   宋絮清收回视线, 深深地呼了口气,挺直身躯漫步回院中。   院中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她让茗玥撤了圆桌案上的膳食, 不疾不徐地回卧阁休息去了。   激荡的内心一旦安静停歇下来之后,困倦便找上门来,宋絮清脑袋沉沉地躺在床榻之上,思绪还未转动丝毫就沉沉地睡去了。   等她再醒来时, 窗棂外的天映衬着斜落夕阳蕴出的火红光辉, 漫天的红云飘过, 很是壮观。   清冽低沉的嗓音从外间传来, 宋絮清捏了捏疲倦的眉心,撑着柔软的床榻坐起身,唤了声茗玥。   卧阁外的交谈声停滞了须臾时分,紧接着一道沉稳熟悉的脚步声自外间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月牙白锦纹衣裳,如同山间清风般温润皎洁,惹得人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可才靠近须臾就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的淡漠,清冷而又令人心生却意。   宋絮清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将将苏醒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是要准备出去了吗?”   “嗯。”裴牧曜颔了颔首,朝她伸出了手。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他的掌心,心口处微微跳动了下,慢条斯理地将手落在他的掌心中。   裴牧曜凝视着她娇嫩细腻的手,嘴角缓缓地扬起,将她的手扣紧稍稍用了点力气,拉了起来。   顺着他的力道宋絮清坐起了身,下榻之时脚背不知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痛得她眉头直皱,不自觉地半跪在床榻中,掌心紧紧地贴着身前人的胸膛,掩藏在胸膛下的心跳透过紧致有力的身体递到她的掌中。   下颌被捏紧抬起时,她眸中水汪汪的溢满了痛楚,渐渐的,痛楚间闪过些许的茫然。   伫立于床榻前的裴牧曜深邃幽暗的眼眸中散着些许光亮,喉咙中溢出一抹轻笑,唤着她的昵称,“清儿。”   眼看着他眼眸中染上了些不知名的色彩,就好似诱人心魄的咒蛊引人坠入他埋下的陷阱之中。   宋絮清咬了咬唇。   顷刻之间,她的唇瓣上滑过道冰凉的指腹,一下一下地拉开她的齿间和唇瓣的距离。   宋絮清嗓音哑了哑,忙不迭道:“我去洗漱,别耽误了事情。”   她下榻的瞬间手腕一紧,又被人扯了回去。   裴牧曜俯下身,额间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句问:“我可以亲你吗?”   宋絮清跳动的心口倏地漏了一拍,整张脸都涨红了。   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摇头。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落在她唇上的指腹缓缓地撩拨着她的长睫,就好似那几根长睫是她的命门般,把玩挑逗着。   宋絮清呼吸微微停滞了下来,一颗心被他的手高高捧起,可捧到嗓子眼处时却没了动静。   辰漏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她都要快喘不过气来,恨不得推开他,直白地问一句到底要不要亲,不亲就别靠得如此近。   她嗓子有些痒,嘴角微启之际忽而感受到一道温热的唇覆上,不疾不徐地把她喉间仅存的缕缕呼吸一丝一丝地吸去。   宋絮清眼眸瞪地发亮,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眉眼,凌厉的眉眼中漫着点点柔情,他的唇不过是覆在唇瓣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碾过的唇瓣,她的手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直到手腕被人牵去,落在了他的背脊之上,紧绷有力的背脊下尽是热气炙烫着掌心。   下唇被咬上的瞬间,湿润的水渍浸透着干涩的唇瓣,宋絮清顿愣在原地,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他的唇离开时,拉起了丝丝水渍。   宋絮清轻喘着气,拽着他衣裳的手猛地将他推开,小跑着往耳房的方向去。   被一把推开的裴牧曜眼眸如炬的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指腹漫不经心地掠过湿润的唇,嘴角缓缓地勾起。   宋絮清后背抵着耳房的门扉,掌心紧紧地压着叫嚣着即将跃出来的心房,娇嫩白皙的耳垂红得发热,烫到冰凉的指尖也散不开它的热意,倒是勾得指尖和它共沉沦。   也不知在耳房待了多久,门扉被敲响时她的耳尖倏时提起,直到茗玥的声音响起,她才松了口气。   里间久久没有出声,茗玥又敲了敲门扉,“姑娘没事吧,奴婢可以进去吗?”   宋絮清闻言,深吸了口气又不轻不重地吐出,击撞的内心静了下来,她拉开了耳房门扉,“替我寻道衣裳来。”   言语落下,只见茗玥递了递手,才看到她手中捧着的纱衣,月牙白的纱衣在烛火的映衬下一闪一闪亮着光芒。   宋絮清张了张嘴,思索须臾后没说什么,朝着屏风后边走去,茗玥紧忙跟上。   换好衣裳走出耳房时,她脚步顿了顿后往后退了一步,探头扫视着卧阁内的景观。   茗玥见状,还以为她是在找王爷,解释道:“王爷在外院等姑娘呢。”   宋絮清侧眸睨了她一眼,在确定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茗玥皎白纯净的眼眸稍稍眨动,她呼了口气,提步踏出耳房。   茗玥狐疑不解地跟在她身后出去,替她梳妆着。   宋絮清指腹缓缓滑过唇角,神色怔愣地望着偌大妆镜中的面容,眸底的情绪激荡交锋,爱意恰如此刻布满天际的绯红色那般,铺天盖地朝她压来,压得她慌了神。   外侧传来熟悉的声线,她微微侧身望去,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进名为裴牧曜的深渊之中,全然不知前路如何。   男女之间的相悦到底是何种情意,她不明白。   她深处东宫两年,见过争相争宠的侍妾们郁郁寡欢地坐在凉亭内唉声叹息,也见过后宫中的众位娘娘,就算是备受宠爱的顾沁宁,裴翊琛也常常会去别人的房中。   多少人在情浓之时许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最终还是化为灰烬消散在天地之间。   她的夫君是未来的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   若是能够趁着爱意还不够浓烈之时,绞杀在摇篮之中,或许一切都还会如她计划好那般前进。   如果能绞杀……   宋絮清阖紧了眼眸,指尖无措地绞着帕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茗玥给她上口脂时,她睁开了双眸,定定地凝着眼前的人。   茗玥被她炽热的眸光搞得愣了下,“姑娘。”   宋絮清抿了抿口脂,牵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往卧阁的圆桌案走,将她紧紧地压坐在木椅之上。   茗玥慌忙要起身,但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又重了重,怕骤然起身伤到姑娘,她只能道:“姑娘若是有事问奴婢,奴婢必当知无不言,但不必如此郑重相待……”   “茗玥。”宋絮清轻柔出声,截断她的话语,“你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茗玥挣脱的动作顿了顿,傻傻地看着她,摇头:“并无。”   宋絮清闻言,眼眸皱了皱。   现下在此处她唯一能问的,也就只有茗玥,若是茗玥都没有心悦之人,还能找谁问?   茗玥这才看出姑娘是为情所困,心中闪过一道身影,她压低了声:“姑娘是遇到了心悦之人?”   “或许吧,我不知道。”宋絮清茫然地松开手,坐到了茗玥的身侧,心思沉沉道:“我不知这是不是喜欢,但我就像是被狐狸勾了魂魄的女子,当他微微引诱我时,我便变得不像自己,全身心都会跟着他的思绪走。”   “他就算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也会觉得心慌,可那种心慌并不难受,带着点控制不住的麻意,震得我心颤,跟着他一步一步地往他设下的陷阱中走,甚至沉沦其中。”   “我不知这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是觉得它脱离了我的控制,不紧不慢地带着我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何种光景在前边等着我,但我竟然想要跟着他走。”   宋絮清似笑非笑地抬眸,喃喃自语道:“遍布着迷雾的前路,我竟然想跟着他往前走。”   不管是前世,还是上一世,都不曾经历过情爱之事,没有人教过她,心悦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她不懂,心跳颤动的瞬间,指尖发麻的刹那,眼眸相撞之际,是否就是心动的痕迹。   作者有话说:   早上去了医院,晚上家庭聚餐,所以只有一更,希望大家理解哈。   明天恢复双更。感谢在2023-07-08 22:48:21~2023-07-09 17:4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8章 坦白   (你怎的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飘逸晚风吹散了林间竹林, 点点细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卧阁外的脚步声。   裴牧曜垂眸凝视不远处的烛火,半倚着红木杉门侧的墙垣处, 轻盈中飘荡着些许狐疑的语句断断续续的透过门扉缝隙传出, 扫动着他的耳膜。   随风摇曳的烛火忽而爆开,映在眼中恰如点点星光璀璨, 深邃难懂的眼眸中略过一些复杂的情绪。   直到卧阁内不再传出声响, 他不徐不疾地站直了身,指节蜷起叩了叩门扉。   清晰而沉闷的敲门声唤醒了宋絮清飘荡无依的思绪,纤细根根分明的长睫颤了颤, 回眸看向紧闭的门扉。   “是我。”   听到裴牧曜的嗓音,宋絮清抿了抿唇,深深地呼了口气, 应了声:“这就出来了。”   起身的时候, 她双指微微捏紧抬起在唇边滑过, 轻轻地嘘了声,眸光瞥向红木杉门处。   茗玥了然地点了点头。   宋絮清对镜理了理稍显散落的发丝, 清清嗓子后推开门,眼皮掀起的刹那间恰好撞入双含着些许笑意的眸子,淡淡的笑意敛去了平日中的清冷, 就像是寒寒冬日间忽而破云而出的暖阳。   在她的怔愣注视下裴牧曜走上前,漫不经心之余显得异常的轻车熟路地牵起她的手,指节一寸一寸地破开她靠在一起的手指,十指紧扣着, 道:“陉州夜市闻名遐迩, 日落之后可以前去看看, 除了糖饼之外, 这儿还有不少当地吃食,是京中厨子做不出的风味。”   闻言,宋絮清睨了眼远处,斜挂的夕阳已经隐入天际云边,用不了几刻钟便会消散于夜幕之下。   她狐疑地回过眸:“我们现在不是要去和贺林知他们用晚膳吗?”   “过去露露脸便可走了。”裴牧曜牵着她的手,迎着晚风不疾不徐地往外走,道:“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处而已,无需和当地官员有过多的交集。”   宋絮清恍然大悟般地‘嗯’了声,耳边响着他如徐徐微风般温和的嗓音。   “陉州靠海,鲜虾鱼贝等食材尤为新鲜,只需清水将其煮沸便可得到极为鲜美的鱼汤,当地的百花糕甜度适中,想来你应该会喜欢。”   “你以前来过陉州?”宋絮清仰头看他,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你好似对这儿很是熟悉的样子?”   “四弟喜欢到处游玩,前年曾经和他一同来过。”裴牧曜指尖点了点娇嫩的手背,扬起下颌示意她越过门槛,“不过那时是冬日来的,不似今日这般热闹。”   陉州是靠海但地处北边,冬日要比处在内陆的京城湿冷上不少。   许多酒楼酒肆都是建造于江边,若是到了冬日,酒楼中耗费的炭火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   宋絮清掀开马车窗棂帐幔,目不转睛地望着外头的光景,陉州甚是繁荣但也和京中有着极多的不似之处,就如这江边的晚风都要比京中的江风多了点湿气。   即将靠近酒肆时,马车不疾不徐地停下。   宋絮清还未探身出马车,就听闻到一道颇为柔媚的嗓音徐来,柔情似水的语气别说是男子,就是她听着都觉得甚是悦耳。   帐幔被人从外边掀开之时,她正打算坐会原处推开临近酒楼的窗棂帷幔瞧一眼,谁知前头的帐幔倒是先掀开了,往来热闹的酒楼顺势映入她的眼帘。   说是酒楼,若是要深究起来,倒像是个喝花酒的地方。   适才说话的女子就站在酒楼门前,眸带震惊地盯着他们两人看,还是头次见男子喝花酒竟然带着夫人来的,是何种惊奇的观景。   她神情微挑,若有所思地丈量着这对眷侣,男子神色看似温和,眉眼间却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愠色,倒是他搀扶着下马车的女子,清澈的眼眸倒是四下转动打量着,细看下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跃跃欲试。   女子嘴角抽了抽。   宋絮清下了马车,眸光微微往上扬,落在酒楼上方偌大的门匾上。   绛月阁。   候在门前的女子见两人走来,如梦初醒般迎上去,稍显打量地问:“二位可是外来之人?”   在她靠近的瞬间,祈安走上前了一步,抬起手拦住她前进的步伐。   垂眸掠过侍卫紧握在手中的剑把,女子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盈盈道:“不知二位可有约定好……”   “公子!”   急促的话语截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回头望去瞧见太守的侍卫匆匆走来,恭敬的模样令她心中微凛。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扫了眼快步走来的侍卫,神色淡淡地‘嗯’了声,示意他带路。   侍卫忙不迭地侧身,垂下眼眸时扫了眼一旁的王妃,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心知不妙。   京中喝花酒的酒肆不少,但饶是活跃如宋絮清都未曾踏入过这些‘花柳之地’,是以头次来到这儿,心中倒是觉得新奇,时不时地侧眸睨过手臂交叠对饮的男男女女们。   预定的厢房位于最高层之处,那儿也就只有一间雅间。   守在楼梯口的侍卫们在对上宋絮清充斥着好奇之意的双眸时,都愣住了,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有人清了清嗓子,领头的人才忙道:“王爷,王妃,里边请。”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笑了笑,抬起指尖戳了戳裴牧曜紧绷有力的手臂,悄声道:“人家看到我都被吓到了,谁家公子出门偷吃还会带上姑娘的。”   她这么说着,眼眸中满是狡黠之意。   裴牧曜垂眸凝了她一会儿,扬唇笑了笑,扫了眼不远处的厢房门扉,“比起他们,我倒是好奇贺林知是何想法。”   明知他是带着宋絮清来的,可张口就邀他前来绛月阁,也不知是哪个蠢笨如猪的幕僚给贺林知出的主意,贺林知的反应也甚是奇怪,竟然会纳入考虑之中并真的邀他前来喝花酒,言语间甚至带着点暧昧的色彩。   宋絮清闻言,思忖须臾后勾唇一笑:“应该会被你吓死。”   言语间,伺候在门外的守卫们眼神怔愣地敲了敲门扉,里间传来贺林知的声音。   门扉被推开之时,满面春风的贺林知在瞧见宋絮清的刹那,顿时愣在了原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傻傻地看着她。   “贺大人,久等了。”裴牧曜眼神似笑非笑地掠过厢房中的众人,睨见宋淮安时,他眉眼微微挑起,“这倒是巧,二哥也在这儿。”   闻言,宋絮清收回眼眸,心思沉沉地看着伫立在内的宋淮安。   若是宋淮安在此处,那便只能说今日这场花酒宴是他的提议,若不然贺林知大概率不会选择此处,宋絮清并未错过贺林知垂下眼帘时如刀锋般凌厉的眼眸扫向他,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她心中冷笑了声面上却不显,眸中一亮笑意吟吟道:“二哥你怎么不提前和贺大人说一声,王爷久居南涧寺多年,心中善佛,并未踏入过烟柳之地。”   宋淮安眼神复杂难懂,他扫了眼面色清冷的裴牧曜,道:“是我的问题,忘记了提醒贺大人。”   “这样啊。”宋絮清故作了然地颔了颔首,对贺林知道:“实在抱歉,不请自来打扰贺大人的雅兴。”   “王妃折煞下官了。”贺林知连忙道,挥手命伺候在内的姑娘们散去,道:“是下官的失职,想着不打扰您休息,还特命了夫人和小女明日再上门请安。”   宋絮清静静地听着,本意也不是和贺林知纠缠过多,颔了颔首表示知道了。   倒是站在她身旁的裴牧曜,进了门后只说了一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过,就是落座之后也不曾多言,吓得贺林知连连擦着额间的汗珠。   这时候,绛月阁厅堂中传来阵阵靡靡之音,紧接着铃铛声相撞发出的清脆响音飘荡入内。   宋絮清隐隐来些许兴趣,指腹在桌下捏了下裴牧曜的指节,做了个出门的手势,便带着茗玥一同往外走。   他们所在的厢房位于最高之处,倚着栏杆往下望去,恰恰是最佳观赏之地。   妖娆多姿的身姿扭动着,白皙透亮的足腕系着金黄色的铃铛,泠泠作响的铃铛声撞击着宋絮清的耳朵,妖娆的舞姿和她所见过的都要不同。   陌生而又熟悉的脚步声入耳时,宋絮清观赏美景的心思慢慢淡去。   宋淮安走到她的身旁,双手撑着栏杆,道:“我没有想到王爷会带你过来。”   “是啊,二哥想得是他怎会带我过来呢。”宋絮清轻声细语地应道,眸中染上些许清冷,神色懒散地扫了他一眼,道:“就像二哥明知我是他的妻子,依旧妄图给王爷沾上烟柳之味,也不曾想过,若他真是那样的人,我该如何自处。”   “宋絮清!”宋淮安拧着眉,略显焦躁地直呼她的大名,“你怎可这么想我!”   “二哥怕是忘了,在你面前站着的人是瑞王妃。”宋絮清把玩着指甲,不冷不热地应着,“何能直呼名讳。”   在此之前,宋絮清从未想过搬出瑞王妃的身份去打压任何人,但宋淮安着实令她失望,亲近之人往心口戳上一刀,可要比其他人来得痛,来得令人难过。   就像明知宋淮安利用她去接近裴翊琛,但实际上内心深处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希望他会改过自新,可这抹希望最终也化为了灰烬。   宋淮安骤然侧眸,眼前的宋絮清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清冷无情的眼眸像极了厢房内的人。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宋淮安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宋絮清闻言,就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那般,神色冷冷地笑了下,“二哥怎的做起了自我介绍呢。”   她眼眸扫过垂头伺候在侧的众人,压低嗓音冷声道:“二哥将我推到太子殿下面前时,可曾想过我有一丝一   宋淮安没想到她会知道此时,神色微微发怵,很快地压下心中的惊诧,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如此做,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会不顾你的意愿。”   若是放在今日之前,宋絮清定当会被他的厚颜无耻惊到,可现下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面上平淡,道:“元宵佳节,微服私访,私定终身,下聘迎娶,”   宋絮清每说出一个词,宋淮安眸中的震惊就多了一分。   “这是二哥呈给殿下的话本子,二哥可还记得?”   宋淮安嗓子紧了紧。   他垂落的指节微微颤抖着,宋絮清眼眸微阖,缓缓地呼了口气。   四下沉默了许久,久到厅堂中表演的人都换了一波,她才听到宋淮安镇静自若的话语。   “你是何时知道的这件事。”   他并没有否认这册话本子是他费尽心思撰写的。   得到这个回复时不知为何,宋絮清倒是松了口气,“什么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   宋淮安拧了拧眉,不解:“我想你嫁入东宫有错吗?殿下根基已稳又得圣上的心,这天下日后就是他的,你若嫁给他那就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侯府也会因你而受益,和错之有?”   他嗓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质问着宋絮清,可还是落入了不远处的茗玥耳中。   见她要走上来,宋絮清微微抬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难为二哥替我操劳费心,不过有一点二哥倒是说漏了。”   宋淮安蹙着眉,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宋絮清微微靠近些许,似笑非笑道:“若我真嫁入了东宫,二哥便是未来的‘国舅’,坐享齐人之福。”她顿了顿,“可你似乎忘了,我的哥哥是宋临萧,你说兄长要是知道你踩着我往上爬,他会不会杀了你。”   她眼底含着笑,扫了眼怔愣在原地的宋淮安。   他们都知道,宋临萧会的。   “不过二哥也别担心,毕竟哥哥无召不得回京,鞭长莫及,你还有活路。”   宋絮清说完后,嘴角缓缓地勾起,转身离去了。   茗玥听到她说的话,焦急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姑娘何必刺激他,若是他出手……”   “我就是要他出手。”宋絮清视线微微回落,落在宋淮安颤着的指尖上,目光流露着些许趣味,“想要引出藏匿于林间深处的蛇蝎,自是要往深山中抛掷巨石。”   手足相残,自古以来就是大逆不道之事,如果想要宋淮安经历她曾经历过的痛苦,必当是诱他出手残害于她,她才能够名正言顺地反击。   宋淮安眸光定定地看着向下去的宋絮清,落在栏杆之上的手不紧不慢地捏紧,手背上冒起的青丝无比狰狞。   吱哑的门扉声响起,惊得他额间的碎汗倏地落下,贺林知恭维的嗓音递到他的耳中。   宋淮安回过眸撞见裴牧曜深邃清冽的神情,看到他时,凛若冰霜的眸子闪过一丝戾气,他心思沉了沉。   听完贺林知的话,裴牧曜颔了颔首漫不经心道:“贺大人,本王还有事要和宋大人相谈。”   贺林知愣了下,视线掠过栏杆处的宋淮安,他的表情看似镇定,可略微颤抖的睫毛却不会骗人。   本以为宋淮安是瑞王妃的兄长,还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是以好生相待并采纳了不少他的建议,可现下看来,倒是要好好斟酌。   目送着贺林知离开后,宋淮安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恭敬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有何要事。”   裴牧曜负手不紧不慢地走来,清冽的眸中凝上了冰霜,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刃那般肆无忌惮地滑过宋淮安,“宋大人不妨猜猜,你送去的话本子,是何时到了本王手中。”   宋淮安猛地掀起眼皮,惊愕失色地望着他。   裴牧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掌心扫过雕花栏杆的同时垂下眼帘往下望,“本王听闻绛月阁有十五丈之高,宋大人可要抓稳了,若是不慎跌落下去就是神医也救不回来。”   宋淮安手心紧了紧,咬着牙道:“多谢王爷关心,下官必当注意。”   “嗯。”裴牧曜笑意不及眼底,扫了他一眼后下楼去了。   留在原地的宋淮安双手缓缓地捏紧,修整干净的指甲掐入掌心之中,漫起的痛意却不抵不过他心中的麻意。   望着裴牧曜和宋絮清相会时的缓缓扬起的嘴角,他眸色沉了几分,思索良久都想不到是哪一环出了纰漏。   这道话本子,分明是送到了太子的手中,为何裴牧曜会得知此事,且听他的意思,想来并不是近期才知情的,而是一直以来都知晓!   难不成是出了内鬼?   可他将话本子送去东宫之后,话本子又经了好几手,甚至在送去润色之时,也有几位评书先生相看过,也不知阁中是否还有人见过。   若真要找起来,困难重重,更别提他此刻还不在京中,无法探查。   宋淮安沉沉地呼了口气,一时半刻之间也拿捏不准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太子,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若是太子知晓此事,别说是经手过话本子的其他人,就是他也难辞其咎。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姑娘   (以夫家之称冠以你家姑娘)   陉州夜幕长街并不逊色于京城, 甚至同长安街还有得一比,长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随处可见的酒楼酒肆坐落在江河边, 还未走出酒楼就能瞧见不远处的江景, 还有不少的摊贩错落有致地摆着摊,吆喝着来往的行人。   被人挡住去路时, 宋絮清正准备外出走走, 陌生男子的气息顺着江风掠过她的鼻尖,散着缕缕清香,她稍作抬眸, 撞入一双精致含笑的桃花眸中。   宋絮清往旁边让了一步,谁知那男子竟然也随之挪了一步,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茗玥屏着眉眼走到她斜前方, 抬手拦住男子。   男子明显愣了下, 拱手道:“姑娘,在下姓蒋名谦, 不知姑娘芳名,又是何处人也,是否婚配他人?”说着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般顿了顿, 仰首望了眼门匾,又忙道:“若姑娘愿意,在下可为姑娘……”   “大胆狂徒,莫要口出恶言!”茗玥厉声打断他的话, 横眉冷对着他。   适才迎接他们入内的女子已然清楚宋絮清是何人邀来的, 连忙摆手道:“这位公子, 姑娘并非我们阁中之人, 公子切莫要凭空捏造是非。”   蒋谦也没想到女子会将话说得那么重,他眸光落回站在那儿不语的姑娘,她清冷的眸光越过她的丫鬟落向他,细看之下似乎带着些许不耐,忙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姑娘海涵。”   宋絮清无意和他纠缠,收回目光对茗玥道:“你去楼上问问。”   “你又是谁。”   熟悉嗓音响起的同时,修长有力的臂膀揽上她的肩膀,掌心紧紧地扣着她的肩。   淡漠薄情的语调就像是十二月的天,冻得人仿佛深处在寒天雪地中,蒋谦眨了眨眼皮,眸光愣愣地转向紧密接触的身影,恍然大悟般地颔了颔首。   正要开口之际忽而想到这位男子是从阁中走出来的,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含蓄提醒道:“公子莫要辜负了这位姑娘。”   宋絮清眼眸扫过渐渐围上来的人群,本就烦闷的心情更加的不适,拧眉道:“多谢这位公子关心,但你挡住我的路了,可否移步?”   蒋谦没想到开口反驳自己的竟然是这位姑娘,刚要开口就听到人说:“这位蒋公子,姑娘是随着她夫君一同来会客的,并不似你所想象的那般,还请您让让步,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蒋谦闻言沉默几息,致歉后不慌不忙地让了条路出来。   裴牧曜落在宋絮清肩膀上的手缓缓地松展开,手臂落下时顺势扣住她的手,牵着她不疾不徐地往外走去。   蒋谦伫立在侧,不多时便瞧见道冷冽无霜的眼眸扫过他,他张了张嘴,欲要开口之时他们却离去了。   离开绛月阁之后,宋絮清垂下眼眸凝着路面,跟着裴牧曜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思忖之间就听到裴牧曜随性散漫的话语。   “还在想宋淮安的事情?”   宋絮清闻言眼皮子微微掀起,眸中的繁琐复杂随之散去,摇了摇头道:“我和他已经没什么想说的,只是觉得名利确实是个好东西,能够诱得人磨灭了亲情。”   裴牧曜停下前进的脚步,静静地望着她眸底深处的难过,指腹轻轻地拂过她的眼角处,道:“是他蛇心不足妄想着吞象,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侯府虽早早的就已经分了家,但宋家二房也不曾短过任何人,在众人的心中也依旧是宣武侯亲属,若不是二房平日中低调了些许,在京中也是极为受人尊重的。   思及此,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眨了眨眼眸‘嗯’了声,眸光落在了前方。   灯火洒落在他们身上,前方道路映衬出时而错开时而交叠的身影,只有牵着的两双手从未分离过。   裴牧曜移开视线,捏了捏她的掌心,嗓音淡淡:“我带你去个地方。”   清冷的嗓音拂去宋絮清心尖的燥热,也勾走了她的注意力,“去哪儿?”   “港口码头。”裴牧曜道。   陉州的港口码头是北方州府中最大的码头,南北往来间运送着繁多物资,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只要通过批示,便可从此处发船远出外海,或是装载着货物从南边回来。   就算夜已深,依旧有装卸的力士传递着沙包,走近点儿甚至能够听到他们打气时的嘿呼声。   宋絮清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场景,眼眸一瞬不眨地凝视着他们,疑惑不解地问:“这几艘船是明日就要出海吗?”   裴牧曜颔首,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跟在一旁的祈安,徐徐道:“明日清晨朝阳冒出时,他们便会启程。”   宋絮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怪不得晚上还在搬运着货物。   港口码头处的晚风要比长街拂过的要湿润上几分,在这炎炎夏日间也会显得更加凉爽,此处还是民间船只搬运货物之处,再往里走便是官家的船只,现下也有不少人在摸黑搬运货物。   借着浓浓黑夜,宋絮清伸出手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袖,问道:“我们只在此处停留三日,三日足够吗?”   “不够。”裴牧曜并未思索,毫不犹豫地说着。   宋絮清勾勒精致的眉心稍稍拧紧。   若是三日不够,三日之后他们便要启程前往下一个地点,若是一直停留在陉州,怕是会引起裴翊琛的关注。   或者说不仅是裴翊琛,就是深居简出的靖宁王,指不定也会派人前来此地探查。   码头道路侧边的灯笼烛火稍稍掠过,照亮了她的神情,裴牧曜抬手顺着眉尾的方向拂过她的眉梢,散去她眉间的忧思,望着西南角的方位,道:“陉州时节正好,不似京中那般闷热也不似南方湿气重重,若是能在郊外寻上一处住处避暑,想必也是极佳的。”   “嗯?”宋絮清听着他骤然转移的话语,一时半刻并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裴牧曜扬起薄唇,笑了笑:“命泽川去郊外寻个住处,你我掩去身份在那儿居住些时日,你意下如何。”   宋絮清倏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眼尾稍稍扬起,眼眸含笑地点了点头。   她心知若裴牧曜说要寻个住处,便是早就寻好的意思,她只需要随着他前往入住即可。   有些事情就算掩藏得再好也禁不住有心之人查,走私官盐一事重点并未在裴翊琛身上,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能揪出靖宁王刻意掩盖在深处的秘事,也实打实的能够让裴翊琛狠狠地栽道跟头。   宋絮清数了数时日,若是靖宁王失了势,离裴翊琛如同夺舍般失了智拥兵造反也不远了。   她抬起下颌,视线扫过垂眸凝着她的裴牧曜,扬起的嘴角划出道好看的弧度。   码头的湿风吹得人心绪飞扬,直到回到院中,宋絮清还在想着适才裴牧曜所说的话,就连他的讲话声都没有听到,但也正是因为日间思绪沉沉,她才洗净身子躺到床上时便已然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朝露之时,身侧已没了人,伸手探去只能摸到稍稍清凉的丝衾,足见他已经起身多时。   睡眠极佳的宋絮清心情舒畅,慢条斯理地坐起身伸了道懒腰,才寻来鞋袜穿好往卧阁外走去。   茗玥招手命人摆放着吃食,听到声响后回过身迎了上来,“姑娘怎的起身了也不喊奴婢。”   “裴牧曜呢?”宋絮清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眸扫过厅中内都未见他的身影。   茗玥唤了其他丫鬟准备好吃食,跟着宋絮清往耳房的方向走,边掀开帷幔边道:“王爷和祈安出门了,说是要晚间才能回来,王爷还给姑娘留了纸笺。”   宋絮清颔了颔首,稍稍觉得不对劲,略显狐疑地侧眸睨了道茗玥,想了想,总算意识到哪儿不大对劲,问:“你们为何不改口,依旧唤我姑娘?”   不说是茗玥,就是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那几日也都是唤她做姑娘,未曾改过口。   茗玥拧着湿帕,双手捧起递给了她,道:“是王爷的意思。”   “嗯?”宋絮清取着湿帕的动作微顿,又抬起对着铜镜擦了擦脸后才问:“他和你们说的?”   茗玥摇了摇头,“奴婢愚钝,没有看懂王爷的意思,是祈安后来说的。”   大婚当晚。   三个丫鬟守在外侧,听到沉稳如钟的脚步声不约而同地抬起眸来,唤了声王爷。   画屏推开门扉的时候,说了句王妃在内。   那道含着笑意的眼眸忽而冷了几分,在场的众人心思顿时凛起,画屏也不知她的话有何不对,为何会引来裴牧曜的扫视。   裴牧曜不含任何深意的视线不紧不慢地掠过在场的三个丫鬟,道:“她还是你们的姑娘。”   说着就走了进去。   望着合拢的门扉,毫不知情的画屏和采桃二人相视一眼,惊恐地都要哭出声来,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满意姑娘还是如何,但祈安和泽川两人在侧,她们俩又不敢问出声。   实在是因为她们面上的恐惧过甚惹起了祈安的注意,祈安才解释道:“王妃先是你们的姑娘再是王妃。”   拗口的话语听得三个丫鬟一愣一愣的,用幼童面对先生时求知若渴的神情望着他。   祈安甚少被女子如此磊落的眼神盯着,他挠了挠头,道:“你们是王妃带入府的,唯一的主子就是王妃,若因她的出嫁而欣然改口,以夫家之称冠以你家姑娘,日后莫不是要以王爷的话为主而怠慢了王妃?”   三个丫鬟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摇头表示并无此意。   但不管怎么说,三人后来私下场合中就未唤过王妃,而是喊着姑娘。   宋絮清擦拭着双颊的手微顿,惊讶地挑了挑眉,落下后从铜镜中望着印在镜中的茗玥,她神情尤为真挚。   茗玥想了想,补充道:“若是在正式场合,奴婢等人还是会唤您王妃,还望姑娘谅解。”   “这没有什么。”宋絮清摆了摆手,把帕子搭在盆上,若不是裴牧曜和她们提,她还真没有在意过三人是否改口,“只不过是想起昨日在绛月阁门口遇到的事情。”   宋絮清端坐在妆镜前,由茗玥替她簪着长发,思绪中满是茗玥适才所说过的话。   不知那句以夫家之称冠以她是祈安的揣测,还是就是裴牧曜所言的意思,可不论是祈安的揣测还是裴牧曜说过此话,她都觉得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涌上心头。   这个东西不坏,甚至会令她有那么点小小的欢愉。   眸光紧紧地凝着妆镜中的人影,瞧见人影微微扬起的唇梢,宋絮清轻笑了声。   不知何意的茗玥疑惑地“嗯”了声,“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是不错的事情。”宋絮清并未否认,说着接过茗玥递来的口脂抿了抿,稍显白皙的唇瓣瞬间染上了淡淡的光泽,“今日天不错,你陪我出去走走。”   茗玥应下,但也是等宋絮清用完早膳之后,才准备出门。   宋絮清指尖捏着裴牧曜留下的纸笺,苍劲有力的字迹力透纸背,隐隐有墨迹印出,她掀开卷起的纸笺,凝着纸笺上留有的字眼,含笑的眉眼微微挑起。   “他倒是知道我想做什么。”   纸笺上写有尹家旧址,更是告知那附近有何可以供她玩乐之处。   宋絮清指腹点着纸笺上的花露铺子,眸光掠过伺候在侧的丫鬟们,对茗玥道:“你随我去城南的凝香院看看,听闻陉州花露同京中也很是不同,倒是可以采买些许回去。”   城南距离这儿算不上多远,听家在当地的小厮说,脚程最慢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是以宋絮清并不打算乘坐马车出行,乘马出行目标过大,也会引起他人的注目。   谁知走到院落门口之时,恰好撞见匆匆走入的侍卫,见到宋絮清后他连忙跪下:“王妃,贺大人家的夫人和小姐递了拜帖来,现下在外等着。”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印着一枝梅花纹路的拜帖,眼眸淡淡地越过侍卫落在院外。   茗玥适时地取过拜帖翻开,掌心扇了扇拜帖上的花露,散着点点梅香,若有所思道:“贺家夫人倒是了解您的喜好。”   宋絮清淡笑了声,这多少是要下些功夫的。   可她随裴牧曜出行的事情不过前两日才传出,贺家对她的打探倒不知是何时起的。   她收回目光,道:“那就出去看看吧。”   贺家夫人和姑娘在宋絮清抬眸的瞬间,就意识到她的视线是落在她们身上,但也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一如往常地垂眸望着地面,等着她走近。   垂下的视线中出现道影子时,贺夫人才掀起丝丝眼皮,带着自家女儿福身请安道:“参见王妃。”   宋絮清颔了颔首,“起来吧。”   贺夫人抬起眼眸这才真正地看清她的面容,要比传言之中的还要精致漂亮上许多,她笑着说明了来意:“听老爷说王妃初次来陉州,臣妇便想着这陉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着不知是否有幸,可以领着王妃在城中逛逛。”   “夫人多礼了。”宋絮清轻声细语道,眼眸瞥过一直未言语的姑娘,看上去约莫十四五的年华,“这位是贺小姐?”   “臣女贺知桥,拜见王妃。”贺知桥慢声细语道,言行举止之间都透着丝丝缕缕的矜气。   宋絮清颔首,想起不久前裴牧曜和她说过的话,眼眸子转了圈,道:“我现下倒是要出府走走,若贺夫人有空,不妨陪我走上一程。”   贺夫人笑了笑,“这自然好,不知王妃是要去哪处?”   “凝香院。”茗玥适时地说道。   宋絮清神色自若地看着贺夫人,在茗玥说话之时,贺夫人的神情并未有上丝毫变化,就好似早已忘记了,在距离凝香院不过十丈外的地方是尹府旧址。   贺夫人侧着身,介绍道:“凝香院还是前年兴起之地,调配的香料花露都颇受姑娘家喜爱,王妃竟然会知晓此地。”   听到最后那句话,宋絮清神情淡薄地扫了她一眼。   贺夫人久久没有听到回话,垂在身侧的指尖绞了绞手帕,就听到丫鬟稍微单薄的语调,言语中满是不解的语气。   “王妃前来陉州自是会有人为王妃筹谋去处,凝香院的美名早已传入京中,夫人这么问,想来应该是不知凝香院在京中的名气。”   贺夫人神色微凛,倏时听出这个丫鬟言语中的敲打之意,这是在责怪她多嘴插手王妃之事,她抿了抿唇,笑道:“原是如此,臣妇多年未进京,倒是忘了现下京中的光景,没想到凝香院的美名竟然传入京中去了。”   宋絮清扫了眼茗玥,冲她挑了挑眉,后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不知道也是有可能的。”   谈笑间,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凝香院。   望着凝香院往来的身影,已然有不少姑娘家在内挑选着心仪的香料花露,各式各样的香味混在一起,还未走近就能闻到清盈的香气,顺着微风吹进鼻中。   凝香院掌柜的自然是认识贺夫人的,一瞧见贺夫人连忙小跑过来,眼眸掠了眼走在前头的宋絮清,道:“夫人,小姐,冯娘子今日外出选香不再阁中,您看是寻谁来替您掌香合适?”   贺夫人沉吟了须臾,问宋絮清道:“王……”   “谁都可。”宋絮清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的话,并不想在外透露了身份,“我初次来此,夫人寻人掌香就行。”   贺夫人止住嘴,明白了她的意思,换了个称呼道:“如此,便寻顾娘子来未裴夫人掌香。”   掌柜的也是个眼尖的,一言一语间瞬间明白了宋絮清的尊位,忙不迭地走上前迎路道:“裴夫人,您这边请。”   顾娘子的隔间在二楼,二楼和楼下不同,来往之人并不算多,是以也不拥挤。   掌柜的走到尽头后,叩手敲了敲门扉,道:“顾娘子,有客。”   说着推开门,侧身让路给到她们。   宋絮清站在门口,视线扫过隔间中的装饰,偌大的多宝格上摆满了颜色各异的花露,阁中的娘子正踮脚取着上方的花露,多宝格一侧的窗棂处倒是能够瞧见外间的光景。   这儿的花露倒是新奇,是用琉璃瓶装的,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顾娘子将淡粉色的花露瓶取下,回身望着来人,她指了指长桌前的位置,道:“夫人小姐请坐。”   她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精致的桃花眸,桃花眸中含带笑意之时尤为亮眼好看。   茗玥上前拉开椅子,宋絮清轻拂着纱裙缓缓落座。   顾娘子自然是认识贺家夫人小姐的,但还是第一次见落座的女子,她身上带着点点桂花露的香味,道:“姑娘喜欢桂花香?”   宋絮清微微颔首,“喜欢淡淡的香味,不喜浓烈的刺鼻香。”   顾娘子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随手取过几个瓷瓶,分别滴了一滴在不同的巾帕之中,“姑娘可以闻闻这几种香味,若是觉得不错,我再为姑娘调配香露。”   宋絮清闻了闻,又递给了茗玥。   她今日出行意不在此,只要是不刺鼻的香气,都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茗玥细细地闻了会儿,道:“是姑娘喜欢的香味。”   顾娘子笑了笑,“那姑娘稍作休息,我浅浅调个味道,您若是觉得不错,两日后派人来取即可。”   宋絮清‘嗯’了声,侧眸看了眼贺夫人和贺知桥,“来都来了,夫人和姑娘也来试试。”   贺夫人才要摆手拒绝,就见落座的人已经起身让了位置,便让女儿坐下选配。   贺知桥挑选香料倒是要比宋絮清仔细上许多,宋絮清看了一会儿后也没了心思,故作观看香露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走到窗棂前。   果不其然,恰好能够瞧见一座甚大的院落,只是院落中的枝叶都已凋零,很是落败。   宋絮清抿了抿唇,佯装好奇地问:“这处院落怎的也不修整修整,花枝衰败到此境地,这府中之人倒是能忍受。”   贺夫人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哪儿,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回道:“裴夫人有所不知,这座院落已无人居住多年,院中自然也是无人清扫。”   宋絮清了然地颔了颔首,“也是可惜,如此大的院落无人居住,是搬走了吗?”   贺夫人沉默几息,望着宋絮清甚是好奇的眼眸,一时之间抓不住该不该说。   倒是一侧调配着香料的顾娘子不紧不慢道:“这处院落上下七十余人,早在十三年前便已离世了,是以至今都无人居住。”   “这……”宋絮清皱了皱眉,瞥了眼窗棂外的院子,“他们的宗亲也不上门来分配?”   “宗亲也都离世了。”贺夫人叹了口气,也被勾起了回忆,“依本朝律例,这座院落早在三年前便已回收官家,州府也曾将此处作为处理公事的地点,然而……”   忽然停顿下来的声音引起了宋絮清的注意,她挑了挑眉:“然而?”   “这处闹鬼。”顾娘子道。   作者有话说:   章节字数超过5000就是双更合一。   考虑到都是晚上更新,所以我不会说九点更一章,十点多更一章,一般只要不是说不双更,就默认是双更合一,以防有人不清楚所以说一声。 第70章 受伤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晦暗幽深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着衰落的院落,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干印在发黄的落叶上,衰败的落叶闪烁着最后的光泽。   再往深处望上些许, 甚至可以看到院中央的池塘, 池塘中的水早已变得浑浊不清,飘落的叶子和花瓣随波逐流寻不到归处。   饶是如此, 也都能看出尹府是何等的繁盛, 如今却落得‘闹鬼’的田地。   宋絮清想起顾沁宁提及尹府时眸中的落寞,再亲眼目睹现下的光景,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面上却不显露。   她抿了抿唇,故作惊讶地看向顾娘子,“怎会闹鬼?”   “尹府是一夜之间被山匪灭了满门, 是以城中百姓多言, 怕是蒙冤赴死的尹府众人徘徊于此, 不愿罢休。”顾娘子语调轻柔,娓娓道来地讲述着, 眸光扫过贺夫人稍显不悦的神情,她顿了顿,笑道:“要我说别人都不怕, 就我是怕的,这儿恰好对着尹府院子,时辰稍晚些许我都不敢开窗。”   宋絮清察觉到她飘动的眼眸,随即淡淡地睨了眼贺夫人, 若有所思地摇晃着琉璃瓶中的液体, “莫说是你, 就是我也是害怕的。”   淡黄色液体上下摇晃着, 点缀在琉璃瓶上的水珠缓缓地滑落下来,就像是飘至墙垣处的落叶,有留恋有不情愿,但依旧无法抵挡住本就存在的规矩。   顾娘子不讲话后,阁院中也静了下来,只剩下香料砸落在桌面上发出的点点声响。   宋絮清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着琉璃瓶,光滑的琉璃瓶折射着她的眼眸,眸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思绪。   她看似把玩着琉璃瓶,实则是在观察着顾娘子,心知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且时不时接话的冲动就像是想要故意将此事透露给她那般。   宋絮清眼角余光瞥了眼茗玥,不动声色地负着右手,指尖在她的掌心中滑过,后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姑娘,您闻闻此香是否合您的心意。”   恰如夕阳余晖夺目的烈红色液体出现在宋絮清眼前,但也仅仅有一小点。   她扫了眼那双期冀的眼眸,端着碟盘挥了挥,清淡冷冽的梅花香气循着风荡入她的心中,不似色彩那般夺目也不黯然失色。   宋絮清指尖滑过碟盘中的花露,道:“顾娘子好手艺,这香味我甚是喜欢。”   “姑娘喜欢就好。”顾娘子笑意吟吟地说着,收回了精致小巧的碟盘,“这道花露本就有底露在,只需往其中调配上点点香料即可,姑娘明日便可遣丫鬟过来取。”   宋絮清颔了颔首,给了茗玥一个眼神,“顾娘子如此心灵手巧,倒不知是何许人也,这手艺就是进了京中也是极为受欢迎的。”   “姑娘说笑了。”顾娘子用清水净着指尖,用干帕细细地擦拭着指缝中的水珠,道:“我是株洲人,前几年来的陉州,陉州的时节还在我能接受之内,若是再北上,怕是吃不消。”   “倒是巧,不日后我也要往株洲去。”宋絮清嘴角微微扬起,话是对着顾娘子说的,眼尾余光却是落在贺夫人身上。   “那夫人可要去试试株洲城西的好味馆,那儿的吃食可是株洲一绝。”贺夫人笑着接话道。   “贺夫人也知?”宋絮清惊讶地看向她,“难不成贺夫人也是株洲人士?”   “并不是。”贺夫人手中捏着几缕香料,不疾不徐地□□着,“未出阁前曾虽双亲取过一趟株洲,至今都记得那儿的好味馆,听闻夫人喜好美食,这才给您推荐。”   言语间并未掩饰曾打听过宋絮清的事情。   宋絮清落下擦拭着指尖的帕子,嫣然一笑:“你倒是了解我。”   贺夫人笑了笑,也不愕然反道说:“常年听闻夫人活泼动人,就是进入国子监后都不落后于男子,此等美言自然是传入了陉州,老爷还常对知桥言要多学学您,不要整日拘在家中。”   “原是以前就听说过我的名字。”宋絮清落在侧边的指尖有一下每一下地点着长桌腿,视线落在贺知桥的身上,自走进视线起,贺知桥就尤为安静,安静地让人会忽略她的存在,“贺姑娘有自己的脾性,若所有人都是同一性子,得多么无趣。”   闻言,贺知桥微微掀起眼眸,平静地望着她。   宋絮清在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道谢的意味,不多时,她又垂下了眼眸,静静地挑选着香料。   贺夫人见状失笑道:“这孩子就是太过于安静沉闷了,我们才想着她能活泼些许,多认识些好友能够四处走走。”   宋絮清笑着‘嗯’了声,了解为人父母的担忧,但这也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事情,也不多嘴。   等贺知桥选完香料时时辰已然不早,凝香院楼下的人影愈发地多,热闹不已,现下的烈阳比起来时还要火辣上几分,照在人身上跟架在火把上烤并无两样,是以茗玥还是提前寻来了马夫,命他驾着马车前来。   宋絮清伫立在凝香院门口,等着不远处的马车驶来,她视线扫过尹府院落,那儿门前空荡荡的,与十丈开外的凝香院形成了鲜明对比。   余光睨见贺知桥的视线,她神色自若地收回眼眸,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日后若是到陉州再和贺夫人贺姑娘闲话。”   贺夫人听她这么说,愣了愣,还以为还能再陪她走上一会儿,没想到她现下就要回府,连忙取出袖中的请柬,双手递出:“明日府中会举行荷花宴,若王妃在陉州无趣,可来府中坐上一会儿。”   “嗯。”宋絮清并没有驳了她的好意,给了个眼神给茗玥,命她收下请柬,“我明日若是无事,自然会去府上走走。”   话音落下时,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渐渐消失,车轮滚过砖块停到宋絮清跟前。   宋絮清点头示意了下,踩着马凳上了车舆。   正当她钻入车舆的时候,就听到轻轻柔柔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侧过眸。   “母亲不要再劝我交朋友了,我是有朋友的,只不过是她不在了而已。”   贺知桥毫无波澜的眼眸凝着她,话倒是和贺夫人说的。   落寞的语气听得宋絮清不自觉地浑身一颤,当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谁,抿了抿唇,当作没有听到般钻入舆中坐下。   指尖稍稍勾起遮挡着窗棂的帐幔,看向了无人经过的那条街道,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并未猜到顾沁宁为何会将此事告知她,是想要她的帮助,还是不想她误会……   若要说帮助,她这世不在东宫,能帮的实际上并不多,若是不想她误会,又是怕她误会什么?   宋絮清思来想去都理不清顾沁宁心中的想法,直到回到了院落中,也摸不清用意,可不管怎样,这道回忆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的她一个局外之人都难以接受。   陉州并无宋絮清认识之人,裴牧曜又要夜间才能归来,现下日头正晒着,她也不出府,就寻了个阴凉处翻阅书册。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昏暗的黄昏照在书册中,看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合上书册,指节轻柔地揉着眼眸,望向端着花蜜茶走来的茗玥,问道:“他们还未回来?”   “是的。”茗玥颔首,小心翼翼地将沏好的茶盏递给宋絮清,“祈安清晨说的是,王爷会在日落后回来。”   “那你去让厨房提前备好晚膳,他回来后你们端上即可。”宋絮清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浸湿干燥的喉咙,“已是日落时分,怕是没一会儿就要回来了。”   茗玥点头,挥手传来个小丫鬟,命她去传话厨房。   宋絮清落下茶盏,伸了道懒腰,笑道:“叫人去把水放好,我沐浴后再用膳。”   可直到她沐浴出来,裴牧曜都未曾回府。   望着圆桌上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膳食,厨房的婢子来来往往端去加热着,宋絮清眉头微微皱起,“祈安可说今日出府为了何事?”   “王爷的事情,奴婢无从得知。”茗玥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姑娘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焦躁,安抚道:“王爷身边有不少暗卫跟随着,许是事情还未办完才回来了晚了些,姑娘莫要担心。”   宋絮清闻言神色松了松,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许的不安。   转念一想又觉得茗玥的话有道理,就算裴牧曜自顾不暇,那也还有祈安泽川等人在身侧守着,自然不会有事情发生,心中敲击的擂鼓渐渐地落回了实处。   可是等啊等啊,等到了亥时三刻都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就连口信都没有来过一个。   望着桌上早已冰凉的膳食,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谁知走出厅堂时,恰好撞上迎面而来的祈安,祈安眼疾手快地侧了侧身,“王妃。”   宋絮清神情凌厉地扫过他,确定未在他身上瞧见任何不对劲之处,往他身后的方向看了看,并未见到其他身影,才问:“你家王爷呢?”   “王爷和泽川还在察看,怕王妃担心,遣属下回来跟您报个平安。”   祈安微微喘息,可见他回来的多么匆忙。   宋絮清心稍稍安了些许,但也觉得奇怪,“你们是去做了什么,为何要耗费如此长的时间。”   闻言,祈安眼眸扫过伺候在侧的众人,压低声音道:“王爷在尹府中发现了暗道,此暗道通往港口,是以被缠住了身废了些许功夫。”   宋絮清眉眼皱了皱,斟酌了须臾,挥了挥手让祈安下去,“你回他身边护着,有何需要我的地方,切记遣人来报。”   祈安领了命,又匆匆忙忙离去。   凝视着他的背影,宋絮清微微抿唇,对茗玥道:“你随我跟上去看看,看他是去了哪儿。”   “姑娘。”茗玥惊讶地抬眸,瞧见她眸中的忧思,心中微凛。   宋絮清垂头凝着祈安适才半跪着的地面,神色一摒,命人取来烛火,昏暗的烛火照亮了地面,凝固在板砖上的两滴血珠狠狠地刺着她的眼眸。   她深吸了口气,随即起身往外走,茗玥连忙跟上。   说来也是奇怪,平日中就算是脚步落地无声之人跟在祈安的身后,他也能够惊锐地察觉到,此刻宋絮清跟在他的身后,倒是不见他回头过一次,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走过院落前头的墙垣时,脚步一拐,倒是往院落的后边去了,宋絮清踮着脚尖连忙跟上,撑手扶着墙垣探头望去,只见祈安一个箭步跃身,翻过了墙垣入了府。   宋絮清:“……”   她睨了眼茗玥,也在茗玥眼中看到了惊诧。   宋絮清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府中,脚步沉沉地往主院的斜侧方院落走去,那儿是另一处的院子,并无他人居住。   还未走近院子,两人便瞧见本该黑暗无声的阁楼窗棂,闪过点点烛火,还有些许脚步声在书屋院落响起。   守在门口的祈安瞧见宋絮清时,倏地瞪大了眼眸,正要通传之际茗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宋絮清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   祈安神情纠结地看着她,但也不过一会儿,便让了路。   宋絮清站在门口,耳侧回荡着透过门扉缝隙传来的谈话声,还有剪子落在棉布上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丝丝缕缕的苍术气味落在她的鼻尖。   “王爷,您稍微忍忍,我现下为您擦拭伤口,这箭伤并不算深,只是您怕是要有些时日不能挪动右臂,否则要费上更多的时日才能够痊愈。”   “嗯。”裴牧曜淡淡道,沉默几息,他又道:“祈安可回来了?”   “回来的,适才属下听到了他的声音。”泽川拧眉回答着,“王妃并未起疑心。”   裴牧曜颔了颔首,“那便……”   “啪!”   门扉挥开叩在墙壁上惹出的声响截断了屋内的对话。   望着背光而站的宋絮清,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裴牧曜眉梢微微蹙了蹙,不自觉地站起身。   见他起身,擦拭着伤口的胡大夫被吓了一跳,哎哎哎了几声都没有叫回裴牧曜,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语气,“你坐下。”   跟前的人脚步停顿须臾,又坐回了原位。   宋絮清眼眸闪了闪,走近后才瞧清他手臂上的伤口,就算是无意间掠过一眼,都能够看出这道伤口极深,足以见到箭刃刺得有多么的重。   她哑了哑声,望着裴牧曜眸中的担忧,一时半会儿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痛骂他故意隐瞒受伤的事情,还是骂他过分小瞧了她的胆子,还是该说他太过于照顾自己的情绪。   繁杂的思绪落在心头,最终还是化作两个字:“疼吗?”   裴牧曜摇了摇头,像是怕她被吓到般,温声道:“只是小伤而已。”   “小伤而已?”宋絮清气笑了,抬手想要戳了戳他的伤口外侧但终是不忍,眨了眨稍微湿润的眼眸,道:“你不应该瞒着我的。”   对上那道湿漉漉的眼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下来,裴牧曜沉稳镇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伸出左手擒住宋絮清的手腕,稍稍用了点力气,将她拉到跟前。   宋絮清不想看他,垂眸凝着那处伤口,胡大夫正给伤口上着创药。   擒着她手腕的掌心倏地一松,下一刻捏住了她的下颌,动作轻柔地将她的脸庞向左移。   宋絮清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眸,咬了咬唇,问:“为何会受伤?”   裴牧曜视线细细地打量着她,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中大有一副他若是不说今日之事就不会结束的意思在。   对视沉默了须臾,等胡大夫捆好棉布,他挥了挥手。   门扉被再次合上时,裴牧曜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又起身拎起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水。   宋絮清双手紧捧着杯盏,眼眸不曾从他的身上挪开片刻。   裴牧曜拉过她的右手,将掌心捏在手中,捡了些话道:“听闻尹府闹鬼多时,我便带着人去那儿查看了一番,发现不知何时起,尹府小院屋中有人挖了条密道,垂挂在墙上的壁画就是暗道钥匙,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才走到了底,那儿是官家码头。”   宋絮清皱了皱眉,“裴翊琛挖的?”   裴牧曜摇了摇头,抬起她的手就着手中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是皇叔和他一同挖的。”   宋絮清垂眸怔忪地凝着茶盏,抿了抿唇,掀起眼皮,现在也不想深究这条密道挖了到底要做什么,“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裴牧曜沉默。   那些话并没有把她的思绪拉走,也没有勾起她的好奇心。   良久,他垂头低低地笑了声,顿默少顷,道:“出暗道之时,不经意间被人刺伤了手臂,是我不小心了。”   “不对。”宋絮清摇着头,并不信他的话,“不说你的警惕,单论以祈安和泽川的性子,就是他们俩丧了命也不会让你受伤。”   可现在,只有裴牧曜受了伤,祈安和泽川身上并没有。   宋絮清适才很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二人,除了祈安手背被划伤外,泽川身上并不伤处,且祈安手背那道伤,更像是被荆棘划破手背后留下的伤痕,滴了几滴血后已接近愈合的状态。   她抿着唇,清澈的眼眸中蕴含着些许深沉,闷闷道:“你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罢了。”   闻言,裴牧曜微微扬起的嘴角渐渐落下,没了笑意。   知道她已经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还是想要从他口中听到真相。   宋絮清并不知道具体静了多久,可在她心中已经静谧了将近有一刻钟的时间,她眨了眨眼眸放下茶盏,左手抓着他的指尖,一指一指地掰离开手心,沉默地站起了身。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手腕再次被人擒住,稍稍一扯,将她扯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是以宋絮清也并未被吓到,刻意地避开了他的伤处,坐在他怀中掀起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静谧无云的眼眸中夹杂着些许倔强。   四目相对间,裴牧曜垂下头,额间抵着她的额间。   宋絮清轻轻地咬着下唇,侧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而后便听到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宋絮清余光睨着他,瞥见他眼眸中的无可奈何,拿她一点儿都没有办法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弯起后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瞬间敛下了唇梢。   裴牧曜并未错过这道转瞬即逝的表情,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狐狸。”   低哑阴沉的语调挠着宋絮清的耳垂,她轻咳了声,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亲口说和自己猜到,这完全就是两码事。   裴牧曜喉间滚了一下‘嗯’了声,停顿须臾,他道:“是我命祈安放的箭。”   作者有话说:   裴牧曜:小狐狸,很聪明   本章双更合一 第71章 妾身   (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港口码池之处背靠着海风, 毒辣的阳光落在身上不多时,燥热便会被海风拂去。   为避免引人注目,港口码头密道出口并无重兵把手, 透过石门密缝依稀可瞧见搬运货物的伙夫们忙碌身影, 时不时地走过几个官兵勘查着伙夫们的搬运进展。   裴牧曜视线沉沉地凝着最后一个港池中的货船,往来的伙夫们吃力地搬运着货物, 他微抿薄唇, 扫视丈量着这群伙夫们。   观察着密道四周的祈安余光瞥见不远处散着点点寒意的背影,心中凛起,随即走上前来:“主子。”   敲击着石板的指腹隐约有点摩擦, 裴牧曜漫不经心地顶了顶左腮,视线掠过他落在泽川的身上,道:“取弓箭来。”   不明所以的泽川忙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密道。   裴牧曜领着祈安, 眼眸巡视着密道构造, 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离开。   走出密道后, 望着密道入口侧边的长案,案边还有逗弄幼童的拨浪鼓等玩意儿, 心中也大概猜到这儿是谁的居所。   泽川将弓箭取来送到林间之时,时辰已然不早,听着裴牧曜的吩咐, 两人不约而同地拧了拧眉,可他们向来听从他的命令,从未违抗,心中也大概知晓为何要这么做, 思量之下还是选择了骑射之道更优的祈安行事。   直到装载着货物的船舶驶离了港口, 远远地只能瞧见点点身影之时, 裴牧曜领着泽川往官家码头中去。   陉州官府上下皆知裴牧曜来此地之事, 是以在他踏入官家码头的前夕便有人将此事通传给贺林知,贺林知策马扬鞭疾驰而来,堪堪赶上裴牧曜踏入码头的那一瞬间。   裴牧曜垂眸望着满头大汗的贺林知,沉吟几息,似非笑非道:“贺大人消息倒是灵通,脚程也够快。”   闻言,贺林知凛了凛神,拧眉盯着地面,“是下官的失职,未想过谋划过将王爷领来码头巡视查看。”   “那倒不必。”裴牧曜不紧不慢道,“本王路过此地看到驶出港口的船只,随处走走罢了。”   身为皇子的他本是不必解释此事的,一解释倒是让贺林知满头雾水,不禁思忖着这其中是否有何他不知晓的事情。   裴牧曜负手越过他身侧,不疾不徐地往里边走去,漫无目的地走过港口深处,官家码头的货物看似繁杂萦乱,但也算是乱中有序,所有的货物都有在外表写上相应的货名,一眼望去便知晓里头是何物。   贺林知也跟在一侧,每每经过一处便解释着里头的货物是需何时运送往何处,“冰雪融化后陉州便迎来了旺季,不管是民间还是官府,往来的船只要比平常多上几十趟,天天都有不少于十趟货船驶出码头。”   裴牧曜闻言眸光不紧不慢地滑过港池,淡淡地‘嗯’了声。   这时,众人忽而听闻到‘咻咻’声,常年累月习弓的侍卫们瞬间明白这是箭刃穿破云际的声响,倏地凛起神,可不待他们反应过来,耳侧传来了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跟随在一旁的贺林知眼睁睁地瞧见鲜血奔涌而出,他惊魂未定地凝着裴牧曜的手臂,惊呼道:“王爷!快去找大夫来!”   裴牧曜拧着眉,视线缓缓地扫过四周,冷笑了声。   这声音不轻不重地漫入贺林知的心中,慌乱的思绪霎时间更为复杂,但现下也不是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当即命侍卫四处搜查刺客,恨不得大夫现在就能赶来。   裴牧曜半捂着伤口处,余光瞥了眼焦急如焚的贺林知,心中也有了考量。   娓娓道来的话语萦绕在堂屋上空,讲到最后时,他甚至笑了声,“本想着不惊动你,谁知你如此聪颖,也不给我瞒你的机会。”   闻言,宋絮清眸色微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右臂上的伤口,抿了抿唇,半响才道:“王爷若是不想让妾身知晓,妾身也可当不知此事……”   “清儿。”裴牧曜扣着她掌心的动作紧了几分,截断了她的话。   也不知为何,听到‘妾身’二字从她口中溢出,便觉得尤为陌生刺耳,像是对相敬如宾的夫妻,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宋絮清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明知裴牧曜为何会使用如此方式,更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时,又禁不住疑惑是否真要如此行事。   最为重要的是,他如此行事之后还想着瞒着,若不是发现祈安的不对劲,她怕是要蒙在鼓里多日,甚至有可能是一辈子都不知此事。   然而不管怎样,事已至此,她也没了要反问的心思。   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宋絮清沉沉地叹了口气,用了点力道想要挣脱开他的大掌,“王爷早点休息,妾身先回院中,不打扰您了。”   闻言,裴牧曜眉心蹙了蹙,清寒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悔,嘴角微启,“是我的不对。”   “王爷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妾身的问题。”宋絮清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手,又用了点力气抽手,还是没有抽出来,闷声道:“是妾身明知您想要以身为饵引诱他人,心中理解也赞许您的做法,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没有将话说到底。   “这事是临时起意故没有提前告知你,但刻意隐瞒你伤情是我的错。”裴牧曜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手心的同时,在她即将起身逃离的瞬间箍住她的腰身,紧紧地搂在怀中,下颌微微抵着她的肩颈处,不急不缓摩挲着,“可否原谅于我,日后定当不会再犯此等错误。”   密密麻麻的痒意从肩颈蔓延至心中,宋絮清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侧,然而下一瞬他又跟了过来。   她微微垂着头,便闯入了他夹杂着些许懊恼的眼眸,指尖微动。   见她久久未言语,裴牧曜落在她腰间的手往上移,擒住了不堪盈盈一握的手腕。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注视着他的动作,谁知被抬起的掌心下一瞬倏地狠狠地落在他的右臂上,耳侧的闷哼声震动着她的耳鼓。   还不等她怒骂出声,他像是不解气那般,又压着她的手背往下按压着,宋絮清顿时懵了,怔怔地将视线上移向他,余光瞥见纱布中溢出的血迹,嗓音颤颤:“你是疯了吗?”   说完她试图起身寻纱布来替他重新包扎,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不让她离开一寸。   “嗯。”裴牧曜扣着她的手,指节一寸一寸地破开她的指缝,慢条斯理地和她十指相扣着,“你要是觉得不解气,还可再往下。”   宋絮清的另一只手微微颤抖着,咬着牙道:“疯子。”   对于她的指控裴牧曜全盘接下,颔了颔首,深邃幽深的眼眸引着她坠入,道:“我不期冀着你能够立即谅解我,但也想着,苦肉计是否能够令你心疼些许,稍稍抵去些恼意。”   宋絮清怔愣地看着他,第一次察觉到他的另一面。   鲜血溢满整块纱布,静谧无声的卧阁内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思绪。   裴牧曜宛若没有瞧见那般抬起了右臂,指腹缓慢地滑过她的眼眸,点了点微微颤动着的长睫,道:“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可以恼我,但不要把我视作陌生人。”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双颊处,浸得双颊微微红润,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反驳道:“我并未将你视作陌生人。”   上下阖动的眼眸带动着长睫,轻轻盈盈地扫过他的指腹,裴牧曜目光被她饱含担忧的眼眸吸引,凝视许久,他手心微翻盖住了她的眸子,“不要心疼。”   宋絮清闻言,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你又要对我使苦肉计,又不要我心疼你,你是想我如何,憎恶于你?”   “那便心疼吧。”裴牧曜毫不犹豫,身影往下俯了几寸,温热的额间抵着她的额头,“你心疼我吗?”   宋絮清抿了抿唇。   她骗不了自己,自然是心疼的,也不想对他撒谎。   就如同此刻,明知前方是个放着糕点引诱着她的坑,但经过思忖之后,还是跳了进去,“嗯。”   话音落下之时她清楚地瞧见裴牧曜的眼眸亮了亮,淡薄的眼眸中霎时间染上点点笑意,冰雪融化的速度都没有他这么快。   裴牧曜心中一动,嗓音漫起丝丝喑哑,轻笑了声:“若是心疼,那便是对我有意。”   宋絮清:“……”   白皙透亮的耳垂倏地变得粉嫩,恰似春日桃花。   藏在心中的事情骤然被点破,还是被裴牧曜所点破,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裴牧曜眉心渐渐舒缓开来,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低了低身,在她嘴角落下稍纵即逝的一吻,追问:“我没有理解错,对不对。”   明明是问句,被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弄成了肯定句。   宋絮清咬了咬唇,在他的催促之下眸带羞意地颔了颔首,随即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转移话题:“你莫要想着引诱我的思绪,我还未真的消气。”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他们所行的道路并非畅通无阻而是漫着荆棘草丛,必要时刻也会想出伤害自己的下策,宋絮清在乎的是这条漫漫长路是由他们携手同行的,她并不是局外人,不应该被隐瞒。   “而且我是你的妻,同伴之间尚且不该隐瞒,又为何要对妻子隐瞒,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裴牧曜,若你我是这样的夫妻,那不做也……”   话音尚未完全落下,裴牧曜忽而俯身,冰凉的唇瓣覆住了她的唇,堵住她的即将出口的话语。   “要做夫妻的。”   他的嗓音闷闷的,宋絮清的唇瓣也随着他微动的薄唇而上下颤动着。   属于宋絮清气息的呼吸像是寻觅了许久才找到了出口那般,干脆利落地钻过唇瓣缝隙,滚过他的喉间。   裴牧曜幽深的眼眸暗了几分,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着,将她的气息纳入心中,萦萦环绕在他的身边。   宋絮清往后仰了仰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舌尖舔了舔稍显干涩的上唇瓣,嗓音不知何时起也变得嘶哑,“裴牧曜,我们是同伴也是夫妻,我不喜欢你瞒着我,也不会瞒着你。”   视线掠过她灵动的舌尖,裴牧曜箍着她腰身的手僵了一瞬,‘嗯’声颔首,问:“不生气了?”   “……”   宋絮清轻轻地呼了口气,颔首。   谁知裴牧曜似是不满地‘啧’了声,指节点着她的眉梢道:“不要轻易的原谅别人。”   闻言,宋絮清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扬唇顺着他的意思道:“好吧,那我还是生气的,这股气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消。”顿了顿,眸光扫过不知何时规整出来的枕被,“既然枕被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你今夜就歇在这儿,别来院中打扰我了。”   这下纯属是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裴牧曜掩嘴轻咳了声,道:“这儿冷了些,我还是回院中歇息,若清儿不想我回府,那可否留在此处和我一起,这儿地势颇低,实在是冷了些许。”   他眸色尤为真挚,好似真的不喜此地只想尽快搬离,大夏天的竟然说出这儿冷的话语,宋絮清哧地一笑,“那怕冷的瑞王殿下,现下可以松开我,我来替你看看伤口可行?”   笑意吟吟的眼眸灿若繁星璀璨夺目,裴牧曜看怔了须臾,勾唇笑了笑。   宋絮清取来纱布,借着烛火的微光查看着箭刃刺伤的伤口。   单是掀开纱布就耗费了些许时间,好在胡大夫包扎得极深,除了溢出些许鲜血之外,并未伤得过深,宋絮清取来创伤粉末和纱布,垂眸仔仔细细地重新替他包扎着,生怕手中的力道重了些许惹得他吃痛。   等换好药时,泽川也适时地端着清水入内,目不斜视地放下后走了出去。   裴牧曜不疾不徐地起身,捏着宋絮清的指尖走到桌案前,将她的手放入清水之中,一根一根指节的擦拭着,点点缝隙都不曾落下,“还未用晚膳?”   宋絮清不知道他是从何处看出她没用晚膳的事情,但现下时辰已不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已没了用膳的心思,她摇了摇头,道:“我累了,想歇下了。”   裴牧曜取来干帕覆住她的掌心,双手微微摩挲擦拭着,故作不经意间问:“歇哪儿?”   闻言,宋絮清稍稍掀起眼皮,眸光淡淡地掠过不远处的卧榻,不语。   裴牧曜低声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往卧榻走去。   作者有话说:   加班到八点半才到家,今日只有一更,但也有4k的字数哦! 第72章 贺府   (为夫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林间鸟啼唧唧喳喳, 悦耳之余又显得聒噪了些许。   掀开眼眸之时陌生的环境倒映在清澈如水的眸底中,宋絮清怔怔地看着窗棂外的茂密丛林,不过半响儿, 滴滴答答滑落的鲜血闯入心中, 她倏地坐起身,环视了卧阁中一圈, 都不见裴牧曜的身影。   宋絮清张了张嘴, 半哑的嗓音沉沉:“来人。”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门扉被从外推开,茗玥走了进来,“姑娘醒了。”瞧见她寻人四转的眼眸, 笑道:“王爷在书房。”   宋絮清舒缓的眉心轻轻地拧了一下,那道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到底是要好好养养的, “他伤的还是右臂, 去书房做甚?”   收拾外衣的茗玥听闻‘伤’这个字眼, 眼眸着掠过一抹狐疑,思忖须臾, 委婉道:“奴婢并未瞧见王爷伤在何处,也不知王爷为何前往书房。”   宋絮清拢着里衣的双手停顿片刻,慢条斯理地扫了她一眼, 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   换上外衣后,便回了院中。   待宋絮清梳洗完毕走出耳房时,听闻在书房处的裴牧曜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院中,他身影左侧倚着软塌, 手中捧着个册子, 若有所思地望着上头的字迹。   宋絮清认出那是贺夫人递来的请柬, 邀请她前往贺府参加荷花宴。   思忖少顷,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去,同时开口道:“贺夫人邀我前往贺府参加荷花宴,你今日若是有空,陪我走上一趟如何。”   裴牧曜抬起眸,瞥见她时眼角稍稍扬起,伸出手捏住她的指尖,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软塌上,“清儿相邀,为夫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   宋絮清嗔嗔地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落在细腰侧的大掌,“我还在生气呢,不要老是动手动脚的。”说完睨了眼他的右臂,想起昨夜的惊魂未定,忍不住揶揄道:“还是瑞王殿下的计谋有佳,不过一夜便已恢复往常,都能陪我出府了。”   “夫人教训的是。”裴牧曜眼眸微微眯起,可见心情很是舒畅,他随意地往后一仰,“借着这道伤,也能堵住攸攸之口,当个几日的闲散王爷,跟着夫人四处走走。”   宋絮清被他的掌心带着也跟着往后仰去,径直地落入他的怀中。   入阁摆膳的茗玥泽川两人,目不斜视地往圆案走去,眼眸不曾挪向其他地方一瞬,然而在走出卧阁的那一刻,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裴牧曜常年习武,耳力敏锐,门扉处响起的点点笑声并未错过。   他侧目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挑眉,眸光落在右臂的伤口处,觉得这道伤也算是伤尽其用,降低了他人警惕之心的同时,也将那颗游离在外的心拉入怀中。   宋絮清并未想那么多,只是静静地看着摊开的请柬,请柬书上依旧落入一支梅花,贺府从未掩饰过他们得知她喜好的事宜,磊落之下倒显得她想多了。   昨日回府之前贺知桥不清不淡的话语闪过思绪,她抿了抿唇,倏声问:“你可知贺知桥年岁?”   裴牧曜指节印在她的腰间,听到问话扬起的眉眼沉了沉,唤来了祈安。   听完主子的问话,顷刻之间,对贺府之人烂熟于心的祈安立即道:“贺家有两位小姐,贺知桥是大小姐,今年二十有一,小小姐尚未及笄,不过十二岁。”   宋絮清拾起竹箸的动作落了几分,嗓音清冷:“比尹珞大?”   祈安顿怔须臾,想起顾沁宁对外的年岁是二十,但实时并非如此,他摇了摇头:“她们是同年出生的,自幼便认识,是极其要好的闺中密友,和王妃您及云光郡主间的关系相似。”   “她可知尹珞还活着?”   问出这话后,宋絮清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此言,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若非顾沁宁起了和她相交的心,她必然会像前世那般,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更别提是其他人。   静坐在对面的裴牧曜扫了眼祈安,慢声问:“有何不对劲之处。”   伫立着的祈安迈着大步出去,阖上了门扉。   宋絮清用勺子搅动着香芋糯米粥,想着昨日的种种,“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贺府有意将我的注意力引向尹府。”   不管是顾娘子,还是贺知桥最后有意无意的话语,现在仔细想想,皆是妄图引起自己的注意力。   “有意思。”裴牧曜的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杯沿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饮了口温热的茶水,“听说尹珞尚在腹中之时,尹夫人和贺夫人就有意为其和贺家二公子指婚。”   “若是如此,两家的关系当是极好的,或者可以说尹夫人和贺夫人的关系很是融洽。”宋絮清若有所思道。   是以,尹珞和贺知桥的关系甚是不错。   宋絮清指腹敲击着桌面,啪哒啪哒的响声不紧不慢的漾在卧阁中,淡笑道:“本只是想去探探虚实,现下倒是有了真正想要窥探之处。”   要真如她所想,这场荷花宴怕也是冲着她来的。   用膳之后也将近请柬上所言的时辰,宋絮清钻入车舆之内,随着裴牧曜的马骑悠悠然地往贺府去。   他们抵达贺府之时,贺家几口人已经在门院处等候着,一家五六口人整整齐齐地伫立在那儿,时不时地探头望来。   宋絮清落下帐幔,马车停稳之后钻出了舆,瞥见熟悉的掌心之时稍稍掀起眼眸,眸子漾起一抹笑,抬手落入他的掌心中,在他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迎面而来的贺林知和贺夫人瞧见这一幕,对视了一眼。   贺府就住在长街闹市之中,裴牧曜挥手免去了他们的行礼,随着贺林知的带领入了府中。   想起那日在绛月阁的事情,宋絮清挑了挑眉,一时之间也缕不清这到底是贺林知故意为之在试探他们,还是真真就是那样的聪明人。   “其他的贵妇还未来,王妃若是不嫌弃,可随我前往院中小坐一番。”贺夫人扬声道。   贺夫人的话语拉回了宋絮清飘荡的思绪,她微微侧目,睨了眼贺夫人,以及跟在她身边不语的贺知桥,颔了颔首,“也行。”   应下之后,她唤了声裴牧曜。   听闻宋絮清直呼他的名讳,贺夫人端庄大方的身影明显怔了下,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故作镇定的垂下了眸。   听贺林知汇报‘刺客’之事的裴牧曜抬起手,贺林知立刻噤声不语,他眼眸微转,“嗯?”   “我和贺夫人去院中小坐一会儿,你若有事寻我,派祈安来就是了。”宋絮清有意无意地说着,她所想指的也并非话语中的意思,不过就是想告知裴牧曜她要去探探贺夫人的口风。   裴牧曜听懂了她的话,颔首点了点头。   宋絮清睨了眼贺夫人,示意她带路。   贺夫人反应过来,做了个请的姿势,邀她前往院中,贺知桥也跟了上来。   贺府院中种满了树木,这棵树将将前进三丈又是树木,高耸入云的树木遮住了炙热的烈阳,只剩下徐徐吹来的清风,再往里边走,就是偌大的池塘。   清风拂过池塘,荡起了阵阵涟漪,吹散了身上的闷热,满池的荷花摇曳绽放着,肥硕的金色鲤鱼穿梭于嫩绿的荷花梗之中,相得益彰,甚是漂亮。   宋絮清坐在院落凉亭中,眸光凝着池中的鲤鱼,不疾不徐道:“还记得年后我前往好友家中小坐,也见院中池塘的锦鲤穿梭其中,但那时天寒,荷花并不似现下这般绽开。”   伺候着茶水的贺夫人闻言笑了笑,摊着长袖将杯盏挪到她的跟前,“现下正是荷花盛开的最佳时节,若是王妃过半月再来,便没有如此艳丽的荷花。”   “那还是我来得巧。”宋絮清回眸,瞥了她一眼,端起杯盏呷了口茶水,“昨日在凝香院中瞧去,尹府虽早已衰败,但那池荷花倒是开得极好,就是池中赃物多了些。”   “尹府有两年并未有人前去清扫,王妃看去自然会觉得杂乱了些。”贺夫人接话道。   她不似昨日那般噤声不言,而是反常的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宋絮清垂眸淡淡地笑了下,“昨日顾娘子不是说了,那处闹鬼,自然是不会有人愿意前往清扫,若是花大价钱请人清扫废弃院落,又会惹人注意。”   “王妃说的是。”贺夫人应着,将端上来的糕点挪了些许位置,“所以也就这么放着,倒是可惜了。”   宋絮清扫了眼摆上的糕点,多是她爱吃的但也是陉州少有的吃食。   这时候,静静听着她们聊天的贺知桥忽而开口,插了一嘴道:“也不可惜,那儿没人想买才好。”   宋絮清温静如平淡水面的眸底滑过丝丝笑意,就知是在这儿等着她,但她还是佯装不解地皱了皱眉,“姑娘何出此言,我昨日看那尹府院落倒是不小,如此空旷的院落废弃于此,岂不是浪费了?”   “不要乱说话。”贺夫人拍了拍女儿手背,而后眼底含笑地对着宋絮清道:“王妃见笑了,知桥和那尹府小小姐乃故交也是深交,是以总觉得有院落在那处,只要大家还认为它是尹府,那故友便不曾离去,不过是出了远门而已。”   宋絮清闻言,落在杯盏侧边的指腹一紧,眸光抬起扫过贺知桥,沉吟了须臾,才道:“贺姑娘是性情中人,是我不了解其中的深意,唐突了。”   贺夫人怔住,连连摆手,“王妃实在是客气了。”   贺知桥微涟的眼眸也是怔了须臾,张了张口,却并未说话。   宋絮清笑了笑,“若非如此,倒是想见见这位尹府小小姐,想来必定是伶俐佳人,叫人挂念。”   “王妃说的没错,珞儿幼时便是陉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坯子,性子又尤为温柔善良,陉州城内对其皆是赞不绝口。”   提起这话时,贺知桥的眸中满是骄傲的色彩。   宋絮清静静地听她说着,时不时地颔首当是应着她的话,她的描述也是能和顾沁宁对得上的。   “若不是那些贼人……”贺知桥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吐出来,落在桌面上的手握成拳,不轻不重地锤了下桌子:“尹府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说是闹鬼,我看是有心之人不想他人踏入院中罢了!”   “贺知桥!”贺夫人疾声厉色喊着她,扫了眼宋絮清,“王妃面前,莫要胡言乱语!”   宋絮清看着她的神情,焦躁厉声之余却不见怒气,漫不经心地往后靠了靠,眼眸不急不慢地巡视着两人的神色。   得知那条密道之后,她现下自然是清楚裴翊琛和靖宁王是有心之人,也不想让除了他们手下以外的任何人踏入院中,若她不知情,自然是会被她们的话诱得想要窥探一二。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不想被不清不楚的话语当作利剑使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这二人话里话外都不是想要和她合作的意思。   宋絮清扬起唇笑了下,笑意却不及眸底,“那贺姑娘觉得谁是有心之人,又不想谁踏入院中呢?”   “是她胡言……”贺夫人边笑着说边回眸,但在对上宋絮清眸色的时候噤声,哑了声,“王妃。”   “贺夫人,我并非是个不明事理之人。”宋絮清抬了抬手,遣散了所有的人,直到凉亭之中只剩下她们后才继续道:“但是想要我替你们走在前头,那必然是要将事情说清楚,你我二人非亲非故,我并无任何理由就因你们的话而挡在前头。”   贺夫人嘴唇微启,还不等她开口就睨见宋絮清的丫鬟走上前,俯身在耳侧不知说着些什么。   说着说着,宋絮清眸底的冽意愈发的浓烈,恍惚间倒是有点儿像那日进城时的瑞王。   茗玥说完之后便退下,守在凉亭旁边,不让任何人接近此地。   宋絮清饮了口茶润着干涩的喉间,低低地笑了声:“贺夫人,你猜我知道了什么事情。”   贺夫人神色一怔,被她冷冽的神情给吓到,“臣妇愚钝。”   “听说凝香院的顾娘子,竟然被人唤做冯娘子。”宋絮清不紧不慢地说着,“可我怎么记得,昨日掌柜的说冯娘子外出不在院中呢。”   闻言,贺夫人头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了下来,啪哒地砸在桌上,连忙起身跪了下去,“求王妃恕罪,臣妇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听闻王妃是个热心肠之人,想着若勾起您的注意定是会帮忙处理一二,也知您不日后便会得知此事。”   “但是没想到我知道的如此快,是吗?”宋絮清接过她的话,扫了眼也跪在地上的贺知桥,“你们可知,把我架在前头,若我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   她顿了顿,“也不是,届时谁又知道是你们引我前去窥探的呢。”   贺夫人知道她说的没有错,闭了闭眼眸,头抵着粗糙的板砖石块,“是臣妇一人的想法,还请王妃饶恕小女,她只是听了我的话行事而已。”   “娘亲!”贺知桥惊讶地抬起眸,咬了咬牙又看向神情慵懒的宋絮清,道:“是我,是我前些时日思念故友前去尹府时发觉得不对劲,但也看到了前来接头之人,是以不敢声张,听闻您要来陉州才想出这个办法,是我逼着娘亲如此行事,王妃若要怪罪,怪罪我即可。”   也是那时,贺知桥才得知原来双亲一直以来都知道此事,但也如同她这般不敢声张,他们的身后还有上下几十口人,怎的去和这些人做对抗。   宋絮清倚着椅背的身影缓缓地坐直,点着椅把手的指腹放慢了下,“你看到了谁。”   贺知桥对着她的眼睛,握了握拳,修长的指甲戳着娇嫩的掌心,也不看贺夫人,咬咬牙道:“是您的兄长,宋淮安。”   宋絮清神色一凛,定定地看着贺知桥,问:“宋淮安不过是小小主簿,何德何能能够让太守夫人小姐如此紧张,就因为他是我的兄长?”   “他的背后……”   “并不是。”贺夫人截断了贺知桥的话,她抬手覆住女儿握紧的拳头拍打安抚,深吸了口气,抬眸对着宋絮清道:“他的身后是太子殿下,更是靖宁王,老爷虽是州府太守,但也不过是食俸禄为天子做事之人,又能以什么去对抗与天子血脉相连之人?”   “臣妇是个懦弱之人,明知尹府会引来杀身之祸,只是犹豫了片刻,赶到时只能看着贼人穿梭进院中,眼睁睁地看着尹府惨遭灭门之祸,可尹府夫人也是臣妇密友啊。”   “臣妇来陉州开始她对我尤为照顾,带着我认识了城中夫人小姐,也带我认识了老爷,后来我时常做梦,梦到是我亲手杀了她……”   贺夫人哑了哑声,抬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是死是活,但凭王妃做主。”   之所以找上宋絮清,也不过是在做一场豪赌。   赌她是瑞王裴牧曜的妻子,赌她和宋淮安并不是一路人。   看着贺夫人眼眸中闪烁着的水光,言语之间满是无可奈何之意,宋絮清眸色微敛,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而贺夫人很早就得知了杀害尹府的罪魁祸首是谁。   静默了些许时候,宋絮清起身扶起了她,“我不是什么喜好杀戮之人,并无要贺夫人性命之意。”   被搀扶着站起来的贺夫人神色怔愣地看着宋絮清,摸不准她是什么个意思,“您的意思是……”   “你们的事情我知道了。”宋絮清轻声细语地打断了她的话,眸光掠过贺知桥,就听到茗玥轻轻地咳了声,知道是有人走过来了,话锋一转:“这满池的荷花长得确实是极好的,可见府中花匠功夫深。”   说着她拍了拍贺夫人的手背,随即转过身去,就瞧见远处有仆人引着几位装扮精致亮眼的夫人小姐走来。   贺夫人也瞧见了这一幕,垂眸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扬唇笑着附和道:“王妃能喜欢是这荷花的福气,不过这凉亭风实在是大了些许,吹得臣妇眼睛难耐,怕是眼眶也冒起了血丝。”   言闭,抬眸对上走来的夫人小姐们,故作惊喜地瞪大了眼眸,朝她们招手示意,待他们走近之后,一一对宋絮清介绍着来人。   来人看到宋絮清时,眼眸皆是一亮,对这位传言中的瑞王妃有了更为肤浅的认识,心中只印有‘美人’一词。   贺夫人介绍完后,一群人朝宋絮清福了福身,她颔了颔首,示意他们坐下。   就是转身落座之时,瞥见穿过丛林负手而来的裴牧曜,她身影停滞须臾,笑意盈盈地等着他走来。   已经落座的众人瞧她站着,也纷纷起了身,这才看到了贺林知,但众人眸光落在他身上仅仅是一瞬,随即扫向他身侧的男子,年轻的姑娘们眼眸流转,相视了几眼,暗流涌动,又看向了宋絮清。   身后人各异的神情并未落入宋絮清的眼中,等裴牧曜走近之时,她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   贺林知拱了拱手,“王妃。”   宋絮清颔首免了他的礼,“怎么过来了?”   “和贺大人小谈了几句,祈安来报圣旨下达院中。”裴牧曜眼眸凝着她的笑颜,嘴角也不禁扬起了些许弧度,似有似无地扫过右臂,“来接你回去领旨。”   宋絮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了伤口之上,没想到京中动作如此迅速,不过一日慰问的圣旨便已经来了陉州。   圣旨来了,贺大人自然也是不敢耽误的,招手寻来了夫人和女儿,准备一同送二人出府。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静谧无声的凉亭才响起了讨论声。   只是说来说去,最终还是一女子道出了未出阁姑娘的心声,“男才女貌,才是良配,站在一起多么养眼,日后我定要寻个貌美的夫婿,日日相视得是多么的养眼!”   送走了两位贵人之后,贺林知才松了口气,谁知转身之时却对上了夫人不安的眼神,再看看女儿的神色,他心中顿时觉得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流氓   (你你你!转过去)   策马送旨意而来的并非是陈深, 而是宋絮清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男子眉眼之间外散着不可接近之意,与裴牧曜镜花水月般看得见摸不着的生人勿进不同,这位男子仅仅是一眼, 给人的感觉便是若是靠近一刹那, 此处便会血流成河的戾气。   携带来的旨意之意也是简短的慰问,表示即将派人前来追查, 若裴牧曜伤势极重, 可在陉州多停留些时日,伤病养好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言语之时,垂眸听旨的宋絮清隐隐之间总觉得来人的目光时不时地掠过, 心中闪过些许疑惑,但也因为领旨不能抬头故而没有看清。   送走了男子,裴牧曜随手将圣旨递给泽川收好, 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宋絮清拉起, 四目相对间, 他道:“午后我们离开陉州。”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睨了眼圣旨,继而侧目凝视着眸色沉沉的裴牧曜, 她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没有问为什么,而是吩咐茗玥收拾行李。   不过裴牧曜并未给她思忖的意思, 牵着她往里走时,神色淡淡地道:“有时候,父皇的话需要反着听,他说你可以养伤, 实则是在催促加紧速度, 但有时候说养伤那便真是养伤。”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拧了拧眉:“……”   帝王心海底针, 猜也猜不透。   但也由此可见, 皇帝在催促追查官盐走私一事。   她眸光从容不迫地扫了周遭一道,确定并无第三人身影之后才开口:“港口码头重兵把守,只怕也有他们的眼线在此,若要追查怕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走私一事。”   “走私本是见不得光的事情,然而有些事情越见不得光有的人就越想把它摆在明面之上。”裴牧曜微微掀起眼眸,眸光含着些许冷冽的笑意,看向了透过竹林倾洒而落的阳光,“对走私背后之人不知情的人,并不会想着探查白日间经过道道查看而离港的船只,只会将目光透落在夜间离港的船只。”   夜间行事,可比青天大白日下要干脆利落许多。   宋絮清朝前迈进的步伐停顿刹那,仰首睨了眼裴牧曜,不多时,他眸光垂下了些许,径直地对上了她的眼神,那道清冷深邃的眼眸之中闪过些许笃定之意。   她想起适才贺夫人所言的事情,眉梢缓缓地往上扬了些许,“贺大人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说倒是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短短一刻钟的时间里,同我请了两次罪。”裴牧曜穿过竹林,走上了鹅卵石小道,道间微风徐徐吹过,扬起了女子下摆的纱裙,“一次是昨日受伤之事,至于另一次……”   他的尾音悠长,眼眸也扫向了自己,宋絮清心知肚明,嗤笑了声:“邀你前往绛月阁之事。”   前去打探的暗卫不仅仅是回报了顾娘子是冯娘子一事,更是明确地告诉她,整座陉州城皆知,贺林知乃是不可多得的磊落清官,别说是青楼就是饮酒谈事的花楼都少去,多为在家中宴请。   可裴牧曜抵达陉州那一日,他所邀的地点便是花楼,甚至还带上了宋淮安。   “我那时觉得,他知道宋淮安乃我兄长一事,故在接风宴时带上了宋淮安,可现下仔细一想,他明知宋淮安是裴翊琛的人,却还是带来宴见你,有意思。”   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的侧颜,头也不抬地抬手挥开挡住她去路的树干枝桠,道:“他不过是想试探我对宋淮安的看法罢了,若是我不计前嫌地对待宋淮安,他自然不会将心思花费在你我二人身上。”   是以贺家夫人才会在翌日前来拜见,而不是宋絮清抵达陉州当日,他们也在衡量得失。   宋絮清笑了声,将在贺府发生的事情不疾不徐地告诉了裴牧曜,想起顾沁宁提及尹家小小姐时的决绝,叹了口气:“不过她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尹珞还存在于世上了。”   想起前往东宫做客的那日,顾沁宁静静地坐在侧阁之中,眸底间并未有丝毫新婚妇人的欣喜,宋絮清不由得想起前世所遇顾沁宁之时,她好似也是这般?   那时宋絮清还以为她性子如此,可知道她的事情后,倒觉得若是她嫁给了仇人,也会同她那般吧。   久久都没有听到宋絮清的声音,裴牧曜目光略微掠向她,只见她垂着眸不知到在想些什么,然而整个人身上却散着些许无奈,悲凉萦萦环绕在她的身侧。   脑海中骤然闪过记忆中的宋絮清,她离宫的那一日,也是如此静默地站在马车前,不曾抬眸留恋过那宫中的任何事情,也对周围之事漫不关心,就好似早已料到了会是如此结局收场。   倏时闪过的记忆令裴牧曜眸色冷了几分,在这炎炎夏日之下很是显眼。   他眉心紧锁着,只有在对上宋絮清狐疑的眸光之时,如同干枯池塘里的鱼遇到了清泉般,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宋絮清眼眸一颤,心中的涟漪被吓得惊起,抵着他胸膛的鼻尖略过熟悉的荀令香,淡淡清稳的沉香随风钻入她的鼻间。   她双手惊魂未定地紧紧地拽着他身侧的衣裳,想要抬眸看他,却被他压在了怀中,不由得问:“怎么了?”   抬眸的动作宛若挣脱姿势,裴牧曜贴在她腰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沉了几分,下颌轻扫过她的耳骨,“没事,就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宋絮清疑惑不解地悄悄抬起眸,睨见他猩红的眸底时怔愣在原地。   她艰难地抿了抿干涩的唇瓣,“你……”   裴牧曜微微松开环着她的手,贴在腰侧的掌心也渐渐落下,嗓音喑哑:“想起了些往日,若要是再经历那些往事,不若像现在这般。”   他的话说得不清不白的,但左思右想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是以宋絮清也没有追问。   但她还是第一次见裴牧曜如此,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人,只想将心爱之物圈在视线范围之中,深怕它离开刹那。   思绪渐渐回笼,裴牧曜眸中的掠夺之意也渐渐散去,他垂眸睨了眼怔愣眨眸的宋絮清,掌心拂过她的发梢:“吓到了?”   宋絮清摇了摇头,“不是,并没有吓到。”   只是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她和裴牧曜提及自己会死时,他眸中的猩红也恰如此刻一般,她心神微敛,抬眸扫了眼他,心中有了些荒唐的念头在升起。   想起了踏春时,他带着自己前往马场学马,可是在此之前,并未有任何人知道她实际上是对策马一事有着点点向往的,但好似说他是心血来潮,也不为过?   裴牧曜垂下的掌心穿过她的指节,挤了进去,转移了话题:“贺府想要做的事情,实际上都已经达到了,其余的你就当作不知罢了。”   宋絮清听着倏的挥来的话题,也挥去了她心间的深思,好半响儿才意识道他说了些什么,颔了颔首。   就算裴牧曜不说,她也会如此行事。   裴翊琛的存亡,若非他逼宫,且抓到李锦都无法解决。   实际上宋絮清至今都不清楚,裴翊琛心思沉稳筹谋多年,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逼宫,就是用梦魇发狂来解释也是荒唐行不通的,但是李锦……   想到李锦,她皱了皱眉,裴牧曜的意思是他就在这陉州城中,此次他们大张旗鼓而来,此人定然会藏起来,若只是藏在城中还好,若是逃离了陉州……   “李锦。”宋絮清拽了拽两人相扣的掌心,“他可还在城中?”   “他不会离开陉州的。”裴牧曜一看就知道她担心些什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他祖籍在陉州,今年深秋是他父母的二十年祭辰,这段时间内他都不会离开。”   深秋?   宋絮清仔细想了想,也大概是这个时间段,这一世的所有事情都在提前,若此次不出意外的话,想来也应当是能够提前的。   思索之际祈安来报,行李都已经收拾妥当,若要赶在日落前离开此地,现下也是要动身了。   此处不过落脚的地方,两人对这儿也并没有多大的留念,是以便往门口走去。   准备踏上马车之时,宋絮清脚步顿了顿,回眸瞥了眼悬挂于高门之上的门匾,对茗玥道:“留个人在此地等候贺知桥,就跟她说有些前尘往事,该放下便放下,莫要因为往事而错付了当下。”   茗玥领了命,找了个人过来仔细叮嘱着。   裴牧曜被刺一事虽有不少人知晓,但为了避免外界传扬他伤重不能自理的情形,选择了策马离开。   宋絮清钻入舆内等待着马车行驶离去,忽然间瞧见静卧在软塌之上的陌生书册,指尖落上去不疾不徐地翻看,看到里面的熟悉字迹时,平静无波的眼眸荡起波涛汹涌的涟漪。   离开陉州城时,马车径直地往南边走,直到夜渐渐深了,马车才在一处院落中缓缓地停下了。   半阖着眸闭目养神的宋絮清掀开眼皮,舆上垂挂的铃铛响了些许时候,她探身出去,在茗玥的搀扶下走下马凳,只是眼眸流转之间,并未瞧见裴牧曜的身影,她眉心微蹙:“裴牧曜呢?”   “王爷在后头。”茗玥应道,眸光伶俐地扫过静谧的环境,道:“姑娘随我入内。”   宋絮清微微回眸,果然在约莫十丈开外的距离瞧见了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她‘嗯’了声,跟着茗玥进去。   进内之后,茗玥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丫鬟的衣裳,以及她压在行李最底下的纱衣,道:“后段时日奴婢不能在身边陪您,和奴婢一同长大的暗卫秧婷已经在院中等您,她的身手不比奴婢差,但姑娘万事还是要多加小心。”   宋絮清取过丫鬟的服饰,点了点头入内换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留在陉州境内,自然是不能够真的依照对外所言南下前往株洲,她有想过裴牧曜有安排好一切,但没想到就连祈安和泽川二人,为了掩人耳目竟然也会南下离去,不在他的身边守着。   留在舆内的书册将事情交代得很是清楚,裴牧曜寻了两个身型相似的人扮作他们,由祈安和泽川及茗玥三人,一路护送前往株洲境内,寻个由头静默府中三日后,等他们的到来。   而宋絮清和裴牧曜,则是趁着夜色一路往回走,停留于郊外院落中。   宋絮清换好衣裳之后,垂头整理着衣襟,道:“届时就道我初次离京,水土不服谢绝见客即可。”   话音落下之后,她并未得到茗玥的答复,狐疑地抬起眸便瞧见一身侍卫装扮的裴牧曜。   他一对剑眉冷冽无情,手中握着长剑,像极了夜间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杀手,此刻却敛去了杀意,上半身倚靠着门扉,身姿慵懒,静静地凝着她。   宋絮清拢着衣襟的手顿了下,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看到脖颈往下的一片雪白,立即将衣襟拢紧,羞愧的双颊红润,抬手指着他嗔道:“你,转头过去!”   裴牧曜闻言挑了挑眉,颇为正色地解释道:“并未看到。”   宋絮清:“……?”   她耳根红得都要冒烟了,指着他的手指颤了颤,“你你你!转过去。”   灯火洒在她的双颊上,冒着嫩粉色的脸颊熠熠生辉,裴牧曜眼眸暗了暗,低低地笑了声,“嗯。”   他侧身之余顿了顿,嗓音慵懒:“若是夫人觉得不公平,为夫也可勉为其难地摊开衣襟,供你观赏。”   宋絮清听到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流氓!”   ‘流氓’本人笑了下作势要往前走,就见宋絮清手微微往后撑着退了步,腰间抵在了长桌上。   看着他转过身后,宋絮清呼了口气,动作敏捷地理好了衣襟,再抬首看到他的背影之时,眼前掠过他适才看似慵懒实则眼眸却如同虎狼盯着猎物般的眼神,心中略微荡起了山风,也吹拂不去她心中的燥热。   宋絮清清着嗓子咳了几声,走上前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   裴牧曜回过身来,眸光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扬着唇带她走出了院落。   候在外头的祈安看到人影之后走上前来,低声道:“派出的侍卫已经和那两队人马纠缠起来,王爷和王妃现下离开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裴牧曜‘嗯’了声,接过泽川递来的缰绳,扫了他们俩一眼:“南下只有你们一行人,遇到不妥就往回撤,不要和来人纠缠不清。”   祈安眼眸闪了闪领命。   裴牧曜捏了捏宋絮清的手心,踩着踏环跃身上了马,朝她伸出手。   宋絮清把手放入他的掌中,踩上踏环的刹那,一只手就环过她的腰身,使了点劲儿将她捞上了马匹,待她坐稳之后策马离开了院落,趁着夜色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不多,因为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所以稍稍卡一下章节。   悄咪咪透露:距离宋淮安下线不久啦 第74章 别院   (瑞王殿下带王妃出行,王妃死于途中)   呼啸林风吹打着耳鼓, 荡起马腹侧边的衣摆呜呜作响着,躲在云层身后的月牙默不作声地倾斜着,再探出头来之时, 已然垂挂于最高处。   穿过密林后, 疾驰的骏马渐渐放慢了步伐,望着不远处通亮的灯火, 宋絮清知道那便是他们落脚的地方。   靠近之时庄园之时, 隐隐瞧见门外站着几个人,宋絮清的心倏然提起,下意识地侧眸望向身后的人。   双手环着腰身的裴牧曜在她警惕性提起的刹那间就感受到了身子的紧绷, 眸光扫过踮脚向这边看来的几人,他道:“别担心,是自己人。”   宋絮清这才松了口气, 看向站在那处的三人, 再靠近些许时才看清了他们的面孔。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领着身后的两人右膝跪下拱手行礼, “主子,王妃。”   裴牧曜拉紧了缰绳迫使骏马停下, 对宋絮清道:“日后祈安泽川不在,若是有事你寻他就行。”   “属下岘文参见王妃。”领头的男子垂头道。   宋絮清闻言眸光瞥向他,想起这个名字应该是在入陉州之前听过, 又看向他身后的两人,仅有一位是女子,想必就是茗玥所说的秧婷。   “属下秧婷,参见王妃, 日后这段时日由我来照顾您的日常起居, 全凭王妃吩咐。”   “属下宁己参见王妃。”   宋絮清下了马, 对着他们颔了颔首, 瞥见两个侍卫严肃的面容,她侧眸看了眼裴牧曜,道:“你先处理公事,我四下看看。”   倒映的烛火在裴牧曜眼中摇曳,散去了他外表的冷冽,他‘嗯’了声,握着她的掌心也不禁紧了几分,瞥了眼秧婷之后领着其余两人入内往左侧走去。   宋絮清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熟门熟路的步伐就像是回到了旧居那般,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衬得整道身影愈发的出尘。   良久,她收回了眸光:“秧婷?”   秧婷随即走到她的身后,“属下在。”   宋絮清心绪繁杂,沉吟须臾后,撩起垂下的眼眸,问:“你们在此处多久了。”   “三年。”秧婷答道,瞧见王妃若有所思的眼神,又看了眼王爷离去的方向,心知王妃在想些什么,她道:“这三年王爷常秘密来陉州,多落脚此地。”   宋絮清提起衣摆跨过门槛的脚步微顿,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秧婷,心中却漾起了惊涛骇浪。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日来数,裴牧曜蛰伏了整整六年,直到六年之后才将裴翊琛扳倒下台,在前世的这个时日中,她从未听闻过陉州有任何事情发生,就连宋淮安也是在裴翊琛逼宫失败后才被抓捕入狱。   宋絮清清澈的眼眸逐渐染上了浓浓的郁色,心中闪过些许不安,不知这次能否拿下开刃的第一刀。   穿过石子小路后,秧婷领着宋絮清踏入了位于庄子右侧的院落,还未走近,阵阵花蜜的清香顺着微风徐徐飘入鼻中,荡去了心间的烦闷。   “这儿便是主院,您来前属下就收到了京中递来的消息,知道您喜欢夏日中喜欢蜜香,遣人移植了些许花株种植于此,也在城中为您寻觅了些许书册和话本子。”   秧婷走在宋絮清的身后,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宋絮清眼眸环过垂挂于路径两侧的灯笼,竟然也是雕刻成了梅花之形,可见工匠巧心,“辛苦你了。”   “属下不敢居功,属下只是遣人采买,至于采买些什么都是王爷的指示。”秧婷笑眸微扬,想起茗玥信中特意提及的事情,道:“若是王妃在此次闷了点,我们也可进城中逛逛。”   听到进城中逛逛,宋絮清的视线从灯笼上移至了秧婷身上,知道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是有法子带她入陉州。   不过宋絮清还是摇了摇头,不想引人耳目,“我在此处看看书册就行。”   话音落下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回眸望去就见裴牧曜行色匆匆地走来,少有看到他如此急色的模样,她愣了愣,还未开口询问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秧婷有眼力见地退下。   裴牧曜步伐停下,深不可测的眸光在望向宋絮清时敛去了眸中的冷色,漾起丝丝温和,言语间却满是严肃,“我要去趟尹府,你可要去?”   他明知此行不宜带过多的人,但也知道宋絮清此次来陉州也有想要了解的事情,做不到带她来了之后便关在庄子这一番小天地中。   宋絮清思索了一下,垂眸睨了眼身上的丫鬟服饰,颔了颔首:“去。”   现下已是深夜,往回走时院落正门门扉外的辰漏沙沙流逝着,已然是翌日的丑时三刻钟。   陉州城中静谧无声,灯笼烛火笼罩下的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就连饮酒之人也早已归家离去,只有偶尔会瞧见有巡逻的守卫三三两两地走过。   许是闹鬼的传言深入人心,尹府周围并无巡逻的守卫,空荡荡的,呼啸拂过的狂风吹散了尹府高处的落败枝桠。   久未有人居住的尹府阴森寂静,落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在此刻都异常清耳,宋絮清环视着院落中的环境,前日隔得远远的瞧得不真切,现下来看才真的有了这儿曾是百年家族之府的实感。   裴牧曜扣着她的手,领着她穿过院落,神情微凛地注视着周遭声响。   密道所在的小院并不算多远,不过十几丈之遥。   走入小院卧阁中,宋絮清一眼便瞧见了正堂之上的拨浪鼓,还有床榻之侧随风摇动的幼子摇车,皎洁的月色透过破旧的窗棂落在它们的身上。   余光瞥见裴牧曜站在一处架子前,想必后边就是密道,她抿了抿唇走上前,压低声问:“运送官盐的船只何时抵达港口?”   裴牧曜扫了眼卧阁中的装饰,没有急着打开密道,嗓音清冽:“五日后靠泊,此次是冰融通航后首次运送官盐北上。”   “首次?”宋絮清徐徐问着,心中闪过疑惑,“若是首次运送,盯梢的人定不少,别说是京中就是陉州官府也不会掉以轻心,他们真的有胆子如此行事?”   “富贵险中求,若此次走私的官盐不随船运送北上,再等就要等到个把月后,他们等不及。”裴牧曜掌心落在架子的书册之上,不疾不徐地转动些许。   “也在险中丢。”宋絮清缓缓地接着话,不等她思索记忆中的裴翊琛行事作风,就看着架子后的墙体缓缓地往右方移动,瞪大了眼眸。   正要挪开架子之时裴牧曜眼眸一凛,当即转动书册牵着宋絮清的手往床榻左侧边挪去,借着衣橱挡住了月光躲在衣橱和床榻后边的位置。   宋絮清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怔愣地看着他。   裴牧曜的指节竖起抵着她的唇,无声地摇了摇头,扬眸示意她看向屋外。   宋絮清呼吸落了几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静谧无声的环境之下,脚步踩过衰败落叶发出的吱吖声在此时此刻如同撕破天际的惊雷那般刺耳。   不多时,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明日寻个由头,派人来清扫院中的落叶,吱吱吖吖作响怕不是要引起他人注意。”   宋淮安嗓音冷了些许,也不知是对着谁说的。   话音落下后,那人连忙应了声是,听着声音似乎有些许熟悉,可是就是说不上来曾在哪儿听到过,没等她细想,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   “瑞王殿下那边,确认已经离开陉州边境?”宋淮安脚尖扫过落叶,将它踢到一边。   “跟着的人已经回来,说是日落之际就已经出了陉州境内,现下应该到了釉庄,若是不出意外就会在那儿落脚。”   “嗯。”宋淮安不紧不慢地应了声,想起那日在绛月阁遇到宋絮清,他敛了敛神,“遣人送文书过去,让跟随的侍卫务必盯紧了离去的车马,不可掉以轻心,若瑞王殿下撤回陉州,你我二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大人大可安心,除了京中派出的侍卫队之外,昨日收到殿下消息之后,我也遣派了一队死侍跟上,若真有任何不测他们定然会以命拦下回程的瑞王,就是……”   宋淮安还是头次听闻死侍之事,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不管他刻意留下的话题口子,“你收到京中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我?”   “宋大人息怒。”随着他来的人赶紧安抚道,“我想着瑞王妃是您的妹妹,怕您不忍,这才没有告诉您,还请大人降罪。”   闻言,宋淮安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知道他不过是替人顶了名头,真正不想告诉他的另有其人,他眼眸拧了拧,“李大人何出此言,你我二人都是为殿下做事之人,论官职我更是在您之下,何来的职责降罪于李大人。”   宋絮清听到这个称呼,漆黑的瞳仁倏地瞪大,落在了随着宋淮安身边走进来的男子,正是贺林知身边的别驾李军。   她倏地偏头看向裴牧曜,可他一点儿震惊的神色都没有,神色温和如春日徐徐微风,就好似许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件事。   “宋大人何必自谦说笑,谁不知您才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我们这些远离京城之人,哪能和您相提并论。”李军笑言,言语中带着吹捧之意,不过话锋一转又是落回了原处,“就是不知若是真起了冲突,死侍可要心顾宋大人之妹?”   直白丢出的话题不似适才那边委婉。   宋淮安落在书册上的手不疾不徐地收回,负手在后,不答反问:“李大人觉得呢?”   李军借着月色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眸间未有愠色才道:“殿下的意思自然是不顾,不过我还是跟他们说了,若真是起了冲突定然会避开宋姑娘,若她出了事,我猜侯爷也不会善罢甘休。”   闻言,宋淮安轻笑了声:“伯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李大人觉得,若是瑞王殿下带王妃出行,王妃死于途中,你猜宣武侯会找谁的事,是你?是我?是太子殿下?还是瑞王殿下呢。”   冰冷的嗓音刺骨,宋絮清沉默不语地望着他,心中冷笑了声。   指节被人穿过扣紧之时,她醒神般侧眸看去,睨见裴牧曜眸中的愠色,摇了摇头无声道:“我没事。”   “谁!”   宋淮安冷冽的嗓音霎时响起。   宋絮清跳动的心口倏地一窒,屏气凝神地瞪大眼眸看着往回走的宋淮安,他面若冰霜,警惕地一步一步往回走,眼看着就要冲着这个方向来了。   紧握的掌心紧了几分,她愣愣地看去,撞入裴牧曜沉静如平静的湖波的眼眸,清冷的眸光在夜色中愈发的平静。   良久,宋絮清擂鼓般的心跳声也渐渐地放缓了些许。   “是只野猫。”李军的声音再次传来。   宋絮清闻言挑了挑眉,生怕再次引起他们的注意,小心翼翼地侧过头。   他们二人站在门槛的地方往外探,看到是野猫经过后当即往回走,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架子前,打开密道探身入内。   也不知宋淮安进入密道后是进行了何操作,挥开的石门又缓缓地合上。   过了一小会,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之后,裴牧曜才带着宋絮清穿过间隙走出小院。   宋絮清提起的心也在往外走的时候落到了实处,她缓缓地呼了口气,眼角余光瞥见裴牧曜慵懒随意的神色,心中由衷地佩服他的心境,这是她万万做不到的。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眸光,裴牧曜微微侧过眸来,清冽的眼眸中浮现过一抹笑意,抬手擦去她额间的碎汗,“吓到了?”   宋絮清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宋淮安突然往回走时,我的心都停了。”   “不过是蝼蚁而已,若不是留着有用……”裴牧曜音色冷冽地说着,漫不经心地耻笑了声,“狐假虎威的废物。”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宋絮清还是被他的话逗得哧地一笑,撩起眼皮:“还是头次见你这么折辱别人,倒也新鲜。”   裴牧曜眸中闪过些许忍俊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日后可还有很多机会……”   “王爷。”   岘文不冷不热的嗓音传来。   宋絮清眼疾手快地拍下裴牧曜的手,挪动小步走到他的身侧,耳根处染上了血色。   岘文看到王妃突然走出的身影时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下,再看到王爷似笑非笑的眼眸,“……”   他硬着头皮喊道:“王妃”   此处不是能久留的地方,裴牧曜牵着宋絮清的手,带着她往下一处院落走,“何事。”   闻言,岘文松了口气,好在王爷并未追究他出现的不适时,跟在身后道:“适才接到消息,船只不日后靠岸,码头已经布上了重兵把守,其中有些人,我们并未见过。”   “宋淮安今夜既然来了,说明这趟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裴牧曜抬手挥开落败垂下的枝桠,顿了顿,瞥了眼身侧四处环望的宋絮清,牵着她手的指节不轻不重地弹点着她娇嫩的手背。   宋絮清收回视线,见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嗯?”   穿过破败花园走入林间小道,裴牧曜停下了脚步,神色微凛地凝着她的眼眸。   良久,道:“我此后几日需外出不在庄子中,你——”   “我会顾好我自己的。”宋絮清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弧度,截断了他的话,“你放心去吧,我会顾好我自己不会出事的,那处并不是多么引人注意的庄子,我闲下来就在那儿看看书不会乱跑。”   宋絮清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更何况……   她微微俯身靠近,眼眸掀起笑意吟吟地盯着他:“等你的好消息,我等着他倒台的那一日呢。”   闻言,裴牧曜沉思的眼眸缓缓扬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那便送个好消息给你,当作七夕之礼。”   七夕之礼?   宋絮清数了数,确实不日之后就是七夕时节,没想到他竟然记得此事,唇瓣微启时余光瞥见石门之上的门匾,勾去了她的注意力。   久未有人打扫的门匾早就布满了灰尘,但还是隐隐能够瞧见‘珞笙堂’的字眼。   岘文听闻王妃对尹家之事稍感兴趣,见她眸光灼灼地望着那道门匾,适时道:“这儿是尹家小姐居住的院落,很是壮观,尹家小姐幼时喜画喜游玩山水,是以尹家老爷便把高山流水之景搬入她的院中,和对面的尹家小少爷未来的院落遥遥相望。”   尹家小少爷的院落也是一处高山流水的观景。   经过珞笙堂时,宋絮清眸光扫过里边的光景,夜色之下并不能看清多少,但从少许被月色露出的观景而言,已经是京中些许世家小姐所求的院落。   若不是裴翊琛,何至于此。   宋絮清心中微微叹息,抿唇离开这个看一眼便会觉得心涩之地。   七拐八拐之后,一行人自侧门走出了尹府,宁己在门外等候多时。   裴牧曜看到他之后,掌心微抬勾了勾,道:“加派人手秘密南下跟着祈安他们,若是有事及时来回报,命他们务必平安归来。”   “是!”宁己凝着神色领命下去。   想起李军所言的死侍,宋絮清神色微凛,心中的紧绷令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裴牧曜的手心,微微抬眸,落入他深邃漆黑的瞳仁中。   她紧抿着唇瓣,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句话:“出门在外,万事多加小心。”   澄澈水汪汪的鹿眸恰如光亮,一闪一闪的,倒映着裴牧曜的面孔,倒映出他不疾不徐靠近的视线。   看出她心中的紧绷和担忧,裴牧曜抬起手,掌心抵着她的发梢稍作安抚,“好,会多加小心的。”   心境问题,导致喑哑的语调落在宋絮清的耳边显得稍微凝重,看了眼裴牧曜,指尖隔着衣裳静静地摩挲着他右臂的伤口。   思索须臾偏头她看向岘文:“盯着点他,莫作危险的事情。”   岘文眨了眨眼眸,下意识地看向王爷,他们王爷哪次行事不是以身探险,可看到王爷的神色时,他连忙颔了颔首:“王妃您放心。”   宋絮清视线在主仆之间来回转悠,好半响儿,补了句:“我知你武艺骑射皆在裴翊琛之上,若是你回来之时身上带着伤,那便是你故意为之。”   闻言,裴牧曜低低地笑了笑,笑出了声。   他凝着她的眼眸,郑重其事道:“为夫谨遵夫人所言,定会平安无事地归来,若是违背了你的旨意……”   宋絮清踮起脚,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不准违背,我不允许。”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危机   (泽川受了重伤,祈安和茗玥失踪了)   “此处是庄内密道, 通往五百丈开外的村庄外废弃水井。”   烛火点点扬起点亮了黑暗的厨房,裴牧曜掌心擒着宋絮清的手腕抬起,落在橱柜顶层的角落处, 拔起那儿的某处微小不可见的石块, 带出了跟竹筷般纤细的短棍。   宋絮清抓着短棍,目不转睛地凝着橱柜后的墙体, 可石墙挪动发出的声响, 竟然是身后传来的,她循声看去,目光落在灶台侧边已然打开的石墙, 漆黑摸不见底的通道透过烛光映入她的眼帘。   “进入密道后,将手中的短棍插入右壁上方的烛台,密道会合上。”裴牧曜边说边将短棍插入烛台, 大开的石墙慢条斯理地往回移动, 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密不通风。   宋絮清的指尖摩擦过贴合紧密的墙体,眸光中满是震惊的色彩, 仰头借着烛火看向裴牧曜,“这是什么时候挖的?做工如此精细,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裴牧曜取出烛台上的短棍, 石墙再次挪动,他牵着宋絮清的手,微微弯身走出密道,“去岁开始准备的。”   宋絮清惊讶地看了看合上的石墙, 再看向走向橱柜处放好短棍的裴牧曜, 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晓身为皇子若想扳倒太子需要花费多少的心思, 但饶是如此,现下真正地知晓这些事情都觉得诧异。   这使她不禁想起了前世未婚的裴牧曜,抿了抿唇,问:“若没有遇见我,你可会成婚?”   闻言,裴牧曜摩挲着指尖尘沙的动作滞了一刹那,回身对上黑夜之中异常亮眼的眸光,一闪一闪的,恰如天上的繁星。   问题问得很突然,可那双真挚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心疼裴牧曜并未错过,他大概知晓她是想起了记忆中的自己,走上前捏了捏她的双颊,如实道:“不会。”   “为何?”宋絮清直白地追问,顿默须臾,补了句:“我想听实话。”   想知道他前世那么多年,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精致亮眼的双眸恰似那年满天烟火下的鹿眸,带着些许期冀,但又有些许难过,裴牧曜盯着她看了些许时候,道:“行差踏错一小步便是无尽的深渊,何必将人牵扯进来,就算是你,若不是他逼急了我也不会将你拉入这充斥着危险的地方。”   是以他只能一再的小心,不仅是为了成事,也是为了能够护她周全。   宋絮清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复杂的思绪在心中奔涌着即将要溢出来,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良久,她伸出手微微俯身,勾住他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眼眸径直地望着他,道:“朝你走出这一步时我便知前方难处重重,但也像我和你说的,若是不朝着你走出这一步,等待着我的便是万丈深渊。”   “裴牧曜,选择你的时候我也是抱有私心的。”宋絮清嗓音微痒,嫁给他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他所迫,“这是我们俩的共同选择,有我有你,我既然做出了这个选择就不会再后悔。”   就像她前世直到最后,其实都没有后悔过。   因为宋絮清很明白,裴翊琛就是冲着侯府来的,前世的她没有开天眼并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死亡,但她很清楚,若是那时抗旨拒婚,侯府的消亡日期便会提前。   身为宣武侯府长女的她,别无选择。   所以选择嫁给裴牧曜,宋絮清不会后悔,心悦于他这事,她也不会后悔。   至于未来会发生什么她并不清楚,但能做的都做了,就算结局不如意,她也认了。   勾着他指节的小指像小蛇那般滑动着,裴牧曜垂眸睨了眼,抬起指节拉住了扭动的小指,反手一扣将她的手包入掌心之中,眼眸掠过一丝笑意,“放心,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后悔。”   清澈真挚的眼眸中滑过一丝笑,宋絮清心尖微微跃了一下,她笑着颔了颔首。   听闻窗外传来的鸟啼声,宋絮清侧眸睨了眼窗棂,垂挂于高处的月牙已经下移,宁己等人也候在院中等待,她晃了晃手指,“去吧,我在这儿等待你的消息。”   “嗯。”裴牧曜嗓音沉沉地应着,但迟迟都没有挪动过一步,他垂眸借着月光细细地凝着她的容颜,就像是要把她刻在心中那般,不愿离去。   顷刻之间,宋絮清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轻轻的一吻。   羽毛扇过都要比她的动作重上些许,但也令裴牧曜眼眸暗了几分。   他满是眷恋的眸色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情.欲,修长有力的长臂一揽环过她的腰身,迫使宋絮清踉跄地行进了几步,抵着他的脚尖。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宋絮清却隐隐觉得有些紧张,紧绷得她的掌心不由自主地抓住他腰间的料子,张大眼眸任他肆无忌惮地巡视着,心跳如同擂鼓。   浑沌之间宋絮清并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盏茶的时间,全然没了时间的意识,她清了清嗓子,嘴角微张之际唇瓣忽而被咬住,仔仔细细一寸不落地扫过口齿。   裴牧曜贴着她腰侧的手紧了紧,微微往上拎了些许,将她的惊呼声全都咽进喉间,滚烫的喉咙上下滚动着,汲.取着属于她的温度。   宋絮清踩着他的脚背,拽着他衣裳的手心缓缓地攥紧,被迫仰头接受着他炽热的温度,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即将要呼吸不上来的瞬间,相交厮磨的唇瓣微微拉开,新鲜的空气倏地闯入,宋絮清垂眸急促的呼吸着。   望着她晶莹剔透的的唇瓣,裴牧曜微微阖上眼眸深吸了口气,嗓音深沉喑哑:“我走了。”   宋絮清因呼吸涌起的胸脯停滞了须臾,静静地望着他,‘嗯’了声。   可他这么说着但实际上也没有迈步离开。   直到阖拢的门扉被人从外边敲了敲,宋絮清才回过神来,推了推他的手臂,“走吧。”   “我送你回房。”裴牧曜道。   宋絮清摇了摇头,“我想看着你离开。”   静默须臾裴牧曜颔了颔首,推开了合拢的门扉,静谧的院子中站着一群人。   宋絮清垂眸望着站在最前头的裴牧曜,在他转身上马的刹那间挥了挥手,道:“不要受伤,不要以身涉险,我在这里等你。”   跃上马匹的裴牧曜‘嗯’了声,策马扬鞭离去。   宋絮清在院落门口站了许久,直到秧婷挪动步伐时发出的响声拉回随之飘走的思绪,她才回过神来。   转身回府之时,又转头看了眼早已看不到人影的道路,凝视着沉重的红木门板,宋絮清对秧婷道:“无需闭门谢客,正常生活不要刻意行事,引人注意。”   秧婷颔首,示意守在门后装扮成小厮的侍卫关门。   宋絮清回了房,望着空荡荡的卧阁她眸中漫起些许落寞,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取笔墨纸砚来。”   铺着床榻的秧婷愣了下,起身前往卧外取来笔墨纸砚,又取来两盏烛火放在长案的两侧,摊开宣纸后垂头研磨。   宋絮清目光落在如同落幕夕阳之色的宣纸上,取过毛笔沾上些许墨汁。   极细的狼毫挥散于宣纸之上,印出利落清秀的字眼。   长案角落处的辰漏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即将进入下一个时辰之际,挥洒自如的狼毫渐渐停下。   宋絮清落下毛笔轻轻地转动着手腕,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会儿才将宣纸折叠整齐装入信封之中,取来浆糊糊住信封,又在信封黏贴之处用胭脂画上红梅,递给秧婷,“命人秘密将信送入京中给我父亲,亲自交到他的手中。”   顿了顿,她扯下垂挂在腰间的香囊,“香囊中有半块玉坠,你们把香囊给杨业,他自会领着你们去见我父亲,脚程要快,务必赶在货船靠岸前送到父亲手中。”   秧婷拱了拱手,捏着信封和香囊走出卧阁。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宋絮清松了口气,往后拉了把椅子缓缓坐下,捏了捏疲惫的眉心。   希望父亲看到她的来信之后,能够当断即断处理了侯府和宋淮安的关系,若不然日后还有事情纠缠不清。   秧婷再次回到卧阁,看到宋絮清倚着椅背眼眸阖着,放慢脚步走过去,轻柔地摇了摇她垂在椅把上的手臂,唤了唤,“王妃。”   宋絮清并未进入深眠的状态,听到声音后微微掀起眼眸,嗓音沉沉地‘嗯’了身,起身回了卧榻上躺下,进入了梦乡。   一连七日,除了必要的行事外,院落中的人都不曾外出过。   但自打货船靠岸的那日起到今日,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宋絮清捧着书册坐在凉亭中,秧婷摇晃团扇带来凉风,可她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这册书籍已经停留在这一页有个把时辰,宋絮清心中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睨见岘文走来的身影,她倏地站起身,拧着眉问:“可有消息?”   岘文摇了摇头,知道她心中的焦躁不安,和秧婷对视了眼,道:“王妃您放宽心,主子这次虽然没有带多少人离开,但您还是将人派了出去,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们会护主子周全的。”   那日宋絮清醒来后,明显察觉到院内的人似乎多了些许,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除了宁己等三人外,其余人将裴牧曜护送入陉州城便回来了,都留在她身边守着。   不多做思量,宋絮清连忙遣派一部分人秘密跟在他们身后。   岘文双手伸出,递了封信件和熟悉的香囊出来,“王妃,京中的回信。”   宋絮清闻言眉梢微微挑起,凝着信封须臾时刻抬眸看向岘文,见他点了点头,拆开密封紧实的信封,一目十行地阅读着上面的字眼。   在看到一路护送侍卫此刻就在庄子后山,已去信他们可供调用之时,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颤了颤,一股酸涩之意自心间涌起,眼眸漾起点点温热的水光。   宋祎的来信之中,表明了在此之前裴牧曜就曾来信提过宋淮安之事,他早已有了谋划,让她不必担心,倒是独自一人在外身侧遍布野狼,务必要照顾好自己。   看完信件,宋絮清呼了口气,双眸一闪一闪的,噙着些许水光,良久未语。   岘文和秧婷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听到王妃叫住他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宋絮清叫岘文取来烛火,又最后看了眼信件上的字眼,慢条斯理地点燃了折纸,顷刻之间,干净工整的宣纸化为了灰烬。   她净了净手,“附近的村落近日可来了陌生人影?”   “并无。”秧婷回道,递了帕子给到她,“我们在此处有些时日,和村民们还算是熟悉,远在郊外的村落若是来了陌生人,村内也会提起警惕心,热心肠的还会奔走相告。”   宋絮清擦干手上的水珠,将帕子搭在铜盆边缘,睨了眼不远处大开的门扉,“货船已经靠岸整整两日了。”   秧婷端起铜盆递给守在凉亭外的侍卫,道:“王妃可还记得王爷在陉州港口被刺伤一事。”   “自然。”宋絮清回眸,自然记得。   那是裴牧曜命祈安射的箭,她怎会不记得。   思及此,宋絮清微凛的神色怔愣须臾,脑海中迅速地闪过一道思绪,眼眸微眯看向秧婷,而后便听到她笑着开口。   “听前两日外出采买的村民道,货船靠岸那日,官府码头巡视的侍卫要比平日中多上近五十人。”   宋絮清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明白这话中的意思,轻笑了声,“必然是瑞王殿下无缘无故在港口被刺伤,引起了上边的注意,加派了人手。”   秧婷点了点头,继续道:“所以这趟货,对方若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运作送走,怕是要花上许多功夫。”   宋絮清心知秧婷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不知重兵把守之下宋淮安会不会为了保身而放弃这次行动,但宋淮安说得话并不算数,真正算数的是上头吩咐下来的命令。   “那便等吧。”宋絮清坐下,望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将它合上,“等他们等不及的那日。”   话音落下之时,三人忽而听到院外传来的马蹄声,顿时凛神看向门口,各自忙着打扫的侍卫们也放下了手中的清扫工具,拾起放在草丛之中的剑刃,屏息凝神盯着大门口。   下一瞬,一道浑身上下满是血迹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秧婷倏地松了口气,道:“是派去祈安大哥他们……”   说着说着,她缓缓地停住,瞪大眼眸看着被侍卫搀扶进来的暗卫。   来人进来后直冲冲地朝宋絮清而来,跪了下去,嗓音干哑:“王妃。”   宋絮清让了个位置,命岘文扶他坐好,又命其他人立即将大门合上。   秧婷倒了杯水递给侍卫。   侍卫快速地喝了杯茶水润喉,随意用衣袖擦干嘴角的水渍,以头抢地道:“王妃,泽川受了重伤,祈安和茗玥失踪了。”   “什么!”宋絮清倏地站起来,挥手之间无意间打翻了茶壶,装满了茶水的茶壶霎时间溢出了倾洒于桌面上,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溅起的水珠沾上纱裙,她顾不得那么多,“怎么回事儿!?”   “属下一行人秘密赶到时,恰好碰上他们即将离开釉庄我们便跟着他们一起南下,南下的途中许是您和王爷久未出面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静了几日之后他们便以身探险惊了我们的马车,发现马车内的人不是您和王爷之时当即下了死手,来的人都是不要命的死侍。”   “我们纠缠了片刻后便往深山中撤离,但是对方一路是死侍,一路是要抓活口的暗卫,我们兵分两路撤离,我还有其他几人和泽川侍卫一路,我们逃脱之后立即绕路往另一边寻祈安和茗玥等人,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血迹,可就是寻不到人。”   “我们甚至下山找过,不论是山洞还是任何一处能够供人小憩的地方,都不见他们五人的身影,对方已经再次搜山我们只好离开。”   宋絮清掌心紧紧地抓着桌案,嗓音微颤:“派人出去继续找。”停顿须臾,“泽川伤势如何,现在在何处?”   “泽川现下已经清醒,但身受重伤无法长途跋涉,是以我们寻了处无人居住的破败村庄,只是情势紧急,属下便提前赶回汇报。”   听到泽川恢复了神智,宋絮清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了些许,端起茶盏准备呷口茶水,唇瓣触碰杯沿的瞬间,她神色一怔,倏然落下茶盏,“你们是何时碰上的他们?”   暗卫愣了愣,仔细地回想了下,“三日前。”说着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属下办事不力,但凭王妃降罪。”   宋絮清捏着茶盏的手顿了下,哑然,弯了弯身将他扶起,“辛苦了,来个人带他下去休息。”   望着暗卫踉跄离去的背影,她靠着椅背神情紧抿,捏了捏眉骨后唤了声岘文。   岘文神情也很是不好,拱手:“王妃。”   宋絮清把适才他还回的香囊再次递出去,扫了眼后山的位置,道:“派人去后山寻蛰伏在上边的侯府侍卫,将我的香囊给他们,命他们派出五人和我们的人一同南下搜寻。”顿了顿,牙齿轻颤,“我要见到活蹦乱跳的人。”   岘文犹豫地看着王妃手中的香囊,知道这应该是侯府派来保护她的侍卫,紧抿着唇不语。   摊在手心中的香囊迟迟未被人取走,宋絮清凝着门口的眼神微微收回,掠过岘文犹豫不决的神情,神色冷了几分,“你是不听我的命令了?”   “属下不敢。”岘文立即跪下,接过了她扔来的香囊。   宋絮清落在桌案上的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速度很快,足以见得她内心的焦躁,沉吟片刻,对秧婷和岘文道:“收拾上足够我们应付三天的干粮以及必备的创伤药物,他回来的匆忙不知身后有无追兵,此处不宜久留。”   秧婷和岘文对视了一眼,神情愈发的凝重,拱了拱手:“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内里上了锁的门扉被人重重地敲了敲。   宋絮清紧绷的心倏地提到嗓子眼处,拧眉盯着紧闭的门扉,这个时候,它又被人从外边推了推。   岘文和秧婷两人立即挡在了她的面前,死死地盯着被人推动的门扉,适才拾起大剪子准备继续修剪花枝的侍卫也忘记换剑刃,而是抓着大剪子对着大门的方向。   宋絮清环视了圈院内的侍卫们,抿了抿唇:“岘文留下来探门外口风,其余人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对比   (姑娘就是谢家小姐寻的那位对比之人)   岘文领了命, 带着其中一位侍卫落轻脚步悄声朝着正大门的方向走去。   干粮是早就已经备好只待拿上便可以离开,宋絮清掀开茶壶盖将壶中滚烫的茶水倒入树木之中,又随手将茶壶和杯盏扔入修剪利落的灌木丛, 睨了眼摇摇晃晃的门扉, 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往内走。   “姑娘,是我和祈安。”   就在这时, 忽而有道熟悉的嗓音透过门缝传来, 听到些许声响的宋絮清倏时顿下了脚步,漆黑的瞳孔渐渐放大,眼神直白地盯着门扉看着。   眼角余光撇见岘文惊喜的眸色, 宋絮清就知道自己并未听错,穿过人群快步地朝门口走去。   在她走来的时候,岘文已然走到门扉处, 透过缝隙和外头的人对着暗号, 得到熟悉的答复后他欣喜地对宋絮清颔了颔首, 在她的示意下推开门。   下一刻,祈安和茗玥等三人的身影落入宋絮清的眼帘之中, 她紧绷的心倏时落了下来,眸光扫过茗玥衣裳上布满的血迹,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的苦难。   门外的三人在见到宋絮清之后, 提起的心也骤然松了口气,送走同行伴友的哀愁散去了些许。   看着他们稍显落寞的神色,宋絮清眼眸环过三人,想起回报时说的五人, 心中也明白了些许, 她招了招手, 嗓音带着些许嘶哑:“快进来。”   茗玥上前福身, 膝还未弯下去就被宋絮清扶起,她眼眸掀起,“姑娘……”   “无需多礼。”宋絮清指尖划过她黏在耳根处的发丝,挽至耳后,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祈安,心神稍宁,“适才得知你们失踪的消息,还以为你们还被困在那边,是何时脱身的?”   “属下们和他们没有周旋多久,趁着夜色回到了相遇之处,好在马匹都还在便策马赶回,只是途中遇到了他们支援过来的暗卫,所以……”祈安眸色暗了暗,隐忍的嗓音中滑过一丝哽咽,“再次脱身之后,属下等人将他们两人安葬之后才匆匆赶回。”   寂静的院子中只有祈安的声音,声音落下消失之后就只剩下微风徐徐拂过的气息,宋絮清嘴角微启,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性命当头,再多的言语都不过是苍白无力的陈词。   宋絮清眼眸慢条斯理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知晓他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也都想过或许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真正降临之时仍是当头一棒。   耳侧回响着些许哽咽声,听得她心中闷得慌,想起那夜策马离去的背影,决然挺拔,她清澈的眼眸中荡漾着些许水光,可现下并不是好时候。   宋絮清准备还是按着适才的计划行事,清了清嗓子唤回了大家的思绪,“既然都回来了,那便随我一同离开。”   其他人拱手应是忙着收拾着干粮,唯独祈安神色微凛站在原处未动。   宋絮清叮嘱完秧婷务必带足干粮和水源,侧身便瞧见祈安欲言又止的神色,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他想说的。   她眸光不疾不徐地扫视着祈安,确定他无事之后摆了摆手,“去吧,你和泽川两人有一个跟在他的身边,我也能放心些许。”   “是,属下遵命!”祈安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接过茗玥匆匆递来的干粮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牵走稍作休息的马匹策马扬鞭离去。   宋絮清收回了视线,命岘文关上门,领着众人往厨房去。   石墙挪动开后,众人护送着宋絮清进入密道之中,还剩下秧婷和岘文之时,她忽而听到院中传来嘈杂的声响,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太多,当即伸手将两人扯进来。   短棍插入烛台上,石墙适时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声。   前头探路的侍卫点燃了密道烛台上的蜡烛,漆黑不见身影的密道一丈一丈地被点亮。   不过五百丈的密道,若是直直走最慢最慢也是半个时辰的脚程,然而这当中却做得如同扰乱人心绪的迷阵那般,七拐八拐就不说了,有些要塞之地甚至做了三路方向。   若不是岘文对此稍微熟悉些许,众人怕是要花费上一天的脚程。   将将抵达密道另一处密门时,岘文领着几人先行探路,宋絮清不间断地走了个个把时辰,腿脚也有些酸胀,随处找了个地倚在墙垣上休息着。   “姑娘。”茗玥递了壶清水过来,另一手拿着包装整齐的干粮,“吃点东西吧。”   宋絮清接过水浅浅地呷了口润润嗓子,心中装着事情没什么胃口,也确实吃不进东西,摆了摆手:“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看了她一眼,茗玥心中了然,知道她在担忧着王爷的事情,道:“姑娘不必焦心,奴婢和岘文等人跟随王爷多年,并未见王爷做没有把握之事,王爷若是出手了必然是会成事,这是奴婢等人心中的共识。”   闻言,宋絮清微垂的眼眸稍稍掀起。   “姑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人,他们是不是这么想的。”茗玥又道。   说着作势要喊来秧婷,宋絮清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没有不信你,只是对这些事情有了新的认识。”   来陉州之前,宋絮清心知裴牧曜一步步走上那个位置需要费尽心神,但来到陉州之后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情,才对他的行事风格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宋絮清的眸光掠过啃咬着干粮谈笑风生的侍卫们,最后落在茗玥的身上,她微微抬手,“我还不知道,你家在何处,为何会来做暗卫?”   茗玥不甚在意地笑道:“奴婢家中清寒,上有兄姐下有弟妹吃不饱穿不暖,也算是自个寻了个好去处,苦是苦了点儿,但是吃穿不愁,也算是实现了幼时的心愿。”   顿了顿,她又道:“除了祈安和泽川外,大家都差不多,都是谋求出路。”   宋絮清听完,若有所思地颔首点了点头。   这时候,前去探路的岘文带着人回来,他拱了拱手:“王妃。”   宋絮清收回飘摇的思绪,站直了身,“如何。”   “前边就是废弃井口,架上云梯后攀爬上去即可,只是……”岘文沉思须臾,在她的示意下继续道:“只是现下是白日,若是这么多人出去怕是会引起他人注意。”   “那便等到天黑在行事。”宋絮清吩咐道,余光睨见众人都颇为疲惫,目光闪了闪,挥手示意他休息去,“让他们都好好休息,夜里出去后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情,修养好精神待夜间行事吧。”   说完后,宋絮清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眼眸微阖闭目养神。   秧婷悄悄地走近瞧着王妃清丽的面容,扯了扯茗玥的衣袖,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同自己离去,“王妃已经有两日彻夜不眠,时常梦魇惊醒,现下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就不要打扰她了。”   两人走到无人之处后,秧婷才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茗玥,尤其是日常起居方面的事宜,更是事无巨细。   初初送走裴牧曜的那两日,宋絮清还能够带着他们一行人谈书策论,闲时还找了块空地搬出书册,做起了教书先生给他们讲着书册中的学识,偶尔还会带着他们手谈一把。   不过连同宋絮清在内,众人的棋艺都不算精通,就算是玩着五连珠也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结束,一个个对弈下来,院中满是欢声笑语。   只是时日的推移,货船靠岸的前日起,秧婷便敏锐地意识到王妃的不对劲,日间在众人面前她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到了夜里后辗转反侧多时,久久都无法入眠。   天将将亮起之时好不容易入了睡,但不过个把时辰便醒来。   茗玥听着秧婷所言,眸色中逐渐染上惊诧的色彩,她转身看了自家姑娘一会儿,心中叹了口气。   京中谁人不知侯府嫡女娇生惯养长大,就是磕磕碰碰都是少有的,可现下看到宋絮清如此坚韧的模样,奔赴之余还不忘带着他们一行人离去,面对四起的危机时游刃有余,一点儿也不似众人印象中的样子。   “初见王妃时,还以为是个娇娇大小姐,可相处了几日之后,便知道她一点儿也不像京中那群人所言那般。”秧婷仰头饮了口清水,浸润言语导致的干涩喉咙,“你说京中那群人是不是识人不清,以前竟然都拿谢家小姐来和王妃作对比,还说王妃比不上谢家小姐,我看他们才是被戳瞎了双眼。”   “有对比才有吹捧。”茗玥将手中的干粮递给秧婷,接过水壶仰头喝了口,抬手擦去嘴角滑落至颈部的水渍,“谁都知谢家小姐学识渊博,但若是想要将这份渊博凌驾于京中众贵女头上,自然是要找个对比之人,而姑娘就是谢家小姐寻的那位对比之人。”   秧婷啃咬着干粮的动作微顿,瞪着眼眸心急地咽了干粮下肚,“你的意思是,这是谢子衿故意而为之,有意散播此类传言?”   这下谢家小姐也不叫了,直呼其名。   茗玥视线转向眉梢紧拧的姑娘,颔了颔首:“王爷命我私下调查谢家小姐的事情,我四下探查了番才发现不对劲,只是是在离京前我才探查到了此事,若不是来陉州,她现下都不知在何处了。”   接到命令之后,茗玥着意从京中的流言蜚语开始探查,这一探查才知道,原来京中多嘴多舌之人时常会将姑娘和谢子衿一同对比,每每提及姑娘之时,最终还要说一嘴谢家小姐如何如何,再往深处一探,才知竟然是谢家小姐命人刻意为之,为的不过是衬托自己的名声。   寻其他世家女做对比,又怎能达到利用侯府嫡女做对比的效果。   谢子衿也是摸准了宋絮清不谙世事不理是非的心性,这才敢如此行事,若不是顾及着侯府的名声,她只怕是会让这些传言传播得更加肆意,更加肆无忌惮。   秧婷听着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啐了声:“这谢子衿也是闲得慌,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想着些歪门邪道之事,怪不得王妃入府之前她也胆敢做出那般不要脸的事情。”   何止如此,除了茗玥外,其他侍卫们都只听说过京中的流言,只知谢子衿妄图在王爷王妃大婚翌日进入王府,谋求侧妃之位,属实是令人不耻。   而茗玥却知谢子衿为了进入王府,是真的要对姑娘下死手的,若不是当时姑娘反应及时,怕是已经破了相。   思及此,茗玥收回眸光:“王爷让你寻的东西,可有寻到?”   秧婷闻言,面色神采飞扬,言语间满是骄傲:“自然,我就是寻不到,也会压着胡大夫去制出来。”   茗玥颔了颔首,嘘了声,悄声朝宋絮清走去,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找出毯子,轻手轻脚地给披上,生怕惊醒了她。   或许是真的累着了,宋絮清足足睡了有两个时辰,等她醒来之时,众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宋絮清揉了揉朦胧不清的眼眸,掩嘴打了道哈欠,人还没有站起来先道:“走吧。”   “姑娘若是还没有休息好,还可再休息一会儿。”茗玥望着她眸下的青丝,担忧道。   “不要耽误事情了。”宋絮清撑着她的掌心,站起身来抻了抻手臂,跟在岘文身后带着众人离去。   岘文领着两个侍卫先行爬出了井口,确定四周无人之后吹了道口哨,告知宋絮清上头是安全的,可以上来。   望着看不清高度的云梯,宋絮清听秧婷在担忧自己要如何上去时不由得露出了个笑容来,她双手搭在云梯两侧踩上去,俏皮地道:“不用担心我,爬过。”   她澄澈透亮的眼眸微眨,眨进了秧婷的心中,嘴里念念有词地惊呼着好美。   宋絮清垂眸凝着云梯的梯子,一步一脚印地踩着,确定踩实之后才往上爬。   直到仰头能看清圆井之上的闪烁繁星时,心中也漫起了点点期冀,继续向上攀爬着。   即将探身出井之时,宋絮清眼前忽而出现一道掌心,夜色之下并不能看清这道掌心的纹路,边抬头边道:“我不需要,你再去附近查看是否有……”   说到一半抬起的双眸倏然坠入一双深邃如清潭般的眼眸,他深沉幽暗的眸底掠过些许笑意,引人想要窥探其中。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心中渐渐漫起一股不知名的涩意,狠狠地拽动着心口。   她轻启的唇瓣颤动了好几下,才溢出了声:“裴牧曜,你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没有双更,但有4k字的单更大肥章! 第77章 弃子   (怎的不责怪你俯首称臣的主子)   恰如明月清风透亮的嗓音徐徐入耳, 凝着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眸,裴牧曜的心口紧了紧,胸口处就像是被人轻轻地揉捏过, 带着些许痒意,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涩意。   他的嗓音微哑:“是我的错,来迟了。”   听着他满是歉意的话语, 宋絮清抿唇摇了摇头, 松开紧抓着云梯的左手落入他摊开的大掌之中,就着他的力气轻盈地攀了上去。   宋絮清落地的顷刻之间还来不及站稳,眼前的人微微一扯就将她拉入了怀中, 贴在她腰间的掌心密不透风地贴着,将她狠狠地搂在怀里。   她来不及高兴,便感受到他指腹微颤, 似乎带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宋絮清心尖被人拉扯了一下, 想要挪开须臾看看他的表情, 但却在往后退的一瞬间又被摁回了怀里,如同擂鼓般激烈的心跳往外闯, 透过胸膛透过层层叠叠的薄气,敲击着她的耳鼓。   裴牧曜凌厉的下颌抵着她的脖颈,微微摩挲着。   好半响, 他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垂眸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眸中闪过一丝歉意,他指腹掠过宋絮清的嘴角, “抱歉, 是我……”   宋絮清抬手捂住他的嘴, 余光瞥见垂头站在一旁的祈安, 心知应该是祈安将事情汇报给了他,是以本该在忙着筹谋蹲点宋淮安之事的他才会赶到这儿来。   她抻开双臂,眸光含着笑仰头和他对视,“你看,我根本就没有事,在他们破门而入之时就进了密道。”   “嗯。”裴牧曜薄唇翕动,她水汪汪的澄亮鹿眸蕴含的笑,眼尾眉梢轻轻扬起,“听祈安说了,嗅觉足够敏锐,很厉害。”   若是晚了一步,怕就已经陷入困境。   宋絮清一行人才进入密道,裴翊琛派出的暗卫就将庄子团团围住,部分暗卫破门而入搜寻着院中。   但不过须刻之间就被皇帝派来的侍卫围堵在院子之中,手起刀落将其灭了全部的活口,一个都不曾放过。   井口处声响渐渐消散于天地之中,宋絮清回眸就见所有人都已经垂眸伫立在侧,个个嘴角都噙着的笑意,她还是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亲亲我我,清了清嗓子:“你回来了那边可还行?”   她粉嫩的双颊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裴牧曜不由得上手拂过,眸中掠过淡淡的笑意,“若是我离开了一步便不行,要他们有何用。”   宋絮清听出了他话语中手到擒来之意,扬唇笑了笑,只是笑了不过须臾便敛下了,“准备何时动手?”   “今夜。”裴牧曜嗓音淡淡,语气就好似在跟她探讨着今日夜色般慵懒。   闻言,宋絮清怔愣了下,清亮的眸子渐渐褪去了笑意。   裴牧曜微掀眼皮,扫了眼满是耀眼星辰的夜空,环在宋絮清腰间的指腹略微点了点。   敏感的腰侧霎时间传来一阵麻意,宋絮清浑身颤了颤,紧抿着唇不让喉间滑出的呻.吟溢出口,只透出点点闷声,她抓住裴牧曜作乱的手指,“痒。”   裴牧曜闻言垂下眼眸,睨见她娇嗔的模样,喉间上下滚动了下,薄唇溢出一抹轻笑,暧昧不已。   少顷,他稍稍俯身在她耳侧,刻意压低了嗓音,神色慵懒地说:“如此敏感,日后可怎么办才好。”   宋絮清惊得手忙脚乱地捂住他乱说话的嘴,下意识地环视了周遭一圈,确定相隔几丈的暗卫们不会听到后才松了口气,“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裴牧曜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看着白皙娇嫩的鼻尖慢慢染上粉嫩的余晖,眼眸暗了暗。   良久,他眸底的掠夺之意快速敛下,轻咳了声,正色道:“可要和我一起去?”   听到这句话,宋絮清神色中的羞涩瞬时褪去,看清他并非在开玩笑之后,忙不迭地点点头,生怕回应慢一步他便反悔了。   裴牧曜就知她定会前往,心下早就有断定,也不犹豫,唤来了祈安。   退到五丈开外的祈安听到主子的声音后反应极快地走上前,“主子,李锦那边属下已经派人前往缉拿,若是擒到了人,是直接押送回京还是?”   “送回京。”裴牧曜音色冷了几分,吹了吹哨子唤来了马匹,“将消息递给陈威,命他丑时带人前往码头。”   “是!”祈安拱了拱手,挥手领了几个人快速离去。   这个名字倒是令宋絮清稍显困惑,这不是裴牧曜在陉州被刺伤之时,带着皇上口谕来的侍卫吗?   不过转念一想,裴牧曜此行是带着皇命而来,能够驱动伺候于皇帝身边的侍卫也不甚奇怪,她只不过是没想到陈威还在陉州罢了。   宋絮清是怎么来的庄子,就是怎么回的陉州。   他们一行人回到陉州城之时已经是子时,进了城之前他们便不再骑马,而是采取步行的方式往尹府赶去,此时城中只剩下酒馆还在接待客人,嘈闹的声音回荡在空落落的夜空之中。   尹府的后门开启了道门缝,跟随在后的侍卫们早已四处散开潜伏在各地,还有一小部分人随着宋絮清和裴牧曜往里走。   宋絮清凛着神,轻手轻脚地跟在裴牧曜的身旁,见他带着自己径直地往‘珞笙堂’走。   进去的刹那,忽然探出的身影吓得宋絮清连连往后退,她眼疾手快地捂住嘴,抑制着即将出口的惊呼声。   直到看清是贺林知的身影时,宋絮清倏地松了口气。   裴牧曜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眸漫不经心地滑过贺林知惊讶之余欲言又止的神情,微阖眼眸往旁边扫了扫。   贺林知知道这是斥他骤然冒出吓到王妃的意思,忙往旁边退了几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往里间走去。   宋絮清走到内后才发现,偌大的院子中竟然躲藏着不少的侍卫,就是躲在假山后边的都有十余人。   来前她就知此行危机重重,但也是瞧见这一群又一群的侍卫之时,抬眸的刹那间宛若瞧见了黑云压城的一幕,狂风骤雨前夕的时节,总是闷人。   裴牧曜推开紧闭的紫檀木门,久未修整的木门吱吱呀呀的作响,道:“你在此处等我,听到哨声便是成事,若没有哨声……”   他顿了顿,并不将后头的话说完,只是淡淡地扫了眼茗玥和秧婷。   这两人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头拱手。   宋絮清看到两人的反应也明白了过来,她张了张嘴,却在看到裴牧曜眸中的担忧之时咽下了环绕在嘴边的话语,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裴牧曜看了她一小会儿,朝她前进了一步。   宋絮清扬起下颌,猝不及防之时感受到额间落下不带情.欲的一吻,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心尖悄悄地颤着。   裴牧曜的大掌抵着她的头顶,摩挲之时带着些许眷恋之意,“等我回来。”   言语落下后,另一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但还是剩下一部分人在院中守着。   直到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之时,宋絮清才收回了视线,眸光流转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迎面而来的陈旧感充斥着她的眼眸。   睨见妆台角落处的发簪时,宋絮清婉转流动的眼眸顿了顿,望着透过窗棂洒落在妆台上的月色,走上前弯身拾起发簪。   发簪上落满了灰尘,她抬手轻轻拂去,发簪逐渐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上好玉石打磨而成的山椿花发簪,捏在手中还能够感受到玉石带来的冰凉。   就算宋絮清不知尹府是被裴翊琛灭门,在看到这一发簪之时她也会知晓,这一夜的灭门并非是山匪所为,山匪,山匪,何处的山匪在灭门之后不会将府中洗劫一空,怎会遗漏下成色上佳的玉簪。   宋絮清垂眸凝着发簪极久,将发簪递给了茗玥,“收好,带回京去。”   来陉州之前,茗玥也仅仅是知晓顾沁宁的本名为尹珞,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全然不知,现下沉下心来思索后,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倚着墙垣垂眸等待消息的宋絮清忽而听到阵阵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宛若要撕破天际那般。   她和茗玥对视了一眼,手心不由得握住茗玥的手,阖上眼眸,心中默念着。   珞笙堂和尹家小少爷居住的小院之间隔了段距离,和此刻的珞笙堂不同,小院中上上下下围了近五十余人,在众人前头静坐着的正是宋淮安和李军两人。   和稍显浮躁不安的李军不同,宋淮安显然要镇定上许多,他眸光定定地看着密道出口的方向,余光瞥了眼时不时起身又坐下的李军,“李大人若是受不住,那便回府歇息着。”   他嗓音颇冷,甚至带着些许呵斥的意思,李军怔愣了下,余光瞥见悄悄抬眸望来的属下,面色微涨,但心中却有气不能发,只好憋着气坐下。   李军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堵得慌,嘟囔道:“明知瑞王殿下有可能在陉州,还如此贸然行事,你不怕死我还怕死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这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宋淮安清清楚楚地听清了他所说的话,眸色更冷了几分,心中骂了句白痴,可还是要说:“明日京中就会来人清点货物,若是今夜不运走,明日你我二人皆会死于刀下,李大人自行选择,你要是怕了,路就在这儿,大人自便。”   话是这么说的,但随着宋淮安一同从京中来的侍卫们当即抽出了剑,锋利的剑刃直挺挺地对着李军。   李军神色顿时怔住,起身到一半的他又缓缓地坐了下去。   宋淮安见状嗤笑了声,眼眸往上掀了一寸露出眼白,落回了密道之处。   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宋淮安站起身挥了挥手,带着一行人往屋内去,附耳到墙垣上时,恰好听到密道内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紧拧的眉梢倏时化开,松了口气。   “把架子搬开。”   两个侍卫走上前,干脆利落地挪开了架子,等待着下一步动作。   不多时,密道石墙松动了一下,而后缓缓地向右侧移动着。   才移动露出一小点儿缝隙,刺激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朝宋淮安袭来,他松弛的眸色倏然凛起,抽出了身旁侍卫的长剑对着密道,下一秒,身后却传来剑刃相交之时发出的叮铃声响。   宋淮安提着剑挥开侍卫快步走出去,一眼便瞧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李军。   顷刻之间,冰凉的剑刃不疾不徐地抵上了他的脖颈,冷冽无情的嗓音徐徐挥来:“宋淮安,好久不见。”   宋淮安心中一颤,听到身后传来的痛呼声,紧接着是肉.体.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响,他僵硬的脖颈一寸一寸转过去,对上裴牧曜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朝他袭来。   杀了他不过是捏死只蚂蚁般罢了。   这时候,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殿下,屋内的人都已经收拾干净。”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抵着宋淮安脖颈的利刃再次逼近,慢条斯理道:“多谢陈大人相助,还要麻烦陈大人禀告父皇,本王不日回京。”   听到这儿,宋淮安握着长剑的手一松,瞳孔颤动着,利刃坠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陈威见状扫了眼宋淮安,知道这位是瑞王妃的舅子,拱手道:“能够有助于殿下乃属下的荣幸,属下今夜赶回京中禀告此事,其余的赃物和证据,还要麻烦殿下遣人送回。”   宋淮安看着陈威领着侍卫从身前经过,腰间随着步伐荡起的坠子异常醒目,望着布满了血色的院子,被强押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便知大势已去。   他心神敛了敛,眼眸微阖,脖颈往前撞去,可想象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自个却不自觉地朝前踉跄倒去。   倒在地上的宋淮安撑着地回眸,瞥见裴牧曜清冽的眸色,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宋淮安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捏紧,呼吸急促,一股子怒气自心间涌上,起身要朝他扑去时背后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祈安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双手擒住往后一扯,一手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另一手强押着他的头颅贴着地面,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   宋絮清赶来之时,还未走到小院便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之味,一个忍不住差点儿呕吐出来。   她的右手握成拳敲了敲胸口,强忍下了难闻的气味,穿过众人的身影走进。   裴牧曜敛下的眸光瞥见小跑而来的宋絮清,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宋淮安,扔掉长剑朝着她走去。   宋絮清看到被祈安强押在地的熟悉背影之时,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许,心情复杂地看着那道身影。   宋淮安听到声响之后,眼眸闭了闭,心中漫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道:“我想看看我的妹妹。”   祈安闻言瞧了眼主子,得到他的首肯之后将宋淮安拎起转了个方向,押着他对着宋絮清跪下。   宋絮清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了良久。   最后还是宋淮安开的口:“你也来了。”   宋絮清淡淡地‘嗯’了下,她忽然想起幼时骑在宋淮安的肩膀之上,由他带着自己逛长安街,本是无话不说的亲人,现下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清儿,二哥做错了吗?”宋淮安忽然问道。   闻言,宋絮清敛去了思绪,对上宋淮安充斥着落寞之意的双眸之中,“是对是错,我心中有杆秤,你心中也有,何必问我。”   “也是。”宋淮安嗤笑了声,眸子掀起看向裴牧曜,慢悠悠道:“我没有做错,为自己谋出路何错之有,要错也不过是错在没有把握住对的时机,在你和瑞王殿下有交集之时,就应该及时掐断……唔!”   裴牧曜收回脚,慢条斯理地垂身扫了扫衣摆,就好似衣摆沾上了令人厌恶的灰尘,“死到临头,言辞倒是刺耳。”   死不悔改的言辞落在宋絮清的耳内,她微微抿唇,低低地笑了声,不疾不徐地蹲下身,嗓音轻柔地撕开他最后一道防线。   “宋淮安,你责怪这个人责怪那个人,怎的不责怪你俯首称臣的主子,这么些年,你为他出谋划策四处奔波,最终也只不过是弃子一枚。”   “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的主子可有来救你?”说着她顿了顿,眼眸缓缓地扫过四周,落在宋淮安倏时猩红的眼眸中,“你我都清楚,他不会的。”   “你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你比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裴翊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宋淮安,又会落入何种境地。”   宋淮安嘴唇颤了颤,知道她说得并没有错。   是以在被长剑抵住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已经没有后路可言。   宋絮清静静地凝视着他些许时候,看到他闪烁变化的神色,抬手落入一道大掌之中,撑着掌心站起身。   裴牧曜掌心收拢捏着她的手,垂眸看着她。   宋絮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言尽于此,她已经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裴牧曜幽深的瞳仁掠过宋淮安,不过瞬时便收回,带着宋絮清往外走。   忽然间,划破天际穿云而来的箭刃声凌厉地落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紧接着便是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宋絮清倏地转过身,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下,只见一支箭羽刺破了宋淮安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砸在石砖上,而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些许笑意。   余光瞥见一道从高墙上跑过的身影,宋絮清紧忙扯了扯裴牧曜的手,“有人!”   裴牧曜紧扣住她的手,透过掌心传递给她些许温度,道:“岘文追上去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宋淮安,哑口无声。   宋淮安微微张嘴,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涌上的心头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喷涌而出。   见状,宋絮清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怔怔地看着口吐鲜血的宋淮安,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脖颈染红了。   不知从何处闯入来的胡大夫被人拎着狂奔至宋淮安面前,手速极快地翻过宋淮安的手腕把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仁,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成事了。”   祈安微微拧眉,眸光落在箭刃之上。   胡大夫看到他略带询问的神色,肯定地颔了颔首,“箭刃上有毒。”   宋絮清闻言抿了抿唇,眸光落在箭羽之上,借着月色睨见箭把上的纹路时她愣了愣,快步流星地走上前蹲下,指腹滑过箭把触碰着上边的纹路,细枝末节的记忆骤然闯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见过这道纹路。   作者有话说:   应该都猜得到是谁杀的吧? 第78章 死亡   (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荆棘花叶状的云纹随着月色掠过而漾起缕缕光芒, 上一次见到这道纹路,还是前世时。   彼时宫中来信催促,为了寻裴翊琛一同入宫, 宋絮清踏入了被列为禁地的书房, 偌大的院落之中竟无一人把守,裴翊琛也不在书房内。   宋絮清也不是个喜好窥探之人, 命画屏去寻人后自己就在书房外等着。   谁知是不是被列作了东宫女眷禁地, 是以书房内并未设防,印着荆棘花叶纹路的纸张随风飘动至她的跟前,精致小巧栩栩如生的荆棘花叶宛若盛开于悬崖峭壁之上的花朵, 美丽而又危险,仅仅是一眼,都令人过目不忘。   紧盯着纹路的宋絮清微微掀起眼皮, 凝视着嘴角抽搐有口不能言的宋淮安, 抿了抿唇撑着双膝不疾不徐地站起来。   宋淮安的双眸始终落在宋絮清的身上, 黝黑的瞳仁随着她的身影而四下转动着,满眸中闪过悲愤, 又溢着些许凄凉。   但就如同他所说的,就是临到性命终结这一刻,他都不曾后悔过做出的选择。   宋絮清相信, 他就是走到奈何桥前,途经层层地府,受尽十八层地府的折磨,怕也是不会后悔片刻。   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看到他眼眸阖上的刹那, 宋絮清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 言语间带着轻微的叹息, “逐利而丧失理智,落得个被利反杀的下场,值得吗?”   “值不值得,也是他个人的选择。”裴牧曜嗓音淡淡地说着,眸光掠过已然收好药箱正在摇头叹息的胡大夫,看向了祈安,“送入京中安葬。”   “我恨他拿我当棋子,也憎恶于他妄图杀害我。”宋絮清言语微微停顿须臾后,眸光敛了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我想走了。”   稍显落寞的语调在炎炎夏日中尤为清晰,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眨动的双眸,抬起指腹擦拭着她并无水渍的眼角。   他温和的神色如同春日夜间高挂于夜空中的弯月,宋絮清微微抬起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稍稍用了点力气往下按,脸颊和掌心密不透风地粘合在一起。   宋絮清心知他曾将自己推入深渊,但是在他眼眸阖上的那一刹那间她恍惚间想起儿时的欢声笑语,与其说是惋惜宋淮安的死亡,实际上更多地是对孩童时期的兄妹情谊感到难过。   她不会去否认宋淮安幼时对她的宠爱,只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之后,总有人的心是会变得,变得贪婪,变得麻木。   走出尹府之时,阵阵脚步声撕破寂寥无声的黑夜,宋絮清循声望去。   黑夜之中岘文等人抬着一具身体快步地朝他们走来,走近后才发现被抬来的人嘴中塞满了棉布,灯火照耀映射出的面容看起来稍显眼熟。   岘文将人放下,右膝半跪着拱手道:“王爷,王妃,此人便是适才行刺之人,化名蒋谦,应该是那边派来陉州跟踪的暗卫,属下和此人交手之时,他甚至想着服毒自尽,好在秧婷眼疾手快迅速地敲晕了此人。”   “不过除了身上所带的箭羽纹路稍显眼熟之外,并无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物。”   听到‘蒋谦’这个名字时,宋絮清眉梢蹙起,侧眸瞧见茗玥眼底的惊讶就知自己没有认错人,“是那日在绛月阁门口遇到的人。”   正交代着贺林知事宜的裴牧曜闻言眼眸微微抬起,清冽的眸色在触及那张面容之时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都不需要他吩咐,祈安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挥手让岘文抬着蒋谦下去,边和他抬人走边叮嘱着他,务必赶在天亮之前送入京中,和杨威沟通后将其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审问。   宋絮清看着被抬走的蒋谦,拧了拧眉。   裴牧曜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须臾,他的掌心抬起打断了贺林知的话语,走上前。   宋絮清扯着他的衣袖微微摇头,怕她倒是不怕的,若这点事都怕那在郊外院落那几日,可不得提心吊胆而崩溃,“我只是在想,他想做些什么,为何会出现在绛月阁门口。”   “常年居住于南涧寺的瑞王,出了京城之后便露出了面具掩藏下的模样,逛花楼被瑞王妃逮个正着。”裴牧曜薄唇扬起,上扬的弧度并不及眸底,问道:“你觉得这个话本子如何?”   宋絮清哑然地眨了眨眼眸,不想竟然是这个目的,“他疯了?”   又要用些话本子的事情去传播谣言,他在京中所开的琅汀轩就是这个用处?   “或许吧。”裴牧曜似笑非笑道,掀起眼皮睨了眼京城所在的方向,沉声道:“也该疯了。”   闻言,宋絮清的眉梢微微挑起,仰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牧曜的下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提起多时的心稍稍落下了些许,眼眸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兴奋。   前世靖宁王的事情被翻出不久之后,裴翊琛被废之事也紧随其后,前后不过是个把月的光景。   现下是深夜,不可能再回到郊外的院落中,是以宋絮清又回了在陉州落脚之时居住的地方,裴牧曜将她送回院中后便去了宋淮安在陉州的府邸,需赶在裴翊琛和靖宁王的人到之前将所有的证物都带走。   不算大的府邸中挤满了人,都在哼哧哼哧地搬着箱子,守在门口指挥的祈安见到策马而来的主子后快速地叮嘱了几句,走上前去。   裴牧曜随手将鞭子扬出,大步流星地往院中走去。   祈安紧忙跟上去,顺着侍卫们让出的路走入,压低声道:“主子,属下适才撞上了杨威,他在城门口等着,告知属下,皇上秘密下令,传召宋临萧小将军即刻班师回朝。”   裴牧曜迈过门槛的长步顿了一瞬,侧眸默不作声地睨了眼祈安,“预计何时动身?”   “听杨威的意思,是王爷您出了京中后皇上就下得密诏。”祈安掀眸看了眼自家主子,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但好似又不是对着小将军的,他心惊地忙不迭低下头,“宋临萧小将军现下应该是启程往回赶了,但由于是秘密回京,是以知晓此消息的人并不多。”   作为皇上的近身侍卫,杨威之所以贸然告诉祈安这个消息,怕也是在赌。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嗯’了声,眸色极冷地朝着书屋的方向走去。   书屋院子中重兵层层把守,别说是人,就是连只虫子怕都是飞不进去,侍卫们见裴牧曜进来纷纷侧过身让出路来,待他走过之后再次围住。   宋淮安在陉州落脚的院落并不算大,不过这个书屋就占了整个院落的一半,书屋内的屏风后头还放着床榻,想来应该就是歇息在此处。   裴牧曜缓缓扫过书屋内的装饰,最终落于墙垣之上的壁画。   看到他的眼神,祈安立即走上前取下壁画,壁画的墙体并未有何特殊之处,和周围的任何一处并无两样。   裴牧曜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滑过墙体,挪动的指尖时不时地停下往里按压,直到指尖压在壁画外侧的墙体时,指腹下的墙体稍稍松动了些许。   祈安顿时凛神,没想到这儿竟然真有玄机,忙走上去取出松动的石块。   “主子,果然有信件!”   裴牧曜垂眸擦拭着指腹上的灰尘,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接过祈安递来的信件随意扫了几眼,信件的内容和前世发现的内容并无两样,绝大部分都是和靖宁王往来的信件,只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裴翊琛的。   关乎裴翊琛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包庇靖宁王行事罢了,并非是致命的消息,前世他找这些证物也是废了些许时间。   好在宋淮安本就是留有心眼儿的人,本该烧掉的往来信件都被他留存了下来,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以此为要挟保全性命,谁知裴翊琛并不给他那一日的到来。   “本王明日回京,你今夜提前走,护送证物和贺林知的人一同入京。”裴牧曜把信随手扔在了长案上,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地道。   祈安在后头领了命,叫来了院子中的侍卫们进来抬走书屋内的东西,自己将信件揣好走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夜空中,匆匆而来的裴牧曜再次匆匆离去。   然而他回到院落时,宋絮清已经入睡了。   他坐在床榻边缘,眸光温柔地凝着宋絮清的恬静睡颜,掠过眼下的淡淡青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又怕将她惊醒。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裴牧曜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微微俯身在额间落下轻柔的一吻。   下一瞬,白皙娇嫩的双臂如蛇那般滑过挽住了他的脖颈,裴牧曜直起身,嗓音喑哑:“醒了?”   宋絮清并未睁开双眸,只是含糊地控诉道:“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黏黏糊糊的嗓音带着沉沉的倦意,明知他回来了,但是沉重的眼皮却令她无法醒来,她稍稍仰起头想让自己醒过来,但还是撑不住,才抬起一瞬又睡了过去。   裴牧曜的指腹缓缓地滑过适才被碰了一下的唇角,心中微动,看着歪头睡去的宋絮清,薄唇扬起,眸底漾起阵阵涟漪。   他轻手轻脚地擒住勾着脖颈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落下放在两侧,探身取来丝衾给她盖上,自己起身去耳房洗漱。   洗漱后换了里衣回来时,就看到侧身入睡的宋絮清的睡眼,她不知是在梦中遇见了些什么,嘴角微微弯起,眼角眉梢都透着点笑意。   裴牧曜笑了笑,上了榻,长臂揽过宋絮清勾入怀中,揽着她入睡。   作者有话说:   昨天做后续章节的章纲到凌晨三点,六点半又醒来去上班,今天一天都没有怎么休息过。   整个人都有点颓废码字有点慢,所以今天就一更,我今晚也想早点睡了。   整篇文的章纲都已经完成了,之后也会好好地把这个故事讲述给大家听的。 第79章 回京   (为夫日后也当让你见识一下)   回京的路程异常的顺利, 为了避免遭到贼人的惦记,将近城门之时皇上还派侍卫前来引路。   听到舆外的声响,闭目养神的宋絮清微微睁开眼眸, 掀开帐幔从窗棂探出头去, 眸光越过裴牧曜的身影落在他马前的人影上,被马匹隔绝了视线, 她并未看清来人是谁。   但来人的嗓音肃穆, 就是隔了几丈都能听清他的话语。   “殿下,犯事者现下关押于墉塘司之中,圣上命您速速入宫, 有要事交代。”   墉塘司位于京郊北侧,名义上是皇家别院实为牢狱,关押着犯了事的皇亲国戚们, 上达皇子皇女下至妃嫔外戚, 凡是犯了事的, 先关押入内,再进行盘查审问, 待到圣意下发的那日,才是这些‘犯人’们的最终归宿。   前世裴翊琛就曾被关押在墉塘司数月,待到皇帝下了命令这才在春日之时圈禁于山林之间, 待春雪消融之后便流放边缘境地。   往往关押至墉塘司的,都不再有翻身之路可行。   来人没有说直言,但宋絮清也知指的就是靖宁王,靖宁王被捕之后便是搜家, 她尤记得, 也是此次搜府时搜到了裴翊琛靖宁王联手下毒残害二皇子一事。   “本王先送王妃回府, 你们先行本王稍后便到。”   裴牧曜清冽威严的嗓音划破燥热天际, 宋絮清纤长绵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回过神来。   她敛去了思绪,掀起眼眸望着回眸看了自己一瞬的裴牧曜,也不由得扬唇笑了笑,松下了勾着帐幔的指尖,坐了回去。   来人也没想到瑞王殿下会当场拒了圣命,先是愣怔须臾,转而想起遣派他来时皇上补充的话语,拱了拱手,带着人往旁边让了路。   靖宁王被捕一事乃是秘密行事,京中之人并无消息可言,酒肆中谈笑风生歌舞升平之景,宁静无波的湖水之下蕴藏着波涛汹涌之景。   宋絮清下了舆,霎时间就瞧见‘瑞王府’的门匾,出京不过短短半个月左右,无端升起了远归之心。   裴牧曜拉紧缰绳翻身下马,扫了眼守在王府的侍卫们,寥寥无几。   他眼眸微蹙,下颌绷紧扬起,掠了眼祈安。   盯着他瞧的宋絮清看到了他的示意,指尖扯了扯他的衣袖,笑道:“你带祈安他们走吧,他不在你身边跟着我也不放心,现下已经回了京中,潜入瑞王府杀害瑞王妃一事,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如此贸然行事,再者……”   说着她停顿片刻,眼眸滑向西侧边,心中微微叹息,道:“我等会儿打算回侯府一趟,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父亲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消息指的是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裴牧曜大掌往上移了些许,缓缓地捏住她的指尖圈入掌中,摩挲把玩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陪你去一趟。”   宋絮清哧地一笑,摇摇头,努了努嘴示意他看向转角处等待着的宫中人马,道:“你入宫处理你的事情,我和宋淮安之间的纠葛由我来解决,是他选错了路并非我之过。”   裴牧曜凝着她的眼眸,蕴含着笑意的眸下藏着股淡淡的悲凉,他不放心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惹得宋絮清失笑,道他担心过头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什么都不懂,若是什么都不懂,现下早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说完后她顿了顿,笑得愈发灿烂。   这不说的不就是前世的自己,被宋淮安卖了还帮宋淮安数钱,心中的为幼时情谊而感到悲凉之意渐渐散去,眸中多了坚定。   宋絮清心中有了决断,挥了挥手,“去吧,我现下回侯府。”   不过她虽如此说着,裴牧曜也并未直接离去,而是转身上了马,又将她送去了侯府,看着宋絮清进了侯府大门之后,他才领着兵策马入府。   侯府内静得很,直到走到内院才听到了些许谈论的声音。   听到娘亲担忧的语气,宋絮清眼眸微微一热,脚下的步伐更加快了。   品鉴着玉石的徐氏听闻声响循声看去,倏地站起身来,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院门,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宋絮清看到她后,一个小跑飞扑到她的怀中,“娘亲,我回来了。”   徐氏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确定女儿完好无损的回来后眼泪夺眶而出,“不是说要去上两个月左右,怎的不过半个月就回来了?”   宋絮清眼眶微热,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着徐氏双颊上的泪水,忙道:“办完事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了,裴牧曜他有事入了宫,我便直接回家来。”   “叫王爷。”徐氏不忘称呼的问题,拍了拍她的手。   宋絮清俏皮地吐了吐舌,挽着她的手往回走,拉着她坐下,“他才不在意这些呢,也不见娘亲你叫父亲侯爷,听着多么生分,不像夫妻倒像是搭伙的伴侣。”   闻言,徐氏意识到了些什么,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不疾不徐道:“是谁和我说的,不过是合作伙伴而已,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怎的就变成了夫妻?我家清儿又是何时动的心?”   “娘亲。”宋絮清娇嗔道,听出她话中的揶揄之意,双颊微红垂眸笑了笑,道:“可能是那时只想着逃离那个怪圈,没有想那么多。”   真要论起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她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大婚那晚,或许是知晓他为了自己不惜违抗皇命求娶,又或许是更早。   徐氏看着她容颜之上的娇羞之情,也不由得扬起嘴角笑了笑,“这样也好,我瞧着瑞王殿下也是个值得你托付的人,只是……”   宋絮清微微抬眸,看着徐氏神情中的纠结,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故作忿忿姿态,逗着她笑:“若是他纳妾,那我便休夫!”   徐氏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瞧给你能的,你还真能休夫不成。”   “他不给,就叫爹爹上门逼迫去。”宋絮清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叫起了幼时的称呼,抬起那双水汪汪的双眸,眨巴眨巴,“娘亲和爹爹不会不帮我吧?”   “帮帮帮,小机灵鬼。”徐氏笑出了声,“真有这么一天,就把你哥哥也给叫回来,替你说道说道去。”   宋絮清眼眸扬起,捧起茶盏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   说到哥哥这个话题,徐氏才想起不久前收到女儿的来信,信中的内容也令她惶惶不安了几日,“你爹爹那日收到你的来信,在院中站了一整夜,翌日便带着之前淮安递给他的信件去了你二叔家中,后来你二叔府上闭门谢客了整整三日。”   “这些年二房如何我和你父亲都看在眼中,你叔叔婶婶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我们待淮安也是视若己出,谁知他能闹出此等风波来,我后来才知,你二叔实则是早就知道他成为了太子殿下的幕僚,只是维护他不愿多说。”   这些年不仅是宣武侯府,实际上二房也是中立一派并不想惹事生非,但宋淮安毕竟是长子,说过几次不听之后,也做不出下家法责罚的心,只好将这些事掩藏下。   看着娘亲落寞的神色,宋絮清眸色怔忪须臾,落下了茶盏,“他死了。”   “什么!?”徐氏惊讶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自家女儿,打量着她的神色,想看她是否在撒谎,可宋絮清的神色无一不在告诉她,此事是真的,“何时,为何?”   “我在信中已经说明了他在陉州替靖宁王走私一事,前日夜中被当场抓获,后来……”宋絮清顿了顿,“有道带着毒的箭刃穿破了他的胸膛,当场毙命。”   徐氏哑然无声,嗓音颤了颤:“谁?”   宋絮清凛神,不知该不该和娘亲提及裴翊琛一事,余光瞥见匆匆入内的身影,她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宋兆年和夫人李氏步履踉跄地闯入内,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宋祎,行色匆匆的神色中蕴含着浓烈的悲伤,直冲冲地朝着她来。   伺候在侧的茗玥极为迅速地挡在宋絮清的跟前,神情肃穆地盯着两人。   宋絮清唤了她一声,示意她后退。   李氏泪眼婆娑地盯着宋絮清,指着她的手指颤颤巍巍,个把时辰前听闻此消息她还不信,可现下宋絮清也这么说着,她的嗓音更加颤抖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宋絮清笑意散去,眼眸微阖上叹了口气,“是真的,陉州太守贺林知已将他的尸首运回京中,只是没有皇上的命令,贺林知不敢送回宋府。”   闻言,李氏本就站不稳的身子再次踉跄了几步,不敢置信地缓缓摇着头,“为什么……”她忽然扑上去擒住宋絮清的手,掌心狠狠地拽紧,哭丧着质问道:“你为何不救救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他可是你的哥哥!”   “是啊,他是我的哥哥。”宋絮清眸色寡淡地笑了声,手腕处被拽得发红她都没有意识,“可是婶婶,哥哥他将我当作争夺利益的筹码,试图将我推至深渊时,有想过他是我的哥哥吗?”   李氏张了张嘴,怔怔地松开了她的手,哽咽地看着她,最后落了句:“可是他并没有成事,你……”   好一句并没有成事,宋絮清悲凉地笑了笑,凉凉笑声颤动着在场之人的心。   她抬手捂着曾被刺穿鲜血淋漓的胸口,这儿曾有一处痛得浑身发麻的伤,宋絮清唇瓣微微颤抖着,眸光掠过李氏和宋兆年,“是我指使他将我作为棋子,还是我指使他成为他人的幕僚,亦或是我指使他走私官盐,婶婶和叔叔今日为何来质问我?”   而又能有谁,能替前世的她去质问宋淮安!   宋淮安还有他的父母双亲来质问她,而她的双亲却受他的拖累被打入牢狱,饱受磨难和非议。   宋絮清嗓音哽了哽,侧过眸不再看他们。   宋兆年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氏转头扑向他,手握成拳锤打着他的胸膛,“都是你,都是你,若是你当初及时制止他,哪能有今日,哪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凄沧的语气落入宋絮清的耳中,但她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本有的涟漪也在李氏的质问之中散去。   她眸光定定地看着抱头痛哭的李氏,良久,她道:“娘亲,父亲,路途奔波,女儿累了先走了。”   说着极快地往外走,徐氏匆匆往前伸手都抓不住她的身影。   宋絮清头也不回地走出侯府踏上了车舆,直到帐幔落下的刹那她才撑不下地抵住了软塌,眸前闪过前世倒在血泊之中的身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噙在眸中的水光化作水滴溢出眼角,砸落在榻上。   豆大的泪水晕开,浸湿了点点榻布。   回了王府后,宋絮清垂眸回到院中,自个合衣躺在了榻上,挥手散去了所有人。   茗玥神情担忧地看着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看同样焦急无措的画屏和采桃,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傍晚时分。   裴翊琛回府时,府中静谧无声,他还以为宋絮清还未回来便去了书房,谁知还未走入书院就见到了踱步在侧的画屏,他眉梢微微蹙起。   画屏瞥见他的身影,匆匆跑来福了福身:“王爷,姑娘回府之后便一直在卧阁之中待着,命我们不得入内,还请……”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眸底的影子就挥步而去,她抬头望去时只瞧见那道离去的背影,忙不迭地跟上去。   焦躁不安徘徊在卧阁之外的茗玥采桃看到院中的清冷身影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福身守在门前。   裴牧曜入屋后眸光落在门扉上,掌心抵在门扉须臾,指节微微叩起敲了敲门,嗓音落轻了几分:“我可以进去吗?”   内里并未有声音传来,他又叩了叩,依旧没有回声,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在外的众人替他合上了门,对视了几眼。   卧阁内的帐幔并未落下,裴牧曜透过薄纱屏风睨见宋絮清侧躺着的身影,他落轻了脚步越过屏风走进去,见她眼眸阖紧胸脯顺着呼吸上下浮动,紧绷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他走过去坐在榻边,眸光扫过她眼下的泪渍,又起身取来湿帕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的眼角,听到她不满的呜咽声后笑了笑,捏着她的鼻尖,“替你擦拭你还不愿意了。”   睡梦中被人被人捏了道,梦中的宋絮清尤为不满地抬起手拍了拍那人的手背,实则落下的力道宛若薄纸般轻盈。   裴牧曜失笑的神色在瞧见她手腕红痕之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冽,他落掌时收了许多力道,动作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腕,仔细地打量着,像是被人紧拽之后留下的印记。   他喉咙滚了滚,想起她眸下的泪水,薄唇紧抿。   裴牧曜起身推开门,眸光清冽地掠过外头的几人,落在了随着宋絮清回府的茗玥身上,道:“叫胡大夫来。”   祈安应声下去了,茗玥顶着炽热的视线,压得她头微微垂下,却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好在不过片刻之后那道视线就收回了。   胡大夫又被祈安拉扯着匆匆跑过来,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要事,看到静卧在榻上的宋絮清时眼眸颤了颤,走过去才发现不过是手腕被人拽出了红痕。   他取了几样药膏出来,一样一样地摆在圆桌上,道:“王妃并未伤及筋骨,只是肌肤娇嫩了点,用点力气拽着就会留下痕迹,日日擦这几样消消红痕,约莫三五日就能好。”   裴牧曜拢过几样药膏在手中,道了谢。   祈安领着胡大夫出院子,一时间卧阁之内又只剩下他和宋絮清两人。   裴牧曜打开药膏,头道药膏中散着些许清香,他小心翼翼地点了几处在宋絮清的手腕上,指腹微微摩挲开,又取来另一样药膏。   第二样药膏的药草味相比而言要刺鼻不少,刺得躺在榻上的宋絮清都不由得紧了紧眉梢。   睨见她倏时拧紧的眉梢,但眼眸还是紧阖着的,裴牧曜薄唇扬起些许弧度,“清儿还要装睡?”   卧阁中静了一会儿,宋絮清睁开了眼眸,眸中带着些许清明,闷哭过后的嗓音微哑:“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下次装睡记得装得严谨些许,哪有睡梦之中的人还抬起手给人擦药的。”   宋絮清:“……”   她在裴牧曜吩咐祈安去寻胡大夫时就醒了,但也不知为什么,在他转身的刹那还是选择阖紧眼眸装睡。   裴牧曜抬起她的另一边手,凝眸擦拭着她的手腕,直到擦完之后才抬起头,看她哑然无声的小表情,要点她的鼻尖,却被她给躲了过去。   宋絮清颇为嫌弃地睨了眼他的指尖,“臭。”   裴牧曜失笑地瞥了眼指腹,寻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   宋絮清侧卧着欣赏着他的动作,不多时,只见他帕子一扔双手极快地撑着她的身侧强压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迎接着狂风骤雨。   但是等了须臾都没有等来她想象之中的骤雨,闭上的眼眸悄咪咪地睁开些许,霎时间坠入了他深邃幽暗的眼眸之中。   触上她的眼神,裴牧曜嘴角噙起笑意又往下压了压,直到鼻尖即将触上鼻尖的刹那,他的动作才停下来。   鼻息萦萦环绕交织在一起,宋絮清掠过他幽暗眸光底下的些许情.欲,眼眸颤了颤,鼓起勇气仰起头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一触即离。   裴牧曜的眼眸暗了几分,指腹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唇齿相交。   淡淡的水渍相交声在静谧的空间内被放大了几分,落在宋絮清的耳中宛若有着回声,她的手勾住身.上人的脖颈,微微喘着气。   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抵着坚硬的胸膛再次落下,时而缓时而急。   大掌覆上的顷刻之间,女子的嘤.咛声传入耳侧,惹得大掌的力道重了几分。   宋絮清双颊通红地抓着他的手,拉扯之间似要挥开似要压下,听到他的充斥着暧昧低笑声,她的长睫颤了颤,掀开眼眸看着他。   眼眸中溢满了勾人的水光,潋滟荡漾地摄人心魄,裴牧曜的喘息声重了几分。   良久,他收回了手,垂眸替她拢好了衣襟,在她额间落下沉沉的一吻,掩盖在眼眸的欲.望渐渐散去。   宋絮清眸光定定地看着他,紧绷的心缓缓松开,但又有些许落寞?   她嗓音喑哑:“你……”   “我一会儿还要出去,不想你一个人在府中。”裴牧曜手臂探入她的脖颈后侧,微微一抬把她拉起,额头抵着她的额间,又亲了亲她的嘴角,“那事后留你一人在府中,我得多么禽兽不如。”   宋絮清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红润的双颊再次一热,清了清嗓子,捶了他一下,“不对,你是衣冠楚楚的禽兽。”   裴牧曜闻言捏了捏她的鼻尖,认下了:“嗯,既然清儿这么说了,为夫日后也当让你见识一下。”   宋絮清耳朵涨红:“……”   她羞涩地啐了他一声。   裴牧曜轻笑了声,指腹掠过她的眼角,“今日回侯府,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宋絮清摇摇头,心知是他替自己擦去的眼泪,可又要怎么和他说,她并非是为了今日发生的事情难过,而是想起了倒在血泊之中的自己,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呢,为何等会儿要出去?”   闻言,裴牧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想说也不逼问,回道:“晚上要搜靖宁王,父皇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是以在夜间行动,明日之后,应是满城皆知了。”   天子脚下,京中的流言蜚语向来传得极快,日间搜府不好行事,莫不如放在晚上。   宋絮清颔了颔首,正要开口继续问之时,有人敲了敲门。   敲门之后,祈安道:“王爷王妃,宫中来人了。”   宋絮清疑惑地看去,侧眸和裴牧曜相看了一眼,发现他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时,心中平静的湖面下漾起了波涛汹涌之意,即将掀盖而来。   远远地,瞧见正厅内颇为熟悉的身影之时,她更加的疑惑了。   宁保公公瞧见了二人的身影,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行了道礼,道明了来意:“娘娘知道王爷今夜要去搜府,为了保障王妃的安危,也避免王爷搜府之时担忧府上来人,是以请王妃入宫小坐须臾,若是可以,今夜可同徽澜公主一道歇下。”   宋絮清愣了愣,抬眸看了眼裴牧曜,不等他开口就点头应下。   而后转身轻轻拂过他的衣裳,道:“我入宫后你也就不用挂心于我,夜里要小心,明日……”   她仰头眼眸漾起点点星光,“明日记得来接我。”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 第80章 不宁   (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宋絮清入了宫, 到达长宁宫之时漫天夕阳染红了天际,一眼望去就像是幅画色。   还未走近主殿,忽而听闻殿中传来一道熟悉的音色, 顾沁宁柔和嗓音中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见她不再往前迈步, 正要通传的宁保公公止住了声,随即解释道:“皇上遣太子殿下前往靖宁王府监工, 是以娘娘为了殿下无后顾之忧, 也将侧妃娘娘传入宫中。”   “监工?”宋絮清翘起的唇瓣微抿,心中怔然面上的神色却并未有变化。   前世可并未有这一出。   这时候,宁保公公着意降低声道:“王妃莫要担心, 是王爷向圣上提出此意,定然有他的道理。”   宋絮清眸光微转落在公公笑意吟吟的脸颊上,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随风飘荡的纱帐, 她下颌微微仰起, 示意公公通传。   宁保公公垂了垂眼眸, 小跑上前叩了叩门扉,“娘娘, 王妃来了。”   殿中静了一瞬,徐槿澄笑道:“快叫她进来。”   话音落下后,殿中的宫女掀开了纱帐, 露出殿内的景象。   宋絮清颔了颔首不徐不疾地迈过门槛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冰凉感散去了外院带来的闷热,留下了阵阵清凉。   她眼眸微微抬起,落在端坐于内殿榻上的徐槿澄, 以及她对面的顾沁宁, 对着徐槿澄福了福身:“母后。”   在徐槿澄的示意下, 花意姑姑走上前双手扶住宋絮清的手臂, 引着她到顾沁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徐槿澄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神情中带着些许打量,道:“怎的觉得你消瘦了些许,日后本宫得好好说说曜儿,定是他的问题,带你出京怎的还不好生照顾你,”   一侧的顾沁宁闻言掩唇笑了笑,“王妃确实比前些日子见时要消瘦上不少。”   “侧妃娘娘也要比我前些时日见时清瘦些许。”宋絮清动作轻盈地掀开茶盏,拂去漂浮在茶水之中的碎末,借着烛火余晖上下丈量着顾沁宁的神色。   “夏日炎炎胃口不大好,劳王妃挂心了。”顾沁宁莞尔一笑,侧眸睨了眼上座的皇后娘娘,道:“这些日子常常进宫,母后这儿的点心倒是很合臣媳的胃口。”   徐槿澄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掌心微抬落入花意的手腕上,慢条斯理地下了榻,“这宫中的点心也就你们几个姑娘家喜欢了,你们若是不来本宫还没处消。”   宋絮清落下茶盏,起身随着她一同往外走。   入殿之前还是漫天夕阳余晖,现下已是夜幕低垂时刻,月牙还未挂上枝头,昏暗得只剩下点点烛火。   许是今夜的事堵了心头,徐槿澄的话并不多漫步于院中,走了一会儿之后又领着她们一同往南苑走去。   南苑内灯火环绕,不过三四步就垂挂着一处灯笼,摇曳的烛光划破了南苑的黑幕,照亮了偌大花园中饱满的花枝。   跟在后头的宋絮清微微抬眸,余光掠过神情自若的顾沁宁,她时不时地看着这儿,时不时地看着那儿,和身旁的丫鬟莹儿聊着天,好似并不知今夜之后会发生什么那般。   不多时,顾沁宁眸光转动些许,对上了宋絮清的眼眸。   顷刻之间,她稍稍动了动脖颈,小幅度地摇着头,无声道:“有人。”   宋絮清闻言眉梢蹙起一瞬,又落了下去,收回视线望着走在前边的徐槿澄,就是不知她是否知晓顾沁宁的事情,但这件事并非是件小事,她也无意去试探过多。   谁知这个时候徐槿澄忽而唤了她一声,侧过身睨了她一瞬,指尖指着右手边的方向:“今夜也是巧,正好撞上昙花绽开。”   宋絮清走上前,借了花意的位置扶住徐槿澄的手,顺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盛开的昙花,眼眸微微亮起,“儿媳还是头次见到昙花盛开。”   “那本宫比你幸运些许,这是第二次。”徐槿澄柔声细语道。   她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眸间的亮光一闪一闪的,散着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柔情。   不等她询问,就听到徐槿澄娓娓语调,道:“第一次见还是在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批秀女入宫的那一夜,彼时只觉得漂亮至极了,但翌日再去那处,别说是凋零的花瓣,就是花枝都连夜被人挪了去。”   后来听宫中的嬷嬷说起,才知都说昙花一现昙花一现,秀女入宫当夜盛开凋零并不算是个好兆头,那时徐槿澄不信,可现下细细想来,也真真是对了这个兆头。   她眸光凝着南苑小门的位置,穿过小门再往里走上百来步就是柔嘉贵妃的宫中,“只愿今夜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能够水落石出,本宫也好睡个安心觉,梦见我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无颜见到他们,也能够好好地看看他们。”   宋絮清唇瓣微启,最终还是没能开口,她侧眸睨着徐槿澄紧绷的眸子,端着她掌心的手捏了捏。   徐槿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心,扬唇微微一小,她隐忍多年只盼有朝一日得以掀开掩盖在真相之上的灰尘,只不过这一晚而已,有什么不能等的。   她眸光瞥了眼不知何时跟上来的顾沁宁,敛了敛眸中的思绪,对宋絮清道:“你今日入宫也正好去看看徽澜,她这些日子被闷在宫中,怕也是闷坏了,也算是给她个惊喜了,若是方便,今夜可以歇在她那儿。”   宋絮清看出徐槿澄应是有话想要对顾沁宁说,点头‘嗯’了声,福身后带着茗玥一同离开了南苑。   映月阁就在南苑的后方,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宋絮清穿过烛光照亮的幽深小道,走到了映月阁门口,透过敞开的宫门瞧见里间的熟悉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前世入宫她来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这儿了。   两层楼阁之高的映月阁在宫中都是少有的,顶层是裴徽澜的卧阁及书房,镂空的底层则是她会客所见的地方,若不是极其要好的关系,她都甚少带人前往上层。   宫中的宫女瞧见宫门口的身影,福了福身后对里间道:“公主,王妃来了。”   话音落下之时,里间传来哒哒的小跑声,不多时,满目雀跃的裴徽澜倏地闯入眼帘,对上她兴高采烈的神情,宋絮清也不由得笑了笑,“小心些,别摔了脚。”   “不会的。”裴徽澜边说边将她拉进阁中,挥手命宫女取来吃食和花蜜茶,自个挽着她的手往里边走,嘟囔道:“你们出京之后,我就被母后关在宫中好些时日,哪儿也不让我去,可要闷死我了。”   宋絮清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碎汗,“娘娘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求着她一定要出门。”裴徽澜眸色暗淡地坐在榻前,拍了拍自己留下的些许位置,“就是也不知要持续多久,若是再关我几个月,我可就要疯掉了。”   “不远了。”宋絮清坐在她的身旁,取过桌案上的茶水递给她,“不会太远了。”   靖宁王的事情翻出后,用不上个把月裴翊琛便会逼宫造反,到时尘归尘土归土,尘埃落定之后裴徽澜也就不用被拘于宫中。   只是宋絮清至今都不明白,心思沉稳的裴翊琛为何会丧失理智逼宫,这仿佛是筹谋已久之人忽而被人用粗棍对着头颅狠狠地敲了一道,醒来之后变得蠢笨无比才做出的行径。   裴徽澜闻言眸子颤了颤,挥手散去了阁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直到所有人都散去阖紧阁门之后,她望着宋絮清喃喃问:“你知道太子杀害了二哥和长姐吗?”   宋絮清端起茶盏的手势顿了一刹那,微冷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紧闭的门扉,轻声问:“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裴徽澜眼眸再次闪了闪,嘴角微启许久小声道:“我前些日子夜里去找母后,听到了母后和花意姑姑的聊天。”   闻言,宋絮清霎时间抬起眸来,怔忪地盯着裴徽澜看,愣愣问:“你没有听错吗?”   裴徽澜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是后宫相争的结果,可谁知是这样个真相……”   宋絮清哑然震惊地眨巴着眼眸,端着茶盏的指尖轻颤着。   她本以为皇后娘娘并不知道此事,可没想到她从始至终都是知情的,还待裴翊琛视如己出……   裴徽澜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好,捏了捏颤抖的指尖,叹息道:“你这个表情,倒像是我那日听闻消息时的样子,慌乱之中才被母后发现的。”   “娘娘——”宋絮清顿了顿,呷了口茶水压压惊,“娘娘是如何跟你说的?”   “她本来是否认的,可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也丧失了理智逼问她,她后来摸着我的头跟我说,我还小,有些事情她本不愿意告诉我,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日后就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不要让别人近了身伤害我。”   说着说着裴徽澜哽咽了下,再抬起眸时已是满面泪水,“母后待他如此好,他为何会这么做啊?”   宋絮清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眼下的泪水,看着她双眸中再次蓄起的水光,张了张嘴,良久才道:“身在皇家,争权夺利是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他虽是长子,但也仅仅是挂靠于娘娘名下,并非是亲身之子,为了避免祸端,朝臣们自是偏向于天象大吉的嫡子,而非是庶长子。”   裴徽澜抿了抿唇,浑身颤抖着,“那长姐又是……”   问着问着她止住了声,想起祀天阁曾给长姐观测出的天象,以及前朝曾出现过公主继位之事,有了前朝之事为例长姐自然也是被盯上的目标。   宋絮清看着她震惊之余又落下的眸色,便知她应该是明白了大公主为何而亡。   她抬手抚摸着裴徽澜的发梢,安抚着她:“用不了多久,想必就会水落石出,二皇子和大公主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心了。”   裴徽澜微微抬起眸,听到这话蓄在眸中的水光再次滴下,道:“你知道吗,几位姐姐们现下都有了心仪的人,只待开春后父皇指婚了,若是长姐在,这京中的世家公子也是任其挑选。”   宋絮清神情暗了暗,轻拍着裴徽澜的后背,不语。   夜渐渐深了,宋絮清牵着她的手上了顶层,静静地躺在床榻外围,听着裴徽澜絮絮叨叨的话语,窗棂之外的月光也愈发得皎洁明亮,照得她眼眸生疼。   直到身侧没了声响,她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了榻,给裴徽澜拉上丝衾盖好,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往院中走去。   守夜的宫女正在和茗玥小声谈论着宫中的趣事,见宋絮清走出来便匆匆走了上来。   宋絮清抬了抬手示意她们轻声,对守夜宫女道:“照顾好公主,我去母后宫中坐坐,有事及时来禀告。”   守夜宫女福了福身应下,目送着她们离开后才合上了宫门。   现下已然是深夜,宫中街道异常得安静,只剩下点点脚步声。   宋絮清眸光凝着悄悄躲到云层后的月牙,眸光敛下之时瞧见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宫殿,那儿是柔嘉贵妃的宫中,也还未入睡。   “茗玥,你说他们现在在想些什么?”   骤然听到问话茗玥顿了顿,斟酌片刻后回道:“可能是在等着刀落下吧。”   闻言,宋絮清轻笑了声。   杀头的刀落在脖颈上方,不上不下的,确实令人难捱。   长宁宫宫门敞开着,宁保公公就在宫门口等候,见到她走来后道:“娘娘知道王妃会来,特意给您留了门。”   宋絮清颔首,朝着主殿走去。   但她还未走到殿中,就见纱帐被人从里边挥开,徐槿澄走了出来。   宋絮清福了福身请安,走过去扶住她的手,“夜已深,母后怎么出来了。”   徐槿澄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不是也没有睡着。”   她的笑意很淡,并不及眼底,宋絮清呼了口气,如实道:“睡不着。”   “在担心曜儿?”徐槿澄问。   宋絮清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声。   若是裴翊琛今夜没有过去,她或许还不会如此担心,可裴翊琛在,她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你知道曜儿是几岁时发现他兄姐死去的真相吗?”   宋絮清摇了摇头,侧眸瞥了眼徐槿澄。   徐槿澄并未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带着她穿过长廊走到了莲花池旁的凉亭之中,随意找了把吃食往池中洒去。   看着四面八方窜出咬着吃食的鱼儿,她才道:“十二岁那年。”   说着她抬眸睨了眼门扉紧闭的偏殿,那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了,“他那年进了宫,有人在他的吃食中动了手脚下了毒,好在他只是为了哄本宫开心吃了一点点,毒性并不重,昏睡了五日之后便醒来了。”   “那五日中有一日本宫丧了理智,和皇上争执了起来,没想到那时的他是有意识但是醒不来,听到了我们的争执,醒来之后他就很少再入宫了,本宫知道,他去寻李锦去了,可天下之大,哪有说寻就能寻到的。”   宋絮清神色微凛,“您知道是谁?”   “本宫一直都知道。”徐槿澄抬起眸看向她,将掌心中剩余的鱼料挥散出去,“他们离世后本宫消沉多时,不愿见人也不愿开口,直到后来有一日整理遗物,忽而灵光一闪起了疑心,能够近屿儿的身动他的吃食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   “屿儿幼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位兄长,会走路后便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你说他是何等的歹毒,才会对如此喜欢他的幼弟下手。”   然而奈何于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是以一直以来都无法将其揪出。   宋絮清看着双眸苍凉的皇后,喉间紧了紧。   “说远了。”徐槿澄指尖擦了下早已流干泪水的眼角,对着宋絮清笑了笑:“所以你别担心曜儿,这些年他都踏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的事。”   稍显苦涩的笑容看得宋絮清心中不是滋味,颔了颔首。   她清澈眼眸中的心疼实在是过于浓烈,徐槿澄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养在身边多年视如己出的孩子,都比不过未曾见过几面的儿媳,人性可真是个无法琢磨的东西。   这时候,背后忽而有道小跑声传来,在寂静的凉亭中甚是清晰。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抬头循声望去。   宁保公公大步流星地跑来,跪了下去:“娘娘,王爷已经入宫,奴才探听消息回来时,见陈深公公的徒弟陈瑛领着一众宫人火急火燎地超柔嘉贵妃宫中去了。”   徐槿澄瞥了眼南苑的方向,笑了下:“意料之中。”   宋絮清抿了抿唇,见徐槿澄不再多问,开口问:“王爷如何?”   “王妃放心,王爷并未有事,只是太子殿下并未跟着王爷前往承天宫,而是回了东宫。”   宋絮清闻言安心地呼了口气,紧绷挺拔的身姿终于落下了些许。   “皇后娘娘,奴才陈深求见。”   宫门被人敲了敲,陈深的声音传来。   对比起被忽然传来的嗓音吓得瞳孔颤动的宋絮清,徐槿澄甚是平静地拂了拂衣摆,慢条斯理地起身往宫门口走去。   上了锁的宫门被推开,宋絮清的视线越过徐槿澄的肩颈看向垂头的陈深,烛火闪烁之下,照出他鬓角的碎汗,可见来时是多么的慌忙。   陈深躬身请安,道:“娘娘,皇上现下正在听王爷禀报靖宁王府一事,请您移步柔嘉贵妃宫中主持大局。”   徐槿澄眸光懒洋洋地落在他身上,“是何旨意,需本宫深夜前往。”   陈深心知皇后娘娘应当是明了才是,不过是想从他口中确认,抿了下唇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吃醋   (清儿,睁开眼)   褫夺封号, 打入冷宫。   陈深的话寡淡无波,在这炎炎夏日中异常的清冷,就像是骤然洒落而至的暴雨, 毫无预兆地砸落散开了夜间的燥热。   宋絮清静静地跟在徐槿澄的身旁, 余光瞥见她幽深莫测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亮光,垂眸跨过门槛之际耳侧传来她不轻不重的笑声。   紧接着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划破了静谧的夜空, 伫立休息于树木之上的鸟儿稀稀拉拉地扑腾翅膀飞起。   宋絮清踏过宫门,恰好撞见陈英揣手垂头站在门外,淡漠疏离的嗓音扑向里边的人, 向来打扮精致的柔嘉贵妃扑倒在地,身侧有两个小太监将她的双臂扣押在后头,凌乱不堪的秀发挥洒于半空中。   宁保公公往前迈了步, 拂尘往后一扬:“皇后娘娘驾到。”   陈英忙回过身小跑而来, 扑腾在地的柔嘉贵妃也霎时间安静下来, 抬眸盯了过来,狠决的眸光透过碎发而来。   徐槿澄听着陈英的请安声, 漫不经心地抬手止住他的声音,眸光穿过夜空与柔嘉贵妃相视,“妹妹不肯伏法, 是想知道靖宁王的下场,对吗?”   清冷孤傲的嗓音萦萦环绕于殿内,柔嘉贵妃眸中的狠决散去了些许,瞳孔微微颤抖着, 仰头凝着她, 不语。   徐槿澄抬起手, 一点一点地挑开她凌乱的碎发勾至耳后, 露出她那张娇俏可人的面容,“王爷这些年贪污受贿走私贩卖官盐,纵容属下残害民女,自然是关押于墉塘司中安享余生。”   “本宫还记得年少时的靖宁王殿下姿性洒脱,京中贵女芳心暗许他却片叶不沾身,传闻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那位姑娘被他捧成了心尖尖上的人儿。”   柔嘉贵妃闻言身体微颤,喃喃道:“那位姑娘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迎娶之时,转头却被他从高处推开跌落在地。”   徐槿澄指尖划过她脸颊,笑了下:“怪他薄情寡义,但也怪这位姑娘太傻,被伤过一次的人,怎能再将他的柔情蜜语听于耳中。”   淡薄的嗓音伴随着呜咽声而来,宋絮清眼眸颤动着凝视紧抿着唇不想让哭泣声溢出的柔嘉贵妃,垂在身侧的手臂微僵,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徐槿澄掌心落至柔嘉贵妃娇嫩的脖颈,不紧不慢地滑过,并未握紧:“妹妹莫要担心,本宫会送他去陪你,就当是还了你昔日往曜儿吃食中下毒一事。”   “不要!”柔嘉贵妃倏地止住了哭声,抬眸望着徐槿澄,被徐槿澄擒住的脖颈慌忙摇头哀求着她,“是臣妾一手操办的,是臣妾为了璟儿的将来而谋划,娘娘何故降罪于他人!”   宋絮清眸色怔然地看着失了心智的柔嘉贵妃,想不到她到了现下这个时候,还为了包庇靖宁王而将由头甩在六皇子身上。   徐槿澄淡笑了声,缓缓地松开了手在花意姑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愚不可及。”   宁保公公取来了浸湿的棉团,单手抓着柔嘉贵妃的双颊微微用力,另一手将棉团塞入,宫殿中霎时间没了声。   望着挣扎被迫前行的背影,宋絮清侧眸看向徐槿澄,她指腹揉捏着鼻翼,看似很是疲惫的样子,“母后,您回宫歇息吧。”   徐槿澄淡淡地‘嗯’了声,睁开眼眸看着院中的夜景,指尖落在花意的手臂上,慢步离去。   宋絮清跟在她的斜后方,二人的对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初听震撼,现下只觉得荒唐至极。   “有时男子的征服欲落在女子身上,会变成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以为将她掠夺到身边,总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日,可掠夺来的就是掠夺来的,何况掠夺而来的还不是死物,而是有着思想的人,就算再怎么打磨宠爱,也不是自己的。”   不大不小的嗓音飘在耳侧,宋絮清微微抬起眸,对上了徐槿澄淡然处之的眸光,她抿了抿唇,顺着皇后的视线望向适才走来的方向。   良久,徐槿澄道:“本宫累了,花意已经将偏殿收拾好,你也去歇下吧。”   宋絮清收回视线,福了福身。   烛火照亮偏殿,她静卧于榻上,看着茗玥忙来忙去的身影,窗棂外月色正好,洋洋洒洒倾泻而来。   子时一刻,她毫无睡意。   又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扉外响起茗玥请安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裴牧曜着意压低的嗓音,宋絮清撑着手臂下榻。   垂头套鞋之际视线中出现道黑影,她微微扬起头,坠入漆黑深暗的眼眸之中,裴牧曜在榻前站定,半蹲在她的身前,一手拾起绣鞋另一手握住她的脚踝。   冰凉的掌心贴在脚踝处,宋絮清下意识地抽回脚,但不过是一瞬,脚踝再次被牵回去,她神色怔愣地看着他。   裴牧曜垂眸专心致志地替她穿好绣鞋,仰眸凝着她,“我来接你回府。”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他起身的那一瞬倏地揽上他的脖颈,下颌抵着他的肩颈,蹭了蹭,“宫门开了吗?”   裴牧曜眼眸中扬起一抹笑,单手贴着她的腰侧慢条斯理地将她拉起,“还未,但你我可以走。”   宋絮清往后仰了仰,余光瞥见主殿,稍显迟疑:“母后那边?”   “她会知道的。”裴牧曜道。   话音落下,宋絮清点了点头‘嗯’了声,“那我们回家。”   闻言,裴牧曜眸光落在她的笑颜上,眸底的笑意也愈发的浓烈,如同春日初升的朝阳,“好,我们回家。”   回府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口等着。   马车行驶在宫外街道上,宋絮清掀开纱帐睨了眼黑夜笼罩下的深宫,须臾片刻后松开,后脑勺抵着他的胸膛,“天亮之后,是不是就要变天了。”   垂眸凝着她的裴牧曜‘嗯’了声,指尖和她的小指纠缠着,“父皇念及手足之情留了他一命,关押于墉塘司中,其余家眷流放发配至南壶坡。”   南壶坡位于上北方,是极寒之地。   莫说是冬日,就是夏日也不似其他地域炎炎,夜间更是寒冷,稍有不慎就会落下疾病。   宋絮清抿唇不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裴牧曜的手指。   仅仅是关押于墉塘司之中,便是还未触及到皇上的龙鳞,是否也说明了裴翊琛之事并未查出头绪,可她明明记得,靖宁王和裴翊琛联手残害皇嗣一事分明就是在靖宁王府被搜后查出的结果。   白皙娇嫩的指节冒着淡淡的粉嫩印记,缠绕于指节之中,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地抬起,她清亮的眸光底下藏着点点无奈。   顷刻之间,裴牧曜一手将她的跳动的指尖拢入掌心之中,揽着她肩颈的长臂也紧了几分,道:“给你讲件能使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嗯?”宋絮清微微抬起头,神色定定地凝着他,心中期冀着是和裴翊琛倒台相关之事。   在她满是期冀的双眸下,裴牧曜道:“父皇秘密下诏,宣你的哥哥宋临萧秘密班师回朝。”   闻言,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清澈鹿眸缓缓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牧曜,张了张嘴,好半响才问出声:“真的?”   裴牧曜颔了颔首:“千真万确,宋小将军已经在路上了。”   宋絮清倏地一下子站起身,头顶噌得撞到了舆顶痛得眉梢都快要纠缠到一起去了。   裴牧曜蹙眉把她拉下坐好,细细查看着她的头顶,这时候柔若无骨的掌心忽而覆上他的手臂,四下摇晃着。   他垂眸须臾,见她闪烁着水光的眼眸澄亮,雀跃得就像是婴孩得到了喜欢的吃食玩物似的。   “太好了太好了!!!”宋絮清无法压下内心的激动,嗓音清亮:“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快要咧到耳根处了,明媚耀眼的笑意闪进裴牧曜的心中,被她感染的不由得一笑,“祈安得知时本以为是杨威想要投诚于我,但昨日进宫后我想了许久,也猜出这是父皇的意思,他有意在向我透露此事。”   “啊?为何?”神情雀跃的宋絮清闻言渐渐敛下思绪,摸不清这其中的关联。   裴牧曜眸光深邃难测,指节浅浅地点着宋絮清的掌心,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得知了这件事情的宋絮清心情大好,心中的烦闷都消去了,往院中走时偶尔还会露出十来岁小姑娘的心态,时不时地蹦一下。   裴牧曜牵着她的手,侧眸凝着她的娇俏神态,连日来的疲惫逐渐消散开。   宋絮清往前蹦了一小步,雀跃地回过眸,“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哥哥还在京中时,我和傅琬多次因为自家哥哥吵架,谁都说谁家哥哥才是这世间第一好的哥哥,说不过的时候还会一言不合地打起来,弄得灰头土脸地回家。”   “回到家中后害怕被娘亲抓住,哥哥时常带着我偷溜进府中,替我洗去泥土后才带我去请安,有时真的被娘亲发现了,都是哥哥挡在我的身前,娘亲生气时说着不会再让我出府,实际上哥哥还是会带我悄悄地溜出去。”   “我家中那几处院门,何时有人看守何时换班,在哥哥的带领下我幼时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宋絮清颇为骄傲地仰起下颌角,“我幼时可没心没肺了,父亲都拿我没办法。”   见状,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合上卧阁的门扉后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清儿倒是有自知之明,谁家小姑娘走丢了见到人就扑上来,也不怕遇到坏人给你抓走了。”   宋絮清听出他说的是儿时相遇的事情,对那段记忆毫无印象的她也只能是通过裴牧曜的描绘勾勒出那副场景,她悄悄地吐了吐舌,理不直气也状地道:“还好我当时扑上去了,否则日后说不定就没有相会的机会了。”   若不是她幼时无意间错手救了裴牧曜一命,前世的她也不会得知裴牧曜是可以合作的靠山,这一世便不会找上他,严谨来说还好有了这一面之缘。   裴牧曜闻言眸色微忪,嘴角掀起:“也不尽然。”   就算是幼时不曾相遇,后来还是会遇见她,依旧会为她心动,只不过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罢了。   宋絮清狐疑地扬起眼眸,稍显茫然不解。   裴牧曜从身后探手将她环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肩颈窝处,微微侧眸,言语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脸颊,“你我之间的缘分不会止步于不相识的阶段,这是命定。”   “命定。”宋絮清扑哧一笑,侧眸掠了他一眼,“往日中最不信命的人,今日怎么说起了命定,我和娘亲出门遇到个化缘道士,他还说我是凤……”   说着说着宋絮清倏地顿住,这是她前世的记忆。   前世及笄后不久,宋絮清曾和徐氏一同出门踏青,途中遇到个化缘道士,道士不为了钱财也不为吃食,只需她们给他指条路,徐氏指完之后,道士道了谢,而后深深地看了眼正和采桃打闹交谈的自己,忽而说她身负凤命,命数极佳,位居中宫乃命定之事。   徐氏和宋絮清都未曾将此事放入心中,凤命也好,循规蹈矩的命数也罢,对于她而言不过是随耳一听的小事,可不久之后,她和裴翊琛的赐婚圣旨下来。   彼时徐氏才依稀记起这件事,和宋絮清提了一嘴。   宋絮清也从未放在心中,直到今日提起这个话题,她才倏地想起此事,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什么命定不命定的,都是些道士诓骗他人的招数。”   裴牧曜听她说着,环着腰身的手紧了几分,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侧颜。   他挑起遮挡着视线的发丝,环绕在指节之中,“指不定道士说的是真的。”   若真如道士所言的她乃凤命,前世未尽的命数是上天在修正她的命定之路,把她拉回‘正途’之上。   宋絮清思忖须臾,隐隐察觉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却好似有一层薄雾阻挡在她面前,阻断了前往探究的步伐。   散不开的薄雾弥漫着双眸,她敛了敛神不再往下想。   不过提到这个,倒是让宋絮清想起了适才回来路上想问,但碍于在外头没有问出口的话,她微微侧仰起下颌睨向身后的人,问:“你可有在靖宁王府中搜到些什么?”   怔顿须臾,补充道:“和裴翊琛相关的。”   裴牧曜听到这个名字,洋溢着笑容的眼眸渐渐褪去,紧接着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带着那么点小酸涩。   他眸光落在她的耳垂之上,娇嫩欲滴,不急不缓地‘嗯’了声,“和搜到的东西相比较起来,包庇王叔徇私枉法不过是小事一桩。”   宋絮清狐疑。   裴牧曜指尖拢过她的粉嫩的耳垂,轻拢慢拈地把玩着,“联手给兄长下毒残害手足,足够他好好地焦急上一段时日。”   他的动作不轻也不重,可落在敏感的耳垂中显得有那么一丝的慌乱,宋絮清抬手想要拍去他的手心,却在抬起的刹那被他的另一只手擒住握在掌心中,指腹擦过她的手心,心尖荡起阵阵涟漪。   宋絮清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道:“李锦和蒋谦可招了?”   “蒋谦还未招,李锦把事情吐了个遍。”裴牧曜道。   宋絮清颔了颔首,掌心递来的阵阵酥麻荡起心尖的涟漪,手心微拢,将他作乱的指尖握紧捏在掌中。   她敛下心中飘忽不定的思绪,道:“那你准备何时动手,裴翊琛……”   话音落下的须臾,她略微颤抖的嗓音被堵在喉中,只溢出了点点尾音。   宋絮清瞳孔微微颤动着,下颌仰起,不明所以地睁着眼眸,清澈透亮的鹿眸闪过一丝狐疑,继而又被其他的情绪覆盖。   眼前的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只能顺着他的步伐往后退,直到脚踝抵上榻腿边缘退无可退,才停下了脚步。   炽热的温度窥探着她喉间气息,缠住萦萦环绕的气息稍稍用力往外揪着,揪得宋絮清的心止不住地颤抖着,抵着他胸膛的指腹也禁不住颤了颤。   交缠不清的唇瓣分开之时,宋絮清微喘着气,波光粼粼的双眸紧紧地贴着他的视线。   婉转流连的双眸含情脉脉,无数的思绪在其中闪过,裴牧曜微微往下移了一瞬,湿润的唇瓣贴着她的脖颈,环在怀中的身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裴牧曜眸光滑过一丝炽光,嗓音低沉喑哑:“不要提起别的男子,尤其是他。”   宋絮清狐疑地‘嗯’了声,嗯完后霎时间反应过来,水光闪闪的双眸微怔,“裴翊琛……”   倒也不是谁的醋都要吃的。   谁知只是提了个名字,话还没有说完,唇瓣再次被堵住,带着些许荀苓香的滚烫气息再次趁虚而入。   脚踝被镂空花样硌了下,宋絮清垂眸睨了眼,粉扑扑的双颊愈发的红润,潋滟着水光。   她双手环上眼前人的修长有力的手臂,潋着水色的眼波中荡起他的嘴角微微噙着的侵略笑意,微微阖上眼眸。   可谁知下一秒,略带润意的唇瓣吻上了眼皮,裴牧曜指腹抵着侧部缓缓滑过,“清儿,睁开眼。”   酥麻隔着浅浅的一层肌肤勾勒着心口的弧度,宋絮清的瞳孔微微颤抖着,面色绯红地睁开了眼眸,坠入他深邃勾人的双眸之中,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那般。   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絮清的眼皮子都在打架,她半睁着眼眸,撑不住地抵着他的胸膛。   再次睁开眼眸的宋絮清被朝阳的余晖刺到了双眸,倏地睁开眼倏地闭上,开口唤裴牧曜之时,都能听出自己嗓音中的嘶哑。   她怔了下,得不到回声后才抬手抵着额间缓缓地张开眼眸,掌心往旁边一探,并没有人在。   宋絮清撑着床榻坐起身,丝衾随之滑落,她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新的里衣,带着点淡淡的又熟悉的香味,好似梳洗过那般,浑身爽利并不似夜间那般黏糊,她清了清嗓子。   这时候,帐幔被人从外间掀开,画屏和茗玥探头进来,“姑娘。”   她们二人望着她的眼眸中满是笑容,不知是不是错觉,宋絮清似乎还看到了丝揶揄的暧昧,她脚尖落在地上,起身的刹那双脚忽而一软,吓得她忙往后撑找支柱。   腰身被环住时她松了口气,熟悉的荀令香漾在她的周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会觉得里衣的味道熟悉,分明就是和他身上的味道相似。   思及此,她脸颊红了几分,推了他一把,双手捏着酸涩无力的大腿。   裴牧曜抬眸示意两个丫鬟下去,唇瓣贴在她的耳侧,“我来伺候清儿洗漱。”   早就消散去的暧昧适时的复返,宋絮清抬眸嗔了他一眼,“你走开。”   裴牧曜低低地笑了声,垂眸拉开她的双手,掌心覆盖上大腿专心致志地捶捏着。   捶打揉捏须臾后,腿部的酸涩逐渐散去,宋絮清稍稍舒了口气,忍不住点着他道:“衣冠楚楚的禽兽。”   被唤做禽兽的裴牧曜抬手,捏住她在脸颊处四下作乱的指尖,亲了亲,神清气爽地道:“清儿说什么都对。”   宋絮清忍不住啐了他一下,腿部实在是难受,倒也是真的不想走路了,环手勾住他的脖颈,下颌往耳房的位置一扬。   裴牧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挑了挑眉梢,单手探入她的膝下使了点力气,将她抱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进了耳房。   进了耳房之后宋絮清就把他给赶出去了,自个洗漱去。   褪去里衣上部瞧见白皙肩颈上的印迹时她愣了下,又往下拉了几寸,睨见一点一点的痕迹之时热气瞬间腾上来,耳根倏地一红动作极快地拢上了衣襟。   宋絮清脸皮薄,实在是没法叫茗玥等人入内伺候,自个匆匆洗漱换了外衣之后就推开门踏入卧阁,睨见墙垣处的身影时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裴牧曜还未离去。   她捂着胸口处,惊魂未定地出来:“昨夜不是说今日要出门,怎的还在这儿?”   “等你出来再走。”   裴牧曜不疾不徐站直了身,眸光落在她外衣之上,指尖勾住她的腰身的带子。   吓得宋絮清连忙拍打他的手背,瞳孔四下乱窜着,“青天白日之下,怎可放肆。”   裴牧曜解着她腰侧带子,抬眸掠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故意揶揄道:“我只是想给清儿整理下衣裳,倒不知你想的是这个,若是如此,为夫也不是……”   宋絮清听出他话语中的笑意,知道他是故意为之,但还是紧忙踮脚捂住他的嘴。   裴牧曜笑了笑,也不急着挣开她的禁锢,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纱裙整理好,系上带子。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吵架   (那是今夜就吵?)   纱衾制的带子落下, 顺着微风飘荡着。   宋絮清垂眸睨了一眼,眼眸悄悄掀起的刹那间撞入那双灼灼的眸光之中,捂着眸子主人的手心也渐渐变得灼热, 白皙娇嫩的掌心粉嫩欲坠。   漾着水波的双眸似有似无地瞥过, 裴牧曜擒住她想要逃离的手,大掌掠过激荡不已的脉搏, 滑落入手心之中微微扣住, 道:“这个时辰想必京中已经传开,你昨夜想问的事情,若不出意外也当在半个月内下定夺。”   宋絮清心中荡起的旖旎倏时散去, 屏息凝神地听他说着。   裴牧曜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圆桌案上不知何时摆上了早膳,“他心思缜密也足够稳, 就算京中流言纷纷在他看来也抵不过父皇的一个眼神, 昨夜父皇下令命他监工, 他就算是担忧我会在靖宁王府找到对他不利的证据,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闻言, 心思不在早膳上的宋絮清停下搅拌着清粥的动作,“也正是如此,他只能期许靖宁王府中并无你想要的东西, 不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找出的证据,届时他就算是有上千张嘴也说不清。”   顿了顿,她放下勺子:“你昨夜找到了什么?”   “瓷瓶。”裴牧曜指腹落在茶盏纹路之上,若有似无地叩着盏壁, “这些瓷瓶装在药房之中, 乍一看和其他的瓷瓶并无不同, 皆是装药物所用, 然而往草地中倒入一滴,三丈以内的花草瞬时间凋零枯萎,若是用在人身上不过一刻钟,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最后的八个字不轻不重地落下,叩着宋絮清的心口,纤长精致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他不会认的,靖宁王为了保全家眷也不会开口承认此事。”   裴牧曜颔首,深邃幽沉的瞳孔中溢出一抹淡笑,“这时候李锦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李锦也恰恰就是这件事中的一环,这么多年为了保命四处流窜居无定所,宋絮清提出韶州之时,他将将在韶州落脚,后为了掩人耳目又去了陉州,想着最危险之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岘文带人前去追捕他之时,他恰好听到了风声启程往西边走,而岘文等人在陉州当地近三年,对该地熟门熟路,故意追赶着他往既定的山林中去,同围堵在山林中的暗卫将其逮捕。   “这批暗卫是父皇的人。”裴牧曜说完,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水。   宋絮清稍显怔愣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皇上?”   ‘哒哒哒’   卧阁门扉处传来敲门音,随之而来的是祈安的声音,“主子,皇上命您即刻入宫。”   宋絮清回过眸,和裴牧曜对视了须臾。   望着步履沉稳的修长身影消失在院中,宋絮清又静静地伫立在院落许久,直至漫着余晖的朝阳变得耀眼炽热才往回走。   然而步伐迈出不过三四步,身后就传来阵阵脚步声,她微微拧头回眸望去。   清晨时分便出了府的采桃快步流星地走来,福了福身:“姑娘,郡主和陶姑娘递了拜帖来,现下在正厅内等着。”   宋絮清眼眸噌地亮起,心中的思绪霎时间散去,提着裙摆步伐极快地朝着正厅而去,走着走着都快要小跑起来,丫鬟们跟在她的身后,迈着更大的步伐。   听到些许吵杂声响的云光循声望来,视线相撞的瞬间她倏地站起了身,拽着陶怀夕的手笑意吟吟地跑过来,眼眸上上下下丈量了她须臾,松口气般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没良心的,出了趟院门倒是把我们给忘了,我们今日若不来找你,你可就忘记还有我们这些密友了?”   “是啊是啊,在外乐不思蜀差点儿就把你给忘了。”宋絮清挽上两人的手臂,眼角噙着笑意,接下了云光的揶揄。   云光佯装嫌弃地啧了声,对陶怀夕道:“你看你看,我就说她把我们给忘了。”   听着她俩你来我往的揶揄,陶怀夕柔和眼眸中的笑意渐深,道:“清儿才回来不过一日,昨夜又入了宫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忙碌的。”   宋絮清听着这话中的意思,余光瞥了眼茗玥,茗玥颔了颔首,她才道:“你们知道了?”   “莫说是我们,京中已经传开了。”云光敛去揶揄打趣的神色,微仰起的眸光掠向靖宁王府所在的方位,探头近了些许,悄声道:“听闻靖宁王这些年在京外大肆敛财,收敛来的钱财都可买下京中的所有铺面,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传的,私下里说道的难以入耳。”   宋絮清抬眸睨了眼斜挂于湛蓝天际的炽阳,此时不过巳时三刻,短短的一两个时辰中,不说是明面上的传言,甚至还有了私下的说道?   云光瞳仁流转,环绕了周围一瞬,嗓音又往下压了几分,道:“私下说的都是关乎柔嘉贵妃的,今日清晨有人看到大理寺少卿领着十来个侍卫往温府去,二话不说逮捕了温家十余人押送离去,后来又来了多名官兵将温府围住,看热闹的将温府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来时围观的百姓都还未散去呢。”   “听我父亲和母亲的意思,贵妃娘娘和靖宁王或多或少有些许纠葛,被打入冷宫之后也牵连了本家。”陶怀夕道。   京中百姓或许有不明白之处,但云光和陶怀夕二人父亲在朝中身居高位,对宫中的事情是要比其他人清楚些许,是以两人经过温府之时都并不算惊讶,只是感叹于邓府的沉寂速度。   云光感叹地摇了摇头:“宫中传出消息不过一刻钟,大理寺的人就已经将整个温家的人带走。”   “他们的速度向来极快。”宋絮清神色淡淡。   前世宣武侯府被带走之时,都用不上一刻钟,裴翊琛逼宫被捕的消息才传入她的耳中,紧接而来的就是侯府上下被带走的消息,前后脚不过一念之间。   陶怀夕微微叹息。   云光眸光触及好友视线的须臾,就看出她的心情有些许低落,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与其关注这个,不如关注下谢子衿。”   闻言,宋絮清狐疑地回眸。   陶怀夕颔首赞同云光的话,道:“你有所不知,你和王爷前脚才出京,谢家夫人后脚就解了谢子衿的禁足,不过听傅琬的意思,她这段时日要比之前低调上不少,独来独往的,就连沈知鸢都甚少接触。”   “这谢家也惯会装模作样的,表明上说是禁足在家中,实际上也是给谢子衿留足了空间,他们可从未出来否认过一句不曾有嫁入王府的想法。”云光嗓音冷冷,嗤笑了声义愤填膺道:“藏在心中的小九九昭然若揭,真当大家是傻子看不出不成?”   看着好友气呼呼的模样,宋絮清扬唇笑了笑,往她手中递了杯花蜜茶,示意她喝点甜的消消气,慢悠悠道:“当然知道别人会知晓,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闻言,云光和陶怀夕对视了一眼,哑然无声地盯着她看。   宋絮清微微耸起肩颈,似笑非笑地凝着她们。   若仅仅是被禁足,对于谢子衿而言就过于得不偿失。   是以从流言传出始到谢将军下命禁足止,谢家对于京中的流言并未有过多的解释,其中多少是谢家夫人的心思,多少是谢子衿的心思,宋絮清不得而知,可偶尔也不由得感叹于他们的想法,也是另辟蹊径。   久坐之后腰部微微发酸,有股涩意弥漫在周围,宋絮清身姿慵懒地半趴在桌案上,眸光掠向伺候在侧的茗玥和画屏,采桃不知何时又已经出府去了。   京中现下流言蜚语纷纷,多事之秋宋絮清也懒得出门凑个热闹,随意聊了几句后便带着她们两人去取从陉州带回的玩意儿,还有送给她们二人的花露。   两人依依不舍地从王府离去时,已然是傍晚时分。   宋絮清送好友到门口,恰逢采桃从外头回来,她福了福身之后并未多言。   直到两府的马车缓缓地驶离王府长街,宋絮清睨了眼神色匆匆的采桃,问:“有消息了?”   采桃敛神颔首,挥手散去跟在身后的丫鬟们,低声道:“谢家姑娘解禁之后,奴婢每日都有守在谢府,前些日子倒是没什么要事,只是这两日姑娘回京之后,便见谢家姑娘身边的丫鬟日日出府,鬼鬼祟祟的,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有人跟在她的身后。”   “就是个傻子也能够看出她的不对劲,奴婢就跟在她的身后,弯弯绕绕了许久她才走进条巷子中,连续两日,她都不知是在和谁交谈,昨日交谈用了将近半个时辰,今日动作尤为迅速,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再出来时手中拽着个小药包,匆匆忙忙地往回走,奴婢跟在她身后她都没发觉。”   宋絮清捻着花露的指尖垂下,抬眸扫了眼凝眉的采桃,“打听清楚是什么药了吗?”   采桃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只是说起来也觉得奇怪,“那条巷子明明是条死路,只有一处出入的口子,可她离去之后,奴婢进了巷子并未看到人影。”   宋絮清思索半响才颔了颔首。   谢家有自个的大夫,若是寻常药物找大夫开便是了,何必鬼鬼祟祟地前往巷子中取。   她唤来了茗玥,由着采桃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告知茗玥。   听着采桃的话语,茗玥的眉心愈发蹙紧,直至采桃话音落下之时,她的眉梢都要拧作一团去了,神色严肃地等待着宋絮清的吩咐。   宋絮清沉默不语了几息,“你这几日去盯着,看看那丫鬟还会不会出府同那人相见,若是见了也无需将人擒住,就帮我打听打听,那药包之中是何毒药。”   “姑娘!”采桃惊呼出声。   偌大的嗓音惊醒了停驻的蝴蝶,采桃连忙捂住嘴。   相比她而言,茗玥要显得镇静许多,或者是说这件事情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得了吩咐的茗玥福了福身正要离去,又听到宋絮清唤了她一声。   宋絮清眸光微冽,洋洋洒洒地落在绽开得娇嫩欲滴的花枝上,道:“要是能得知那是何毒物,便想办法寻来解药给我。”   这下茗玥也被惊到了,微微发怵地看着自家姑娘,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句话来。   宋絮清掀起眼眸睨了她一瞬,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茗玥蹙着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姑娘,浮沉的思绪在心中波动着,思忖须臾,她抿了抿唇,心下有了定夺,这下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离去后,宋絮清一言不发地静坐在正厅中许久。   直到用晚膳的时辰,画屏和采桃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请她用些吃食之际,听到院中响起道清冷低沉的嗓音,两人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宋絮清也听到了声响,从思绪中将自己拔出来,抬眸循声而至。   余光睨见她的神色,裴牧曜神色微凛,止住吩咐祈安的话语,三步作两步拾阶而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伺候在侧的两人,“都快过晚膳的时辰,怎么还未传膳?”   “午间云光和怀夕来府中,我和她们一道用了点,现下还不饿。”宋絮清仰起下颌,眸光定定地看他,撒娇般地拉着他的衣袖扯了扯,又道:“我没什么胃口,不过可以让她们传膳,我陪你用些。”   裴牧曜视线掠过她神色不清的眼眸,道:“你若不想吃就不用传了,我稍后还要入宫去,回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伺候在侧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看了眼祈安,祈安挥了挥手领着他们一同下去。   宋絮清还从未听到过他如此郑重其事的语气,卧在他怀中的头微微抬起,坐好:“何事?”   夜幕垂落,点燃的烛火似有似无地随风扫过,背对着烛火的裴牧曜眼眸晦暗不明,略显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宋絮清柔嫩的手心,道:“宫中的意思,想着是在这半个月中动手。”   宋絮清松弛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腰肢也渐渐挺直,眸色怔怔:“宫中的意思?”   那不就是皇上的意思!?   裴牧曜颔了颔首,并未否认她狐疑中略带的询问。   宋絮清僵硬的脖颈微微摇了摇,半响才拧着眼眸问出声:“你回来和我商量,是需要我做什么?”   “宫中想以我为饵,我想送你回侯府小住段时日。”   他语调漫不经心,就好似溢出口的话不过是平日间最为平常的话语。   宋絮清神情讶异,不敢置信地看着裴牧曜。   若以他为饵,他这段时日身边必然纷扰不少,她怎能在这个时候独自回侯府,放任他一人身处危险之处。   见她怔然无声的模样,裴牧曜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未同她提及时就知她不会同意此事,道:“这半个多月间我多不再府中,若你一人在府中我也不放心,再软弱无力的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蹦起来狠狠地咬人一口,更何况是裴翊琛。”   他若是咬一口,那便不是兔子咬人而是猛兽撕咬。   宋絮清心知他说的是对的,但还是无法接受,“我若真这么做了,和那些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怨偶有什么区别?”   裴牧曜失笑,深沉如墨的瞳孔映着她沉静如水的眼眸,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道:“你我之间怎会有怨偶一说,是我考虑得不周全了。”   宋絮清挣扎了下没挣扎开,也不应他,就这么耗着。   他可不是考虑的不周全,而是太过于周全了,周全到将她的安危摆在了他的前头。   “我若是无缘无故回侯府小住,以裴翊琛的心思他不免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加之在你身上的风险更甚,你就只顾着护我安全,怎的不想想你自己?”   她嗓音闷闷的,透过坚硬的胸透触动着心口,裴牧曜眸中闪过一缕光亮,垂眸凝着她沉下的嘴角,明知她在生气,可嘴角的弧度却禁不住地上扬着。   宋絮清抬眸就瞧见这一幕,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推了他一把。   裴牧曜眉眼含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即将离去的手心,拉回来,道:“若我连他都斗不过,哪里来的底气将你拥在怀中,算了,你若不回侯府也是可以的。”   听着他松了口的话语,宋絮清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清冽沉稳的眼眸中隐隐含着些许血丝,她抿了抿唇,不语。   思索良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回去。”   已经在想着调拨人手回府的裴牧曜闻言挑了挑眉,“为何改变主意了?”   “我回去,可以。”宋絮清环着他的腰身,侧颜靠在他的胸膛上,“宫中想以你为饵,以你去引诱裴翊琛,他定然是抛出全身心来对抗你,而你以同样的心思待他,他自然会更加提高警惕,倘若你府中之事繁杂势必会显得你焦头烂额,不暇顾及,说不定他也能分点心思去做其他的事情。”   裴牧曜眸光微凝,“你想怎么做?”   “吵架。”宋絮清从他怀中坐直了身,神情真挚地看着他,“裴牧曜,我们吵架吧。”   她神情甚是认真,裴牧曜嘴角微微扬起,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你我之间,能因何吵架?”   他饶有兴致地等着宋絮清的回答,心知她若是提出此种办法,定然就是已经想好了一切。   不过须臾,宋絮清道:“夫妻吵架,哪分大事小事,寻常小事都是事,现在不就是现成的,整日整日见不到人,回来就说要消失段时间,我难道不可以生你的气吗?”   越往后说她稍显低沉的眼眸便愈发的明亮,熠熠生辉宛若星辰,尾音扬起时甚至带着点撒娇之意,裴牧曜眼眸中的笑意愈发的浓郁,他道:“那是今夜就吵?”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不好意思,有个情节写了删删了写,有种甲之蜜糖,乙之□□的感觉,考虑很久之后还是决定删掉,耽误了些时间。   上一章修改了好多次,下午才被放出来,最初版本营造的氛围过于暧昧旖旎导致的问题,删掉和修改的部分其实不妨碍后续阅读,最初版也没有过多的实质性描写,是氛围问题。 第83章 做戏   (王爷,姑娘不愿见您)   夜深人静之际, 守在侯府门口的侍卫瞧见匆匆回府的姑娘时,眼眸都瞪大了,生怕自个看错,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所在的方向看, 不多时,又听闻阵阵马蹄声传来, 一行人睨见面色焦灼的瑞王, 对视了几眼紧赶慢赶地往里跑去禀报。   宋絮清并未收拾行李,适才在卧阁中演完一出‘争执’戏码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下了马车之后, 余光睨见翻身下马的裴牧曜,火急火燎的面色像极了惹夫人生气后生怕晚了一步匆匆追出的丈夫,她佯装冷漠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扬起一抹笑。   但仅仅是一瞬间, 回过神来的宋絮清倏地敛下嘴角, 凝眉故作冷淡, 目不斜视地往侯府走去。   跨过正门门槛之时,她脚步停顿下来, 侧眸睨了眼正襟而立的侍卫,眼眸快速地转动了下落在身后的裴牧曜身上,道:“不准放他进来。”   侍卫的眼眸霎时间凛起, 为难而纠结地看着宋絮清。   宋絮清自然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补了句:“他若是不满就让他来找我,总之,不准放他入内。”   听闻消息的宋祎和徐氏紧赶慢赶而来, 恰巧听到女儿的这句话, 本就紧抿的神情愈发地难看, 疑惑不解地对视了眼。   眼角余光瞥见娘亲的身影时, 宋絮清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掐了把自个的大腿,劲儿十足的力道令那双透亮的眼眸倏时溢满了水光,瘪嘴定定地看着来人。   一连几个月未见过女儿如此模样的徐氏不由得皱起了眉梢,忙上前执起她的双手,神色担忧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大半夜回来了。”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瘪嘴道:“和他吵架了。”   “啊?”徐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和宋祎对视了眼,又看向拾阶而上的裴牧曜,“这是怎么回事?”   宋絮清顺着她的视线往后扫了眼,望着他的眼眸,心中想尽了伤心事儿,抿神了会儿后,水汪汪的眼眸中布满了委屈,言语间略带着哭腔,“我今日命人收拾王府,发现……”   她哽咽了下,睨见娘亲眸中的忧虑,一下子说不出口,嗔道:“你们问他去!”   说着挣脱开徐氏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暖玉阁去。   徐氏也顾不上太多,匆匆忙忙地跟上女儿的步伐。   留在门口的宋祎眸中闪过些许愠怒,神色淡淡地抬眸瞥了眼裴牧曜,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声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可进来小坐一番。”   话音落下之后便负过手,挺直着背脊离去。   裴牧曜薄唇微抿,踏入侯府之后余光瞥向斜后方的位置,挑眉随着宋祎进了书房,入了书房后,身后的门扉被人从外边阖上。   宋祎拧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捏了捏眉心,道:“你和清儿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儿?”   裴牧曜并未想着隐瞒此事,也不拖泥带水直言了计划中的事情。   听着听着,宋祎紧皱的眉头渐渐地舒下,但是在听闻长子已经在回京途中之事时,才松弛不久的面色再次凛起。   他指尖不疾不徐地把玩着扳指,不知圣上这葫芦中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非召不得回京,临萧已有六年未回来,忽而被召回京是有何要事?”说着他微微掀起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牧曜。   裴牧曜眸光掠过书房四周,视线落在了早已散去了热烟的茶盏上,指腹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往桌上倒上须臾,指尖点了点水滴。   不多时,桌案上印出稍纵即逝的水光。   逼宫。   看到这两个字,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祎也不由得僵硬了些许,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人,“谁。”   修长的指尖再次沾上水光,落下‘太子’的字眼。   宋祎眉梢更加的皱起,抿唇不语。   靖宁王府被抄府的时候,他就曾想过是否会涉及到太子的事宜,对太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是心知肚明,但对于身为臣子的他而言,也心知裴翊琛这些年行事滴水不漏,都纷纷在猜测着圣上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而不是逼其走入绝境。   仔细想想,身为太子的裴翊琛这些年并未犯过大错,皆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宫中怎会如此行事,他的罪行并不至于落入此种情境。”   沾着水珠的指腹捻过,裴牧曜收回手,不答反问:“不知侯爷可还记得,本王兄长一事。”   宋祎自然是记得的,可这跟裴翊琛的事情又有何干系,正当他要问出口时眸光瞬时凝住,怔怔地盯着眼前人看,怎的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良久,他凛神问:“宫中知道此事?”   “知道。”裴牧曜道。   但真正猜测到此事的幕后操纵者,当是几年前的事情,心中自是又惊又惧。   惊于裴翊琛竟然会幼弟下此死手,同时也惧于他年纪轻轻之时便有此等狠毒之心,若是有朝一日不甚遭其暗害,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圣上这几年对裴牧曜私下的行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适当之时还会稍稍提供些许帮助。   入宫请旨赐婚之时他尚未知晓为何皇上心中偏向于将宋絮清嫁入东宫,朝臣也在猜测,皇上是否是为了给足裴翊琛底气,是以才有意于此。   直到遭受了鞭刑恢复前世记忆,裴牧曜才记起,与其说是通过赐婚联姻一事将侯府纳入裴翊琛的麾下给足他底气,倒不如说是通过赐婚联姻一事迷惑于他令他掉以轻心。   是以裴牧曜请旨赐婚那夜,皇上才会如此的生气,不惜亲自动手试图将他的想法扼杀于牢笼之中。   宋祎神情莫辨地负手来回走着,深沉的眸光落在垂眸不语的裴牧曜身上,思索良久,道:“若临萧已经动身回来路上,最多半个月就能回到京中,王爷需要他做什么?”   沉沉的嗓音唤回裴牧曜的思绪,他眸色微敛:“无需宋小将军做任何事情,只需如期归京即可。”   “如期?”宋祎坐下,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水,抬眸对上裴牧曜似有似无的神情,了然。   如期回京,但要隐瞒行踪。   裴牧曜侧眸扫了眼书案上的辰漏,起身道:“不日后,父皇便会在早朝中提及召宋小将军回京一事。”   宋祎颔了颔首,看出他还有事在身要离去,也不再留他。   门扉之外祈安和杨业守在两侧,见裴牧曜出来,祈安当即往前走了一步,附耳低语。   裴牧曜薄唇微抿,缓缓地弯起勾勒出玩味儿的弧度,他回身拱了拱手:“岳父留步,本王还需入宫处理王叔之事遗留下的事宜。”   门扉开启的那一刹那,宋祎也敛去了神情中的凝重,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神色,尤记得他们是为何回的侯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王爷慢走,小女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请王爷多多费心。”   裴牧曜垂下眼眸,顺着他的话道:“还要请岳父帮我多多美言几句。”   宋祎点头,目送着他的背影,侧眸睨了道杨业,回了书房。   杨业四处扫视了眼,凛神跟进去。   离开书房之后,裴牧曜脚步微转往暖玉阁的方向去,只是还未走到院门口,远远地就瞧见茗玥和采桃两个丫鬟伫立在门口,看到他来后也颇为不知所措。   但是就如同不久前祈安所言的那般,她们的主子是宋絮清,自然是听命于主子而非是裴牧曜,故而还是抻开手挡住他的去路。   茗玥额头上冒着些许碎汗,垂眸道:“王爷,姑娘不愿见您。”   裴牧曜闻言失笑,神色淡淡地瞥了眼垂着头双手抵着院门的两人,“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本王现下需入宫一趟,明日再来寻她。”   “王爷。”采桃硬着头皮叫住裴牧曜,也不敢抬眸看他,只是感觉到他停下了脚步,忙道:“我家姑娘说明日也不想见您,待她气消了之后自然会回去,王爷莫要逼迫于她。”   裴牧曜:“……”   不知为何,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明明是做戏,可戏做得太足时,心中好似又有点发闷。   垂着头的两个丫头迟迟没有听到声音,悄悄地对视了一眼,月光照映下的影子还未散去,她们也不敢多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地上的影子慢慢散去。   采桃和茗玥不约而同地抬起眸来,睨见王爷一言不发的背影时,心中松了口气。   “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给姑娘回禀消息,看姑娘是否还需要我们在此守着。”采桃边擦着汗边道。   “好,你去吧。”茗玥心中装着事情,并未过多的犹豫颔首应道,又睨了眼不远处的身影。   采桃小跑离去之后,她抿了抿神,眸光扫过周遭并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后,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跑进院中的采桃还未走入厅内,就瞧见夫人时不时地点着姑娘的头,也没有说话,但神色似乎要比适才好上不少,挽着夫人的姑娘摇晃着她的手,撒娇着。   搞清原委的徐氏松了气,也怕被人听去了就并未开口,只是无奈地瞪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女儿,不过此时的女儿倒是有了些许落水前的娇嗔雀跃神态,她心中甚至闪过些许欣慰。   欣慰于女儿可以无忧无虑的行事,而不是像前些日子那般,做事时带着点死气沉沉的意味,看得徐氏胸口发堵。   外头风起云涌之际,若是让女儿独自一人留在王府,她必然也是不放心的,现下能够寻个借口回府和他们一起也不失为好的选择。   京中就算传散流言也不过是迷惑人的事情,只要不是真的发生了争执令宋絮清受了委屈就行。   送走徐氏之后,宋絮清睨了眼采桃,见她点了点头之后,漫不经心地伸了道懒腰便回了卧阁之中,独留画屏和采桃两人在外四目相瞪,都不知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爷回府之时,姑娘的心情分明是愉悦的,怎的进了卧阁不久就吵了起来。   听闻卧阁内传来姑娘的哭泣声,守在门外的三人下意识地想推门进去,谁知手心才抵上门扉之时,门就被人从里边推开。   下一刻,三人就瞧见眼睫中挂着泪珠的姑娘快步离去,她们也顾不得里边到底是怎么个回事,慌忙跟了上去,谁知跟着跟着竟然是回了侯府来。   卧阁内的烛火被熄灭,画屏和采桃对视了眼,摇头无措地退到外头守夜。   稍稍演了一场戏的宋絮清也有些疲倦,才靠上枕衾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入了梦。   然而许是歇息得过早,宋絮清翌日清晨早早地便醒来了,醒来之后也没提昨夜的事情,只是佯装心情不适的模样,默不作声地前往书屋。   她在书屋一待就是一个早上,然而心中装着事,是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清晨来时书册落在哪一页,听闻采桃和画屏的细微交谈声回神时,书册依旧落在那一页。   宋絮清微微叹息,合上了书册推开门。   门外窃窃私语的两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颤,转身垂头:“姑娘。”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她们俩交缠在一起你点点我我点点你的指尖,心中便知她们有事,“什么事情值得你们俩窃窃私语这么久。”   画屏稍稍掀起眼眸,犹豫了片刻,为难道:“姑娘,采桃适才出府得知,京中传着些流言蜚语,但凡是前往长安街的人,都知晓了此流言。”   “流言蜚语?”宋絮清眼眸微微亮了些许,挑了挑眉道:“是我和王爷发生争执的事情?”   采桃点了点头,神色焦急,“奴婢也不知他们到底是从哪儿听闻的消息,只不过是一个早上而已传得如此广,姑娘可要奴婢和茗玥前去探听情况?”   吓得她都不敢多在外头逗留,紧赶慢赶地跑回来。   宋絮清眸中掠过一抹笑,拍了拍采桃的肩膀:“不需要过于担心,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之所以能够一下子传开,必然是有裴牧曜的操作在内。   更何况长安街的皖庭轩和琅汀轩皆是最能散播流言之处,只需稍稍在这两个地方布下话题,都不用一个早上只需个把时辰,话题就能够散开,更何况是这种能够引起人讨论的话题。   比起朝堂之事,百姓们显然是对情感之事更加感兴趣。   两个丫头闻言对视了眼,见自家姑娘神情明媚的模样,似乎一点儿也不为此事着急,更加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前夜   (父皇为何要宋临萧回京)   璀璨朝阳伴着袅袅云雾探出了头, 姿态懒散地布满大地,穿过镂空花雕窗棂斜斜洒入。   偌大的宫殿内并无丝毫声响,朝臣们垂着头不语, 站在后头的人还能借着垂头的动作相视, 伫立于前边的臣子们别说是相视对眼,就是眸光都不敢挪开须臾, 定定地盯着地面。   本已到了退朝的时辰, 可陈深却未言语。   皇帝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扫过堂下的众人,落在了裴翊琛的身上,不多时又往他的斜后方睨了一眼, 淡淡地收回了眼眸。   良久,他才看向不远处的宋祎,慢条斯理道:“恰巧众位爱卿都在此, 宋临萧不日将班师回朝, 着司礼监着手准备宋临萧迎接一事, 其他人配合司礼监筹备迎接之礼,莫要寒了将士的心。”   垂眸站立在下的裴翊琛身影微微一怔, 但不过须时又敛下了眸中的怔愣,清冽的神色渐渐取缔了他眸中的温和。   话音落下,朝堂内愈发静谧, 垂着头的朝臣们眼眸瞪大,不敢说话。   司礼监主事往旁边挪了一步,弯身拱手应下。   得到回应后的皇帝神情淡漠地‘嗯’了声,起身离开之际余光瞥了眼静伫在原地的裴翊琛, 仅仅是看了一眼, 不动声色地甩手离去。   散朝之后, 和宋祎交好的朝臣连忙贺喜着他, 驻扎边疆多年的长子终于得以回京相聚,皇帝并未说明宋临萧此次回京的时日,是以众人也默认了他日后也不会再离京,而是会留在京中。   裴翊琛抬起眼眸之时,眸间的神色散去,慵懒随意地睨了眼裴牧曜,道:“宋小将军回京你可要多多上心,不说是驻扎边疆多年,单论情谊有些事情你也是应当做的。”   裴牧曜嘴角微微扬起一缕笑意,颔了颔首:“自然。”   裴翊琛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须臾,明明和往常并无两样的语气,可现下落在他的耳中却显得尤为的刺耳,他语气不由得冷了几分:“孤还有事找父皇,便不和你多聊了。”   “皇兄慢走。”裴牧曜听出了他言语中的不耐,但也未点破,恰如平日般拱了拱手目送着他离去。   直到裴翊琛的身影愈来愈小,裴牧曜扬起的薄唇不疾不徐地落下。   靖宁王府搜到的药瓶就像是一根细小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的银针,然而若是轻轻地扎入心口之中,只要一动,这根针便如同蛊虫般啃咬着心口肉,随之而来的就是钻心的酥麻。   现下裴翊琛就是如此,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风起云涌。   他穿过承天宫一道又一道的门走进主殿之中,眸光掠过垂眸批示奏章的皇帝,行礼道:“父皇,儿臣来了。”   批示奏章的皇帝神情专注,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又开始批示奏章。   皇帝视线并未多落于他处,偶尔还会递几本奏章给到裴翊琛,但他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安。   直到堆积的奏本被陈深端出命人送往各处,皇帝才有空端起茶盏饮了口清茶,饮茶之时他眸光微侧落在坐于一旁的裴翊琛,眸光无神,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注意到皇帝打量的视线,裴翊琛捏着狼毫的指尖紧了一瞬,若无其事地落下笔,道:“时辰已经不早了,父皇早点歇息,儿臣便不打扰您了。”   皇帝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放下,神色未变地抬眸,眼眸微微一阖,“你去吧,一连八日忙着处理你王叔的事情,朕现下也是有些疲倦。”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裴翊琛可以出去了。   裴翊琛眼眸垂了几分,拱手往后退了几步离开,将将跨过门槛之时,就听到后头在唤着陈深。   躬身伺候在外的陈深连忙应了声,转过头对他行了道礼就匆匆忙忙地往里边走。   来时不过清晨日出之际,现下已经是晌午时分。   走出宫殿的裴翊琛仰首望着高挂于天际的烈阳,余光落向垂眸不语的陈英,不多时,陈英的脑袋微微一点。   他收回了视线,迈着大步离开了承天宫。   宋临萧即将回京的消息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就传遍了四处,就算只是盘旋于宣武侯府半空的鸟儿莫不是都听闻了此事,借着此由头往来贺喜的人并不少。   最初宋絮清还会在正厅陪同待客,但听出往来几人言语间对她与裴牧曜之事打探之意后,便觉得无趣,送走客人后寻了个回了暖玉阁。   这来往拜访的客人一茬接着一茬,热闹不已,直到深夜才散去。   送走最后一茬客人之后,就是坐在院中凉亭下吹风的宋絮清都觉得耳朵清净了许多,不由得揉了揉耳骨。   替她研磨的画屏见状笑了笑,“往来的人过多,姑娘今日抄书也都抄了一小册。”   宋絮清扬起下颌淡笑着扫了她一眼,笔触在纸张之上落下最后一笔,“我这儿离正厅还算是远的,都能听到往来的吵杂声,若是再住的近一些,别说是一小册,就是一页也是抄不下的。”   “往来贺喜的人多了些是会这样的。”画屏接过她手中的毛笔,动作轻柔地清洗着笔触,“公子离京多年,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也不知会在京中待多久。”   “希望能够待久些吧。”宋絮清揉着手腕道。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兄长,自然是希望他待的时日能够多一些,若是可以,在京中驻留也是好的。   思绪回神之时,她余光中瞥见墙垣之处似乎有影子扫过,眸光一凛:“画屏。”   谁知画屏还未回声,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是我。”   随着话音而来的,是穿过丛林而来的裴牧曜。   隔着空荡荡的长廊望着烛火照射之下的他,宋絮清先是一愣继而一喜,脚下的步伐快了些许,迎着他走来的步履扑入他的怀中,环着裴牧曜腰身的她微微抬眸,“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得了点空闲时间。”裴牧曜垂眸凝着她宛若璀璨星辰的眼眸,薄唇印在她的额间。   看似淡淡的一吻却带着浓浓的眷恋之意,宋絮清下意识地阖上眼皮贴上他的胸膛,环着他腰身的双手也往里紧了些许。   跟在后头的画屏瞪着眼眸往后退了几步,心中又惊又欣慰。   也不知抱了多久,院外忽而传来一声叩墙的声响,惊醒了院中的两人。   裴牧曜抵着她头顶的下颌抬起,往后退了些许,垂眸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眼神清澈如水,噙着笑的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   宋絮清仰首借着烛火望着他,“就算是再忙碌,怎的不注意点休息,我听祈安道你近些日子常常只休息个把时辰,不要命了?”   眼下的青丝似乎都比前些日子重了些许。   裴牧曜再次将她搂入怀中,环着她腰身的手愈发的紧,像是要将她揉进怀中似的,笑:“他倒是会传消息的,我命他报平安他……”   “还好祈安和我说了,不然你还要瞒着我。”宋絮清抬起眸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   略显愠怒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嗔意,裴牧曜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笑容,似谓叹又似满足。   这时候,叩墙的声响再次响起。   宋絮清微微挣脱开他的怀抱,眸光掠过漆黑不见五指的墙垣,“万事小心,若有异动要告诉我,不要将我瞒在鼓中。”   “嗯。”裴牧曜颔首,“不远了。”   宋絮清明白他说的不远了是什么意思,心中霎时间闪过些许紧张之意,但她并未表现出来。   沉默须臾,她踮起脚尖在裴牧曜唇边落下一吻,仅仅一瞬之后便往后退了几步,挥了挥手:“你走吧。”   裴牧曜眸光深沉,凝着她笑意盈盈的双眸,嗓音带着些许喑哑:“等我来接你。”   宋絮清点头‘嗯’了声,再次挥了挥手。   望着翻墙消失的身影,她眸中的笑渐渐敛去,露出些许担忧来,静静地伫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   墙外的祈安已经等候多时,见自家主子出来拱了拱手,迎着他清冽的眸光道:“主子,宫中来消息,陈英出门了。”   裴牧曜闻言,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掠了他一眼,道:“进宫。”   陈英离开承天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落入了他人的视线之中,他着意了拐了好几道弯才去的东宫。   他抵达东宫之时,裴翊琛正在书房之中,侍卫见他来后,往他身后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无他人之后才领着他进去。   书房内,裴翊琛正绘作勾勒着竹叶,听到侍卫的通传声他才微微抬起头。   陈英躬身行礼:“殿下。”   裴翊琛神情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又垂眸继续着桌案上的画作,不紧不慢地问:“父皇为何要宋临萧回京。”   “奴才不知。”陈英睨见眼前人执笔的手微顿,忙道:“圣上并未提及为何召宋将军回京,仅仅是提过一嘴宋将军这些年驻扎边远之地也从未递折子请旨回京,想来也是安分。”   说完后见裴翊琛换了支笔触更为纤细的毛笔,陈英心中松了口气,踌躇须臾后道:“只是有一事奴才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裴翊琛头也不抬地道。   “圣上虽是今日才明说召宋将军回京,实际上已秘密召将军回京约莫半个……”   ‘哒’   笔杆撞击桌案发出的响声打断了陈英的话语,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逼得他躬着的身躯再次弯下了几分,额间的碎汗滑落至耳根处,漫过脖颈消散开。   冽着神的裴翊琛拾起笔杆,“为何今日才来禀报。”   陈英倏地跪下以头抢地,颤着声道,“前些日子靖宁王之事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奴才和师傅近身伺候并不能前来,是以拖到了今日,还望殿下恕罪。”   摆在前头的手也不由得他的心,直颤颤地抖动着。   裴翊琛掠了他一眼,“继续。”   陈英的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一簇又一簇的汗自他额间滑下,“晌午时殿下离去不久,圣上就召瑞王入宫,奴才端着茶水进去之时,依稀听到了王爷提及陉州之事,提到了个人名。”   裴翊琛停下手中的动作,“谁。”   陈英贴在地上的手紧了紧,“李锦,多年前伺候在二皇子身边的李锦。”   闻言,裴翊琛的眸光倏时间凝住,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无需抬头陈英都能够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异常灼热,热得他背脊直直冒汗,都要将衣裳给浸透了,耳边传来一道‘咔嚓’声响,似乎是毛笔断掉的声音,他抿了抿嘴,心中一颤一颤的。   裴翊琛眸光冷冽地扫过戳入掌心之中的碎刺,缓缓地捏紧,“孤知道了,你回去继续盯着。”   “是。”陈英的头抬起,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停下脚步,抬眼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眸光不悦的太子。   裴翊琛知晓他在想什么,道:“你的家人孤自然会命人照顾好。”   陈英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他离去之后,裴翊琛久久都没有收回视线,直到眸光中出现顾沁宁的身影,才稍稍回了回神。   顾沁宁眸光扫过屋内,并无盛怒之下砸落的物件,她走进去。   裴翊琛朝她伸出手,“你怎么来了。”   顾沁宁抬手落入他的掌心之中,睨见他另一掌心中滴落下来的血渍,眉头微微皱起,不答反问:“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裴翊琛顺着她担忧的眼神扫了眼右掌,不甚在意地说:“不小心折断了毛笔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顾沁宁微微叹息,“我去寻药来给你包扎。”   “不用。”裴翊琛拉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扯将她拉入怀中,“小伤而已,不碍事。”   顾沁宁的下颌抵着他的胸膛,柔情似水的眼眸敛下了些许,“你每次都说是小伤,非要和你我相识时的伤势才叫重伤吗?”   “又生气了?”裴翊琛淡笑着,低着头看着她。   “没有。”顾沁宁往旁边侧了侧脸,不让他看着自己。   裴翊琛凝着她恬静温婉的侧颜,眼眸紧了紧,思忖须臾道:“你寻个由头,回株洲探亲几日可否?”   顾沁宁稍稍怔了下,抬起头看他:“为何?”   裴翊琛的指腹擦过她的眼尾,落在她眼下那滴小小的泪痣之上,眸光深邃暗沉:“京中恐有大变,你在此我不放心。”   顾沁宁眼眸颤了颤,很快就摇了摇头:“不要,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顿了顿,又道:“你若执意要我走,那我走了也就不回来了,裴翊琛知道我的,我说到做到。”   裴翊琛自然是清楚她的脾性的,看似温婉如玉实则很有自己的想法。   见他迟疑不语,顾沁宁趁热打铁道:“京中生变,我就算在株洲稍有不慎也会被人擒住,倒不如就在这东宫之中。”   裴翊琛抿了抿唇,并未说话。   顾沁宁知道他这是在考虑的意思,侧耳贴上他的胸膛,温温柔柔道:“我只想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言闭,书房内静了许久,久到顾沁宁以为他不会同意之时,听到了他‘嗯’了下。   裴翊琛双手抵着她的肩膀,微微往后推了些许,温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去休息。”   顾沁宁颔了颔首,三步两回头地离去。   她走出书房后,等候在外头的平阳请安后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扉被从里边合上,啪哒的声响挥去了顾沁宁眸中的笑意,她抓了抓丫鬟莹儿的手,抿住心神。   莹儿神情微凛。   顾沁宁缓缓地舒了口气,摊开她的掌心,慢条斯理地往她手中写着字,一字顿一下,生怕她看不清。   写完之后,顾沁宁抬眸看了眼莹儿。   莹儿瞳孔凝重地点了点头,扶着她往偏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开始进入收尾期,收尾结束后就正文完结啦 第85章 善后   (你不曾有错吗)   京中一如既往的繁花似锦, 长安街角落的人影似乎比往常还要多上些许,自皖庭轩顶楼廊阁望去,可将整条长安街纳入眼帘之中。   珠帘叮叮当当作响之时宋絮清收回了视线, 回眸望向来人。   笑意盈睫的裴徽澜在和她对视上的瞬间, 雀跃的眼神噌得亮了些许,余光撇见已不再散雾的茶盏, 道:“现下还不到酉时三刻, 嫂嫂怎么来得这么早。”   “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儿出门坐坐。”宋絮清走上前,拎起茶壶给她斟了盏清茶, “今日又是哪阵风将你吹出宫了。”   “是母后说我可以出来的。”裴徽澜道,她抿了口茶水,瞧见眼前人神色微微一变, 狐疑地‘嗯’了声, “是有何不对吗?”   这个时节出宫, 自然是不对的。   距离上次见到裴牧曜已经相隔了整整五日,而和他所言的半个月也仅仅剩下不过两三日的时间, 若是真要生乱,皇后怎会在这个时候同意裴徽澜出宫。   眼前的小姑娘许久未出宫,看到寻常人家常见的枣泥酥都要欣喜上须臾, 宋絮清被她的笑容感染,也不由得扬起了唇瓣。   她微微掀起眼皮,视线掠过镂空装饰的顶部,这儿的隔间是最不安全的, 故而她也没有多言, 而是摇了摇头, “没事, 就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听说你和三哥发生了争执,我都要吓坏了。”裴徽澜呷了口清茶润润干涩的喉,落下茶盏仔细地丈量了宋絮清须臾,道:“不过好似你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还算是不错。”   宋絮清被她的话逗笑开颜,“我和他发生了争执,你怎的还有点小兴奋。”   “有嫂嫂能够治住他,我自然开心。”裴徽澜双手握着茶盏,温热的茶盏熨着掌心,升起点点热意,“往后可是有人能当我的靠山了。”   她语气娇俏的都要扬起来了,顿了顿,又道:“而且母后说,我这几日可以歇息在侯府哦。”   “歇息在侯府?”宋絮清捏着枣花酥的指尖停顿须臾,指尖松开,枣泥酥落回了原地,“娘娘是怎么说的?”   “三哥这些日子忙着王叔的事情,明明和你发生了争执都没有时间和你致歉,照他这么忙碌下去,你们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和好如初,母后就让我来做和事佬了。”裴徽澜道。   心中不由得啧了几声,要她说就是三哥不懂哄,谁家丈夫哄夫人连大门都进不去,只能等在门口的。   裴徽澜想得入神,未瞧见宋絮清渐渐敛下的笑容。   宋絮清和裴牧曜是否发生争执,徐槿澄是知情的,并且也觉得还算是过得去的做法,可却在这个时间点将裴徽澜送出宫,更同她说可以在侯府逗留些许时日,于情于理皆是不符合的。   思忖少顷,宋絮清神色自若地站起身,在裴徽澜疑惑不解地注视下走向了廊阁。   她的视线一寸一寸地掠过长街之中的任何一处,就连角落都不曾放过,良久,眸光落在了摊着糖饼的商贩手中。   这商贩是宋絮清从未见过的,摊着糖饼的动作也稍显笨拙,摊出来的糖饼也是生了焦,少见有一处好地儿。   裴徽澜凑了上来,睨了她一眼,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了街道的商贩,心中微微困惑,“这摊着糖饼的商贩,生的倒是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她的话语肯定了宋絮清心中的想法,仅仅是静默刹那,便侧身点了点她的额间,笑道:“定是你去哪儿吃了糖饼见过这位商贩,还对她的糖饼念念不忘呢。”   裴徽澜嘴角微启要反驳之时,余光瞧见茗玥的身影匆匆掠过,她指尖微动:“那不是茗玥嘛,为何急匆匆的。”   宋絮清闻言侧眸向下望去,果然瞧见了茗玥的背影,神情微凛。   这些日子茗玥并不在侯府中,而是去查谢子衿丫鬟手中的药包去,若不是有情况,她多不会回府。   瞧见她霎时间冽下的眼神,裴徽澜眨了眨眼眸,心知有事发生。   不多时,就见茗玥三两步做一步地小跑入内,见到裴徽澜时她还愣了下,福身请安过后才走到宋絮清身侧,附耳轻言。   眼见着宋絮清的神色愈发难看,裴徽澜心中就多了些许困惑和焦躁,茗玥才说完她忙问:“何事?”   宋絮清抿了抿唇,问她:“和我去个地方?”   裴徽澜不曾迟疑地颔首,她定是要去的。   离开长安街之时,宋絮清掀开窗棂帐幔看了须臾,果然瞧见几道身影跟上来,她心中涌起一股揣揣不安之感,生怕事情会在猝不及防之时而来。   可祈安没有来给她递消息,就说明还尚在把控范围之内。   疾驰的马车停靠在城西的一处院落侧门,宋絮清依稀记得曾来过这儿,她牵着裴徽澜的手下了马,随着茗玥往院中去。   走近一处小屋之后,还未踏入便听闻到女子颤抖不已的声音,宋絮清和裴徽澜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凝重不已。   茗玥推开了门,侧身让路。   宋絮清踏入小屋之中,借着些许光亮瞧见了面色冷漠的秧婷,在她的对面有个姑娘被捆着。   面生的姑娘瑟瑟发抖地往后挪,眸光惊恐万状地落在地上。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地面,一条约莫有小指般大小的蜈蚣朝着那个姑娘爬去,而秧婷的手中甚至还有条比小指大小还要粗壮的蜈蚣。   秧婷见宋絮清过来,躬身往后退了几步,“王妃,公主。”   裴徽澜瞧见她手中的蜈蚣,吓得眼睛都直了。   宋絮清敛了敛神,无视了那两条扭动的蜈蚣,“她可有说些什么?”   “还并未开口。”秧婷道,她也没想到谢子衿身边的小丫鬟甚是有勇气的,就算是被吓破了胆子,也不曾吐露分毫,“这两条蜈蚣还是属下才养不久的,若是希儿姑娘不喜欢,属下也不介意于将其他的取来供姑娘观赏。”   被唤作希儿的丫鬟倏地瞪大了眼眸,惊魂未定地摇摇头。   秧婷随手找了处地儿将手中的蜈蚣微微一弹,弹到了靠着墙垣的桌案之上,盯着希儿敲了道响指。   下一刻,只见一侍卫手捧着个盒子进来,递给了秧婷后又退了出去。   秧婷接过盒子,指尖落在扣子之上时,回眸颔了颔首:“王妃,公主,请您二位往后退几步。”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徽澜便拉着宋絮清的手,悄悄地往后挪了几步,宋絮清眸光紧紧地落在盒子之上,被打开的盒子呈现在希儿面前。   希儿霎时间瞪大了眼眸,尖叫出声:“放开我,放开我!!!”   宋絮清眸光挪动须臾,只见三四条跟拇指般大小的蜈蚣爬出,触角落在盒子壁沿,看得人胆战心惊的。   秧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希儿姑娘适才说让我给你一剑,可是这年头死实在是太容易了,姑娘若是一直不张这张嘴,我还养了其他的动物,也不介意给姑娘瞧几眼我的爱宠们。”   裴徽澜:“……”   她从宋絮清身后探出头看了眼那几条爱宠,倏地又收回去。   秧婷往外望了一眼,屋外的阳光正悄悄的落下,她走近蹲下随手取来一条蜈蚣,伸到希儿的跟前,吓得她尖叫着往后退,直到抵上墙垣退无可退。   宋絮清拍了拍裴徽澜的手背,松开她的手往前走,深吸了口气道:“姑娘出来有一日了,你可听闻过主子来寻你的消息,忠贞之人也不能愚忠,蠢笨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闻言,希儿抬眸看了她一眼,又被那蜈蚣吸引了视线,蜷缩在角落之中瑟瑟发抖。   静默良久,她还是未开口,秧婷笑了笑,捧着盒子往前。   “我说!”希儿眼眸溜圆地瞪着,咽了咽口水,死盯着那群蔓延开来的蜈蚣,身躯微松,“你收好,我说。”   秧婷挑眉颔了颔首,一条一条地将蜈蚣抓回,盖好盖子。   蜈蚣收好之后,希儿松弛了不少,垂眸轻声道:“是令人欢好的药物,分为男欢和女欢,若是男女子服用此药物,就算是并无□□也会醉生梦死至天明,若男子服了药物后寻不着服了女欢的女子,会被药物迷了心智散了神志。”   男女欢好的药物?   宋絮清蹙眉,“你家姑娘尚未婚配,为何会知晓这种药物。”   “府中争宠之时,便有人使过此药。”希儿舔了舔干涩的唇,掀起眼眸看了眼宋絮清,沉默良久,哑着声道:“是夫人。”   宋絮清哑然,神情中闪过许多未可言语之色,只觉得荒唐可笑。   她眸色冷了几分,“你家姑娘准备何时用,用在谁的身上。”   希儿垂着的眼睫颤了颤,“今夜将军宴请瑞王殿下做客,我出府之前,姑娘是准备今夜用。”   瑞王殿下的称呼落下之时,狭小的屋内静了须臾,宋絮清眸中的冷冽愈发的严寒,她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裴徽澜也是一脸震惊地跟在她的身后离开。   马车抵达将军府之时,夜幕已然降临。   守在外头的岘文见到宋絮清和裴徽澜的身影时愣了下,在瞧见她们神色中的冷意的刹那,拔出剑刃拦住将军府的侍卫们,而后领着她们二人往宴客厅走去。   说是宴客,那就该是欢悦的气氛,可宋絮清才走入将军府正厅院落,就感受到一股沉沉的死寂。   宋絮清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越过低垂的树枝瞧见祈安的背影,定眼一看,跪坐在地上的竟然是谢子衿……   祈安一手捏着酒盏,另一手擒着她的双颊,将酒盏中的清酒灌了进去,而后倏地将她松开。   裴牧曜嗓音冷冽无情,“若是本王冤枉了你,本王自会道歉,可若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就算是谢将军在此,本王也不会留情面。”   “王爷言重了,若真如王爷所言,臣定然不会包庇她!”谢将军面色冷清道。   宋絮清停下了脚步,垂眸静静地看着谢子衿。   裴牧曜走来之时,她都未曾知晓。   还是他开口道:“看得如此入神,连我走过来都没有听到。”   耳侧忽而漾起的响声吓得宋絮清身躯一颤,捂着胸口侧眸睨去,“你怎的走路都没有声音?”   “是你看得太入神。”裴牧曜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中,牵着她走到宴客厅内,眼眸中的温和渐渐散去。   倒在地上的谢子衿听到脚步声,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宋絮清,冷冷地笑了下。   宋絮清并不想理会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跪坐在谢将军身后的邓氏。   邓氏双眸不安地看着谢子衿,可一句祈求的话语都未曾说出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撑着地的谢子衿忽而颤抖了下,身上就像是有无数条小虫爬过那般,瘆人又带着些许热意,她咬着牙强忍着不让声音溢出。   邓氏看到瘫在地上扭动的谢子衿,倏地失了神瘫坐在地上。   谢将军脸色极其地难看,他拱手跪了下去,道:“但凭王爷处置。”   “王爷。”   泽川的声音传来。   宋絮清望去,见他神色匆匆走来,也不知是何时回的京,看起来已经恢复了。   泽川见到宋絮清和裴徽澜后怔愣须臾,拱了拱手请安,而后走到裴牧曜的身边,悄声道:“大鱼入网了。”   宋絮清闻言神色微微凛起,捏着他指尖的手都僵了。   裴牧曜垂眸,眸光似有似无地掠过谢子衿,正要开口之时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下,他回过眸。   宋絮清眼眸盯着地上的谢子衿,道:“你去吧,我想和她聊聊。”   裴牧曜凝着她,沉默须臾,颔了颔首。   宋絮清掀起眼眸看向他,余光掠过在场的众人,抿了抿唇,“务必小心,徽澜这儿还有我。”   裴牧曜点头‘嗯’了声,眸光落在裴徽澜的身上,对她颔了颔首,领着众人走去。   他走时,身后还跟着谢将军。   裴徽澜眸光怔怔地看着三哥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迷茫,脚步往外迈出之时,垂在身侧的手被擒住,是一道极其温软的掌心。   宋絮清并未看她,只是牵着她的手,问:“和我在宫外等,好吗?”   裴徽澜张了张嘴角,眼眸中洋溢着点点水光,不敢置信地望着门口。   她心知宫中近些日子风云涌动,并不太平,可母后和她说可以出宫之时,她天真地以为这是无事发生的意思,可没想到的是,母后是想要将她送出宫中,避免她染上祸端。   那个商贩,那个眼熟的商贩是傅国公府的侍卫,奉命前来保护她的!   沉默良久,裴徽澜眨了眨眼眸,水光自眼角滑落,她应了声:“好。”   宋絮清听出她言语中的痛苦,眉心微微蹙起。   目送着众人离去后,宋絮清收回了眸光,这才想起还有个谢子衿在那儿,面色似乎要比适才潮红上不少。   她不疾不徐地找了处位置坐下,静静地看着谢子衿。   谢子衿的指甲扣在地面缝隙之中,挣扎着抬起眸看了眼宋絮清,最终缓缓地落在邓氏身上,她抿了抿唇伸出手,“娘。”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邓氏挥开她的手,神色未定地看着她。   闻言,谢子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溢出些许□□声,她深吸了口气,想要压住心中的情潮,可是怎么压也压不下,笑道:“这谢家可真是冠冕堂皇。”   邓氏瞪大眼眸看她,“闭嘴!”   “从小到大,都是娘告诉我要争的,我争了,为何不要我了?”谢子衿蜷缩着问,身上的热气快要将她吞噬了,“还有爹,明明都是你们的错,为何现在都不要我了?”   “你闭嘴!”邓氏爬起来,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惶恐不安地看向上座的两人,“娘求求你了,别说话了。”   “我比其他贵女好的时候,你们将我捧上了天,可只要我跌落一点点,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废物,爹和你都是如此。”谢子衿咬着牙道,眼眸和手臂轻颤着,撑着地面的手软了几分,瘫爬在了地上。   宋絮清沉默不语地看着两人,余光瞧见小跑而来的顾长风,身后还跟着一众侍卫,她站起了身,“你不曾有错吗?”   阖着眼眸咬牙的谢子衿睁开眼眸,费力的想要撑起来,可手臂都是软的,她牙齿上下颤抖着,言语间带着些许媚.意,断断续续地道:“我想和心悦的人在一起,不过是用了点手段而已,何错之有,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裴徽澜哑然,“没救了。”   宋絮清想起前世踏着风雪而来的谢子衿,清澈的眼眸融入一股漆黑的墨汁,幽深难见湖底,“带走吧。”   大理寺少卿顾长风躬身,抬手示意身后的侍卫们将人扣下。   闹剧结束后,宋絮清和裴徽澜也不想在此处多待,启程回侯府。   端坐在车舆之内的宋絮清抿了抿唇,掀起帐幔揣揣不安地看着皇宫的方向,她们身后跟了许多的侍卫,比平日中要多上三十余人。   好在将军府离侯府不过三条长街的距离,马车停靠在侯府门前时,宋絮清就瞧见娘亲和父亲在门口瞪着她,见到她的身影之后都松了口气。   宋絮清带着裴徽澜回了暖玉阁,满院的烛火照亮着整个暖玉阁,跟来的侍卫们和侯府的侍卫守在暖玉阁的各处墙垣之处,每隔一丈便会站着个人,若是有人偷摸进来,将将踏入院中就会被人带走。   燃得通红的烛火爆开,噼里啪啦地响着,惊醒了神色凝重的两人。   自回来之后,她们俩就坐在卧阁之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久久都未曾言语。   宋絮清心跳得厉害,可她不能说。   若是她都没法镇定下来,如何给裴徽澜安全感。   想着,她朝裴徽澜招了招手,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坐到这儿来。”   裴徽澜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眸光闪闪地望着她,咬了咬唇,想要问宋絮清,是不是一定会成事,可又怕问出来后带给她过大的压力。   桌案上的辰漏一点一滴地流逝着,将近子时。   宋絮清记得前世就是子时生的事,她微阖眼眸,心中沉沉地深呼了口气,再睁开眸时,已然恢复了些许宁静。   裴徽澜环住她的腰身,“我相信三哥,会没事的。”   “嗯。”宋絮清垂眸看了她一眼,感受到怀里的人微微颤抖着,抬起的手僵了下,轻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会没事的,会成的,别担心。”   裴徽澜颔了颔首,嗓音里带着些许呜咽。   宋絮清心思沉闷不已,抬眸望向窗棂之外,月色垂挂于夜空之中,静得一丝风都没有。   早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以为自己早已清楚了结局,不会紧张,可当看到裴牧曜离去的背影之时,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提到了嗓子处,吊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噎得慌。   这时候,窗棂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两人对视了一眼,倏时站起身来,神情不安地看向卧阁门口。   宋絮清心中揣测不安,轻轻地捏着裴徽澜的掌心,直到祈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祈安弯下右膝半跪在地上,给她们俩请安后,垂头道:“王爷现下在宫中善后,命属下带回消息,大皇子逼宫当场被擒,圣上褫夺其太子之位,下令关押于墉塘司中。”   宋絮清闻言倏地松了口气。   倒是身边的裴徽澜,神情雀跃地都快要蹦起来了,“我要回宫!”   宋絮清看着她,嘴角牵出一抹笑:“娘娘如何?”   祈安:“娘娘宫中有重兵把守,大皇子的手并未伸到娘娘宫中,但是……”   “但是什么?”裴徽澜脸上的雀跃散去,惶惶不安地看着他。   祈安的头垂得更低了,“是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闻大皇子逼宫一事,惊得晕了过去,现下还未苏醒。”   裴徽澜的脸色更加地难看了,她看了眼宋絮清,“嫂嫂。”   “你先回去吧,我明日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宋絮清道。   裴徽澜点了点头,快步流星地走出卧阁,带着侍卫离去。   宋絮清送她离开之后,心中这才真正地长舒了口气,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眼眸微微闭上,“我知道消息了,你回去他身边帮忙,正好替我送徽澜回宫中。”   话音落下时,卧阁中沉默了须臾,祈安才应了声。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宋絮清心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涩意,她想起那个春日里的自己,现下再次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和她隔着一层薄雾,让她触摸不到实感。   肩颈之处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夹杂着点点鲜血的味道荡漾在鼻尖,她怔怔地抬眸看向身后的人。   他衣裳之上溅着些许血渍,眸色中噙着笑意看着她,“我回来了。”   宋絮清眼眸一酸,侧过身扑进他的怀中。 第86章 太子妃   (正文完结)   裴牧曜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扣紧, 湿润的泪珠打湿了衣裳,烫得他心口发热。   他的指尖勾着她的下颌抬起了一寸,满眸清泪的她眼角泪水直流, 滑过耳根坠入她的脖颈处慢慢地晕开。   略微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眸角的泪水, 一点一滴地擦拭完成,宋絮清微阖眼眸试图将眸中的水光敛去, 可睨见他温和的神情之时, 一滴泪珠再次溢出。   她抬起手臂动作极大地抹去清泪,然而不过一瞬就被擒住了手腕。   裴牧曜动作轻柔地拉下她的手,取来她随手扔在桌案上的帕子, 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已经没事了,你想要的已经达到了。”   宋絮清听到这句话, 心思愈发的复杂, 她颔了颔首, 又摇了摇头。   她想要裴翊琛得到应得的报应,可她根本不知前世的那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所以也担忧于他是否会受伤,看到他并无大碍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的担忧散去后, 一时间实在是忍不住了。   “我很担心你。”   闻言,裴牧曜擦拭着她眼睫的动作微顿,神色定定地凝着她看,嘴角渐渐弯起些许弧度。   他仰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道:“衣裳上的血渍并非是我的, 我没事。”   宋絮清哽咽着‘嗯’了声, 想起适才祈安禀报的话语, 问:“祈安不是说你还在善后,怎么回来了?”   “想着你还在等,就先回来看看。”裴牧曜垂眸擦拭着她指尖中的水渍,“宫中的事情不着急,晚点再处理也成。”   宋絮清心中一怔,低头眨着眼眸看着他。   裴牧曜将微微湿润的帕子丢在桌案上,仰头对上她清澈怔忪的眼眸,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欢喜过头了?怎的话都不说一句。”   宋絮清摇摇头,抬手碰了碰他适才捏过的地方,闪烁着水光的眼眸渐渐漾起笑意。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水,凉意席卷而来挥去了夏夜的闷热。   宋絮清盖着丝衾侧卧床榻上,眼眸上斜望着坐在床榻边缘的裴牧曜,满阁的烛火落在他的身上,恰如大婚那一夜的光景,她张了张嘴,“找你之前我曾经迟疑过,也困惑过,可现下却庆幸于我当时的选择。”   她并未将话说明白,也有些没有头绪,可裴牧曜却听懂了。   他捏着她的脸颊肉笑了笑:“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的。”   前世的他当着旁观者,看着花开看着花谢,他曾妄图朝前踏出一步,可瞧见她慌乱迷茫的眼神时,他选择了放手寻了它路让她走,可是她还未踏入那条路便消散于天地之间。   拥有了前世一遭的他怎会再愿意在二人之间架起薄雾,他想要将她拥入怀,想要她心悦自己,所以大婚后他不复往日的不问事,选择了步步逼近。   她甚至都不需要踏出一步,只需要在原地等待他走来就行。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揽着他的手臂拥入怀中,神色清明地望着他。   直到深夜,她渐渐地阖上眼眸入睡,裴牧曜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替她盖上了丝衾。   他眼眸凝着恬静笑颜的宋絮清,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她在梦中笑了笑,裴牧曜的嘴角也不由得弯起,怜惜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转身离去回了宫中。   门扉关上时发出细微的声响,躺在床榻上的宋絮清睁开了眼眸,眸光炯炯,并无一丝睡意。   她抬手摸了摸额间的温度,笑出了声。   伺候在外的茗玥入内想要吹散烛火,就瞧见姑娘站在窗棂之前,眼眸落在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她取了外衣过去搭在姑娘的身上,“姑娘怎么还没有睡。”   “心中愉悦,有点儿睡不下。”宋絮清道,说完她顿了顿,想起了在宫中和顾沁宁见的最后一面,“顾沁宁那边是什么个情况。”   前世裴翊琛失势之后,顾沁宁也并未离去,而是和她一道被圈禁在山林之中,直到裴翊琛也来到此处,等待着春雪消融后流放他处。   茗玥知道自家姑娘关心顾沁宁的事,是以也曾和茗音递过信,道:“沁宁姑娘有自己的选择,并不想走。”   宋絮清抿唇,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茗玥,收回了视线。   她和顾沁宁的相交实在是太浅,也是真的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被她的经历所吸引。   茗玥心中叹息,睨了眼辰漏,道:“时辰不早了,姑娘今日也担忧了许久,歇下吧。”   宋絮清摇摇头,她现下精气神足得很,并未有休息之意,不过身体确实有些累着,她伸了道懒腰,眸光落向茗玥,收回抻开的手,道:“谢子衿的事情,是你告诉的裴牧曜,对吗?”   茗玥脸色一怔,倏地就要跪下去,但还未触碰到地面就有一双手将她扶起。   宋絮清微微蹙眉:“我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本来就是毫无头绪的事情,我也没想到说要你去擒她来质问。”   “奴婢当时以为和希儿做交易的是秧婷。”茗玥道,“秧婷早在个把月前就得到了王爷的吩咐,找来了毒药,秧婷并不知王爷想要做什么,只是听闻祈安和泽川的聊天,说怕用药过多伤了王爷的身,要让胡大夫提前做好准备。”   宋絮清蹙起的眉眼愈发的深邃,听茗玥话里话外的意思,裴牧曜当时想做的事情,和她后来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当时并不知谢子衿的丫鬟买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如此隐晦的交易并非是什么好东西,是以才会想着以防万一。   “奴婢得知消息时误会了,又寻不到秧婷的消息,又担忧于谢家小姐出手,只好找上了王爷,谁知王爷命奴婢擒来希儿,奴婢这才意识到和她做交易的并非是秧婷。”茗玥垂眸细细说着。   宋絮清眉头微微松开,“若真是毒药,不过是无声无息地将我毒死,就算如此她也不一定能入王府,可若是和男女之事相关,就算裴牧曜不喜,宫中为了谢将军的脸面也会下令抬她入府。”   某种程度来说,谢子衿的选择并不算错。   不过是低估了裴牧曜对她的提防。   天光大白之时,窗棂之外的细雨已经停了,云层后探出头来的朝阳撕破了云雾,洋洋洒洒地落在宋絮清的身上,晕出道道光影。   宋絮清抬手触摸着迎面而来的阳光,露出了点点笑容。   直到这时,才是她的新生。   京城内风雨飘摇,无数人都在讨论着废太子逼宫之事。   随着逼宫一事的纠查,被蒙了尘的二皇子及大公主的死亡真相劈开碎土而出,无数人唾弃着废太子的心狠手辣,年少之时便伙同靖宁王残害弟妹,而被打入冷宫的废妃温氏也因此被翻出给瑞王下毒一事,赐了死刑。   而废太子裴翊琛和靖宁王爷皆被圈禁于墉塘司之中,东宫的女眷们则是被迁出宫中,圈禁了京郊之处的山林之中,不可踏出半步。   太子之位空悬,京中纷纷传着下一任人选,可这些话也都没法落入宋絮清和裴牧曜的耳中。   逼宫之事不过过去了七八日,皇上盛怒之下发了热一病不起,善后之事和朝中的琐碎之事都落在了裴牧曜的身上,时常要半夜才能回府。   是以宋絮清也还未回王府,而是准备等宋临萧回京之后小住几日再回去。   宋临萧归京的那一日,别说是京中百姓们,就连裴徽澜也跑出来拉着宋絮清一同出门,说什么也不想要等在侯府,而是要和寻常姑娘家一般,前去城门口看看将士们班师回朝的盛况。   宫中皇上和太后都已经苏醒,裴徽澜也得以空闲出宫来,她甚至早就已经寻好了最佳观赏之处,早早的就预定好城门酒肆二层的包间。   她们一行人来到城门之时,城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宋絮清紧紧地拉着雀跃不已的裴徽澜,生怕一转身她人就不见了,“就这么兴奋吗?”   “我还从未见到将士们班师回朝呢,听母后说她曾在年少之时见过一次,直到现在都记在心中,我自然要来看看。”裴徽澜踮着脚往外探了探,“我听宫中的人说,守卫在边远之地的将士们血骨铮铮,那儿如此艰辛都能一待就是数十年。”   说着裴徽澜顿了顿,侧眸睨了眼宋絮清,“嫂嫂是不是也有些年没见过你的兄长了?”   宋絮清颔首,“久到可能我站在他面前,他都会惊讶于他的妹妹竟然已经从个小人儿长成了这样。”   裴徽澜闻言神色中染上些许心疼,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这次宋小将军归京,你正好可以和他小聚一番。”   宋絮清笑着‘嗯’了声,前世她死前都没有见过宋临萧,直到今日才得以再见他,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期待。   言语时,她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神色微微凛起。   宋絮清扫了眼茗玥,下颌朝那个方向扬了扬,对裴徽澜道:“你先上楼阁去,我有点事要去处理。”   裴徽澜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带着宫女就上楼去了。   宋絮清领着画屏和采桃两个丫头往适才看到的方向走去,可走到之时已经不见那道士的身影,只剩下茗玥一人抓着纸笺,呆呆地站在原地。   见姑娘过来茗玥眨了眨眼眸,将手中的纸笺递出,道:“道士说这是给您的。”   宋絮清疑惑地接过纸笺,摊开。   看到纸笺上的字眼时,她精致的眉眼渐渐蹙起,抬眸扫了眼道士适才所站的位置,良久眉心才松开。   【姑娘劫数已解,莫要再担忧。】   宋絮清将纸笺握在手心之中,思绪浮沉地原路返回,往楼阁走去。   这个道士,就好似是专门来这儿等她似的,而纸笺之上的意思,就好似两人相遇之时,她的劫数是真的存在,而这个劫数却在现下消散了。   现下,现下……   宋絮清思绪沉沉,看向了曾经圈禁过她的地方。   “嫂嫂!他们回来了!”裴徽澜兴奋的嗓音传来。   宋絮清抬眸望去,就见裴徽澜娇笑的面容,雀跃地朝她招着手,她敛去了思绪,走到窗棂之前,“来了。”   窗棂外的高呼声阵阵,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能瞧见乌泱泱的影子,前头的骑兵们英姿飒爽地前行,最前头的男子身姿挺拔,宋絮清凝着那道身影,熟悉而又陌生。   直到宋临萧带领的众将士们踏入城门口,宋絮清才瞧见他的脸庞,睨见熟悉眉眼之时眼眸一热,水光在眼眶之中打转着,她指着最前头的人,语气轻盈道:“那是我的哥哥,宋临萧。”   裴徽澜眸光潋滟,落在前头的男子身上,英气挺拔的模样映入她的眼帘,并不似她所想象之中的威武雄壮,而是散着淡淡的难以接近的寒意,就像是高山之上的雪松,屹立于严寒之地身姿却从未被吹完过须臾。   骑在马上的宋临萧似乎是瞧见了她们,望过来的眸光中夹杂着些许丈量。   宋絮清挥了挥手,“哥哥。”   顷刻之间,宋临萧嘴角微微漾起。   马蹄踏过酒肆之时,宋絮清收回了眼眸,侧眸斜看了道裴徽澜,“要和我去侯府吗?”   话音落下,她才睨见眼中荡着炽烈笑意的裴徽澜,耳根处甚至散着点点热气。   直到宋絮清戳了戳她的手臂,她才如梦初醒般地看过来,道:“嫂嫂慢走,我就不和你过去了,我回宫!”   说完她领着宫女头也不回地下了酒肆,脚步急得下楼时都发出了哒哒的声响。   宋絮清疑惑地和茗玥对视了眼,茗玥摇了摇头。   今日来时,裴徽澜还说要去侯府见见传闻中的宋小将军,可现下却失了兴致匆匆回宫?   宋絮清想也想不通,带着茗玥她们回了侯府。   她知晓宋临萧还需入宫觐见圣上方可回府,是以在门口并未瞧见他的马匹之时也不惊讶,不过倒是瞧见了祈安的身影。   祈安见到她后请了请安,道:“王……”   溢出一个字眼时,他顿了顿,改了口:“主子在正厅等您。”   欣喜的宋絮清并未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只是眼眸一亮,提着裙摆小跑了进去。   才往院子中跑去了几步,就瞧见里间走出了一行人,为首的是裴牧曜,见到她时,他脚下的步伐也快了几分,手微微探出。   宋絮清笑意吟吟地走上前,将手心落入他的手掌中,相扣,“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是都处理妥当了吗?”   “嗯。”裴牧曜颔了颔首,抬手挑起她鬓角处的发丝勾在耳后,凝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眸,道:“有件事想要来征得你的同意。”   宋絮清满腹狐疑地眨了眨眼眸,眸光掠过他身后的娘亲和父亲,见他们嘴角都噙着些许笑意,愈发的奇怪:“和我有关?”   裴牧曜眉梢微挑,在她的注视下俯身到她的耳侧,道:“不想做他的太子妃,那做我的太子妃可好?”   温热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宋絮清的耳边,她愕然地侧眸看着裴牧曜,唇瓣微启,字眼却尚未溢出。   眼前的宋絮清纤长根根分明的眼睫轻颤着,裴牧曜任由她看,也并未催促她。   良久,渐渐回过神来的她颔了颔首,“好。”   这时候,后方传来祈安略带笑意的声音。   “殿下,陈深公公携圣旨而来,已在门外候着。”   是道册封太子妃的旨意。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作话很重要】   把正文停留在封太子妃的地方啦。   赐婚圣旨是在侯府,封太子妃的地方也选择了侯府,算是个小小的隐喻吧。 正文到此就结束了,番外下周五晚上九点开始连载。   目前决定番外写女儿女婿的后续小日常,应该会涉及到登基还有女婿前世的记忆,大家要是有什么想看的可以提,我在不影响文章流畅度的情况下去写。   关于作者本人,就是希望我有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故事,故事从构思到正文完结花费了我很大的心血和时间,3-4月构思和存稿,5-7月连载,说实话,连载期的三个月中我是没有自己的私生活,所有的社交都被我切断,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故事中,希望我没有辜负这段时间,写出想要讲的故事,同时有给大家带来了喜欢的故事。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这三个月来的陪伴,人生中第一本古言能够有这么多人的相伴而行,已经很开心啦!   如果这一周中晋江提示有更新,那就是我在修文和修改错别字,认准周五晚上九点钟的更新,是真正的更新番外。   忘说了,裴翊琛的最终结局在番外。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