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被证道后我跟龙跑路了》作者: 怀舒子   简介   音音被大师兄接回宗门。   她想,如果她和大师兄都能飞升,她在天上也要当一个一直围着大师兄转的小师妹。如果她不能飞升,就在九重天之下给大师兄炼一辈子丹药积福。   可某条蛟龙说:你就是怨种小师妹,他才不会把你放心上。   音音不信。   直到大师兄飞升那日,高崖之上天雷滚滚,四海喧腾,她盼着大师兄飞升成功,天道降下福泽金光,可大师兄引雷而下,用玄冰剑破开她的胸膛,剜出她的心脉。   他说——   音音,你是我的心魔,心魔除,吾飞升。   被捅了个对穿的怨种音音:?   -   仙界如今热闹非凡,所为二事。   一是东阙宫清冷端方的叙清仙人出关。   二是娇俏可爱的繁音仙子度过了生死劫,可不知为何,原本含羞爱笑,最爱缠着叙清仙人的小仙女,见到仙人后不说话也不笑,仿佛变成了最为规矩的清冷仙。   更惊诧众仙的是。   第二次仙魔大战后,繁音仙子抹去了姻缘石上的婚约。   这日,三万丈高的姻缘石上,二人姻缘已破。叙清仙人目眦尽裂,他欲扯住眼前人的飘白衣袖。   可不等他牵上洛繁音的衣袖,一道赤黑龙影疾行而来。   众仙瞠目,跪倒一片。   这这这....是三界都胆颤心惊的龙神衡君!   男人接过洛繁音手中的刻刀,于洛繁音的名字旁,冷绝地刻下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   阅读指南:男二上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音音/洛繁音,衡昭,顾叙之 ┃ 配角:巴拉巴拉 ┃ 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但小师妹很快有新道侣啦:D   立意:学会珍惜眼前人 第1章   于音音而言,每个冬日都很难熬。   可今年格外难熬。   因为她娘在这个大雪初降的冬日里,没了气息。   -   人是半夜走的,早起的音音此刻还不知。   酷冬寒戾,音音早上被冻醒,一醒来就熟络地去了灶房,点了火,温了粥,咕噜咕噜的水声中混淆了柴火噼啪的响声,雾气顺着锅延翻滚上涌。   衣料单寡的女孩小舌顶了顶上牙,一双小鹿眼忽闪忽闪,格外有灵气,小姑娘终究还是没忍住,舔了舔干涩唇角。   那只捏着肚子的手都快使不上劲儿。   灶炉里的火光温暖灼热,红光照耀在她苍白干瘦的面容上,好似给她寡淡的面容增添了几许健康的血色,也衬得那双本就大而乌黑的眸子越发清明。   往近处打量,极小的一粒红痣点缀在雾蒙蒙的瞳仁旁。   火光摇曳。   那粒红痣也随着轻动的睫羽轻轻动着。   妖冶又好看。   可村里的人都说这是不祥征兆。   就连她和她娘亲,都被看作不干净的糟贱人。   “当初这母女来的时候就该轰出去,白用咱村的地,就知道勾搭村里的汉子。”   “老的不正经,小的也不像个好的。”   “就是,正经人谁长红痣,还白得像鬼。”   好在村里人的细碎言语渐渐传不到音音耳中,因为她们选了最偏僻的内山住。   一住就是两年。   音音呐了一口气,直到被火光烤热的空气入喉,那种难以琢磨的无力感渐渐消融。   碎发遮住她的眼,音音从怀袖里掏出了一册书。   她满怀敬畏。   这是本已经被翻阅过无数次的《修仙传》,不过百来页的小册子,讲述的全都是成功飞升的修士历练的故事,村里的老爷爷讲过很多次,音音也很爱听,许多情节她都牢记于一心,甚至能做到倒背如流。   什么御剑飞行,飞叶破喉。   这些都是最为基础的修行。   极大能者则能渡过劫难,成功飞升到天上,成为八方尊崇的飘逸仙人,只要你成功成为仙人,就能遇见那些与天地共存的远古尊者。   巨龙上九天揽月,下深海疾行,凤凰横卧昆山,泣血高鸣。   尤其龙神大人,又大,又亮,又强!   音音听得惊奇,葡萄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但她从来不觉飞升这种好事情会和自己有关,小孩子的肚子小小的,心里装的事也少,即便是梦里,她也只想着若能辟谷就好。   那可是辟谷!   不会因为找不到东西总是挨饿!   想到这,她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她饿了。   又冷又饿。   音音将烧火棍往里了通,把火架得更高一些。   但现在已经很好了。   音音看着墙角堆着的干柴堆,嘴边噙起满足的笑。   而这抹松鼠屯粮的满足感,在她去唤娘亲吃饭,摸到娘亲冰冷的尸身时,骤然烟消云散。   她娘——   死了。   -   二里外的小村子,此刻如同一锅烧热了的油,一行白衣修士的到来,瞬间沸腾了整个村庄。   王家村破落惨败,已经一百多年没出一个有灵根的孩子,而近几十年来,那些大宗小宗甚至连他们的村子都不愿迈入。说句玩笑话,就连那些妖怪精灵也嫌他们这儿贫瘠,过路采个果子都不愿。   现在瞧瞧这些御剑而下的大人物,纵使都是少年模样,个个端正华丽,衣服白得像雪,就连那束发的细细发带上都用银线绣着精密的花纹,雪光之下格外闪烁。   即便寒冬,都穿着单寡。   飘逸的,好似天边仙人。   如果得仙人荫蔽,他们村子就发达了!   知晓仙人来意,古稀之年的村长瞪着一双眼,垂着头不乱打量,那颗沉沉的心却如烧热了的锅炉水,扑涌而上,还不断冒着热气。   这些仙人是来寻音音的!   音音那丫头居然是这些仙人们的小师妹!?   大好的奇缘啊!   很快村长就无暇想这些,音音是大宗认下的师妹,他们村对音音母女实在不算友善,安排的位置远,就连一块儿好田都不给,更不必提村里人的刺耳言语……   好在顾叙之只问询了音音母女二人的具体住处,并无责怪之意。   至于别的修士……   对音音的态度更是难以捉摸。   虽说是来迎音音的,但言语态度都不算友善,就比如他刚才听到的细语——   “好穷好落魄的村子,一点灵气都没有,这个音音小师妹……”   “什么音音小师妹,我只认皎皎做小师妹。”   “谁不是如此,真不知道这个音音是师傅哪里惹来的风流债,咱们师娘那么好,是不是当初怀着皎皎的时候,被别的女子插了足?”   后来这话被一个叫方袭云的少年仙人打断。   但并没有驳斥的意思。   他只是在听到这话后,暗了眸子,想起什么叮嘱道:“音音的身份,回去后不能和皎皎提。”   “那是自然,皎皎身子弱,我一定耵聍好全宗门,断然不会让皎皎心生难过。”   村长默默听着。   哦。原来音音身份不正。   上面还有个真千金。   这群仙人太过自笃,把他当瞎子聋子呢。   瞧出其间争执,村长迎入众人后,舔舔唇,劝道:“大雪难行,各位大人不若留滞几日,等雪停再找人?”   佝偻着腰,村长极力板正身形道:“音音那丫头住得远,虽说也在咱们村子里,但离咱这中间还隔着一座小山,平日就不好走,当下怕更是难行。老朽瞧各位仙人奔波而来,不若在村里稍作休息,等雪停了再寻她们一家?”   无人应和。   除了风声,只有几人的咳嗽声。   忽然间,人群中最瘦弱的修士咳嗽了一声,脸咳红了,甚至因为咳得太厉害,抽气倒地直接摔了个脸朝地。   “咚!”   “阿青!”   一众门徒迅速扶起倒地的苏青鱼。   方袭云把脉后立刻道:“快!喂一颗暖周丹!”   “阿青丹药瓶里没了,谁还有?”   “我!我也没有了!御剑的时候吃完了最后一颗。”   少年们急得团团转,好几个都抹眼睛哭了,哪儿还有之前的稳重仙人模样。   “有。”   紧张,担忧,十几双眼睛都转向前面的英-挺男子递来的素白瓷瓶。   而这递药之人正是他们的大师兄,顾叙之。   他光是静默站着,就比这数九寒冬还冷冽些。   少年们呼吸微屏。   他们敢和二师兄方袭云说说闹闹,但面对大师兄时却丝毫不敢失礼。   大师兄,顾叙之。   人如鹤,修行更是众多大宗子弟中的佼佼之者。   当下最独行的大师兄却递了药。   方袭云愣了愣:“大师兄……”   顾叙之面容寡然,手往前递:“再不喂,他便冻死了。”   顾叙之没有开玩笑。   他不过二十三,可其眉间渐开,剑眉星目,同样的青纹素白衣穿在他身,比身后一众少年多了些飘然的仙气,宛若青鹤浮游青云间。   而这眼力更是独到,一眼便瞧出苏青鱼的艰难处境。   之前在秘境之中,苏青鱼这已受了重伤,灵气勉强维持周身运转。   现在到了这荒芜的村落,低温之下,灵气就快要运转不开。   如此,自然性命垂危。   顾叙之的丹药起了重要作用。   其实从秘境中出来时,他身上也有伤,直到现在,五脏内府也抽抽得疼。   但这药,他还是给了别的师弟。   有了药,倒地的苏青鱼渐渐舒缓了眉目。   方袭云这才定了定神。   他拱手看向正中的男子,面色格外恭谨,捎带几许为难:“大师兄,一众师弟虽可以辟谷,但赶路这么久,好些已露疲乏之态,阿青……他都咳了好几日,虽然路上用了药,可这咳疾恐怕不能一直拖下去……”   二师兄开口,剩下的小师弟们终于鼓起勇气:“就是啊,大师兄,阿青脸都青了。”   “阿青身子不好,继续赶路怕是熬不过去。”   师弟们絮絮叨叨。   苏青鱼越是不好,师弟们对这个音音就越为不喜。   他们好不容易挣脱秘境出来,就接到师傅让他们寻人的任务。   村子还这么远,这么破落。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初师傅做错事,害了师母怀皎皎时动了胎气,诞下皎皎不久便抑郁而终,一切都因为这个村子里的女人,而他们居然还要过来接这个女人的孩子回去,这将他们师母的脸面置于何处,又将给年幼的皎皎师妹带来多大伤害。   而那个音音……   私生女,永远不出现在他们沧海宗才好。   顾叙之不知他们想法,当下只薄唇轻抿,气势格外端俊。   很快,他捏捏腰间长剑。   剑柄下轻动着的青色璎珞菩提子剑穗,堪堪打破了他的冷漠凉薄。   剑穗子是小师妹顾皎皎亲手打的。   顾皎皎十五岁,生得圆润可爱,天天嘴巴上念叨着“二师兄”长,“三师兄”短,但真真打剑穗的时候,也独独只打了这一份,作为大师兄生辰的礼物送了出去。   皎皎最黏大师兄,这事谁人不知,而大师兄对皎皎的偏宠,也可见一斑。   这福气谁也羡慕不来。   而这次前往秘境,就是为了给顾皎皎找的药材。   药材已经找到,那接回音音的任务必然不能往后拖延。   也不知他这次出来,皎皎的身子如何。   想起顾皎皎梦魇身,半夜咯血的可怜模样,顾叙之轻轻摇动着的剑穗停滞,果断下了决断:“我独自去,你们在此安歇。”   师兄弟们不知道顾皎皎身子的危急,在他们看来,眼下最危急的就是苏青鱼了。   即便用了暖周丹,苏青鱼等人还是气息奄奄。   方袭云大着胆子:“大师兄,你也走了这么久,我们不急这片刻光景,此刻大雪封山,大师兄大可等这雪停了再找她。”   “这次寻人是师傅的吩咐。”   顾叙之声中带磁,低沉悦耳却不容置喙,期间全都是应付任务般冷漠无情。   “需尽快把人接回宗门。”   -   音音正在挖坑。   雪天地寒,音音的脸蛋冻得通红,眼角也湿漉漉的,上翘的冰冷睫毛染着白霜,盛满六角雪花瓣。   但她还在咬牙挖着。   锄地的锄头很重,但她一脚踩下去,连个冻土都没挖破。   小姑娘却倔犟地抹去遮掩视线的雪层。   要快些!再快些!   不然阿娘会冷的。   而她阿娘的尸骨已僵,正放在院子里的大梨树下,下面还被音音垫着一床灰扑扑的棉絮褥子。   顾叙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大雪封山,这座破落的小屋子就是山脚下唯一的亮点。除去袅袅上升的炊烟,其他场景太过凄寒,他只看一眼,就知晓梨花树下的美艳妇人已失去了气息。   而另一边,一个“雪人”一动一动的。   头和脊背上全是新落的白雪,那双手早就冻得通红,而“雪人”每挖一下,身子就冻得瑟缩几分,瘦削的身躯仿佛顶着整个天地。   音音没觉察到有人到来。   锄头太重就用手,音音早已蹲下身子,亲手刨雪,睫毛上的雪花掉落,露出染着白色的冰晶的睫毛。   她的手冻僵了。   可是不能停,阿娘还等着。   音音还没挖完,转而入眼的,是一双极致洁净的白靴。   白靴踩雪,“沙沙”作响。   音音眨眨眼,视线逐渐上移。   白靴,白衣,青剑穗。   音音的锄头落地。   顾叙之从高处往下觑。   打量她的视线里,每一眼都弥散着透骨般的刺寒。 第2章   音音上次看到这么好看的人,还是五年前。   那时的神仙哥哥稍显青涩,还是少年模样,但鼻梁高挺,面骨俊秀,腰间佩剑如冰竹玉立,干净,冰冷,又像极初雪后屋檐上凝结而成的冰锥。   极尽疏离。   音音也是怕他的。   而这人替她吓跑了欺负她的村童,拿回了珍贵的食物——   一碗她满山野捡回的野糙米。   她又莫名不怕了。   可顾叙之自始至终不曾和她说过话,神仙哥哥御剑不下,只高高看她,像看山林随处可见的杂草。往后几年,音音屡次回忆都以为是梦境。   如今再见,不想竟是现实。   这是她的恩人。   大恩人。   音音眼眶湿红。   顾叙之俯首打量她。   少女大抵十五岁,但下颌格外尖锐,光洁的额头上凌乱了几丝枯黄的发丝,明显不合身的灰色棉袍裹在她身上时,一根辨不清材质的腰带勒住了细细的一截腰,袖口尤为宽大,腿摆也空荡。   顾叙之蹙眉。   五年不见,还是这般孱弱且无力。   音音很敏感地眨眨眼。   或许因为仙人的注视太过灼烈,音音别扭地不敢多看,原本微微勾起的嘴线下平,血色尽失,愈发单薄。   两人一高一低,风姿更有天壤之别。   仙人太洁净。   而她……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打理自己,衣服上也难免出现岁月流逝的磨痕。   音音缩回脚,胸腔隐着难言的热胀思绪,让她她胆怯又难堪。   但娘亲还没埋好。   音音搓搓险些起了冻疮的手,鼓起勇气。   “神仙哥哥……你是来接我娘亲走的么?”   “?”   神仙哥哥?   顾叙之蹙眉,不辨情绪。   一时间万籁俱寂。   忽然就没人说话。   音音昂首,揪着红肿的指节,小声嗫嚅着,“可是……能不能……等我把娘亲先埋起来?”   然后再等等她。   等她也死了,刚好和神仙哥哥一起走。   音音已见过村子里好几场丧事。   死了就要埋起来,入土为安的观念已经模模糊糊地在她心里扎根。   只有埋起来,娘亲才能得到再次投胎的机会。   所以哪怕接人的神仙哥哥已经来了,她还使小声坚持着。   “我很快就挖好了!”   很快?   顾叙之稍许晃神,视线落在音音脚底。   就凭那个不过巴掌大的小坑么?   顾叙之轻觑道:“连只鞋子都埋不起来。”   “鞋子?什么鞋子?”   她娘亲光脚,还没穿鞋子。   起初音音没听懂,她脑子冻木了,只高兴着神仙哥哥愿意同她说话,这是不是就证明神仙哥哥也好说话。但等她脑子转动起来知晓自己被挖苦,音音抿抿唇:“我会挖大的。”   顾叙之素来冷情,不再多说。   唯一的仁慈便是单手把音音拎到屋檐下,动作不算温和,有些粗砺,音音下落时身形不稳,结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音音忍痛,可她想哭又不敢哭。   但就因为极力忍着,音音的眼耳口鼻都皱了起来,偏生她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这么一摔,凌乱发丝飘至脑后,露出那张寡白的面容,还有那双大得离奇的乌色眼睛。瞳仁水润润的,眼眶和眼尾却尤其浓稠红腻,干涩下唇被咬到出血,像在白纸上泼洒了赤血。   红白交杂,有种异样的诡异。   以及……莫名的熟悉感。   但这样的熟悉感,却让顾叙之难得起了难得的神思。   烦躁。   很快,他单手给落着两串泪珠子的音音上了一层禁锢——   禁行术。   音音不能动,瞳仁都扩大了几分。   “神仙哥哥!”   顾叙之视线下落,语气冰冷:“我不是神仙。”   “我要将娘亲埋起来。”音音想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不埋的话,阿娘会一直……被别的鬼欺负。”   顾叙之无情戳破:“世间没有孤魂野鬼。”   只有会修炼的精怪。   没有么……   音音瞪大了眼睛:“村里的先生说了有鬼,话本子里也说有。有神仙,有鬼怪,还有会腾云的龙。龙上天入地,一顿还能吃好多个妖怪……”   “假的。”   “假……的?”   音音怀中的书册掉落,她也没注意到。   顾叙之却觑了眼地上的图册,翻了页的图册恰巧停在潦草的墨色巨龙图上,落笔粗略却不失威严。   是龙的图卷。   顾叙之敛神。   懂了些什么,可想清楚以后又在嘲弄着什么。为龙神开宗的沧海宗都千年不见龙神现身,不想音音竟这般好骗,人小见识浅,拿本不知所云的画册子当箴言。   他语意讽然:“没有龙。”   但说完,他寒脸凝眉,兀自嗤笑一声,音音无知,他又和这等不懂世事的村童多说什么。她要埋便埋。男人长袖一挥,音音挖过的小坑瞬间大了很多,音音泪水停滞,当下看到顾叙之的不凡手段,甚是吃惊。   娘亲……被埋起来了吗?   好像已经埋好了。   随着土丘高起,某种压制在音音身上的束缚,似乎也随之消失。娘亲走了,真真切切地走了。在这世间,她已没有可在意的东西,也没有人会在意她。   剩下的人只会欺辱她。   所以……她可以一把火,焚了这里。   也可以、自焚而戕。   不懂音音的自厌自弃,顾叙之抽身,顺势将音音身上的禁锢已经被解开。   但音音的复杂心绪还没有成功回落。   待会该从哪儿点火?自己又该躺在哪里等死?可不死又能怎样,娘亲没了,她就是没人管的野孩子,龌浊、低贱、又秽恶,是被村里所有人都视之而躲避的糟贱子。   惶悸萦绕心头。   她磕磕绊绊地站起身,看到前面高大的白色身影,松了松终于能动的手和腿脚,突然一下,双膝跪地。   她结结实实地给顾叙之磕了一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   顾叙之凝神凌然。   同时他把剑后退一步,寒脸避开了音音的礼。   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和音音并无纠葛,不受这一跪。   而音音脑穴麻痹,双眸旧黯淡无光,她咬唇抬头,看着突然退后许多的顾叙之,她终于不明觉厉,目中尊敬更甚。   果然是仙人,往后退一步的动作都是飘着的。   但神仙哥哥被她吓到了么?   其实自她有意识起,她已经很少和别人说话,村里的免费私塾她默默后面听,心里回忆答案,从不发声。先生没赶她走也是大恩,她岂能扰了先生课堂。   但就因为她话少,村里人明处暗处说她小哑巴。   而今天,是她话最多的一天。   再怎么样,娘亲都是她的娘亲。仙人哥哥帮她娘亲入土为安,这又是大恩。于是在顾叙之冷峻的视线下,她又“噔噔噔”,磕了三个响头。   “仙人大恩,音音无以为报。”顾叙之的话还没说出口,音音拔腿就跑。   等音音再出来时,她瘦巴巴的胳膊抱着一裹大大的布包。一打开,灰扑扑的布包里安置着一件月白纱衣,材质上佳,绣纹更是精致异常,一朵多银线绣出的千瓣莲绽放于飘逸长袖间,随寒风翳动。甚至还有繁密的阵法纹路,即便古旧,已然灵气逼人。   完全不是破落村户该有的东西。   音音低头,极为珍重地摩挲着此等不凡蛟纱。这是娘亲之前最喜欢的衣服,甚至珍爱到放在大箱子的最底下藏着。   现在她取了出来。   音音打定主意,便踮着脚:“给神仙哥哥穿!”   反正她要随她娘去了,这样好的好衣服烧了实在可惜。   华贵的衣服被音音捧得高高的。   像捧着无价的珍宝。   顾叙之停了许久,才接过音音捧起的衣服。   未穿在身,相反,他将法衣改成音音能穿的大小,顷刻,音音身上就套上了这件贵重不已的纱衣。   但毕竟是人靠衣装。   暖意让音音两颊回血,白皙的脸颊上卧着一抹嫣红,小鹿眼又大又亮,睫毛上的雪不知何时融化,染得睫羽黝黑几分,人也精神了些。   音音缓慢地眨着眼,却忍不住朝上踮脚,怕脏了衣摆。此刻,她久违地感到某种不可言状的滞涩酸心感,又暖又麻心。   这是她有记忆起,穿得最好的衣裳了。   即便——衣衫大了。   还微微拖地。   顾叙之掠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他不置可否:“收拾一下,随我回宗门。”   “宗门……”   音音终于注意到了重点,麻木已久的双眸隐约闪着微茫的光,“什么宗门?”   “你到了便知。”   “……”   不知被敷衍的音音长长的“哦”了一声,去神仙哥哥的宗门,能看到更多有关龙神大人的话本子吗?说不定宗门还有龙!   突然间,一股新的热意上涌。   音音将头缩进法衣,暖意的熏染下,她的瞳仁微亮。   活着真好。   音音折回去闷头闷脑地收拾东西,还抽空喝了热粥,热粥米没脱干净,但音音吃得很香,但她递给顾叙之的那碗却迟迟未动。   失落地将一碗粥送进了肚子,但看久了雪,音音眼睛有些昏花,当下手脚笨拙地收拾东西,一刻钟时间,就收拾完毕。   却顾叙之眉头直跳。   “不用带吃食。”   “这个很好吃的!红薯又软又甜,我火坑里还有一个,我给你吃!”   “不吃。”   就两个字,顾叙之回绝得格外干净利落。   音音再次被拒绝了过去,虽看不清顾叙之冷如寒冰的脸,冷淡的语调不免还是让她失落几分,原本想到烤红薯的兴奋情绪转瞬跌宕了下去。   顾叙之撇开眼:“自己吃,吃完回去。”   音音:“哦。”   音音很快取了回来,手里刚出炉的烫手红薯让她“嘶嘶”地来回还手去捧。   巴掌大的红薯入肚,音音踌躇着:“那这些红薯,能不能一起带上啊?”   “带这些做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古井无波的笃然拒绝。   敏感的音音瞬间明白了顾叙之的意思。   大抵是不让带了。   不能带的话,真的好可惜啊。   音音悻悻摸了摸鼻尖,模样实在可怜。   小孩子的失落溢于言表,就连本就有神的瞳仁也瞬间暗淡。   顾叙之轻觑了一眼她眼尾的红痣。   又是难言的熟悉感作祟。   “能。”   “真的吗!”   “……快走。”   -   当音音加快步伐收拾红薯,沉浸在第一次御剑飞行的兴奋里,留宿在村长一家附近的宗门子弟们正如火如荼的议论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妹……   以及村子里的破落景象。   “刚刚看了看整个村子灵气匮乏的可怜,刚刚见到的那几个村民,一点灵窍都没有开。这么偏远的地方,舆图上都险些找不到,也不知道师兄何时能带回那个小师妹?”   “她算什么小师妹。不过我还是不想回去,皎皎小师妹眼里只有大师兄。”   “那还不简单。”   “怎么说?”   “你想皎皎小师妹亲近你,你就超过大师兄呗。”   “……”   一众少年你愁我,我愁你。   压抑的氛围迸发到极致之时,外头的风声杂着重物落地的一连串“吭”声。   “大师兄回来了吧!”   “大师兄!”   几人推门而出,就见白茫茫的雪地上扑棱了一地的泥蛋子。   看不清是土豆儿,还是红薯。   总归不是什么贵物。   纵使如此,一个不算高的,背上背着个比人还粗的竹篓子的姑娘火急火燎地蹲地上捡,寒酸且磕碜。   这真不怪音音失了体面。   站在顾叙之前头,音音紧张兮兮地揪着背篓的粗绳,“嗖”的一下腾空,兴奋转瞬就被一股子作呕反胃的欲望替代。   实在是她头一回御剑,这才知道自己有点晕高。   这么快!   这么高!   风在耳边咆哮!   她实在好想吐啊!   然后她就吐了。   长剑落地,她也随之瘫在地上,吐在了一众极爱洁净的少年郎面前。   等音音重新站起身,并把地上掉落的红薯都捡起来,推门迎接的少年郎们的神色早就怪模怪样。如果这个时候眼神能够具象化,那音音身上早就扎满了无数吧被瞧不起的刀子。   每一把都无比锋利。   “啊啊啊!哪里来的土娃子,又脏又臭。”   “这人是从大师兄剑上下来的,应该就是大师兄接回来的人。我后悔了,这人才不是我的小师妹。”   “就是,她和皎皎比,简直一个天上月,一个地里泥。”   少年们说话很小,甚至头贴头,但碍不住音音打小就耳聪。   这些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就因为听清楚了,音音嘴边扯出的笑也死死地凝滞住了。   地里泥。   可这已经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了,现在的她依旧被称为是地上的泥巴。音音小脸绷得死死的,她听清楚那些漂亮哥哥的话,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原本还想和这些少年们礼貌问安,如今所有的打算都化为泡影,音音忍不住往顾叙之身边靠了靠,可靠近了,音音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法衣因为摔下来而沾上了脏脏的雪水。   很脏。   如果她靠近叙之哥哥的话,会把叙之哥哥衣服也弄脏的。   往后退两步。   一时之间,失去庇佑的音音彻底陷入两难。   顾叙之没瞧见音音的局促。   他收了长剑,如今将人带到自己面前,他才略微轻松些,可这一轻松,所有的疲倦都萦绕心头。   收好剑,顾叙之径直往屋里走去。   音音瞧他往前走,立刻迈着步子跟上。   -   这一夜,音音睡得妥实不算好。   还罕见的做起了噩梦,梦里娘亲死了,她被接入一个豪华的大宗门,里面人都像天上的神仙一样,白衣飘飘,可不等她穿上那些飘飘白衣,无数生的挖苦与不喜绕着她的耳膜团团打转。   ——我才不承认她是我的小师妹,小师妹只有一个。   ——为什么师傅一定要接她回来。   ——瞧她那样子,穿上同样的衣服也不像个修行者,和皎皎站一处,连做皎皎的侍女都不配。   ——对,太脏了。   皎皎…皎皎…   这个音音头一回听到的名字,一夜都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这个皎皎大抵是她的姐妹。   可再多的讯息,音音也探寻不出。   音音起床,她晨起,努力打理好自己衣着,去找院落放风的吱吱时,都能听见舞着剑,正晨修少年人的三五人言。   和她梦里的话近乎相同。   看来昨晚她听到的,都是真的。   这些漂漂亮亮的哥哥们的确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自己。可是为什么讨厌她,就因为她脏么,可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点灰尘都没有。   音音不懂。   但音音懂事地不往他们面前凑,摸了两个红薯便起身找火炉子去。   不出两刻钟,红薯的香气就四散开来。   在寒寂的寒冬之晨,烟火气十足。   音音又等了许久,这才估摸着时间,掏出了两个偌大的红薯。她打算递一个和顾叙之,但顾叙之一直练剑。   别的少年练剑时,他在练;别的少年停手的时候,他还在舞。   叙之哥哥好用功。   音音静静地观望着,只觉顾叙之舞起的每一个剑花都流畅无比。   风雪停,晨光熹微。   残阳落在顾叙之翩飞的白衣上上,落在他微微出汗的额首间,剑随手臂而动,日光给他银光闪闪的长剑抹上一层暖融融的橙光,最后一个剑花结束,他刚好对上音音。   音音抿唇想,本能想主动打招呼。   他却微微颔首侧开视线,眉眼神色映在晨光下,却给人以一种浓烈到窒息的疏离之感。 第3章   不是所有地方都会下大雪,也不是所有地方在寒冬腊月里都冻的人直哆嗦。   音音落脚的宗门就大不一样。   远远望过去,绿的耀眼,在四周皑皑白雪的铺垫下,这三座山峰连带着中间蛇形布局的溪流,整体宛若一块翠绿逼人的绿宝石,被墨绿色的锦带穿联而起。   靠近过去,音音才知道这绿是真的。   勃勃生机扑面而来。   四面阳光融融,上可参天的巨树好比压顶的浓云,阳光从叶缝中倾洒而下,若不说现在是腊月,谁能知道这居然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冬日。   音音的嘴巴早就惊讶的合不拢。   她还是被顾叙之捎带着,飞剑疾行,努力忍受着作呕的欲望,她不敢在高空之上,吐了顾叙之一身。   “倏来忽往,终于到了,此行三个月,不知道宗门如今如何。”   “必然一切安好,果然宗门就是好,灵气充沛,空气都比旁处清新了许多。”   “下次要多备点丹药!尤其辟谷丹,那丫头人不怎么样,做吃的倒是绝,吃了辟谷丹闻到了还感到饿。”   “那不是饿,是馋!”   各位师兄前前后后都从自己的长剑上下来。   他们如同归家的鸟,浑身放松了许多。   与之相对的则是音音的拘谨。   她没吐,可面上神色青一块儿,红一块,两只手紧紧的揪着背篓的竹藤背带,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眼里隐隐都是光辉。只是这光辉被拘束的乌云笼罩,不是很明显。   这是她自打有记忆起第一次离开村子,虽然村长爷爷说了她有福气,沧海宗实力雄厚,必定能将她好好养起来,说不定她还能成为一名实力雄厚的女修!   等她成长起来以后还需勿忘村子才好。   村长爷爷临行前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可音音还是没有底气。   陌生的人,陌生的物。   脱离安全区的音音咬了咬唇,揪着肩带的手失去血色,泛起了一片的白。   不管怎么样,这个大宗门就是她以后落脚的地方。   顾叙之一行人是沧海宗的重要徒弟,刚刚落剑就有穿着白袍的小师弟团团围住了他们,言语之间都是对他们此去秘境的好奇。也有人将注意放在音音身上,往来唏嘘,他们压着嗓子,可音音都能听清。   “师兄师兄!她是谁?”   “沧海宗不是好多年不收弟子了么?”   “不是弟子吧,都没灵力,人也寒酸,看上去矮趴趴的。”   “不要多话!都修炼好了吗,一个个这么闲。”   “这就去这就去!”   人散了,但有些东西散不去。   有人在看她,音音觉得这种视线里面藏匿着让她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   如芒刺背。   可惜现在音音看的书不多。   见识也少。   否则必然能看出里面藏着蔑视和鄙夷。   顾叙之也告辞。   没有带她走。   和她同行的师兄乌泱泱地离开,顾叙之只把她留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周老,她就麻烦你了。”   “老朽知晓,老朽这就把小姐带到准备好的主厨去。”   音音没有拜入师门,所以不必像顾叙之他们一样,以师兄弟的名义相称,她现在的身份仅仅是宗门的小姐。   还是地位尴尬的小姐。   顾叙之转身离去,背影毫不留情。   音音愣了愣,足尖往前一顶,本能地就想追逐他而去。   “小姐,还请你随我来。”   周老轻微咳嗽一声。   音音有些紧张。   她望着顾叙之的背影消失,这才低落地回应——“好。”   “周爷爷,你喊我音音就好。”   “老朽岂敢,小姐是宗主的女儿。”   被人一口一个小姐的喊着,音音十分不习惯。   音音跟着周老一路疾行,脚都快被磨破了,终于,周老穿过大道掠过小径,不绝的潺潺溪水声中,老人停下了脚步。   “小姐,您的洞府到了。”   “要住洞府吗?”   她之前就好奇,为何一路没有高屋飞檐,甚至连个小木屋都没有。现在停在一处黑黢黢的山洞前,音音莫名有些害怕。   音音抓紧了衣袖,眼前仿佛不是她的居所,而是会吃人的洞穴。   音音不敢往前。   周老却没发现她的异样。   但周老没有提的是,这里居住的都是宗门的外门子弟,内门子弟都住在更高一层的洞府,更有甚者,如顾叙之那般人物还能够独自一人占据一座洞府。   这些音音都不知。   周老便也没有多嘴主动提。   从宗主大人闭关前留话让音音和外门子弟住一起,音音在宗门里的地位就不言而喻。   音音的存在,是一段冤孽。   洞穴的确别有洞天。   入口由狭而阔,左右的石壁上刻着修行之人练剑的模样,再往里走,雕刻之物便转化成了让人难以想象而出的灵兽灵草,而始终不变的,则是顶层恢宏大气的巨龙雕刻。   周老领着音音往里走。   穹顶很高,音音一直维持着昂头的姿势。   是龙!   没死果然是好事!   音音两眼亮晶晶。   华丽的鳞甲,锋利的钩爪,盘旋着的巨龙是庇佑宗门的守护神,强悍且威严,还远比她在书册上看到的更为具象!   音音吞咽了口口水:“周爷爷……”   “小姐请说。”   “宗门有龙么?”   周老的脚步磕了磕,目中都是敬畏:“有过。”   有过?   她的头有点疼。   她可能开始长脑子了。   周爷爷话里的意思是,沧海宗曾经有龙出现,现在却没有了么?   音音惊喜!   “沧海宗靠海而生,最初便传言有巨龙坐镇,才得千年安稳。后来神魔两族大战,龙神出现守护了宗门。”   “嗯,龙神好厉害!”   周老笑笑,随即脸上都是失落:“可大战胜利后,龙神就消失了。”   “一直没有出现么?”   周老摇摇头:“没有。”   音音抬头,发丝遮住她的眉眼,却遮掩不住她眼中的好奇:“那龙神大人需要什么供奉?”   她也想给龙神大人准备供奉~   周老认真道:“金珠玉石,金壶金碗金盘金盒金印金元宝金塔,差一点的话……用精雕银器、珍珠、宝石、丝绸也行,不过我们尊奉龙神大人时,准备的都是金。”   全是金子么。   音音一顿,步子磕了磕。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巨龙盘旋金屋之中的情形。   好吧,她供不起。   “不过宗门的供奉,龙神大人许久未收下,到了后面怕沙尘玷污贡品,宗门就收了那些供奉。”周老想起什么,遽然,严肃警告:“小姐,宗门的禁地千万不能去。”   “禁地?”   “嗯,靠近就会丢命。”   “!”   周老没有夸张。   龙神留下传音后,有修士尝试着踏足禁地,但再也没有出来。   是生,是死。   没人知道。   因为那是龙神大人的地盘。   凶兽无数。   音音沉浸在巨龙的故事里,一路点头应下。   她没指望这辈子能见到龙。   “到了。”周老停下脚步,干枯的指节指了指右侧的木门,“小姐就住我隔壁,有事唤老朽便可。”   音音温吞地点点头。   入门前,周老先取了音音的指尖血,红红的一滴血印在红木门上的刻纹阵法上,红光四起,却又很快消散,周老道:“这座屋子归属小姐所用,其他人是轻易闯不进来的。”   音音终于有了少许安全感。   送别周老,推门而入的音音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路紧绷着,她终于可以有机会独处。音音忍不住抽抽鼻子,明明眼眶已经湿红了起来,却还极力压制注入眼尾的酸涩。   即便她有了一个新的宗门。   但她,没家了。   -   音音人小,先是遭受母亲离世,又是一路赶路,如今吃饱喝足,赶路的疲倦就涌上心头,□□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音音连锅碗都来不及收拾,和衣而睡。   这一觉醒来,居然整整过了两天。   一睁眼,音音的眼前就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周老知道音音没有辟谷,所以昨日特意带来了些许吃食,没想到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应,想着也许是休息了,所以今早又来敲门。   依旧没有人答。   周老这才紧张起来。   对着门上的阵法输血而入。   谁想一进来,就看见音音直板板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平淡到近乎不可查。好在他还有些许本事,摸脉摸出音音并无大碍,只是太过疲倦,这才一连睡了两日。   “周爷爷?”   当下音音醒来,眸子怯生生的,里面藏着初醒时的水汽,不算清明,湿漉漉的,宛若懵懂小兽。   本就知晓音音身世的周老不由兀自叹气。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周老递过一碗粥:“醒了?饿了吧,赶快吃些。”   音音小心翼翼地接过粥:“谢谢周爷爷。”   她的确饿了,肚子发出震天地响。音音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脊骨,床上的她显得越发小只。喝完粥,音音没留下一粒米,还乖巧的再次道谢。   “谢谢周爷爷,这粥好香。”   周老心一软。   这粥是他从膳食堂拿来的,周老也能辟谷,近百年没去膳食堂,看着膳食堂没人吃的糙米粥,也是没办法,赶急了才带回来,可不像这没什么人吃的糙米粥,音音竟然一粒都不剩。时乖运舛,当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过的什么日子。   他不由想起宗门里皎皎小姐的富足生活,皎皎小姐丰衣足食,吃的是上好的天灵之宝,用的是极为珍贵的药材丹丸。   这一对比,周老也不由心弦微动。   然而这情绪变化不上脸。   音音看到的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周老:“周爷爷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老惊讶音音的敏锐:“叙之要见你。”   音音从床上一跳而起:“叙之哥哥要见我!”   她环顾四周,周围空荡荡的。   屋里除了音音自己,就只有周老。   “那叙之哥哥呢,在哪儿见?”   “今日午时,你屋。”   音音连连点头,面上欣欣然:“我一定准备好吃的给叙之哥哥吃。”   生疏却恭敬地送走了周老,音音转头便翻起了那堆红薯。   这个红薯好看!   这个红薯的经脉涌动,一用火烤后,肯定就如同蜜一样的甜!   音音喜滋滋地准备着。   很快,她又摸到腰侧的储物袋,音音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嫩白嫩白的鸡蛋。   刚下不到一周的野鸡蛋。   一共就五个。   她蒸两个给叙之哥哥吃!   叙之哥哥说她有个父亲在宗门里,那剩下来的三个蛋,就留给那个父亲吃。   倏尔,她想起她娘死前的面容和话语。   对于这个父亲,音音毫无印象。   但她却经常听她娘怨怼,说父亲薄情寡义,面上堂堂,内里不过是个伪君子,甚至母亲还说,如果日后她有机会见到那个父亲,一定不要轻易就亲近他。   她答应了,她娘又不高兴。   骂她狼心狗肺,居然连父亲都不认。   她娘是个矛盾的人。   一面骂着父亲,一面又期待父亲来找她。   -他不是个无情的人。   -他一定心里有我。   -不然我也不会和他有了孩子。   -一定是那个贱女人从中挑唆,所以他才和我离了心。   但她娘说的再多,放在音音心头的头等大事还是填饱肚子。父亲的让她和她娘不挨冻挨饿吗?父亲能让村里的人都不骂她小杂种,小妖孽吗?   在她最冷最饿的时候,能救她的只有自己。   她娘整日活在梦里,如果不是她外出挖野菜,找菇子,如果不是御剑的叙之哥哥出手相救,她娘和她早就饿死在村子里。   音音闻着蛋羹飘出来的香味,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剩下的三个蛋,她还要留给叙之哥哥吃!   音音在屋子里忙活开来,上火,加水。   如果有野葱就好了,蛋液上面撒两个野葱,会更香。不过没事,就算没有野葱,光是蒸蛋也极为好吃,又滑又嫩,没有牙的人吃起来都挺香。   光是想着,音音就馋得口水四起。   一碗蒸野蛋。   这已经是她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   音音已经做好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充足的准备,米粥飘香,红薯留蜜,她漂亮小巧的腕骨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让她能搬动石锅,挪动重铲。   闻着食物的香气,音音托腮坐在炉子边,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耳朵却竖得老高。   估摸时间,也快到午时了。   而时间掐得极准,她刚念叨,不远处就传来阵阵敲门声。   克制而有节律。   三次一组。   没敲到第二组,音音就蓦然起身。   饥饿让她有些头晕眼花,但她缓了缓。   去开门时,音音脚步欢快地像只小兔子,但一见人,音音就拘谨害羞起来。   手足之间,颇有些不知所措。   顾叙之直立如松竹,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但如果和他对上视线,就能发现他眼睛深邃如墨,那双眸子完全没有笑意,里面都是凄厉厉的霜寒。   音音长长的睫毛本上扬着,和顾叙之对视后,又莫名怂拉而下。   整个人傻呆呆地伫立一旁,讷然不语。   其实音音有些被刺痛。   又喜又怕。   但想到叙之哥哥一直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模样,她难受的心情陡然消散,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叙之哥哥一直这样,当初御剑飞行赶路的时候,叙之哥哥对同行的哥哥们也没有个笑脸,而她和叙之哥哥不过才见过几面……   想明白这点,音音眼眸弯弯。   小姑娘嘴角也掀起一抹浅笑,仿佛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饴糖。   “叙之哥哥吃过了吗?!我准备了一些吃食。”   一片寂静。   顿了顿,音音继续道:“我准备了米白粥,红薯,还有蒸鸡蛋!”   音音没什么见识,只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顾叙之面前。提到之前不曾出现过的蒸鸡蛋,音音眸子盈盈发亮:“鸡蛋还是野鸡蛋,蛋黄可黄着呢!我一共捡了五个,这次蒸了两个,还剩三个,下次蒸给叙之哥哥吃!”   而这幅模样落入顾叙之眼中,有些过分的乖巧了。   米粥,红薯,蒸鸡蛋。   这三样东西于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早就辟谷,也早就对这些吃食不上心。   可音音昂首看他时,顾叙之还是多看了一眼。   屋内有阵法,可见窗户外灿烂的午阳,说着这话的时候,顾叙之看出音音很紧张。因为她指尖稍微擦净的水随意地滴入而下,在石地板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褐灰色水渍。   偏生她没发现,还期待地望着他。   很奇怪。   就和他与音音早些年初次见面一般,心中交织着难言的熟悉感。   可他不可能,也不会和音音有过多牵扯。   忽略屋内浓郁的米香以及香甜的气味,顾叙之眉眼凝寒,压下那抹熟稔感。   “收拾收拾,师傅出关了。”   -   出门的时候音音还饿着。   但顾叙之气势极盛,对上这样清冷的一张脸,音音什么感觉都忘了。   等她被带到一座华丽的宅子前,她才迟疑地缓下了脚步。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瞧见的第一座华丽建筑,说是华丽,更多的还是金贵,白玉般的台阶,金粉雕琢的廊檐,宛若话本里的无上天宫,四周花草相映,红粉黛青,各色各异。   是她该来的地方吗?   明明是美好的场景,她却忍不住晕眩。   她努力压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但这正想要作呕的念头远比她刚刚到达宗门时,来得更加猛烈。   不仅想要吐。   她还头晕眼花,四肢百害犹如被最滚烫的铁水浇灌着,脉搏每跳动一下,就连带起身体的灼烫。   很难受。   甚至连步子都开始虚浮起来。   脚底下踩着棉花,就像踩着白云,似乎每一脚都会踩向深渊。   顾叙之觉察到音音的停顿,不由停下脚步。   “跟上。”   音音大力地摇摇头,企图将这种难受的感觉驱出脑后:“好。”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玉石相碰,悦耳喜人。   “大师兄!”   谁在喊大师兄?   音音很饿,饿到看人都有重影了。   只见高大的门廊里穿出一道藕粉色的清亮身影。瞧起来比她高小半个头,但比她圆润许多,脸颊上挂着柔软的肉肉,刘海荡在额前,随着发髻上的红玉步邀一起动着,红唇鲜亮,像一朵正在绽放的红花。   风风火火,但又踉踉跄跄。   好在顾叙之及时拉住快跌倒的人。   “知道身体不好还这么莽撞。”   “摔疼了就让大师兄哄,大师兄哄不好人可不许走。”   “疼了就去吃药。”   话虽这么说,顾叙之却隐隐而笑。   顾叙之扶着顾皎皎手臂,五指有力但不过分强硬,扶好人以后,还弯下腰肢替面前的顾皎皎整理好有几分凌乱的额发。   音音看着有些羡慕。   这便是那些师兄们口中的皎皎小师妹吧。   真的很可爱。   桃花眼轻透明亮,头发浓密黝黑,微撬的唇珠上下轻动,便传出好听的声音来。难怪大家都喜欢她。就连叙之哥哥这么清冷的人,都流露出几抹难得的柔意。   而顾皎皎正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音音,稍显戒备。   “这个妹妹是谁?”   “我怎么从未见过。”   顾皎皎娇气惯了,身边丫鬟换得也勤。   看音音无论外貌,还是穿着,实在寒酸,顾皎皎直接将她当成自己的新丫鬟。   “她是来陪我玩的丫鬟吗?”   “不对,她好像病了,爹爹怎么不选个健康的陪我,是要这样的病秧子来晦气我么?”   顾皎皎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她只是看着面色润,其实打小体虚,被宠到大,一点不如意便发脾气。   顾叙之解释:“师傅寻她有事。”   顾皎皎的哭腔里泛起了鼻音:“她真不是我的丫鬟么?我感觉自己蛮喜欢她的。”   喜欢她?   音音默默瞪大了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明明她刚刚看自己的视线明显带着不喜和鄙夷。   音音错愕,也不出声。   顾叙之对上顾皎皎时眸色不算温柔,但语气舒缓了些:“我先带她进去见师傅,结束后陪你。”   “真的吗!大师兄这次不许丢下我自己出去玩!”   “怎会。”   顾皎皎听话地离开,只是中途又折了回来,她趾高气昂地对音音伸出手指,随后又像个偷装大人的小孩儿,指甲掐住她的下颌,绽放一个让音音莫名发凉的笑意:   “等她出来,师兄让她跟我走。”   顾皎皎的敌意来得突然。   音音猝不及防。   但她现在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并不如表面这样温善。   “大师兄,行不行啊?”   顾皎皎展颜笑着,右手还捏着音音的下颌,音音有些疼,像被尖利的刺锐锐地戳着。   音音难受地压眯了眼。   和顾皎皎一样,她也看向一边的顾叙之。   她沉默地等着顾叙之的回应。   “随你。”男声无情。   很快,音音下颌的痛意消失。   顾皎皎看向音音的视线带着小小得意,她松了手,嘟嘴撒娇说手酸,还要回去让侍女给她好好揉揉,随后顾叙之低低说了什么,一片环佩作响,她终于款款离开。   音音没听清,事实上她下颌的紧烫温度久散不去。   心里也乱糟糟的。   顾叙之注视着顾皎皎的背影消失于眼前,再转向音音时,则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走。”一双长腿跨步迈开。   音音低下头,静观默察。   她确定了。   她要成为顾皎皎的侍女。   -   音音胡思乱想。   因为先遇到了顾皎皎,紧张的心提前开始焦灼起来。眼下迈入奢华的宫殿,一颗心更是乱七八糟地跳动着。   她不敢乱看。   顾叙之在她前面恭敬行礼。   “师傅,徒儿将她带来了。”   “嗯,走上前来。”   一道极为低沉的男声冲击着音音的耳膜,音音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走向前。   可台上高坐的人音音不敢看。   这个大殿极冷无比,面对她的父亲,她瑟缩着,小心维持着自己的体面。但她控制不住,好冷,心跳都要停滞。她娘亲留下的法衣似乎瞬间失去作用。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的身子火烧火燎,烈火焚身,千万把无形的刀子割着她的皮肉。   “你也配穿她的衣服!”   刹那间,男人骤怒,灵气滔天。   不会修行的音音犹如蜉蝣,一朝被惊雷击中,“咚”的一声,音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失去所有意识。 第4章   “我们的女儿真好看,眼睛圆圆的黑黑的,眼睛格外像你。”   男声低沉而有磁性,还带着细细的哄,随后的女声温和细腻,“我给她准备了好多件小衣服,小首饰,等她能扎头发时,我第一要亲自为她梳发,把她打扮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男人声音里带着醋劲儿:“咱家的小公主定不能便宜那些臭小子。”   女人随后笑道:“哪里就臭小子了,我瞧着叙之就不错……”   男人酸味更重了:“那小子哪里好?咱们女儿就是娇娇,谁都配不上。”   音音模模糊糊地醒来,眼睛却沉重到怎么也睁不开。   她应该是做梦了。   可她为何会梦到顾皎皎小时候。   视觉被封闭,脑海里的模糊声音却反复盘旋在她的心湖。   音音睁开惺忪的眼。   “音音,你终于醒了。”   周老没有唤音音小姐。   顾叙之说了,以后音音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   音音不在意,她摸摸胳膊上已经消失了的鸡皮疙瘩:“周爷爷?我怎么了?我感觉不太……舒服。”   周老嗓子干:“音音你醉灵气了。”   音音茫然:“啊?醉灵气?”   周老解释:“喝酒能醉,小姐未锻造的身子初来灵气浓郁之地,自然也会有所不适。”   音音:她居然这么弱……   音音使劲甩甩头。   等她清明以后,终于想起自己是在见父亲的大殿上晕倒的。然后不管她怎么回忆,首位上男人面容依旧格外蒙胧。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还留有之前的不恙之感,四肢沉沉,宛若被人打了一般。   这就是醉灵气?   可真难受……   可她心里更难受,沉沉的,像坠入无尽深海。   周老看她恢复好了,才道:“音音,皎皎小姐喊你过去。”   音音打了个寒颤:“她喊我?”   顾皎皎找她?   对哦。   她差点忘记了,顾皎皎想让她当丫鬟。   音音不觉得有什么。   她只是有些难过。   她已经见到了“父亲”,虽然她爹不中意她,还说她不配……   她不配……不配什么?   音音想起什么,立刻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   衣服没了!   她娘亲压箱底的法衣,被叙之哥哥裁剪好穿在她身上的法衣,已经被换成了一件普通的白色里衣。   音音眼眶有些红。   无名的酸涩交织而起,在她的心口织就一张又一张名为“鄙弃”的巨网,将她本就一直漏风的心脉高高兜起,随后大力而肆意地摇晃着。   醒来以后不见所谓的父亲,也看不见带她过去的叙之哥哥。   音音就聪明地没有多问。   她人在村里长大,但那粗陋的心思却能思忖出些东西来。   或许自己就是不讨人喜欢的。   否则,那么强势且思念父亲的娘亲为何不生前就带她投奔父亲,而是东躲西藏,最后藏在的小村子里。   音音是中午去见宗主的,现在醒了,已经到了傍晚。   她的粥熬得很浓,入口即化。   但她只仓促吃了几口,还要往顾皎皎那儿去。   顾皎皎的住处比内门还偏,但格外华丽。玉台金盏,飘摇着的窗帘都是上好的云隐纱。   音音不认识。   但这一切贵重地让她不敢触碰。   音音穿过正厅,她被带到顾皎皎的寝殿。   顾皎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娇气,看到她还皱眉,表情活灵活现:“怎么来得这么慢?”   音音不知道说什么。   顾皎皎把碗里的鲜牛乳喝完:“算了,来了就行,我告诉你,你从今日起,就是我的侍女了。”   音音已经做好准备。   并未惊讶。   顾皎皎不快活了。   她从第一眼看到这个人起,心里就不快活。   她不能接近她的大师兄,更不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大师兄。   大师兄是她一个人的!   顾皎皎牢牢盯着音音。   她十五岁,带着可爱的憨态,眼睛圆溜溜的,看向音音的视线却别有意味,无人知,她看的是音音的躯干。   这个音音。   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是她父亲,沧海宗现任宗主的私生女。   更重要的是——   她有一副看似病秧子,但养养就健康而有韧性的身体。   不像她,身子漏风。   再多的天灵地宝都养不住。   她可真让人羡慕。   老实站着的音音打了个冷颤。   顾皎皎收了笑,面色不再扭曲:“我的大殿地方小,可容不下你住,你还住你原来的地方,每日卯时初来,伺候我起来。”   音音惊讶。   卯时初过来?   她今日从外面过来,就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那她以后还需寅时起。   寅时……天上都是星星月亮。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   “那你今日先回去,看到你病殃殃的,就晦气。”   音音听话地离开。   此刻她已经彻底明白,顾皎皎不是好相处的人。   她性子横蛮乖剌。   屡次嫌弃她晦气,却又留她在身边。   这样的性子和行事作风,和她死去的娘亲真的好像。   音音不知,她一走,顾皎皎就发了病。   今日分别,华丽府邸中的顾皎皎一连做了许久的午间噩梦。   这次更是格外严重。   呼吸加促,手足失控,不成句子的话语从她口中流出,若不是侍女们知晓她的情况,定以为小姐已经疯了。   一旁服侍的侍女脸都急到流汗。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不行,醒不来,快去找燕丹主过来!”   片刻后,燕丹主来了。   和燕丹主一同到来的还有顾叙之。   把脉,喂药,扎针。   三步下去,梦魇消除,顾皎皎终于恢复了平静。   顾叙之皱眉:“皎皎的病情愈发严重了。”   燕丹主也凝眉:“娘胎里落下的毛病,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修复好的。”   顾叙之紧紧抿唇瓣:“所以到底还需什么药材。。”   “呵。”燕丹主说了。   顾叙之思忖稍许,没有拒绝。   看他真在认真思考,燕丹主感到离谱。   燕丹主面色更深,还皱起眉:“你疯了?我只是闻到了味,幻灵草的具体位置都不确定你就去?你是不是连命都不要了?”   顾叙之直着腰。   明知他的意思却不做回复。   燕丹主气恼不已,顾叙之本来就是他发现的好苗子,一手丹药一手剑,都冠绝全宗门,要不是后来外门子弟拜师大会被顾明瀚选走,眼前这人就是他的宝贝徒弟。   越想越生气,燕丹主搓搓手:“算了,不去也行,绝顶山还有一株幻灵草,只是年景小,药效弱点,但完全够炼丹用,你去那里取。”   顾叙之淡道:“多谢。”   谢谢谢!   谢个屁!   燕丹主气得额角飞跳。   当即长袖一挥,消失于众人面前。   顾叙之每次给顾皎皎寻丹药都是九死一生,哪怕现在身上也有隐疾未消,都这样了,居然还要为顾明瀚卖命。   外头候着的侍女们面上惶恐。   在宗门里得罪谁,那不能得罪燕丹主,得罪旁人不过是挨打一顿,得罪燕丹主,可就等于得罪了救命的神药。   哪怕是他们的宗主大人,不也对燕丹主好颜好色。   顾叙之却面色从容。   默念下药材的名字,低头在看床上的顾娇娇,面色凌寒:“好好照顾皎皎。”   等他也走了,顾皎皎忍痛睁开清明的眼。   她唤来了侍女:“去找音音,立刻去。”   “是。”   -   音音刚煮上米粥,一个端庄的女子敲响了她的门。音音认出来,是顾皎皎身边的。   听她开口,果然如此。   侍女温和道:“音音,小姐找你。”   音音双手撑着门,面上错愕:“现在么?”   “对,立刻。”   音音手忙脚乱地熄灭炉子里的火。   跟上侍女的脚步。   再见顾皎皎,音音闻到了稍许苦涩的药味,即便屋里花香浓郁,但这抹苦涩依旧难以遮掩。   扎针,用药。   顾皎皎已经好多了。   音音低头,不主动去瞧她:“小姐有什么事?”   顾皎皎很满意:“你去替我跑个腿。”   音音:“?”   顾皎皎饮着新鲜花茶:“去宗门的东南角的灵药田,找一株药材。”   旁边的侍女起了惊呼。   顾皎皎冷眼望去,侍女打起哆嗦,低头不语。   音音温吞地问:“什么药材?”   顾皎皎轻笑一声:“你照着书找。”   音音初来乍到,还不知沧海宗的位置,她先思索着宗门东南处怎么走,又见顾皎皎给她甩来一本药材图。   其中有页折起,刚好砸在她胸口。   音音还没来得及看,顾皎皎已经开始撵人:“快去,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音音知道她在为难自己。   但她收了书:“找到药材就能回来?”   顾皎皎挑眉:“当然。”   音音轻轻咬牙,应下:“好。”   音音走后,顾皎皎扯掉侍女正摇动着的羽扇。   侍女立刻熟稔地跪下。   “你多什么嘴?你愿意替她去?”   “奴婢不敢……”   “那你就闭紧了你的嘴。”   “可是……”   “没什么可是,况且,我没让她去禁地,只要她聪明,随便从禁地外圈的灵山找找着就能找到那株药材,我为难她了么?宗门从不养吃闲饭的废物。”   找到便罢了。要是她找不到就回来……   呵,到时她就随自己随便拿捏。   顾皎皎专横跋扈,笑得格外凉薄。   侍女听入耳,顿感惶恐。   可是……   皎皎小姐要的那株药材如今早就被采光了,只要音音找不到,就会多往前走,那迟早,会走到禁地的范围。   -   普通弟子严禁去禁地,也皆知禁地在东南处。   但音音不知。   周老虽然提醒她不要去禁地,却忘了提禁地就在沧海宗东南角深处。禁地虽危险,但外围的灵田灵气却浓郁,所以人烟稀少,平素只要丹宗的弟子在那儿种种药材。再者去禁地这一路长且远,音音没有修为,走路都要走一日。   音音没必要,也不可能去那里。   但音音去了。   她怀揣着顾皎皎丢给她的药草书,一路小心地辨别着方向,往东南处走去。   路上正巧遇到清丹峰的弟子。   特制的青衣弟子面色冷峻:“你是何人?怎在此地逗留?”   “我来寻药材。”   听音音完整的解释,弟子狐疑不已:“皎皎小师妹让你一个人去取药材?”   这一向都是清丹峰的任务。   但看音音掏出顾皎皎给她的丹药书,弟子不再多疑。   的确是皎皎小姐之前从他们清丹峰借走的书。   “再往东南处走三里路,灵田就在山脚下。”   “多谢。”   音音继续赶路。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山脚,灵田宽阔,种满了她之前不认识,看了药材书才认出的药材。   音音仔细辨别,没有书上这种。   看来要上山找。   月亮出现在山头,星子闪烁,皎白月色倾洒大地,灵山并不高,音音爬上灵山,面前是一片宽阔的湖泊。   说是湖,却像海。   这片湖泊就是音音第一次来宗门时瞧见的琥珀湖。   如今近了,更显宽广。   音音摸摸肚子。   她饿了。   好在储物袋有生红薯,熟练点火,音音在山顶烤红薯,等候的时候,她翻完了一整本药材书,回忆路上的所见,这里果真生长了许多不同的药材。   但就是没有顾皎皎要的那株。   音音小心收了书,默默地将视线再次停留在远处湖泊上。   湖面波澜不起,寂静,安然。   像一块极为吸引人的碧绿猫眼石。   但,这是她的错觉么……   音音眨眨眼。   波澜浩荡之中,有一黑影纵横其间。   音音定睛四望,翻动红薯的动作停滞。   那物收敛了肆虐的力道,消失于眼前,却不掩暴动的气息,下一秒,低磁却愉悦的声线从中传来——   【终于下来了,让我看看,沧海宗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什么好东西?   音音一惊,蜷着身子环顾四周,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可再去琢磨,又烟消云散。   是、是错觉吧。   音音牙齿打颤。   她或许是又饿出了幻觉,她明明什么都没听到!   对,一定是的!   【嗯?沧海宗供奉的东西呢?】   【艹艹艹!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吓飞劳资了!】   【哦,是人啊。】   【不对不对不对……沧海宗怎么还送人来这片地盘?难道狗比沧海宗学坏了,暴虐无道,搞人祭??】   不!已经不是错觉!   对方的话密密麻麻,极恶穷凶又不失亵昵。   直闹得音音耳朵疼。   可再也顾不上耳朵疼,音音早已呼吸骤停,她呆愣愣地考坐在地上,胆惊心颤,面色惨白无状,脉下浓稠粘腻的血液变得滚烫的同时,理智正在她体内向外急速抽离。   又一刹那,那道黑影倏忽同她对上了视线。   音音极为缓慢地眨眨发涩的眼。   对方也眨眨眼,桀骜金色眸瞳不似凡人,皎然月光下浅淡却不容亵渎侵犯,彼时正闪着纤微暗金幽光,兴味且惹眼。   【呦~你在看我啊。】   音音心跳到嗓子眼,眼前一黑,彻底地晕了过去。 第5章   【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我不吃人……哈哈!我吃人哒!】   音音被吓醒了,惊了一身冷汗。   外面月色皎洁,星子乱闪,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焦糊气味,是她的红薯烤焦了。但好在周围没有出现奇怪的东西,也没有奇怪的声音。   音音松了一口气。   吓死人了,还好是梦。   “醒了?”   音音瞪眼!   男人的声音格外低沉。   但其中夹杂着另外一层跳脱,但裹挟淡淡幽怨的细微声响。   【终于醒了,哇哦,眼睛真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霎时间,音音仿佛听到自己脑中那根弦断的声音。   音音一窜而起,顾不得脚上跑丢了的鞋子,一连跑出千米外。   见身后没有脏东西追上来,她才停步。   她怯生生地打量四周,实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都早已落入来人眼中,像躲在树后偷瞄的灵宠,看一下,就躲了起来;等彻底没人了,才悄悄探出小半个头。   “跑什么。”   好听的声音追魂夺命。   音音心悸,面前出现一俊挺男人。   全身黑衣,却奢侈地绣上了巨兽描边图案,男人脸极白,凤眼微挑,眸色浅淡,隐着淡淡的金。他立在音音面前,冷峻高挑,又带有攻击性。   比音音还高出一个多头。   “跑什么?”   他再次重复一样的话语,语气清越而有磁性,但听在音音耳朵里,仿佛要她命。音音天灵盖都要吓翻开了。   她狠狠掐着腕努力保持清明:“对不起,是我打扰你用贡品了,可是我不是你的贡品,我只是过来采药,采完我就回去,绝对不打扰你!”   呜呜呜呜呜呜,这个妖怪好可怕。   男人有些错愕。   因为眼前的小孩儿说着说着,眼里噙满了泪。   可怜巴巴的,眼睛红肿地像两个赤色大核桃,往下看,漂亮小巧的腕骨被她的主人死死掐着,手背上纤细的青筋微微绷起,瘦到离奇。   【啊这……我惹哭人家小姑娘了?】   【怎么让她不哭啊?打一顿?不行吧……】   【她不是那群狗腿子,怕不是越打哭越凶。】   【好烦。】   这个妖怪还在她脑子里说话,是不是要夺了她的身子!   音音吓惨了。   话本里说了,有的妖怪不喜欢吃人,但喜欢强占人的身子。想到自己即将不干净了,音音迷茫中夹杂着惊慌,各种念头不由自主地疯狂滋长。终于,音音忍不住,嘴一撇,自暴自弃地大哭起来。   【哎哎哎!怎么哭更凶了!】   【这他么不是眼睛,是俩哗哗的水龙头吧!】   衡昭眯眼,舔舔稍显干涩的唇。   他难得有如此棘手的境遇,之前和妖兽打得昏天黑地也比不得这次。   【我都没怪你吓到我,你现在还哭这么惨?】   【不过你这个蠢蛋瞎跑什么,不知道这里很危险?搁这随便一个妖兽都能吞了你,不用剥皮,就生吃,连骨头都不吐!】   音音脑子疼,里面都是陌生的声音,叽叽喳喳挤满了她的脑子。   但她哭得凶,听不清。   听到后面,音音听是听清了,但她瞬间被脑子里逐渐清晰的话语吓到。   尤其听到妖兽那段,她寒毛炸立。   【艹!别哭了!】   【……劳资求求你了,别哭了。】   【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好吧,还是有一点点怪你】   【这么晚,这么黑,你搁这考斯小女鬼?】   【要不是我胆子大,我都被你吓惨了。今天遇到我还算你命好,我好赖还算个好人,如果你遇到旁人……】   她昂首看向眼前的“好人”,哦不是,看向眼前的男人,她突然哭不出来了。   他的确没有伤害她。   她抽抽鼻子,可哭意掩不住,还是很明显:“你是来拿沧海宗贡品的么?”   衡昭眉眼生得深邃,眼瞳漆黑,此刻狭长双眼静静看着眼前的音音,眼神凛然。垂着眼睛打量她时,天然就带着一股睥睨,和心湖那股吊儿郎当的声音截然不同。   长得冷峻,声音却很不正经。   音音唇线微微绷着。   心湖很安静。   久等不来,这一刻,音音突然有些不确定脑子里的跳脱声音是不是就是眼前男人的。   直到——   【哇哦,猜对了~】   音音默了默,脚尖碾地。   好吧。   真的是。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她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她快被眼前的妖怪夺舍了。   苦涩之意在鼻尖再次酝酿。   觉察她的哭意即将涌起,衡昭冷眼:“不许哭。”   音音:“!”   衡昭继续恐吓:“再哭就将你吃掉!”   音音眼眶含泪看向大妖怪,衡昭骨相深邃的眉眼浓烈张扬,侧着的脖颈上浮着淡淡的青筋,表情很冷。从上往下垂眼看她时,不禁叫人噤若寒蝉。   好凶!   音音一下子止住了哭意。   音音忍着哭腔,心慌又害怕,但她鼓起勇气。   “那……你是龙神的手下么?”   衡朝看她没哭,紧着的心稍稍松了些。又听她这么问,他长睫低垂着,声色莫名:“你认识龙神?”   音音摇摇头,低懦道:“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说你来拿贡品,而沧海宗的贡品是给龙神的。”   “嗯,聪慧。”   “……”   骗人,音音不信。   明明这人之前还说她笨蛋。   听眼前人呼吸变得绵长匀称,衡昭眉知道她不会哭了,眉梢舒开些许弧度,他应下:“我是龙神……大人的使者。”   音音牢牢盯着他,没说信不信。   衡昭轻笑。   低头瞧音音下唇被她咬到近乎出血,也能勉强说一句雪齿托朱唇。   不过她怎么这么瘦?   而音音确定眼前人是龙神的使者,莫名就不怕了。   还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   难怪这人的妖身和龙神很像,但想起这人是来取贡品的……她好像记得……宗门怕贡品放久了浮沉,就撤下了贡品。   现在突然被索要,怕不是要凉。   音音想到这,清瘦的双腿绷了绷,她扯着笑,吞咽着声音小声解释道:“沧海宗的弟子对龙神很敬畏的。”   对他敬畏?   衡昭挑眉,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看她哭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免觉得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看上去也就是个十来岁小学生。   【尊老爱幼还得看我。】   于是衡昭多了几分耐心:“所以?”   音音咬咬牙,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好多年没见过龙神大人,贡品……都收回去了。”   周老曾说过,沧海宗弟子对龙神大人的敬畏藏在骨子里的。甚至全宗门传音某处禁止人靠近,而现在,那片地成了沧海宗的禁地。   “哦,居然没了。”   衡昭面上平淡,思绪却万千。   【我就说那些金砖金碗金算盘都去哪儿了??狗比沧海宗怎么回事,把地给他们用,现在连个贡品都没有,是不是飘了?】   【不行,现在的宗主是谁,得找个机会紧紧他的皮。】   音音后颈寒毛再次战栗。   宗主的皮紧没紧她不知道,她的皮已经紧了。   她忘了眼前人可是龙神的使者!   她居然敢在他面前讨价还价。   音音着急:“是收回养护了,没有不供奉的意思!”   衡昭觑了她一眼:“可我亟待复命。”   音音睫毛飞颤,说话都开始结巴:“那……那怎么……么办啊?”   “怎么办?”衡昭双手抱胸,“你跟我回去。”   音音措手不及:“啊?”   衡昭面无表情地恐吓未成年:“东西没了,自然你这个沧海宗的弟子当贡品。”   音音:??   要她当贡品么?给龙神大人吃么?   好像……好像……也还行。   她留下来也要受顾皎皎蹉跎。   而且那可是龙神!   想见!   看音音真在认真思索着和他回去,衡昭愣了愣,无语之后便轻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从鼻尖溢出,很是肆意。   “骗你的。”   “?”   “你居然骗人!”   音音吃惊到懵了,丝毫没注意眼前人还在低头观察她。   眼角挂着残泪,这模样又呆又好笑。   衡昭还在低头欠声失笑。   心声却热闹——   【骗你怎么了?】   【总不能把你这个蠢蛋带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雇佣童工。】   【不过沧海宗坏,这个小笨蛋倒蛮有趣的,啧,真可怜啊,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她这么傻怎么长这么大的?】   音音:……   音音听着他的心声,着实被他的话秀的头晕目眩,大着胆子抬头,就见眼前的男人绷紧的嘴角微微勾起细小的弧度。   行吧。   龙神大人的使者不怪罪沧海宗就行。   骂她笨蛋就笨蛋。   而且他不冷冰冰的样子挺好看的。   也就比她的叙之哥哥差……那么一指甲盖。   音音又偷偷觑了一眼。   “看什么?”   自己的偷瞄被抓包,音音不好意思,从未交过朋友的音音忍不住捏捏自己的袖摆,纠结了许久的话术,才开始笨拙地交际:“谢谢你,你是个好人。不,好妖!”   衡昭皱眉,嘴上什么都没说。   但心里又什么都说了。   【你再说一遍。】   【我不为难沧海宗,你就只给我发了一张好人卡?小东西好没良心哦。】   音?被迫没良心?音迷糊了:好人卡?   什么是好人卡。   可能那是厉害的大妖怪才懂的东西?她这么没见识,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音音没多想,温吞地转移话题:“我请你吃东西?”   说着音音单手撩开自己的衣摆,抽出腰带上系着的储物袋,风儿起,月色倾洒在她鲜活的脸上,如切如磋,竟多了几丝现世安稳的美好。   可对面人不说话。   她也听不到心湖的声音。   音音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抿唇,提着储物袋的手凝在半空。   不吃么?   好像她的确没什么好东西招待眼前的使者,自己带来的东西只有自己喜欢,叙之哥哥不吃,其他内门弟子也不吃……   她颔首,心情微闷地想收回储物袋。   “吃。”   音音瞬间抬头。   衡昭眉一挑,他双手环胸靠着树,催促间自带一股难以言状的懒散感:“快点。”   【劳资快饿飞了。】   “……”   音音瞳仁惊扩,可现在即便被人催,她的心情依旧瞬间愉悦了起来,眼尾连带着好看的眉梢都溢满了高兴。   她手上动作很快:“我叫音音。”   音音还想解释是哪个音,衡朝这次眸子却一亮,他指尖轻搭在双臂,闲散随敲着,懒散无比,很快,他颔首信目:“英雄的英?”   【好名字,挺英气的,差点就叫英子了。】   音音顿了顿:“不是那个字。”   衡昭看向他:“嗯?”   音音沉默稍许,小声解释:“是音徽的音。”   衡昭:“……”   【是音不是英?】   【这该死的前后鼻音!文盲竟是我自己!】   音音忍俊不禁,但到底不敢太放肆。   她忍住了,衡昭也绷得住。   不管心湖多大风波,衡昭面上还是那副冷峻姿态,松石清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唇线微微绷着,愠容不显。只是他移开注视音音的视线,再开口时多了几丝转移话题的仓促。   “我叫衡昭。”   “平衡的衡,天地昭昭的昭。”   “衡昭……”   音音小声念着这个名字,突就抿唇高兴了起来。   阿昭,是第一个和她主动交换名字的人。   不,是妖。 第6章   交换好名字,音音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好多东西。可是储物袋东西太杂,音音索性拿出来,一起收拾。   衡昭双手抱胸,靠树而立。   时不时说两句。   “这是什么?”   “皂角。”   【原来这就是皂角!长得和四季豆似的,不知道和香皂哪个更好用,这个应该也不错,原生态健康,不过用在身上会不会染绿皮?绿油油的,咦惹……】   音音:……   肥皂?什么是肥皂?   原生态又是什么?   音音愣了愣,没听懂衡昭的话。   但这不是她第一回 没听懂了。   音音极力忽略心湖的声响,直直取出另外一大包。这一大包鼓鼓囊囊的,重到压弯了音音的腰。   音音打开大包。   衡昭眼神还是那样的冷峻,和他热闹的心理活动截然不同。   “这是红薯。阿昭你吃吗?”   或许是绷久了,听着心湖热闹的动静,此刻的音音露出几分孩童才有的稚气。   她主动向衡昭发起分享的邀请。   但一问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的红薯有点拿不出手,周老说宗门供奉龙神用的都是金砖珍宝,她现在请龙神的弟子连碎银子也没有。   简直太失礼。   果然,衡昭深邃的眉眼多了些昏暗和波折。   音音看在眼里,懊恼不已。   但很快——   【哇!好东西!】   音音眸色瞬间柔和,瑰丽温暖的火光恰好柔和了音音白净瘦削的侧脸,让她圆润如小鹿眼的眼睛明亮若星辰:“烤红薯最香了,又软又甜还会流蜜。”   【妈的香哭了!】   【但我能找小孩子要吃的么?】   音音默了默:“我多烤几个?”   “如此、甚好。”   “……”   灵山周围都是药材,但顶处有树,音音拾取地上的枯叶和干柴,拢了拢,取了火折子大火。   火烧得差不多了,往里丢了四个红薯。   片刻后,音音掏出了两个粗糙的小马扎,见衡昭站着,便先给他递了一个。   同样坐着,因为衡昭个高,她还要抬头看衡昭,月色混杂火光,衬得男人的眉眼罕见有几分温和。   但小马扎太矮。   衡昭的两只腿曲着,很是委屈。   对哦,好像不合适。   音音舌尖抵后齿,刚想给衡昭换高点的长条木椅,就恍然听见心湖微妙的心声,骄矜傲然。   【啊,我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音音一阵恍惚,她看了看衡昭快伸到自己脚边的腿,再低头看看自己的。   她默默把腿往衣摆里缩缩。   好吧,不用换了。   红薯熟还有的等。   衡昭即便想法多,但不会说出口,音音自然不会主动提。   一高一矮围着火,这种静默是让音音享受着的。   她很舒服。   哪怕对方一言不发地坐着,只要出现在她睁眼可见的地方,她就能缓和好自己所有波涛汹涌着的心绪。   所以,这就是有人陪的感觉么。   音音回神,想要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随后,她从储物袋取来一块牌位,短刀拿在手里,低头认真刻字,这是她到了沧海宗做的第一件事,娘死了,但她还得给她娘烧纸。   不能没个牌位。   衡昭看了许久,明了。   她是给死人做牌位。   等她收起结束,收起刻刀时,衡昭惑然:“音音。”   “怎么了?”音音抬头。   衡昭直接道:“上面没姓氏。”   “啊?”   衡昭扣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木牌,示意:   娘:姬桑扶,女:音音。   音音抚弄牌位的手一僵,但她面色如常,神情态度恢复得很快,好似她只是回答完衡昭有关“今天晚上吃什么”的简单问题。   “没有姓。”   “?”   音音看面前的火变弱,她敛容翻动干柴,火光起,给她的两颊晕染出一点朦胧的韵味。   一切都是沉默的,除了“噼啪”的火响。   许久后,音音扯出一抹笑,再次重复:“就是音音。”   不是洛音音,也不是什么顾音音。   她只是音音。   音音硬挤出来的笑并不好看,却让衡昭不由晃神。   衡昭莫名难言,胸腔稍显酸涨。   【艹,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个,有名没姓,小笨比不会还有什么深刻苦大仇深的身份吧?】   苦大仇深……   音音长吸了一口气,又悄悄纳出,   她不想别人同情她。   她不可怜。   下一瞬,她收好牌位,绽起笑脸:“阿昭想吃几个?”   【啊?吃几个?什么吃几个?】   【不对,她刚刚喊我什么?她这么瞎喊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心湖如微风掠过,泛起圈圈涟漪,衡昭的心声带着浓烈的不满,却让音音失笑。   音音已经不难过了。   衡昭还在心湖反复计较着,他的模样却漫不经心,看似毫不在意一般地纠正音音的错误:“喊错了。”   【要喊我哥哥,或者是阿昭哥哥。】   【笨比。】   音音偷偷笑笑。   衡昭才不像她哥哥,她只有一个哥哥,就是叙之哥哥。   但她还是选择顺他心意。   无卑躬屈膝,亦无讨好奉承:“阿昭哥哥。”   衡昭紧绷的唇角瞬间舒平。   【呐,这声“哥哥”理所应当!】   音音低头生火烤红薯,忽就开口:“阿昭哥哥比我大多少?大我几岁的话我的确要喊哥哥。”   衡昭顿了顿,道:“大你几十呢?”   音音不假思索:“喊叔叔。”   衡昭眼神变得幽深:“那大几百上千岁呢?”   这次音音略显纠结:“祖爷爷?”   衡昭:????   【什么逼玩意儿?】   “对,就是祖爷爷。”音音想了想,小心解释,“大几千岁了不能喊哥哥,遇到这样的大能就该喊祖爷爷。我们作为后辈,要懂礼数。”   衡昭微眯凤眼。   音音看着他,嘴角弯弯露出笑来。   她很是真诚地对龙神大人派遣下来的弟子表忠心:“阿昭你不用担心,如果以后见到龙神,我不会叫错。一定顶礼膜拜叫一声‘龙神祖师爷’,毕竟龙神大人活了这么久,可能老得快不行了,说不定鳞片掉光,牙齿也没了……”   【神特么绝对不会叫错……你现在已经叫错了你知道吗…鳞片掉光,牙齿也…怎么…又气人的!】   许是心湖的言辞太激烈,音音反而什么都没听清。   她翻着红薯,长棍戳着红薯,软乎乎的。   好了!   音音语气欢悦热切:“阿昭!阿昭!能吃了。”   龙身几万岁的衡昭扭过脸去:“不吃。”   “啊?”   看他不吃,音音愣怔了一瞬。   但她已经不是第一回 被拒绝了。   音音将递红薯的手收回,动作很熟练:“好吧,那我自己吃。”   “?”   看音音收手,衡昭的冷俊脸一僵。   【???】   【她就不知道再多问问?这一届年轻人果然不争气,不知道尊老爱幼,还不知道持之以恒的重要性???不对,我这是被敷衍了吧!!!她平时都这么敷衍别人,还是独独敷衍我一个?】   音音美滋滋地抿着红薯,饿到前胸贴后背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圆满。但等她听到心湖的骂骂咧咧,音音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彻底陷入了茫然。   啊……   妖怪们好难懂啊。   -   妖怪难懂。   大妖怪的心思也难猜。   衡昭最后还是尝了红薯,还知道了音音的故事。甚至查探出这处没有音音需要的药材后,他自己补贴了一株,趁着音音低头找药材,偷偷插在枯树后。   【没想到小笨比还是个瘦弱惨,猛男流泪……】   【我真是个好人。】   音音:瘦弱惨?   音音眨眨眼,忽略那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转头找到药材,眼前一亮:“找到了!”   小心收好药材,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衡昭:“阿昭当真和我一起回去么?”   衡昭看着瘦巴巴的音音,没有流泪,但他点头:“自然。”   很快,他补充:“我换个身份。”   【还没把租子收回来,收,这次加倍收!】   【但不能上大号,上次过来就弄坏了这里的结界,好烦,现在用哪个身份合适呢……想到了,就用这个,英俊霸气帅到没朋友,得我真身几分真传。】   心湖很热闹。   音音说不出自己的感觉。   明明衡昭的话都是对的,但听他亲口说出的时候,自己总莫名有一种手痒的感觉,但她又期待着,期待看见阿昭口中的英俊霸气是何模样。   音音静静听着心湖的声音。   很快,眼前的衡昭消失,转而渐渐出现黑色的物影。   长长的身子四只爪,黑色的鳞片遍布,那物头上还有两只精致的角,眼睛分布很开,黝黑到就像是最浓重的夜色。   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蛟!   虽不如巨龙可以翻腾千里,但也可守护一方。   她明明该怕的。   可眼前的蛟兽并不吓人,它不断缩小身形,直到变成三指粗的大小。小蛟蜿蜒着,缠绕在她的手腕。   手腕冰凉的触感太过明显,音音全然不能忽视。   蛟兽似乎觉察出她的僵硬,微微缠得松了些,还用纤细的的角磨蹭着她的手腕骨,圆溜溜的黑眼珠子的微微眯起,不经意之间,似在贴人。   音音忍不住缩缩手腕。   哪有几分霸气。   小小的,黑黑的。   有点、可爱。   音音想抬手仔细看。   但忍住了,她温声问着:“阿昭,你能说话吗?”   小蛟:“能。”   声音和刚刚的人形有了不同。   不那么冷了,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的慵懒,像极了睡醒时的惺忪。   音音揉揉耳朵。   习惯性地寻找心湖的声音,但她静静聆听心湖,寂然一片。   她……听不到了阿昭的心声。   缠在她手腕的小蛟看她不动:“?怎么了?”   音音回神,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少了什么。   小蛟催促:“哦,走吧。”   【走喽~带着小笨比去收租~】   音音脚差点踩了个空。   心湖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热闹,音音听来却不烦,她细细听着,眼尾微扬,欣然加快了步伐。   阿昭,真是个很热闹的人。 第7章   衡昭一路在音音的心湖念叨着待会该怎么收租,从金石珠玉收到绫罗绸缎。还说作为惩罚,禁地的灵药、丹宗的丹丸、殿宇的汉白玉长廊他也不放过,要一起收掉,带回去装点龙宫。   音音装作听不见心湖的动静,但她看着烈阳,不免几分忧愁。   这样收租,沧海宗会倾家荡产吧……   其实收租是什么,音音并未搞清楚。   但这并不影响音音觉得衡昭很厉害。   他是龙神的弟子,孤身一人来到他们的世界,他本身就已不凡。   那她这样的凡人,有朝一日也可触摸天穹么?   音音不确定。   但这一刻,她第一次产生强烈的绮丽幻想。   音音好奇道:“龙神大人多大了啊?”   衡?小蛟?昭:“万把岁。”   【一点都不老,贼酷贼帅,牙齿没掉光,头发黑又亮。】   音音忍不住偷笑,默默记在心里,想起什么,似有难以启齿的意味:“那龙神大人的供奉,是不是都是金玉珍宝?”   小蛟傲然:“自然。”   【谁不喜欢亮闪闪呢?龙宫还有一根纯金盘龙柱,又粗又高,阳光下还布灵布灵的。】   音音想象着盘龙柱的样子,但她想象贫瘠,想不出。   只能摸索出盘龙柱模糊的样子。   小蛟则兴味地和她描述,高大,粗亮,雕刻精细龙纹……但说到中途,他看到音音紧紧抿着的嘴,顿了顿:“你觉得龙神奢侈?”   奢侈?   音音摇摇头。   她不觉奢靡,反而觉得就该如此。   万年的神祇,庇佑苍生,就该用最好的东西供奉。   衡昭直言:“那你为何心情不好。”   阿昭竟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音音悄悄摇头以作否认:“不是心情不好,只是有点失落。”   衡昭小蛟眼微闪:“失落?”   音音低低叹气,老气横秋:“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供奉不起龙神。”   音音话音刚落,耳侧轻笑泛起。   笑什么啊……   音音茫然地侧头看他,对上小蛟黑中泛金的瞳仁,她狐疑不已。   “没什么供不起的。”   “?”   衡昭似笑非笑地看着音音,语气轻谑,他悠悠道:“只要你送,他一定会收。”   真的会收么?音音不确定。   但音音已然调整好心境。   路上她和衡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又问了许多有关龙神大人的事,比如龙神大人和沧海宗的关系究竟如何。   得到的答案和周老的截然不同。   靠近禁地的地方人烟少,音音也不必拘着衡昭,小蛟攀爬到音音的肩膀坐着,柔和的晨风下,音音能听到耳侧淡淡的呼吸声。   每一下都踩在音音的心尖。   难得心无压力。   可惜音音还需先将药材送给顾皎皎。   所以不能陪衡昭收租。   远远看到顾皎皎身边的侍女,音音低头暗道:“我不能陪阿昭了,我要去送药材。”   “嗯。”衡昭不介意,“你去忙你的。”   【凶凶的样子不能让小孩儿看到。】   【我可真体贴~】   音音捂嘴轻笑,小声道:“那等阿昭忙完了,可以来找我。”   音音仔细告知了衡昭自己的住处。   说完静静地注视着衡昭。   似在等待着什么。   小蛟一愣。   被她这双大眼睛盯着,感觉很微妙。   很快,衡昭懂了。   他从音音的肩膀往脖颈处挪动,蛟头轻轻贴近。   “回见。”   微风掠过,轻且撩耳的两个字落在音音耳边,春日光影里带着几许懒洋洋的味道。   -   回见。   回头再见。   音音一路细细琢磨这两字藏着的意味,随侍女前行的脚步轻快焕然。   没人和她说过这两个字。   哪怕当下春朝融融,百花盛绽,也不及衡昭清浅的两个字来得震撼。   “音音,你找到药材了?”   “嗯。”   侍女暗中提醒:“你要不要确定,别找错了……”   灵田早就没有皎皎小姐要的药材了。   音音摇头。   她不用再确定,因为她早就确认好几回。   音音来时,顾皎皎刚入寐。   但这是简单的说法,实际上,顾皎皎晒得并不简单,清丹峰送来的新鲜疗养药植围在廊檐之下,灵气充裕,嫩白色的金蚕纱织成的长帘随风飘摇,时不时漏出日光,岁月静好。   “你在外先等等,小姐还没醒。”   “好。”   音音在院外等了许久,思绪横飞。沧海宗不再供奉的事,阿昭会不会生气啊,不过这事沧海宗做得的确不地道,说好的供奉没了,难怪龙神的弟子会生气。只是希望阿昭惩罚的时候,能轻轻的……   半个时辰后。   音音思绪中断,顾皎皎唤她进来。   里面不只顾皎皎在,顾叙之也在。   男人坐在顾皎皎的贵妃榻边,阳光从一侧自然洒落,轻扫他的鼻梁,下颌,最后横亘在他喉结上,余留一线光亮。   舒俊,润眼。   光是坐着,就已经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顾叙之正在给音音把脉。   作为内门弟子的断层第一,他不仅是个剑修,丹药,医道也有所涉猎。音音心里算了算时间,她已经在外等了半个时辰,期间除了往来的侍女,就没有别人的身影。   看来叙之哥哥比她来得还早。   音音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见顾叙之,只看了一眼就妥帖地收回视线。   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但她多看的那一眼还是被顾皎皎敏锐发现。   趁着顾叙之出去取药,顾皎皎靠在金丝软枕上,双手抱胸,不满地打量音音:“你刚刚在看什么?”   音音闷声:“没看什么。”   顾皎皎冷笑:“你在偷偷看大师兄。”   音音没否认。   她的确看了。   顾皎皎想发难,但碍于顾叙之端着药穿过月亮门,她没多说什么。   将药碗送到顾皎皎手中,顾叙之已经没了逼供音音时的冰冷。他亲手打开密封着蜜饯的油纸,修长的指尖握着筷子,夹出一小碟的白霜蜜饯。   再一推,推送到顾皎皎面前。   “喝药,不然又梦魇。”   “好。”   “最近的药包没少,你又偷偷不喝药。”   “下次不会了。”顾皎皎没有反驳,她含着蜜饯,讨好地冲着顾叙之笑笑,“大师兄在外也要小心,我闻到大师兄身上都有血的味道。”   “那是妖兽的。”   “妖兽的么?那大师兄也要小心,千万不能受伤。”   顾皎皎的关心惹得顾叙之无奈莞尔,他应下,随手又将她睡到凌乱欲坠的珠钗温和拨正。   顾叙之的温和音音看在眼里。   她没醋味,她仔细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默默否定了顾叙之的话。   不对。   叙之哥哥身上受伤了。   她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顾叙之后肩胛骨的浓烈血色,只因为白色外袍盖着,又有乌黑长发遮掩着,那殷红的伤口才若隐若现,让前面的顾皎皎难以觉察。   音音看得很清楚,她微翘的唇珠被下齿轻扣,心有些乱。   怎么伤的,严不严重?有没有上药?   顾皎皎看音音一直盯着顾叙之,尤为不满地叫了她一声。   音音:“怎么了?”   顾皎皎捧着碗,瓷白的碗,苍白的手指骨节,带着异样的病态瘦削感:“我让你找的药呢?”   音音将顾皎皎要的药材放在一旁的小案几上,那本药材书也放在桌上。   放下东西,音音准备自觉离开。   不碍顾皎皎的眼。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顾皎皎含着蜜饯,声音多了几分囫囵,音音被她喊住,便也不走了。   “还需要我做什么。”   顾皎皎看着一旁清明如玉的顾叙之并未分半分眼神给音音,心里满意,嘴上依旧不放过音音:“我要吃另外一种蜜饯,你去小厨房给我取些,别拿错了,要大师兄送来的那罐。”   音音微微皱眉:“叙之……大师兄送的蜜饯,是哪一份?”   “我和你一起去。”   “怎么能麻烦大师兄……”   顾皎皎刚想责备音音蠢笨,旁边的顾叙之已然撩动衣袍起身。   顾叙之再次淡道:“我同她去。”   顾皎皎诧异:“大师兄,让侍女带她去就好了。”   顾叙之摸摸她的脑袋:“无碍,刚好看看你最近有没有背着我偷吃。”   顾皎皎扯出一个笑来。   完了,她昨天趁着大师兄出去取药材,吃了好些医修不让吃的禁物。   音音随顾叙之离开。   顾皎皎的话在她脑海停转,她念叨着顾叙之受伤的事。   她站在他身后,定定看着顾叙之高大的身躯笼在暖阳下,前者的影子笔挺地打在她脚上,仿佛她每走一步,就能和顾叙之续上暗无人知的牵连。   音音莫名高兴,她脚步放得极轻。   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惊扰前人。   庭院的香气渐弱,二人靠近厨房,不见光,影子消失。   顾叙之身上的血腥愈发明显。   叙之哥哥到底哪里受伤?   心里想着事,音音总慢上顾叙之一步,跟在顾叙之后面,像个沉默的小哑巴。   顾叙之自始至终没看她。   骨相优越的面容丝毫不带笑意,仿佛不是帮忙,而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叮咛音音。   他打开橱柜,一个个翻找:“你的药材是皎皎让你取的。”   音音回神:“是。”   顾叙之云淡风轻,凝声试探:“从哪儿取的。”   音音没做隐瞒:“药田那儿。”   顾叙之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微微淬着难言的逼迫,他扯着嘴角,似嘲讽一般地驳回音音的回应:“药田没有这株药材。”   音音顿了顿,“但药田前面有座山。”   音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抠:“山上找到的,枯木旁边。”   顾叙之上下打量她。   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说谎了。   音音的确瞒了什么没说。   比如衡昭的存在,她就没说。   顾叙之看出她的隐瞒,抬手从厨房的高架上取下一个黑陶罐子,递给音音:“你不可有伤害皎皎的心思。”   音音心弦紧绷。   她抱着并不算赘手的罐子,糖粉的味道刁钻的穿过油纸,凑到她鼻尖。   明明是甜的,她莫名心间发酸。   音音低喃:“我没有想伤害她。”   顾叙之注视着她,面色寡淡但不失警告,许久后,顾叙之才收回看她的视线,同她擦肩而过,徒留一句——   “你最好是。” 第8章   顾叙之被宗主的侍从唤走,火急火燎地说有大事商量,还要他快去宗主书房。没了顾叙之,顾皎皎嫌累,也没劲儿折腾音音。   时隔两天,音音终于踏着月色回到自己的屋子。   可每一步都尤为沉重。   她怎么会伤害顾皎皎呢?   因为她不清不楚的身世,还是因为自己在叙之哥哥的眼中就是个心存歹念的恶人。   两种结果都不让人高兴。   音音神色蔫蔫,进入府穴。   周老在她屋前久驻,说要给她送灵石。   “我也有么?”   音音稀罕极了。   周老失笑:“音音你自然有,一份是外门弟子的份额,每月十块,一份是皎皎小姐侍女的份额,每月二十块。”   音音小声惊呼:“一共三十块啊。”   音音第一回 见灵石。   和普通的石头不一样,灵石亮闪闪的,白灵石,青灵石,红灵石,各色各样,月色混着灯光,像一块块不规则的宝石。   音音小心收回,就收在储物袋中。   储物袋,还是叙之哥哥送她的。   音音指尖在储物袋上停留许久,想着白日里顾叙之的冷淡,她失神地收回储物袋,捧着热杯子,视线定定地看着眼前往上扑腾的白色雾气。   “周爷爷……我可以问你个事吗?”   “你说。”   “皎皎,她是不是身子不好?”   周老没想到音音会主动提起顾皎皎:“她刁难你了?”   “不算刁难。”音音认真解释,“只让我去灵田取药材。”   音音又轻声道:“叙之哥哥也一直给她寻药材,准备汤药,似乎在帮她调养身体。”   周老叹了口气:“皎皎小姐身子的确不好,”   音音眨眨眼。   周老没有隐瞒。   “皎皎小姐生来气血不足,要不是顾宗主用天灵地宝吊着,早就活不过一岁,可后面即便仔细养着,未曾夭折,底子还是极差无比。   不能修炼,不能操劳,夜里更是梦魇缠身,夜夜难眠。”   “皎皎小姐病气重,不能修炼后就变得性子诡谲。”   周老补充:“但皎皎小姐并不坏,周围人也大多宽容。如果你遇到她发脾气,顺着点她的心意就过去了。”   听了周老的解释,音音连连点头。   周老说得很全,有关顾皎皎的,能说的,他都告知了音音。   不仅因为音音主动问,周老也想提醒音音,伺候皎皎小姐的时候千万别做错事,以免惹了皎皎小姐不悦。   音音一一应下。   她不懂侍候人的事。   当下大致明白了一点,那就是顾皎皎让她做的事,她尽力完全就是。   周老离开,音音还在消化着他的话。   看得出来顾皎皎人缘极好,当初叙之哥哥和一群内门弟子来接她,言语之间都是对顾皎皎的维护和喜爱。   音音有些羡慕。   什么时候也有人愿意为她这么说话……   但音音很快释怀。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她虽然穷,小时候缺东少西还被村人责骂不详,但她并未疾病缠身,夜夜不能眠,音音难以想象,那点被顾皎皎磋磨的难受也渐渐烟消云散。   音音安慰自己,她和皎皎不一样。   现在这样,已经极好了。   可惜音音不敢多问有关顾叙之的事。   她到了宗门几日,只知道顾叙之是内门弟子,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音音回忆白天见到顾叙之的伤口,猜测从何而来,又回忆起顾叙之五年前糙米之恩,以及将接她回沧海宗的好。   糖掰碎了,融化了,她还在细细嘬着甜味。   大师兄话少,冷漠。   但他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   昨晚衡昭没来寻她,音音本有些失落,但今日一看外头的“热闹”情景,她当即明了阿昭的忙碌。   对哦,阿昭还要努力为龙神大人“收租”。   龙神使者下界的消息传得很快。   沧海宗的动作更快。   具体体现在音音出门,沿路的宗门广场金光熠熠,各处都很热闹。   “金球金砖金龙像,我头一回见宗门这么大手笔!”   “何止在金银上大手笔,宗门几大山头的长老都快疯魔了,送丹药的按箱送,送符咒的摞成山,就连灵宠园的灵兽都躁动无比,连夜往外吐自己的好东西……”   “你说咱们送的东西龙神看得上眼么?”   “这、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听说……”说话人迟疑稍许,言语遮掩地捂着唇舌,“龙神的使者扬言要拆了沧海宗,打包送上去。”   龙神的使者,那就是阿昭了。   至于拆了沧海宗……   这话阿昭确实能说出来。   音音仰首看暖阳。   总觉得今天的天空,都是霸道的金色。   音音忍俊不禁,悄悄捏紧了自己的储物袋。   等音音到了顾皎皎的殿府,侍女前来告知她,小姐刚睡,不想见她,只让她来了就去库房整理供奉龙神的贡品。   顾皎皎自然不放心音音一人去库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怕她手脚不干净,一个年老的沈管事领着她。沈管事庄严肃重,面无表情,音音亦不敢多言多看。   音音低头走路。   很快,被甩了个册子。   音音颇为措手不及。   当下两排睫毛颤巍巍的,喏喏垂首。   沈管事眯眯眼,她知道自家小姐让音音过来的缘由,大抵是怀着炫耀的心思,想让这个姑娘看出二人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自然,沈管事也知道眼前姑娘的身份。   她伺候过宗主夫人,看皎皎小姐长大。   对音音,自是不喜。   沈管事上下端详着音音,似乎想从音音身上寻出那个浪-荡-女人的蛛丝马迹,但徒劳。音音即便从那个女人肚子里出来,也毫无那人的特点。   黑发细软,唇瓣浅淡,和浪-荡-女的浓艳奢华大不相同。   甚至,音音瞳目干净,明亮。   那双小鹿眼偷偷看她时,漂亮又安静。   沈管事心湖微动。她收回打量音音的视线时,干唇上下抬阖。   “已经到了小姐的库房。”   “这边是小姐的私用药材和丹药,不用送,龙神大人也用不着。”   “这边是小姐的珍藏,有金有珠玉,你按照这个册子准备。”   音音:“好的。”   沈管事放下东西便走。   音音仔细去瞧手上的单子。   上面器物不少,但顾皎皎的珍藏更多,音音抬头认真去看,入眼之物个个精贵,随意拿出来一个把她卖了都赔不起。   这么一整理,就是一日。   无人帮她,音音知晓,或许这是顾皎皎的意思。   到了晚上,库房的渐暗,但四角夜明珠的清辉尚在。音音揉揉眼,就着夜明珠的光芒继续整理。金算盘,金笔杆子……还有一斛金瓜子,音音取出来检查,粒粒饱满,在红紫珠宝镶嵌的盒子里,流光溢彩。   好贵重啊,要小心些。   音音昵哝,动作放得愈发轻柔。   “啧——”   寂静中,一声低语打乱了音音的动作,“拿错了。”   听到声音,音音心率加快,捧着手上的金品,奇异的光芒几乎瞬间齐齐迸发出来,金瓜子浅淡的鎏金色覆盖在她乌黑眼睫上,忽闪忽闪的。   音音四处探寻:“阿昭,你回来了吗?”   “嗯。”   男人以人形出现。   和顾叙之的清俊不同,衡昭的容貌多了几分明朗,熟悉的黑袍在身,男人峰眉星目,肌如白玉,唇色-诱人,举手投足自带一抹天地黯然的绝色。就好似他只稍笑笑,眉眼间就染上说不尽的浓烈冲击感。   真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啊。   音音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来人。   但——   【狗比沧海宗的特产是嘴硬吧?】   音音:?   什么硬?   【还说什么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劳资去检查,不是少金砖,就是缺金碗,连之前留在山洞里的那面寒冰床都薅了!妈哒妈哒妈哒妈哒,这夏天怎么过!艹,气飞劳资了,再给他们一日时间准备,要是聚不齐,这个宗门势必天!凉!宗!破!】   心湖翻涌着的强劲霸道和男人的外表截然不同。   对方话多,且密,还脏……   涉世未深的音音被一股脑地塞了一耳朵的话,愣是无措地呆立在原地。 第9章   【再给他们一日时间准备,要是聚不齐,这个宗门势必天!凉!宗!破!】   【啊,不说这个了。】   【影响酷仔心情,还是来看看能从小笨比这里打到什么牙祭】   衡昭稍弯腰,凑到音音旁边细看。   【呦~好东西真不少~】   随后男人慢条斯理地抽出音音手中的名册,言语清淡,他重复道:“拿错了。”   “拿错了?”   ‘刚“欣赏”完心湖的热闹,音音闻言抬头去看衡昭手中的名单,她明明按照名单来的,样式和数量都反复核对,怎么还会错。   但她个头矮了些,还需踮脚去看,“哪错了?”   音音紧紧地皱起眉。   她很是认真。   脸也绷得死板板的,活像个苦读诗书却遭遇难解问题的老学究。   衡昭本想逗逗人,她这么认真的态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咳一声,遂,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条目单子压得矮了些,   方便音音去看:“这里。”   “金算盘一把,金砖十块,金瓜子一斛……没错啊?”   “怎么没错?”   衡昭抬起手,指了指周围的宝石斛,长睫低垂着,眸中金光微漾:“五斛金瓜子,就送一斛啊。”   音音还在茫然。   衡昭指尖点点身侧,矜持提醒:“很失礼。”   音音偏头去看,视线越过男人精瘦的小臂看向他新开的四斛金瓜子。   懂了。原来是送少了。   五斛送一斛,还被龙神的弟子发现。   的确不行。   音音想着补救的法子,不行的话,她请示一下顾皎皎,让顾皎皎多送些出去?可这是顾皎皎的库房,眼下顾皎皎不在,谁能掌事。   总不能是她来担吧。   衡昭的模样漫不经心:“所以,你打算怎么补?”   音音震惊,小鹿眼瞬间瞪圆:“我补?”   衡昭掀着眼皮子看她,幽幽道:“不是吗?”   【这不是小傻比你的库房?】   【难道不是小傻批在给我备东西?】   音音立刻摆手解释:“不是不是!这是顾皎皎的库房,我只是帮她拿东西的。”   衡昭顿了顿。   【哦,差点忘了,她是个弱瘦惨。】   看衡昭没有继续误会的迹象,音音反而没感受到第一次被衡昭逼问贡品在何处的压迫感。音音轻轻松了口气,随即抿抿唇畔,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份布袋子。   “其实我也有要送的……”   “?”   “阿昭,你能把我的供奉,也带上去么?”   普通素色钱袋子正叮当哐当响,里面是她提前放好的灵石。   也是她念叨一整日的心事。   衡昭错愕,没想到她真有供奉他的意思。   很快他颔首垂眸,瞧出这不起眼的“供奉”,尾调拖得悠长,勾起唇冲她笑了一下,玩味笑道:“你拢共几块灵石啊,怎么就送这么点。”   音音分不清他是嫌弃,还是嘲笑。   但她很坦诚。   “二十九枚。”   说到这,她哂然:“本来三十枚的,但我之前从没见过灵石,想、想留一枚当纪念。”   音音低头,心虚地不敢看衡昭,温吞地从钱袋里取出她自留的那枚。   衡昭定睛去看。   晦暗,粗糙,灵气也弱。   就很不美观。   一共三十枚灵石,她只留了一枚,还留了最差的……   余下,全数进上。   弄清了这点,衡昭彻底笑不出来了。   再看着眼前小姑娘递上的绚亮灵石,衡昭那颗曾在沉睡中度过万年的平静心脉,似乎被一条无形的龙尾狠狠地抽了一下,波涛翻天滚。   【艹,我真不是个人。】   音音被心湖突然的声响震吓住。   阿昭怎么了啊。   怎么突然就这么说自己。   不过阿昭的确不是人,不知道什么厉害的大妖怪呢……   不对,思绪偏了。   阿昭不收她的灵石,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的灵石么?   之前阿昭没有拒绝她的红薯是因为阿昭人好。   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帮龙神大人“收租”的徒弟,阿昭忙的都是公事,收下的东西要再交给龙神大人,不能失了沧海宗的面子。   仔细想想,好像真的不合适。   音音咬着牙,别人都送金石玉器,天灵地宝。   她却只能拿出这些东西。   她实在太小气。   可她实在没有金子送。   音音兀自思索,那头的衡昭属实被音音的满腔忠诚打动。   当即收下那二十九枚灵石,但他把音音留下的那颗毫无光华的灵石换了,再递送到音音手中的钱袋子上,正放着一枚亮闪闪的灵石。   音音诧异:“这……”   衡昭动作很轻地给钱袋子打了个结:“这个好看,你留着做纪念。”   看音音还不放心的样子,衡昭挑眉:“你放心,剩下的我一定给你送上去。”   音音心里暖融融的,真诚道谢:“谢谢阿昭!”   衡昭嗯哼一声,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捻了捻细绳。   【错啦,要喊我哥哥。】   -   虽说事情很多,但有了衡昭帮助,音音还是很快就完成了贡品的处理。女管家来的时候,衡昭已经熟练地变成一条小蛟,缠在音音尚且宽大的袖摆里。   但来的不只管家一人。   还有顾叙之。   沧海宗大弟子白衣在身,长发如墨,瞳目清冷寡情,好似谪仙一般不染纤尘。   “大师兄!”   音音的眼睛亮了亮,还抬步往前一冲,没缠紧的衡昭险些从她细瘦的手腕滑落。   【哎哎哎!我要掉下去了!】   【小傻批怎么回事!看路看路!】   【艹,劳资好晕,明明自己飞一点也不晕。】   音音没注意,当下她自己的心湖热闹。   两眼亮晶晶,袖摆也荡得凶。   只是她想起顾叙之之前告诫她的话——“你最好是。”   音音冲上去的步子骤然慢了下来。   一旁沈管事不满:“小心点,这里的东西都贵重。”   随后沈管事又道:“整理好了?”   音音停下步子,一板一眼地回应:“嗯。”   说着音音看向顾叙之。   顾叙之只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随后接过音音手中的名册,情绪难辨。   终于想起衡昭还在她手腕缠着,音音谨慎开口:“库房的金瓜子有五斛,要不要多备一些?”   顾叙之挑眉看她,又看向沈管事:“皎皎准备了几份。”   沈管事不卑不亢:“一份。”   顾叙之皱眉:“多加两份。”   沈管事刚想解释,顾叙之淡道:“皎皎年纪小,做事不妥当,沈管事你是宗门的老人,难道不知晓宗主大人他对龙神大人的重视。”   沈管事不再多言。   顾叙之接过沈管事手中的名册,上面录下的东西不少,但还是稍显偏颇。   好在他们还有时间整理。   其实龙神突然让使者下来收贡品的事,最受震惊的还是顾叙之。   他修炼到如今,一直不信龙神的存在。   如果有龙,为何千百年不出现。   这天下早就妖兽横行,伤人伤灵兽,也不见龙神出手。   但现在,龙神的神迹出现,将闭关的师傅唤出,他师傅正在修炼最关键的时刻,出来的时候却多了内伤,师傅一面咯血,一面唤来了自己,叮嘱着让他整理出一份厚礼。   立刻、马上。   厚礼必须贵重无比。   所以他才添了好些东西。   -   只是对龙神尊敬与否,不在礼,而在于心。哪怕送再多东西的顾叙之等人,在衡昭心里都比不得一片赤诚的音音。   新添加的东西音音都收拢好了。等她再出库房,月明星稀,晚风轻摇,音音手臂贴着的小蛟也由熨凉的体感逐渐转为温和。   小蛟不困,正聚精会神地听墙角。   起初顾叙之上道地多备东西他还高兴,可听着听着,衡昭拳头硬了。   男人声音冰冷:“皎皎让你来的?”   音音温吞,踩着月亮:“嗯。”   男人沉言:“你不知道皎皎在为难你么?”   音音:“……”她当然知道。   音音低头看脚下月光。   月光明亮,光洁,正柔柔地笼罩地上沙泥。   音音轻轻道:“她是小姐,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弟子,她要我来,我必须来。”   顾叙之闻言停下步子,他高瘦英俊,月光给他俊逸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   “大道修行,天命长久,这些你不想?”   音音很诚实:“想啊。”   他敛容看她,语含讽刺,可不等他的凉薄话语出口,音音突然抬眼:“大师兄。”   顾叙之明眸微愣。   这是音音第一次喊他“大师兄”。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音音故作轻松地笑了。   可这笑并不好看。   甚至她讷讷的,感觉胸腔有几分气闷:“不用大师兄继续提醒我。就如之前那些师兄们说的那般,我不过一滩烂泥巴,要不是身体里的那半血,我合该在外终老,哪里有机会触碰大道,更哪有脸面……去肖像顾皎皎的东西。” 第10章   音音眨眨眼,很坦诚。   的确如此。   如果不是她体内的那一半血脉,她此生都与沧海宗无缘。但这些东西向来秘而不宣,音音不该如此大方地说出。   当下她的直接了当让人难以招架。   也成功让这番对话僵持了。   顾叙之凝神盯着她,看了许久。   才将话题转移了回来:“前面说的那些宗门都能给你。”   音音皱眉。   大师兄难道没听得她的意思么。   天上不会掉馅饼。   她不要,她也不配要。   音音强调:“我不贪图那些我够不到的东西,”   顾叙之颔首,不留情面:“有要求。”   “?”   “前提是你不能对皎皎有异心。”   -   【艹!狗逼们到底在骄傲些什么!】   【小傻批太可怜了!】   【有这样的父亲和母亲是小傻批的错嘛?如果给小傻批重新投胎的机会,说不定小傻批也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哦,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不想和你们有瓜葛!】   回去路上,衡昭骂得好大声。   当然,衡昭这些话都是在音音心湖骂的。   但音音失神许久,风吹的她刘海凌乱,红唇纤薄,她全然没发现手腕小蛟的暴躁炸裂。   一个失魂落魄,一个使着劲儿暴躁。   直到跟音音回了洞穴,二人才将将缓过来。   也是这时,衡昭这才发现音音的异样。   小蛟化为人形,颔首去看。   音音阖上门,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两腿交叠在一起。   尚且算得上明亮的烛火下,小姑娘黑发细长柔软,肤色却印着没有血色的苍白,音音死盯着窗外的某个角落,但瞳仁不自意地扩大,甚至失焦,眼眶也湿漉漉的,安静得过分。   衡昭皱眉。   太明显了,小傻批一看就在难过。   【小笨蛋怎么突然这么失落?】   【谁欺负她了?】   【这会儿也没人啊,哦,除了我就没人了……】   【!!!所以我又惹哭人家小姑娘了???不对啊,我还什么都没干,一定是那个叫叙之的惹哭她了!玛德,果然带“叙”字的都不是好东西!】   “你别哭了。”   “啊?”   音音回神,吞了口口水。   她不想承认。   但她心头的确有些微酸思绪在发酵。   “我没哭。”音音回应。   衡昭长长的“哦”了一声。   他稍弯腰,凑到她旁边,盯了盯音音的眼眸,许久后才闲闲地补充了句:“对,你没有哭,只是眼睛进了沙子而已。”   音音:……   为什么听了阿昭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味。   音音扭过头去,倔强着解释:“我只是心疼我放弃的好东西。”   叙之哥哥答应她可以在宗门里学东西的要求。   前提是她得不到顾皎皎那些珍宝。   其实她本可以不要提自己的要求就答应叙之哥哥的要求,但她那一瞬间敏锐地发现,如果自己什么都不求,叙之哥哥依旧不会放心她。   所以她提了。   她也明显地看到,叙之哥哥在应下她话的那一刻,猝然舒展开了眉宇。   有时太过敏感也是一种难过。   在那种情况,她宁愿自己呆一点,做一个被骗的傻子也比戳破骗局自找难堪更舒服。   音音手指搭在膝盖上。   心口一抽一抽的,失落得紧,面上却乖巧。   她看向眼前似乎在关心她的衡昭,别扭地遮掩自己的情绪:“那可是好多好东西,真的好可惜……这么就没了。”   衡昭听了她的话,眸色不变。   那双狭长双眼静静看着她,似信非信,再次开口时,他依旧漫不经心:“行吧。”   【呵,你猜我信不信。】   【骗人,小傻批才不是贪图钱财的人。】   【不过学点东西比靠别人钱财接济好多了。】   音音听到衡昭肯定的声音,虽然觉得阿昭说得对,但现在的她并不想再说这些了,说多了总显得自己难堪。   但她不说,衡昭说得很兴然。   当然,是在心里说的。   在音音看来,他整个人懒洋洋的,没骨头一般靠着窗,那姿容情态,像那歪了脖子的古松,风儿吹过就随意摇摇,无风时就丝毫不动。   总而言之,男人举手投足之间掩映着极致的痞劲儿。   音音盯了许久。   她手痒痒,很想把他扶正。   可不等她开口,那一双金眸极尽悠然,且饱含兴味地看着她。   她又听见来自眼前人新的骄矜言语。   【只是可惜,钱没了。】   【不过没事,小傻批晋升为小穷批!让我们恭喜小傻穷批!】   【哦,还有小傻批长得也瘦瘦巴巴的,不咋好看。不像我,天赋异禀,根骨惊奇,如此俊美还多金。女娲,你今天睡醒了吗?你的那些丑泥点子们,一定都丑的睡不着吧~】   音音:???   阿昭一下子说了好多。   赋予音音的头衔也太多,音音心湖乱乱的,小傻批、小穷批、小穷傻批。她半蒙半猜,听到后面,隐约意识到,自己还是阿昭心中的泥点子……   泥点子?   这样的说法她不是第一次听。   之前沧海宗的师兄们来接她的时候,就说了他就是衬托顾皎皎纯洁的脏泥,那时她很难过。   但不知何故,当下阿昭这么说,她并不伤心。   为什么会不同?   音音不解着,两片薄唇干涩,却被她轻易咬得艳红。   她看向身侧的男人。   “怎么了?”衡昭自上而下看她。   【又在偷看我啊?】   “?”   被发现了,音音却并不慌张,她怀袖下的手轻轻捻动着。   什么偷看。   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看。   被阿昭这么一说,好似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音音的思绪万千。   当下衡昭的面色却淡淡的。   【这个死亡角度看我,我好不好看?】   音音手一僵:??   【一定好看,天上好多女仙看到我都偷偷红脸。可惜这里没镜子给我照照。】   【呦,还在看啊。】   【算了,今天小泥点子可怜,想看就看,趁着还没长开的时候多看看,说不定在哥哥的俊脸熏陶下,长大了就不是大泥点子~】   音音:……   心湖的波浪几次扭转,很快朝着某个小泥点子看不懂的方向,发展得越来越离谱。   音音不禁汗颜。   她从未见过这么爱自夸的人。   不是说修士都要自谦勤勉么,阿昭一点都不一样。   啊,不对。她又忘了。   阿昭是个妖修。   这样就说得通了,妖修什么样的都有,吃人的,抓双修的,阿昭这样只时不时夸夸自己的大妖怪,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   三分真,七分假。   音音的疑难通解了,随即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或许就因为阿昭说话半真半假。   还吊儿郎当!   所以她才不生气。   其实往深处想,即便她再笨,也知道阿昭和那些师兄们不一样。   阿昭对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恶意。 第11章   因为供奉的事情,顾皎皎还生了次气。   当然这个火是对着音音发的。   原因无他,因为昨日顾叙之的检查,顾皎皎库房里好些好东西被供奉了上去,顾皎皎爱美爱金银珍宝,她的库房是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她娘和她爹给她攒下来的,现在龙神使者一来沧海宗,她生生少了三分之一。   顾皎皎怎么忍受。   她才不管什么龙神不龙神,反正她这破烂身子活不过过多久,当下快活才最重要。   就此,顾皎皎又气又恼,生生咯血。   侍女请来医修,用药扎针,音音看着刺猬一样竖目刺她的顾皎皎,心想这又何必。   为了责备她,反而让自己的身子破败。   就很不值。   瞧好身子的顾皎皎自然没放过音音,让音音去打清丹峰挨骂。   “你去清丹峰。”   音音正看着一粒粒圆润清白的丹药从白瓷瓶口流出,闻言错愕:“我去清丹峰?”   饶她见识短浅,也知晓那儿是沧海宗的丹库。   诸多炼丹大能在此炼丹。   挨骂也值了。   以为音音不愿意,那顾皎皎就更愿意了。   顾皎皎吞咽下丹药,面色诡谲:“让你去你就去,省得在我这碍眼。”   音音抿抿唇畔:“可大师兄说安排我去做别的事。”   本想说顾叙之已经答应她,让她在宗门里学一门手艺,音音没想到她现在直接被顾皎皎打发去清丹峰。   这和音音料想的不一样。   顾皎皎被她气得面色潮红。   脑子不知道怎么转的,转到了音音不可理解的弧度。   “你就是羡慕我,嫉妒我。”   顾皎皎突然发难,音音很是茫然。   但音音解释:“没有。”   顾皎皎冷哼一声:“你看了我的珍宝库就没有别的想法?”   音音苦笑。   顾皎皎现在的话和昨日大师兄的话何其相似。   音音还是同样的说法。   “没有。”   顾皎皎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视线强势又有攻击性,似乎想从中寻找出音音说谎的迹象。   但没有。   音音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乖巧。   顾皎皎晃了晃手臂,嗤笑一声:“其实我知道你的身份。”   音音呼吸骤然一滞。   顾皎皎挤出笑:“你以为能瞒得住?小小的私生女而已。”   音音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的刺耳言语,但现在被正主戳破,难堪之感翻腾而起。   “难受吗?”   “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娘的存在,我娘被活活气死。”   “就因为你是我爹和外面女人的私生女。”   音音眉头紧蹙。   顾皎皎的话停驻在耳边,她和她娘的存在,才让顾皎皎的娘亲抱恨离世。是她的存在,让顾皎皎不再成为沧海宗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这些话,丝毫不留情面地将音音瞬然带回那段在村子里饱受龃龉的光景。   是的,她是私生子。   在她老家的村子,她这样的身份甚至可以被唤一声孽障。   “这个女人不干净,孤女寡儿还穿红着绿,一看就是偷汉子的人。”   “老不死的,你还瞎看,小心她吸你精魂。”   “后台跟着的小东西也不干净,和她娘一样妖着呢。”   “……”   她早就觉察自己身份有问题,但现在被顾皎皎直言揭开,她羞然。   而且倍感难堪。   音音陷入沉默。   顾皎皎则眯眼笑,眼中都是玩味般的光。   她静静看着站在床边的音音。   音音眸色很深,唇瓣却淡,皮肤虽还有着干皴的冻痕,但两颊已然泛着玉色光泽。在宗门灵气的养护下,她就像干涸的树枝拼命吸收了水分,只不过几天,她的好身子就可见一斑。   凭什么她一个正经家的宗门小姐胆战心惊,彻夜难眠,而她这个不入流的私生女却能夜夜好眠。   她就是见不得音音这番从容舒服的模样。   音音很健康。   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顾皎皎气得呼吸急促,手臂青筋条条绷起,脸上厌恶音音的表情更甚,身上的银针也随她的手臂而动。   顾皎皎自己熟练地拔下银针。   但等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匀称,少女掌心的针尖轻轻贴上音音雾蒙蒙的瞳仁旁的那颗红痣。   “不要肖想那些你得不到的东西,不管是我现在的身份,我的库房里的好东西,还是……大师兄。”   音音的眼尾传来刺感。   好像只要顾皎皎的手再稍稍用力,就能使红痣流朱。   -   顾皎皎并未对音音动手。   她随不喜音音的存在,但还没有对她亲自动手的必要,听到熟悉脚步声后,她收回手上的银针,在顾叙之到来之际,她还是那个可以在大师兄面前卖乖撒娇的小师妹。   在音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皎皎已经懒懒地靠着床。   一副虚弱疲倦的样子。   “大师兄今日来得好迟。”   “修炼得晚了些。”   顾叙之扫了一眼床边低着头的音音。   并未多言。   他还给顾皎皎带来了许多好东西,无一不精美,都为了哄人。   顾皎皎撅着嘴。   她在软榻上细细赏着,时不时往音音那儿搁几个金光闪闪的小物件。   音音知道她的小心思,只稍稍退后一步。   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为什么都以为她有所图谋?   错将音音侧首回避当成羡慕,顾皎皎突然笑了,她把东西拢在一边,黑黝黝的瞳仁润着水光。   “大师兄这么努力,一定能早日飞升。”   “嗯。”   “大师兄飞升了,那我怎么办?”   “……”   顾皎皎不过开玩笑,但顾叙之却沉默了。   这样的寂然让她眸色一暗。   顾叙之并无直接回答。   他为顾皎皎诊脉,又查了她今日的用药,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顾皎皎的寝殿。   音音也被他一齐带走。   外头很舒爽,花香四溢,一阵风吹过,音音眼角一抽。   她的眼尾微微刺痛。   音音忍着不摸,她避开落花不踩。   “大师兄,皎皎让我去清丹峰帮忙。”   “我安排的,她和你说了?”   “嗯。”   音音低着头,顾叙之在她面前,脚步不停。   沉默许久,前面的顾叙之又开口道:“不是帮忙,是去学东西。”   音音一愣,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一头乌发,和男人精瘦的腰线。   音音默了默:“谢谢大师兄。”   “不用谢我,你离皎皎远点,我也放心。”   “……”   音音心梗了许久。   或许,大师兄并不如外表这般清冷潺然。   -   音音去清丹峰的事情敲定,当天午后就去清丹峰报到,还领了一套青色的长袍。   晚上音音试穿了一下。   长袖飘飘,音音怀疑穿这身炼丹,会炉子烧了袖摆。   衡昭听了她的疑惑,正在贡品名册上提批注的手一停,一滴浓墨落在纸业空白的位置。   他稍稍掀起上眼皮,只觉好笑。   【是有点长了,谁让你矮呢。】   【别说,这袍子有点绿,小傻批穿起来像个矮萝卜墩。】   音音嘴角微抽。   低头看了看稍大的衣袍,她突然沉默了。   的确有些像。   不过这衣服她可以尝试着改改,用针线把长了的尾袂和袖摆收收,等以后她长高了,再放下来。   音音念叨着修改衣物的事,衡昭的笔却一直未动。   原本兴致缺缺的衡昭眼睑耷拉着,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音音的侧脸,观察得很仔细,很细致。   但并无邪念。   音音被他看得有些麻。   阿昭为什么这么看她啊……   【嗯?】   【小傻批眼角的痣之前这么红么?】   【感觉被容嬷嬷的针扎了一下。】   音音正捋着衣袖的手一僵。   衡昭没发现异常,只在心里碎碎念。   音音却忍住不摸眼尾,那儿之前被顾皎皎的银针刺到了,留了个血点。   今天痒了一下午,她没敢动手挠。   好在衡昭没有继续问。   相反,衡昭的思绪转移得很快,绕着音音的衣衫说她是颗“翠绿矮萝卜”,又歪到他今日制服的妖兽,四个翅膀,两个头的,树下筑巢,水里游的,还有把宝贝藏在内脏食袋里的……   音音听他没打算多问,松了一口气。   转头音音又听他的心声,听得兴味盎然。   突然,衡昭摔了笔。   男人并非澹泊寡欲的人,息怒都摆在脸上。   此刻,他便一阵气恼。   【辣鸡沧海宗误我!】   音音:??   【人菜瘾还大,不会养灵兽就不要养!灵兽变妖兽就往禁地丢,现在还要我亲自去禁地找遗漏的宝贝,不然今天下午小傻批第一次去那个什么清丹峰报到,我就该录个像纪念一下。】   虽然音音不懂“录像”的意思,但她听到“纪念”两个字心里暖洋洋的。   阿昭真好啊。   属实是个温柔的大妖怪。   然,很快——   【但这样会不会太轰动?】   【那些开窍了的女修看到我,高低不得暗恋个几年?】 第12章   真有女修会为阿昭的脸面红么?   那为什么她最近听到的言论都是龙神使者狂躁暴动,动不动就把人甩出大殿,沧海宗里有头有脸的那几个长老都被甩了个遍,亏得大家都有些底子,否则这么一摔,阳寿无存。   至于夸阿昭脸好看的……   寥寥无几。   音音日常把衡昭的话当玩笑。   次日,音音穿着清丹峰的弟子衣服报到。   衡昭陪她一起,路上还说明天他就要收拾东西回去报备了。   让她在清丹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音音有些舍不得他。   但第一天去报到的音音就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些。   给她安排任务的是清丹峰的一位弟子,十七八岁大,脾气有些傲,和她并肩走,但一路走一路昂头,以至于矮上许多的音音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他那两个大大的鼻孔。   【你傲什么傲?】   【就你鼻孔大?】   【小傻批抬个头,让他看看谁更牛批。】   音音无以言对。   抱歉,她不想比这个。   但阿昭说话实在好笑,一定程度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你新来,新来的都要从打杂做起。“   “好。“   “那你就先去孙师叔那儿报备,今天起你就是他的弟子。“   “好。“   “孙师叔脾气有一些大,你一定一定要打点好他那边的一切,清理锅炉灰,整理药材,你都要面面俱到。“   “嗯嗯。“   音音不清楚清丹峰的底细,当下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格外乖顺。   而音音被带到孙郸望的屋前。   炼丹房乌烟瘴气,格外呛人。   孙郸望从里头出来,就看见门口矮巴巴的一个萝卜蹲。   而那个领音音来的师兄早就消失踪迹。   笑死,必须得赶快跑。   如果运气不好遇到炸炉的孙师叔,路过的狗都会被骂成了孙子。   然而音音运气不好。   孙郸望又炸了一炉药。   还是本来打算献给龙神大人的,但现在又失败了孙郸望心情落到低谷。看到自己新来的小药童居然是个这么瘦吧的孩子,心情更加跌宕。   “新来来的见习弟子?越来越离谱,怎么这么小?”   音音老实巴交地站着,她不小了。   都十五了。   不等音音回应,孙郸望没好气地拍拍拂袖上的黑灰:“罢了,给你一个时辰,把里头打扫干净。”   音音心里暗自算了算。   一个时辰之内打扫一间不算大的屋子,时间应该够。   便点头应下。   可不想她一开门,里面浓烟涌出,剧烈的苦涩的焦味填满了她的鼻腔。   浓烟散去,屋子里的陈设映入眼前。   博古架上药材很多,却大多胡乱交叠着,而正中间的圆底丹炉已经炉盖飘移,白而浓密的熏烟不断从炉缝中溢出,洋洋得意,又耀武扬威。   【这哪里是炼丹!这明明是烧房子!】   音音听了心湖的话,也暗自点头。   本来觉得毫无难度的任务,音音瞬间没有把握。   但亏得她手脚麻利。   丹炉里的灰烬,她清理得干干净净,扭头还帮孙郸望把架子上散落的药材收整好。   她自然不会整理药材,但架不住衡昭会。   作为一只闲了千万年的老龙,他早就无聊得什么都修一修。   孙郸望回去修改丹方,缠在音音手臂处的小蛟光明正大地到处游逛。   顺带着给音音作弊。   “紫色的忘忧草放第二层。”   “粉白的凌霜花在桌子上的匣子里。”   “黑色的血灵芝放博古架最高处的架子上。”   音音拿着一株看不出品种的灵芝,看着比她三个人都高的博古架,动作停滞。   【怎么不动了?都拿对了啊。】   【哦~太矮了,够不到。】   音音:……   最后这个血灵芝音音小心地放在案几上。   因为衡昭说,她没有灵气,又是这个小矮子个头,孙郸望不会相信她能做到这个。   当然,“没有灵气置物”是他口头上说的。   “小矮子个头”是他心里想的。   放好所有动作,音音重重舒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孙郸望过来瞧。   还算满意。   看到药材都收纳整齐,他更是满意。   他平素只爱养殖灵药和炼丹,对宗门之事了解不多,好不容易有一个中意的丫头,即便瘦小了点,他也愿意调教一二。   首先还要了解丫头。   刚才明面是出去调丹方,实则让人去打探音音的底细,人是燕丹主调给她的,再往前查,还查到音音是个身份尴尬的。   能有多尴尬,不就是个私生子么。   孙郸望行事诡谲。   音音是谁的孩子他不在意,只是查到后面,发现这丫头是顾叙之带回沧海宗的……   这可有意思了。   孙郸望撩着胡子:“你和顾叙之什么关系?”   音音:“大师兄是我的恩人。”   孙郸望不信:“顾叙之还有做好事的时候?”   音音:……   衡昭也不淡定了。   【小傻批这么单纯,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   【他不过随手捞了下你,你就死心塌地,小心他骗你谈恋爱!】   【我跟你讲,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忒!垃圾!】   音音:……   一人一蛟都不信。   音音便细细讲述顾叙之对她的恩情,从五年前的稻米之恩,说到她怎么入宗门。   孙郸望半信半疑:“顾叙之的心这和他的命一样硬,除了他那个小师妹,没想到对你还挺好……”   音音连连点头。   就是这样的,大师兄虽然面冷,但并未伤害过她,甚至还屡次助她。   孙郸望权当着故事听。   顾叙之这人他早就从燕丹主那里听到几回。   他们清丹峰的峰主和他一样爱炼丹,但多了一个爱好就是收弟子,当初看重顾叙之,但顾叙之选了宗主大人当剑修,燕丹主就抱憾至此。   但惜才之心还在。   时不时和他说起顾叙之的近况。   什么如今内门弟子第一人,什么修为又精进,   甚至还说顾叙之修炼万分刻苦。   说不定比他们的宗主大人还早些渡劫飞升。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顾叙之飞升,他能沾到一些福泽就行。   别的他也不贪。   收个徒儿炼炼丹也是快活日子。   眼下就白送他一个弟子。   孙郸望将视线停在音音身上。   小丫头一说到顾叙之,两眼都发光,这样的眼神用在炼丹上才好。   作甚放在别人身上。   说到炼丹……只是她这年纪……   罢了,也差不多。   虽然不如他三岁时开始接触药草,现在紧赶着学,想必也能学到不少。只是他头一回相中个人,必不能输给清丹峰旁的弟子。   短短几息时间,孙郸望已为音音准备的非常丰富且充足的学习任务。   孙郸望:“一月内看完这本陆生灵药图,我七日一考,考不过,滚蛋。”   音音一抖:“好。”   【周周考!】   “今日起,一号存药室的所有药材都由你打理,何时晾晒何时收,怎么清理储存,你自己翻书找。如果药材处理过差,直接滚蛋。”   音音淌冷汗:“!!!好!”   【还有实操课?】   音音晕晕乎乎地捧着一本极为厚实的灵药图,再接过一号存药室的钥匙离开时,整个人脚步沉沉。   每七日一次考试。   还要处理药材。   其中之一没有达到孙师叔的要求,她就要滚蛋!   她心湖翻涌不息。   等她平复好心绪,就听见衡昭嚷嚷着“冲冲冲”,“背背背”,“今日不学习,明日变辣鸡”,到最后,还“哒哒哒”地哼着她听不清词的曲。   很激昂,很澎湃。   听着就很有力量。   音音第一次听都听得热血上头,回到屋里后,血凉了,她又再次踌躇。   四周无人,她晃了晃手臂。   “阿昭,我能做到吗?”   “这也太多了……”   “而且我本来就不会整理药材,今日还是阿昭帮我,我才整理好那些药材的,实际上,我都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我。”   音音捧着书左翻右翻。   脑子酸胀起来。   她识字,但都是听村里老人说话本子学来了的,这还是她头一回拿到正经的书。   摩挲这厚实的书册,音音仅剩不多的自信摇摇欲坠。   “这就急了?”   衡昭化为人形,男人皮肤素白,黑色长发高高束在脑后,很简单,也有些凌乱,当下他吊儿郎当地翻着音音手中的药材图册,睫毛低垂,眼睛都没眨。   衡昭懒懒道:“一共一百四十页。”   音音本来还不到准确页数。   现在知道了。   然后一整个蒙了。   一百四十页!   她看过的话本子,不过才五十七页!   衡昭轻轻挑了挑眼皮子:“不多。”   音音茫然:“这还不多吗?”   【多吗?】   【啧,这纸多糙啊,左面药材,右面配文字,字斗大斗大的,仔细数数也就百来字,这多个屁?】   对方温文尔雅,绅轩俊朗,一点没有瞎说粗俗话语的样子。   说完,衡昭还颔首觑了她一眼。   眼中隐约流露出几分她不中用的意味。   【不中用了。】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开始劝学。】   【想想我当初背的书,赤壁赋、阿房宫赋、滕王阁序、出师表……再想想我本来即将要背的书……】   【离谱!我开始难过了……】   音音看不出他的难过。   但她好奇的是,阿昭说得那些书,她一个都没听过。   什么赋,什么序,什么表?   她听都听不懂。   不过这就是天上仙人的日常么……   神仙飞升了的大能居然也要背书。   音音兀自扯袖摆,神思飞扬。   衡昭把书递给她,这次面色严肃了些,狭长双眼眼格外清透明亮。   他半点玩笑没开:“一个月背完,够了。”   【小傻批刚入门,还是要努力。】   【不过这个册子一点难度都没有,如果我是出书人,我就把这种学习册子的图缩小点,字也小一点,一页至少来个大几百上千字吧,现在这样还学个屁?】   【都给我卷起来!】   【妈哒!我已经淋过雨,就要撕了所有人的伞!】   衡昭的心声此消彼长。   想到后面,衡昭还笑了,这笑里带有某种谈到他擅长领域时的独特骄傲,特别华丽灼人,但又恶劣乖张。   对音音而言,就是魔鬼的笑容。   她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已经很难的“天书“,又看着眼前的男人。   下唇咬得死死的。   怎么有妖怪这么坏!   想把她卷起来就算了,他还撕伞! 第13章   音音一直把衡昭当做一个好妖怪。   而且早在她第一次和衡昭约晚上再见时,她就没想过衡昭会害她。她把阿昭当做一个很厉害的妖兽朋友,却没几分谄媚。   音音还记得,阿昭被她带回住处时,还是骂骂咧咧的小蛟形态,带着气声问询了她是否能入。   她同意后,才一变,化为人形。   【我只看看沧海宗弟子的宿舍】   【嗐,还是太好奇了,单人间,双人间,四人间,还是六八人间,好奇一下,就看看……呜呜呜,我想我下铺的兄弟了~他欠我的游戏账号没还……】   衡昭为人还算正派。   第一次进入音音的屋时,没多看。   音音给他拉了椅子,椅子很宽还有后靠,他便身形微歪,一落坐就显得困倦,单手撑着下颌,修长指节落在凝脂般的侧边面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脸。   他生得清隽明朗,模样漫不经心,他只靠着窗歪头四处打量正屋的摆设,简单几个动作就夺走她所有视线。   看完,他才慢条斯理地抬手,整理不知何时压到的头发。   【妈的,这长头发傻了吧唧的。】   【还好沧海宗不是几个弟子住一个屋,如果有人和小傻批同住的话,小傻批这个身份,说不定会被看不起。   【被丢死耗子,冷水泼被褥欺负,被校园霸凌……】   【艹,操碎了心。明晚我就走了,小傻批该怎么办?】   衡昭的问题多且杂,转眼间就幻想到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上。   可他向来如此。   上一瞬还在想着她这屋子简陋但勉强还算宽阔,下一瞬就开始骂骂咧咧。   时至今日,音音已经看到了衡昭的很多面,对于他跳脱的思绪,音音虽不知道怎么回应但已然有些习惯。毕竟孤身久了,身边突然有了某个大妖怪陪伴,音音心里还是温暖多于讷语。   可今日,她看到了衡昭的另外一面。   拿着书的衡昭很有迷惑性,原本逡巡不散的困顿骤然消弭,眼睛炯如星火,当下的他就像天生就是这些书的缔造者,翻手间便可改了这书。   多加图,多加字。   这也就算了,他居然这么坏!   好端端的要撕伞?   -   衡昭不用睡,他这两日天天夜里去禁地搜刮被失了智的妖兽藏起来的好东西。   等他走后,音音看了眼墙角支着的伞。   这是一把普通的素色油纸伞,伞柄粗壮,伞杆硬挺,无论外观看起来,还是受伤摸起来,都很结实。她现在住的兀自就配了这一把伞,如果被阿昭撕了,以后下雨下雪她就要淋着了。   音音珍惜屋里的所有东西。   音音尝试着逐渐加大力道,撕扯一下。   却很徒劳。   除了手会痛外,伞还是那把伞,丝毫未变。   可音音不敢托大。   大师兄长袖一摆,她娘就被埋在大坑里,阿昭可是跟在龙神后头做事的厉害大妖怪,全然不需要像她这样亲手撕。   是她蠢钝了。   音音想着阿昭的随性性子,默默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选择小心地把伞藏好。   -   次日,音音去清丹峰的念书堂温习书册。   一百四十页,她看了许久,虽然磕磕绊绊,但随着她的全身心投入,开始渐入佳境。一连看了两个时辰的书,等她默背完最新的内容,鼻尖已飘来饭香。   清丹峰的弟子大多是丹修,修为浅,不会辟谷。   但他们又勤奋,便选择带了膳食堂免费提供的吃食在院子里吃。   音音摸摸肚子。   她饿了。   可这里的人不算友好。   今日突然多了个陌生面孔,谁不好奇,一群少年少女围着一人背着音音讨论,其中一个就是音音所熟悉的老面孔。   音音没看错。   那不就是当初去村子接她的苏青鱼?   那时她被顾叙之御剑带回村长家,苏青鱼还脸发白,唇癫紫,一幅被蹉跎的苦难模样。现在少年被养得很不错,面色红润,唇色正常,说话铿锵有力,走路都还带起风。   不过几日就已经被养得这么好了?   音音对沧海宗的厉害之处再次竖起大拇指。   苏青鱼自然也早就看到了音音。   如果说当初那些接音音的弟子中谁对音音最没有好感,那势必就是苏青鱼。   他甚至难掩厌恶之心。   本来他们从秘境出来便能回宗门,但因为接音音的缘故,他们白白绕了半个崇虚境寻人。他本就有伤在身,又艰辛赶路到那等极寒之地,受了寒气,还没接到人就不出意外的染了病。   要不是这样,他能错过上次的丹比?   从排名前列到毫无名次。   苏青鱼恨极了。   可沧海宗最近风声很紧。   各大宗门都忙着为龙神大人准备贡品,像他这般的弟子送不出什么,便需要安分守己,不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招惹事端。   可苏青鱼想,他能招惹什么事端。   只是不愿搭理新来的音音而已。   一个穷乡僻壤出身的女子,哪怕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假的就是假的。   只有他的皎皎小师妹是沧海宗唯一的明珠。   音音有一瞬间的怔愣,她不解地看着远处的苏青鱼愤愤地看着她,对方的筷箸都要戳破木碗了。   这样的眼神不算温和。   若仔细琢磨,里面多了许多如今的音音已然能明辨出来的恶意。   细长的筷箸钝钝地斜戳着她的掌心,但音音毫不在意,她低头扒饭的速度很快。   既然不是所有人都如阿昭一般真心待她。   那她也不需要在意这些人。   音音吃完去送碗,沿路还听到不少人的言谈。   主角无一不是衡昭。   音音竖起耳朵听,并没有夸耀阿昭脸好看的言论传来,反而都是说龙神使者气盛脾气差。   音音老神在在地摇摇头。   果然,阿昭说得话时真时假,沧海宗这么大,都没一个女弟子说对他魂牵梦萦。   -   音音学了一天,天亮到天黑。   到了晚上,所有弟子都离开了,她才在监事的催促下晕头转向地收拾书册纸笔,一出门,月色并不亮眼,甚至时隐时现,随同星子一齐被遮掩在云层之中。   俗语说“满天乱飞云,雨雪下不停”。   音音轻蹙眉,不敢停下步子,立刻收拾书册往回赶。   但还是迟了,不等她穿过念书堂的长廊,外头雨声淅沥,惊雷炸起,音音往后缩了缩,一滴雨落在她眉间,她将书揣在怀里,本打算淋雨冲回去的打算烟消云散。   音音又往后回落几步。   心中难言的郁气随着雨声氤氲。   可阿昭马上就要回天上了。   她,一个普通凡人,一辈子再多也不过几十年。   此次一别,说不定等她老死,她都见不到阿昭……   雨声还在细密的织着,从灰褐色的檐角溜过,滴落光滑且不满绿苔的青石,凝成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水坑,从高往下,不放过丝缕分毫,似有将这大千世界织成一副春景图。   水洼泛起小小涟漪。   不知不觉,音音已经低头望呆了眼。只在屋檐下站了一小会儿,溅落的雨滴就悄落衣袂,染湿她的鞋面。   “怎么在淋雨。”   音音渺茫地眨眨眼,寻着低幽的声线,她看见衡昭撑伞而来。   音音仰首一愣。   此刻他单手持伞,顶着张轮廓分明的脸,黝黑瞳仁像是被雨丝点染过一样,多了些昏暗和波折。手上握着的明明是把最普通的油纸伞,此刻却为音音的脚尖笼出一片安全区,流俗惊焉。   “阿昭忙完了么?”音音缓慢地抬头。   如果忙完了,那阿昭马上就要离开了。   “嗯,差不多了。”   “哦。”   音音低下头,碎发遮住她湿润的眼。   衡昭挑眉,一副无奈模样:“没借伞?”   音音摇摇头,整张脸就和掺了颜料的砚台一样。   没人愿意借给她。   但某个妖怪愿意接她。   音音绷紧了的肩膀稍稍松垮了些。   衡昭没多问,他将伞往音音那儿移了移:“走了。”   等回到音音的住处,衡昭体贴地在外面守着,音音换好衣服出来,案几上多了好些温热的吃食。甚至小炉上的一方铜锅还在咕噜噜地滚着热汤。   方才撑起的雨伞被衡昭放在木门边,没阖上,细缓的水流正从竹制伞撑上划过,在石板地上团起数个灰色的水渍。   “坐下吃些。”   衡昭松懒地笑一声,声音有几分哑。   音音饿极了,没在意什么脸面。   从头到尾没看衡昭这张脸,但衡昭的心湖已经格外热闹。   早上去灵剑峰,中午灵兽宗,傍晚去禁地打妖兽,最后打妖兽取宝物的时候,还要兼顾着不能释放太多的力量,不能让这里保护的结界破了,从而使别的大妖过来伤人。   【好烦,再不回去,结界就要破了。】   音音听到这,拿筷子的手一顿。   衡昭没注意。   整顿饭他一口没动,只单手转着桌上的素瓷杯盏,眼皮子耷拉着,晕染出几分难得的倦意。   音音收了碗。   二人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衡昭起身拍拍拍衣袖。   “我要走了。”   “嗯。”   “你在这好好学炼丹,那本书七天背完不难,但要记得考完多看看。”   “好。”   “那把伞留给你,对了,你屋里原来不是有把伞?”   “……找不到了。”   “……”   【小傻批今晚怎么这么沉默?】   衡昭的面上裹挟着疲惫,但眼睛却还很亮。   他挑眉:“今天有人欺负你了?”   音音依旧立一旁,闷声道:“没有。”   她只是陷入分离的陷阱。   可她不能贪心。   阿昭的出现本就是一场奇遇,她会将这次相遇牢牢刻在脑海里。   【那怎么话这么少?】   【才学一天就开始厌学了??】   【靠!小傻批可以做小傻批,但绝对不能当文盲。不行不行,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拣苦命人,再不好好学,以后一无是处被赶走宗门怎么办?难不成拿个小破碗去讨饭?】   衡昭越想越严重,薄唇都紧抿着。   音音舔舔唇角,想解释。   却被衡昭打断。   “伸手。”   “?”   在音音圆润且闪着水色的瞳仁注视下,衡昭严肃地取出一根细长玉石之物,随即他抬手将东西轻搁在音音掌心,语重心长。   “收好。”   “这是?”   “传音器。”衡昭语意格外凝重。   【卷王出征,寸草不生。】   【劳资回去就开视频,亲自盯!】 第14章   “传音器会用吗?你有问题,就按三次器顶。”   “对,就按这里。”   “怎么没回应?嗯,因为我的那个传音器在天上。”   衡昭还是那般散漫模样,叮嘱得很随意,只是到后来,音音能听到的声音逐渐模糊,她抬首观望,肆意潇洒之中,衡昭眉头微蹙,指尖相互捻动着,似乎周身笼罩着某种难言的焦躁之感。   音音小心地收好传音器:“阿昭,你……心情不好?”   衡昭明显不虞,但他却驳言:“没有。”   “哦。”   阿昭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她不信。   但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想到衡昭来沧海宗的任务,音音秀眉拧巴着。   她盯着衡昭,语气也愈发紧张:“是阿昭这次过来沧海宗的任务完成的不好?龙神大人会责备阿昭?!”   责备?   衡昭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瞥了眼还在忧心的音音。   他道:“不是。”   【这么担心我?眉毛皱得和个小老太太似的。】   【罢了。】   【迟早要回去。】   他不轻不重地点了点音音起了皱的眉头,道:“思伤脾,忧伤肺。”   【而且少皱眉,小孩子家家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音音额首边的微热消散,衡昭退后半步。   “该走了。”   “记得复习今日所学。”   【一定要复习!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过目不忘的本领!也别想着偷懒!小傻批你要悄悄地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你要记住,多学一分钟,老公会不同!啊哈,不行,小傻批还是小学鸡不能他么早恋。】   “嗯,我会记得的。”至于衡昭说的其他的东西,音音不由按了按鼓胀着的额角。   她头痛了。   她开始听不懂了。   “嗯。”   【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我能盯着你~】   【哎哎哎哎!该走了。】   【这破结界太脆了,艹!沧海宗上头裂了个小缝!】   衡昭眸光收紧,他看向窗外:“捂住耳朵。”   音音:“?”   衡昭催促:“捂紧点。”   音音:“!”   雨后一阵穿堂风掠起,轩窗外的平地一首惊雷炸开,随后四面轰鸣,底面剧烈得震颤着。音音靠着结实的案几,双手牢牢地捂着耳朵,她有所预感,睁大了眼。   衡昭的身形丝毫未动。   轻轻地朝她笑笑,单薄的唇瓣上下翕动着,音音茫然地看着他,男人又抬起小臂,做出了一个让她倍感陌生的姿势。   手臂抬起,轻轻前后晃动。   下一息。   男人骤然消失在音音的视线中。   徒留,大雨淅淅沥沥。   -   龙神使者离开的第一天,沧海宗响了一整天的惊雷,还续上了瓢泼大雨,音音不得不撑伞。   龙神使者离开的第二天,大雨转小雨。   第三天,小雨转毛毛细雨。   第四、五、六……三十天依旧如此。   一晃,三年过去。   这三年里,音音每日的学习内容多,也越来越深。师傅反复给她书册,每次都是那套说辞,看不完,整理不好药材,那就滚蛋。就因孙郸望的严苛教导,音音跌跌撞撞地入了丹修的门,还能引气入体。   只有在梦里才得清闲。   但不知何故,她时常梦见蛟形的阿昭。   漆黑的爪,无情的眸。   时而凶恶对她,卷起狂风将她拍飞,时而亲昵不已,缠绕在她的手腕撒娇。回回都不同,但相同的是,每回梦见蛟龙后醒来,她都无比空虚。   这日。天空终于放晴。   沧海宗的弟子鱼贯而出,成群结队地出门活动,音音也开始由室内识认药材,进入学丹方炼丹这一步。   此刻音音正蹲在地上翻晒药材,抽空翻翻丹书。   累了就听听周围人的言语。   今天是阿昭离开沧海宗的第三年。   雨势小到近不可察,各大山峰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虽然之前也彼此交涉,但现在没有巨大的压力,弟子们说话都随意了许多,收捡草药时打我一下,我扯你一下,很快就没了正形。   “昨晚你感觉到地颤了么?”   “没,惊雷没了,今天雨就停了。”   “都三年多了才停,怎会如此,不过应该没事了吧……我听剑峰的守护弟子说,禁地沸腾了几年的妖兽今儿都安静了,完全没有之前疯了那样,撞结界。而且你注意没,咱们沧海宗飘了几年的雨,山下还如常。”   “真稀奇,只有咱沧海宗下雨,你说这和龙神使者有没有关系?”   还真是……   音音阖上了书,她眯眼看向久违日光。   日光明灿,犹如某人赤金的眼眸,矜然不屈。   阿昭现在在做什么?   她的指节第无数次伸手摸向熨凉的传声器,传音器看上去平平无奇,一根指节粗,中指长度,像个普通的小玉棍,唯一特殊的,便是它入手通透润滑的触感,摸上去很舒服。   就像……小蛟时的阿昭一样。   可音音早就观察了无数个日夜。   光靠这个,真能传言么?   音音耳朵还萦绕着衡昭辞别前的神情。   能让阿昭皱眉的事情,一定不简单。   可她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人,连修士都算不上,她又能给阿昭什么助力。   音音罕见地有些烦躁。   没由来的躁,又无法纾解,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她丝毫未注意周围寂然已久。   顾叙之信步而来。   特意寻音音。   三年他们只见了廖廖几次,还都是远远相望。   现在近了,少女的气质干净清爽。   最明显的便是音音的个儿抽了条。   眼前人腰肢纤细,双腿笔直清瘦,皮肤白润了些,头发也被养的乌黑亮丽,阳光将她墨色的发丝染上了些明意,皮肤也被暖光衬得白里透红,青色的长袍在身,墨绿色的腰带却从中束起,将她的腰肢勾勒得格外纤细。   无论近看,还是远处打量,都远比初来时顺眼。   短暂的出神,顾叙之阖眸侧开了视线。   “大师兄!”迎上去的是苏青鱼,语带欣喜,当即将人围住,“你怎么有空过来!”   “找人。”   “找人?大师兄又要去秘境寻药材?这次谁去,方师兄霍师兄去么?他们去我也去,我这次多带着药材!”   “你问方袭云。”   “嗯嗯!我午间就去问方师兄。”   顾师兄……大师兄来了?   音音寻音抬眸。   不远处的顾叙之还是那幅冰冷模样,男人双臂抱起,中间斜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剑柄处的剑穗不复之前青绿,苍白且稀疏。   但三年光景终究多了些许变化。   大师兄的修为更精进了。   其实音音并非完全埋头只读书,在她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候,音音总忍不住打探有关顾叙之的消息。   还悄悄给顾叙之送了几回丹药。   都是她亲手炼成的,有治外伤的,有调内伤的,还有治疗梦魇的,很是杂乱。   上旬,她刚从她师傅孙郸望那里得到大师兄的两个消息。   一是大师兄这月内门比试又是第一。   二是大师兄给外出养身子的顾皎皎准备了一尊琉璃塔,晶莹剔透,流云漓彩。作为宗门小师妹十八岁生辰的贺礼,据说顾皎皎很喜欢,写信回来和所有的师兄们都一一展示。   还特意派遣侍女将消息传到她这儿。   顾皎皎还是这样。   喜欢拿自己拥有的东西到她面前炫耀,当初卧榻上大师兄送的珍宝如此,如今生辰礼亦如是。   音音胡思乱想间,不禁往后靠靠,企图躲避顾叙之身上袭来的冰冷气息。   但不等她想明白,顾叙之已经停在她面前。   高挑的身形在音音面前留下一道阴影,对方垂眼看她,漆黑眼瞳幽波惊起。   顾叙之压下忽惊的心脉。   “这次秘境,你也去。”   -   音音第一次出任务,还是和沧海宗最出名的顾师兄一起。   清丹峰知晓这事的,万一不表以羡慕。   和顾师兄出去不仅可以安全,还有大收获。   想想他们清丹峰里的苏青鱼,平时那么傲然的少年,极少拿正眼瞧别人,遇到顾叙之出任务组队时,哪次不冲在第一位。   可现在,顾叙之去秘境不仅只要一个清丹峰弟子。   还多了个音音?   “怎么是她啊?”   “论修为,她比咱们强些么?”   “不知道,每次的丹比她都不参与,哎,你说是不是她学得太差了,所以孙师叔不想让她出来丢人现眼啊……”   对啊,为什么会有她。   音音自己也不知其故。   但她学得应该还可以,每次师傅出的卷子她都对,炼丹时除了丹丸丑了些,丹药的药效还是足的。   送行弟子的话顺耳而过。   一路受着众人的狐疑且妒然的视线,她踩上了顾叙之的剑。   上次御剑还是三年前。   那时音音人矮胆子小,紧攥着衣袖立在剑上不敢往下看,只能昂面抬头,牢牢盯着大师兄的腰骨,任由满头发丝糊脸。   当下音音再飞,额前的碎发已然不似先前凌乱,被她整齐分在耳侧,其余的头发被一根浅蓝色的发带将高高梳起,这样头发不会乱飞。   她还是不敢看下面。   长剑奔逸绝尘,迅疾的腾空唤起音音的恐惧感。   她眩晕、恶心,双腿发虚。   她呼吸凝滞,抬起首,明眸对上的便是顾叙之随年月成长的背脊,宽阔有力,格外有安全之感,音音紧紧绷着下颌线,一毫又一厘,不动声色地往前倾靠。   “怕就闭眼。”   男人冷清的声线随风而来。   带着某种警告。   音音短暂地愣怔了一瞬,当即收回微探而去的脚尖。   “哦。” 第15章   音音收回了脚,听话地没有乱动。   但不知为何,顾叙之的气息更冰冷了。   音音捉摸不透大师兄的心思,但让她好过些的是,御剑的速度慢了许多。   音音这次随行,就是为了帮孙郸望收集相应的草药,临行前,孙郸望给她一份名单,上面记录了不少珍贵药材,音音一一收纳,有些不好保存的,她为了保持最好的药效,当即掏出炼丹炉炼丹。   苏青鱼嗤笑不已:“你的丹丸怎捏得这么丑。”   随着他的话,音音身旁为了一圈的弟子,清丹峰弟子最爱藏匿好东西,现在居然有人在他们面前当众炼丹,属实稀罕。   音音头也不抬:“好用就行。”   “可这也太丑了吧?一点都不圆。”   “她要炼什么?”   “不清楚。”   苏青鱼看她一一搁置药材,很快眉间飞跳。   这丹方他记得,分明就是暖周丹的方子!上回他体寒,就因大师兄的一粒暖周丹救命。可这丹药,他现在都还炼不出来,音音这般胡乱丢药材,简直就在胡闹。   音音周围实在围了太多人。   但她面不改色,丹丸丑便丑了,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把丹丸搓圆了,待会出了丹炉还是团不住,为一滩泥。   谁让她修为低,灵气不逼人。   暖周丹需要在炉火了沉炼七个时辰,音音就在一旁守着,期间顾叙之离开了好几次,每次回来都有新药材给她。   音音很感激,因为这都是她师傅交代她的任务。   而音音开炉取丹时,月明星稀。   其余人都已休憩,唯独打坐的顾叙之温声凤眼微眯,瞳目之中丝毫不见惺忪。   “好了?”   “大师兄!”   音音惊讶回头,很快给过来的顾叙之留下些许空位:“好了。”   如果顾叙之不在,音音还能淡然开炉,现在在里面的暖周丹不用开,她就知道是丑八怪的泥丸模样。   早知道她就多捏捏了。   然而现在后悔已然迟了。   音音移开炉盖,里面丹药的光晕清幽,皎洁的月色下,不成形的丹丸散着自己独有的明黄色柔光,就是形状怪异了些,都呈现五边六边形的指甲盖大小。   音音面色一红。   她安慰自己,可以了,至少没散成泥团。   “大师兄,这份给你。”以往每次炼出好丹药,音音都要给顾叙之留一份,但这还是这三年里,她头一回亲自送。音音取了白瓷瓶盛装,补充道,“虽然看着丑,但药效都很好……”   顾叙之沉默着接过,指尖捏到泛白,视线却留在音音炉中奇奇怪怪的丹药上,似乎陷入什么回忆。   音音小声疑惑:“大师兄?我炼的丹有什么问题么?”   顾叙之回神,眸色微敛:“孙师叔教你这么炼丹的?”   音音点头:“嗯。”   “孙师叔就没说你的丹药捏得……”顾叙之顿了顿,接道,“丑。”   “……”音音闷声闷气,“说了。”   “但我改不好,无论下炉子前捏得多圆润,开炉都会炸开。”   音音不懂顾叙之为何这么问她。   但她说完,大师兄的表情更古怪了,像是透过她的脸,回忆别的人。   大师兄……在看谁?   随后顾叙之取了她一滴血。   音音错愕:“血?”   不等她回应,顾叙之长剑出鞘,削铁如泥的玄冰剑划过她指尖,剑尖一滴悬红。   “够了。”   “……”   音音看不懂顾叙之的操作,但她还是好心情地收拾好一地残渣。   因为大师兄说了,明日他们就回宗门!   这意味着她可以不用这么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实在是音音胆小,跟着顾叙之出来的师兄们都不怕,她却担忧了好几夜,怕半夜出来大妖兽,又怕毒蛇猛兽,只能借着炼丹的由子分散思绪。   第二日赶了一天的路,等她回到住处时,天色一黑。   简单地清洗了自己,音音卧躺床上。   她睡不着,这几日前往秘境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神秘但无危险。   但凡妖兽出现,就化为大师兄的剑下亡魂。   大师兄怎么这么厉害!   听她师傅说,大师兄的修为他早都难测,飞升之事更是指日可待。   大师兄能飞升,音音高兴不已。   但想到天上的某个人,她的兴然立刻荡然无存。   已经三年多了,阿昭还是没有找过她。   音音兀自呐出长长的一口气,左手反复摩挲着传音器,说是顶端按三下,就能接通。   可她前前后后按了数千次,次次都默然。   音音丧着脸,准备将传音器收回的时候,却再次误触传音筒——   接通成功!   金光四闪,音音立刻坐直了身体。   刚想打招呼,耳边噼里啪啦一阵响——   “一群傻逼玩意儿,再让劳资发现你们私闯民宅就一尾巴扫死你们,真当我口味不挑,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还想搞什么三妻四妾的封建糟粕,我今天和你们挑明了,再有下一次,我定要荡平了你们全族!”   传声筒在剧烈地震颤着,而且三句带骂,两句带呛。   躁动和不悦隔着传音符都熏到了音音。   结尾处,音音又听到沉厚的一声低吼,气势磅礴,无人可当,凄厉的呼号声此起彼伏,极为恐慌。   音音紧张地攥紧了传音器。   阿昭这是在打架么,那她现在是不是打扰阿昭了,万一阿昭打不过了怎么办……   “嗯?小傻批终于知道给我通信了?”   “这次先放过你们。”   “喂喂?小傻批……哦,不是,音音在吗?”   好了 ,挂不断了。   音音立刻扯出个笑脸,即便对方看不到,她还很真诚:“在的在的!”   正在不落山丢垃圾的衡昭闻言轻笑了一下,看着那群妖族长老落荒而逃,随意道:“小没良心,这都三天了,才想起来联系我。”   音音顿了顿,捧着传音器,费解:“三天?”   “对啊,我这几日忙,你好好复习了没有,还有四天就要小测了,别到时候考差了回来哭鼻子被孙老头赶走。”   音音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不会哭鼻子,也顺利通过了所有考试。   可当下她更在意的,是衡昭口中的“三天”。   她……在这儿过了三年,阿昭那里才三天么?   音音有些无端的难过。   她倚靠在软枕上,声音绵绵的:“阿昭刚才在打架吗?”   “嗯。”传音器的效果很好,衡昭的这一声低嗯就像现在面对面“嗯”在她耳边,眼饧耳热。   就、很好听。   音音摸摸发热的耳尖:“阿昭打赢了没有?”   “那是自然。”   音音还想询问,那头先转移话题:“音音,你的声音怎么变化这么大?”   音音:“?”   “我走前还脆生生的,现在怎么温柔了这么多……软绵绵的,棉花似的。”衡昭咋舌,语气变得凶煞,“沧海宗有人欺负你了?”   音音:“没有!”   衡昭不信:“那你怎么一副软包子的样子。”   音音不知道怎么解释,三年的光景过去,她当然会有变化。   “什么?三年过去了?”   音音听到衡昭那边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男人长长地“嘶”了一声,清亮的声线都瞬然拔高:“那你现在已经十五六了?”   音音默了默,小声道:“我现在十八了。”   双方都沉默了好久。   音音捧着传音器,换了个单手抱腿的姿势。   “阿昭也不一样。”   “啊?”对方似乎在消化什么,结束后慢条斯理道,“我这就过了三天,能有什么不一样。”   “阿昭的话变多了。”   其中有好多话,都是音音之前在心湖里才能听到的。   “……”衡昭磕了磕,低艹了一声,才缓悠悠地道:“这是嫌我话多?”   音音摇摇头,发现衡昭看不见,才揪着发梢:“这样的阿昭很热闹。”   虽然她听不清阿昭的心声,可现在并无什么不同。   衡昭长长地“哦”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阿昭刚刚为什么打架?”   “有人给我送女仙子。”   音音好奇,小脸红哒哒的:“想和阿昭双修么?”   衡昭皱眉:“小小年纪,脑子里不要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音音赧颜辩驳:“我都已经十八了。”   衡昭:“十八怎么了?”   音音垂眸,声线低低的:“在村子里,我这样的年纪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亲……”   衡昭很快打断她的话:“女孩子们十八岁的时候自己还是小孩子,你怎么就有两个孩子,还当娘……等等,你不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吧??”   音音眨眨眼:“没没没!“”   衡昭声线微妙:”真的?“   “真的!我就是随便说说。”音音尝试转移话题,“那阿昭为什么这么生气,就因为他们给阿昭送女仙子?”   “当然不是。”衡昭又忍不住甩龙尾,心里郁躁着,“送女仙子也就算了,还送了女妖怪。”   甚至还有送男妖怪……   胸肌比他都大,就离谱。   音音:“……噗。”   抱歉。   忍了,但实在没忍住。   音音忍笑攥着被褥,问:“那阿昭一定有喜欢的人。所以才能这么坚定地拒绝漂亮的女仙子。”   喜欢的人……   衡昭遽然沉默。   那些轻松从容慢慢褪去,他长睫低垂着,半掩住狭眸里的疏远冷俊。   或许,他回来后就不该在暖阳之下盘着柱子睡。以至他一闭眼,某道月白身影定然会出现。日和风暖,对方冁然而笑,双眸弯弯似月牙。   很好看。   随即,她挽起别人的手臂,和他擦肩。   无数次入梦,无数次惊醒。   洛繁音既然有了喜欢的人,那他的倾慕不过只是个微不足道、又自讨没趣的单箭头。   衡昭嘲谑似地笑笑。   但他不屑于编造某种谎言来遮掩心动。   “有。” 第16章   音音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阿昭的语气没有起伏,但隔着数不清的距离和地界,她还是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什么东西嘎嘣而断的声音。   阿昭、是在难过吗?   提到喜欢的人,阿昭很难过……   音音看的话本子多,难免思绪如潮,一个又一个可能从她的脑子里浮现。   最后都指向了一个——   阿昭喜欢的人,是不是已经没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音音打了个寒颤。   但她越想越觉如此。   况且这个话题是由她引起的,如果她不问,就不会戳到阿昭的伤处。可她嘴笨,素来不会安慰旁人,也没有这个机会安慰别人。   一人一龙远隔千万里,握着玉质传音器沉默。   其实衡昭并非生音音的气。   他只是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就吃了个大亏,还不知道如何排解这段难言的情绪。   而,更让他气不顺的是——   想要的得不到也就罢了,天族和妖族那群老不死的还联手偷偷往他地界塞人。   不过要不是那群大胸男妖怪碰倒了他新从沧海宗带回来的贡品,将他小憩的地宫闹得丁玲哐当响,梦里的他险些失控。说不准就做出自己都觉不堪的行径来……   这太没有道德了。   他还要脸。   误把沉默当难过,音音很愧疚。   许久后,音音终于琢磨出可以安慰衡昭的话。   但,衡昭那头骤然烽烟四起。   就像热锅里炸起了油,只听呼啸的风声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剧烈地求饶,痛泣哀恸,但阿昭的声音飘得太过遥远,断断续续。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大人放过……”   “呵。”   “别烧别烧!啊!呜呜呜呜……我的宝贝!哇呜呜呜呜……小仙这就走,这就走!”   “滚!”   音音听得目瞪口呆,短短通讯的时间,阿昭就打了两架?   天上的神仙都这么暴躁么。   但通过这么一闹,音音再也不要为安慰衡昭的事情焦头烂额,因为衡昭所有的坏情绪都随着这一场打斗而烟消云散,只听衡昭再回应音音时,声音已然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撩人。   “所以你的测验通过了么。”   “……通过了,现在已经开始炼丹了。”   “嗯,不错。”   二人随意聊着。   但衡昭没什么精神,声线懒洋洋的,好似下一瞬就要合眸睡去。   音音以为他还在生气,小声地唤了声。   “阿昭……”   “作甚。”衡昭长长地应了一声,低幽的声线里涌动着放浪形骸的痞气劲儿。   音音温吞了好久,才慢慢嗫嚅:“怒伤肝,思伤脾。”   衡昭耳尖微动,双目茫然地睁着,但又感觉这话……   莫名有些熟悉。   好像、他上次说的是“忧伤肺,恐伤肾”?   反应过来的衡昭哭笑不得。   感情小傻批这是拿他之前说过的话安慰他呢。   他不轻不重地摇摇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的确轻松了好些。   但他这么好哄的么?   衡昭闲闲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慢条斯理地扬起黑色巨尾,将地上那些已经烧为灰烬的污迹一扬而去。   “我没生气。”   “骗人。”   “?”   “阿昭刚刚好凶,刚才那声吼叫声闹得我脑瓜子现在都还嗡嗡的。”   虽然隔得远,但传音器这边的她还是清楚地被震撼到,她看着自己细瘦苍白的脚踝,到现在还在颤着。   所以阿昭到底是什么大妖怪啊!   “谁说我好凶,我最……”衡昭停了一瞬,“你都听见了?我刚刚骂的那一大段,小傻批你都听到了?”   怎么又喊她小傻批啊。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音音揉揉耳朵,不过她的确听到了。   但她早就习惯了,因为阿昭有时候在心湖里骂得更……怎么说,更随意吧。   衡昭却不能接受自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轻易破防。   “离谱,离离原上谱。”   “什么?”   衡昭顿了顿,咬牙切齿之中多了些许拿腔拿调般的闲散:“没事。”   但他很快补充:“你不要学我,”   “昂?”   “就是不要乱说话。”   因为他不想带坏小孩儿。   虽然小傻批说她已经十八了,但这里人算什么虚岁,说不定才十六,而且听她说这些年都在刻苦学习,没交几个朋友,人情世故估计也没学到几分,还是很容易挨骗。   像白纸一样,也很容易,被染黑。   衡昭半耷着眼。   他严肃了起来:“这世间有人谦虚,有人自负,有人利己,有人利他,有人墨守成规,老实本分,有人离经叛道,波诡云谲。音音你要多学学里面那些好的品德,那些坏东西断然不要沾染半分。”   衡昭想到什么,金灿瞳孔凝缩:“尤其黄-赌-毒。”   音音不懂这些:“黄-赌-毒?”   “我记得你们那边有个合欢宗是吧。”   “对啊。”还是个大宗门。   “他们最喜欢弄这些黄色,你离他们的宗门远一点。”   “哦。”但音音对合欢宗不感兴趣:“阿昭,那你的品德呢?”   “我?”   衡昭被问得磕了磕。   粗壮而极具韧性的龙尾浸润在温泉池水中,黑色鳞甲闪着墨光,摇摇又晃晃,像极了主人犹豫的心。   犹豫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   这可太多了好吧!   聪明、勇敢、还有耐心,就连猫咪老鼠都被他包浆了几百遍,而且他现在更厉害,一人双形,还能变成大龙去飞行!   品德太多,实在很难选。   几息后,衡昭想了个好听的说法:“唇枪舌剑杀人。”   这一点,他前世的所有好兄弟都不如他。   衡昭兀自骄傲颔首。   音音在衡昭看不见的地方羡慕地瞪大了眼!   唇枪舌剑就杀人!   原来这就是阿昭的厉害之处么!   “阿昭这样很好。”   “嗯,我也觉得。哎,不对不对!”   衡昭险些被扰了进去,“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乱说话会被人打的。”   “啊?”音音错愕。   原来不是她想的意思。   音音默了默,依旧赞同道:“那也很厉害了。”   “其实我一直很歆慕阿昭的自信和肆意。天地悠悠,我还在词不达意,嗫嗫嚅嚅的时候,阿昭已经有什么说什么,就很潇洒。也很鲜活。”   音音想夸一个人的时候,哪怕用词极为朴素简单,都能让人心神一动。   更何况衡昭这种爱听好听话的龙。   衡昭雍容闲雅地摆动着龙尾。   表情含蓄无垠,内里的思致则颇为微渺,转瞬之间,他便将音音的话自动过滤成自己爱听的。   【哦吼,小傻批的意思是她还在巴拉巴拉的时候,我已经变得很牛批了?那是自然啦!我可是这天底下最后一只也是唯一一只龙了哎~】   衡昭不自意地轩轩甚得,飘然且矜持。   但他听到传音器那头捂嘴的哈欠声,想说的话吞咽了下去。   算了。   这么晚了,小傻批不能熬夜。   “就先说到这,挂了。”   “?”   挂了?   是什么意思?   等传音器倏地黑了,音音懂了。   或许是中断传音的意思。   但这两个字未免有些不吉利。   近半个时辰的传音,传音器还凉凉的,但靠近手握的地方暖意还在,摸在手里很舒服,就像久久贴在她腕骨的小蛟。   小心将传音器收好,音音彻底放了心。   阿昭没事就好。   但她很快眸色一紧,她刚刚忘记问阿昭,她供奉给龙神大人的礼物,龙神大人是否收到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她三年里足足攒了三千块灵石,甚至她还换了一小斛金瓜子,下次龙神再收供奉,她就供上去。   可通话的时候她只顾着夷愉。   全然忘记这回事。   音音胡思乱想间,夜色早已浓郁,她平板板的躺在床上,被子拉到胸口的高度,困意来袭,她双手老实地交叉搭在胸口,无声许下今夜美梦。   如果……   明天还能和阿昭说说话就好了。   -   第二天卯时,旭日初升,柔光挥洒大地。   音音出门时特意都带上了传音器。   小小的一枚玉桶,揣在怀袖中。   刚刚好。   她起了早,把还没来得及给孙郸望的药材送了过去后,就自己在炼丹。   当下她正在排队,后面的弟子三两闲话,音音随意听了两耳朵,刚好说的就是新来参加宗门大比。   宗门大比,是修真界十年来最大的盛世。   参赛宗门多,除了沧海宗,玄雷宗,圣兽宗,碧炎宗四大宗门,还有二十多个实力上佳的小宗门。   此外,比赛项目也多,剑法,体修,阵法,符咒,丹药,甚至养着的灵植和灵宠都能用来比试,但大部分都可归纳为一类,灵力斗法,可用各种武器,可用结成的阵法,也可携带各种灵植灵兽。   这是绝对的武力搏斗,血腥但也绝对振奋人心。   各大宗门佼佼者自然也多。   好巧不巧,其中刚好就有合欢宗,风评毁誉参半。   “用那么不入流的法子修炼,不怕招来的冤孽太多,以后渡劫生心魔么?”   “心魔怕什么,快不就行了。”   “就是,我们修炼三年,人家几个月就‘补’好了,这样的捷径谁不想走。”   “嘁,要走你走,我可不能把三头六臂的无头妖双修。”   音音竖着耳朵听,这个合欢宗就是阿昭说的那个宗门么……双修她知道,但她以为只有人修和人修会这样,原来人和妖兽也可以啊……   已经在沧海宗灵兽园见过几回大兽的音音回忆妖兽的体型,瞬间小脸一红。   咳,实在难以想象。   还没想明白,她后面的弟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苏青鱼。   苏青鱼还是那一副拽巴巴的样子。   看音音时候的表情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就很拧巴。   音音熟悉地无视他。   他却凑了过来,此地无银三百两,用怀袖遮了嘴。   “你今天还炼暖周丹。”   “不炼。”   “可你上次暖周丹捏成那个样子,孙师叔就没说你。”   音音多看了他一眼,并不想搭理。   “我,找你帮个忙?”   音音皱眉,为什么这个人能把请求帮忙表达成强迫的命令。   可不管哪种,音音都不想搭理。   苏青鱼欣喜地盘算着:“你快答应和我一起炼双修丹。我就和你说,我们两个联手,绝对能在这次的宗门大比里大赚特赚,特别是那些合欢宗弟子,一个个有钱又大方……”   音音不想赚这个钱。   阿昭说了,她不可以和合欢宗产生纠葛。   奈何苏青鱼的话太多了,又密,听得音音烦,音音放下手中刚修改过的丹药方子,在排队进入炼丹房的前一步,蓦然想起衡昭昨晚说的某个美德。   ——   唇枪舌剑能杀人。   为什么她不能像阿昭那样呢?   况且她也不杀人,就是轻轻得、戳回去。   报复一下而已。   她停下步子,凝目回头,日光下的小鹿眼清透明亮,肤白如奶脂,微翘的唇珠红润润的,好似浓墨重彩的火烧云。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灼眼了。   苏青鱼蓦然红了脸。   音音纳了一口很足的丹田气。   她给自己加油鼓气。   在苏青鱼稍显顿挫的视线下,音音一咬牙,双手抱胸,红唇僵硬地扯起,努力模仿某人说话时的讽刺意蕴。   “闭嘴,大傻批!”   苏青鱼:…… 第17章   “哈哈哈哈哈,所以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他‘大傻逼’?真的这么骂?他就没说什么?这个年纪的人最要面子了,现在被你这么下了面子,几辈子都不想出来抛头露面了吧,不过没关系,一辈子很短的,也就十几年而已……噗……我还是忍不住,哈哈哈哈,骂的真好,就该骂他大傻逼!大傻缺!什么钱都想赚!”   衡昭笑得很大声。   音音无奈地捧着传音器解释。   “不是‘大傻逼’,是大傻批。”   “有什么不同么?”传音器那头的衡昭龙尾晃荡,眉眼间的神色溺着藏不住的顽劣,他突然挑眉,“你没被他打吧?”   音音摇摇头。   或许苏青鱼还要脸,又或许她关门关地快。反正她说完看见的,只是苏青鱼那张青黄不接的脸。   他,应该被自己气到了吧。   音音莫名有种成就感。   衡昭还在笑,这笑音音不太熟悉,不是她之前经常在心湖里听到的笑声,乖张肆意又清透,彰显出极为难得的少年意气。   音音含着的笑意渐渐僵硬。   骤然间,时间好像突然在某个罅隙回返。   这样的笑声……她似乎从前在哪里听过。   “音音,音音?”   “啊?”   “采药去了?还是走神了?喂?能听到吗?小傻批?小蠢蛋?嗯?还没反应……网不好么,打电话都会断线……忒!神他么神器,辣鸡,上次白帮狗东西修结界了……喂?喂?小傻批能听到吗?”   衡昭话窜地又多又快,音音舔舔唇角,小声打断:“……能、能听到的。”   “……”   衡昭回复矜然:“嗯。”   音音眉一颦,知道对方可能不好意思了,她轻轻揉了揉脸,扯开了话题:“我没事,只是有点担心马上的宗门大比。”   “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昂?“   “炼丹不能一夜速成,既然临时抱佛脚没有用,不如小摆怡情,大摆快乐。”   回应她的,是一道漫不经心又欠揍的男声,衡昭被日头晒得鳞片发热,他熟练地入潭,尾巴闲闲地摇着。   阿昭在泡水吗……水漾的声音不断袭来。   有些莫名难言的暧昧。   音音在药田坐着。   耳朵红涨涨的。   此刻她凝目看着这蓊蓊郁郁的林叶,似乎并不觉夏日浓荫凉爽。   音音捏捏不太舒服的耳尖,长舒一口气,指尖又游离到腰线搭下的那串青色灵石璎珞。   “阿昭,有个事情想问你。”   “嗯,你问。”衡昭没骨头似的靠在汉白玉石台上,他舒服地眯眯眼,回应音音时,深潭下的龙尾还顶着小小的一枚灵石玩。   音音鼓起勇气:“我供奉的灵石,龙神大人看到了吗?”   灵石?   衡昭摆到半空的龙尾一停。   粗糙的暗淡灵石“扑通”一声,顺着乌黑鳞片坠入潭水中,很快消失了踪迹。   “收到了。”   “龙神大人没有丢么?”   “……没有。”   他看着自己的龙身,乌黑的鳞甲闪着贵气华光,不怒而自威,又带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这么霸气的龙尾,玩水也就罢了。   还顶着灵石玩?   他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   和海洋馆顶球玩的傻逼海狮似的。   艹,大傻逼!   衡昭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不说了,你送的东西,龙神都收下了。宗门大比的事……前面说的摆烂都是开玩笑的,笨鸟先飞早入林,你虽然慢,但学得久,不用怕,考前继续用命卷。”   细心传授经验,衡昭板着脸坐直了龙身。   想当初,他也是卷了三年,从卷子都看不懂到卷出了个省状元。   衡昭舒心地回忆往昔。   某枚落底的灵石终于被他想起,从深潭里捞出,衡昭金灿的眸子微眯,左看右看,最后龙脸一黑,将灵石藏在地宫最深处。   -   如果音音懂衡昭口中“卷”那个字的意思,就知晓她现在已经是清丹峰最卷的弟子。自她拜入孙郸望门下,晚睡早起,每日看四个时辰的书册,炼四个小时的丹药,留下休息吃饭的时间不过三个时辰。   紧张伴着激动,音音拿下了宗门大比中,丹修的第一名。   沧海宗炸了锅,孙郸望却没觉得多稀罕。   他是音音的师傅,当然知道音音如今的炼丹水准如何,若是再多练练,修士飞升时候的往生丹也不是炼出不出来。   届时,音音的名声那才叫风光无限。   音音捧着奖品神丹鼎,寻了个角落美滋滋地接通了通讯器。   但不知何故,没接通。   音音蔫蔫地收回传音器,却被苏青鱼不小心觑见。   “这是什么?这么好看?好像还是玉做的……是这次丹比的奖品?有这么好看的奖品么?我第三名怎么都没有类似的?”   音音冷着脸不搭理他。   苏青鱼尴尬地摸摸后脑,然后语气委婉却捎带些许扭捏。   “你怎么这么小气,上次你骂我的事,我都没计较。”   “这次又想说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音音不信苏青鱼会闲着无事找她聊天的人。   “你猜……”   “……再见。”   “哎哎哎!就是想请你帮个忙。”   “我不炼不正经的丹药,合欢宗可以不用丹药,正经双修的。”   苏青鱼要炼的丹让她不舒服,把人药晕了,不就是把人当鼎炉吸?   反正这种事情音音做不来。   “这次不是,是方师兄想拜托炼几种丹。”   “方师兄?”方袭云?音音皱眉,“我和方师兄素来无交往。”   “所以他才拜托我找你。”   音音很想说其实我们二人也不熟悉,但收下了话头。   因为她有点想挣钱。   给龙神大人的供奉,还差三百枚灵石就到三千了。   音音应下了苏青鱼的单,记下了要炼的几种丹药,收费不菲。   好在苏青鱼也不在意。   方袭云是剑宗的弟子,剑宗弟子都有钱。   “但这个丹,方师兄用得到?”   镇心丹,多为平复梦魇所用,而且这丹有点邪,虽然效果好,但很是伤身,十天里用一日就会作呕难食。   苏青鱼刻意地撇开视线:“我也不知,你照着炼就是。”   但等了许久,他终究没忍住:“皎皎小师妹前几日回来了。”   小师妹?   顾皎皎?   音音蹙眉。   她学习之余,也偶尔想起那个娇俏的大小姐,其实她已经三年没见到顾皎皎了,听清丹峰的弟子说,顾皎皎身子不好,去了灵泉庄养身子,这一走就是三年。她能这么安稳,大多托了顾皎皎不在的福。   可顾皎皎现在回来了……   这事不大不小,总归在音音心里埋了个不舒服的种子。甚至炼着丹的时候,音音越看越觉得这丹像顾皎皎用的。   梦魇缠身,夜不能寐。   说的不就是顾皎皎么?   可音音没有耍小手段的意思。   她如今丹修比赛第一名,名声打出去了,来找她炼丹的人不少,断然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出岔子。   随着顾皎皎的回归,宗门里的好些师兄最近都有了不少的小动作,去换好看饰品,去翻找昔日收藏,顾皎皎的人缘极好,哪怕离开了宗门三年,回来后依旧是众人的焦点。   大师兄应该很高兴吧。   但顾叙之高不高兴音音不知道,音音最近听了一个本隐秘却传遍宗门的惊天大消息,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但传的有鼻子有脸:据说当初宗主和宗主夫人因为一直没有子嗣,便收养了大师兄顾叙之为义子,后来有了小师妹顾皎皎,顺势给大师兄和小师妹结下了娃娃亲……   大师兄和顾皎皎居然有娃娃亲!   音音吃惊:!   不就证明,顾皎皎以后就是大师兄的道侣!   晚上把这事告诉衡昭时,音音还在瞠目结舌。   衡昭却并不觉稀奇。   “这有什么稀罕的呢?你们那儿不是经常有这种事?指腹为婚,同性则义结金兰,异性则永结姻缘。”   “我还真是头一回遇见。”音音暗叹自己见识短浅,“不过为实在没想到大师兄那么冷的人都快有道侣了……”   衡昭听她声音弱了下来,不由挑眉。   他突然道:“你、还喜欢你师兄?”   “???”   音音瞬间跳了脚,额头撞到了床顶。   她吃痛,但还记得辩驳:“不是!”   衡昭还记着音音蒙了心一样对姓顾的好,恨铁不成钢:“呦,小傻逼大了不由哥了,我不过随意提了一下,小傻批你就这么激动,还撞到了头……啧,快和我坦白,你是不是对那个顾叙之有心思?”   音音小声:“我只是以为大师兄这样的人不会有男女之情。”   ”为什么不会有?“   “因为大师兄的脸上基本都没什么表情啊。”   “你经常看顾叙之的脸?”   “啊?”   “你果然对他有心思!”   什么啊?   音音被问傻了。   衡昭凝瞩不转,罕见地没有笑,默然了许久,才道:“你不能因为他好看的外貌就产生晕轮效应。”   音音惝恍迷离:“晕轮效应?”   衡昭微顿:“就是你给他套上光环,因为外表有魅力,就觉得他别的方面也优异。”   音音似懂非懂默默消化。   衡昭看她不认真,点点传音器,似在敲她的脑袋,想把她敲醒,低磁的声线中天生带着股韧劲桀骜:“仔细听着,这个大陆其实挺坏的,多的是又好看皮囊,欺骗他人的人。别一不小心被坏男人骗身又偏心。”   好看的皮囊,骗身又骗心?   音音想到什么。   她老实巴交:“那阿昭不是更危险么?”   传音器那头的衡昭错愕:“?”   太过直白的后果就是音音的耳尖不露声色地泛起了热燥之意。   她……   随后说出的话,委实不算委婉。   音音忍着喉间莫名而起的羞涩。   她故作淡定地耸耸肩,让自己更轻松些:“论容貌,阿昭其实比大师兄还稍稍好看些。”   衡昭:……   音音:?   很快。   “嗒”的一声,音音茫然地看着不再发光的传音器。   这也被挂得太突然了吧。   她说错了么?   音音仔细回想刚刚说的话……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问题,至于作为导火线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的心里话。   大师兄和阿昭的脸都无可挑剔,但她还更喜欢阿昭的脸,可能是因为对方和她谈话间的笑意多,虽然大多时候玩世不恭,但总给她某种很舒服的感觉,抓人心,痒痒的。   大师兄,就太冷了些。   下垂眼看人的时候,眸色犀利而锋利。   音音不由为顾皎皎默哀稍许。   不过她想这么多作甚?   难道她忘记了,其实那么多人之中,大师兄最亲近、且护着的就是顾皎皎了。大师兄多次亲自去秘境,哪怕受伤也要为顾皎皎寻药材,还会日日检查顾皎皎有没有按时喝药,药苦了甚至都准备了甜嘴的蜜饯。   所以顾皎皎好不好,才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音音摇摇头。   定是宗门大比后她心散了,也懈怠了,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阿昭说了——   今日不学习,明天变垃圾。   忒!她不要变辣鸡! 第18章   音音的丹炼得很快,但为了选出最好的丹药,她特意多炼了几炉,再从中选出形状“姣好”的“丹丸”。   毕竟是卖给别人的丹药。   所以苏青鱼来取药的时候,都吃惊了。   “这次捏得这么圆?”   音音白了他一眼,等他检查完,伸手借过沉甸甸的灵石。   仔细数好,音音这才收进了储物袋。   “这个丹药不能服用地过勤,最好……”不要服用。   后面的话音音没说。   别人只要了个丹药,而她只是个炼丹药的,不负责诊脉看病。   “最好什么?”今日音音和他多说了些话,苏青鱼有些高兴,“丹药的服用,方师兄一定清楚。”   “……那就好。”   -   不想这一送,就真送出了大问题。   午间,音音刚去膳食堂取了今日的午食,不想一群穿着黑袍子的弟子直匆匆地奔她而来,一个个面容严肃,腰间带着长剑,御剑而下就火速将她团团围住,好似她翻下什么滔天罪过。   但等他们言明,情况也大差不差了。   “你可是清丹峰弟子音音。”   “我是……”   “清丹峰弟子音音,罔顾宗门律法,奉命押送至忏悔堂惩处。”   音音吓得愣怔许久。   忏悔堂?   音音很不喜欢这个地方,甚至可以说畏惧和敬畏,速来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会被押到哪里,可她犯了什么错?   “不必多言,忏悔堂的长老会给你机会辩驳。”   音音第一次来忏悔堂。   这个地方由沧海宗的四大退隐长老负责看管。即便心脏吓得“怦怦”跳动,音音依旧极力维持自己的镇静。但因为紧张,音音白皙的脸润着细腻汗雾。   “残害同门,罪证皆在,你可知错。”   浑厚苍老的声音从首席袭来,带着让音音难言的威压,音音虽然跪着,但面色很是倔强。可听完执法长老的话,又被按下罪过,素来寡然的音音此刻整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罔顾宗门律法,残害同门?   她一个丹修能伤害谁?   剑修随意一剑,或者宗门豢养的灵兽就能了结她。   “弟子无罪。”   音音跪得挺直,瘦削的身子并未因对方未收的灵力压迫而软缩。   她自觉无错,但等她炼制出的丹药出现在她面前,昨日才交给苏青鱼的丹药现在被碾碎,乳白色的丹尘染着鲜红的血渍。   她才觉察出不对劲之处。   甚至,苏青鱼,和剑宗方袭云也在。   执法长老看向对峙双方:“音音,你这镇心丹可是卖于剑宗弟子方袭云。”   “的确是我卖的,但有什么问题么?”   “剑宗弟子方袭云告发,因你的镇心丹,顾皎皎突染重疾,命悬一线,对方举证你故意夺人性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辩驳?”   音音眉头皱得极深:“我炼制出的镇心丹,无毒。”   她很确定这一点,才敢出来以丹药交易灵石。可现在告诉她,因为她的丹药,顾皎皎吃出了死生劫难?   “经沧海宗燕丹主检验,你擅自改了一味药材。”   方袭云面色冷凝,他素来不喜音音,偏爱顾皎皎,甚至顾皎皎在灵泉庄修养的日子里,他比顾叙之探望地还勤。   音音跪望着对方跳动不已的筋脉,再将方袭云目眦尽裂的神色纳入眼底,音音不由眉头微蹙。   看出对方目中的仇视和蔑意。   音音不躲不闪:“对,那是因为这丹药的药效烈,改为较为温和的拂幽草才适合身体虚浮的人服用。”   方袭云冷嗤:“你怎知这镇心丹是给虚疲人用的?”   音音默了默。   她自然知道,方袭云最喜欢顾皎皎的事,宗门不是秘密,况且方袭云从未从她这么购丹药,这么突然托苏青鱼,自然是为了顾皎皎。   可不管方袭云如何疾言遽色,音音就是不认这罪。   方袭云瞬间发难:“各位长老师叔们,弟子希望可以严惩音音,昨日若不是燕丹主恰好在,皎皎或许已经……可眼下此等恶子还不知悔过,弟子请求动用鞭刑!”   鞭刑!   一共九段鞭,这要是打下去,人就少了半条命!   “不行!”苏青鱼一下子吓清醒了。   他看向方袭云:“方师兄,音音的丹的确无毒啊。”   “你都被她蒙蔽了么?”方袭云怒目而视,“她是什么身份,音音是什么身份,难道你还不知道?她就是妒忌皎皎,才会如此。”   音音气消了:“那你为何还让青鱼师兄找我炼丹?”   “什么?”   “你不喜欢我,厌恶我,却让我为你最喜欢的小师妹炼丹,你又怀着什么心思!”   方袭云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有什么心思,不过是顾着皎皎夜里梦魇难眠,才会在顾皎皎撒娇问他要丹药的时候拦下这事。可这丹药不好炼,找来找去,新得了丹修大比第一的音音最合适。   音音长睫微抬着。   她质问:“燕丹主只说换了药材,可有提及丹丸才是招致顾皎皎的罪端?我不认这莫须有的罪,若有人服用了正常的丹药而发生危险,是否日后的炼丹者都要遭受无妄之灾?”   “你!你这是在诡辩!”   方袭云气得喘着粗气,执法长老低语商量。   这的确是沧海宗规定的漏洞之处。   门规没有说明丹药出错会如何,但音音换药材炼丹,险些招致人命是事实,残害同门弟子罚处鞭刑的定言牢牢刻在宗规律石之上。   执法长老欣赏音音的傲骨和决断,但礼法不可违。   半炷香后——   “丹修音音炼制丹药成份存疑,犯戕害同门弟子罪,现罚以鞭刑五段。”   “剑修方袭云,丹修苏青鱼,助丹修音音,同犯戕害同门弟子罪,罚鞭刑两段。”   当第五道法鞭狠甩而下时,音音闷哼一声,嘴角的鲜血汨汨而出,脖颈处的筋脉狰狞而暴起,不住的跳动着,好似下一须臾就要跳出她单薄的皮肤。   身旁的苏青鱼眼睛都急红了。   即便他待会也要受,也不比现在急。   要不是不允许代罚,他早就冲上去了,都怪他,作甚答应方师兄做事……   “大师兄!”   宗门里能这么被称呼一声“大师兄”的,就只有顾叙之。   他脚步匆匆,踱步而入。   不顾苏青鱼和方袭云,得到众位执法长老的同意后,顾叙之无声带走了痛到近乎失去所有知觉的音音。   音音一言不发。   每一步,都是痛的,但大师兄没让她走回去,长剑出鞘,御剑而行,不过呼吸之间,就回到了屋里。   音音落座,后脊骨满是血痕。   后进门的顾叙之眉头轻皱,自从取了血,知道音音的身世后,他就一直没见过她。   竟不想,她和皎皎之间会出事。   顾叙之看着音音被肉被血濡湿的青色外衣,神色幽微。   音音其实挺疼的。   但她能忍痛,微抬头去看,大师兄还是这幅样子。   鼻梁高挺,窗外的日光落在他的颧骨上,劲瘦藏锋,落下不均匀的深沉意蕴,断情绝欲,无悲又无喜。   但不知道是不是音音的错觉,她总感觉就大师兄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很微妙,又捎带着难以捉摸的同情。   同情她今天受了鞭刑吗?   可,她见到大师兄的第一眼,以为大师兄也是来问罪的。   顾叙之并未久留,临别前,他沉默地看着音音,眸子似深潭,神秘又难以捉摸。   他给她递了两瓶药:“这个有用。”   蓦然间,音音心中流过几许暖意。   “谢谢大师兄。”   “今天这件事,会有人查。”   “大师兄相信我吗!”   “……有人查。”没说信不信,但顾叙之眉目温润,声音已然同平时的冷淡截然不同。   没有直接将罪名压在她头上。   音音已经心满意足。   送走了顾叙之,音音抵门而立,掌心的丹药和药粉存在感很强,带有某种清幽的竹叶气息。   后背是疼的,要赶快上药。   音音回到里屋,踉跄斜靠着床沿,长长地抽了一口凉气。其实白日的时候,她有许多藏在心里的话想宣之于口,埋怨的,气愤的,可当她对上方袭云鄙夷的表情时,都消然于唇间。   因为对方的表情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又好似全说了清楚。   或许有些东西,就是说不清的。   垂落的发丝轻动,半掩住音音那张失魂落魄的面容。   但,好在大师兄没说这是她的错。   音音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宽衣抹药。   她停在镜子前,盯着自己血涔涔的伤口。   不用镜子都能看见后背的累累伤痕,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上外敷的药粉又疼得音音脸发白,唇咬得发紫。   疼意拉长了时间,瞳仁沁上一层清透水光。   不等她换好药,轩窗边的外衣搁置架突然闪过灼眼亮光。   音音眯眼,没太注意。   但很快,传音器再次亮起,还连亮了三下。   好像是她放在外衣兜里面的传音器?   是阿昭啊?!   音音之前积攒的失落一扫而空。   顾不得药没上完,音音瞬间扯上里衣的衣袍。   但不等她踢踏着鞋子摸过去,就听见突然的一道声音袭来,熟悉的声线清沉劲峭,又稍显欢快——   小傻批,你来电话啦~小傻批,你来电话啦~ 第19章   ???   什么声响??   怎么她还没按,传音器就接通了!   难道是传音器坏掉了么??   音音不懂这是某只大龙新设置的双向通讯铃声,当下她愣头呆脑地立在原处,傻傻地不敢碰传音器。   对方清朗且吊儿郎当的声线相继而至——   “有一只鹌鹑,早上不生蛋,下午不生蛋,只有晚上生,所以大家都叫它……”   这是什么动静,怎么就突然说了一群会生蛋的鹌鹑,还早上不生蛋,中午不生蛋,只有晚上生?音音痛到快要凝滞的脑子温温吞吞地转动着。   突然,音音眉梢一挑。   阿昭是在说:晚鹌鹑蛋。   或者是——   晚安,蠢蛋。   音音默了默,一时无言。   她接通了传音器,靠着床沿坐下,随着这一动作,她的后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不由“嘶”出了声。   衡昭兴致勃勃,本想问问她丹修大比的结果如何,听到她的抽气声,瞬间收敛了笑意:“受伤了?”   音音没想到一下子就暴露了。   可她受下的鞭刑实在太过霸道,她没瞒住。   她将今日的事,简单地描述了一下,那头的衡昭愈发沉默,眉峰微压,人形时的狭窄眸子多添几分不好惹锐利感,不怒而自威。   他不过就睡了个小觉,音音怎么就被陷害了?   这种感觉就是玩养成游戏时,精细养着的崽崽一夜暴毙。   暴!毙!了!   他这脾气,忍不了。   “那个顾皎皎难道不是陷害你丹药有错?不过你们沧海宗的都是大傻逼吗??你改了一味药材,他们那些破长老查出来了药无大错,还对你动用鞭刑?这么没长眼的话,是不是以后药店卖药的都不能给客人卖药了?!”   衡昭怒气难掩,一顿输出让音音不知从何打断。   但听到阿昭的想法和她一样,音音就没之前那么难过了。   “阿昭就不怀疑我故意的?”   “故意什么?炼丹害那个顾皎皎?”   “嗯……”   “噗……你是那样的人?”   音音很感动。   很快。   “小傻批你每天忙着卷生卷死地炼丹学习,脑子守恒定律,小傻批你又不是我,才没有多余的脑子做别的事。”说完还妖孽似的恶劣一笑,很气人。   音音刚凝聚起的感动烟消云散。   好了好了!不用阿昭你反复提醒我就是个傻批。   不过她可不就是个傻的!   为什么要赚这个丹药钱,还是方袭云的钱!   “吃一堑,长一智。”衡昭鼻挺眉深,他捏捏鼻梁骨,不开玩笑时带着浓郁的生人勿进的疏离,“以后别那么好心。”   说实话,这事音音如果不出于好心换药材,顾皎皎还拿捏不住机会害她。   衡昭不虞道:“你以后离顾皎皎远点,这次你在她手上吃了亏,她这段时间应该会安稳些。”   音音也是这么想的。   但衡昭尤觉不够:“你离顾叙之也远点。”   音音:“啊?”   衡昭不满:“‘啊’什么‘啊’,远点对你没坏处。”   音音小声解释:“大师兄没怀疑我,还说帮我查清楚,甚至还接我回来,给我送了处理鞭刑的药。”   衡昭:“……你擦亮眼,你没发现,你现在所受下的罪,都因为你那个大师兄吗?”   “怎么会?”   “如果不是他,你怎么会被顾皎皎妒忌,但凡他忽视你,不搭理你,顾皎皎就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   “等等,阿昭你说顾皎皎嫉妒我?”音音听笑了,她柔软道,“她什么都有,为什么会嫉妒我。”   “谁说她什么都有,她没有你健康的身体,也没有你炼丹的修为,换句话说,日后你努力努力,活个几百年说不准就能飞升了,但她……没有灵气和金丹,最多百年就化尘。”   衡昭没有咒顾皎皎的意思,只是他看过凡世太多的生老病死,顾皎皎即便有天灵地宝续命,也活不过音音。   寿数,已经是小傻批最大的优点。   衡昭越说越觉得音音就是个傻白咸。   看在眼里,他越发觉得音音喜欢顾叙之,但他觉得这个男人不行,或者,他觉得所有名字带“叙”的男人都不行。   对,夹带私人感情,他就是不喜欢。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   小傻批这个年纪,还单纯着,他不说小傻批就不开窍,万一他说多了,小傻批反而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就弄巧成拙了。   衡昭思绪转得很快,成熟稳重切换到玩世不恭,不过眨眼间。   “ 不说别人了,你丹修大比的结果怎么样?”   音音却还没走出来。   阿昭为什么总说大师兄不好。   大师兄不好,这世间还有谁是好人?她不想翻阅前尘,但在她还是个村落的小野童时,是大师兄取回了她的一碗糙米,没有大师兄,就没有现在的她。   音音半耸着眼,头一回没有积极回应衡昭的话。   “阿昭,大师兄在我心里是大恩人。”唇瓣吐出的气息温热,正在低头看剩下的药粉,音音声音低而慢,“可以说,没有大师兄,就没有我;苏青鱼告诉我,当初宗门师兄们来接我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不愿大雪赶路到我住的山脚,是大师兄,一个人,过来。”   “大师兄帮我埋了娘亲,也救了我的命。”   音音声音,多了些许难言的苦涩。   没有人知道,她娘死后,她也没有继续活着的念头,只想把她娘埋下之后,一把火烧了茅草屋,和山雪相融。   可是大师兄将她带回了宗门。   还遇到了龙神使者下界收取宗门的供奉,她有了新的希望。   音音头一次说这么多的话,这些过往的苦痛,被她第一次细密地掀开展现在衡昭的面前,苦痛已经度过。   现在她可以在宗门好好活着。   可以报答大师兄的恩情,还能遇见阿昭这样一个厉害的大妖怪。   “这样的人生,我很珍惜。”   “我要好好炼丹!”   “以后大师兄要飞升了,我就给他准备最有用的往生丹!”   -   这场对话不算愉悦。   因为音音说完这句话,传音器那头陷入久久的沉默。后来,阿昭狠狠地低骂了一句音音听不懂的话,似乎说她之后会……挖野菜?   随即就挂断了传音器。   音音不解。   她现在已经吃饱穿暖,不需要如小时候那样挖野菜了。   一晃过了中秋,又过了重阳,时至今日,两人已经近七个月没有交流。大师兄说要查的事,查出来了,她的丹药无错,只是顾皎皎体质不适,这件事不痛不痛地过去。   没有人给音音一个道歉。   音音也不在意了。   反倒是回宗门的孙郸望气得冲上了忏悔堂,然后被架了下来。   转头还是音音安慰孙郸望,勿动气。   日子恢复了到了原先的平淡,炼丹,温书,时不时看几页有关龙神的话本子,此外,她只是日日睡前看着传音器,发呆。   音音起初以为阿昭又睡过去了,还默默想着,阿昭这一睡,还不知道睡几年啊,但后来,她后知后觉,阿昭好像生气了。   音音无奈叹气。   好像每次提到大师兄,阿昭的反应都很激烈……   今天是除夕,初降大雪。如今宗门的结界自从阿昭之前弄坏以后,虽不下大雨,但转为阴晴雨雪正常,不过一日,山脚积雪一片,沧海宗也罕见地树木凋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音音穿得厚厚的,现在苏青鱼看着她总面怀愧疚,还逢节就给她送东西,今天给她送了山脚卖的最香的烤鸡。   音音回以一个狐毛笔。   苏青鱼接过狐笔,脸色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红通通的,说话都磕巴:“谢、谢谢。”   “不谢。”   不过一个狐狸毛制作的笔,类似的狐狸皮,她还有三张。都是孙郸望特意给她的,怕她受了鞭刑后脊骨脆弱,染寒疾,给她保暖用。   音音用了一张做了小背心。   还有两张做成了毛茸茸的围脖,送了一份给大师兄,另外一红狐做的围脖……   音音决定,今晚她要主动联系阿昭。   理由就是,她给阿昭准备了年礼!   -   衡昭没睡。只是他心里烦躁,烦音音的“恋爱脑”,也烦自己的,当日的话,何曾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明知道对方有了喜欢的人,有了道侣,还对人家起心思。   肮脏!   他已经很煎熬了,所以才不想音音也这样。   衡昭一烦躁,日头不晒了,潭子也不泡了,龙尾一摆,须臾间消失于云间。   很快,天上各路飞升或得道的人鬼魔兽炸翻了锅。   “什么是《未成年人/妖保护法》?”   “《劳务法》又是什么?”   “扫黄打非办公室……‘创办目的:依法阻止有些妖修不务正业,以强欺弱,恶意采补弱势人群。’什么,我还是组长?哎哎!我本来就是靠双修修炼的妖怪啊!”   看他|她|它们忙碌起来,衡昭心旷神怡。   龙尾一甩,深藏功与名。   但刚回到另一处的龙宫,好心情又消失了。   这里他不常来,因为种着的桃花林太娇气,他若不收着灵气就靠近,桃花转眼就飘落,他不喜欢养这些精细的东西,死了就死了,但这不只是花的事,这片林子她喜欢,之前看半片林子的花落了,就红了眼……   那个时候,洛繁音第一次闯入他的龙宫。   为了追一只乱窜的红狐,穿白衣的小仙女在他的阵法里四处乱绕,狐狸没追到,残花落满头,她拂去搭在睫羽间的花蕊,突然停下步子,看向骤然飘落而下的桃花。   衡昭是故意的。   他靠躺在林中唯一的一棵红桃树上,微微眯眼,吊儿郎当:“你在做什么?”   洛繁音并不怕他,也没有和其他小仙子一样红了脸。   她只抿了下唇:“我在找我的狐狸。”   她努力形容:“红色的,有三条尾巴,左边的耳朵缺了一角。”   “嗯。”衡昭跳下了树,松垮垮地抱臂,矜然提醒,“不要乱跑,这里有主。”   洛繁音动作有些僵。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反正是他的龙宫。   初来乍到的小仙子没认出龙,她刚有人形不久,以为所有的仙人都寡言清冽。   她没遇到衡昭这种……套路深的。   但她很好心:“这些桃花你好好种。”   衡昭懒懒道:“如何?”   洛繁音似乎一时之间找不出合适的措辞,思忖许久,才道:“这里的桃花需要好好养着,你现在种的……不太好,可能会被园子的主人责罚。”   小仙子还在很认真地关心桃花的,顺便关心他。   但前者才是关键。   因为说到桃花时,她明显很喜欢,眼睛很亮,像小鹿眼那般圆润润的,但顾着仰头和衡昭说话,洛繁音光洁白腻的两颊被阳光倾洒,眼眸微微眯起,多了几分桃花眼的楚楚醉意。   衡昭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没骨头一样靠在桃树枝干,随手捻着落花把玩。   将她说的话,听得七零八落。   他道:”可我不太会。“   小仙子微微偏头,没听懂:”什么?“   衡昭遮掩第一回 骗小姑娘的脸红:“我是新来的。”   洛繁音很担心:“那怎么办啊……”   看着眼前小仙子凝眉的模样,他耳畔的风声热闹,心脉也跳得热闹,衡昭忽就笑了:“这样吧,你帮我种,我帮你找狐狸,怎么样?”   小仙女的眼眸莹莹发亮:“好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他被洛繁音的一张好人卡忽悠得晕头转向。   后来他帮洛繁音找到了小狐狸。   洛繁音却在接通传音器后,一手攘袂,一手挈狐,急匆匆地离开了他的桃林,连名字也没留下。   衡昭轻嗤一声。   想他第一次的心动,就被某人始乱终弃。   骗子。 第20章   喜欢很浓又很淡,衡昭寂默着从回忆里抽身。他很快就恢复好了,自己解慰自己,等洛繁音眼睛好了,才知道谁是最好的。   不过现在他什么都没做。   也不去见她。   他了解自己,如果多见几次,哪怕知道她心里只有那个男人,自己也会忍不住出手。   但他懒懒散散地想,若有朝一日二人分开,那……   他再做些什么,就合适了。   他难得起了畅言的心思,不想音音很同情他。   看他似乎额蹙心痛,还软声安慰:“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   衡昭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学生。   哦,不,高中生安慰到。   刚想说没必要同情他,她若是过得不辛福,自己也未必不会出手。   但音音很快,“噗嗤”一声,笑了。   抱歉,实在有些没忍住,在她看来,阿昭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论套路这件事,也向来只有他套路别人,不曾想……阿昭也有被套路的时候。   音音笑得衡昭耳朵热。   笑什么笑!   笑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追不到小姑娘?   艹,丢人。   衡昭端着传音器,努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别学我,大哥不碰爱情的时候,能力实在没话说。”   音音忍笑,宽慰一般地附和道:“嗯。”   衡昭还觉不够:“我俩也算患难相恤了,但恋爱脑影响学习,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炼丹,别的都别瞎想。”   音音心想,她也没瞎想。   不过就是晚上疲倦上床的时候,惑然阿昭为何不搭理她。   但音音敏锐地没问,她换了个话题:“阿昭最近在忙什么?”   大半年没见,也不知道阿昭在天上做什么。   衡昭看着岸边桃花,格外有闲情逸趣,他四处闲闲地走,惬心道:“搞事情。”   “搞事情?”音音满腹狐疑,这并不算好词。   “嗯,就出了些律法。”   “什么律法啊?”音音好奇。   衡昭想了想,并未隐瞒:“《未成年人/妖/魔/兽保护法》,《反暴力法》,哦,还办了个扫黄打非办公室。”   别以为他飞得快就看不见,沿路他不知遇到多少公然搞黄色的妖怪,天为被,地为床,作为一名现代文明人的衡昭看不得这个。   辣眼睛。   音音闻言,“啪啪”鼓掌:“阿昭好厉害啊!”   衡昭不觉:“这厉害什么。”   音音摇摇头:“就感觉阿昭对天上的律法好熟悉,而且还会自己制定律法!”   虽然还不知道律法的具体内容,但光听名字就不明觉厉。   阿昭就是龙神大人最得力的手下!   音音兀自歆羡着,自愧弗如。   如果她熟悉沧海宗的律法,说不定就不会吃鞭刑的亏。   音音不由默默喟叹:“阿昭怎么会这么熟悉律法呢?”   听其言,衡昭金瞳竖起。   为什么…自然是他当过法盲,还吃过亏。   想当初他心心念念追人,不想在这个世界追人不算数,要姻缘石上刻名字,得了天道的认可,才算数。而等他知道这件事,小仙子的名字已经和别人牢牢地刻在一起。   即便没有歃血为誓,但那也证明,对方是洛繁音的未婚夫。   所以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追求,都是不道德的。   伤风败俗,蔑伦悖理,寡廉鲜耻!   他这是在当男小三!   通窍了这个真相,衡昭恨不得一尾巴扬了那块姻缘石。   妈哒!   就知道欺负新来的!   可是衡昭只能生吃了这个大亏,随后他开始恶补自己的知识漏洞,从律法、修炼功法、到这个世界的天地组成,他明白了自己居然是天底下最厉害(年纪也最大)的龙!   没神可骄傲的,他反而更气了。   明明他又高又强又帅,还追不来喜欢的人?   他一气之下,便睡了十几年,再醒来,就下凡找沧海宗麻烦。   音音不敢再笑,怕阿昭恼羞成怒,也怕阿昭挂断传音器。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有这种感觉,明明阿昭的年纪比她大,但有时候的心性还和孩子似的,需要哄着。   等等,阿昭怎么会让她哄?   是她开始飘了。   阿昭明明是个超级厉害的大妖怪。   音音拍拍脸。   如醉初醒。   很快她看着面前红色的狐狸围脖,欣喜跃然。   这才想起这次通言的目的。   “阿昭,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狐狸围脖毛色水润,触手细腻柔软,颜色也很适合阿昭呢!”   根据音音的描述,这个狐狸只是最普通的红狐,毛里还有白色的杂毛,但油光水滑的,是她师傅给她留的好皮子。   现在音音送了他。   甚至在不知晓他能不能收到的情况下,赠予他。   衡昭难得被人惦记着,心里欣幸。   这还是一只红狐狸的围脖!   通过这次的开诚相见,二人和好了。   虽然衡昭不承认二人闹了别扭,但音音还是觉得这是他们头一回争吵,即便没有硝烟,也可能产生罅隙。   但音音很快没时间想这些。   年过后,她十九了,新一年的宗门大比也即将到来,作为去年一举夺魁的沧海宗弟子,音音今年依旧是夺魁的大热门。   和去年的紧张不同,今年的音音晏然自若。   音音是第三批出场,也是最后一批。   比赛前的音音还看见了顾叙之,今年的顾叙之不再参加比赛,因为整个崇虚境已经无人可以看出顾叙之当下所处的阶段,有人说他就快飞升了,只等一个契机。   音音不懂这个。   但她真真切切地为大师兄高兴。   现在大师兄还过来看她的比赛,音音心头煦暖,喜溢眉梢。   但在她不曾注意的角落,顾皎皎也在。   其实早在第一场比试的时候,顾皎皎就出现在这里。   当时陪着她的,是内门其他的几个弟子,方袭云,还有几个刚参加为剑修比试的师兄,眉眼间染着激战后的疲倦,但他们还是来了。   为的就是陪他们娇弱的小师妹。   “皎皎小师妹,不如我们去看灵兽的比试吧,这里的丹修总是炸炉,空气都不如那边清新。”   主要这里有音音,方袭云不喜她。   嫌碍眼。   “方师兄你就让我再多待一会儿~”   顾皎皎眨眨眼,做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恳求表情:“我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厉害的丹修,以后还要求求他帮我练丹药~”   顾娇娇爱撒娇。   可一般只对顾叙之撒娇。   现在看到小师妹的娇俏模样,打小就喜欢围着小师妹转的方袭云心软得不行,眼下更是更加细致地照顾着小师妹,给她添了热茶,又披了一方薄毯。   “上次丹修谁第一啊,是青鱼师兄吗?”   顾皎皎嫣然一笑,娇憨地问。   不知是无意,还是试探。   方袭云不声不吭,上次皎皎重疾的事,他到现在都没告诉皎皎小师妹,那丹药是音音炼制的。   就因为那丹苏青鱼没把握,才推荐了音音。   许久后,他才低声道:“我也不清楚。”   顾皎皎眼波斜流:“哦。”   很快,她又噙着笑意,道:“那我这次一定好好看看,谁能拿第一。”   音音还是第一。   领奖的时候,仙鹤飞舞,惊号响起。   音音穿着和沧海宗清丹峰弟子都穿的青色长衫,面色温善,一条长长的金色发带束起黑发,稍显圆润的眼睛在日光下格外明亮,透出几分温和而有力的光芒。   她有柔软的心,也有坚硬的骨。   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初来之时大不相同。   怎么,就这么耀眼呢。   顾皎皎突然转身,不去看音音领奖的样子。   也不去瞧某处顾叙之赞许的视线。   “小师妹?”方袭云惊觉顾皎皎乱了气息,似乎悒悒不乐。   “没事。”   她扯着嘴露出一个笑。   为什么大师兄会将给她的爱分给别人?   回忆上次大师兄逼问她的话,大师兄是为了一个宗门的私生女怀疑她吗,顾皎皎妒火中烧,偏生她藏匿地分毫不现。   大师兄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顾皎皎重重地纳气调息,须臾间恢复了以往的宁谧恬淡。   她甜甜地笑道:“方师兄,我有些累了,先回去吧。”   -   这个小插曲音音全程没有注意到。   但顾叙之微勾的唇角却被她清晰地纳入眼底。大师兄这是在肯定她!音音捧着新得的药材,立下雄心壮志一定要炼出往生丹。   当晚,衡昭知道后,鄙夷不屑:“就这就这?”   “这怎么了?”   “你就没点宏伟的大志向吗?”   “还要怎么大啊……往生丹已经很难炼了。”   哪怕是她师傅,成功率也不高的。   如果能炼出来,音音就已经遂心如意。   就着这个话题,二人凑趣儿。   衡昭的声音低悠又懒散:“可别说什么吃饱喝足了,这些已经实现了,有没有别的?”   “别的?”   “小傻批你就没幻想过你也可以飞升?”   飞升……自然想过。   音音摸摸鼻尖,似乎真在认真思索。   很快,她咬唇,紧绷绷地道:“如果能飞升,我在天上也要当一个围着大师兄转的师妹;如果不能飞升,我就在九重天之下,给大师兄炼一辈子的丹积福。”   “积福?”衡昭觑笑,“不能搞封建迷信。”   “封建迷信?”   “嗯。”   他到这个世界数不清多少年了,除了他实打实来沧海宗收的供奉,其他类似香火一样的东西,他可从来没收到。   音音也笑,笑容温缓和宜:“不管能不能收到,我是认真的。”   不止打算给大师兄炼丹积福,她还偷偷给龙神大人烧了好多金纸叠的元宝。   仔细数数,都烧了几千份了!   就是不知道龙神大人收到没有……   衡昭自然没收到。   当下看她不在意,衡昭漫不经心地双手抱胸,冷峻的面容在音音看不见的地方却稍显不虞,他道:“妹妹,我告诉你,男人可以做消遣,绝不能做依靠。那个顾叙之给你一点点糖你就上赶着给人家炼这等逆天丹药?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不值钱。”   “可我本来就不值钱啊。”音音眨眨眼,气息很舒缓。   她就是沧海宗随处可见的杂草。   不被路过的人见到就踩一脚,已经很好了。   但意识到自己被喊妹妹,音音莫名有些开心,随后她修改着丹药方子,又解释得理所当然,“总有人愿意死心塌地、不求回报地对别人好,阿昭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   指的是他对洛繁音好?   衡昭愣怔一瞬,遂而颔首不语。   音音没等来衡昭的回应,她抬首去瞧传音器,想起什么,忽就抵了口气。   是她肆意了。   随意说笑戳到了阿昭的痛处。   音音慌神儿,郁郁地觍颜,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解释。   可传音器那边水声喧豗。   看音音看不见的地方,衡昭已然恢复以往的懒散不羁。他伸手点了点传音器白润的玉节,凤眼微眯,几下轻敲之间,熟悉且恣肆的“衡昭式”说话风格再次出现。   他微挑眉,暇逸轻说:“小傻批,你羡慕啦。”   仿佛被敲脑袋的音音:“?”   音音诧异,羡慕什么啊?   羡慕阿昭喜欢的那个小仙子吗……   其实还真有点……   能被阿昭死心塌地地记在心里,多好啊。   音音的忖思被人戛然打断。   “没想到大师兄这么快从秘境回来了。”   “那么危险的秘境,也就大师兄来去从容。”   微阖的轩窗外有三两弟子随意闲聊,还在讨论大师兄。音音一心二用地和阿昭谈话,漫不经心地听着窗外的言语,很快,随着交谈地深入,音音耳朵竖起。   企图听得清清楚楚。   但还不如传音器那头的衡昭呢。   人形的衡昭靠着桃花树,一腿半屈,一腿闲闲地晃荡在半空之中,随手捻着飘落的花瓣,仿佛同这尘世格格不入。   突然间,衡昭沉言:“奇怪……”   “怎么了?”   “顾叙之这才修炼多少年,这么快就要飞升了?”   大师兄要、要飞升了吗……   音音蹙额,握着传音器的指节瞬间捏紧。 第21章   大师兄要飞升了, 这个消息不仅在宗门的弟子之间传播,就连宗门上面笼罩的天空也开始传递相应信息,与之前晴空万里相比, 这段时间宗门总是阴晴不定。大雨淅沥,小雨不停, 时不时再响以惊雷。   即便是每晚累到无梦的音音, 也时常因为雷声惊醒。   “这架势就和当初龙神使者当初离开时差不多了, 好大的阵仗。”   “看这天漏的, 咱们那么多山,不会滑了吧?”   “……这应该不会, 有阵法保护, 再说我师傅说了,咱们宗门自古就有龙神大人庇佑, 不会被这雨给淹了。”   音音也觉所言甚对。   这雨虽然下个不停, 但还真没有当初衡昭离开时来的大。   回想那三年的雨, 都是因为衡昭久留才造成阵法破裂,应当已经修好了, 现在这雨和这雷都是大师兄渡劫前的征兆。   飞升渡劫前夕的雨, 是好雨。   大师兄如果成功渡劫飞升,那真是她这些年最高兴的事。   所以她又有了新的奔头。   比如炼制往生丹。   -   “你要炼这种丹药?”孙郸望蹙眉。   “嗯,徒儿知晓难度高, 但还是想试试。”音音说的很真诚。   看着爱徒,孙郸望没有打击她的意思。   他只是实事求是, 说出了现实。   “你可知这丹药所需的药材就极为不凡?为师手上的药材也只能支持炼制五次, 而且师傅我, 也只成功了一次。”   孙郸望炼成功过。   但那也只是侥幸,但凭借这枚侥幸, 他那枚往生丹在外面拍出了连城的价。   后来那枚丹他谁也没卖,而是留给了宗主夫人。可惜纵使这丹药效果再逆天,也只对飞升失败的残躯有作用,对于久病缠身的宗主夫人,也只是保持其躯体多年不腐而已。   现在见音音想炼制往生丹,孙郸望既紧张又骄傲。   不愧是他的弟子。   就是有志气。   但他很敏锐:“有那么多难炼的丹可以炼制,为什么就选这种?”   孙郸望胡子翘的飞起:“你是给顾叙之那小子炼的吧!”   音音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戳破。   师傅怎么和阿昭一样聪明啊……   她不好意思地伸手捏捏鼻尖,绵绵道:“有了这丹药,哪怕大师兄失败了,也没有性命危险。”   孙郸望还是觉得往生丹的炼制成本太高。   可看音音坚持的样子,就知道劝不动。   罢了,一遇到顾叙之的事,音音就变成了没有脑子的小傻子。   师徒二人围着往生丹的丹方研究。   时而融洽,时而争吵,两个都是硬脾气的人,在炼丹方面一丝不让。   孙郸望被音音质问的体无完肤。   他看着音音的药方,再看看自己之前炼制的方子,对其中的细微差异进行极为详尽的分析,甚至还取出丹炉就地炼起来。   但没有用。   丹没有炼成。   反而还炸了炉。   丹药焦熏的味道充盈在二人的鼻尖。   音音无声地看着师傅,那水灵儿闪烁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孙郸望老脸一红,说话都有些磕巴。   “算了,没事,这么多年没炼了,等我再研究研究龙神大人留下来的丹方,为师一定能炼出来。”   原本只是一句自我挽回的话术,不想音音当机抓住其中的要点。   “龙神大人给咱们宗门留的丹方!”   音音的双目陡然变得蹭亮。   孙郸望又一磕巴。   瞧他这张嘴,说话不过心,都忘了他这徒儿比他还崇拜龙神大人。   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当师傅的不能不拿出点实际证据。   成功被音音架在最高处的孙郸望不情不愿地取出自己出储物袋里深藏着的古朴单方,他双手恭敬的捧着,不愿留下一丝褶皱。   “你小心点看啊。”   音音连连点头,小鹿眼里的光芒俨然遮掩不住。   她怀着无上的敬畏之心,轻轻翻开了第一面。   嗯??   她的视线瞬间凝滞。   !!!   【嵩劲草:5g】   【初阳花:12g】   【碧荷露水:30ml】   【取5g嵩劲草研碎,初阳花12g同研碎,两相掺,溶于30ml碧荷露水中,静置5min后,与适量淀粉相合,揉搓至麦丽素大小即可。】   音音在脑海中出现无数个问号。   如果说她的脑子原来像阿昭说的那样是一团浆糊,现在就是浆糊里加水还搅匀了。   是他修为不够吗?   这是何种语言文字?   为何能在出现他认识的药草中掺杂许多陌生且稀奇的符号??   第一个丹方看下来,她只认识一草一花一露水,至于那些圈圈符号他都不懂,麦粒素大小又是多大,不对,麦丽素又是什么?   看到徒儿吃鳖,孙郸望舒服了。   不能只有他看不懂!   -   孙郸望同意把丹药书借给音音,但前提是音音一定要好好保存,等看完以后再还给他。   这可是龙神大人赠予沧海中的宝贝!   他以后要带着进棺材的!   整个沧海中,从上到下、从人到兽,骨子里都被刻上尊敬龙神四个字。   虽然没见过,但龙神一手建立的沧海宗给他们无上的荫蔽,试想这世界有那么多宗门,四大宗门,无数小宗门,哪个宗门和他们沧海宗一样有神仙庇护?   龙神大人就是他们最尊敬的神。   龙神大人留下来的东西也是他们最珍贵的宝物。   本就憧憬龙神大人,又在沧海宗熏陶这么些年。   音音已经为龙神大人攒下不少供奉。   眼下收到龙神大人的手稿。   音音虽然看不懂,依旧很珍惜。   果然是天资非凡的龙神大人,知晓的东西和他们就是不一样。   得到了好东西,音音欣喜现于面。   而等到和衡昭通话时,好心情更是不言而喻,隔着传音器都能准确传递到衡昭那便。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衡昭笑了,“这么开心。”   音音喜滋滋地道:“我拿到龙神大人的手稿了!”   “谁的手稿?”   传音器那边,衡昭锄头挖坑的动作僵凝,他揉揉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有无听错。   音音再次重复:“是龙神大人的手稿!”   音音陶醉于龙神大人对沧海宗的偏爱。   “你说的是……龙神的手稿?”   “嗯!龙神大人给我们留丹方了,龙神大人果然心里有我们!”   什么玩意儿??   他怎么就心里有沧海宗了?   音音这话说的太肉麻了。   衡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音音很快就有些沮丧:“可惜龙神大人境界太高了,上面很多符号我都看不懂……”   衡昭仔细想想,还真有。   不过……   【小傻逼你自然看不懂,上面都是我随手写的笔记,还用了我那个时代的符号,你能看得懂那才出了鬼。】   衡昭默默咒骂,很快,吐槽慢慢变成了“小傻批知道自主学习自助探究,有这样的自学精神去搞科研那可就太好了”的欣慰想法。   他甚是宽慰:“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   这些不都是老古董了么?   “师傅给哒!说是龙神大人在创宗的时候,赠予沧海宗的~”   音音心情果然很好,语气都哒哒哒的。   衡昭仔细回忆。   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   这是他多少年前做的闲事了,那个时候天上那群老神仙流行下凡渡劫,走了一大批,恰好结界又破了,只能他来修。   修结界算什么事儿。并不难,就是繁琐。   他下个界,权当旅游了。   顺便在沿海靠山的地方圈了一大片地,他驱散了这片地界上的惹事妖魔,占为己有,奈何这个地方山水实在好,高山巍峨,江水滔滔,他心潮澎湃,想起昔日所学诗句,特意用龙爪扣了一块石碑——   名为“沧海”。   闲来无事,就龙身遨游于沧海。   可后来有一日,山脚突然多了一群散修。   “感谢神灵大人庇佑!”   “是龙神大人吧!是龙神!”   “金色的龙眼,漆黑的爪子和鳞片,这是龙神大人!”   “龙神大人喜欢什么啊!?”   “喜欢金子!古籍上面说过,龙神大人喜欢金子!”   于是,这么一群人拿着金银珠宝过来。   “沧海桑各位弟子必定永世供奉龙神大人!”   随后掏出了金光灿灿的珍宝。   衡昭:???   衡昭:~   这不是他人的本性,而是龙的本性,看到金光闪闪的东西,本来就想占为己有;但衡昭多少还有些人性,没有白得这些珍宝,他大方地划出来些许平地,外送几座小山丘,这些地方送给这些沧海中的散修。   后来也不知怎的,这些散修靠着他给出来的地开宗创派。   甚至连招生简章都格外有噱头。   “欢迎各位修士加入沧海中修行,剑修,丹修,灵宠应有尽有,更有龙神大人庇佑,无妖兽侵扰之害!”   衡昭:……   就这样,一龙一宗门在这片土地共同留存。   在这期间,沧海中又供奉了几次。   衡昭不白占便宜,又多送了几片山头,其中有一座上面可以种植草药。   他那时刚好对炼丹起了心思。   就随便取了纸笔,记录下来些许丹方。   后来沧海宗再供奉的时候,他不送地了,改送了些修炼的方子。   比如他练剑的的剑谱,炼丹时的丹方,甚至好些畏惧他的灵兽都送去了沧海宗,刚好可以赶走这群在他的地界,被吓得到处随地大小便的小辣鸡~   有地,有修炼之法,又有灵兽。   如此一来,沧海宗感动得稀里哗啦。   那些淳朴的修士眼泪汪汪,当即立下了血誓,不论日后沧海宗发展如何,所有弟子都尊龙神大人马首是瞻。   宗门永存,则供奉永存!   听来还热血,但回忆里的这些,都如过眼云烟,若不是音音今日提起他昔日无聊才写的几册丹方,他早将这些抛诸脑后。   现在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扯出这些。   和现在似乎隔了许久。   久到衡昭都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自己……原来真是只活了千万年的龙。   明明他才刚刚成年不久!   衡昭半耷着眼,放下手中的锄头,优越的骨相之上有光影不均。   睡久了,他都忘了现在是哪年。   “你们沧海宗,传承多久了?”   “啊?”不知道衡昭为何突然问这个,但沧海宗宗门史合格的音音立刻道,“三千五百年。”   衡昭松了松心。   呼,还好就三千五百多年。   不知不觉,衡昭已经快要能接受他是只龙的身份了。   是的,他之前一直不习惯。   作为一只龙——   晚上不需要睡觉,三餐不需要定时,就连喜好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原本的他喜欢穿白衣,觉得大粗金链子俗气无比,现在却莫名好金好银,甚至把整个龙宫都嵌满了金。衡昭接受不了这样的审美,最可恶的是,他原来最喜欢交朋友的性子,也截然不同。   为人时,他爱热闹。   但作为一只不知活了多久的巨龙,他要独处,要寡游。   那些昔日热闹的场景已经距离他很远了。   人性和龙性互搏。   他的龙性在享受独处的同时,人性又常常没由来的孤寂。   其实,这就是音音时常都感受到的衡昭。   相互矛盾,相互抵牾。   大妖怪表面上的开朗没心没肺、游荡于世间,其实都是表象,阿昭应该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时不时于花天锦地的深处,呈现某种隐于表面的距离感、孤独感。   而现在,音音又感受到了。   长久的寂然。   这和某个心湖热闹的大妖怪有所殊致。   阿昭……并不快乐。   不快乐的衡昭正在这里补救这处龙宫枯了的桃花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颓丧怅惘,但他很快从这种负面情绪抽离。   考虑到音音有不懂的地方,他便停下手中的活儿,给她细细解释。   很快……音音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音音誊抄丹方:“哇,龙神大人的符号我都写不出来!”   衡昭:“哦。”那是你没写过英文字母,多写写就好了。   音音又再次屏息,她膜拜道:”这个圈好圆!龙神大人果然很厉害~不过龙神大人怎么拿笔啊?用龙爪子吗?”   衡昭觑了一眼,平淡道:“有人身。”   音音顿了顿,笑得傻兮兮的,但又很虔诚:“龙神大人的人身不是我等可以看的,但龙神大人的雕像我都快能画出来了!沧海宗就有!那有力的爪子,黑闪闪的鳞片……”   衡昭不想和她讨论龙身。   因为他的龙身最近有点痒,他仔细看,才发现有几片鳞片脱落了,而且一天脱几片,这还得了?   再脱下去,他不就是个秃龙了?   在音音抄录的时候,衡昭又发现了几片鳞片他烦躁地将这些鳞片收了起来。   随后,就当无事发生一样。   他细细解释丹方里的符号。   “g”代表多重。   “麦丽素”又多大,顺便歪了话题,忍不住提到麦丽素的香甜口味。   对,作为一只龙。   他爱甜。   可惜这里的甜都不合格。   上次他尝到令他满意的甜味,还是音音的烤红薯。   香甜细腻,入口丝滑。   就像,学校门口的红薯,永远比别处的好吃。   音音还在消化着这些珍贵的知识,都记牢了,才想起来最关键的点。   “阿昭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   “这是龙神大人的手稿,不能瞎说的。”   音音一副为他好的神情,衡昭的心梗了几梗。   什么符号代表什么意思,他自然最熟悉。他早就觉得古代那些单位有些复杂,可以是可以,但不如他原本世界用得熟。   所以那些单方被他修修改改,就变成了音音所见的模样。   作为这些丹方的第一作者。   他的解释最为权威。   但音音却不信。   声音虽小,里面的怀疑却还未消减。   音音就是个龙神吹,她一边记下衡昭的说法,一边嘀嘀咕咕“龙神大人的丹方非同一般,不论其中的符号,还是丹方书写方式,都需要几代弟子仔细勘模呐~”。   龙神本尊:……   然后,某只龙熟练地挂断了传音器——   “拜拜!”   音音手提笔,看着桌边暗下去的传音器狐疑不解。   阿昭挂了啊。   不过。   拜拜……又是什么意思。   -   和音音的忙碌不同,顾皎皎一向都是闲散无事的。   衰弱体虚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一点,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调养好自己的身子,使之不再朽败破敝。   但她最近心情很不好。   此外,近来的梦魇也频繁了许多。   放置镇魂丹的丹药瓶早已空空如也,每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与她而言,都是难于熬过的光景。   无数个夜里,顾皎皎可怖的思绪如藤蔓般,逐渐张牙舞爪地占据她的心脉……大师兄居然要飞升了……她明明那么喜欢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不愿意为她留下来。   她能看上来,大师兄最近情绪愈发冰冷,还把她送去的东西都退了回来,甚至,他从灵泉庄回来,大师兄只来探望过自己一次。   方袭云心疼她。   还说要去找大师兄过来。   顾皎皎不许。   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大师兄一定是忙于修炼,毕竟……大师兄要飞升了。”   她故作落寞,方袭云心尖尖都软了。   但他也羡慕顾叙之:“是啊,如果大师兄渡劫成功,那大师兄就是我们宗门第一个飞升的弟子呢!真不知道飞升以后是什么场景……是在难以想象,古之大能,观象于天,观法于地,我们这些都不过蝼蚁。”   方袭云越是向往,顾皎皎越是呕血。   她才不是蝼蚁。   她是沧海宗宗主的独女,素来要什么,有什么。   从未失手。   次日,宗门上下传出皎皎小师妹要和顾叙之大师兄定亲的消息。   人言纷纷,尤为热闹。   顾叙之一直兀自闭关,还不知这事。   还是爱热闹的苏青鱼,半月后给他送燕丹主的丹药时,略微提了一嘴。   “大师兄什么时候和皎皎小师妹成婚?”   “我也好沾沾喜气~”   顾叙之蹙眉:“你说什么?”   苏青云诧异:“大师兄不是要和皎皎小师妹正式结为道侣了么?现在满宗门都传遍了,就等着宗主大人公布日期了。”   顾叙之凝眉,表情并不好看:“是谁传的消息。”   “这……我也不不知道啊。”苏青鱼摸摸脑袋,“好像就皎皎小师妹回来以后吧……皎皎小师妹回宗门,不就是为了和大师兄结为道侣么?皎皎小师妹年纪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呢……”   十八岁,不修行的女子,大多嫁人很早。   其实音音也十八了。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苏青鱼的思想飘飞,全然没有注意到顾叙之冷峻的脸。   -   消息传出去近半个月。   大师兄依旧没有给她回应。   这夜,月落参,天将明。顾皎皎梦魇压身,晨光熹微之中,她睁着清明却难掩血丝的眼,在一众侍女的哭哭哀托下,哪怕脸上透露着病气,她依旧是宗门耗费千金养出的独女。只需一个眼神,所有服侍她的人都黯然不语。   她去的是,顾叙之的住处。   和大师兄这个人一样,顾叙之的住处在顾皎皎看来简单至极,萧萧肃肃,小道绿竹猗猗,庭院中夏荷正盛,碧荷连连。   大师兄,爱竹,嗜荷。   朝风拂过,荷香满庭。   顾皎皎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的视线牢牢地定在庭院中练剑的男人身上。   本该飞升的大能无需每日练剑,但这个行为已经刻入他的骨血,对顾叙之来说,少成若性,“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这句话就是他修行的启蒙。   可这看在顾皎皎的眼底——   剑修如剑,寡然无情。   即便大师兄之前对她好,她也很没有安全感,就像大师兄下一瞬就会离开她一样。   现在,这种感觉愈发浓烈。   “你怎么来了。”   簪星曳月,轩轩韶举。顾叙之一个剑花收剑,声线冷涩,似乎她只是宗门最普通的弟子。   甚至,语含质问。   顾皎皎心口的话骤然一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师兄对她的态度尤为冷峭?   是从音音回来开始的。   还是从音音开始成为丹修,屡次夺得丹修第一的时候开始的。   顾皎皎有了急迫感,这也是她今日天没亮就过来的原因。   “大师兄,你,真的快要飞升了吗?”   顾叙之没有瞒她的必要:“嗯。”   顾皎皎眼角湿红:“那,大师兄可以不飞升吗?”   顾叙之久久地注视着她。   顾皎皎在他视线下,有些难受。她也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请求很放肆,很无理取闹,但她还是提了。   然而,顾叙之的回答也很无情。   “不能。”   音音过来时,恰好看到顾皎皎哭着从顾叙之的山头跑出来,这位体虚的皎皎小姐不知遇到何事,略显狼狈,面白还粗喘,和音音擦肩而过时,她憎恶地剜了一眼音音。   “你以为大师兄愿意为你留下吗?”   “做梦!”   “我们没有人可以留下大师兄!”   音音捧着丹药,满脸莫名。   顾皎皎这是怎么了啊……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看她恍惚,音音忍不住避开她些。   音音这次来,就是给大师兄送丹药来的!   她头一回亲自来送,之前都是拜托苏青鱼,但大师兄飞升在即,以后能不能见到面都还未知。音音这才大着胆子,带了丹药来。   虽不是往生丹,也是很厉害的修养丹药呢!   哇,大师兄的院子好漂亮!   竹叶清俊,荷花飘香,好些灵药种植于此,种类多但不显杂乱,反而格外具有闲情逸致。   没想到大师兄这么有闲情~   音音还以为大师兄就住得冷冰冰的……   音音鲜少有机会遇到这么完美的院子,一时之间,在庭院之中分了神,误打误撞地进入保护阵法。   于是,音音就发现自己越走越累。   等到顾叙之探到陌生人时,音音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   “何人?”   这个阵法是他初学阵法时炼制的,现在早没了拦人的能力,大多只是调和庭院气候,确保冬暖夏凉,灵植生长。   等顾叙之抱剑而去,就见荷花池边的音音大喇喇地坐在地上。   少女的姿势颇为肆意,双腿岔开,脚尖轻转动着,绿色的腰带锢着细腰,宽大的青袖耷拉到小臂位置,光下的玉指素臂纤细而柔软。往上看,雪齿托朱唇,因为热,双颊雾蒙蒙地冒着汗,几缕发丝都黏在了额边。   见他来,音音一跳而起。   “大师兄!”很快,她犹豫着道明来意,“大师兄,我给你送药材。苏青鱼跟着方师兄出去历练了,我……就自己过来了。”   但顾叙之神情有所异样。   “大师兄?是我的丹药有什么问题么?”   “不是。”   顾叙之最终还是将丹药接了过来。   他难得出言解释:“之前受伤时,服用过你的丹药,虽……形状难看,但药效上佳。”   听他夸耀,音音指尖蹭蹭鼻尖。   她炼丹就是为了大师兄啦~   现在得了大师兄的夸奖,没什么让这比她更开心的事了。   送完丹药,她该走了,但她不知,顾叙之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气氛尴尬了起来,大师兄不说让她走……   似乎在努力找个新话题。   很体贴的音音探头笑道:“恭喜大师兄即将飞升~”   顾叙之喉结轻滚。   很快,他凝声道:“你希望我飞升么。”   “当然希望~”   顾叙之有心试问,音音的高兴却真情实感。   她素来是个很挚诚的人。   当下亦如是:“我师傅说了,能渡劫的人都寥寥无几,就算摸到了渡劫的边缘,也年近垂暮,而大师兄果然是很厉害的人呢!这么年轻,修炼又快又稳,等渡劫飞升了,大师兄就是真正的神仙哥哥了!”   神仙哥哥……   顾叙之眼眸漆黑。   这句神仙哥哥瞬间将顾叙之拉回三年前。   那个雪晨,小雪包刚死了“娘亲”,哭着喊他“神仙哥哥”,然后被他以私生女的身份,带回沧海宗。从那日起,音音就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每次他从秘境负伤回来,都有她拜托苏青云送来的丹药——   五岁小童,都捏不出的丑陋丹药。   可他,却莫名觉得很好用。   明明这个被他带回来的、本该享用顾皎皎所有的姑娘被剥夺了一切,还死心塌地地对他好。   甚至,偷偷炼制不可能炼成的往生丹。   顾皎皎不想他飞升,音音却希望。   还是真心实意地希望。   顾叙之久久地凝望着她,这种视线让音音有些热。   但不等音音继续展开她的夸耀,她想说的话被顾叙之接下来的这句话堵得不上不下。   他眼角下弯,黑眸柔和稍许。   “随我去个地方。”   -   上次大师兄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她刚到宗门,被大师兄拎着去见她所谓的生身父亲的时候。回来以后她的衣服就没了,此外还晕眩了好几日,恶心了许久。   现在顾叙之说了同样的话,音音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她没有拒绝顾叙之的意思。   小径通幽,音音却不再害怕。   如今的她有了修为,哪怕不如大师兄,也远比三年前的自己更强。   音音给自己加油鼓气。   顾叙之走在她身侧,极为罕见地和她聊起了天,这都不算什么,要是大师兄不要用那种复杂且怜悯的视线打量她,那就更好了。   “这次丹修大比后,有想过以后如何?”   音音很恭敬:“继续学习炼丹。”   “嗯,如此也好。”   顾叙之顿了顿,才道:“是否要为你再寻一位更好的师傅,燕丹主也要很多厉害的丹方……”   “啊?”音音疑惑昂首,但她很快道,“师傅他很好,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学到,我可以不换师傅么?”   “随你。”   顾叙之侧开视线,不去看她。   这段对话尤为尴尬,顾叙之不善交际便也躲在多言。   其实自从发现音音的炼丹手法和师娘相似,顾叙之的道心罕见多了些许起伏。后来才有了他取音音的血验证亲缘的行径。甚至他为了确定这件事,还去清泉庄取了顾皎皎的血。   两相加持,顾叙之更加笃定。   音音——   才是师娘十月怀胎,产下的女儿。 第22章   为何二人的身世会产生反转, 顾叙之就不解其缘故。   但这事断然不该瞒着他师傅。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公开音音的身世。   音音被顾叙之带去了一件极为寒楚的地宫,周围万籁俱寂, 寒霜四起,口中呼出的气息都瞬间凝为白霜。   音音打了个哆嗦。   她的炼丹服并不能防寒。   “大师兄, 什么时候能到啊?”地宫的石道九曲连环, 高低错落, 并不好走。音音冷得打哆嗦, 甚至偷偷摸了一瓶暖周丹,服用了一枚。   “快了。”   其实还有三里地。   顾叙之走在前面。   这是他师娘离世以后, 第二次来此地。   沧海宗的地下暗宫, 比禁地还扑朔迷离。   传说宗主大人就在此处闭关修行,平日除了顾叙之, 其实人严禁来此处叨扰, 即使是思恋父亲的顾皎皎, 也不被准许出现在这里。   外界皆传沧海宗的宗主闭关修炼。   但顾叙之知晓,他师傅早就没了道心。不过是因为这里安置着沧海宗宗主心爱女子的肉身, 千年寒玉床之上, 卧着他温婉可亲的师娘。师傅才会在这样冰寒的地宫,熬着一年又一年。   越是逼近,顾叙之面色越是凝重。   音音不敢出声打扰, 但空气中的腐烂气味分外浓郁,血腥气随着冰冰凉凉的空气不断萦绕着鼻腔, 寒冷又恶心, 她甚至产生了耳鸣。   要不然怎么会听到妖兽痛苦的□□。   凄凄厉厉。   音音听不真切, 只觉彻骨通寒,她忍不住作呕, 却在反呕的那瞬间被前面伸出的那只大手骤然捂住微张的双唇。   顾叙之回以一个警告的视线,示意她。   不要出声。   很快,她似乎被顾叙之施了咒法,不能挪动,眼前黑黢黢的,气味让人作呕,耳朵似胀了气,骨膜不住地鸣动以遮掩外部的全部声响。   五感不全,眼下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贴着她唇瓣的冰凉掌心。   前面究竟有什么大秘密?   音音心口蓦然一黑。   无数个可怕念头翻腾而起。   大师兄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可怖的地方?   大师兄是要夺她的命吗?   这个怀疑犹如春日惊蛰雷,瞬现又瞬消,音音睫毛飞颤,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师兄怎么会害她!   倏地想清楚这一点,音音心情轻松了许多,但是,她似乎听到什么东西正在发出痛楚的声音。   “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这……是她的错觉么?   这是什么可怕的动静!   很快,又有声响了。   这次她听得更清楚,是什么东西从她体内飞弹而出,撞到石壁的响动。   救命!阿昭!   她刚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不知何时,顾叙之的掌心移开。   满脑子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她被脏东西附身了但脏东西很快又飞出去了感谢阿昭一定是阿昭之前的附身让这个脏东西都害怕了”的复杂念头,音音大口呼吸着。   可顾叙之下的无形束缚将她困在冰凉的石阶旁。她听不清,也看不真切,害怕还有脏东西,她本能地往顾叙之那处贴近。   额头撞到男人的胸膛。   音音一怔,很快往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不喜欢别人贴近。   顾叙之的声音很沉,却缓:“难受?”   音音缓着气,垂首低喏:“没事。”   顾叙之视力很好,他看着音音额首新撞出来的红痕,以及那双湿红了的眼尾,他喉结轻滚。   但他很快恢复如常:“你在此等我。”   音音听话地没动。   而在她看不见的小道尽头,有一方深潭,其中正竖着一方冰润的寒冰床,冷气凛冽而起,四周的冰潭水居然不再是顾叙之记忆中的幽蓝色,暗红掺杂黑绿。从黑色妖兽手臂牵引出的血液正和灵药汁液混杂在一起,不断滋养着寒床上的苍白女子。   顾叙之脚步沉沉,视线牢牢地看着眼前卧榻同眠的夫妇二人。   可这样的场景无疑刺激着他。   他的师傅,拿妖兽血养师娘的肉身……   顾明瀚微微掀开眼皮子,松开抱紧榻上女子的双臂:“宗门出事了?”   “没有。”   顾明瀚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但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在楚汾然死去的那瞬间烟消云散,即便是面对顾皎皎,顾明瀚都提不起几分慈父情怀。   他从玉床上下来,为楚汾然盖好了金丝薄毯,动作轻柔到怕惊醒了垂翅的彩蝶。等做好这一切,他才分了稍许视线给前来寻他的顾叙之:“修为又精进了。”   顾叙之并未回应,他表情复杂:“师娘……”   顾明瀚含笑:“她很好。”   顾叙之眸色微闪。   不,并不好。   腐朽的气息不断袭来。   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师娘的肉身,师傅也留不住。   顾明瀚视线扭转,冷硬道:“所以什么事找我。”   自从他发现顾叙之的修为超过他,他就不再以师傅相称。   顾叙之的心性比他强,心无杂物。   飞升指日可待。   顾叙之却还记得为徒之礼:“弟子想退除婚约。”   顾明瀚神色一僵:“你不喜欢皎皎?”   顾叙之神色无异样:“弟子只当皎皎是妹妹对待。”   顾明瀚扯着唇:“这门亲事是你师娘定下的,为师不同意你退去和皎皎的婚事。”   顾明瀚现在还记得汾然当时的话——   “我给她准备了好多件小衣服,小首饰,等她能扎头发时,我第一要亲自为她梳发,把她打扮成全天下最好看的小姑娘。”   他那时候怎么说的?   “咱家的小公主定不能便宜那些臭小子。”   汾然却对顾叙之很满意:“哪里就臭小子了,我瞧着叙之就不错……当夫君,刚刚好,”   这门娃娃间的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还是,汾然做主定下的。   现在顾叙之要退婚……   顾明瀚眸色一紧,阖眼道:“以后莫要提此事,皎皎是你师娘心中挚宝,她嫁于你,是你师娘的遗愿,我不愿,也不会逆了你师娘的遗愿。”   被拒绝,顾叙之并未愠怒。   相反,他的视线温和地落在楚汾然身上。   师娘的面容和十几年前相差无几,柔和的面骨,卷翘的黑睫,眼尾微扬,藏着一粒暗不可见的褐点,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些许难熬月岁的苍白与惨淡。   再见楚汾然眼尾这粒褐痣,顾叙之视线微停。   音音眼尾,也有一粒红痣。   其实在此之前,师娘和音音之间就已然有了相似的痕迹。   顾叙之思致微渺。   他敛容收回视线,线条流畅的下颔骨微抬,劲瘦藏锋。   “那如果她不是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明瀚不可思议的看着顾叙之,那双黝黑的眼眸续满了惊讶,甚至他放下握着楚汾然的手,从冰床上起来。   “什么叫如果她不是?”   “顾皎皎,不是你和师娘的孩子。”   “不可能,皎皎是汾然怀胎九月生下来的,甚至汾然因为难产提前一个月产下她时,都是为师亲眼看着的。”   “可师傅那时候不也出了庭院,去忙别的事了。”   至于忙的是什么事情,顾叙之有所觉察。   因为在回到师娘庭院前的师傅身上沾了女子的浓烈香气,而这股香气是师娘素来不会用的,过分的浓郁刺鼻,而师娘素来清淡如兰。他并不在意是否在外的花花草草,但不可否认的是,师娘对他极好。所以师娘痛苦地唤他进去时,他还帮师傅做了隐瞒。   等师傅风尘仆仆回来时,师娘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   但顾叙之不知道生下了这个孩子何时被调换。   甚至他也没见过生下孩子的第一面。   那时的他只告诉师傅,师娘一直在找他,而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意外被瞒,一个主动隐瞒。   某种层面上,也算两全其美,但顾叙之的心却总是焦灼着。   因为师娘和小师妹的存在并不能全然拴住师傅的心。师傅还是会时不时离开宗门,等回来时,即便身上的香气淡了,但那个香气也是让顾叙之尤为熟悉的。   等到小师妹百日宴时,他决定将师傅最近的动向告知师娘。   可不等他坦白这些,师娘产后虚疲的身子因为偶然的风寒,一下子下不了床,后来师娘的身子越来越弱,最后连抱孩子都勉强。   他已经来不及说了。   师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想着的,还是在外“修行”的师傅。   等师傅再一次带着熟悉的香味回来时,师娘已经在那个春和日丽的早晨,阖眸熟睡在满园梨花雨下。   自此,再也没睁开眼。   这段记忆对顾叙之而言有些遥远,但再次被挖掘出来时又格外鲜活。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师娘待他胜似亲人,所以师娘临死前要他照顾顾皎皎的任务,他牢牢记在心里。   这是师娘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他会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自燕丹主发现皎皎体虚之症明显,需要精细养着时,他就勉力闯入无数个古怪秘境,夺取灵草;皎皎喜欢什么,他奉上什么,但无关他对皎皎再怎么好,自始至终,皎皎只是他的妹妹。   他不会和妹妹成为道侣。   更何况,现在皎皎的身世已然不对。   她是师娘的亲生女儿。   而师娘真正的女儿,却在外面受苦多年,皎皎吃饱穿暖还有金瓜子丢着玩的时候,音音在一个破落的小村子里和一群顽童抢米吃;皎皎因为身子虚乏而面色苍白,音音却饿得面黄肌瘦;甚至皎皎对着宗门上下撒娇的时候,被他带回宗门的音音只能被无数个眼神鄙夷蔑视。   他这么多年的承诺,都兑现给了错的人。   甚至他给音音带来的,都是伤害。   初遇音音时,他不喜音音,但每次音音都眼巴巴地凑过来,给他送穿不上却极为珍贵的法衣,给他吃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野鸡蛋,甚至学会炼丹以后,还总把最好的那份留给他。   顾叙之又想起刚才被他留在阵法外的音音。   明明被撞痛了,也忍着痛不出声。   就像之前每次御剑飞行那般,明明怕高,怕快,也咬着牙不出声。只会咬着下唇,控制眼中疼痛的泪水不再下滑,她不会辩驳些什么,也不会碰诉这些不公。   似乎,音音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大师兄,我没有想害她。”   那个时候的他总不信。   他的心是偏向顾皎皎的。但现在他仔细梳理其间的蛛丝马迹,才知道音音说的都是真话。   她不嫉妒顾皎皎。   她不埋怨命运的不公。   甚至她每天还在乐淘淘地埋头炼丹,送丹,然后继续炼丹。   这样的性子和师娘何其相似,不争不抢,专注自我。   可这也太讽刺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发现那段颠倒的往事。   顾叙之长长地纳了口气。   这段飘渺的思绪看似很长,实际不过须臾间。   等他抬头望向顾明瀚,顾明瀚瞳目幽深,思绪难辨,很快男人寡淡的薄唇,上下轻动着,断断续续的吐露出不成句调的话语。   “难怪没有用……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太好了,找到了汾然真正的女儿……汾然……有救了……哈哈哈……”   顾明瀚笑了,但那种笑格外阴雾难看。   顾叙之皱眉。   他听不清顾明瀚说的话,眼前的男人就像疯魔了一般。   但顾叙之很快变得坦然。   他师傅本就已经疯魔,而且自师娘死后,就癫狂无比。   顾叙之不在意这个,他颔首摸向自己的长剑,那儿还挂着一串已经掉了色的绿色剑穗,他把剑穗从长剑上解下,再次言明:“我和皎皎并无婚约。”   “随你。”顾明瀚又恢复之前的深情模样,他柔情地抚摸楚汾然的脸,“汾然,什么时候我们见见我们的女儿……”   “她就在外面,若是师傅想见,即刻便能见到。”   “用不着。”顾明瀚捧着楚汾然的手,为她轻轻擦去指尖的污渍,但那是楚汾然的尸斑,他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了眉头,亲亲楚汾然的指尖,温和笑着,“等你师娘准备好了,再见。”   -   音音一个人靠着石阶,独坐了许久。   大师兄为什么还没回来?   这里淡淡的血味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之前听到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占据了她的身体,把她拉向黑暗,但很快又从她的身体弹了出去……即便只有短短几息时间,也让音音很难受。   这和她听到阿昭的心声时全然不同,阿昭热闹但无害,而她刚刚那种感觉,则阴寒无比,好似要将她撕裂侵食。   胡思乱想间,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不,有了别的气味。   清冽的竹叶香,混淆这荷叶气息,音音拎着的心慢慢回落。   “大师兄?”她看不清,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却小小的。   “走吧。”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音音不懂,但她没多问,回去的路音音脚步轻松,穿过洞口,外面太阳坠在正中,微风吹拂,音音看着前方大师兄的背影,又想到大师兄即将飞升一事。   实在难以想象,大师兄身体并不雄伟健壮,怎么抵挡住九九八十一道的天雷?   音音莫名有什么急促感。   她一定要赶快炼出往生丹,至少大师兄不能成功渡劫的时候,也能用往生丹留住性命。   余下的日子,音音专心炼丹。   音音充分利用了自己的时间,在炼丹房待着,从早到晚。   再见到窗外明媚阳光时,已经是七日后。   这日午后,音音和衡昭拨了个传音器,自从她发现衡昭炼丹天赋极高,就时不时向衡昭求助,这厢音音传音器还没挂断,炼丹房的木门就被啪的惊天响。   “音音!音音!快开门!”   音音停笔,她看向桌上的传音器:“阿昭,我先挂了?”   “不用。”   “啊?”   “我能听听嘛?万一小傻批你又被欺负了怎么办。”   音音默了默,哪儿还有人欺负她啊。   但她还是应下:“……嗯。”   起身前,音音用书挡了传音器,这才转头起身开门。   “吱呀”一声,木门敞开。   比她还大两岁的苏青鱼一点都不成熟稳重,不等音音让他动作慢些,苏青鱼就险些撞上门槛,以头抢地,音音扶了一把,就见苏青鱼脸色红胀,气喘吁吁的模样。   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遇到什么大事情,苏青鱼提着嗓子,声调拉高,险些破音——   “音音!原来你才是宗门的真千金!!!”   扶着门的音音:“???”   但音音很快淡定下来:“不要瞎说,你是在打趣我吗?我是那个假的。”   几乎全宗门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是碍于她是师傅的弟子,不明说而已。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苏青鱼看她炼丹房都是药材,丹灰又积攒了满满一大缸,就知道音音醉心丹药,不谙外事,他和音音细细解释,“你其实是宗门大人的女儿……但不知道怎的,和顾皎皎弄反了,你就被送出宗门了。”   音音仔细听着。   但她全程都很冷静。   甚至很冷漠地“哦”了一声。   苏青鱼眨眨眼:“音音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宗门的各位师兄弟早就炸锅了!他过来这路,闲下来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有些人隐隐后悔,当初你回到宗门的时候,并没有给你好眼色看。”   “没什么可高兴的。”   这是音音的心里话。   不管她是谁,日子还要这么过。如果说她变成另个身份就能飞升的话,或许她还能稍微期待些。   等苏青鱼走后,衡昭也打趣音音。   “麻雀变凤凰~”   音音失笑:“阿昭你别开玩笑了。”   衡昭低笑:“不过那小子说的对,小傻批你是不是炼丹炼傻了,一点都不激动,这放我们那儿,可是热搜第一,真假千金!”   和衡昭交谈时,音音没有一次敷衍过他。   眼下亦如此。   “可不管我是谁,我都要吃饭,睡觉,修行,而且我觉得那个位置也不算好位置,每天那么多人盯着,我要是顾皎皎,光是遇见熟人打招呼,脸都笑僵了。”音音连连摇头,对那样的生活排斥不已,“我不行,我做不到。”   衡昭笑道:“你说的也是。”   位置高,责任就大。   像他这样的顶上无人能压过的,不也还是隔三差五被求来做事,不是修结界,就是镇压妖魔。反正他每次睡醒都有新的事项……   骄奢易生惫懒。   怕音音也这样,衡昭操着养崽的心,严苛要求音音。   “小傻批你一定要努力学习。”   音音:“嗯?”   衡昭泡在水里,鬓角漫着水气,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搁在石阶上,手肘半屈,凝声告诫:“戒骄戒躁,脱离低级欲望,拥抱高级情趣。从今天起那些人际往来你都不要参与了,反正他们现在找你说话也大多为了看热闹,不必搭理。有这些时间不如努力炼丹,说不准小傻逼哪天你也渡劫飞升了,那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光耀无比。”   没人比衡昭更会卷。   他本一无所有,后来的一切都是他卷出来的。   “可我这样的……都能飞升么?”   “请改改你自卑的坏毛病!”   这么优秀的崽子,怎么能自卑?   自卑的都该是别人。   “作为丹修,你的心性不输任何人。而且你都夺了两次丹修第一。况且我……身边人的经验,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如果你都不行,那其他人都憋死算了。”   音音听呆了。   出成绩的人才有呼吸权?   这句话莫名有些振聋发聩。   阿昭好厉害,果然是龙神大人身边的第一人。   这等境界,她望尘莫及。   可阿昭说这是自己周围人的经验,音音莫名有些心疼,她轻轻扯着细弱的眉毛,小鹿眼微微聚起:“那阿昭你一定很累吧?”   传音器那头的衡昭突然愣怔:“累什么?”   音音绵绵道:“就是,阿昭每次做事都很认真,一提到学习,阿昭能永远不休息……”   衡昭还在感动,就听那头的小傻批“吧唧吧唧”地连连输出:“一定是龙神大人的功劳!”   衡昭:“?”   这和龙神有什么关系,龙神就是他自己。   衡昭下半身化为龙尾,他松垮垮地抱臂,金色的眸子里透着些玩世不恭:“此话怎讲。”   音音很是真情实感:“因为龙神大人太厉害了,有无数人追随,阿昭才要拼命追逐,这样的话,夜以继日地学习一定很辛苦。”   衡昭:“??”   衡昭很快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的金色瞳目稍显复杂。   好像,自己人设立得太过。   其实自打成为一只龙,他已经成功成为天上最会摸鱼,最偷懒的神仙。   “不是,是我自己卷的。”   “多学一分钟,玛尼会不同。”   “虽然我不缺钱,但我想当那群狗东西的爹。”   “小傻批怎么不说话了?听不懂了?没事,等你卷成我这样就懂了。”   音音:?   玛尼是什么,而且阿昭年纪轻轻就想当爹?   这是什么神奇癖好……   她不懂。   她也不想懂。   在衡昭的“男女平等”主义的洗礼下,音音早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快活些。   她……就不想突然当别的娃娃的娘。   正在池子里泡水的衡昭黑发濡湿凌乱,他抖了抖龙尾,却发现尾巴早已打了个结。眉眼间余留的表情顽劣又乖剌,衡昭心情不错地挂断传音器。   可挂断传音器后,某只龙的嘴角还是不自意地、偷偷地——   勾起微小的舒缓弧度。   呐,小傻批变身贴心小棉袄~   那他也要努努力,今晚就把《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搞出来!   -   前有衡昭的“励志故事”狠狠地激励了音音,后因大师兄即将飞升的时限压迫,音音最近修行炼丹的时间不断延长,晚间闭眼睡觉的时间大大削减,甚至她每晚夜里无梦,身子发沉。   音音早起,挎着张脸,揉了揉酸累不已的四肢。   这觉睡了还不如不睡,怎么会越睡越累?   可晚上倦意上涌,还是要睡。   “最近睡起都像被人打的一样,身上好疼。”   又到了音音吹灯上塌的时间,睡前她和衡昭进行通话,忍不住抱怨。   没发现音音这边的异常。   衡昭以为她只是炼丹的时候站久了,才会腰酸背痛。   不行,小傻逼德要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能年纪轻轻就体虚。   “你多运动运动,炼丹的时候抽空做做广播体操 ,哦,对了,还有眼保健操,多做做对眼睛好。”   他记得小傻逼的眼睛挺大挺亮,最后可别成了近视眼,呆愣愣的。   “什么是广播体操?”音音双眸的确有些酸涩,她随意按了几个穴位,却依旧解除不了这些异样之感,“眼保健操又是何物?”   “前者就类似一种中强身健体的功法,后者用以保护眼睛。”   仗着这里就他一个外来户,衡昭把他之前学到的最新版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的做法,都传给音音:“广播体操,小傻批你可以早晚各做一次,眼保健操也是,此外眼睛累了就可以做。”   “嗯嗯!”   现在音音把衡昭说的话奉为圭臬。   主要还是因为上次龙神大人那些看不懂的批注,她按照衡昭的解释准备药材,最后一次就成功地练出了丹药。往后几日,衡昭说晚上多点蜡烛看书护眼,她就多点些。   不过蜡烛点多了热,热了好几天,她便发现一个新法子。   那就是发光的传音器!   每次一接通,传音器的亮光能堪比四五只燃着的蜡烛。   可以省好多买蜡烛的灵石!   于是……   往后几日,衡昭明显发现音音学习上的问题变多了。   每天晚上都会和他拖许久,才睡觉。   殊不知自己正在被白嫖。   衡昭还庆幸音音孺子可教。   说不定小傻批靠自己的努力,真能飞升!   他养的崽成功考上修真界的top1!   爽翻了!   妈哒!卷起来!   今晚就提升难度!   不就是往生丹,激一激小傻批,马上就炼出来了。   于是音音发现最近每晚他问完问题以后,衡昭还会反过来抛给他几个问题……又难解、又没有头绪,第二天她还焦头烂额。   甚至音音做梦都是解丹方!   这日,音音用冷水洗面,企图清醒,出发去炼丹房之前,还磕磕绊绊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直到双颊红润,目色清明,晨曦下格外明媚,才舒气推门。   路上和她打招呼的人很多,但都被她一笑回过。   弟子们看着她离开的备用,相顾眨眨眼,一个赛一个的茫然:“她之前这么与众不同?”   “没注意过,但她似乎很……”同伴弟子想了许久,才想出了一个稍微确切些的形容,“像雪后新拔的竹子,好挺拔。”   就连脾气难琢磨的孙郸望,都默默目露赞赏。   这才是真正的修士。   不囿于外务,只注自身。   什么都好,要是,他这乖徒儿不天天拿难题刁难他就好……   妈的,好难!   蜡烛烧一晚,都解不出来。   -   “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抵挡住你的诱惑!”   “为什么音音还安然无恙!”   黝黑紧闭的房间里,顾皎皎发丝尽散,目眦尽裂,平素最为关注外在容貌的她今日失了体面,遣退了所有服侍他的侍女,她正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话,那双眼眸掩映着霸道而张狂的沉黑。   在她眼中的妖魔却同样诧异:“我也不知,每次靠近她,都会被她体内的某种能量击退。”   妖魔一共试探了四次。   第一次便是大师兄带着音音去找顾明瀚的时候,那次它见音音孤身一人,丝毫没把她放在心上,或许音音也没提起警惕,起初它侵占身体、诱惑得过程都极为顺利。   可不等它把音音拉向更深的深渊,音音已然平复,还驱使那种能量将它驱散出体外。   此后,每天夜里它悄然靠近音音,也无功而返。   她睁着那双清明的眼,那双幽黑的眸子勾动着不为人知的恨火:“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我之间是做了交易的,你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便心甘情愿地将这幅躯体给你,否则你强占了我的身体,你也停留不了多久。”   魔物空洞地嘶鸣:“音音!不行!”   “那是你废物。”   “废物?”魔物反客为主,笑得格外可怖:“你不情愿也无碍,左不过少了两年活头,剩下的三年时间足够我再去寻找新的身体,甚至……我本就可以直接强占你的躯体。”   但顾皎皎郁气难掩,她狠狠看着镜子中苍白的自己,因为她和魔物共处一个躯体近三个月,原本苍白憔悴的肤色更显枯萎。   为什么!   她只有五年可活,可现在,他们连五年的美好梦境都不愿为她营造。   五年而已,大师兄大可在她离世以后,再渡劫飞升。   可大师兄不愿。   更何况,她如今听到好些不算谣言的说法,说音音是他爹的孩子,她才是假货,就连照顾她长大的沈嬷嬷都开始敷衍搪塞她。   她的身份,没了。   甚至她和大师兄定下的娃娃亲,都不是她的。   大师兄明明原来对太很好,为什么近来对她格外冷淡?   就因为她的身份不对,因为她不是沧海宗真正的小姐,大师兄就不再真心对她?还是大师兄早就知道音音的真正身份,才会在三年前抛弃她,将她送去灵泉庄?   这才是压垮顾皎皎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没有健康的身体,完整的丹田,她能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外在的珠玉珍宝,以及周围人的无上宠爱。   可这一夕之间。   所用所得,皆弃她而去。   顾皎皎咬牙切齿。   此刻,她平等的憎恨着周围的所有人。   甚至也憎恨昔日给她最多关爱的大师兄。   -   之前顾叙之的灵力险些压制不住,才导致沧海宗大雨连绵,惊雷不断,如今他丹田充盈,已然能控制体内肆虐的灵气。没有暴雨和雷声的沧海宗阳光灿烂,午后寂然,安静的庭院之中,风声都止住了。   顾叙之明了。   他快飞升了。   在临界点不断试探,总差那临门一脚。   他却不如之前那把急迫。   师傅已经答应他取消婚约,那他在这个世上理当没有别的留恋。   可顾叙之抱着长剑,依旧深思不虞,上面的青色剑穗已经被他取了下来,光秃秃的长剑简洁无比,依旧还是原来师娘送他时的模样。   师娘的叮嘱入心入耳。   “师娘走后,拜托叙之你好好照顾她。”   “师娘不求她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只求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安康如意。”   因为这句话,他不欠顾皎皎的,却他却给音音带来不少伤害。   而欠下的东西难以偿还。   顾叙之难得感到棘手,无法心中给音音安置一个合理位置,也因为音音性子不似顾皎皎,顾皎皎喜欢绫罗绸缎,金石珠玉,而音音……   她喜欢什么,自己全然不知。   不,他是知道的。   音音喜欢跟在他身边,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还总用崇拜的透亮眼神看着他。   顾叙之阖眸,不由又想起音音第一次出现在这处庭院的场景。庭院本荒芜,绿水长廊都是阵法所为,但这已经是最简单的阵法,音音还乐陶陶的迷醉其间,花是假的,竹子也是假的,她凑上去看,稀奇不已。   可这有什么好看的,还看了两个时辰。   他狐疑,也是在他狐疑过后,他才意识到,修炼之余的自己居然分了部分注意去“看”音音,还足足看了两个时辰。   他第一次修炼的时候分神。   可看向他时,音音的小鹿眼里没有埋怨,有的只是亮闪闪的光点,瞬间剥除他脑海积尘的所有昏暗。   太亮了。   也、不该看他的。   剑修高兴的时候练剑,烦闷的时候练剑。   如今他也是,可顾叙之阒然无声,他皱眉凝视手中长剑,难掩的郁躁络络不绝地涌出胸腔。   沧海宗又是瓢泼大雨。   -   音音满头蚊子包,最近不知怎的,沧海宗又开始下大雨了,田地里的蚊子遇水则衍,眼下到处都是蚊虫,音音痒得要命,却不敢挠,只能忍,时间一久,就遍处是红痒。   衡昭笑得不行:“你们就不能制个蚊香?”   音音盯着她的满手蚊子包,没精打采:“蚊香是什么?”   衡昭想了想:“算了,你们盘不出来蚊香盘,不如你烧烧艾,或者种些驱虫的药草,不过那些蚊子包你别挠,破了容易留疤。”   音音已经在烧草了。   但不行。   耳边嗡嗡的,全是蚊子响。   “阿昭,天上有蚊子吗?”   “没有啊~”衡昭高兴道,“自从我上天,就没见到一个蚊子,不过我听说东边的潘泽湖住了个女仙人,最爱抓这些小杂虫。”   “女仙人吃虫子??”音音震惊了,“她是妖怪么?”   “怎会?是她养得一群莲子,喜欢吃这些。”   “可是莲子也不吃蚊子啊……”音音兀自槽言。   “她之前不这样,上次渡劫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养了一湖的莲叶,现在剥莲子都剥得疯疯癫癫的,而且剥下来的莲子不吃,攒一起用火烧。”   “神仙还要渡劫?”   “当然。大道至简,飞升不过第一步而已,后面那群仙魔若遇到瓶颈,就会下界历练,若是有幸渡了劫,修为方面就能更进一步。”   衡昭就因为一大堆得道的神魔一股脑赶渡劫的热潮,才被迫接手结界的修护。   就很烦。   音音听得老神在在,凝脂点漆,想到这个女仙人的奇特爱好,她原本发亮的眸子一暗,低声软语:“那她一定有个很想念的孩子。”   “此话怎讲?”   “因为我们村里有句古话;莲子焚十颗,母情寄千里。”   尤其孩子夭折,二人天各一方,村妇才收集莲子,焚烧托话。   音音没经历过这样浓烈的母爱,衡昭亦复如是。   一时之间,两人感慨万千。   最后音音不解风情地“啪”了一声。   她又拍死了一个黑白花条纹的大蚊子,神色郁郁:“蚊子好毒,鼓起的包特别痒。”   “……”对面默了默,突然道,“你给它掐个十字花印。”   “然后?”   “假装有阵法封印住它~”   “……”   音音无语了。   很快,她的心梗变成惊喜。   阿昭送了她一本叫做《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的练习册,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本普通的丹药书,就听传音器那头的衡昭懒洋洋的声线,倔强又桀骜——   “撕伞撕伞!”   音音:????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撕伞”一词,还是在这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或许,“撕伞”有其他的意思。   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紫色的大封皮,“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几个字金闪闪的,不明觉厉。   她弱弱问道:“阿昭,撕伞是什么意思?”   “想知道啊?”   “嗯!”   男人的声线慢悠悠的,即便音音看不见阿昭的样子,光听他的声音,就知晓他有多么吊儿郎当和乖张:“就是我吃过的苦,你们都要吃,我刷过的题,你们都要刷!谁都别想跑!”   音音:“……”   但音音还是很高兴。   这样一大厚本的册子,她小心地翻开来看。第一面是丹方,后面跟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文字排版形式,一行字中间画了横线,随后下面写了一、二、三、四,四个词句。   这是,选择正确的文字?   初出茅庐的小丹修进入了大观园,生生被衡昭的这本册子秀得目眩神摇。   音音没见过这么稀奇的册子,她瞪大了眼,声音不自意地变得虚张:“阿昭……”   衡昭挑眉:“嗯?”   音音瞥瞥嘴:“后面这个我看不懂。”   衡朝突就笑了,心里难得兴然地刻薄着。   和她细细解释完,音音很夸张的“哦”了一声。   衡昭还在得意。   音音却冁然而笑,很快又低头,脚尖不自意地愉悦磨地。   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的愉悦有迹可循:“阿昭,你真好~”   给她送这么好的书!   好???   衡昭手中的墨笔被他甩开,原本他还闲散批注着他之前制定的《未成年人/妖保护法》,闻言陷入了错愕。   咦惹……小傻批说话好肉麻。   不过,他这是又被音音发了好人卡?   他好?他哪里好了?   作为一条镇守仙魔交界处的巨龙,他可以又酷又帅又有王霸之气,但绝对不能顶着“好”这个头衔。   “不,我不好。”   “?”   “我只是想‘有福我享,有难同当’”衡昭捡起笔,开心道。   音音:“……”   “现在还觉得我好吗?”   在天上的时候,因为自身龙威的影响,他没交到一个朋友,可即便之前读书的时候,那群陪他从小长到大的狐朋狗友也从未说他好。他们只会卷成卷心菜,互骂“傻逼”,互当“爹”……   那些青葱岁月里,像音音这样几次三番地说他好的人,寥寥无几,还有一个便……是洛繁音。思及此,巨龙皱起的眉头锋利而寡情。   衡昭半耷着眼,还散漫地按了两下太阳穴。   许久后,才松松垮垮地嗤笑一声。   妈的,小傻批眼神也不好。 第23章   挂断了传音器, 音音把这本很是厚重的书小心收进了储藏袋。今天阿昭开发出了传音器的新功能,居然能够传物!   阿昭还说,他要去继续捣鼓捣鼓, 把传像功能也做出来。   据说可以看到对方那里的场景。   音音默不作声地期待着,阿昭那处可是凡人都追求的仙境呢!   不过要是阿昭不经常换前面的通话铃声就好。   这段时间她经常被各种铃声洗礼。   据说现在每次通话结束后的铃声, 就是阿昭特意找天上的布谷仙录的, “不咕不咕不咕!”明明那么简单的词, 却有那么大的魔力, 让她接完传音器,头脑都嗡嗡的, 魔音贯耳。   衡昭却接受良好。   音音默默摇头, 是她不懂天上的神仙了。   音音走这一路,胡思乱想。一会儿从衡昭想到了顾叙之, 一会儿又想到自己接下来该如何炼丹, 往生丹的炼制依旧没有头绪, 哪怕是极少炸炉的她,也炸了好几炉丹药。   树林幽深, 好在有风来。   音音踏着树叶间漏下来的片碎阳光, 心情悠扬。   很快,一股令她胆寒的风吹拂而来。   在那一瞬间,音音很快寒毛炸立, 她吞了一口口水,环顾四周, 明明是正热的午后, 她却格外清寒。   音音立刻摸上怀袖里的传音器。   可这寒风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 眼前骤然一黑,她便失去了神智。   滴滴嗒嗒, 是雨滴落下的声音,空气中腥甜的气味不可忽视,没有风,但触骨伤寒,犹如无数个尖利的刺戳进她的皮肤,穿入她的骨穴。空气格外粘稠,仿佛是湿霉了数百个日子。   这种感觉让音音很不舒服。   她挣扎着睁开双眼。   入眼就瞧见一位沉睡的女子。   女人静静阖眼,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眼尾微微上跳,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对方还有一颗和她同样位置的小痣。   那对方却格外的美丽,即便不睁眼,那静静睡在床上的娇躯也让音音不由屏息,但她却失去鲜活气息,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忽略深潭自有的水汽味道,音音隐隐约约还闻到了何物腐朽的气味。   这种味道音音很熟悉。   儿时行走在深山老林中,她偶尔遇见的死去的猎物就是这样的味道。   可对方是谁?   自己为何又在这处?   音音仔细回忆,自己分明是半道被人拐走的,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她一睁眼,就来到这个黑黢黢的地方,除去寒潭边的夜明珠,再无别的光亮。   唯一的亮处全部笼罩在寒床上睡着的女子身上。   像众星捧月,众蝶迷花。   音音往前走了几步。   可她本就形状圆润的眼眸瞬间扩大,瞳仁惊起,卷而细黑的睫羽飞速的转动着,无声传递出她的吃惊与震异。   这才发现这名沉睡女子身上居然穿了一件让她分外熟悉的衣服。   她咽了咽口水。   这件衣服是她死去娘亲压箱底的衣服,之前被大师兄修改成了她能穿的大小,后来大师兄带她去见了自己所谓的父亲。这件衣服就消失不见。可今日,这件衣服却出现在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上。   想起宗门最近甚嚣尘上的谣言,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音音的脑海之中。   她的视线重新挪回榻上的女子身上。   在这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不等她多想,那个让她不喜且排斥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沧海宗闭关修行的宗主大人,亦或是,她的父亲漫漫踱步到床边,似乎看不见她一般,动作轻柔地捧起冰榻上女子的手,随后抽出一方洁白柔软的帕子,轻轻擦去女子手骨处出现的灰黑瘢痕。   但却徒劳。   可他还是认真的擦拭着。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轻飘飘的给了音音一个眼神。那视线格外空洞,好似在他眼中,音音并无什么价值,只是一件任意摆放的摆件。   而他的声音也格外轻冷,许是鲜少说话,声线平淡,毫无波动的痕迹。   “你看到了吗?这是你娘。”   音音一直靠着墙壁不作声,突然被他问话,立刻警觉地绷直了脊骨。   看到了,她都看到了。   床上这个莫名穿着那件衣服的女子,以及她这个在她回宗门几年,都不曾主动出现的父亲。   甚至在音音的印象里,顾明瀚的存在带给自己的只有抵辱。   初回宗门的她也幻想过自己父亲的样子。   但很快,梦破灭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让她彻骨生寒,最简单的语句吐露出最尖利的冷刀子,甚至把她当时唯一的慰藉——那件漂亮的法衣都掠夺而去。   音音可以忍受她在村里被村童欺负也可以无视宗门里那些和她素无瓜葛的弟子的嘲笑与讽刺。   但来自亲人的无视与仇恨,远比陌生人更为伤人。   音音已经对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释然了。   更多的,是对他本性的隐约把控。   在顾皎皎还是宗门小师妹的时候,这个男人就能够忽略不见久病缠身的顾皎皎,现在外面流落几年回来了她,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不信顾明瀚把她掠到这处只为了和她说这些家常话。   音音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   却不知由于修为的差异,即便音音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完全抹除不了自己的存在。   将她的所有行为纳入眼底。   顾明瀚却轻轻地觑笑一声:“你这是怕我?”   音音不出声。   顾明瀚笑得更大声,看向音音的眼神里藏着音音说不清的情绪:“你来看看你娘。”   音音的脚步稍稍停顿。   顾明瀚却还在说:“汾然绝代风华,在没生你的时候就已经美名传天下。”   音音看向床榻上静静合眼的女人,的确很美。   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寒冰榻上的女子即便已经阖眼,眉眼之间已久透露出郁郁寡欢的清冷。   她不高兴。   或者,忧愁着什么。   音音的心口一疼。   她捂住心胸,此刻的音音一言不发。   即便见到她的娘亲,音音也不敢轻易掉以轻心,如果她的父亲想见她,大可光明正大地喊她来,何必半道之上将她打晕带来……   现在的音音已经不是之前的音音。   她心里盘算着什么,不知何时起,某一根名为警惕的弦已经拉到最紧。   可顾明瀚还沉浸在回忆他和楚汾然往昔的温馨日子里。   他和楚汾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无数人追求楚汾然的时候,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楚汾然成了天道都认可的道侣。他们一起修炼,一起朝着飞升的方向努力。   可是,最后是他迷了心。   被不知何时起了的心魔迷道。   剑修放弃了手中的剑,骄奢淫逸,飞升如何,成大道亦如何。   他已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宗主。   何必冒着渡劫飞升失败的危险,使自己落于修为大幅削弱的境地。   不飞升,就可永远保住现在的位置。   所以他和楚汾然起了争吵。   楚汾然道心坚毅,一把天雌剑出神入化,她追求大道,一追求飞升,二人争吵连连。最后,还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慢下了楚汾然飞升的步调。   楚汾然跌跌撞撞的开始养胎,放下了长剑,他也陪她许久。   但暗处,他在心魔的诱惑下,愈发放肆。   心是忠诚的,□□确实放荡的。   他和那个叫姬桑扶的魔族女足勾连不断,那些日子的确快活,不需要被人天天耳提面命地守着修炼,也不需要为了维持正道的光辉而隐藏欲望。   或许,人形的他本质就是个魔。   后来,这个魔的妻子死去,在他和姬桑扶混淆而归的日子,静静睡在了漫天梨瓣飘飞的梨花树下。   他顿顿的看着踏下沉睡的女子。   在那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是心如刀绞。   音音不想听这些。   她冷漠看着床榻上自诩深情的男人,心中的厌恶翻滚得更加深刻。   这有什么用?   是他自己得到了不珍惜。   且却在失去的时候故作深情。   从头到尾,音音都不心疼他。   但她看着床上温柔阖眼的女子,双唇翕合,心头某块极为沉重的石头被缓缓挪开,流出极为细弱的涓涓热流。   原来自己也是被人所期待的。   就是这个女人,为她亲手准备了小衣服,虎头帽和虎头鞋,她如此期待自己的到来。   却等不到自己长大。   音音琥珀色的眼睛逐渐变得柔软。   复杂的心绪千丝万缕地涌上来,酸涩又绵长……   顾明瀚回过的声音低而慢,他的视线从楚汾然身上移开,再看音音时,他骤然回神。   他的声音已经与之前冷峭截然不同,他死死地盯着音音的脸,汾然的温和和音音的挺拔并不矛盾,甚至可以共存,如果汾然还在世,大底会用音音的这般愤恨地眼神看他吧。   恨比爱长久。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汾然现在冷寂而无声地沉眠。   可现在汾然连一个完好的躯体都不留给他,汾然的身体依旧逐渐开始弥散出腐朽的气味。   最开始他瞧见汾然手臂上的灰色瘢痕,他陷入无奈的绝望也害怕,渐渐的,这种瘢痕遍布汾然的全身,顾明瀚找遍世间所有的法子。   他动用整个修真界唯一一块寒冰床,又将汾然的身体藏在这一处冰冷的地宫。   后来,偶然再出现的心魔告诉她。   用至亲的血脉,有用。   于是,他想到了顾皎皎的血。   每个夜晚他都取用顾皎皎的血,再配以无数的妖兽血滋养,又生生拖了十年。这种法子应当是有用的,不知是否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顾皎皎的血真的有用,腐烂的速度大大减慢,但并没有完全停缓。   但明明他都动用了汾然血亲的血,随着光阴的流逝,汾然的躯体日渐腐糜。   他取顾皎皎的血时,也越取越多。   依旧无用。   直到顾叙之带来了音音,他才知道其中原因,原来顾皎皎并不是汾然的孩子,二人无血脉的姻缘,顾皎皎的血输入到汾然的身体自然徒劳无用。   还好,还好顾叙之告诉了他真相。   音音是他和汾然的女儿啊,看着音音和汾然相似的眉眼,顾明瀚心头微软。   但很快这么柔软消失不见。   现在他要用音音的血,再辅以魔族特定的血祭阵法,这次他一定要保得汾然的躯体,一如往昔。   顾明瀚眼眸里的寒冷让音音不寒而栗。   音音不自意地往后面靠了靠,后面却是冰冷坚硬的墙壁。   音音身形一顿,她摸向怀袖中的传音器,很快细腻的指尖轻轻一动,探向储物袋里的保护符咒。   价值上千灵石的疾行符就在她的手中。   这还是阿昭提醒她准备的。   早在她第二次取得单休大赛的魁首时,阿昭就提醒了她。原因很简单,她作为一名优秀的丹修,可以炼世间大部分的珍贵丹药,却无法保护自己。   万一有朝一日陷入迷境。   她甚至没有自保的能力。   所以她花费很多的灵石,换了这些疾行符。   顾明瀚见她未动,踱步停在她面前:“!?”   音音愣神,上下眼皮子极沉。   各种陌生的景象不由自主地在她脑海疯狂滋长。但等她想仔细探寻的时候,那种危险却熟悉的感觉却骤然消失,与之相反的是耳边浮现出的顾明瀚的那道熟悉的粗硬声线,杂乱不成章——   音音的修为和顾明瀚相差很多。   作为距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顾明瀚,顾明瀚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牢牢控制住音音,他自然也用神识看出来音音手上的动作。   他轻笑着:“疾行符还是你娘修改炼制而成的。”   “一符可行千里。”   “怎么,你娘在这里你都不愿意陪她多说说话吗?”   顾明瀚的手牢牢钳制住音音的下颌。   用力之大,似乎想将音音的下巴动手捏碎,很快,他的指尖停留到音音眼尾的那枚红痣,指尖轻轻捻动着,将音音白皙细腻的眼尾摩挲得格外红艳。   “你娘要知道你的血可以流进她的身体,必然很高兴。”   不,她不愿。   但音音的四肢百骸丝毫不能动。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臂悬空抬起,右手的手腕出现一道红痕,鲜血汩汩而出,她的血正在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顾明瀚的瞳仁血红一片,他的脸上闪着异样欣喜的光。   有用!   音音的血是有用的!   汾然冰冷苍白的身体逐渐回温,甚至手臂的斑痕逐渐暗淡。   顾明瀚大喜过望,他牢牢抱住冰榻上的女子,感受到女子的四肢恢复韧性与暖意,并不在意旁边的音音。   单臂的血痕已经不能满足顾明瀚,很快,音音另外一只手臂出现同样细密的刀痕。   血液轻缓流出,将床榻上的汾然环绕成一个红色的茧。   她的生机是由音音的血换来的。   这太荒谬了,在某个瞬间,她宁愿自己没有这样的爹,甚至宁愿自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随着血液的流失,音音的面色愈发苍白。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浑身冰冷,犹如被置入极寒的冰窖,甚至由于失血过多,她开始头脑昏沉,神智迷惘。   疯子,顾明瀚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会死吗?   她怎么就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还没有给大师兄炼出往生丹,还没有看到大师兄顺利渡劫成仙,甚至阿昭留给她的题测她还没有做完,她就陷入这般绝境……   好冷啊,除了缓慢跳动的心脉,音音再也感受不到自己身体活着的任何迹象。   她眼皮发沉,终于坚持不住。   在她闭眼的下一刻,音音怀袖里的传音器骤然之间发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像降临极寒地界的辉耀炽阳,瞬间驱散所有的阴寒。   聚光威严而难以抵挡。   顾明瀚心头一跳,等他视线恢复,地宫恢复往日昏暗,眼前的音音已消失不见,而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只留下一张呈现使用痕迹的疾行符。   顾叙之正在阵法之中修炼。   倏忽之间,他眸色一紧,体内通畅的灵力停滞。   师傅地宫所在的方向传来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波动,声势浩大,顾叙之立即停下修行。   师娘身体所在的地宫布有无数阵法。   况且师傅不会让地宫有这么大的灵力波动,顾叙之轻轻蹙眉,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   顾叙之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知为何,他格外揪心。   不等他从阵法里出来,外面突然传来苏青鱼的惊讶声:   “音音,你怎么伤成这样?!!”   顾叙之当即起身,只见他的门庭外,苏青鱼正蹲下身,张皇失措,他没看见顾叙之已经出来,甚至忘了此行的来意,当下他看着地上浑身是血,近乎失去呼吸的音音,心疼的无以复加。   不等他动手将音音扶起,一双洁白无瑕的靴子停在他面前。   “勿动。”   苏青鱼木木地看向出现在面前的大师兄,男人神色寒峭,语带寒光。   “大师兄……”苏青鱼慌忙起身,这才和有了主心骨一般。   “我一过来就看到音音这样躺在地上。究竟出了何事?是有人袭击音音了吗?为何音音全身是伤?两个手臂都是红色的血糊。大师兄,音音的呼吸声我都听不见了,她不会已经……”   苏青鱼越说越惊怕。   胆丧魂惊,他吓得脸色苍白,以至于他没注意到顾叙之脸色的凝重幽深。   但很快他恢复了镇定。   “不要胡言乱语。”   顾叙之弯下腰,动作很轻地将地上横躺的音音怀抱而起,“快去请燕丹主……”   顾叙之一顿,再次改口:“请音音的师傅,孙师叔过来。”   不知道二人有何不同,在苏青鱼看来,燕丹主的医术更加高明。   但顾叙之此言一出,他立刻奔走而去。   顾叙之将音音抱回自己的屋榻。   音音的确很孱弱,原本红润的脸颊血色尽失,苍白的脖颈十分脆弱,好似轻轻一折就能折断,更不提她早已染红的青色怀袖,血液顺着音音的手臂不断流淌,很快就染红把白巾的床榻。   这是新受的伤。   甚至是一刻钟之内刚受的伤。   是何人,能对音音下此狠手,而音音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住处外。   孙郸望过来的时候大吃一惊,他这一百多年来收下的唯一一名徒弟,现在正惨绝地躺在他面前。   心疼又生气。   和顾叙之的内敛含蓄不同,孙郸望的性子更加夸张诡谲,素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这次怎么会有人伤害到他的徒弟?   孙郸望的疑问也是顾叙之的疑问,无数个谜题纷然而至。   但此刻还不是疑问的时候。   当下最重要的,是要先救回音音。   孙郸望当下只觉庆幸,怕他没来的时候,顾叙之指尖轻动,封闭了音音身体几处重要血脉,此举大大延缓血液流淌的速度。   音音还有呼吸。   即便气若游丝,他也要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也是顾叙之要请孙郸望的原因。   和孙师叔丹修的出众实力相行的,是孙师叔不为人知的绝佳医术。   顾皎皎某次落水,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是偶然出现的孙师叔将顾皎皎从死门关拉了回来。可惜顾皎皎脾气焦躁,不入孙师叔的眼,后来不管她多么虚疲,孙师叔都不曾出手。   周围更有可以调动充沛灵气的顾叙之,即便丹修和灵气都不出众的苏青鱼,也忙前忙后,送了数次的热水和帕子。   音音重要穴位插满了银针,此刻每根针都在轻轻颤动着。   寂静之中,小屋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终于,月上树梢,银针渐渐恢复平静。   音音的心脉,稳住了。   可看着面色依旧苍白无血的音音,孙郸望顾不得擦去满头的汗,他眉头紧皱。   “咱们宗门不干净。”   顾叙之皱眉:“师叔此话何意?”   “音音的伤口上带有魔物的气息,虽然弱,但依旧被我手中的识魔针探知出来。”   顾叙之颔首:“宗门进了魔族?”   孙郸望不再说话,但他无声就是默认。   甚至,早在十二年前他为落水的顾皎皎诊脉时,银针就已探知出魔物的气息。   那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宗主。   得到的回应是宗主大人亲自加固了宗门的御魔阵法。   那为什么已经加固阵法的宗门还会有魔物的气息?   甚至这样的气息同属一道。   同一只魔物,在宗门里沉寂了十二年。   -   魔物的出现不是小事,当初沧海宗刚建立的时候,就遭受大量魔物的袭击,因为沧海宗地处灵气充裕之地,同时也是极阴之地。   人修爱在此地修行,妖物也是。   那次大危机死伤了无数修士,最后是龙神大人出面,亲自出手镇压了数千只模物,后来,沧海宗的当任宗主和几位幸存的长老倾尽全力,布下这道御魔阵法。   顾叙之立刻把这件事报给师傅。   但顾叙之前往地宫后,地宫寂然无声,寒潭静悄悄的,只剩下破碎的寒冰床,以及——地上灰败褪色的疾行符。   捻起这枚疾行符。   上面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顾叙之神色倏然变得晦暗,那双本就漆黑的眼睛,深得能吞光。   很快。   他指尖一动,已经失去使用价值的疾行符瞬间化为灰烬。   -   音音的恢复有迹可循,无上的天灵地宝终于在这一刻用在了她身上,不管是孙郸望的、还是顾叙之的、亦或是苏青鱼的,都在悄然无声地改善音音的身体,将她从枯败之中这种拉回。   她还住在顾叙之的屋子里。   这一点是顾叙之要求的。   孙郸望多看了顾叙之一眼,最后默然同意。   至于苏青鱼,则被孙郸望赶走。   顾叙之的心思他猜不透,苏青鱼这样的楞头青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之前防备着他的徒儿,千厌万厌,和刺头一样,现在却巴巴地音音身边凑。   孙郸望看他就烦。   冷着脸把人轰走。   至于他本人,则守在外间,一扇屏风遮挡,每隔半个时辰就给音音把一次脉。   等顾叙之冷着脸回来,孙郸望挑眉试问:“宗主怎么说?”   顾叙之摇摇头。   这次他过去,就没有看到师傅。   顾叙之静静的看着这样的音音,女子身形消瘦,手腕细瘦苍白。不知是沉睡还是昏迷,音音的眉眼在烛火之中如同润着光的暖玉,有种凝脂般细腻。   烛光从一侧自然洒落,整体上来看,她躺在那里,干净而纯粹。   孙郸望还想问,刚被他把脉的音音有了动静。   先是久久僵凝的指尖抽搐般地轻动,随后是音音睫毛,不安稳地飞快抖动着。   因为疼痛,她的唇线瞬间绷得很紧。   “音音?音音?”   有人在唤她。   但无边的黑暗之中,音音耳边轰隆隆的,什么都听不真切。她极力从昏暗之中走出,那道熟悉的声线也越发明显。   “音音,睁眼,音音?”   突然间,她眼前的所有昏暗都被她撕碎。   音音本就溢血的唇瓣上下抬阖,再睁眼,想起先前一切的音音目中全是惊惧。   “音音,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里疼?”   孙郸望很关切。   音音吞咽了一口干涩的涎水,震惊散去,她两只眼睛还楞楞地看着前方,眼尾的红痣随着飞动的眼睑动着,终于给倦色浓郁的面骨填了几分鲜活的颜色。   她无力且乖巧地偏头,似在狐疑:“师傅?”   “哎!”孙郸望眼眶都湿红了,“没事就好,音音你没事就好。”   音音轻轻地眨眨眼,圆润的眉眼格外清透明亮,似乎并无大碍。   但她很疼。   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而且双臂细细密密,全是刀刃划过的剧烈痛感。   所以,她没死?   音音麻木地侧头看着孙郸望,沉顿却仔细地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明明她上一秒还在经历死生一线,现在就现世安稳?   很快,那种灵魂都被剥夺的恐惧感让她心神一恍。   音音打了个冷颤。   她不敢回想,也不愿回想。   无论师傅问她什么,她都摇头。   “音音,你不要瞒我,是谁伤的你,你和师傅说。”   不能说,也说不了。   难道和师傅说,他们最敬爱的宗主大人,用她的血去养她娘的肉身?   就按照她师傅的性子,爱恨分明,哪怕对方是一宗之主,也免不了发生纠葛。   她不想师傅出事。   孙郸望看她不说,以为她在胆怯,愈发动肝火。   “是魔物伤害的你?我从你伤口上探出了魔物的气息!”   孙郸望还想问,一直沉而不言的顾叙之终于开口。   他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月下修竹。   却让人不可忽视。   “孙师叔,她需要休息。”   “?”   顾叙之的眼眸还是晦暗,此刻却直直地谛视着音音,其中夹杂着继续微不可查的检视。   音音看着自家师傅,又对上是顾叙之无声的眼神,随即“听话”地点点头。   “师傅,我有点累。”   孙郸望:??   两人一定背着他有什么小秘密。   孙郸望噎了噎。   等孙郸望出去,音音的头往上靠了靠,一动就痛,四肢百骸都被蚂蚁撕咬。   她低低地“嘶”了一声,确定师傅已经走了,她忍痛,看个顾叙之小声道:“大师兄,你上次带我出去……是为了见宗主吗?”   对于顾明瀚,她不愿称呼其为父亲。   问询的时候,音音眼眸微和,那双好看的眼睛含着水雾。   顾叙之并没瞒她:“是。”   不等音音说话,顾叙之首先反制回去:“你的伤,是宗主大人留下的?”   音音没想到顾叙之一下子就猜中了。   她咬了咬下唇,情绪没有起伏,格外平淡。   “是。”   “他带我见了我的……娘。”   “然后他取了我的血,用来滋养娘亲的身体。”   后面的事,音音忘得一干二净。   顾叙之十分错愕:“师傅抽了你的血。”   “不止我的血,还有好多妖兽的血……甚至还有顾皎皎的……”   音音终于知道为什么顾皎皎夜里总是难眠,因为顾明瀚会在她沉睡的时候动用阵法抽取她的血液。   说完他的经历,音音全程都很冷静。   直到她问了这个问题:“大师兄,宗主会杀死我吗?”   顾叙之皱眉。   他看向冷淡的音音,本想说的不会两个字突然堵住。   他不能确定这个问题。   或许他的师傅比他想象的更加疯魔。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音音在他这里,很安全。   因而顾叙之颔首,“你在这处修养。”   像是知道音音的焦灼,他沉言:“放心,师傅……不会再找你。”   -   顾叙之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退出了屋子。   音音独自看着空旷的房间,心脚微微抽痛。   她并没有充足的安全感。   似乎成为一个优秀的丹修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随意一个修为比较高的人都能拿捏她,她应该什么都会,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音音浑浑噩噩,思绪万千。   等她睡足了觉再睁眼,她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东西。   是谁救的她?   为什么她会见到大师兄?   次日,前来探望她的苏青鱼说出了事实经过。原来那天她出现在大师兄的住处外,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好似小死了一半。   音音默默的听他说。   还是头一回,她不嫌弃苏青鱼的多言。   可惜他也只说了这么多,就被孙郸望赶走。   老是为她把脉,又给她调换了新的药材:“这次亏的精血太多,你的身子以后还要仔细调养。”   “那大师兄呢?”   音音已经知道她住的屋子是顾叙之的。   这不合适。   她鸠占鹊巢,住在了顾叙之的房间里。   "你不用管他,他这间屋子布置了很多的灵气阵,等你养好了再搬走。"   于是音音就留了下来。   休养身体的日子悠长而缓慢,音音身子都睡僵了,才被允许下床,她手臂上的刀痕已经结疤,但一条条的,莫名有些可怖。   师傅比她在意,特意给她调制了许多消除疤痕的外敷药。   每天敷好了药,才放她出门散心。   说是出门也只是离开这间屋子,孙郸望敢让她出去,也是因为自己托人在这处布置了很多的驱魔阵。   其中很多都是顾叙之帮的忙。   知晓这些音音有些汗颜。   自觉自己是个累赘,可现在除了大师兄,没人能给她更足的安全感。   顾明瀚这么多年不飞升,而大师兄即将飞升。   音音依靠本能,选择了一片安全区。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日子慢悠悠的过去。音音手臂上的痕迹也渐渐消弥,伸出手臂,上面的皮肤白皙细,再无重伤的痕迹。   这日,音音在顾叙之的庭院里炼丹。   依旧练的是往生丹,她还剩最后两副药材,谨慎、小心、认真调控火候的大小,可这次炼丹依旧失败,甚至还在顾叙之的面前炸炉。   顾叙之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庭院里七零八落,还弥散着浓浓的焦糊气味。   音音手忙脚乱的把炸开的单炉盖儿捡了起来,还不等她清理炸开的丹药灰烬,一双洁白无瑕的鞋靴出现在她面前。   男人高挑清瘦,面容温润又冰冷。   但现在,音音已经不怕他了。   她只是羞赧,丹练成这样。   她格外不好意思。   “你在练什么丹。”   据说音音炼丹出神入化,要不然也不会两次夺得丹修大比的第一名,就连孙师叔提起音音,也总是夸奖连连。   但他已经见音音炸了两次丹炉。   “这次的丹药有些棘手。”   音音没有多说,她怕顾叙之觉得她异想天开,瞎逞能。毕竟往生丹能练出来的人极少,哪怕是她师傅也仅仅成功了一次。   音音有这个雄心,但不好意思宣扬出去。   她只想等丹药成功炼制以后,再送到顾叙之面前。   见音音不说,顾叙之也没有逼问。   他静静看着音音收拾地上的灰烬。   少女把那些重要的草药搬到长廊下,忙忙碌碌的,像是辛苦屯粮的小兽,只专注自己的事情,而毫无攻击性,乌黑的额发因汗滴的浸润而粘在额首,微翘的唇珠润了水,格外鲜活,更衬得皮肤白瓷一般。   某种莫名的情绪再次悸动起来。   他总觉得音音这种模样……让他很是熟稔。   音音收拾好回身。   长廊下的大师兄冰冷冷的,像庙里的神像。   音音吓一跳,犹豫片刻:“恭喜大师兄飞升在即!”   “嗯。”   顾叙之的沉默寡言让音音接不下话。   大师兄怎么不高兴?   音音拼命动脑,然后提了一个自己思索许久的事。   “你有事求我?”   “嗯……”   音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等大师兄飞升以后,能不能帮我给龙神大人送个东西。”   其实还有给阿昭的。   她偷偷掺在给龙神大人的礼物里面~   顾叙之垂眼看她,天然就带有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意味。   他没答应,又没拒绝。   只是他实在语塞。   他以为音音会求他飞升以后庇佑她,不想音音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让他,给龙神送东西。   音音还在紧张的等待,终于在她期待的视线下,顾叙之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音音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谢谢大师兄!”   她待会就告诉阿昭。   让她以后去龙神大人那里拿自己送给他的礼物~   音音很高兴,红润柔软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在日光的点染下,小鹿眼清透明亮。   看她欣喜,顾叙之迷聩困惑。   “你就不担心你自己?”   “担心我?”   音音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她展眼舒眉:“担心也没有用。实在不行我就跑。”   “跑?”   顾叙之喉结轻滚,眉头却蹙起。   “嗯。”音音点点头,模样很是认真,她小声说,“我找师傅偷偷换了很多的疾行符,等找到合适的时候,我就离开沧海宗。”   这天地这么大,即便顾明瀚那样冠绝的修士,想找一个人也难如登天。   顾叙之一如既往的缄口无言。   他的思绪罕见地蔓延到别处。   离开沧海宗么。   顾叙之对她的做法不置可否。   可他又找不出更好的做法。   如果他渡劫飞升成功,他自然护不住音音。   但若他失败……   这也不是好事,他可能因为渡劫导致修为沉落而护不住音音。   等等,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   男人罕见地陷入溟茫。   而音音这头……   她还是更希望大师兄能飞升成功。   就像阿昭说的那样:“得道飞升是每个修士的毕生所愿。”   但是音音眼睫扑闪:“顾皎皎怎么办?”   顾叙之颔首看她。   更细致来说,是看向她的眼尾。   音音的脸玲珑精致,秀澈莹润,眼角虽有一粒红痣,但缀在她的眉梢处却丝毫不显浓艳。   现在的她鲜活而有生气。   可再忆起那日她倒在血泊中的血糊模样,顾叙之的心脉蓦然一悸。他仿佛听到自己脑中那根弦断的声音,异样的情绪翻滚而起,胸腔之中缠绕交裹着他说不清的失落与惶恐。   是心慌,是害怕。   就好似,有什么万分重要的东西从指缝溜走。   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第24章   音音不懂顾叙之的复杂心绪。   就像顾叙之不懂她明明正在被一宗之主盯上, 为什么每日都乐淘淘的。   似乎她一直如此。   被忽视的时候不做争吵,如今宣扬开身份,依旧平淡如斯。   在某个侧面, 和死去的师娘极为相似,如今的修真者大多心气浮躁, 世气浇淳散朴, 音音却依旧恬淡无欲, 怀云心, 守月性,除了炼丹别处无求。   其实音音的内心并不平静。   那可十几年前差点飞升的大能, 一只手就能捏死她, 她怎么不惧。   但畏惧又有何用。   过了十九岁生辰的音音本质上还是一个遇到死生问题喜欢摆烂的小姑娘。   生死攸关之际,临难苟免。   能苟逃就苟逃, 逃不过就死。   如同她十五岁, “娘亲”去世那时一样。   若不是大师兄来得及时, 那时自弃的她早已随意一把火,选择重新再投胎。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不想活时, 死也是一种解脱。   但这样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表露出来, 哪怕在最敬重的师傅面前,她都是那个最有韧性的杂草。   再者,现在她有了新的期待。   无声攥紧怀袖中的玉质长节, 音音圆润的眼眸充溢着几分缠绵的迷恋。   哪怕,能和阿昭多说几句话, 都是好的。   -   现在, 杂草还没有到被除根的时候。   音音倔强地换着各类自保符咒, 努力卷起来。   顾叙之的住处阵法设置的格外精妙,前一日还是荷花莲叶, 下一日就变成漫天梨花白,音音没什么见识,每一日都觉得分外惊奇,甚至大着胆子向顾叙之讨要了一片田地,专门用来种植药材。   药材是苏青鱼给她带的。   苏青鱼过来看过她几次,还带了好些吃的。   从刚开始的珍贵草药,到后面奇奇怪怪的吃食。   也算很用心。   音音心怀感激,思忖着如果自己以后离开了,当下就提前给苏青鱼一些珍贵的丹方。   这些丹方都是她总结出来的。   源头就是阿昭给她的那本练习册,她已经翻阅完毕,有了不眠丹的作用,她晚上无需睡眠,只是这丹药后劲很大……   她最近吃得多了许多,是原本食量的三倍。   苏青鱼看她吃烤鸡吃得香,拿着丹方左右看,很是感激。   但很快,他抬头。   看着一桌的鸡骨头,兀自僵硬道:“你最近,吃得不少。”   音音摸摸肚子:“……”   苏青鱼正想着如何委婉提醒音音“虽然她吃得多,但她的脸色比原来好很多,他说这话只是希望她能吃得更多些,好好养身体,并不是嫌弃她胖的意思……”音音已经捏了捏脸颊边的软肉,神色稍显忧郁。   “是我吃胖了吗?”音音羞赧道。   她原来一顿吃一碗,现在一顿吃三碗饭。   还有水果和师傅为她准备的牛乳。   音音不想吃太胖。   怕飞起来像个大扑棱蛾子。   因为学完丹药方子以后,她又要开始重新练丹了,甚至她将御剑飞行也纳入学习的内容,不仅要成为超厉害的丹修,也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剑修!   这样,日后的她才能安然行于人世间。   音音停下摸向南瓜糕的指尖,她是另一只手捏捏小腹。   还好,并没有皮质松软。   音音松了一口气,决心更加克制口腹之欲。   可是苏青鱼走后音音还在想着这件事,女子容貌形体方面的事情不好问顾叙之,她便偷偷去问孙郸望,然后……   很顺利的被孙郸望轰了出来。   “胖什么胖?你说说你胖什么胖?快三个你才有你师傅我的重量,别说这些胡话!”   师傅虽然年纪上去了,但个子依旧很高,肌肉也强壮。   站在音音面前就像一座巍峨的山。   他把音音轰出去,关上门。   很快又打开门。   孙郸望久久地看着她,眸色自有一片深意:“女为爱己者容……你是不是又对顾叙之起了心思?”   顾叙之虽然面冷,但容貌和修行都属第一流。   之前音音说自己对他不曾起心思,可日子过了这么久,现在音音和顾叙之又住的这么近,抬头不见低头见。   日久要生情,也不是不可能。   但孙郸望不高兴。   就像辛苦种植的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不料音音心一跳。   她立刻后退几步,解释地很熟练:“师傅别这么说,我对大师兄只有单纯的师兄妹之情!”   “别说什么单纯的师兄妹之情,你爹和你娘当初就是师兄妹,后来不也成了天道承认的道侣,还有了你?再说为师可没见顾叙之对别的女子这么好,哪怕之前的顾皎皎,也只是照料丹药上的事,不曾上别的心。”   孙郸望见多识广,见多了师兄妹青梅竹马最后成为一对的例子,眼下对顾叙之更加不放心。   顾叙之快要飞升了。   平时靠得近些,他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威压,以及逼人的灵气,可顾叙之还不出发前往九重虚境做最后的历练。   这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是——   顾叙之甚至亲自言明,他已取消了和顾皎皎的娃娃亲。   这说明什么,他心里有人!   要知道原来顾叙之被诋毁是宗主大人的私生子时,都能面不改色地继续修炼,现在却几次三番地解释。   孙郸望攒眉苦脸,眉头不展。   唉……   不知不觉,他徒儿的追寻渐渐有了回应。   如果他当初像他徒儿这么做就能有回应的话,让他当初是不是也该在宗主和宗主夫人没结道侣前,多和宗主夫人贴近贴近?   孙郸望心尖儿都抽抽地痛。   罢了,唯一个徒儿对大宗门即将渡劫飞升的首席内门弟子产生爱慕之情,这不是是人之常情?   就像他当初第一次见他宗主夫人。   不也心神一动,叹为天人。   但他看着单纯的音音,恨铁不成钢:“你再多吃点。”   正想怎么解释的音音:“?”   孙郸望:“吃成个大胖球还有人心仪你,那才是真喜欢。”   音音:……   从孙郸望那处回来,音音决心少吃多动,随后又在捣鼓丹药,便忘了这事。小半日过去,她终于摸向了博古架上静置的长剑。   她练练剑,最好可以飞起来!   顾叙之过来时,音音正在“跳剑”。   对,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跳剑。   一把长剑跌跌撞撞地飞到半人高,音音立在上头,七扭八扭,神色尤为紧张,随后,她骤然间花容失色,长袖漫展,终于——   “啪叽”一声。   女子落入绿茵地,惊起万千梨花白。   “怎么这么难啊……”   音音愁容满面地从地上爬起来,不等她理好须发,她先捧起地上的长剑,细细抹去上面的残花,看上面没出现划痕,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剑是大师兄知道她想练御剑,才送她的。   她可不能弄坏。   音音从头到尾没看见梨树后的白衣男子,还在庆幸自己这种蠢笨模样没有被旁人看见。   大师兄没看见。   阿昭也没看见,不然阿昭又要说她“菜鸡”。   音音忍不住眉眼弯弯,但想着怀袖中的传音器许久不亮,好心情瞬间跌宕。自从她知道她和阿昭中间的时间一日胜千年,她就很少主动联系阿昭,每次都是阿昭联系她。   而阿昭好久没联系她。   应该是有事在忙,或者是休息吧。   阿昭懒散的时候,谁也挪不动,但一努力,还是很厉害的!   很快,音音又庆幸这个时候阿招没有联系她,不然她还真无法瞒过这段时间自己的境况,如今的她就像一只四处寻求庇护的小老鼠,大师兄这里安全,她便舍不得离开。   一旦大师兄飞升……她就不得不安排自己的去处。   或许,到那个时候她就该离开宗门。   这世界这么大,那个疯魔了的顾明瀚想从万千世界找到她,也需要时间和精力。   -   沧海宗目前的疾行符分外紧俏。   每天都能卖出去百来张。   此外还有遁地符,龟缩符,但凡涉及自保的符咒,都卖得极好。   买家是同一人——音音。   原本要送给龙神大人的供奉,都被音音用来买符咒,音音心里心疼,又很酸楚,但她自己安慰自己,目前的安全最重要,等她以后安生了,还有慢慢攒供奉的时间,况且要送给龙神大人的一袋小金子、以及送给阿昭的围脖,她还留着。   如果大师兄真能飞升,这些东西她就有机会送给阿昭了!   音音一边炼丹,一边练习御剑,最后的时间便用来换取符咒。   日子忙碌而匆忙。   正被大师兄阵法保护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大书香府邸外面的人声喧嚣。   顾皎皎过来几次,以往面容精致,千人为万人宠的她,现在早晓不复原来光鲜,她扶着墙慢慢来到顾叙之的住处外,身子疲乏,心魔缠身,她的眼眸红光一片,格外慎人。   “她疯了吧!”   路上的弟子意外和她对上视线,被她赤红的眼睛吓一跳,立刻挪开打量她的眼神。   “快走快走,方师兄都不和她多说什么,我们何必沾这腥味。”   顾皎皎周围的人一哄而散。   她嘲讽一笑,嗤之以鼻。   一群趋炎附势的狗东西!   之前她得势,就巴结她,攀鳞又附翼,现在一朝落势,反而如此轻怠。   等大师兄娶她,她定要这些人跪在她脚边求饶。   但等她被顾叙之的阵法拦下,她身形一颤,瞬间瘫倒,自暴自弃的坐在地上,再也顾不得周围人的冷眼和猜疑。   大师兄,居然设置了她也不能进的阵法……   “她怎么还来啊,大师兄都说了当初的娃娃亲不作数了。”   “不过这时候谁还拿娃娃亲说事。”   “大师兄能飞升当然要飞升,不过大师兄那样冷清的人,也不像会找道侣的人。”   “要我选!我也选飞升!”   将这些细碎叨语听在耳边。   顾皎皎的双目留下血泪,她麻木地看向四周,黏稠的血线留下,格外慎人。   这下子,看热闹的人彻底散开。   “!!!这谁啊?”   苏青鱼晚了一步,碰巧见到这场景。   等他看清地上的人是谁,顾皎皎愤恨的眼生生把他吓得原地窜了回去。   “!我下次再来!”   苏青鱼当即拔步离开。   下次再来找音音的时候,他还心有悸悸,面不安生。   “顾皎皎可吓死个人,那天出现在大师兄阵法外面,眼睛都流血泪了!”苏青鱼唏嘘不已,“你说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自从她的身份暴露,她在宗门里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之前那些很喜欢她的师兄呢?”音音神色翕然。   “我也搞不清了。”   苏青鱼连连啧舌:“原来那些围着她的人现在都避开她,我之前听说她为了来见大师兄去求过方师兄几次,可没有回应,方师兄不搭理她,每次她一出现,方师兄就御剑飞走。”   “啊……”这让音音格外疑惑。   想到什么,苏青鱼又喜眉笑眼,高兴说:“你还不知道呢,现在你住的府穴外面多了好些流连不返的人,我瞧着他们都想过来巴结你。”   孙郸望带着药草过来,闻言竖眉:“你不也过来了?”   “那怎么一样!”他明明不是为了巴结音音,是真心实意的想过来,过来……接下来的话被他堵在嗓子眼。   他能来看看音音,就很高兴。   可惜孙郸望的眼犹如一双最精准的灵目,瞬间将他所有情绪揣摩殆尽。   苏青鱼受不住,嘻皮涎脸着告辞离开。   孙郸望放下药材,面色凝重:“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修行之人本不该在意这些,你也不能因为自己当下的身份失了方寸。”   音音唏嘘不语。   她才不觉这是什么好事,也不觉得这样的身份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甚至她的身份刚暴露,她就被顾明瀚死命盯上。   这种感觉很胆惧。   提着心吊着胆。   又像被一条极为毒烈的长蛇用阴冷的竖瞳盯着,彻骨生寒。   音音胆怯骇惧的神情被孙郸望理解成她一如既往的沉稳谦逊,孙郸望放心了。   “我又托人寻了些往生丹的药材,你再练练。”   要是别人不熟悉往生丹还要这么费药材,早就被孙郸望骂的狗血淋头,但音音是孙郸望唯一一个徒儿,他才这么乐意!   音音喜滋滋的把药材收了起来,白天继续看丹方。   到了晚上……   她终于忍不住,看着传音器出神。   柔和的烛光正在发散出它的亮度,高大案几旁,女子正襟危坐,腰背挺的格外板直,她面前整静静安放着一根玉质长棍,女子视线久凝,终于,她的白皙纤细的指尖戳了戳玉质的传音器,一时分不清,谁比谁细腻。   音音连敲两下,敲三下才会接通。   最后一下,音音指尖一停。   算了,还是不要骚扰阿朝。   他要为龙神大人做事,忙得很。   音音收回手指,但不想传音器骤然亮起,熟悉的光亮闪耀在音音面前,音音不自禁地眨眨眼,心跳刹那间变得极快。   不仅有熟悉的铃声对话。   这次音音更发现了,传音器上有新的文字亮起——   【是否接通视频?】   然后下面两个圆圆的图形,一红一绿,正灼眼地亮着。   没什么见识的音音怀着极为谨慎的心情按下绿色的圆点。   本以为只能听到衡昭的声音,不想她刚按一下绿色的圆点,传音器顶上瞬间投放出清晰的场景。   极为高远的穹顶可冲云霄,四周墙壁雕刻着音音看不懂的神奇符号,粗壮的金柱突兀地立在最中央。目之所及,绚烂无比,华丽之中,更有浩瀚巍峨的威压之感,让人不自意地屈脊膜拜,俯首称臣。   音音骇然后退,原本就圆润的眼睛扩大几分,明湛的瞳目溢满了惊愕。   在某瞬间,她蓦然明了。   这是龙神大人的龙宫!   阿昭在给她看龙神大人的龙宫!   传音器那边的衡昭正在调试着传音器。   他头一回捣鼓出视频这种功能,看差不多了,才想起来可以和音音一同测试,这才拨了过去。   【看到了吧,劳资就是这么厉害,连视频功能都做出来了,现在给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龙神大人住的宫殿,让你这个小没见识的长长见识……】   某只巨龙心慵意也懒散,他漫想着。   同时布置阵法的手动得极快,犹如行云流水。视频功能一开通,他能看到那边烛火轻晃动的场景。   他能看到对面就行。   衡昭随意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但很快,他运作的指尖动作微停。   又凝眸看回去。   ????   !!!!   谁把他的瘦巴崽子换了!!   他之前见过的小傻批明明不长这个样子!   这么一张漂亮脸蛋轮廓清瘦,分明不似当初瘦巴巴的,现在画面的姑娘头发乌黑亮泽,皮肤如同最细腻的白瓷一般,嘴唇红润,唇线分明,而双眼更是格外明亮,略微发散的瞳目晕染出一些朦胧的滤镜。   对方因为看不见他,脑袋还往前凑了凑,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瞬间放大许多,依旧毫无死角,甚至明眸善睐,卷翘睫毛黑如鸦羽,震撼力更加难以言宣!   而女子眼尾处的红痣,则扬武扬威地确定她的身份。   衡昭眼瞳漆金,心却蓦然一悸。   他不露声色地往后缩了缩。   这是小傻逼??   马丹,这就是小傻批啊!!   可小傻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看了???   都是衡昭的固有印象在作祟。   他第一次见到音音的时候,音音瘦弱无比还营养不良,就像路边晚秋时肆意生长的枯草一样,原来想到几年光景,音音就汲满了灵气,变得这么……顺眼。   虽然他知道光阴荏苒,一切都在变。   但这些变化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震撼,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这种感觉就像他邻居还在上小学的小妹妹摇身一变,变成了青春靓丽的高中生。   按照小傻逼那边的时间来算的话,不也才过了三年?   三年时间,女大十八变。   这太刺激了,衡昭有些接受不了。   音音那边,依旧只能看见金碧辉煌的龙宫。   这也太亮了吧!   不过这就是盘龙柱吗?   好大!好粗!上面还雕刻了龙哎!   而雕工真好,比他们沧海宗穹顶出的龙像,精细多了。音音眼前的盘龙柱高可上云霄,目之所及,金灿灿的连成一片,难怪阿昭会问她会不会认为龙神大人奢靡至极。   光是这一颗金色的柱子,便价值万千。   更别提汉白玉的地面,无风而动的碎金纱帘,整个大殿无灯而亮,这才是最神奇的景象。   音音的嘴越弯越圆。   小没见识的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有几百上千个眼,能将入眼场景牢记于心才最好。   但很快,音音心口就溢满了感动。   阿昭真好,还记得她最崇拜龙神大人。   镜头一转,龙柱变成窄狭的……木床?   音音双手捂着唇,顾不得欣赏对方清越端俊的眉眼,她的视线牢牢锁在衡昭背后的一排小床上。音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床,或许……   应该可以称呼为床吧。   因为上面铺了褥子和枕头。   但这组“床”太过狭窄,而且分上下,一共有四床褥子,上面贴了不同的名字,左上角是她熟悉的“昭”,但这个字似乎被修改过,音音隐约可见它最初的痕迹,是“娇”、还是“骄”?   亦或是别的带有“乔”字的字。   而右上角空着,剩下下面的两个床则刻有“德”和“昂”。   音音的思维发散很快。   很快,她便意识到左上那个位置就是阿昭的床榻。   像怀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她笑语盈盈,声音绵又软:“阿昭。”   正在调试传音器角度的衡昭闻言,懒洋洋地挑眉:“怎的了?”   音音眨眨眼,语露好奇:“左边上面的那个榻子,这是你的吗?”   “嗯,猜对了。你没见过吧,这床特别方便,人多的时候就很好用。”   音音颔首笑笑,的确很方便。   衡昭终于调试好了角度,莫名有些直男角度。   他将传音器挟在掌心,不算高的角度让画面里的他和音音之前看到的很不一样,男人的睫毛黑长黝深,每次说话时都会随之颤动,流畅的下颌格外明显清晰,再往下是精致骨感的喉结,以及没入黑衣的素白颈线。   衡昭没觉得哪里不对。   他自在逍遥的时候就素来没个正形,当下便如此,男人单手枕在脑后,懒懒散散地瘫倒在上铺,一只腿顺着床沿,轻轻地晃荡在半空。   和音音每次聊天,他都很舒心。   衡昭没有往深处想,只把这种舒服当成养崽的快乐。崽崽成功读了小学,读了初中,现在还正在读高中。   每次考试都还是第一!   像他。   衡昭骄傲,龙尾都快冒出来了。   但他即使按捺住了。   小傻批还一直把他当龙神的使者呢,套上马甲就能看到小傻批这么崇拜他,如果暴露了,说不定小傻批就会和天上的这些仙人一样,畏惧他,从而躲避他。   衡昭漫不经心地回忆过往。   他并非全然的良善。   从原本的世界意外死亡,睁眼就是神魔大战的血腥战场,四面八方并无人息,地面碎骨一片,早已被血染得猩红,人的骨架,妖魔的枯骨,犹如积年杂草,堆叠乱生。等他接收好记忆,从生死九重渊飞出来后,那些求助他的仙魔,瞳目震吓,似乎诧异他还活着。   不,是在畏惧。   畏惧他还能重出生死九重渊,畏惧他还活着。   那一刻。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地唯一一条龙。   也是万物惊惧的,长居于仙魔结界出的怪物。   衡昭眼波微动。   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   他吊儿郎当地换了侧躺的姿势,单手支颌,话里散漫又吊儿郎当:“这里铺了四个床铺,怎么就猜到那个是我的?”   但她会这么猜,不仅因为上面不仅写了名字,还放着一个绣着金龙的枕头,黑金色的料子光是看着就很有威慑性,就和阿昭当初下凡见他时一模一样。   不过……这是枕头吧?   怎么模样如此奇怪?   嫩黄的龙角,圆润的龙眼,以及胖乎乎的短小爪子,和音音之前见过的庄严雕像差有十万八千里。但音音还是能从这柔软的线条里看出这是龙神大人的样子,虽然不凶不酷,但依旧柔软且可爱。   它孤单地横在床上。   旁边就很适合放一个人。   现在也的确如此。   衡昭嫌弃床头太硬,随手把这个龙形的枕头压在后背,又动了几下脊柱,直到调试到最舒服的位置。   音音心神一通,骤然意识到这可是个好东西。   她也可以做一个放在床上。   表面上时时供奉,算他的心意,背地里可以和与龙神相关的物件贴近。   果然还是阿昭想得得当啊。   无声无息觉醒了对“手办”的渴望,音音下定决定,在他离开宗门前,一定要找人定制一个龙神的专属枕头。   阿昭睡了这么小的床,还记得时时将龙神大人放在床边,音音已经很自觉的把衡昭的存在和龙神的侍从画上等号。就像大户人家外面总会配备看门的小厮一样,龙神大人一定需要能够随叫随到的侍从。   但阿招在天上的床居然这么小么,还没有她的床铺大。   音音略微有些心疼了。   但她又很羡慕。   毕竟是给龙神看大门,她可太愿意了。   衡昭刚刚坐回自己床上,就见娇艳的小姑娘眼眶本来还湿漉漉的,在下一秒却变得格外亮闪。   衡昭黑眸格外微妙。   小傻批这是怎么了?   哦,原来是看个龙宫看得这么激动。   嗐~还是太没见识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当时也是这样。   初来乍到,看到这么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有点钱都买车、买游戏、买房去了,何尝这么直接地摞金子,金光闪闪,比任何虚拟的金额数据都震撼。   别人是金屋藏娇,而他这里是金屋藏自己。   衡昭不习惯。   至少他人形时,他的人性还没有完全被龙性击败。   作为一条龙,他失了志一般的盘盘柱子晒太阳那也就算了,作为人,还是要老老实实睡床的。   所以他敲敲打打,亲自做了一张上下铺。   还是四人床的上下铺!   也不知道他过来这么久,原来的世界怎样,那些狐朋狗友是不是早就将他忘了。   衡昭难得有时间,也有情绪来悲怀过往。   此刻他是人形,踩着台阶去了他的专属床位,衡昭慢悠悠地闲散想着好兄弟会给他烧些什么,就听音音扭扭捏捏地道。   “阿昭,这个床可以给我留个位置嘛?”   正爬上床躺板板的衡昭:???   小傻批在说什么胡话?   男生宿舍是女生能够随便进的吗,小傻批她居然还想睡男生宿舍的床?   不行,他不许!   虽然说了那么多年的ABC,但衡昭本质上和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他骨子里的血脉作祟,相当保守……且纯情。   音音不知道他会错了意,当下还很认真:“就阿昭旁边的那个位置,我可以的。”   可以的。   是真可以的,因为音音认真了。   如果原来音的目标只是为了给大师兄炼丹,那现在,音音新的目标就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   那可是给龙神大人看大门哎!   但衡昭拒绝了他。   衡昭表情严肃,就像某种专门普法的职业人士:“男女有别。”   “哦。”音音稍显沮丧。   衡昭不想解释这些,因为他时常觉得自己的某些想法还是太过文明,不像这里的土著,比如妖怪、人修、魔修,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异常混乱,相互睡一次就和组团吃个饭一样平常,甚至经常还有跨年龄,跨性别,跨种族的双修。   衡昭理解不了。   但他不希望他音音变成这样。   肮脏!   所以他选择转移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   “炼往生丹。”   “阿昭呢?”   “?”   “我?”   话题成功被衡昭转移,随后再次被音音转移回衡昭这里……   音音托腮,再次重复问道:“阿昭在忙什么?”   他还能忙什么……   衡昭闲闲思忖着,懒懒地捻着头发,刚刚躺下时,头发又被自己压倒了。将刺痛的头发牵出,他方扯唇道:“忙着睡觉。”附加骂人,叉小人和当酸鸡。   音音:“……”   睡觉?   行吧,的确很阿昭。   但阿昭一睡就是好久,少则三个月,多则三年,全然不会这么快就能和她闲语。   其实衡昭还去忙了别的事情,比如说他实在没忍住,找人问了洛繁音的去处。只可惜那个掌管仙魔下凡名册的凌瑶仙子还在埋头烧莲子,他去问,凌瑶仙子冷冰冰的,衡昭估计,要不是他现在是只龙,多少有些凶名和实力,凌瑶仙子早就把他轰赶出去。   但洛繁音的去处依然是迷。   更让他气恼心梗的是,那个叙清也不知所踪。   两人都不知去向。   思及此,衡昭心烦意燥,身旁的玄铁栏杆陡然被他攥到变形,他却还不自意。   -   衡昭新弄出来的视频功能音音很喜欢,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格外绮丽的梦,她梦见自己一朝得道,踩着金色的台阶升天,成为龙神大人收下的第四名弟子。至于为什么是第四名,因为她那天在视频里看到衡昭的上下床有三张是有名字的。   那最后一张,势必就是留给她的。   这样,她就开启每天和阿昭一起看大门的幸福日子。   而且还能拥抱阿昭靠着的抱枕!   做了个美梦,音音次日起来,神采奕然,精神焕发。   孙郸望正烦着之前音音给他的题目,现在看她神色好,不由好奇心起,多口问了问。音音便将昨晚看到的龙宫盛景描摹为一个一场绮丽的迷梦,九分真,一分假。   听到音音做了这样一个美梦,孙郸望也不禁心驰神往。   “善哉!”   “嗯嗯!师傅,我梦到的龙宫真的很浩瀚,金光四闪。”   “但有一点有误。”   “啊?”   “那第四张床是留给为师的。”   “?”   行吧。   两个龙神吹一会合,整个天都是金色的。   不过要是没有受到顾明瀚的威胁那就更好了,可现在顾明瀚的去向尚且不明,因为平时最爱在宗门里闲逛的苏青鱼,白日过来找她兑换丹药时还提了句:“宗主大人,今日我见宗主大人急匆匆地御剑离开,面色寒若霜雪。”   顾明瀚为何会离开?   可苏青鱼只是宗门的普通弟子,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而音音终于没忍住,三日后找了她的师傅。   孙郸望也不隐瞒:“你问宗主大人?”   音音怕他发现什么,含糊道:“听苏青鱼说,他前几日看到了宗主大人。”   孙郸望以为音音心中想见顾明瀚这个父亲。   是啊,他这徒儿是宗主大人真正的女儿,却在一个破落村子里举目无亲,在外面忍饥受饿,备尝辛苦久矣。   现在对所谓的“父亲”好奇一些,也无可厚非。   孙郸望心折怜念,缓说:“宗主大人遇到了大事,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宗门。”   “离开了宗门?”   “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   音音立刻摇头。   但她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转动着。   顾明瀚离开了宗门……   顾明瀚为什么会放过她而离开宗门?   明明她的血是有用的,那日的楚汾然输入她的血,苍白血色都能肉眼可见地变得红润。   音音找不出其中缘由。   这种吊着脖子随时被勒死的危险感让她的好心情烟消云散,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翻阅白日的书本笔记,心情再次变得惴惴不安。   烦躁、郁闷、什么都看不下去……   然后这种不安情绪在她摸出储物袋里的柔软棉花填充物后——   瞬间荡然无存。   金色的两只龙角,粗粗短短的龙爪子,以及被填充的饱满柔软的龙身。   一切都很随音音的心意。   当然。   拨通传音器后,她的异样还是被衡昭敏锐发现。   衡昭今天要检查音音前几日没有炼制成功的丹方,把握好时间,卷王午休只睡十五分钟,醒来后,他正在整理被他压的凌乱的长发,修长的指节虽然灵活,但梳发的动作依旧很生疏。   很快,他看到了什么。   衡昭梳头发的动作一停。   他的视线死死地落在音音怀抱着的灿黄色的抱枕上。   修真界出现除了睡枕外的抱枕……这已经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这块抱枕他打量起来,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音音还抱着今天刚得来的龙神大人的抱枕。   心里美滋滋的。   双臂环着抱枕,指腹捏着龙神大人的龙爪,还小心地将被自己的下颌挤压瘪了的龙神大人的龙角小心翻了出来。   看到完整的龙角和龙爪,衡昭哪里还不知这是什么。   这就是他龙形时候的萌版抱枕!   衡昭老脸一红。   太羞耻了!   自己抱着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可现在看音音抱着他的龙形抱枕,衡昭羞臊到快要赧颜汗下。   他大概知道音音为什么会有这个抱枕了。   大抵是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音音看到他上下铺上放了一个,所有自己也弄了一个。   但这也太快了。   这才多久,小傻批那边连自己的手办都有了?   音音不觉羞耻。   甚至她还和衡昭仔细分享自己这个抱枕。   “宗门里面没有会做这个的,当时苏青鱼托山下的衣料店做的,做了三个,就这个缝制的最好!”   当然,另外两个音音也一同收起来了。   要不是时间不够,她还能将图画得更细致些。   只是……   大师兄说他三日后就要出发前往九重秘境,做最后的修炼。   此行一去。   恐怕,就是大师兄飞升之际。   那她的确没多少时间准备这些了。   大师兄一走,她便也开始动身离开宗门。   音音莫名失落。   衡昭本还在打量音音捏着龙角的葱白指节,再看传音器那边音音的失神模样,衡昭黑眉微挑,头发也不梳了,他将桃木梳懒散地丢到灵石堆中。   男人托腮,一语中的。   “音音,你心里有事?”   “……”   音音描摹龙角的指腹一顿。   然后,音音小声说了自己的事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衡昭,听她想外出历练,衡昭没说什么。   但很快,听她想去极北大陆,男人的下颌线突就凌厉起来。   衡昭沉道:“宗门里有人刁难你了?”   否则怎么突然想要出面历练。   还说要去离宗门很远的地方。   况且小傻批这个鸵鸟性子,不是最黏她那个大师兄的么?   这厢居然舍得离开沧海宗?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   音音则头皮发麻。   她不过浅淡地提了一嘴,阿昭的眼神也太锋锐了些吧,其实极盛,给人的压迫感十足。   音音变成了小哑巴。   一时之间语塞起来。   衡昭瞧她不说话,单手支在栏杆上,半起身皱眉,为何他现在才发现,音音住的屋子太过奢华,床榻上还有极强的阵法保护。   这是一个沧海宗弟子可以享受的待遇么,哪怕音音现在的真实身份暴露,也用不上这些。   他撇眼打量。   入眼的,全都是抵挡魔祟的阵法和灵宝。   衡昭耷拉着眼皮,清沉劲峭的问询来得很突然:“你现在在哪?”   “我……”   她在大师兄这里。   音音突然气弱。   看她支支吾吾,衡昭更是眉峰微压。   音音头一横,声音更加虚疲:“我在大师兄这里。”   【哦,在大师兄那里。】   【????小傻批的大师兄是那个顾叙之吧??她怎么就住到姓顾的那里去了??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傻批的东西,小傻批的《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小傻批的纸页砚台,床头还摆着小傻批的衣服??难道两人早已双修了??】   【草草草!双修了!我要提刀杀了那个狗东西!】   【小傻逼难道不懂吗?】   【非要头撞南墙吃大亏才会后悔!】   【淦,气飞我了!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顾叙之能飞升的话,你肯定会被他抛弃!】   音音不知道某只龙已经怒火中烧,快气飞了。   但她清楚地明了自己目前住在大师兄这里是一种叨扰,但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更安全的去处了。   顾明瀚的确曾经到达快要飞升的高度,但也没飞升。   现在除了他,就是大师兄最厉害。   音音本能地趋利避害,选择抱大腿。   如果大腿一朝不能庇佑她,那她就逃走,逃到天涯海角去。   认真思索活路,音音陷入长久的沉默。   而这样的寂静在衡昭看来,就是对方在无声地默认了什么。   小傻批不说话了。   她和即将飞升的顾叙之搅和在一起。   甚至还一直瞒着他。   衡昭气也不是,怒也不是,当下只想撕裂结界。   他恨不得亲自下来质问音音。   但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在音音听来,男人沉重的呼吸似乎平息了下来,实则并没有,衡昭倏然睁开眼睛,放浪形骸的痞意尽消。   此刻的他,盛颜冷沥,咬牙切齿——   “不过,你就这么喜欢他?” 第25章   喜欢什么?大师兄吗?   音音被问的心间一悸。   阿昭为什么会这么问啊……   她不喜欢大师兄。   自始至终, 她对大师兄只有师兄妹之间的情谊,甚至,她隐隐约约将大师兄视为庇佑。   大师兄在, 她则安。   大师兄不在,那她就需离开沧海宗。   “我不喜欢大师兄。”   她很确定。   音音又小声地重复着, “我对大师兄, 没有爱慕之情。”   衡昭仔细地端着她, 似乎想从她的脸上发觉些许说谎的蛛丝马迹。他并非希望音音孤生一辈子, 她可以找一个道侣,但这人不该是顾叙之。   在沧海宗短短的几日, 衡昭就将顾叙之的脾性摸得极准。   这个男人心智坚韧, 断情绝意。   全然不是音音可以轻易拿捏住的人。   像顾叙之危险且冰冷,不就是那些玄幻故事中最终走上无情大道的能者?可这条无情道不好走, 每一步都要踩着亲眷好友的鲜血和尸骨。   衡昭不想, 也不愿音音也变成被辜负的那个人。   “那你为何会住在他这里。”   音音又沉默了。   “呵。”衡昭嗤笑一声, “音音,你同我有了嫌隙。”   嫌隙?   音音木木地张开唇瓣:“没有, 我只是……”   “只是什么?。”传音器那头的男人峻彦寡艳, 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着黑色深潭般幽寂的光泽,“你可以解释。”   解释……   她该如何解释?   音音的大脑彻底融成一滩浆糊。   她讷然抱着怀里的棉枕,巴掌大的精致小脸被她死死地压在了抱枕上, 阳光裹挟着棉花的独有气味,音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可心是空的。   甚至原本温热的脉络还缓缓蒙上一层冰霜, 她的鼻尖软涩不已, 眼尾飘红, 眼眶中也渐渐沁上湿润的蹇苦水光。   为什么。   当初她没有希望,想一把火自焚的时候没有成功。   现在她想活了, 却如此艰难。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就不如遇到这些?   如果当初死了。   她或许能投一个正常的胎,会有个温温和和的娘亲,努力养家的父亲。   而不像现在。   和她有血缘联系的父亲想抽干她的血,用去滋养那俱亡故近二十载的躯体。   幽暗腥味的地宫中,她被男人的灵力死死压制,挣扎但徒劳,她亲眼看见小臂被利刃划过无数个刀口,鲜红的温血不断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心跳越来越慢,久违的垂亡感再次袭来。   男人疏朗的声线却悄然袭卷她的耳迈。   “音音。”   衡昭并未躺在床上,此刻的他身形颀长,目色凝重。   音音埋在枕头里的脸丝毫未动,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衡昭并未逼迫什么。   他只是无言地敛容,看向音音细弱到随手可折的后颈,而那处莹白此刻正无声震颤着。   一颤又一颤,形似最娇嫩的芽,被风雨吹打。   衡昭看得眉头一皱。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小傻批,哭了吗?   不再提碍眼的顾叙之,衡昭的喉结上下轻滚着,紧迫的声线也不复凛然。   哭了。   的确哭了。   他难得暴躁。   但心烦意乱之下,他还是屏声敛息。   “音音,别哭。”   “没哭。”音音呛声回应,但咽嗓中多了几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软糯哭腔。   “……”衡昭放缓了声调,“好,你没哭。你最近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音音缄默不语,无声缩成鸵鸟。   她不敢看衡昭,既害怕被阿昭逼问,又怕说谎后对方一眼戳破她的谎言,她在阿昭面前,总是不愿说谎。   衡昭的金色瞳目还在瞩望着她,颇感棘手,两辈子了,他除了安慰过那个始乱终弃他的小仙子,也独独只安慰过音音。   第一次见音音哭,他还能当成哄小学生。   可现在不一样,看着音音姣好的身段,衡昭无法把她再当小孩儿。   小傻批已经十九了。   这怎么哄。   衡昭突然感觉此刻的情景就和他第一次哄洛繁音一样。   成年的姑娘都这么难哄么。   终究,衡昭还是没有选择为难她:“不用勉强。”   音音眨眨眼,喉咙发涩,眼睛也酸。   衡昭不确定她哭得有多凶,又不敢言语严相逼。迁思回虑许久,他才干硬着嗓子:“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遇到不开心的事不用自己憋着,直接同我说不就行了?”   软话说得像命令,衡昭顿了顿。   很快,他又故作轻松,许下承诺:“你放心,只要你说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只要你说了,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清越的声线生涩纠结,但却裹挟着某种难言的魔力。   仿佛能跋履山川,跨越天地。   轻易击溃她的内心最静寂的软处。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自她有记忆起,就只有她自己在硬抗着。   “娘亲”不靠谱,日日夜夜为了一个男人醉生梦死,丝毫不顾及饥饿到极致的她会去翻土地,找草皮,甚至那次她好不容易收集的糙米被村童夺取,被同龄的人骂“小杂种”时,她听到也只会艳然一笑。   “可你不就是个杂种吗。”   “音音有爹。”   “可你爹不要你,他有别的女人,还有俩别的孩子,是他抛弃我们孤儿寡母在这破落村子里。而你,没有爹了。”   女人长长的红指甲死死地钳住她的下颌,乖张模样和她后来遇到的顾皎皎简直一模一样。   那日,她才懂得一个道理。   有宠爱才能肆无忌惮。   而撒娇,委屈,哭泣,被拥抱……   这些她不配有。   所以她一路小心翼翼,不敢高声惊左右。   后来结识了大师兄,白衣少年御剑而来,犹如天外飞仙,举手间,便轻易将那些欺负她的孩童驱赶走。   大师兄真好啊……   她尝试着靠近。   又几次三番地被大师兄的凛然告退击退,虽然大师兄没言明,但音音依旧明了:在大师兄的眼中,自小一起长大的顾皎皎更为重要。   她不求自己能取代顾皎皎的位置,自己只要稍微能再靠近大师兄一些,就好。   可这样,都不被允许。   再往后,她遇见了很多人。   性子古怪的骄傲阿昭。   起初看不顺眼她又蓦然亲近她的苏青鱼。   还有她的师傅,呕心沥血,将压箱底的丹修之术都传授给他。   这些人一直陪在她身边,都对她很好。   可她绷着心,又忍着无形的压迫感,她就像意外被遗弃在野外,只能独生的小兽,面对潜在的危险时,必须亮出自己的爪牙、展示自己的强悍,才不会被欺负。   她依旧不愿、也不敢对外展露自己的脆弱。   就此,她夜以继日地学习炼丹,一次又一次地拿下宗门大比中的丹修魁首,目的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她已刀剑不惧,百毒不侵。   然而徒劳。   她本以为眼泪这种东西在她进入沧海宗以后已经蒸发殆尽。   可彼刻。   因为衡昭简单的一句话,她已溃不成军。   滚烫的眼泪冲破眼眶,压制已久的委屈同怆然层叠翻滚,无声地和着经年灼泪泫然而落。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大雨。   骤风急雨,大雨磅礴,绿到逼眼的偌大芭蕉叶随着豆大雨滴的敲打而上下飘曳,由外而内发散的坠雨声响沉闷,谡谡的穿堂风如同一张庇佑的网,遮掩音音沉闷的哭腔。   顾不得下雨,音音的指尖死死地攥紧怀里龙枕的两只嫩角。   借着滴答喧嚣的雨声,她哭了许久。   直到怀里抱枕的枕巾湿哒哒的,龙角那处早已被她的眼泪濡湿。   音音抽搐的后背这才释缓。   雨声渐渐停息。   哭完难为情的复杂情感才陆续漫延出心脉。   眼角酸涩尚存,音音迟钝地意识到——   她哭了。   她还当着阿昭的面哭了这么久!   阿昭会不会笑话她?   继续埋头。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的残破模样。   骤然失去所有的勇气,她不敢直视传音器那头的衡昭。   而先出声的是衡昭,话题还岔得很奇怪。   “多喝热水。”男人单手拖着侧脸,瓷白指节如同最为直挺的竹节,将他的下颌线凸显得愈发完美。   音音绵软的声音里掺着哑意:“为什么多喝热水……”   看音音终于肯抬头,衡昭眉一挑。   为什么多喝热水,当然是因为你哭了这么久,再不停下整个人都快缺水干巴了。   瞧这两个大红灯泡。   哦,不,限量款红色金鱼眼。   真可怜。   但又很好看,让人手痒,忍不住欺负一下。   等等,很好看?   衡昭眼皮陡然一跳。   他居然觉得小傻批哭起来很好看???   这哪里好看了!!   他变成了什么品种的大变态。   可看音音红肿着眼,怒其不争和自取咎戾又演变成幽微的心疼,衡昭的指尖松松垮垮地敲着侧脸,莫名很烦躁。   迟笨,愚懦,还冥顽不灵。   为了个无心的男人哭成这幅傻样。   小傻批果然不中用,学了人家挖了野菜。   不过他责备小傻批这个可怜蛋做什么,要骂就骂顾叙之,自己都要飞升了,还来招惹人家小姑娘,辜恩负义的大渣男!   衡昭在心里骂骂咧咧,这头的音音却一无所知。   她忍着羞赧,在此窘态下,不动声色地伸手揉了揉肿胀的眼眶。   哭久了,昏眩之感难散。   还好阿昭没发现。   太丢人了。   不过,阿昭应该没发现吧。   如果发现了,一定会嘲笑她的。   音音兀自庆幸着,探出的手不露声色地将传音器往下挪了挪,企图将自己的脸从阿昭的视线下移开。   “挪镜头做什么。”   “啊?什么是镜头?”   “……就是传音器顶端。”   音音试着用手摸了摸,果然发现一个米粒形的凸起。   之前还没有呢!   音音顶着两个大的红肿眼泡子往前凑,傻呆呆的样子让衡昭简直没眼看。   衡昭看她没了哭意,往后退了退。   他漫不经心,实则语含深意地道:“你住你大师兄那儿,没被他欺负吧?”   音音顿了顿,“没有啊。”   经过这么一哭,她大底知晓衡昭势必误会了什么,她低下头,终于找了个事实,但不对号入座的回答。   “宗门有魔物出没,我之前被袭击了,所以现在在大师兄这里落脚。”   衡昭没了玩笑的意思。   他直起腰:“你们宗门有了魔物?”   衡昭想起什么,很快又查出他的传音器今日不如之前亮,他眉头紧皱,神色冰凝:“有人要杀你。”   “阿昭怎么知道的!”   “传音器里我放了一道神识,必要时可以护你周全。”   音音的心暖了又暖。   她终于知道自己那日为何会从顾明瀚的手中逃脱,原来是阿昭救了她。   衡昭语气突然变得很差:“所以是魔物伤了你,你才住在你师兄这里?”   难怪屋里的驱魔阵法密密麻麻,如此之多。   音音顿了顿,小声道:“应该是的,师傅为我诊脉的时候,说探魔针验出了魔物的气息。”   不是魔物伤了她,而是她那个父亲。   不过她这么说也不算说谎吧。   说出实情只会让阿昭平白担心。   衡昭也信了。   四海八荒镇压阵法之下,近来的确有魔物蠢蠢思动的迹象。   几大结界不断遭受侵袭,好些仙族都组织人手去护阵。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仙魔大战,仙族式微,黑色巨龙哀怜顾恤,悯恤生民,便意一己之力以身镇魔,在生死九重渊重伤而归,也不见那些他救助过的仙族、人族和妖族施以感激。   嗤笑一声。   男人的嘲讽散漫无比。   觉察衡昭的异样,音音紧张地扣着指尖。   阿昭不说话,还笑得这么奇怪,是不信她的话吗……   音音想岔了。   衡昭没说不信,但他笑完以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欠意,先前施法给沧海宗下了一场骤雨,刚刚又顺便给音音的传音器又附了一道驱魔咒,此刻的衡昭自觉自己胸前的某道红色愈发鲜艳。   一做完正事就劳累。   衡昭没骨头似地斜靠着床头,不等他摆出一个让躯体舒服的姿势,又不小心在躺下的时候扯到了头发。   艹!疼!   衡昭冷脸坐回原来姿态,伸手整理胡乱飞着的发丝,却总有一根头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揪头皮。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烦死了。   果然古装电视剧的长发飘飘都是骗人的。   一点都不仙,只会让他无数次扯到头发,很不方便。   巨龙兀自愠恼。   音音看了却直想笑,笨蛋阿昭,一定又扯到头发了。   不过他揪着头发怪怨瞋目的样子,真的和平时好不一样,脱去了运筹帷幄的统御感,多了几丝五陵年少的风流酝藉。   就……怪招眼的。   音音耳尖微烫。   但等她再看到过去。   衡昭的神容变得愈发郁躁,具体体现在男人骨干分明的手指动作凌乱,先是不熟练地束了个高尾发,却慢拙地漏了一小撮头发落在脖颈处,随后拆东补西,越操作、越暴躁,头发也越漏越多。   暴躁美人也是美人。   音音忍不住了。   不,她不能笑,她一定要忍住,如果笑了还被阿昭看到那么阿昭一定会恼羞成怒然后迅速挂断传音器装睡一整年不理她。但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破功,她死死地咬住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衡昭:??   他瞥了眼传音器里的音音。   什么逼/动静,小傻批在笑他?   笑他不会束发?   难道小傻批会,哦,她的确会。   女生们似乎天生觉醒梳发和美妆,洛繁音的发髻就千变万化,他曾经好奇,就寻了书册查看,一看惊人,洛繁音常有的发髻,就有飞天髻、瑶台髻、惊鸿归云髻,此外还有数十种只出现一次的发髻。   音音也如此,哪怕不是小仙女,头上的髻发也隔三差五变换。   还都是她自己摆弄的。   可他是个被车创来的外来户。   习惯了短发,哪知道长发这么不好束,十次只成一次,还是在他用了束发诀的前提下。   而刚刚没用束发诀,也是因为他先前练习束发的时候自己摆弄惯了,这次也顺手束发。   不想忘了自己手残。   失策了。   衡昭捏着发丝,觑了一眼音音。   他语含警告:“你笑什么。”   音音不怕他:“没什么。”   音音憋笑,咬牙死不承认。   衡昭敛容。   别装了,眼睛都笑眯了,还说没笑。   小傻批居然会因为他束不好发而笑他。   这他么能忍?   衡昭端正姿态,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不驯,他单手解开束发的金边红发带,任由发丝落在两颊边,在某瞬间,他忽就妖孽似的一笑,美如冠玉,恣意风流。   音音笑着笑着,生生地看呆了。   衡昭并无自馁之意。   反而放荡不羁,笑得异常灼眼,金边红发带被他随手扔在一边,看着肿泡眼的音音还在捂嘴笑,他觉得自己之前难得的体贴细致都白费。   头发束不好就不束,但他绝不能放过这个取笑他的小傻批。   行啊,互相伤害。   思及此,他扯唇,蓦地言道。   “刚刚雨很大。”   “?”   音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刚刚的雨很大啊,只是阿昭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阿昭那儿也下大雨了?   音音一通瞎琢磨,也踩不上点。   而那头的男子眉眼精致,如雕如琢,微勾的唇角让他少了几分端庄典雅,多了几许难得的风流意气,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坐上宝马雕车,盈香满路。可这样俊美到被路人投掷瓜果,争相追捧的美男子,却用他这么清越动听的声线说出如此戳心的话来。   “阿昭,你说什么?”   对方的话和绕口令似的,音音听完只觉不可思议,她忍不住捏捏耳朵,脑袋也往传音器那儿靠着。   “你当真要我再说一遍?”   “……”   “我说,刚刚是谁哭了我不说。”   然而对方还没有收敛。   此刻的衡昭吊儿郎当的斜靠在栏杆旁,慵懒到不修边幅。   “是吧,红眼兔子。” 第26章   ——让我看看是谁大雨天哭得稀里哗啦还掩耳盗铃地把头埋在抱枕里面以为别人还不知道爱。是谁呀?是谁呀?原来是某个在沧海宗的小傻批啊。   这一晚, 音音梦里都是衡昭取笑她的声音。   第二天,晨光熹微。   音音从睡梦里醒来,耳朵里还吵吵闹闹的, 时刻不停歇。   她才不是小傻逼。   而是谁这么大了都不会束发,她才不会说。   音音心里默默腹诽。   但意外地, 音音先前积攒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消失殆尽。   阿昭一定是个刚化形不久的大妖怪, 所以人形才会这么笨拙。   但这话她才不敢当着衡昭的面说。   某个大妖怪爱面子, 还讲究。想到昨晚他气急败坏的模样, 音音忍俊不禁。   早起做了一套衡昭教她的操,音音浑身发热, 神清气爽, 出发前特意检查了所有东西,这才将传音器再次放回外袍的怀袖中。   如今再看这块传音器, 音音的视线不由温和了许多。   原来在她被顾明瀚掳走, 放血濒亡的危险之际, 是远在天上的阿昭出手相救。   还好传音器没坏。   但她实在没想到,传音器一夜过去, 似乎比之前还亮些, 濡润清莹,微微凝着金光。   就像——某人的眼睛。   -   昨晚的雨下得极大。   雨僝风僽,外头的芭蕉叶经过雨水的浸润, 绿到碧眼,石阶梯台被雨水冲刷, 湿滑透亮。风雨交相摧折的时候, 音音哭得很肆意。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却让顾叙之骤然轩眉微凝。   怎会有雨。   他的住处施加了保护阵法,沧海宗无论阴晴云卷, 还是暴雨惊雷,都不会影响府邸庭院的气候。可他来到音音的屋前,落雨的迹象更加明显。   音音正在院子里收拾药材,准备炼丹。   看到顾叙之前来,她立刻喜盈盈地迎了上去。   “大师兄!”   大师兄快飞升了,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   “大师兄怎么有空过来?”   “这里有些药材,你应该能用到。”   因为临近渡劫,顾叙之的面容愈发清冷,即便暖阳笼罩在他脸上,也失了几分温暖,音音意外和他对上视线,那双全黑的瞳目犹如两块千年黑石,轻易能将人的神魄吸纳其中。   音音打了个寒战,很快便将视线抽离。   这就是修真界的大能。   凛若冰霜,气态不俗,光是简单的一个对视,她就已经被顾叙之的威灵气态折服。   顾叙之赠与她的药材,音音一一收下。   她喜上眉梢:“大师兄怎么知道我缺这几位药材?”   这些药材都是炼制往生丹的呢!   师傅为她准备的药材她用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最后不全套的药材,她正棘手着,不知这药材怎么处理,没想到瞌睡刚来,大师兄这边就给她递来的枕头。   音音的高兴愉悦不加遮掩。   而顾叙之还在打量着她轩窗外滴水的芭蕉叶。   “昨晚下雨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正在打理药材的音音没听出其中异样:“对啊,昨晚下的可大了。”   “什么时候落的雨?”   “嗯……酉时左右。”   音音大致给出了个时间。   很快,音音停下整理药材的手,她直身回望身后的男人,小鹿眼清澈明润,单纯无比:“这雨有问题吗?”   自然有问题。   他这庭院不会有雨。   音音等不来顾叙之的回应。   而顾叙之的视线犹如审判者的长鞭,让音音不期而寒。   大师兄怎么这么看她?   她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音音仔细回忆顾叙之刚刚的问话。   想起昨晚那场蹊跷的大雨,还有阿昭挂断传传音器前玩笑式的嘲弄。   -刚刚是谁哭了我不说。   -反正下雨了,我什么都没听见。   她骤然意识到什么。   这雨……不会是阿昭弄出来的吧。   在这一刻勘破真相,音音圆润的瞳目不经意扩大,仰着的脖颈僵硬无比,而这副神情落入顾叙之眼里就是——   她有秘密。   他不止一次怀疑。   第一次疑忌,是在音音为顾皎皎寻药材那回。灵山没有顾皎皎需要的药材,可音音却依然说那株药材是她在山上寻得;第二次,是音音学习炼丹时的古怪书册,早初的顾叙之丹剑双修,看遍了沧海中所有的丹方。只稍一眼,他就瞧出这本《五百年丹考,三百年模拟》并不为沧海宗所有。   来历不明的药材,惊世骇俗的丹书。   以及音音上次受伤,探魔针探出了魔气。   一桩桩一件件。   都让顾叙之怀疑……音音是不是私底下和魔物有了联系。   还不知道顾叙之又开始猜疑她,音音还在纠结着昨晚阿昭为什么要下那场雨,结合昨晚阿昭情绪的变化,原本还在生气质问,后头突然变成了宽慰……   阿昭是不是一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所以才有了那场雨。   音音心里酸绵绵的,骨软筋酥。   等她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大师兄面前走了神。   不过大师兄为何这么看她?   这种眼神和大师兄当初怀疑自己意图伤害顾皎皎时一模一样。   ???   大师兄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音音已经被怀疑怕了,背生芒刺,动作僵硬地眨眨眼,她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师兄,怎么了……”   昨天晚上不过下了一场雨。   应该不会被大师兄发现了什么吧!!   音音紧张起来。   顾叙之将他所有神情纳入眼中,音音很紧绷,是在紧张……   甚至,她在隐瞒些什么。   顾叙之眸光一暗,悄然地后退半步,那张骨相分明的面庞藏锋敛锐,说出的话语却不留情面。   “这处设有阵法。”   “?”   “所以平素不会有雨雪。”   不会有雨么!   音音心一惊,剪水双瞳眯紧,热辣的灼流一股脑地涌上脑穴,刺激两边的太阳穴鼓胀胀地跃动,这便是她说不得谎的原因。   一但心虚地紧张羞愧,所有情绪都上脸。   眼下便如此。   在顾叙之看来,少女白皙软腻的脸颊红意飙涨,整个脖子连带着小巧精致的耳尖,全都飞红了。   偏偏她自己还不知。   咬着牙僵硬地立在那里。   顾叙之暗下沉思。   原本还想同音音作别,如今也改了意图。   现在,他要带音音一起走。   -   “什么?你那大师兄想带你一起前去九重秘境修炼??”   孙郸望的胡子都快被他吹飘了,他左走右走,似乎这样能让脑子转得快些。   可等到把自己转的头晕目眩,也想不出头绪。   孙郸望扶着桌沿停下脚步:“他好端端地去飞升,为什么要带你?若为师没记错的话,他此次一行,恐怕就是飞升的要机。”   重虚境灵气不算浓郁,想要飞升的修士都会选择在九重秘境做最后一层的历练,那里危险却夹杂着机遇,瓶颈期的修士一旦勘破最后一层阻碍,便能渡雷劫,飞升成仙。   可修士不都自己独自去嘛。   哪儿还有拐着别人一道去的,就不怕同行的人背刺?   音音没想这么多。   “大师兄说飞升成功会天降福泽金光。”   音音很稀罕这个,万一她沐浴足了福泽金光,修为就突飞猛进了呢?   要知道,现在的她连御剑都磕磕绊绊。   音音正在收拾东西,绵绵笑道:“而且这样也好,我刚好等大师兄飞升完,刚好可以四处历练。”   话本子里说了,光学不练假把式。   她想去亲自去看看外面的天,有多高,看看外面的海,有多宏大。   对于音音的决定,孙郸望只能赞成。   他活得比音音久,见的东西比音音多,但有时候这性子反倒不如音音坚定。   能在沧海宗里继续学习,音音不要,她要出去历练,若是换个拥有音音现在的成就的弟子,必然会觉得音音疯了。   可孙郸望知道,音音是认真的。   孙郸望沉默地看着眼前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的弟子。   无声地将自己许多压箱底的宝贝一一取出。   “这些你都带上,必要时留着自保。”   “师傅,我有许多自保的符咒。”   “你让苏青鱼给你换的那些东西哪里行,这是万里疾行符,只要输入灵气,就能瞬息行万里。”   孙郸望给音音留了许多东西,弥足珍贵,那些孙郸望曾经舍不得交给音音看的丹药方子,此刻也都一一摆在她面前。   孙郸望骨子硬,但心软。   音音懂得师傅对她的好,师傅的护短强势,师傅对她的亦师亦友,都已在经年的岁月中刻画于心,若不是师傅年纪稍大些,简直就是她心中完美父亲的形象。   “这次你出去,别说跟着你师兄去渡劫。”   “啊?”   看音音茫然不解,孙郸望恨不得陪她一起去:“你大师兄飞升在即,他那修为和品性在宗门里早就招人眼,若你明晃晃地随他去,指不定会被编排成什么样子。”   “……好。”   最终音音出宗门的理由,是帮孙郸望搜寻药材。   而这个消息传得很快,随同着宗门里的微风,飘荡满山谷。   一时之间,诸位弟子议论纷纷。   音音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出门,就碰到旁人议论她的情景,还好听了苏青鱼之前的建议,戴了一面素白的面纱蒙住脸 。   “她一个普通的丹修弟子出去找药材?遇到那些猛兽岂不是会被拆吃入腹?”   “我听说大师兄会捎带一路。”   “那还差不多。不过没想到大师兄居然会捎带她一起,毕竟大师兄之前对顾皎皎可好了,现在暴露出谁才是真正的小师妹,这三人之间还不知如何相处,大师兄不刚刚还退了和顾皎皎的娃娃亲?”   音音听得头皮发麻。   就很尴尬。   还能怎么相处,不就和之前一样。   至于娃娃亲这样回事……   她后面就没再关注过,大师兄还是退亲了吗?   音音和前面二人只隔着六七步的距离,她的脚步本就轻,前面二人谈论的时候聚精会神,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她。即便剑宗的那个弟子后来想起要刻意压低了声音,音音还是听得很清楚。   “就说上次顾皎皎被拦在大师兄的府邸外,眼睛都快哭瞎了,别人流泪她流血,可吓渗人了……”   “啊?没人去看看她啊?”   “切,这还看什么啊?”   “不过也是,墙倒众人推,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娇气大小姐了,哪里还能请来燕丹主。”   一路上音音听得浑浑噩噩,俨然还不适应现在宗门里的氛围。   原来怎么没发现,大家这么嘴碎爱闲语。   其他都还好。   不过是有些人将她的性子歪曲了而已。   这些人说她一朝得势,势必睚眦必报,昂扬傲慢地要给之前瞧不起她的人狠狠一个交代。还有些人则持不同看法,其中便以苏青鱼为首,宣扬哪怕她出自泥泞,被蒙上灰尘,她也能绽放光彩,成为年轻一辈中丹修的佼佼者。   两拨人争吵不休,苏青鱼则被气得不行。   他已经为自己之前的傲慢付出代价,现在的他简直就是音音吹。   音音过来寻他时,便见苏青鱼以一敌百,舌战群儒。   原本用来放置药材的高台,此刻被他踏在脚下,那身青色的长袍将他衬托得板正如竹,面如明玉。   当然,如果他不是口水横飞,那就更好了。   “你们睁大了眼好好看看。”   “清丹峰这么多弟子里,你能找到一个比音音更强的?”   “不论别人,就论这些炼丹的弟子,你们自己扪心自问,你们现在的水准如何?你们再看看音音,入门丹修不过五年,就已经两度夺得丹修魁首,这好头衔给你,怕是几十年都得不来!”   苏青鱼情绪激昂,满脸胀红。   上回他帮方袭云寻音音炼丹,导致音音被二人反咬一口,还受下严重的鞭刑,自那以后,他每每面对音音都愧水难涌。   现在这些人还当着他面说音音的坏话。   一个个都有眼无珠。   原本恼怒上火的苏青鱼看到台下的音音,起初还没认出来,直到音音朝他比了个手势,苏青鱼才骤然明了,不知道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他的脸炸了个通红。   音音将他带到一处无人的林荫下。   她这次来,就是为了和苏青鱼告别。   她没有掀开自己遮脸的面纱,但唯一露出来的额首饱满明净,润白无瑕,下方弯弯柳叶眉,配上一双清润明亮的圆眸,她的小鹿眼很有特色,并不是全然的圆润,随着时年的增长,隐约有向桃花眼发展的趋势,此刻阳光穿过树叶,在她的眼睫撒下斑驳碎金。只微微眯着眼,便极具风情。   苏青鱼看呆了。   直到音音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整箱的丹丸,梨花木大匣子沉甸坠手,他才如梦方醒。   音音还在认真辞别:“这些我都给你,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苏青鱼的脸瞬间一垮:“你真的要出去历练吗?”   他不懂了,作为一个丹修为什么要和剑修、兽修一样外出修行?   他们丹修好好地待在宗门里面炼丹不就好了。   音音没有多解释。   现在顾明瀚不在宗门,大师兄又即将外出历练,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不然等到顾明瀚回来,她就再次被毒蛇盯上,难以离开。   音音对宗门还是很有感情的。   这里,就是除了那个破落村落外,她生活最久的地方。   -   等到音音离开,那些大老远偷偷望着这边的弟子们将苏青鱼拽了过去,起着哄想让他多说些什么。   “刚刚那个姑娘是谁?”   “哪个山头的女修?为何戴着面纱?”   “你俩刚刚在说什么?你小子不会背着我们在追人家吧?”   “都在说什么胡话。”   被众人团团围住,苏青鱼却心情不佳,他一拳一个同门弟子,把这些胡言乱语却意外言中心思的同伴打得落花流水。   可他还不愿承认。   等人群都散了,他还久久凝着林荫外渐渐消失的倩影,惠风和畅,旭日熹灿,可他的眼眸难舍酸涩。   -   同样的,在这个不经意的分别时候,离开了的音音初次感到迷茫。   人生有无数次的分别。   有些人……一别,便终年难相见。   但她的离别愁绪散得很快。   某方面来说,音音很容易陷入悲怆情绪,但她又很容易走出来。和宗门唯一一个好友作别后,她已经调整好心态,整装待发。   她回到住处,又见某个熟人。   好心情一消而散。   “你为何在此!”顾皎皎冷面寒声。   ”……“音音很惊讶,明明她已经戴上了面巾,顾皎皎还是认出了她。   不过这话音音也想问——   为何顾皎皎在此?   而且顾皎皎大变模样,先前柳夭桃艳,如今的顾皎皎则瘦得离奇。双颊边的软肉收瘪,颧骨清晰而突兀,眼睛也不再明亮,瞳仁无光,眼白发红,整个眼眶隐约蒙着一层白雾。   同病态相比,更多了几分邪祟。   音音莫名不舒服。   顾皎皎却直直地逼近她,仅剩一步之遥时,骤然朝她伸出一只苍白见骨的枯臂。   “你放手。”   音音的手腕被钳置。   想来也奇怪,顾皎皎体虚不得修炼,此刻音音却依旧挣脱不开她的手骨。   顾皎皎寒凄凄地笑着,抬臂将她的手腕捏得高高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乖戾。   音音被她捏得痛极。   但不等她问询,对方愤恨地松开手臂,旋即离开院落。   徒留音音满头雾水。   -   楼阁台榭,玉砌雕阑。   顾叙之正阖眸调理体内灵脉,几息过后,他睁眸,音音的秘密,突然起来的雨,都是无解。   更无解的是——   他的阵法被顾皎皎轻易破解。   闭门不纳,可顾皎皎还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庭院前。   可顶着这样一双眼,在体内魔物的帮助下,她依旧洞穿一切。   她“看到”音音就住在大师兄之前的庭院里,看到音音用着大师兄的桌椅,大师兄的庭院,甚至还看到音音所着的衣物上绣着大师兄的修竹,那分明就是大师兄常用的衣物料子!   心嫉妒得快要癫狂,大师兄却如此淡然。   这个无用的魔物。   魔物附身,顾皎皎垂头一步步向顾叙之走来。   眸中闪耀着势在必得的光。   可再对上这张脸,顾叙之却神色渊默,他的清浅眸孔如同幽寂了数千年的寒水,古井无波。   随着顾皎皎不断靠近,浓重药味混淆馥郁熏香扑面而来,其间靡靡透露出的毒瘴腥秽让他莫名不喜。   甚至,排斥。   今天的顾皎皎……和之前很不一样。   这而种怪异感,在顾皎皎抬头同他对视的时候,瞬间冲上顶峰。   -   离开时,顾皎皎面色惨白:“能成功吗?”   魔物得意桀骜:“自然,我是上古魔族,怎会失手。不过是我如今修为被这个大陆阵法压制,等我恢复,天上神仙也不是我的对手。”   “音音不如大师兄修为高,你还不是接二连三地失败 。”   “……”   顾皎皎的左臂突然剧烈一抽。   魔物在她的左胸腔喧嚷嘶鸣:“如果你早些将身体给我,我岂会这么无力。”   顾皎皎表情变化得极快,她露出了个诡怪的笑:“你就等着吧。这大千世界,无人能逃脱‘情’这一字,你爹当初是,你师兄亦是。更何况这次我掌控你的身体,已经在顾叙之的心脉中,埋下真正的魔种。”   势必会如顾皎皎所愿。   让顾叙之会在飞升之际,走火入魔。   将顾皎皎送走,顾叙之无声地用灵力驱散,却并不能把某道声音驱散出体内,反而让它深深地扎根在自己身体中。   它说,它是他的心魔。   顾叙之刻意忽略体内喧嚣的生动。   “我没有心魔。”   “你有。”   “……”   “商贾求滔天富贵,霸者求王权霸业,普通人求平安一世,修者寻大道,所欲、所怖、所爱、所念……世人皆有所求,你亦有。而我,这是你内心最深处的野望。”   顾叙之渊默失言。长剑入鞘,他凝视长剑,面色清冷寡淡,犹如冬日的寒窗夜月。   “剑修的本命就是剑。”   “可笑,尔又并非修炼无情道,除却修炼飞升,你可倾听自己的本愿?”   -   月华似炼,晨光乍现。   竹林剑声比平时更早地响了起来。   原因无他。   不过是一夜荒唐梦。   顾叙之手中的玄冰剑未捎灵气,现时布满寒霜,每一下都剑气如虹。   但他心不静。   本愿……   本愿,何为本愿。   实在可笑,在这所谓“心魔”出现以后,他入夜竟犹入幻境。   幻梦之中,竹影婆娑,熟悉的少女昂着头看他,小鹿眼湿漉漉的,两颗瞳仁像久浸在雪水里的褐石,干净而纯粹,同时溢满了欣悦,她绵音不绝,诱人神思不属。   她说——   大师兄,我们成亲。 第27章   九重秘境在极北之地, 万年冰封,和平原辽阔不同,那处山势陡峭, 万壑千岩,数不清的高崖和跌宕深渊并行, 以至鸟兽尽消, 青翠不见, 从山巅到谷底, 遍地是皑皑白雪。若无修为在身的人贸然前去,只会落个失温而死。   好在音音现在勉勉强强可以算有修为的人。   虽然不高, 但她借助身体内流转的灵力, 以及她兑换了那么多暖周丹,若大师兄真能成功飞升, 她忍着极寒, 沐浴一场福泽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她依旧不会御剑飞行。   离别前, 大师兄长剑出鞘,这是一把音音极为陌生的剑, 剑身修长冰凝, 音音覆履而上,一股寒意顺着脚底陡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可她还是不敢轻易靠近大师兄。   “大师兄,这是你的新剑吗?”   “嗯。”   “它叫什么名字啊?”   前面的大师兄凝瞩不转:“剑名玄冰。”   “玄冰……”   音音在心里默默念着这把剑的名字, 兀自赞叹着这名如其剑,可不就如同万年玄冰, 她现在就像踩在冰锥上一般。   在大师兄看不见的位置, 音音偷偷摸出了一枚暖周丹。   离谱了。   还没到九重秘境, 她的暖周丹已经开始大量消耗。   即便是大师兄这样的人御剑飞行,想要到九重秘境, 也花费了三日时光。这一路,他们从青翠山林到凉熨渐浓,最后冰雪覆盖,万里白茫。   音音已经换上了最厚实的法衣,柔美秀丽的娇躯包裹在厚实的长袄中,变成圆滚笨拙,但依旧不失娇憨。   冷冷冷……真的好冷。   她骨头都快被冻酥了,放在外面的手更是没了知觉,她试图摸摸耳朵,可手和耳朵的感觉都没有了。   顾叙之却并无异常。   他依旧穿着宗门里常穿的白色长袍,素白袍子在凄厉的寒风之中衣摆飘摇,他的发丝轻动,他依旧面不改色,脊背不弯,凌寒伫立,宛若冬日最不屈的竹节。   终于到了。   顾叙之停下长剑,音音从剑上一跃而下。   因为腿都冻麻了,她直接行了个跪拜大礼。   音音:……   “太冷了,腿麻了。”她很不好意思地从地上起来,从她嘴边置换的气息转眼便成了茫茫雾气。   顾叙之多看了她一眼。   音音之前的隐瞒和异样让他心生疑忌。   此行则实为试探。   极冷、极寒,都会对魔灵的生存有极大的负面效应,而冰冻万年的九重虚境更是对邪祟有极强的压制力。   他带音音过来,便存着这个目的。   但在顾叙之看来,音音的气息平稳,探魔针并未出现异动,她似乎除了冷了些,并无别的特异之处。   没觉察到他的打量,冻得直哈气的少女五官依旧清艳美丽,鼻梁高高挺起,鼻尖却印着一点红。此刻乌黑的睫毛上还挂着刚落的雪花团瓣,将她那本就玲珑的小鹿眼衬托的愈发莹润。   仰头发现大师兄在看他,音音明眸如同被雪块晕染过一般,蒙蒙水雾散去,添加了几分冰晶玉洁的纯感。   “大师兄?”   在某个瞬间里,少女的声音好像忽然和昨夜的遗梦重合。   心魔来势汹汹。   这次更是愈发放肆。   白雪消失,春意暖融,漫天飞花下,少女斜躺榻上,白皙细腻的手懒散地搭在窗帘,不着鞋袜,露出这个漂亮小巧的腕骨和脚踝。见他来,少女柔缓地伸开柔荑抱上他的脖颈,琥珀一样的眼睛满含春水,红唇轻启,那声“大师兄”,唤得欲气又狎|旎。   -   魔物的声音消失,顾叙之黝黑的双眸渐渐恢复了清明。   心魔,障蔽人心。   无数修士忌讳莫深,视之如虎兕。   但此魔所言,不过是为错乱用心。   误他修道。   -我同她无关系。   -我也不会和任何人有关系。   他是一名剑修。   他的眼里只有剑,没有情。   顾叙之渺然神思再度收紧,眉峰微压,瞳孔漆黑一片,深如渊囿,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眉,便是万千寡情。   音音正等着他发话,被他皱起的眉头打断思路。   音音的气息莫名弱了下来。   最后还是顾叙之先开口:“渊谷尽头有一木屋,设置阵法。你可去那处寻求荫蔽。”   “那大师兄你呢?”   音音看向脚踩的渊谷,她头一回来到九重虚境,分不清东西南北,但此刻他们落脚之处并非风止雪停,不适合安营。   顾叙之没多说:“你且去。”   他还要理理自己的心绪。   音音尚且不知顾叙之心里如此沉重,她以为大师兄已经开始寻求机遇进行历练,那她则不可打扰。   音音转头离开,可每一步都分外沉重,这些陈年不化的白雪蔓延到她的大腿骨,刚走几步,她便出了一身热汗,可偶尔呼啸而来的风一吹,后背连带着脖颈,都寒津津的。   又走了数百步,峡谷空茫茫的,除了风声,似乎只剩她踩血的沙沙声,以及稍显沉重的呼吸轮转,枯寂而可怕。   音音骤然停下脚步,她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   大师兄原本站着的位置也仅剩下踩踏了的白坑。   大师兄走了啊……   音音低头眨眨眼,沉默且无声地续上脚步。   -   明明是自己主动离开,却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但这种感觉等音音抵达温暖的小木屋,并且上一壶热水时,就消失殆尽。   小木屋里什么都有。   炉子,火炭,没有水,音音便从外面取了洁净的水,看着雪花慢慢融化成水,再逐渐翻滚沸腾,音音的心终于渐渐热了起来。音音四处打量这个屋子,才发现这里居然到处都是大师兄住过的痕迹。   翻阅多次却依旧笔直不折的剑谱,音音没敢动。   此外简陋的博古架上还放置黑白棋子。   音音对下棋不算熟手,但她总归知晓一些,会下棋的人带有莫名的文气,而且似乎下棋下的好的人,脑子也好,因为在她看的那些凡俗世家的话本子里,功臣名将大多数持棋子,指点江河。   大师兄的棋术一定很好。   小木屋很小,但胜在温暖。   音音在这个小木屋休养生息,很快便将疲乏的身体调整回来,她白日里看着天,天灰蒙蒙的,时不时落雪,时不时刮风,更多时候,还是空寂悠然。   音音做起她最熟练的事。   不想她一直炼制失败的往生丹,居然在她来到九重虚境后逐渐上手,第一次炼制的丹药破裂,但其中的丹香惊魂动魄,无疑就是往生丹的模糊模样!   音音后面的炼制也逐渐顺利起来。   直到第五次,也就是音音所剩药材能够炼制的最后一次,她终于成功!   金色的丹丸上面浮现耀眼金光,无数条细密单纹蜿蜒其上。   即便只有一颗。   明眼人也能瞧见这颗丹药乃无价之宝。   她练成了!她练成了!   音音高兴地原地蹦哒,小腿磕在了丹炉上,可音音却丝毫不在意,圆润的瞳孔直直地打量丹炉里唯一的一颗丹药。如果她师傅知道自己把往生丹都炼制成功,一定会同她一般高兴吧。   可惜她和师傅一别,不知何相见……   音音不由百感交集,最后郁郁地将圆润的丹丸滚入瓷瓶。   不过丹药练成,这着实是个好消息。   她再次欣喜,急不可待地想和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可大师兄还在顶峰历练……   剩下的,便只有阿昭!   音音主动将传音器拨了过去,和每次被迫接受衡昭的传音不同,她主动拨过去时居然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丝竹管弦,空灵阙然。   全程没有人声,但莫名促使她竖起耳朵,侧耳倾听。   这是什么?真好听!   可惜她主动拨过去的传音器并没有人接。音音重新坐回炉火柴,再穿着厚实的棉袄便有些热了,脱去外袍,里面是丹修弟子的常用服,怀袖里藏着她格外珍贵的东西,比如往来人世间的钱物。   再比如,刚刚炼制成功的往生丹。   音音收着传音器。   好巧不巧,音音刚准备收下传音器,玉节便连续亮了三次。   是阿昭回她了!   “阿昭!”   “你在哪儿?光怎么这么暗?又换地方住了?不过这次的地方怎么这么小?”   对方一连抛出四个问题了,音音不知道先回哪一个,但看那便男子清俊的容貌近在眼前,她离炉火远了些。   音音伸手整理发丝。   “阿昭,我在外面。”   “怎么,终于舍得从你大师兄的住处搬出来了?”衡昭笑笑,心情还算好。   看他笑,音音心里也轻松了些。   “所以有什么事?”   小傻批不会闲来无事就找他。   原本打电话就是想找阿昭炫耀,可现在面对衡昭,终究还是她脸皮薄。   音音不好意思直说。   衡昭就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等她,音音这边的烛火很暗,她穿着也简单,可她精致的面容如同最鲜亮的明珠,更不必提她此刻乖巧的坐姿,看着就暖心。   斟酌许久,音音还是决定小小地炫耀一下:“就是、那个、我之前一直没有炼制成功的往生丹……”   话说到一半,她偷偷打量偷偷打量传音器里的隽永男子。   鲜少能看到阿昭那么安静。   阿昭这不多问问她吗?   她再往下看。   ??   阿昭在下棋!   衡昭跪坐于席,腰背挺直,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则持着暖白的玉棋子,手骨骨节明显而不失韧性,肤色却比棋子还清透瓷白,好半晌后,久等不来音音回应,衡昭才抬首。   他懒懒地掀着眼皮子,轻轻溢出了一句:“你成功练出来了。”   但衡昭很快停下捻棋的手。   想到什么,他的眸色变得幽深黑暗,眉头也渐渐紧锁:“你去了九重虚境?”   “!”这回音音是真惊讶了。   阿昭怎么会知道她来了九重虚境?   这件事她可是一直瞒着对方,不让对方知晓。   音音气虚:“阿昭怎么知道的啊……”   衡昭对她的回应置若罔闻:“往生丹需要在极寒之地才能使最后一味药材和丹丸融合,你们那里,最冷的地方便就是九重虚境。没想到你为了炼丹,还去了那么冷的地方……”   阿昭明显误会了什么。   音音撇撇嘴。   她偷偷打量传音器里重新开始独自对弈的男子,鲜少能看到阿昭那么安静,下棋还下得眉头紧锁。   一看就心情不好。   “阿昭的心情很不佳吗?”   听她这么问,衡昭淡淡道:“我心情不佳?”   音音点点头,不知该说不该说,最后还是讷讷补充道:“阿昭心情郁躁,棋子都在胡乱下。”   衡昭低头看看自己棋盘上打的旗鼓相当的黑白五子棋——   分明你追我赶,步步紧逼。   哪里下错了?   可他再想着这里人都在下的围棋,罢了,又是文化隔阂。千万个小世界,他连个和自己像五子棋的人都寻不出。   寂寞。   不再去看这盘棋,对上音音担心的视线,他并不否认自己的确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是真的。   因为洛繁音下界去找历练的未婚夫去了。   四海八荒共一个天,可下界却有数千,想要下界去找,谈何容易,况且最近魔族动荡不安,屡次冲破结界,那些小世界的结界更是危险不已。   若以肉身历练,无疑置于火上炙烤。   衡昭本不想多想,可这个心似乎离家出走,不受他控制。   烦躁上脸,一向懒散的他神色都紧绷起来。   看阿昭心情不好,音音炼制成功往生丹的欣喜也稍微淡去。   她似乎想将对方从这种不佳的情绪里牵引出来,思来想去,笨拙地寻找新话题。   终于,被她找到一个。   “刚刚我拨通传音器时,那段音乐真好听!”   “好听吗?”衡昭手中的玉棋子被搁置回去,他平静的金眸终于起了波澜。   “那曲子我都快听包浆了。”   音音听不懂这个:“包浆?”   衡昭顿了顿:“就是看过很多遍,听过很多遍。”   “那我把那本凡人修仙传也看包浆了!”音音微微侧头,听了衡昭的解释以后,她对号入座得很好,回味那段曲调的旋律,音音实在好奇:“这么好听,是哪位大家作的啊?”   哪位大家作的……   自然是许多大家一起作的,而这些曲子汇编,形成了两百多级集的猫抓老鼠,他已看了上千遍。   可惜这里没有光碟和影音。   衡昭兀自喟叹。   同他一起下五子棋的人没有,猫抓老鼠也看不成,现在还被迫打工,要修结界,他的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惨。   想到即将要做的事,衡昭这棋实在下不下去了。   他收纳棋子。   “有件事要同你说。”   “阿昭,你说。”   音音立刻放下手中装了热水的杯子,正襟危坐。   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收完棋子的衡昭一看,哭笑不得:“哎,不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搞得这么严肃,那我说的事不拯救苍生都不合适。”   太严肃?   那她应该怎么做?   音音直起的腰弯了下来,想着衡昭平时懒散模样,想模仿却模仿不出精髓,只能重新捧着个杯子,整个人僵硬又别扭。   音音心情稍闷,为什么阿昭就能懒散地那么自然啊。   衡昭看在眼里,笑的眼角酸。   罢了,他逗这个小傻逼干什么?   衡昭喉结上下轻动,他清了清嗓子,还是严肃了些:“是这样的,我过段时间还要下界。”   音音手中的杯盏骤然落地!   还好跌落在她的鞋靴上,没有摔碎杯子,可是热水却泼到了她的鞋面。   “阿昭你说什么?”   “你烫到了?”   音音跺跺脚:“没事,今天穿的是最为保暖的兽皮长靴。”   解释完,音音便欣喜起来;可这样的欣喜也只维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想起什么,音音心痛万分:“那阿昭还会到沧海宗吗?”   “自然。”他这次的主要目的地便是沧海宗的禁地。   那处明面上是被他划下的地盘,可实际上却镇压了无数魔物,近来阵法有松垮的迹象,他得下来补补。但他还记得自己在小傻批面前套了个马甲,这些就没有同小傻批说。   他只说下来取龙神的一块寒冰床。   “寒冰床?”   听他说来取寒冰床,音音心神一动。   不知为何,寒冰床三个字让她分外熟悉。   她似乎在哪见过?   是不是那张黑黢黢的,浸泡在深潭之中的冰床,如果真的是那块冰床的话,已经被顾明瀚拿去用了,音音记得那次她被顾明瀚掳走,楚汾然的肉身就躺在寒冰床上。   音音委婉地提醒他可以取顾明瀚那儿找找。   两人又聊了几句,衡昭突然提醒道,“这面传音器你一定要随身带着。”   音音微微侧头,目露迷茫。   “里面有一道我的术法,必要时可保你性命。”   音音眼睛一亮:“那可以给别人用吗?”   衡昭打眼瞧她。   给别人用,还想给谁用?衡昭被他这句话堵的不上不下,他皱着眉,想到什么咬牙又切齿:“你想给你那大师兄用?”   音音眨眨眼,这次却是故意装听不懂。   衡昭起身,靠在桃花树上,看她故意移开视线的动作就知她心里想什么,男人手指拈着桃花瓣,动作轻柔,话语却阴鸷乖张:“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气死。”   “啊?”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在我们那叫什么吗?”   “叫什么啊……”   “大冤种。”   -   大冤种是什么,音音听不懂。   她怀揣着刚炼好的往生丹,重新披上厚实的棉袄出门。   外面依旧寒冷,不过风雪已停,几日没出门,音音竟发现外面多了许多未见过的生面孔,她不敢拖大,这些人的修为墙上去比她高上许多,三五成群,正在议论着什么。   看音音过来,有些人围了上来。   “你和顾叙之什么关系?”   “你是他的道侣吗?”   “他可和你说过,他何时能飞升?”   问题太多且繁杂,音音头晕目眩。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她只是大师兄的一个师妹而已,怎么可能是大师兄的道侣,至于大师兄何时飞升……她也不清楚。   音音一言不发。   嘴巴咬得死死的,就像紧紧闭合的河蚌。   那些人见状也不多作叨扰。   只是看着音音后面的那处小木屋,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带来的法屋排在旁边。不多时,音音就发现小木屋旁多了零零星星十几个屋子,阵法缘故,每个屋子状貌不一,有江南水榭,也有豪华宫宇,甚至还有极为高陡的摘星阁。   音音的房子在旁边,就显得普普通通。   但这不重要,音音按照顾叙之之前留给她的位置,去寻他,又担心周围有人心生歹意,加害大师兄,还生生燃烧了三张疾行符。   左拐、右拐。   最后终于在陡峭的山崖见到了白衣男子。   空谷幽静,冲虚山一分为二,顾叙之双腿交叠盘坐,脊背笔挺地合眼坐于崖边,身下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头顶则是团团绵云,阳光穿透白云扑洒在他剔透的面容上,将其不俗面骨折射出某种明净仙气的色彩。   古语有云——   唯恐惊天人,不敢高声语。   音音放低了脚步。   但男人一睁眼,瞬间如同短兵开刃,紫电清霜,冷锋肆起。   音音靠近的动作凝滞。   不过几日的修炼,大师兄的变化就极大,鹤骨松姿,神道绵延,比已经在天上得道的阿昭还仙气些。可看她的眼神,却会让她手足无措。   顶着顾叙之饱含深意的视线,音音如芒刺背,将怀袖里揣着的往生丹小心捧了出来。   不等她踱步上前。   刹那间,千万道惊雷破云,剑指大地俯冲而下,来势汹汹,响遏行云。   音音的手臂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她师兄要飞升了么!   为什么……这个天都暗了啊! 第28章   “雷劫的声音这么响亮, 可是那顾叙之在渡劫?”   “五十六道!”   “五十七道!”   “雷劫还在继续!超过六十道的雷劫的话……这是九九八十一道无上金雷劫!这是顾叙之飞升的雷劫!”   众说纷纭。   其中某位青衣的中年丹修:“这位道友,你可知正在渡劫的顾叙之在何处?”   “飞升啦!有人飞升啦!”   “我们修真界有救了!”   “快!快些沾染福泽,以期日后九转丹成, 白日成仙。”   屡次被忽视的青衣中年丹修:……   整个崇虚界近七千三百年来无一人飞升。   非但无人飞升,崇虚界的灵气日渐稀薄, 雷劫愈来愈少, 高等级的渡劫相当式微不提也罢, 就连新入门修士的辟谷都困难无比, 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崇虚界的福泽只会少到难以维持修士的修行。   但现在的这场金边雷劫, 给足了冲虚山附近所有修士的信心。   山下人奔走呼号, 以往淡然无比的修士都喜形于色,若不是冲虚山有无形且难破的屏障相护, 山下人早就一拥而上, 企图沾染其中难得的一二福泽。   孙郸望却眉头紧皱。   因为, 他遍地都找不到他的徒儿了。   -   而冲虚山的顶峰,形势却不如外人所预料得那么从容。   音音的嗓子干涩无比。   大师兄舒俊清朗, 他是世间最清润如暖玉的修士, 往日的衣着、配饰、发冠,法器皆为上等,何曾有过此等落魄模样。   当下偏生如此。   男人手背上筋脉狰狞, 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和悔恨。   望着大师兄跳动不已的筋脉,再将大师兄目眦尽裂的神色纳入眼底, 早已被无名阵法庇护的音音惊忧。   九九八十一道无上金雷劫。   后面还有二十多道雷。   音音不动声色地揪起了心, 但此刻的她已经自顾不暇, 雷虽然没有劈在她身上,但卷起的风暴让她发丝凌乱飘。   细密的划口出现在她的两颊。   音音还在牢牢盯着雷暴中的顾叙之, 只见第五十九道天雷狠狠地击碎了沈青之身上的灵甲,紫光四散,大师兄的躯体狠狠地颤着,半空之中,以极快的速度垂坠而下。   “大师兄!”   音音从未爆发出这么凶悍的力道。   她一冲而上,竟冲破阵法。   已被音音扶住的顾叙之艰难地张开了唇舌,遭遇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天雷,他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要不是音音借力于他,他早就凿地而去,湮为尘土。   他喘着粗气,音音比他还迫切。   女子长睫颤抖不已,脸颊是乱飞的发丝,混淆着红色的血痕,一起半掩住她那那张勾魂摄魄的面容。   音音红着一双眼。   看着顾叙之伤痕累累的躯体,不敢随意乱碰。   终于,她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大师兄,我有往生丹!”   “大师兄你快服用!”   女子拍了拍灰扑扑的膝盖骨,她现在灰头土脸,头发苍黄,其间还夹杂着细碎的枯叶黄草,可这样落魄的音音,却能让人发现她身上遮掩不住的坚韧气力。   她颤着手将丹丸递送到他嘴边,顾叙之却丝毫未动。   音音的整颗心瞬间跌落谷底。   她想起什么,失落低头:“大师兄,我不会害你,这丹药无害。”   顾叙之并非这个意思。   可音音的出现太过蹊跷,这么远的冲虚山,她就这么上来了,还带着她一直炼制不成的往生丹……   当下,他和女子靠得如此这么近。   近到他只稍昂首,就能轻触女子红润若雨后桃花的唇瓣。   眼前人柔白细腻的皮肤泛着玉色光泽,纤密睫梢上染有墨气,卷而黝黑,浓如晨露。   这就是心魔吗……   明明他可抵挡住那道雷劫,却在危急时刻因为音音的脸晃神。   可这样的绮丽神思稍纵即逝,顾叙之的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渡劫的剧烈疼痛,但等他看到音音身后聚拢而起的第七十道惊雷,紫电翻腾如蛟龙,所有的复杂情绪瞬间消融。   不,他还有机会。   惑人话语再次震音迭起——   “念者、瞋者、痴者,凡者皆得……久养便为魔。”   “心魔已滋,不除怎得道。”   轰隆巨响。   空中凝聚着的惊雷险些炸聋了音音的耳膜。   她凄凄回首,之间之前惊雷消失的地方雷霆再起,紫电若遁天之刑,以音音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成型。   “大师兄!”   音音惊恐失语。   为何大师兄飞升失败,还有惊雷?!   音音被吓得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就这片刻的失神,她被顾叙之擒住腰骨,带至高空。   大师兄渡劫为何要带上她!   高崖之上天雷滚滚,四海喧腾,她本盼着大师兄飞升成功,天道降下福泽金光。   可大师兄却引雷而下!   不懂顾叙之的意思,音音的手指紧紧攥着顾叙之的手腕。等她反应过来,红唇惨白,脊背狠狠地颤鸣起来,浓烈的惶恐不由自主地疯狂滋长,惊惧盈满胸腔。   可不论她如何用力,被惊吓到虚浮的手臂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大师兄有力的掌节,她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飞速腾起,和身后密贴的那道冰冷身体一起,头也不回地迎上惊雷。   “大师兄……”   音音极为缓慢地眨眨眼,呢哝出语。   可接下来的一切都变成慢动作。   她眼睁睁地看着,玄冰剑无声出鞘,露出不输雷劫的尖利锋芒。   男人手骨横动。   玄冰剑破开她的胸膛,剜着她的心脉。   他说——   音音,你是我的心魔,心魔除,吾飞升。   -   山河成梦,日月同光。   洛繁音走马灯一样地看着她的记忆,灵魂抽离,□□沉沉地坠在地下。   就是死了的感觉吗……   没有痛感,眼耳口鼻舌也失去五感,她睁开了她的“眼”,瞧见了包括她在内的万千河山。   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身份俯瞰着万物,原本高耸入民的山也不过如此,原本幽深的峡谷也宛若平原,但山巅之上极为渺茫的两具身体,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万物散去所有色彩,抹平所有声响,她高高的俯望而下,看紫色的雷电横批而下,再看白色的雪花触碰到她心脉处的血痕,瞬间融化。   她应该很疼。   洛繁音麻木地看着下面悲壮的场景,她伸手摸摸胸口,手指却从胸口穿出。   她呆呆地飘在半空,好似一副无主的冤魂。   她忘了,她已经死了。   下面只是她残败、不堪的□□。   原来人死的时候会这么狼狈,她的脸被头发胡乱挡住,嘴角发紫,从发丝里隐约露出来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珠子都是快从里面蹦出来。   她的视线挪动,从脸上移到胸前。   左胸膛那处就有她所受的致命伤。   原本不过两寸的伤口现在变鲜血氤氲到足够有拳头大,热血汩汩流出。   明明没有五感的洛繁音不由心脉一痛。   看着滚血顺着剑身染红大师兄的指节,大师兄却眸色未变。   后面雷劫继续,闪爆袭来。   山巅之上,她的肉身被男人放在一边,惊雷席卷,肆意横击在她的肉身上,将她本就残破的身体吹刮的愈发狰狞。   如顾叙之所言,心魔已破,雷劫可渡。   剩下来的几十道金雷,他都极为顺利。   且每经过一道雷劫的劈打,顾叙之的眸色就愈发神性,到最后一道惊雷响起时,顾叙之的脸骤然一变。   一把不知何处袭来的短刃,直直冲向他的心脉!   可顾叙之也只是眉头稍蹙,神色不变。   紫电之中男人的身形隐隐散发着玉色光芒,一息之间,短刃骤然转变方向,逆向而冲。   洛繁音瞪大眼!   看清那把匕首现在朝向的人是,洛繁音目眦尽裂!   师傅!   那是她本该在宗门里炼丹的师傅……   匕首换向而来,孙郸望避之不及,小腹陡然被匕首插中,孙郸望略显黝黑的手臂青筋暴起,全然不在意,他双目紧扣,死死地盯着山巅之上正在渡劫的顾叙之。   “音音那般帮你,不想你竟加害她!”   孙郸望捂着小腹,他踉踉跄跄地起身,风雪打乱他的头发,将他的身形映衬得更加佝偻。可这样一位人人皆称“怪癖”的老丹修,此刻却一步步走向洛繁音的躯体。   “徒儿,你对他这般好又有何用!”   孙郸望的眼角溢出了泪,却因极寒而凝结成冰。   将洛繁音凌乱的头发理好,他看着洛繁音心脉处已经结冰的鲜血,动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他在高崖的坚石之上挖下一方石棺。   做好这一切,他仰头看着雷暴之中的顾叙之。   男人还再渡劫。   孙郸望冷笑一声。   数张疾行符在他掌心化为烟云,而另一手,则是威力强悍的灵兽内丹。   只稍一颗,就能荡平山头。   眼下,那九颗本该陪他一起老到坟墓的灵兽丹灼烫发热,正放出各色刺眼光芒。   洛繁音莫名懂了些什么。   她心痛至极,极力想阻止眼前的画面继续发生,可身体却好似被极为厉害的阵法所禁锢,她动不了,只能看着她的师傅冲向大师兄……最后,万丈高崖爆发出一道刺眼明光,万籁俱寂。   -   “难受吗?”   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莲花香气,还有焚烧后的焦灰气味,女子的声音如同荷上蜻蜓,婉约细腻,不动声色地抚慰人心。   洛繁音沉沉的眼皮慢慢掀开。   瞳仁空茫茫,眼尾却飘起了红。   她面前的温婉女子收下了那面神镜,表情平淡到就像洛繁音之前在凡间看过的佛像,她取出一串莲子串,在手中盘转着。   “渡劫就是这般痛苦,尤其你渡的还是生死劫。”   渡劫?   洛繁音沉顿地眨眨眼,她瞥向神镜之中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场景,意识慢慢回笼,终于,她想起什么,指尖立刻摸向胸膛。   温热、绵软、有节律的鼓动。   她还活着!   还成功渡过了生死劫。   凌瑶仙子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何时,凌瑶仙子停下手中拨弄的莲子,看向洛繁音的神容有些出神。   但很快,她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   变得冷冰如霜。   她是天上掌管仙族下凡历劫的守劫司,和人修妖修不同诞生于天间的神仙虽天生强悍,但缺少历练,这便诞生了不同劫难。若能渡过,便可修为大增,若渡不过,则停顿万年。   “你将那场劫难看作一场梦。”   “梦?”   所以所谓宗门的丹修女弟子,再所谓杀她正道的大师兄,这些都已经是一场幻梦。   洛繁音如释重负。   可她回忆起自己刚刚看到的场景,尤其回忆起她的师傅在她死后选择自爆,企图和大师兄同归于尽的画面时,洛繁音的桃花眼骤然眯起,数不清的酸涩像萌发的种子,经过春雨的洗礼,铺天盖地的翻滚生长。   即便她渡过了生死劫,但凡间的师傅,也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你可以选择忘记。”   凌瑶仙子见惯了天上仙人渡劫成功或失败后的不同反应,成功者惊喜若狂,抹去记忆,失败者伤心欲绝,也抹去记忆。   在凌瑶仙子这处,总归选择抹除记忆的仙人更多。   所以她取出忘忧汤。   “此汤取用东边灵瑶水,西边无忧草,一碗下肚,即可忘却故往。这段记忆,你是否选择抹去。”   洛繁音抬头看她,眼角挂着泪:“抹去?”   凌瑶仙子淡道:“既然不快乐,自然可以选择遗忘。”   甚至这是天上神仙们的常用手段。   洛繁音陷入沉思。   时间拉得极长,凌瑶仙子都能瞧出这位小仙子脸上的纠结。   最后,洛繁音还是摇摇头。   她不想,不想抹去这段记忆。   她不愿让孤家寡人的师傅为了她而死,却在死后无人记住他的存在。   “随你。”凌瑶仙子不多说。   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遗忘渡劫时的记忆,洛繁音没选,她也是。   凌瑶仙子收好桌上的神镜,想起什么,她眉目轻挑,满含笑意。   “不过还没恭喜你。”   “什么?”   “恭喜你成功渡过生死劫,等叙清仙人也成功渡劫,你们便可成为真正的仙侣。”   -   ——等叙清仙人也成功渡劫,你们便可成为真正的仙侣。   洛繁音罕见地有些茫然。   她从凌瑶仙子那里回来,就踏上回到自己仙居的小路,这条路伴着星河,桃花夹岸,她已走过千万遍,可如今脚踏在上面,还是心觉恍惚。   现在的她该做什么?   应该去找叙清哥哥?   不知为何,这次听到叙清的名字,她心里并不如之前肆意快活,相反,心口像被堵着一面巨大的石头,心脉的每一次搏动都在喧嚣嘶嚎。   难道这就是渡劫的后遗症?   因为她在凡间被那位大师兄一剑穿心,所以她现在没有忘记记忆时,就会时时心脉疼痛。   她踱步而归,素白色的长裙突然被人轻轻一扯,洛繁音停下步子回头看,居然是那只红狐狸!   “阿狸,你不是应该在桃花居等我吗?”洛繁音嘴角藏笑。   缺了一只耳朵的红色狐狸轻轻一跳,随即熟练地爬上她的肩头,火红的尾巴灿若晚霞,正毛茸茸的围在洛繁音的脖颈处,像是给她围上了一条红色的围脖。   小狐狸也很激动,正吱吱吱地叫着。   洛繁音半蒙半猜:“你是来接我的吗?阿狸你真好。”   正说着“阿音你不在那只超凶的巨龙又偷偷跑到咱们家门口偷看还摸我蛋蛋”的小狐狸闻言,尾巴一摆,一副熟练的摆烂模样。   行叭,阿音又没听懂它的话。   洛繁音心情变好,带着狐狸往桃花居走。   路上还遇到许多许久不见的仙人,以及妖兽。   仙人们还是原来的样子,白衣飘飘,黑发如墨,端得一副寡情模样。   妖兽则不同。   之前她见到这些妖兽时,他们大多行为不端,喜好也随心所欲,甚至连衣服都不好好穿。若到了月圆之夜,她更是俨然出不去门,不是见到光个屁股的男妖兽追着女妖兽跑,就是见到直接在路边丛林的双修妖。而她的桃花居更是因为桃花经年不落,渲染出浓郁的欢爱氛围。   可现在这些妖兽衣服穿戴整齐,偶尔有几个为了舒服,剪了衣服,露出耳朵和尾巴,也没露出更隐秘的部位。   而且他们手上都拿着不知名的册子。   字迹方方正正,密密麻麻,一条又一条,还分文别类地理好。   “下册的一百八十条你背了吗?”   “没呢,昨晚快活到一半,想到这条法没背,硬生生熬起来背。”   “还是快些背吧,等反黄小组组长过来抽查再背不过,那可就是送去龙宫蹉跎的命运了。上旬没背掉的那批妖怪现在已经被打下天了,据说背完才能排队回来。”   “可怕,不过不是说龙本好淫?为何咱们的龙君……”   洛繁音一手捏着小狐狸的尾巴,一耳聆听。   数不清的天界法条,以及新奇的反黄组组长,似乎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被龙君这个话题牵走。   她记得渡劫之前大家提到龙君大人都是畏惧大于恭敬,怎么现在都敢在大道上讨论龙君?   她不在天上的这段时间,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比她更激动。   尤其听到龙君两个字,它就从洛繁音的脖颈处一跃而起,火红的狐狸尾巴左右摇摆,盘旋速度之快宛若蜂翅。   就是这个龙!就是这个龙!   上次它在满月之夜晒月亮,就被他揪起尾巴,那条龙还不害臊的弹它的蛋蛋,说什么像它这样不能化形,只会祸害女狐狸的母狐狸,就要去噶蛋蛋!   -   小狐狸气红了脸。   回到桃花居就没有平复心情,虽然在洛繁音看来,小狐狸的脸本来就是红的,这么一生气,毛发反而丰润起来,蓬蓬松松的,特别好摸。   可她没把时间花在摸狐狸上面。   如今她生死劫已破,功力更是上成,随手一个法诀,这数里长的桃花道便被她清理干净,花瓣翻转进土,绿芽重新冒出。   看着指尖灵气的飘逸波动。   洛繁音兀自感叹。   难怪大家都喜欢下凡渡劫。   曾经她是咱同样的法术,只能清理半片桃花林。可现在,她挥手之间,整片桃林都已打扫干净。   这感觉还真是天差地别。   不过想到桃林……   洛繁音不由想起他曾经见过一片桃花林,远比她现在居住的桃花君更为缤纷。   可惜那处是别人的地方。   她只去过那一次。   也不知晓,那片桃林当下如何。   而且当初她走的急,还未同新来的小仙说清楚桃林的养护法子,就已经被叙清哥哥的传音器唤走。   传音器……   洛繁音想到什么,双目陡然一亮。   她还记得,在凡间的时候,阿昭就给她送了一个传音器,那时她和阿昭隔着传音器,不知说了多少知己话。   比如她又有多么崇拜龙神大人,还想给龙神大人看大门。   当然后面的她没说。   现在也没这个胆子去说。   不过她现在重新变成天上的小仙子,对龙神大人的心思似乎也变了,敬畏多于崇拜。之前在地上修炼的时候,还不敢妄想可以一朝得道上天,如今堂堂正正地成为天上女仙,洛繁音的心思活络起来。   她不敢去找龙神大人……   却可以去找阿昭!   就是不知,阿昭现在是否还在龙神大人的宫殿里。   -   衡昭正在盘龙柱上。   极为粗壮的金柱子被他矫健壮硕的龙身狠狠缠住,空气中弥漫出一股幽闭的水气,这是他陷入沉睡的标志。   不知为何,他不过一合眼。   刚才那一梦,却极为惊险。   他清楚地看见——   洛繁音被所承认的未婚夫一剑刺胸,挖出了心脉。   梦境太过惨绝。   仿佛洛繁音真的死在他面前一样。   这种徒劳无力的感觉让睡梦中的巨龙格外暴躁,龙爪死死地镶嵌在盘龙柱上,纯黑的长尾鞭打石潭,不过几下,严丝合缝的青玉砖块便支离破碎。   梦醒,再睁眼。   衡昭的心还怦怦直跳,久久不能舒缓。   很快他就查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衡昭的烦闷无形消失。   他收回龙尾,渐渐化成人形。   鼻尖萦绕着的那抹熟悉的香气却越发明显,与之一起俱来的,还有轻缓平和的脚步声,若再仔细一些……   衡昭鼻尖轻动。   桃花意浓,芬芳馥郁,还掺杂着一股令他厌恶的狐狸味道!   是不是又是那只缺了尾巴的臭狐狸!   洛繁音刚携着红狐版本的围脖过来,不等她将脖子上的小狐狸放入储灵袋,就猝不及防,听见心湖声响。   一如既往的清越、悠谬、又诡诞。   【嗯?怎么有股子公狐狸精的味道?】   【骚里骚气的,妈的,要嘎掉。】   洛繁音:???   这是阿昭的声音吧……   对,就是阿昭的声音!   可她离龙宫还这么远,还没见到阿昭本人呢,居然就能听到阿昭的心湖声音吗?   而且阿昭居然能闻到狐狸的味道?   洛繁音停下脚步。   她看向正围着她脖子撒欢的小狐狸,又看一下小狐狸之前受伤,被咬了一个缺口的狐狸耳朵。   一时之间,突然有些哽住。   阿昭怎么认识她的狐狸的。   男人的心声还在继续。   【这个狐狸味道也很熟悉……】   【这怕不是那只缺了耳朵的臭狐狸!】   而且渐渐走向洛繁音听不懂的方向。   【这只臭狐狸上次还不顾仙门刚下的法律,在月圆之夜当众露蛋蛋,这次怎么又跑到龙宫来了?莫不是破坏了我这里的桃花!臭狐狸,我就说上次桃花林里怎么多了那么多红色的浮毛?!原来都是这只秃毛狐狸的。】   秃毛狐狸?!   洛繁音又看向小狐狸。   阿狸好像真地在掉毛,小爪子一挠,身上的红毛就如柳絮飘飞。   下雪似的。   看细密的红色浮毛起飞。   衡昭脾气本就不好,几个喷嚏打下来,俊俏的脸也黑了下来。   可他明明对狐狸毛有些过敏。   但又不舍那股清幽的桃花香。   这样的味道,也只有在洛繁音出现过的桃林能闻到,却不想,如今在他的龙宫附近也会如此芬芳气味。   【那个小狐狸一定跑去霍霍了桃花林。】   【现在还跑到龙宫来耀武扬威。】   【臭狐狸,这次一定要拔了它的毛,让它好好长个记性!】   衡昭施了个咒法,将被破坏的石潭恢复如初,这才拍拍手,他没笑,狭长双眸极为出挑,他懒洋洋地往前走去,金色瞳仁映着散漫、寡情的烟火色。   可以等他看到远处剪影,他猛地瞳仁一缩。   穿着白衣的小姑娘笑容明媚,她正冲他笑,那张清润面容在暖融日光下格外惹眼。   美好,朦胧,美好地就和梦境一样。   【艹!妈的!我这是疯了吗?!】   【她怎么会来?这个时候她不是找那个叙清去了吗??】   【一定是我疯了!我现在就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是个臭傻逼……??她还冲我笑??还笑得这么灿烂!他么的这个梦也太美好了吧。不对,这个梦后面一定是刀子!就像之前一样,小没良心的冲我笑笑,然后挽起别人的手。艹,劳资又被刀到了。】   洛繁音慢慢靠前。   但对方的情绪太过剧烈,洛繁音心湖一片混乱,翻江倒海,雷电轰鸣。   但她还是往前。   许久不见衡昭,男人还是那样俊俏模样,一身黑衣,狭长双眸微微眯着,如有寒光,不笑的时候更是带着极尽的疏离。但不可否认的是,男人眉眼生得极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优越,此刻散去几分没骨头的懒散意蕴后,仿佛天生带了股傲人的倔强。   突然,他妖孽似的一笑。   这一刻,洛繁音清楚地听到男人的心湖波动。   【不过是梦的话……】   【捏一下脸不过分吧。】 第29章   衡昭的速度尤为迅疾。   之前还远远地站在龙宫门口,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出现在洛繁音的面前。   衡昭很高,比洛繁音生生高一个头的高度, 此刻睁眼凝望洛繁音,金色的瞳目映照着洛繁音的面容, 里面藏着令洛繁音说不清, 道不明的情绪。   阿昭为什么这么看她啊?   这样的眼神复杂、且难以琢磨。   不等洛繁音说什么, 男人突然伸出了手, 指节细长,骨节清润, 指甲被修剪得干净利落, 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   然后,捏住了她脸颊的软肉。   洛繁音:!!!   从她有意识起, 没有人和她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而男人只轻轻地捏了一下, 就松开了手。   动作迅速而克制, 好似蜻蜓点水,泛起浅浅涟漪。   音音脸颊却因此突然爆红, 滚烫的热血烧到了她的后耳, 火辣辣的。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衡昭。   稍显圆润的桃花眼睁得大大的,明润的眼眸之中映照着不可思议的光色。   阿昭……   为什么、突然捏她脸啊?   洛繁音的手指触碰到自己发热灼烫的脸颊,这种感觉就和触电一样。   明明衡昭捏她的力道很轻, 可到了现在,还依旧很有存在感, 洛繁音的半片身子都麻了。   而彼刻, 比她更震惊的是对面的衡昭。   【温热的~】   【软软的~】   【艹!现在的梦都这么真的吗?】   衡昭整个龙都傻了。   他看向自己的指尖, 手指不自意地摩挲着,但那股绵软的触感却挥之不去。   很快他又抬头。   男人面色傲然, 但如今稍显震惊,以往狭长的眼眸扩大了几分,金色的瞳孔闪耀着若隐若现的震惊光泽。   他平淡无奇地举起手,又满面红光地放了下去。   眸中莫名炽热、却横冲直撞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喧嚣着,叫嚣着让他抬起头去,更加肆意放纵,毫无节制。   记住!这只是个梦!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里的洛繁音和他如此亲近,没有别人的打扰,洛繁音眉眼漂亮,朝她走来,还冲他笑了一下,便轻易就摄他魂夺他魄,更不提女子的脸染上一层粉嫩的潮红,红透了的耳尖就像一面上好的红宝石。   她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似乎在紧张,又像在羞涩。   衡昭紧紧地看着她,手心却攥得更死。   对,这只是个梦。   梦里的他什么都能做。   那除了捏脸呢……   各种粗鄙的念头在他心里翻江倒海,欲望和克制纠缠在一起,织成了一张紧密的网,将他砰砰直跳的心紧紧地兜住。   【艹!】   【畜生!你还是做个人吧!】   男人似乎经历了一段极为长久且波折的斗争过称,因为掌心攥得死死的,修剪到圆润的指甲嵌在掌心的软肉中,等他再松手,掌心已留下一排白色的月牙印记。   而洛繁音这头,则骤然听到一声激烈的咒骂。   ——畜生!你还是做个人吧!   洛繁音:??   阿昭,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骂她吗?   洛繁音头顶闪过一万个问号,终于,她抿了抿唇瓣,从愣怔中清醒。   她眼角弯弯,传递了一个好消息。   “阿昭,我成功渡过了生死劫!”   衡昭:???   疑惑的变成衡昭。   【等等,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马甲掉了???】   【而且她看我的样子似乎和我很熟??】   【等等,我不懂了,现在的梦都这么牛的吗?就和打游戏一样能触发新互动!而且这次还没刀子!?靠!没被刀我居然有点不习惯!】   马甲是什么?   新互动是什么?   打游戏又是什么?   洛繁音长长的睫毛眨动两下,她看了衡昭一眼,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脸不一样了。   对方或许没认出她来。   “阿昭,我就是你在沧海宗见到的那个音音啊!”   洛繁音稍微有些紧张,可眼底的光依旧干净纯粹,如映星河。   “音音?”   衡昭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来。   当下的他,已经陷入彻底的错愕。   【哎,小傻批不是还在底下炼丹历练么?】   【她怎么可能是洛繁音?】   最主要的是这两人的差别太过巨大。   之前他遇到的音音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如果不是因为绊到脚,他根本不去多看一眼;可洛繁音不同,洛繁音漂亮敏锐,第一次在天界露面,就因为盛然容貌一夜成名。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衡昭脑海闪过无数的电光。   洛繁音还在期待地看着他,所谓气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看着眼前的洛繁音,衡昭……嗯,换句话说,还当真从她的笑容里觉察出几分从前小傻逼的样子。   【不过是有点像】   洛繁音笑意粲然。   她就说嘛,阿昭一定能认出她。   【两人都是恋爱脑,都喜欢挖野菜。】   洛繁音:……   衡昭的心声热热闹闹的,突然,他抬起了手。   洛繁音本以为他信了,不想一抬眼就看到对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洛繁音;???   【艹!这梦太离谱了……】   【这么疼,梦都还不醒??!!】   洛繁音;……   她懂了,原来阿昭直到现在还以为这是梦。   青天白日怎会做梦。   阿昭平素得有多能睡啊。   懒散蛟。   耳边的红意消散,洛繁音睫毛低垂,嘴唇红润柔软,宛若桃花瓣,储灵袋里的小狐狸终于待不住了,一个劲的想往外窜。   “阿狸!别动!”   不等洛繁音解开袋子,火红的小狐狸如同一片炽热燃烧的火烧云。   一股脑的扑向衡昭。   “阿狸!”   洛繁音想把小狐狸抱回来,但小狐狸爪子的劲儿很大,等她把小狐狸抱出来,男人束得极好的发已经被它被□□得有些凌乱,额前的发丝乌黑柔顺,此刻正搭在他的眼皮上。   衡昭黑着脸,彻底清醒。   他意识到什么,面色凝重,后退了一步。   艹,这不是梦。   臭狐狸挠人可真疼!   衡昭抿唇看向眼前人,眼前少女腰肢纤细柔软,双腿笔直清瘦,抱着小狐狸的手背泛着暖玉一般的光泽,如同奶脂般均匀滑腻。   一切都很真实。   “阿昭,阿狸它不是故意的,它就是喜欢扑那些长得好看的人。”   小狐狸隔空蹬了蹬腿,似乎在不满。   它才不喜欢扑这样的臭男人,它扑的都是漂亮的女仙子。   明明已经向男人致歉,可洛繁音一抬头便撞上男人暗暗压抑着野性的侵略目光,强势而有攻击性,在这一刹那让她瞬间无处可逃。   “阿昭?”   “你说你是小傻……音音?”   “……嗯。”   衡昭突然和她说话,虽然神色懒散,但语气不似平常的轻松,听起来颇为成熟稳重。   洛繁音有些不习惯。   “你还渡过了生死劫?”   “……嗯,刚渡劫了。”   衡昭却不说话,只半耸着眼打量她。   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洛繁音回抱小狐狸的手紧了紧,语气也低软了许多,“阿昭,你不希望,我来找你吗?”   小仙子太过直白,这让衡昭那些见不得人的心事拢上一层被剖白的光。   他哪里不希望洛繁音来找他。   只是洛繁音现在是别人的未婚妻,他怀有这样不堪的心思,再和洛繁音走的近有些不合适。   可这话和洛繁音说,也不合适。   妈的,谁能想到他下凡散心一趟遇到的也是洛繁音。   衡昭咒骂一声。   眼皮子耷拉起来,睫如鸦羽。   突然,他摁了下脑穴,再看向洛繁音时,犀利而尖锐,且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的视线又恢复成以往的放浪形骸。   他漫不经心地放下了手,勾着眼看她,视线轻飘飘的。   很快,他道:“没有不希望。”   甚至她能主动找他,他很高兴。   洛繁音见衡昭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   这笑很不坦诚,而且笑意不达眼底。   洛繁音无声地沉默。   衡昭却很快恢复过来,他伸出手,指尖捏了捏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没出力,只是随手的玩弄,却惹得小狐狸的尾巴飞速摆动。   衡昭的心情莫名好了些。   再和洛繁音说话时,他的声音又低又慢,裹挟着稍许拿腔作调的慵懒。   “知道了你来,我很高兴。”他看向洛繁音,溜到嘴边的“玩玩”两个字也被衡昭很快转化成了“看看”,“要不要来龙宫看看。”   “可以吗?!”   那可是浩瀚的龙宫啊!   洛繁音往前一走,还踮了踮脚,唇瓣吐出的气息温热绵长,将将落在衡昭交叠在胸前的手骨上。   男人的喉结无声凝滞。   但很快。又上下滚动着。   看向眼前女子靠得极近的面容,他的声音陡然发紧。   “嗯。”   -   天上土生土长的小仙女还是头一回来到龙宫。   洛繁音看向这一切,清润的瞳孔都被染上几缕灿金的色彩。   “龙君大人准许么?”   “自然。”发现自己回答的太过果断干脆,衡昭又慢慢补充,“龙君大人很看重我。”   “阿昭真厉害!”   “……”   洛繁音又好奇道:“龙君大人不在大殿中吗?”   衡昭双唇翕合:“龙君大人,别处还有宫殿。”   龙宫很大,除了主殿因为盘龙柱的缘故,顶高白来丈,其他的侧殿,也各有各的优越之处。   而他们走了许久,才看了不到一半。   洛繁音不由感叹,这座龙宫恢宏壮观,不愧为龙君的住处。   想到她之前在沧海宗的美丽愿景得以实现,洛繁音隐约感到一众物是人非的沧海感。   想当初,她多么憧憬可以成为龙君大人的侍从。   现在虽说没有成为龙君大人的侍从是,但也和龙君大人的侍从交了朋友。   不过……   让她主动和龙君大人攀谈,她也没这个胆子。   半是畏惧,半新奇。   转了一半,洛繁音和衡昭二人又回到主殿。   洛繁音这才注意到,主殿外连接着他平常泡着的水池。潭水旁铺着白玉般的润石,中间则是深幽的潭水,此刻天气尚好,水面还起了蒙蒙白雾,但太辽阔无边,更像一片平静的海。   而本体是株莲花,洛繁音本性喜水。   这处的水质更是上佳。   看到这么好的潭水,洛繁音立刻走不动路。   敏锐发现洛繁音的欢喜,衡昭悄悄停下脚步。   洛繁音不曾察觉。   她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这里真的很舒服,只是忍不住想化为原型,在这水里泡着。   可惜这不合适。   “这个潭子是龙君大人的么?”   真好啊。   洛繁音看向身侧的男人。   因为衡昭比她高,她还需稍稍昂首,但这个姿势更显出她脖颈修长,下颌线流畅自然。   衡昭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   无人知,这一路上,他全程看似性质缺缺地引着洛繁音参观,实则紧绷到现在。   怕洛繁音发现什么,又似乎希望洛繁音发现什么。   但洛繁音什么都没发现。   一直在赞叹龙宫的壮观。   衡昭弯下身子,伸出手来,他懒散地拨弄着幽深的潭水。   “嗯,龙君大人经常在这儿泡水。”   龙君大人泡水?   洛繁音想象不到这个画面,但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是音音的时候,有次和阿昭用传音器通言,阿昭也在泡水。   “龙君大人喜欢泡水,阿昭也喜欢泡水,好些妖怪都喜欢泡水啊。”   “怎的,你也喜欢?”   “嗯,阿昭你还不知道吧,我的本体是莲花,没化为人形的时候,最喜欢在水里泡着。”   衡昭想象一朵洁白纯洁的白莲花,在碧波荡漾的荷叶间轻动的场景。   的确很仙子。   难怪洛繁音一花形出世,就成为仙子的佼佼者。   但洛繁音很快垂下头,语气低落:“可是颜色不太好,大家都觉得我晦气。”   “晦气?”   “嗯。”   “阿昭你猜猜我本体莲花的颜色。”   其实这些东西洛繁音一向不喜欢说给别人听,哪怕是叙清,她都不会说这些。   可她总觉得如果她现在说了,阿昭也不会嘲笑她。   即便如此,洛繁音似乎还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一般,语气顿了下,才有些赧然地重复道:“阿昭你就猜猜。”   “是黑色的。”   衡昭并未犹豫许久,相反,他很果断。   衡昭将他的手从潭水里起开,水光泛起波纹,可见圈圈潋滟涟漪,日光下落,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增添了些许风流肆意。   “是不是我说中了。”见洛繁音不说话,衡昭冲她笑了笑,笑得有些乖张,“你一定是黑莲花。”   洛繁音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牵扯了一下,原本还以为男人必然猜不中的洛繁音眨眨眼,蓦然失语。   阿昭、怎么猜得这么准啊?   等着回应,男人还在百无聊赖地看着她,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汽,衡昭的眉眼间透露出些许恣情纵欲的慵懒。   很快,衡昭再起身。   突然就这么笑了一下,刹那间,悦怿若九春。   洛繁音生生迷了眼。   灼烈的阳光打在衡昭的脸上,深刻了他的五官,只映得肤色瓷白明净,连卷翘的眉睫也染上了一层淡淡金色,和暗金的瞳仁一样的好看。   他懒散道:“黑莲花有什么不好。”   “……这个颜色有什么好的。”洛繁音垂下头,琥珀色的瞳孔染上一层清润水光。   洛繁音喃喃:“他们说这个颜色带着邪性。”   不止人世间有种种歧视不堪,在仙界也如此,她是诞生于仙庭的莲花精,却因为黝黑如墨的颜色而饱受争议,别人洁白无瑕,她一只黑莲花格外显眼,而这种争议等到她化为人形,才堪堪少了一些。   可这并非代表往日的争议全然消失,她和叙清仙人的缘,便饱受争议。   一朵黑莲花,和天间白玉。   本就是不搭的。   洛繁音惘然若失,在衡昭看来丧气得很。   “都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仙女了,怎还如此自卑?”   回答洛繁音的是一道劲峭的男声。   很快,男人眉峰微压。   洛繁音听见对方短促地笑了一下。   她看去,衡昭的嘴角擒着一丝嚣张的笑意,锋芒毕露,横行无忌。   “要我说,这些人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还是欠整顿。”   “黑色有什么不好?”   “如果黑色就代表了邪性,那我……和龙君大人岂不是天底下最恶煞的邪魔?”   -   不过知道洛繁音是朵黑莲花以后,衡昭还是惊讶了,他虽修为得道,但尚且做不到一眼看出人的本体,平常的那些妖兽,他还能根据味道分辨,像洛繁音这样以植灵为仙的,他就颇为棘手。   【莲花怎么修炼的?】   【没化形之前一直在池子里泡着吗?】   【不知道她在哪个池子?我下次去看看。】   【不过龙宫这里的池子很不错啊,她要不要过来泡泡?】   男人问题多,一个接一个。   洛繁音那些难言的情绪转头被他牵引而去,尤其洛繁音听到最后一个,脸都怦然炸红。   阿昭怎么可以随便邀请人龙君大人的池子泡水!   虽然、她的确很喜欢这里的潭水。   但就这么泡进去不合适。   洛繁音的脸颊戛然而红,双唇咬得死死的,眼睛却很亮,似乎陷入矛盾,手掌攥成拳,轻轻搁在胸口前。   衡昭再抬首,却感莫名可爱。   【啧,像只守着小鱼干却忍着不动口的小猫咪似的,明明很想吃,却只会喵喵喵、奶唧唧地叫唤。】   衡昭不忍失笑。   然而这抹笑意在他看见洛繁音突然捂胸的动作时,顿时消失。   他又想起那个梦。   梦里的洛繁音被叙清一剑穿心,破了心脉。   那张纯真脸恐失去血色,变得冰冷硬苍白。   衡昭面色凝滞,他看不出现在的洛繁音是否伤心,也不知洛繁音在渡劫之后是否服用忘忧汤。   用了还好,便能忘却前尘往事。   如果没用……   那些伤心过往还会继续纠缠她。   可想起洛繁音还记得自己是音音,那必然没有服用忘忧汤。   这个认知让衡昭莫名烦躁起来。   所以洛繁音还记得那个在凡世间,那个刀了她的大师兄。   “你没有服用忘忧汤。”   “对。”想起为她而死的孙郸望,洛繁音心情低落了下来。   衡昭的声线很冷,情绪没有起伏,“你大师兄飞升了吗?”   洛繁音骤然清醒,她的手从胸口挪开,光是听衡昭这句话,她的四肢就被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   疼,麻,细细密密的,像针尖戳骨。   音音低头:“不知道。”   衡昭看向她:“他为何会挖你心。”   洛繁音舔舔唇角,她和大师兄的一切阿昭都全然知晓,她不会瞒着阿昭,也没有必要瞒着阿昭。   前程往事,淡泊如烟,如今站在外来人的角度,她才知晓什么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阿昭之前说的是对的。   她死心塌地对大师兄好,得到的回报却是会心一击。   这太讽刺了。   在这瞬间,她突然只写衡昭之前所说的“冤种”一词的意思。   说不清,道不明。   但她的确就是那个冤种。   洛繁音唇线微微绷着,面白如雪,是满地暖玉都无法遮掩的白皙。   衡昭眉头紧锁,看向她的胸口,视线清正,并无邪念。   “其实,你服用忘忧汤更好。”   忘了这些,继续当她快快乐乐的小仙子。   没有喝。   那就是有不想忘记的人。   不懂衡昭的突然沉默,洛繁音环顾四周,金光四闪,就像龙君大人金色的眼在看他一样。   她不想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故作从容。   “阿昭,龙君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洛繁音问衡昭有关龙神大人的事项,并未逾越界限。   似乎她只是好奇而已。   但衡昭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转移话题。   罢了。   不愿说就不说,他又是她的谁。   衡昭敛容:“你不怕龙君?”   “怕的”提起龙君大人,洛繁音有些紧张,甚至还悄悄扯了扯衣袖,“之前在下头宗门学习炼丹的时候,还很崇拜的,但现在回到天上……又开始怕了。”   “多亏了今日龙君大人不在,否则我才没这个胆子过来。”   更别提参观龙宫。   言及此,洛繁音又不放心了:“龙君大人,真不在吧?”   衡昭:……   “你怎的这么怕他啊?”   他就这么可怕?   衡昭被她气笑了。   明明洛繁音连他的本体都没见过,现在却像老鼠看到猫似的,胆怯又敏感。   衡昭捡了块儿潭边的碎石。   那股子气恼被他压制得极好,衡昭随意道:“龙君大人修结界去了,暂时回不来。”   他没说谎,这的确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洛繁音长长地“哦”了一声,神情立马放松起来。   很快,洛繁音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阿昭之前说要下凡,去沧海宗修结界!”   衡昭觑了她一眼:“怎么说。”   “我能和阿昭一起去吗?”   “你确定?”   衡昭的声音慢悠悠的,手中那枚石头被他投入深潭,扑通一声,惊起洛繁音心湖的万千涟漪,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他静静看她一眼,情绪不明。   “一直没问你,这次好不容易渡劫回来,你不去找你那仙侣吗?” 第30章   ——去找你那仙侣吗   “……”   洛繁却不想说这个。   提到叙清仙人就和提到凡间的大师兄一样, 她心里就不舒服。   洛繁音摇摇头:“我找不到他。”   衡昭目有深意。   小莲花胡说八道。   怎会找不到,仅因不想找而已。   据说在姻缘石上刻下名字的二人之间有血脉的联系,即使远隔千万里, 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   明明之前还天天围绕着那个叙清转,怎么现在渡劫回来都不去寻他?   这要是没问题, 他才不信。   洛繁音面色还板板正正的, 她看向衡昭, 想起衡昭之前看人的准确, 她一股脑把问题抛给衡昭:“我有些怕他……”   “?”   衡昭看过去。   洛繁音蹲坐在地上,旁边的小狐狸也有模有样地蹲坐在地上。   一白一红, 都很可爱。   衡昭的视线却全在洛繁音身上:“你怎会怕他?”   那个叙清不是小莲花的未婚夫么?   怎会有怕未婚夫的。   是啊, 她为什么会怕叙清。   洛繁音伸手拨弄潭水,深邃如猫眼石的潭水清凉沁骨, 瞬间解除她所有的烦躁。   “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只是觉得在如今的这种情况下, 即便那人是她名义上的, 已经被姻缘石承认的道侣,她依旧无法直面叙清仙人。   就像, 隔着什么隔阂。   即便身体的距离是近的, 心也是远的。   至少,她自己已经隐约有了疏远的迹象。   但这些,衡昭都尚且不知。   这会儿他还在琢磨洛繁音和叙清之间的关系, 想到深处,他的牙上下合紧, 死死地磨了下——若说缘分, 他和洛繁音之间也就见了寥寥几次, 大多时候她的身边还有叙清的存在,而且洛繁音的视线总是久驻在那个男人身上。   甚至, 洛繁音这次来,衡昭都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有些话,他一直想对洛繁音说。   但这些话都建立在洛繁音不想和叙清好的前提下。   如果洛繁音以后又重新觉得叙清好,那他现在说的这些话,以后都会让洛繁音为难。   衡昭慢慢起了郁气,成龙这么多年,鲜少有他压着性子忍耐的时候,或许,他为数不多的好性子,都给了眼前人。   可她,到底什么都没察觉……   他也不能将她带上歪路。   心湖狂风骤雨,面上却平静如古井。   洛繁音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她能听到阿昭心声的这个秘密,她不想说出来。   洛繁音偷偷打量他。   灼烈的阳光打在衡昭脸上,将他俊朗的面容勾勒得语法棱角分明,金眸忽闪,在瓷白的面骨上格外招眼。   她心一悸。   莫名不敢高声言语。   可很快,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阿昭口中的那个小傻批了。   洛繁音莫名松了一口气。   原先在沧海宗的时候,她就觉得阿昭对她,就像对不懂事的孩童一般——阿昭会为她铺平前方的道路,会反复叮她前路坎坷崎岖,如何肃清本心。   可现在,她是已经渡过生死劫的莲花仙,说不定,岁数上,比阿昭还要大些。   “阿昭……”洛繁音扯扯衡昭的衣袖,她脚边的小狐狸有模有样地学,也扯着衡昭的衣袂,只是力气很大,生生扯坏了一片。   洛繁音刚想脱口而出的话语梗在心口。   衡昭却未将视线分给小狐狸丝毫。   洛繁音歪歪头,光下的脸颊隽秀明艳,玲珑精致的鼻尖挺-翘,饱满微挑的桃花眼勾魂摄魄。   她看向他,曾经梦里才有的场景,如今鲜活至极。   可衡昭压着眼皮子,厌厌道:“什么。”   洛繁音想起之前在凡间开的一个玩笑,她眨眨眼:“阿昭,你是不是要喊我一声姐姐啊?”   “什么?”   衡昭凤眼微眯,金色瞳纹收紧,添加了几分雌雄莫辩的妖异。   洛繁音认真道:“我是天地创立之初,就存在的莲花,如果论年岁,仙界妖界和魔界都很少有比我还大的。”   只是她化形难,生生晚了许久。   一想到阿昭会喊她一声“仙女姐姐”,洛繁音没由来的心情好。   她还记得呢!   阿昭在沧海宗的时候,就一直想让她喊哥哥。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但衡昭却冷笑一声:“喊你姐姐?”   洛繁点头,没觉得哪里又问题:“对啊,如果论物形存在的时间,我十有八九比阿昭年岁大的。”   衡昭久久地看着她,这样的视线洛繁音很熟悉,每次对方出口刀人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果然,下一瞬——   衡昭掐断了手中的茅草叶,泛金的瞳仁隐着散漫,寡情的烟火色。   “那估计不成了。”   “?”   “我的物形,存在的时间和龙君一般久。”   “……?!”居然这么久远!   “所以,你不是你该唤我一声哥哥?”   洛繁音最终还是没敢再提这声“姐姐”的事,如果阿昭真的和龙君大人一般年岁的话,那百来个她都抵不上一个阿昭活得久……   究竟谁是兄,谁是妹,就另有说法。   洛繁音陷入了沉默。   但好在她之前提出的请求,衡昭没有拒绝。   “给你三日时间,如果三日后你还想同我一起下界修结界,那你就来此处等我。”   “不用三日!我现在就可以!”   “……”衡昭默了默,眉眼卸下了几分攻击性。   “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也让他……   好好想想。   -   目送一仙一狐离开,衡昭紧绷许久的身体终于松垮了下来。   他靠着巨石,澎湃的情绪被遮掩得极好。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是他病了,还是他病了?   洛繁音居然会和她这么好好说话,哪怕她有小傻批的记忆,也不该不顾叙清的存在,这么直截了当地说要同他走。   衡昭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心里却交织着兴然和畏惧的复杂情绪,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很快,他指尖轻动,手上出现一卷枯燥乏味的医典。   对症方可下药。   翻开之前,揪心郁闷,尚且还存有一丝安全之心,阅完之后,衡昭重重地阖上医术,数种重疾缠身,衡昭不由开始考虑何种木材制作的棺材更漂亮。   妈的,一定是他疯了!   不信,这次出行前,他一定要将他的情根压得死死的!   洛繁音还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才不可以随意动心。   -   衡昭的纠结,洛繁音一无所知。   从龙宫回来,她先前迷茫失落的情绪一扫而空,转而涌上心头的,是新的一种被被需要的感觉,不再空虚,亦或是纠结着什么,她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和阿昭一起回到沧海宗,然后找个机会去冲虚山,那处冰封千万里,而她师傅的尸骨不应永夜伤寒。   她,势必要去收敛师傅的骸骨。   -   可是,这次下界,洛繁音没有太多机会离开。   先去的地方是万魔窟。   俨然就是魔物的坟冢。   洛繁音看向前方衡昭高大的男子背影,明明还穿着以往的黑衣,这次的阿昭却给人不明觉厉的威慑力,浩荡的灵气威压,让她的呼吸凝滞。   原来修结界是件这么麻烦的事情,不但要用灵气细细检查,还要加固那些脆弱之处,但男人手上的动作很快,如行如流水一般,原来打算帮忙的洛繁音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   而且,心湖静悄悄的。   洛繁音看向前面男人好看的眉眼,无声地咬咬唇。   到底,什么情况才能听到阿昭的心声。   思索不出个结果。   她只能去寻些别的事。   洛繁音找到新的事情做,就是打理四处横尸的魔骨,这些高大的枯骨挡路了,土壤染着血腥气,也……触目惊心。   但这里也有很多的好东西!   紫色的魔珠遍地都是,若将这些都收集回去,她就能和那些妖仙换许多好东西了。   看她忙碌地弯腰动作,衡昭的动作不由一顿。   这样的场景,何曾熟悉。   他和洛繁音第二次见面,就第一次的仙魔大战的主战场——   生死九重渊。   那次,他伤痕累累,一己之力以身镇魔,而洛繁音因为叙清不在身边的缘故,原本一个干净漂亮的小仙子变得血腥潦倒,唯独眼神清亮依旧,在血海滔天的生死九重渊小心翼翼。   那时候的洛繁音那时修为低,没赶上大战,只能过来完成最后收尾的任务,而初来乍到的小仙女胆小,收捡魔珠的时候掉了队,还掉到他所在的魔窟里,明明黑暗无光,她还忍着畏惧,抹泪弯腰捡魔珠。   然后,肿着眼泡的小仙女遇见了他。   洛繁音没认出变了脸的他,漫长的大战,他全然没有心思换一张好看的面容,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洛繁音完美地,将他认成同伴。   她小心避开碎骨,靠了过来。   “这位仙人,你也是来捡魔珠的吗?”   “……”   洛繁音点了点腰间的储物袋:“我的储物袋快装满了,我给你装吧。”   “……”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的。不会借机私吞你的魔珠的。”   他低低地看了她一眼,没甚力气说话,也不想扯开二人曾经相识一场的幔帘。   毕竟,初次见面,洛繁音就带走了小狐狸,不再出现在他的桃花林。   是他眼拙,才会被欺骗。   再次遇到这样不守承诺的小仙女,他必然不会心软。   可实际上……   后面的旅程,他们遇见了许多尚在苟延残喘的魔物,这类惨绝的魔物都不用等他亲自出手,旁边的洛繁音就吓得小脸灿白,她噔噔噔地跑到他身边,手指不知何时扯着他那已经碎成布条的袖摆。   靠得极近,就像受惊了的兔子……   太可怜了。   也,太好欺负了.   他弯腰,暗咒自己的心软,随后撕裂了黑色的外袍,还算完好的外袍遮住她好看清润的眉眼,同时,他也用法术隔断周围魔物嘶吼的哀嚎。   衡昭的肩膀被轻轻一拍。   回忆轻易被撕碎。   “阿昭,这个魔珠好大!"   拍完人的洛繁音不知何时站在了魔物的头骨上,足足比衡昭还高上半个身子,言罢,她弯腰取出一枚比她巴掌还大的紫色魔珠。   洛繁音桃花眼玲珑多情,她连连赞叹:“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好厉害的魔物!”   言罢,洛繁音举起手,高兴地给衡昭展示血红色的魔珠。   这一路,她都在低头捡魔珠,万魔窟虽然可怖,但还不及当初的生死九重渊,她半怕半惊奇。现在捡到一个大魔珠,她更是明眸善睐,齿如白贝。   很快,她面露惋惜。   “可惜这里的魔珠没有生死九重渊的魔珠大……”   “死生九重渊?你不怕那个地方?”   “怕啊,可是那里有好多厉害魔物的魔珠。”   “……”   洛繁音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早就忘了自己当初如何哭红了鼻子,死死扯住衡昭衣袖的样子,现在还在感叹死生九重渊魔珠的厉害。   “不过,阿昭,我曾经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好心人。”   好心人……   衡昭已经布好了阵法,他手肘半屈着,交叉叠在胸前,视线顿了顿。   似乎在看洛繁音,似乎又没有。   等不来回应,洛繁音也不急。   她就是这样整天开心的性子,当下她将捡来的魔珠一一放入储物袋,随即眉眼润光。   “生死九重渊阿昭你知道吗?就是万年前,仙魔大战的地方。”   ”……我知道。“   “嗯嗯,那个时候,厉害的仙人都去和魔族战斗了,而我当时就和现在一样,不,还不如现在厉害,不能做些正经事,只能跟着弱小的散仙捡魔珠。”   衡昭不由失笑。   的确如此。   死生九重渊里的洛繁音实在太过娇憨,和一众实力不佳的仙人前来收拾战场,却渐渐跑迷了路,走到最危险的渊底,偏生她自己还不知,还在自顾自地低头捡魔珠。   这样子倒有点像那个芭蕾里掉队,还永远跟别人反向的小天鹅。   还怪可爱的。   但很快,衡昭眉梢微皱,补充道:“捡魔珠也很重要。”   重要么。   洛繁音眨眨眼,像她这样只有脸好看的神仙,从没有人说她很重要。   洛繁音顿了顿,心里暖融融的。   很快,她笑道:“然后我遇见了一个好心人!”   衡?好心人?昭一时有些愣:“怎么说?”   洛繁音两眼放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他哄了我。”   没想到洛繁音会记得的衡昭:???   “他人特别好。”   洛繁音低声言语,随即将好看的紫红色魔珠擦拭干净。   第一次去死生九重渊,第一次直面魔物,哪怕是已经悄无声息的魔物,她依旧被吓得四肢僵硬,可她的畏惧,胆怯,都在眼睛被那人蒙眼的那瞬间,离奇地,平息了下来。   对方低哑,他说——   “遮住眼,就什么都不怕了。”   即便只是回忆,这种莫名的、不知根源的安全感依旧让洛繁音舒心。   “如果可以,我真想亲自谢谢他。”   “谢他什么?”   洛繁音没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地下了头,耳尖微微泛起了好看的红意。   “谢他陪我走过那一段暗无天日的长路。”   衡昭没想到洛繁音会记得。   因为他以为洛繁音不会记得那个荒芜深渊里,贴了一张平平无奇面皮子的普通人而已。   他突然笑了,有种特别华丽颓靡的美感。   在这一刻,他无声了然。   或许他并没有输给顾叙之那么多。   又或许,有些东西就是他一生难逃的劫难。   比如他必须守护的苍生。   亦或是,他下凡去躲,也躲不过的洛繁音。   -   如今仙界最热闹的,不过两事。   一是漂亮可爱的繁音仙子渡劫归来,只是不知成功与否,目前他们还没有看到叙清。而洛繁音不在天上的这段时间,天上懂点审美的仙人或者耀县都觉得这里的花儿草儿都不如之前好看。而是愈发被禁锢的仙人们。   尤其是龙君大人。   脾气似乎更为残暴,整出来一系列的条款律法,将他们束缚得严严实实。   夜以继日,学得头晕目眩,仙人们这才意识到,繁音仙子的道侣叙清仙人出关了。   出关只是明面上的说法。   背地里,其实叙清仙人其实也渡了劫。   至于是什么劫……   只有凌瑶仙子和叙清仙人本人知道了。   凌瑶仙子这里,叙清仙人眉头紧皱。   凌瑶仙子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叙清仙人,虽然她按年龄来算,比叙清仙人久了许多,但论实力,叙清仙人在天上的所有仙人之中就是稳稳的翘楚。曾经仙魔大战,叙清仙人便是大战魔族的主力,后来叙清仙人拖不住了,才有龙君大人接手。   可和龙君大人相比,叙清仙人的名声更为好听。   天边的混沌之光化形为叙清仙人,叙清仙人本身虽为邪与恶的化身,但只要看到叙清仙人的人,都觉得叙清仙人气质又清冷淡漠,风骨傲然。   俨然就是正义的化身。   也难怪天上有无数小仙女对叙清仙人倾心。   可人人都想染指的高岭之花——   却被天边最好看,但是实力也最为花瓶的洛繁音摘取。   没人知道他们的婚约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叙清仙人和晚了万年的小黑莲花仙有何渊源。   但能证明二人婚姻的,便是无上天伫立的那块姻缘石。   叙清,洛繁音。   二人的名字比肩而上,熠熠生辉。   凌瑶仙子还在燃烧着她的莲子,莲子清苦,最后的灰烬被她收拢而起。   等她烧完最后一颗,叙清仙人倏然睁开眼睛。   男人白衣在身,长发飘飘,此刻一睁眼,漆黑的眸子更是深得能吞光,下颌线凌厉笔直,眉心之间还有金光轮闪。   好似第三只眼。   往日这只眼只让人心生畏惧,可现在凌瑶仙子不经意间同叙清对视,隐约之间,更多的是觉得不舒服。   好似她被什么恶物盯上……   凌瑶仙子捏着新的莲子,她是专门接待渡劫而归的仙人,作为掌管仙族下凡历劫的守劫司,自然也能看清下凡仙人渡劫是否成功,比如之前的洛繁音,渡的劫是生死劫,渡劫而归,实力大增,自然成功的。   可现在凌瑶仙子看着叙清仙人,叙清仙人这劫……   凌瑶仙子目色很快凝重起来。   似乎有些不妙。   但这同她无关。   凌瑶仙子端来冒着热气的玉台盏。   无需她亲自动手,指尖轻动,青玉色的碗盏便稳稳落在叙清面前。   “叙清仙人是否服用忘忧汤。”   叙清知道规矩。   可他的视线还停驻在面前的神镜,看着面前还在展现只有他能看见的渡劫场景,他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渡劫的氛围中。   在凡间,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师傅收养,入了第一宗门沧海宗,成为人人称赞的大师兄,人人都说他实力雄厚,飞升不在话下。   但他却在飞升前夕,染上心魔。   心魔阻碍他飞升,断他前路。   可即便如心魔所言弑杀了音音,他的劫渡得依旧不顺利,因为熬过了雷劫,他也没有得以飞升,在仙凡交接的虚妄之空停滞许久。   作为凡人的他,度过雷劫便成大道。   可作为仙人的他,下凡所渡的劫……用更准确的话来说,是情劫。   所谓情字,便是他孤注一掷,放弃一切也要走向奔赴的人,而渡情劫则是斩断情劫,在情劫的骨痛折磨中,破茧成结,涅盘重生。   音音在他修行后期,不断扰乱他心智。   不是他的命定之人?   可为何他一剑挑破音音心脉,这情劫却没有成功。   问题究竟出在何处?   叙清敛容讷然,那是心眼从镜子上移开的,静静地落在面前青绿色的忘忧汤上。   看着沉默的叙清仙人也有皱眉不解的时候,凌瑶仙子将忘忧汤往前推了推。   她慢慢解释:“人世间劫难数千,而这情劫,便是其中最难过的关。”   顿了顿,凌瑶仙子缓道:“……不论渡劫成功或失败,仙人可自行选择记住、或遗忘渡劫时的那段记忆。”   在叙清仙人度量的光景里,凌瑶仙子不由喟叹,如果叙清仙人不喝忘忧汤,那他就还记得渡情劫的那个凡间姑娘。   这本没什么,可对洛繁音而言 ——   实在有些不公平。   凌瑶仙子不由为洛繁音拧着心。   然而。   叙清仙人没有选择喝下忘忧汤。   “无需遗忘。”   “……好。”   凌瑶仙子的面色稍微凝滞,神色也稍加疏远。   凌瑶仙子收回忘忧汤。   太巧了。   洛繁音也没有选择喝下忘忧汤,看来两人还真是姻缘石认定的一对,想起洛繁音,凌瑶仙子眉眼之间多了几分柔意。   “那叙清仙人可要去看看繁音仙子?”   “为何要看她?”   “她前不久刚成功渡了劫。”   洛繁音也下凡渡劫了?   还成功了?   想起那个一直追着他跑的娇气小莲花精,叙清气息稍凝。   不去问洛繁音渡了什么劫,也不问她何时下凡渡的劫。   得知她成了,就可。   看出叙清的沉顿和避闪,凌瑶仙子眉目清冷,不加多语。   只是她心里不由暗自推测揣度。   二人之间若不是起了什么龃龉……繁音小仙子渡劫回来时,提到叙清仙人也浑浑噩噩的。   叙清的确不打算去寻洛繁音。   事到如今,他心口还是音音死去的模样。   ——大师兄,我有往生丹!   ——大师兄你快服用!   她颤着手将丹丸递送到他嘴边,可他却回以一剑,屠杀心魔。   那一刹那,他的心的确痛了,却远远未到痛彻心脾的程度。所以,这意味着他对音音还没到达爱之深切的地步,所以,才会渡情劫失败。   叙清眉心亮着的金轮眼渐渐暗淡,最后只剩白皙舒缓的眉心,男人端的一副清雅绝尘的圣灵模样。   “凌瑶仙子,本仙有一问。”   “仙人请直言。”   “这世间可有将凡人起死回生之法。”   心不死,则道不生。   他要复活音音。   然后,再重新渡一次情劫。 第31章   “阿昭, 不知这世间是否有让人起死回生之法?”   万魔窟里罕见地出现了日光。   洛繁音捡了满满一储物袋的魔珠,这些珠子色泽大多很好,魔气不减, 若是能和天上的妖修需要进行交换,她定能换到许多好东西。   正因为有事情做, 才不会胡思乱想。   如今魔珠捡得差不多了, 自己没有事情做, 而衡昭还在修结界, 洛繁音没有过多打扰,但想了许久, 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之前在死生九重渊里面, 她遇到的那个好心仙人曾经和她说过,有些魔物虽然死了, 但还需要极强的灵气镇压, 否则很容易重新结成魔物。   这样变成不死不灭的存在。   既然魔物可以重新存活, 那人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   可洛繁音的话刚想问出口,她就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如果真的有能将凡人复生的法术, 总归会有被利益倾轧的妖修或者神仙诱惑, 从而帮人复活。   可事实上,这种事情少之又少。   洛繁音抠了抠手指甲,神色晦暗不明。   这里的结界修复完毕, 他们下一站就要去沧海宗了,再往后, 她就可以和阿昭一起去当初大师兄飞升渡雷劫的地方。   不, 那个人已经不算是自己的大师兄。   他亲手剜了自己的心。   还让凡间唯一一个对她好, 将她视若亲眷的师傅也选择自暴而亡。   洛繁音一直都忘记不了她的师傅,白日有事忙碌还好, 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师傅看了她的破烂的尸体后,是如何的悲伤欲绝,随后哀莫心死,捏着那些威力不俗的兽丹奔向顾叙之。   对洛繁音而言,孙郸望不仅是她的师傅,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可这么好的一个人,本该掌握逆天的炼丹之术,在天下第一宗门里安度晚年。   却因为她。   死得寂寂无名。   洛繁音的心剧烈地抽动起来,面色也变得苍白。   刚放下布阵的手指,衡昭低头看着远处的小仙女。不知小莲花陷入了何种迷梦,表情竟那般痛苦。   几番询问,衡昭挑眉。   “你有想复活的人?”衡昭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你想复活的是你凡间的肉身,那就很没有必要,因为那具身体和你渊源太过久远,如若二者共存于世,对你的魂灵也是一种伤害。”   洛繁音摇摇头,她小声道:“我想复活我的师傅。”   听了洛繁音的描述,衡昭眉头紧皱。   对于孙郸望这个人,衡昭记忆犹深。   性子孤僻桀骜,平生醉心丹药,不想为了给洛繁音报仇,竟然能选择自爆这种击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他都唏嘘不已。   也难怪小莲花这么伤心。   她在凡间的遭遇实在太过惨淡,自小被接回宗门,又摊上那个伤害她的亲爹,明面上对她好的人也不过寥寥,那个所谓的大师兄伤她最深。   余下的便也就是真心对她好的孙郸望。   可要人起死回生,并非易事。   即便魔物作为“不死不灭”的代表,魔物想要重生也要经过万千历练。   于人而言,更非易事。   若是所有人都能重生,这世界哪还有公道,能行使这法术的仙者早就被利益驱使,世间轮回变换更是乱得不成样子。   但他并没有直言拒绝洛繁音。   相反,他定定地看向洛繁音,狭长的凤眼金光微扬。   “你当真想复活你的师傅?”   阿昭这么说,那复活师傅的事情是不是就有回还的余地?   洛繁音的失落一扫而光。   她睁大眼看着衡昭,眼里都是期许。   她自然想师傅可以复活!   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衡昭后退一步。   “这是本是逆天而行,就算你师傅复活,恐怕也没有先前那般潇洒恣意。”   要复活的人,他的魂灵必须要经历魔气的镇压汇聚,才能将原本四散的七魂六魄,重新归为人的完整原神,这个过程不仅要经历漫长时间,对施法者而言,更要付出巨大代价。   因为魔气不会平白无故地助人。   而这件事情,若是洛繁音想请他帮忙,他也有心无力,想要使神魄归位,不仅需要强大的灵力驱使,还须施法者熟悉被复活之人。   这样复活的人才会尽可能的成为之前死去的人。   否则,复活的也不过是一具新的躯体。   桩桩件件的条件算下来,想要复活一个人并非易事。   至少以洛繁音现在的实力……   等等,他怎么忘了?   洛繁音的实力已经明显大增!   渡过生死劫之后,洛繁音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有一张脸好看的花瓶莲花仙,之前在死生九重渊里,洛繁音面对浓郁的瘴气还会很不舒服。可现在在同样魔气不减的万魔窟,洛繁音依然神态自若。   甚至还能扒开最坚硬魔物的头骨,取出里面大如拳头的紫黑色魔珠。   难怪那些修为停滞不前的先人都会选择下凡历劫。   若是渡劫成功,实力更是不为小觑。   如果是现在的洛繁音……   应当可以的。   衡昭没有选择瞒着洛繁音。   他将这件事的利弊完整地分析给洛繁音听,至于洛繁音听了以后还选不选择复活孙郸望,那就是洛繁音自己的思忖。   毕竟这件事情,也只有最熟悉孙郸望的洛繁音自己才能做到。   “阿昭,你的意思是如果想复活我师傅,就需要先收集我师傅散了的魂灵?”   洛繁音灵光一动,“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先去收集魂灵!”   “这事没那么容易,如果是你说的兽丹爆裂,你师傅的魂灵恐怕没那么容易存留。”   衡昭并非存心给洛繁音泼冷水,他只是将事实摆在洛繁音面前。   洛繁音的心陡然一悸。   不知何时,她的眉眼已经充盈着某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氛围。   她想说话,喉咙却晦暗发涩。   衡昭看向她。   洛繁音的样子实在太为难过。   连带着衡昭的心,也低落起来。   伸出手想要揉揉洛繁音的头发,只是还没有探去,他的手就停在半空。   现在的洛繁音……   他怎么靠得更近?   衡昭指尖骨节微折,时间似乎也随着呼吸停滞,他收回了手,且收回视线的同时,优美薄情的唇上下轻启。   “你师傅选择自曝,最好的结果便是他的灵魂有幸得以保存,只是四散于凡间;而最差的……就是灵魂撕毁。即便前路千难万难,你是不是还是要选择复活你师傅?”   “……要。”   话音刚落,万魔窟日光涌动。   洛繁音抬眼去看,生生被这灿烂阳光侵染得迷了眼。   她晃神了几息,桃花眼眯起,泛着清明决断的光,就连眼尾小巧的痣似乎都变得更红,宛若灼烧一般。   “我要。”   洛繁音停歇忧思,一个“要”字话音刚落,她素来温和的面骨少了几分柔和感,“冲虚山太冷了,师傅不该在那儿长眠。”   衡昭的目光上移,停在洛繁音的脸上。   他定定地看向她,在这血海翻腾的万魔窟,她骨架纤瘦抽条,即便已经成功渡过生死劫,可这样的小莲花在他的手上,不过微微一折就可丧命。   但实际上,现在的她,本性却不似当初那般柔弱。   双眸的朦胧水雾散去,那褐色的瞳仁坚如磐石。   漂亮到、轻易使人吸魂摄魄。   -   这事衡昭没有完全答应。   只说先找到孙郸望四散的魂魄,他才会考虑是否要教会洛繁音复活凡人。   得了这个承诺,洛繁音郁结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她看向面前的衡昭,男人头发乌黑亮泽,眉目干净清朗,虽然有时候说话很不好听,但洛繁音却莫名知道,他的心极软。   衡昭却还不擅长应付洛繁音这么亲近的眼神。   明明在睡梦之中已经幻想古朴千万遍洛繁音这么看他,但是当这样的眼神真的降临在他身上,衡昭还是会忍不住红了耳尖。   耳尖红到滴血。   这次俨然藏不住。   “阿昭,你的耳朵好红啊。”洛繁音眨眨眼。   “……热的。”   衡昭面不红、心不跳地胡乱抛出来了一个缘由。   洛繁音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信不信。   只是随后的旅程,她一直注视着男人精致好看的耳尖,然后,视线便不由自主的地飘散到男人精致而具有锋利感的侧脸。   不知为何,洛繁音忍不住捏捏耳朵。   她的耳朵也会如此发烫。   -   和凡间二人悠闲的相处不同。   此刻的仙界已经吵闹无比,龙君大人的龙宫少有仙人过来,大多是妖族,还有少数从良的魔族。   “不是说今日要考核我们背下的法律法规吗?怎么龙君大人并没有按期出现?”   已经考过数十回卷子的妖仙等在衡昭的龙宫前,每一枚汉白玉砖上都立了一个神仙或者妖兽,整整齐齐的,如果仔细观察并发现他们的站姿规整无比,手贴裤缝,腰背挺直,目光不会随意飘动,俨然就是后世的军姿模样。   这些妖仙都是天上最顽劣的那一批。   现在被衡昭治理得服服帖帖的。   可尊敬的龙君大人久等不来,底下的细碎言语不断扩大,这个地方逐渐也变成了他们八卦的圣地。   “龙君大人去哪里了?”   “大人平时最不喜迟到,怎的自己这次就迟到了?”   这话自然没有不敬和恶意,妖修们只是畏惧又期待。   这次的书他们背得可仔细了,就等着龙君大人考察,然后可以在龙君大人面前露个脸。   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遇。   其实这些妖仙和天上土著的神仙们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们本就是凡间、妖界各种妖物化形,才成为得散仙,后来来在天上,日子过得不好不差。毕竟化形之前,他们见多了凶神恶煞,而他们也素来只屈服于绝对的武力,龙君大人虽然脾气差,爱打架,但龙君大人可是世间唯一一条龙,还能镇压万千魔族!   但哪个妖仙不钦佩龙君大人呢?   也就那些本地的神仙道貌岸然,一口一个风光霁月。   才会把那个所谓的叙清仙人捧得高高的。   衡昭还不知在这个时候他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一重的追求者,这些人或牛头、或马面、或四肢发麻、或头脑简单,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崇拜着衡昭。   因为崇敬,所以心生向往,对龙君大人的私事便格外关注。   这次衡昭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曾出现,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   这些妖怪仙人们众说纷纭。   “你说咱们的龙君大人是不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耽误了?”   “我觉得不可能吧……龙君大人是不是还在龙宫里面睡觉?”   “不会吧,之前我们脚步轻轻,偷偷潜入龙君大人的龙宫里面都会被大人发现,现在我们吵成这样,龙君大人怎会不知?”   说话的正是之前偷偷给衡昭塞大胸肌妖怪的妖仙头头。   大胸肌妖怪都是按照他们的喜好他们挑出的,自认为最美的妖仙,这些妖自然不能和伟大而崇高的龙神大人成为真正的道侣,但给龙君大人消消火还是可以的。   咳……   不是说龙君大人都有两个那啥吗,怕满足不了,他们特意送了双数的美丽妖仙。   可惜龙君大人不曾享用,还把他们准备的人都给轰了出来。   “我知道了!”   一个最爱听仙界八卦的小妖仙昂首挺胸地站了出来。   “你能知道个啥?每次的法则就数你背得最慢。”   小妖仙不服气地道:“我当然知道龙君大人为何还不曾出来,你们难道不知道那些仙人里面最漂亮的繁音仙子已经渡劫回来了!龙君大人肯定偷偷去看仙子去了。”   “不会吧,龙君大人喜欢那么瘦巴巴的女仙子?一个巴掌就能把腰拧断……”   “你不喜欢打架,但架不住他们神仙喜欢呀,你难道还不知道那个叙清仙人在他们那群仙人里面的地位?可那个叙清仙人不也不算壮硕吗?和我们这群雄健壮美的妖仙比,他那样子身上都没几两肉。所以那群神仙的审美你就别猜,他们就喜欢这样子。”   小妖仙一锤定音。   其他的妖仙越听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   他们上次过来龙君大人追问的龙宫时,不就遇到了繁音仙子身边的那只红狐狸?   小狐狸缺了个耳朵,耀武扬威地扬着尾巴在龙宫到处跑动,也不见龙君大人用法术将那只小狐狸轰出来。   哪有小妖怪能在龙君大人面前撒野。   所以,龙君大人真对繁音仙子有心?   这群妖修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太好了!   龙君大人如果能选择一个女仙人成为道侣,随后不就自然而然地繁衍生蛋,那他们不就多了一群可爱强大的龙崽崽?   想着一群小龙在龙宫里玩耍的样子,这群妖修心都酥了。   可很快,其中一个妖修提醒道:“但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繁音仙子似乎是叙清仙人的道侣……”   “是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上次路过姻缘石,上头就刻着两人的名字,我还问了,那群拽了个把子的仙人说,如果名字刻上去就证明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势必会成为一对,神仙都拆不散。”   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妖修。   话音落下,群妖沉默。   但他们已经带上了浓厚的龙君吹滤镜,即便知道繁音仙子即将成为别人的道侣,心里却止不住地咒骂,更有甚者,还忍不住这暴脾气。   “我不信没办法。”   “可你有什么办法?你有这么大力气砸咱们龙君大人的宫殿汉白玉作甚,还不如留着这力气去砸那块破姻缘石。”   “……”   “哎?你往哪儿跑?可别真去砸了啊!”   -   衡昭正带着洛繁音前往沧海宗。   因为凡界的结界不算牢固,如果不控制了他的灵气,龙体本身的威压势必会使这个结界破裂,到时候不说镇压的魔族会重新卷土重来,那些野性生长的猛兽巨虫也会屠杀普通百姓。而沧海宗的结界更为危险,那儿的禁地明面上被他占为己有,实则镇压万千猛兽和魔灵。   所以下一站就是沧海宗。   他们前进的步伐不算快。   但是却比之前顾叙之御剑飞行时来得快。   不知怀着何种心情,衡昭也拔出了一把长剑,这是一把紫色的长剑,剑身伴着浓郁的血气,洛繁音就觉得很熟悉,似乎和死生九重渊的气息相似。   光是看着这把见洛繁音,就往后回道九重渊的那段黑暗日子。   但见握剑的人,洛繁音莫名不怕了。   “你同我一起,还是自己御剑?”想起什么,衡昭停了停,他看向洛繁音,“对了,你会御剑吗?”   “……”   洛繁音无形之中被戳了一下心窝子。   但落?御剑学渣?繁音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会……但飞不高。”   衡昭抵目打量她,语含趣意:“能飞多高?”   洛繁音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脚尖却高高踮起,双手向上,她比了个高度:“就,一人半高。”   一人半高,也就是两米多高   不到三米,这个和没飞起来有什么区别?   遇到个稍微高点的小树丛,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这样看来,让洛繁音单独御剑的确太过危险。   “行,那你同我一把剑。”还记得征求洛繁音的同意,衡昭看向洛繁音低垂下的眉眼,“介意吗?”   这句话莫名绅士中带着雅痞。   反正听得洛繁音耳朵软软的,心也麻麻的。   “那就多谢阿昭了。”   谢?   洛繁音居然会谢他。   衡昭定神看了看洛繁音,之前不还很不客气的样子,现在居然会说谢谢?   但他没多说什么。   想着之前洛繁音在凡间说过她还不曾学会练剑,为了安全起见,他让洛繁音站在他前头。   双手虚虚地拢在她肩边,并未逾矩。   看她回头,衡昭毫无瑰愧色,坦荡无比:“怕你掉下去,落了个五体投地的跪拜模样。”   她才不会轻易下跪。   而洛繁音不知是否是回到这个她渡劫的凡间,她罕见的因为衡昭的一句话被前尘牵扯。   那个早就被她扔到犄角旮旯的顾皎皎,甚至重回她的脑海。   那是她初初成为顾皎皎侍女的时候。   顾皎皎不满她直起的腰,耳提面命。   “你现在是我的侍女,对我要尊重。”   那时候的她还是音音,不谙世事,便不解道:“如何尊重?”   “见我要行礼。”   “……”   “怎么?你不愿?”   “不是,我不会。”   “这简单,我让侍女教你。”   她还在踌躇。   顾皎皎等不及看她好戏:“怎么,小姐的话你一个丫鬟都不听吗?”   她老实地摇摇头:“不是,只是我们村子有句话。”   顾皎皎不耐烦:“有话就说。”   她认真道:“拜天拜地拜父母,其他人,摆了会折他的寿。”   顾皎皎气笑了:“那你不是给大师兄都跪了吗。”   现在的洛繁音骤然清醒。   她给顾叙之那一拜,是自愿的。   是为还恩。   至于折寿,也不知道大师……   不对,顾叙之是否突破,成功飞升成得揽漫漫岁月长河的仙人。   -   宗门和之前一样。   各个相同的徒弟忙着从师徒那修炼本领,来当下最为热闹的,还是剑宗。   据说他们的大师兄飞升成功。   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能得到这个好消息,自然是修真界中的修士传来的,他们各怀小心思,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场飞升成功的福泽金光。   同样的金光,洛繁音还没来得及沐浴,就便宜了这群修士。   如今的实力已经大大提高,洛繁音千里外就能听到宗门里同僚们的交谈。   可天上一天,地上就过去了许久。   洛繁音还按照苏青鱼之前的模样去寻找,自然找不到,如今的苏青鱼年岁渐长,学着那些老派长老们的作风,须起了小胡子,行事作风也更加老成,那这样子,倒有几分她师傅的模样。   “要下去和他打招呼吗?”   知道洛繁音和苏青鱼交好,高空之中,施展了障眼法的衡昭停下长剑。   洛繁音不像他,在这个世界了无牵挂。   不论是下凡渡劫劫,还是渡劫后,洛繁音周围总是乌泱泱的一群人。   她总有某种魔力,交到一二至交好友。   不懂衡昭的骤然寂寥,洛繁音还在观望下面的景象,看着苏青鱼正在训斥宗门里新来的师弟师妹,她不由失笑,慢慢地摇摇头,语气很轻:“不用了。”   已经告别,就别再重逢。   听她这么说,衡昭便直接前往禁地。   和第一次去禁地时的心情不同。   那次的洛繁音怀揣着任务,初生牛犊不怕虎。   现在的她再次踏上这个小山头,看着面前猫眼时一般的寂静湖面,回想前尘往事,自然也知道自己那次取药,就是顾皎皎想把她骗去的禁地……危险,又禁忌。   衡昭也想到那个场景。   再踏步在这个不算高的山头,音音那个干枯瘦弱、差点不分男女的孩童模样再次准确的出现在他心头。   那次他也被吓得不轻。   一下杳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多出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又干巴,又可怜,如果这里的猛兽遇到了音音,恐怕都不屑下口。   但衡昭可以承认的是。   同样是洛繁音,他对凡间的音音只有兄长般的怜爱,顶多还掺杂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教诲。   因为看着凡间的音音,他就像看到天上洛繁音的缩影。   只是同洛繁音相比,音音的可怜命运来得更快,挖野菜挖到自己命丧寒山。   那洛繁音的前路呢……   洛繁音的情况更复杂些,毕竟她对那人还有情。   甚至,现在的这段亲密,都是他昧着心求来的。   早在他不曾下凡来到沧海宗,不曾遇到音音前,他无数次幻想过洛繁音来他桃花宫的场景。   他不会怪她言而无信,即便他无形之中被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这一刻站在她面前的他,也能高傲的直着腰,颔首看她说一声:“好久,不见。”   可现在自己在做什么。   勾着人家小姑娘和他一起出门……   衡昭的思绪陡然一滞。   怀里传音器噼里啪啦地响。   衡昭眉一皱。   无需看,就知道是那些只知道敲东墙砸西墙的妖怪又来给他惹事了。   “阿昭,有人找你。”   “嗯。”   原本衡昭并不打算去看,现在被洛繁音听到,他还是低眉颔首,低低地应了一声。   传音器还在接二连三地“滴答”响动着。   他睁眼去看,但只这一眼,就让他这个早就接受了“请说普通话,请写规范字”口号的汉化版外来户龙心口一梗。   因为入眼的全是缺胳膊断腿、不正规的文字。   【龙君大人,大石不好了!那个石皮石头石卒了!】 第32章   【龙君大人, 大石不好了!那个石皮石头石卒了!】   衡昭眼前一黑。   这写得都是什么傻逼玩意儿。   生生心梗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讯息里的意思。   ——龙君大人,大事不好了, 那个破石头碎了。   他浅浅地进行了中译中。   但他的思绪很快又被打断,传音器的音乐一变。   鸣放着洛繁音听不懂的乐曲。   洛繁音好奇地看向衡昭, 这又是新的铃声吗?   之前的她作为天上百无聊赖的一个小莲花仙, 不重修炼修炼, 就爱探寻仙界那些新奇事物。可即便如此不务正业, 她也不曾听过、或者见过衡昭手上这些新奇玩意儿。   仙界会弹奏的仙人众多,风格迥异。   但出奇到这般的, 寥寥无几。   太洗脑了。   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乐曲律动起来……   衡昭已经取出传音器, 不等他接通,他的表情已经变得硬朗锋利, 如果仔细去看, 还能觉察出一些为难或者棘手的烦躁煞气。   但他还是接通了。   传音器里面立刻传来喧闹的声响, 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众人围在传音器那头, 分外热闹, 正和衡昭通话。   洛繁音悄悄地竖起耳朵听。   这可不是仙人们的声音,大多是妖修。   因为天界那么大,只有妖修说话这么百无禁忌、且放肆。   但他们说的内容洛繁音却听不清, 因为一个妖修刚没说两个字,就被另外一个妖修截断而去, 这段对话铺设得断断续续, 很没有条理和逻辑。   衡昭叹了口气, 伸手揉捏发皱的眉头。   难得看到他也有不爽和棘手的时候,洛繁音心生好笑。   “说不清楚是吧?那换视频。”   衡昭的话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 道不明的清透。   那头又慌乱起来,似乎还有人产生了激烈的围殴行为。   终于,那头跌跌撞撞地点开了传音器的视频功能。   头一回知道龙君大人临行前赠于他们的传音器竟然还能视物,一个个妖修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有好些耳朵都惊掉了。   等他们看向衡昭身边的洛繁音。   更是惊诧无比,那个掉耳朵的妖修刚安好的耳朵又重新滚落在地,还不知被谁踩了几脚。   “啊!我的耳朵!”   “这个时候还关注什么耳朵?你没看见龙君大人旁边的繁音仙子嘛!”   “看到就看到了!你说话小点声,不要被龙君大人以及繁音仙子听到。”   “对!嘘!”   嘘声比说话声都大生怕别人听不见?   眼见这群妖修又要重新打起来了,衡昭气得上下牙紧紧地磨了一下。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他们说话这么大声,这边的他和洛繁音怎么会听不见?   面上的不耐烦愈加浓郁,衡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传音器,微微颔首,斜眼看向那些还在扯头花的妖修们。   “罢了,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那群妖修这才安静起来,想起被龙君大人威慑的可怕和恐怖,你推我搡,好不容易才推出来了一个代表妖修。   “大人,我们在姻缘石这里。”   小妖修激动地冒出了大尾巴,停了停,等尾巴消失,他才小声地继续道:“但是姻缘石不小心被我们弄碎了一块……”   妖修的声音可怜、弱小、又无助。   衡昭却并未同情他。   相反,衡昭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一下这群妖修身后的背景,果然有些熟悉。   不就是安置着姻缘石的那片地界,可现在,那片永夜的天空月亮消失,星光却万分闪烁,印出一条银白色的璀璨星河。可星空之下空旷无比,那面极为宽阔的姻缘石陡然缺失的一块,很明显地……少了一块。   旁边的洛繁音意识到什么,目光懵懂地看着上面的姻缘石。   洛繁音:!   这群妖修……   不会把姻缘石给砸了吧……   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洛繁音唏嘘无比。   同洛繁音的吃瓜心情不同,衡昭想得足够为深透,他看向身旁的洛繁音,视线停滞在她眼尾下方那颗细细的红痣上。   再出口时,却并未责怪。   “姻缘石碎了,所以上面刻的名字也消失了?”   “启禀大人!没有消失!”   小妖仙说到这个就来气了。   他们一群妖怪在这里砸了好半天的姻缘石,也只仅仅破坏了其中一角,而那一角上面刻着的仙人名字刚好就是最近貌合神离,闹出桃色出轨绯闻的那一对。   男主角看到自己和仙侣的名字以一种近乎“残暴”的物理方式消失,当即失去仙人的端方,欣然离开,从前还握着他们的手,重重地感谢了他们,称自己和新道侣的结婚宴上,也要请他们参加……   嘛了个巴子!   他们怎么就不能把繁音仙子和叙清仙人的名字弄掉呢……   一群素来我行我素的妖怪看着传音器里纤瘦的繁音仙子,前面的妖修正在和龙君大人进行对话,后头的妖修不方便对话,双手就化为兽形,尖利的爪子还在“叙清”两个字上扣扣挖挖的,很是努力。   只要把这个烦人的名字挖掉,再把龙君大人的名字填上去。   不就完美了吗。   将这群妖修们的蠢钝行为纳入眼中,衡昭罕言寡语,只得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群傻逼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不是偷偷摸摸给他送大胸肌的男女妖修,就是整日在天上蔑伦悖理,荡检逾闲,现在还把坚硬无比的姻缘石给砸坏了……   看着这群妖修们亮晶晶的眼睛,难道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夸他们力大无比么?   可是实际上、他在等待着什么。   又在奢望着什么?   洛繁音和叙清的名字哪有这么容易就分开,当初他以龙形翱翔姻缘石之旁,龙尾那么巨力地敲打,姻缘石毅然岿然不动……   衡昭很烦,同时厌恶着这么就会被别人牵扯情绪的自己。   浓密的睫毛在衡昭的眼里落下一片阴影。   洛繁音不懂,为何只是姻缘石碎了一角,阿昭的情绪就这么低落。   在洛繁音看来,衡昭这样的厉害的妖仙,他的高傲自大始终一贯,他不该为什么事情皱眉烦闷,更多的时候,他就像水边戏水的高贵鸟兽,有着倨傲的本钱,就该总是高高地昂着头。   可现在,衡昭的不悦有如实质。   为什么不高兴?   只是因为姻缘石被那群妖仙们砸了个缺口?   看他如此,洛繁音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牵扯了一般,揪揪地痛着。   洛繁音慢慢攥紧了手,终于等到衡昭挂断了传音器,她又不自意地伸手理了下头发以作遮掩。   小动作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最终,她看着对方眉目英挺,深邃好看的这张脸。   洛繁音舔了舔唇角,笨拙地宽慰起来。   “阿昭这么难过……是因为那些妖怪们把阿昭和阿昭命定仙子的的名字弄碎了吗?”   那片姻缘石太大了,洛繁音除了关注过自己和叙清的名字,并未关注过旁的道侣,此刻的她胡乱想着,愈发觉得这个原因的可能性最大。   衡昭依旧没说话,他只稍稍低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渺茫。   到底是不是啊……   洛繁音对上他张扬的那双眼,莫名之间,澎湃的心潮翻滚不息。   洛繁音当即移开视线,悄悄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石头碎了,没关系的。”   衡昭瞳孔的金色越发深沉,狭长双眼静静地看着她,脸上表情很淡。   “如何没关系?”   见衡昭还愿意和她说话,洛繁音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小莲花仙的面容白皙,如同润着光的汉白玉指,衡昭定定地看向她,一字一句,轻缓复言:“刻着名字的石头碎了,又怎会没关系。”   话语简单,但其中意味玄之又玄。   洛繁音不懂他的深沉。   此刻,她长袖里的手指静静地抠着,心中却觉得衡昭这般模样实在有些好看。   这么好看的阿昭,怎样的仙子才会获取阿昭的喜欢。   没喝忘忧汤,她还记得自己还是音音的时候,阿昭和她谈及的仙子。   那个时候,阿昭的语气还那么低落,让她差点误会,阿昭喜欢的女子已经不在世间。   可现在结合前因后果,大抵不是这般。   洛繁音的脑海闪过一个又一个仙子的身影,心口莫名不舒服起来。   但她将这抹复杂情绪压得死死的,洛繁音唇线绷紧:“阿昭你放心。”   衡昭:“……?”   放心什么?   洛繁音好看的桃花眼睁大,弧度愈发柔和,整个眸子看起来湿漉漉的,说的话质而不俚,同时却气人无比。   “如若是姻缘时刻上了名字,就证明这一对是天道都承认的伴侣,哪怕现在姻缘石碎了,日后姻缘石上也会重新出现那对的名字。”   所以阿昭不用伤怀。   该伤怀的应当是她吧……   洛繁音默然失落,她垂下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在她心装若隐若现。   她从来不知道。   阿昭原来也有命定的道侣。   话音刚落,衡昭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无声地看着眼前认真宽慰他的小莲花仙,脸骨弧线硬朗且锋芒,眸中金光忽闪,毅然闪过一抹嗜血般的煞气,眼底更是溺了一片暗到全然晕不开的墨色。   二人各有各的烦闷。   洛繁音并不知道衡昭的心情不好,还在紧紧跟着衡昭的脚步前往禁地深处。   不会烦忧之事牵肠挂肚,她很快从复杂的情绪里走了出来,彼刻好奇地看着左右,她着实想不到,禁地这里风景优美,树林茂密,居然也镇压着无数魔族,还是不输于万魔窟的魔物。   突然,前面的衡昭停下脚步。   一时不查,洛繁音低头撞了上去,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抬脸。   不然酸溜溜的一定是她的鼻尖。   洛繁音揉了揉已经变红了的额头,想透过他的肩膀往前看,却被男人的手掌按下头颅。   “阿昭……”   怎么了啊。   “别看。”   在洛繁音看不到的前面有一方闪着冰晶的寒冰床,即便落在阳光下,这面床太依旧冰霜凝结。   上面睡着的女子则尸体腐烂,不辨容貌。   衡昭不认识上面的女子,却认识旁边的顾明瀚。   男人的尸体离寒冰床较远,腐烂得很严重,尤其是那下半身,早就尸骨模糊,蚊虫飞鸣。但他的头骨因为靠着寒冰床的缘故,还保留依稀可变的面容。   这不就是之前因为供品不全的问题,被他胖揍一顿的顾明瀚?   不想再次相见,居然成了这般模样。   洛繁音被衡昭遮住了眼,因为好奇,她长长的睫毛忽闪而动,终于将衡昭从沉思中唤醒。   衡昭不禁收紧掌心。   男人掌心的热量熏了她的眼睛,氤氲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糊氛围。   洛繁音下意识地舔舔唇角。   下一刻,她的手就已经附在男人的手背上。   女子的手指小巧玲珑,纤细柔美,此刻攀附在衡昭骨折如竹的指节上,也着实是一番好看场景。   但衡昭现在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他总希望洛繁音遇到些好人,能被很好的对待,可事实上洛繁音下凡以后过的都是什么凄惨日子他一清二楚。爹不疼、娘亲还死得早,即便他并不知道顾明瀚曾经亲手夺取洛繁音的血液,他也知道眼前这个男子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恶有恶报,但他不需要洛繁音再重新接受这种恶,哪怕一个简单的语句,说不定都会刺痛老婆内心深处的创伤。   洛繁音却没有那么脆弱。   洛繁音将衡昭压着她视线的手慢慢拿下。   顺着衡昭的侧脸,她看向远处的寒冰床,视线不由愣怔一瞬,半捧着衡昭手骨的指节也瞬间收紧。   衡昭能认出顾明瀚,她自然也能。   所谓的爹为了她所谓的娘,什么心狠手辣的事情都能做到。   作为被抛弃的那个,她早就习惯了。   可那是逆来顺受的音音,如今站在亡故二人面前的,是已经渡过生死劫的洛繁音。   洛繁音不动于衷地看着前面快要与尘土合而为一的二人,总是明媚的脸上闪过几分挥之不去的郁气,纤细浓密的睫毛遮住她好看的瞳孔,阳光下垂,在她的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此刻的洛繁音,神色厌厌,又病态地感到某种畅快。   是的,这个男人就该死。   这本来应当是好事,可为何她心里有些难过。   凡间的这场经历就像一场梦,只是这场梦里总是接连不断的下着雨,雾气弥漫,不算明朗,以至于洛繁音现在在回忆起来,只能回忆起宗门里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还有那些从骨子里就开始变得潮湿腐朽,令她心生不适的人。   顾明瀚给洛繁音留下的印象自然最深。   让她踏入宗门的第一步起,顾明瀚就给她的身上烙下了一个烙印。   不配。   她什么都不配。   不配来到宗门,更不配穿着所谓娘亲的衣服。   可谁知道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凡间的音音就像阴雨天从丛里冒出来的一株潮湿的蘑菇,被横行的动物踩踏撕咬,又被从天而降的枯枝砸晕破坏。   而现在,当初伤害过她的罪魁祸首以这种惨状横行在她面前。   洛繁音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抹奇异而瑰丽的妖冶色彩。   她无动于衷地站在衡昭身后,衡昭却忍不住侧头看她。   不等衡昭开口说话,洛繁音的喉咙里散发出类似破旧风箱一般的嘶哑声音:“阿昭,你看,那就是你要找的寒冰床。”   她的话语不变情绪。   似乎眼前这番情景与她而言无关紧要。   可实际上,衡昭低下头,就见洛繁音怀袖外的手攥得死死的,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   张显其主人并非表面那般从容平和。   衡昭手一挥。   那张寻找已久的寒冰床骤然飘在半空,但楚汾然和顾明瀚的尸体他并没有多加伤害,甚至原丝不动,还维持了原先的模样。   衡昭状似随意道:“这二人如何处理?”   “就这样吧。”   她没有虐尸的爱好。   就这样让人尘归尘、土归土。   而顾明瀚死前依旧挽回不了挚爱的尸骨,这对顾明瀚而言,已经是最残酷的大辟之刑。   -   遇见不想遇见的两个人,只是一道小插曲。   禁地深处山势陡峭,形如交椅,即便树木浓郁,但森林之中依然没有生灵的气息,整个林子陷入全然的寂静,安静到一只鼠兔雀虫闹出的声响都没有。   洛繁音都觉得不对劲。   “阿昭,这个地方确定有魔物吗?”   明明这里的山那么清葱,这里的水那么碧绿。   但衡昭却形色如常:“有些魔物并不是坏魔。”   并非会屠杀生灵。   洛繁音第一次听到过这种说法:“魔物还有好坏之分?”   “嗯。”衡昭点点头,“这处禁地一共有一万五千零三百二十只魔。”   洛繁音打了个激灵。   但她很快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但这里的魔族为什么只是镇压就好?”   洛繁音自小接受的就是仙族的教育,仙魔两立的观点已经牢牢刻入她的骨血中。   “如果对方是个善良的人,你会杀他吗?”   “当然不会。”   “那如果对方是个善良的魔,从未看一下任何见血的错事,你也会夺走他的生命吗?”   洛繁音陷入沉默。   衡昭却并没有把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她。   衡昭只淡淡地继续道:“这里的一万五千只魔从出生起,都只饮兽血。”   “阿昭,你怎么知道的啊?”   衡昭不断加深阵法的结印,面色如常:“龙君大人说的。”   “哦……”龙君大人说的,那必然就是对的。   龙君大人虽然残暴凶酷,可毕竟也是帮助他们先祖打败魔族的龙君大人,而且下凡修整结界,镇压残余魔族的事情本该由他们天上的仙人来做,现在还由龙君大人派出自己的使者亲自下来,已经是他们作为仙人的一种叨扰。   而且阿昭一路要去那么多地方修理结界,实在太辛苦了。   洛繁音不再质疑。   衡昭也并未多说。   “阿昭你辛苦了……”   奔波那么多个地方,修结界。   而衡昭听了洛繁音的话,眉头轻挑。   辛苦?   对他而言,修理结界的事情并不辛苦。   甚至哪里都这样,不论是神魔大战的生死九重渊,埋藏万千魔族的坟冢万魔窟,还是这处魔族最后逃窜的人族禁地,都只是他完成任务的一个分点而已。   他哪有那么心怀天下的大义感。   当初穿成这条龙,懒散万年,就被人族,仙族和妖族与魔族的战斗身唤醒。   他的龙宫地处边界。   没有人、妖、或者仙会想起这一战竟然会惊醒世间唯一一条龙。   在他们眼中,龙是存在于远古之中的善邪两物。   待他清醒后。   大战已经达到制高点,死生九重渊,每天都有无数战士的尸体挥洒鲜血,而他置身事外,像一个玩着游戏的玩家,看着一个个NPC失去生命,却并未找到独属于自己的真实感。   后来,那群所谓正派的人族和仙族渐渐落于下风。   他们哭诉着,大着胆子派人来到他的第一个龙宫,只求他能出手相助。   可这群仙人看到他巨大雄阔,可开天辟地的赤黑龙形,眼中的畏惧远胜亲和。   他本不想出手。   他的存在已经是天道的漏洞。   怎会有人从另外一个世界变成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物种?   即便他素来憧憬华夏龙族图腾的存在,可他同时接受了唯物辩证的教育,不习惯作为一条龙,也不习惯这里的人转手间就能决定他人生死。   并且,在他几次罕见的几次睡醒光景来看,这里没有绝对的善和恶。   仙族之中有贪生怕死,争当逃兵的废物和叛徒。   魔族之中亦有不曾伤害过人命,重视母子情深、兄弟情谊的好魔。   可惜天道逼迫他作出选择。   看着仙族日渐消亡于魔族之手,他沉睡时经受的剔骨之刑就愈发严重,感受着一片一片龙鳞从经脉里断开,生生被拔出来的痛感,他最终选择了出手……在死生九重渊以一己之力镇压万千魔族,这才将神魔大战的进度拉到最后。   而结果呢……   所谓正派,洋洋得意,兴然地摘取胜利的果实。   甚至还不断排斥那些帮助过他们的妖族。   妖魔,妖魔,都是邪物。   而失败的魔族则放弃死去的万千同僚,奔走逃亡。直到现在,他还要不断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族。   也只能他去镇压。   在他的镇压下,不曾犯下罪孽的魔族不过是换了另外一个地方生存,如若换了旁人,这些魔族余孽只会被斩草除根。   于是,衡昭选择了这种方法——   这种不被天道认可的方法。   无人知晓。   魔族一日不灭,他的鳞甲就犹如火烧。   -   禁地的魔族很是安分,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但洛繁音走在丛林里却觉察到无数双眼睛,正在好奇地看着她。或懵懂、或单纯、总归没有之前两个地方来得那般凶狠。   甚至在他们准备御剑离开时,近地的碧绿水谭波纹荡漾。   远远看,竟然离奇的组合成了洛繁音看不懂的新图案——BB~   紫剑之上,洛繁音仔细琢磨这两个图案的意思。   她琢磨不出,总觉得这样的图案形式让她感到难言的熟悉感。   似乎阿昭之前送给她的炼丹册子,上面就有差不多的图像,不过那是“g”。   不是现在的“BB”。   似乎觉察到洛繁音的疑惑之处,衡昭默然笑了一下,他也低头看向远处越来越小的水波图案,睫毛漫不经心地垂着,眉眼一如既往的寡情,但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溢出,莫名轻柔且温和。   “是再见的意思。”   “再见?”   “嗯。”   还是他教的,不想只写了一次,他们就会了。   -   一路念叨着这个图案。   他们终于到达大陆的极北之端,也就是当初音音大师兄,顾叙之飞升渡劫的那个山渊。   九重秘境在极北之地,代表了无尽的严寒与冰酷,这里的冰雪下了数万年,和这个世界俨然同源,洛繁音上次过来的时候动用了自己的财物换取无数驱寒取暖的衣物,还炼制了众多的暖周丹,可即便如此,她站在大师兄顾叙之的长剑之上时,还畏畏缩缩的,差点被冻得涕泗横流。   可现在,物是人非。   她从衡昭的紫色长剑上下来,原本料峭欺寒的风落在她面骨上,不过凉凉爽风而已。   但这风依旧很大。   洛繁音理好耳边乱飞的发丝,一抬头就看见衡昭面色冷酷,眼睛直直地看向远处。   “阿昭,怎么了?”   这前面有什么东西吗?阿张怎么看的这么入神?   毕竟和衡昭的修为有些差距,就论平时的警惕心,洛繁音也大不如衡昭,衡昭刚到一个地方,他的神识必定囊括千万里,用以觉察此处是否有危险之物。不想这么一检查,危险之物没发现,却发现了一个尚且算的上熟稔的人。   “这处有人。”   叙清飞升的那个山头,正有一人影攒动。   此次叙清下凡,前来此地搜寻音音的魂魄,根据凌瑶仙人的言语,凡人是能够起死回生的,但有前提。   首先便是收缴其三魂六魄。   再借由魔气,将她重复为最初的那个人。   可无论叙清在这里怎么搜寻,他连音音的一魂一魄都发现不了。   叙清眉头紧皱。   他只是一剑剜了音音的心,音音的魂魄会散得如此之快。   叙清毫无所获。   正当他准备离开之际,紫剑冰霜,三人骤然交锋。   叙清眉眼冰冷。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洛繁音,洛繁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躲避不及的叙清仙人。   但他们的面色都很淡。   洛繁音看着这个和他有婚约的仙人,明明没认出来他就是大师兄顾叙之,可洛繁音的心在一瞬间沸腾,呼吸骤停,她的柔软指腹情不自禁地轻轻搭在左胸膛。   就是这个地方,曾被一箭穿心。   血流不止。 第33章   蓬勃鼓动着的心脉搅起痛意依旧不减, 怀揣着淡淡的畏惧和疏离,洛繁音不想多看叙清一眼。   叙清更是心怀旁事,只想立刻将音音的魂灵收整。   等他起身, 才发现有外人。   而这个外人就是他姻缘石上,真真切切刻下名字的未婚仙侣——洛繁音。   可这位小莲花仙子不是足不出户, 素来只爱在天边仙界出现。   现在怎么会下凡?   还和这样一位外貌不俗, 实力也深不可测的人搅合在一起。   叙清眼神定定地看向衡昭, 男人的容貌极其盛绝, 斜眉入鬓,凤眼微扬, 瞳孔之中隐隐泛着金色的光, 五官是精致无比,如雕如琢, 有些人徒有美貌, 那这种美貌则是虚脾、软弱的, 而眼前人的张扬,则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股妖孽般的妖冶惑人。   衡昭视线也并未回避。   因为洛繁音心念叙清的缘故, 曾在在别处仔细观察过叙清,论容貌,清明俊美, 论气质,寒凌如冰, 俨然就是那寻仙人之中最端庄雅正的代表, 无欲亦无求。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些仙人对叙清推崇备至。   二人视线碰撞,丝毫不相退让, 无声的火花在他俩之间翻滚而起。   最终还是叙清先收回视线。   刹那,却被拉得很漫长的沉默光景中,叙清黝黑的瞳仁里泛起几缕幽暗的光,在他和衡昭视线交锋的那呼吸间,他居然有些本能的警戒,这种异样的防备驱使着他软下腿骨,弯下脊柱。   这种被压制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而这世上,也鲜少能压住他的人,所以,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尚且不知,叙清的身形便转向洛繁音。   他丝毫未认出洛繁音就是他曾经伤害过的音音。   二人不仅容貌相差巨大,性格也迥异。   音音敏感胆怯,那是丛林里冒出的一株阴郁蘑菇;而洛繁音则光彩四溢,和天上的神仙妖兽都往来密切,就因她和妖修走得过近,才会被诟病她的莲花血脉不纯,仙气乱杂,不算正统仙。   “繁音仙子,你怎在此。”   明明他们是彼此名字都刻在姻缘石上的未婚夫妻,叙清出口的称呼却疏远无比。   一声“繁音仙子”,就把洛繁音拉到了普通人的距离。   洛繁音抬头看向叙清,叙清眉眼清俊,骨子里就带着仙风道骨的气质,一身白衣在身,还是那个高高立在山头俯瞰众生的叙清仙人。   她从来没想过能将这样的人拉下神坛。   甚至在姻缘石刻下名字前,她从未伸手去拉过。   直到今天,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和叙清仙人之间出现姻缘关系。   不过之前的她的确很喜欢围着叙清仙人转。   叙清仙人的模样这么好看。   那时的她就像天上的那群仙女一样,只把修炼当玩笑事,只求这辈子可以规规矩矩、安安生生地度过,最好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仙人结为道侣,那便最好,如若不能,那就选择独自美到老。   但她的命运和那群仙女出现岔路。   在她从黑莲花化为人形前,就被前来沐浴的叙清仙人迷了眼,仙人沐浴只穿着薄薄的一层衬衫,男人好看且饱满的肌肉在素色长纱里若隐若现,涉世未深的她生生看红了脸。   那时的洛繁音循规蹈矩,把努力修炼当为己任,能放任自己多看两眼男人好看的躯干,就已经可以算是轻狂孟浪的行径。   那时的叙清仙人大抵已经发现了她。   不,是一定发现了她。   对方眉心的金轮忽然亮起,只这么一眼,冰冷残酷,远处还是莲花形态的她花枝颤抖,如若经历疾风骤雨,等叙清仙人走后,第一次化为人形的洛繁音连将手指提起的力气也失去。   这应当就是仙人们所谓的喜欢。   她的心跳得那么快,耳朵又那么红。   喜欢到,她甚至为了这个男人瞬间化形。   而那日起,时常往三万丈高姻缘石处四处转悠的仙人们看到新出现的她就议论纷纷。   “就是她,她和我们的叙清仙人有了姻缘?”   “实力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也就一张脸,出众了些而已。”   “这还只有一点出众吗?她张脸真是得天独厚……”   大多数人见到她只议论她的脸,可她还是听到了些许新的内容。   姻缘?   她和谁有姻缘,这些仙人们说的是她吗?   洛繁音被另个池子的白莲花精们团团围起,她们素来不做交谈,但这次这群漂亮的白衣女仙子热情得很,左右两边挽住她的手腕,好似她们是一对并蒂而生的莲花。   “繁音仙子,你什么时候和叙清仙人有了交集?”   “叙清仙人?是谁?”   洛繁音似懂非懂地问询。   “你何必还要瞒着我们?我们都喝一处灵泉水长大的,再说现在姻缘石上都刻着你和叙清仙人的名字,你们俩可不就是天道都承认的仙侣。”   说着说着,白莲花们语含醋意,洛繁音却没有听出。   切时,东边白光一闪。   正是从东阙宫里闭关出来的叙清仙人。   男人白衣在身,一头乌黑长发只用一枚简单的白玉簪子束起来,可即便这么简单的装饰以衬托的男人面如冠玉,私下喧闹不已,而洛繁音只觉得耳边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全是响动。   那群白莲花仙人们说的话,她听得都很不正切。   此刻,洛繁音呆呆地看着前面。   叙清一步又一步,渐渐朝她逼近。   “繁音仙子。”   “是。”   洛繁音的心尖打了个颤。   她虽然见过叙清仙人沐浴时的样子,但她还不曾正眼瞧着过眼前人的脸。   当下被男人唤起自己的名字,洛繁音这才抬眼,睁眼瞧着眼前的人。   就这么一看,呼吸越发凝滞。   果然是天边所有仙女都喜欢的仙人,这种容貌气质,都惊为天人。   不,他本来就是天人。   “同我去姻缘石那处。”   男人的声音语气尤其冷,似乎情绪并没有起伏,他平淡又冷静地看着洛繁音,似乎眼前人并不是他最亲密的未婚道侣。   叙清仙人喊她去姻缘石那里,只为滴血。   虽然姻缘石上出现了他们两人的名字,还需双方滴血,这段婚事才被双方承认。   洛繁音已经忘记当时手心刺出一滴血时候的心情,但她却记得,叙清仙人清冷淡漠的神情。   后来的她在白莲花们的撺掇下,不断向叙清仙人靠近。   他们会成为被天道祝福的道侣。   那她自然能暖起叙清仙人的心。   所以叙清仙人每次出现,叙清仙人的身边都有她。甚至后来她知道叙清仙人在东阙宫闭关,实则下凡渡劫,就动了心思,也下凡去寻,还特意请求凌瑶仙子把她和叙清仙人分去同一个世界。   只是她有些倒霉。   没有遇到叙清仙人,却遇到了一个疯疯癫癫,一剑挖了她心的剑痴大师兄。   直到现在,心口还是疼的。   但是这些不过前尘往事。   冲虚山不再落雪,在衡昭和叙清的灵气助力下,金光穿过云层,落在洛繁音面前,让洛繁音的脸有种凝脂般的细腻质感。   叙清终于抽出时间打量洛繁音。   许久不见,洛繁音似乎还是原来的模样。   穿着暖玉色的仙衣,上面有十字花纹的金色扣子,长发飘飘,挽成了一个好看的发髻,衬托的皮肤更加瓷白。眉眼精致而俊俏,嘴唇微微嘟起,唇线柔和,唇色红润,漂漂亮亮的,像是古画里的美人。似乎还走了神,等她回神,那双褐色的桃花眼此刻却睁得更大些,里面透露着茫然,还有几分慌乱。   觉察出她的异样,叙清的视线骤然一停。   洛繁音似乎和原来有些不同。   以往的洛繁音漂亮的就像河蚌里清润的珍珠,温润洁白,又像可爱的小兽,只要看到他,眼里就只有他,对旁人不屑一顾。   可现在不同。   洛繁音并未直接朝他走来,也没有朝他绽放出熟悉的笑容。   她只隔着距离,远远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比以往更为圆润,若含秋水。甚至她的腰骨挺得很直,很明显,她整个人绷紧起来。   同时又更显纤弱。   好似他一伸手,就能将她的腰肢折断。   叙清一言不发。   可叙清的视线让洛繁音有些不舒服,她后退一步。   无形之中,她躲在了衡昭身后。   衡昭将这幅场景纳入眼底。   他轻轻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叙清的视线,和面对洛繁音的温和从容相比,此刻的衡昭雍容又冷淡,他漫不经心地垂眼,梦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叙清仙人怎会下凡?”   变客为主,衡昭半耷着眼,他慢条斯理地问出了洛繁音的心声。   洛繁音也看向叙清。   是啊,叙清仙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还在渡劫么……   不知何时起,洛繁音已经不关心叙清渡劫情况如何,此刻的她躲在衡昭身后,男人背影稳重宽阔,和她出之前玩世不恭的性子截然相反。   这让洛繁音心生一种安全感。   叙清终于收回实现,紧紧抿着的唇上下抬阖:“本仙有事。”   简单的四个字,说了等于白说。   深谙某种废话文学的衡昭知道自己当下被敷衍了。   他也不在乎。   因为不是什么人相处,都会掏心掏肺。   更何况叙清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他的对手。   “那不知仙人是否处理好了,如若好了,我们也要在此处理些事情。”   衡昭明目张胆地开始撵人。   洛繁音也跟在后面轻轻点头。   其实洛繁音很不喜欢这种尴尬氛围,尤其叙清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让她寒毛炸立,很不舒服,洛繁音悄悄舒了一口长气,将光洁额头上掉落的几丝不是凌乱的刘海打理好。   她悄悄扯起衡昭的衣袖,素白的指尖宛若葱白。   声音很小、很轻、却躲不过两个仙界大能的耳朵:“阿昭,我们等他走了再开始吗……”   开始什么……   自然是找孙郸望的魂魄。   越是往后拖延,洛繁音越是胆战心惊,就怕慢了一秒,她师傅的魂灵就聚合不齐。   而叙清这头,他没有找到音音的魂魄,还要去别的地方寻找,便不会在此地久留。   三人却各怀心事。   短暂相遇,再分别。   只是叙清离开前夕,视线重新落回忐忑不安的洛繁音身上。   “你可同我回天上。”   对方语气平淡,似乎只把她当一个顺路带走的过客。   但他的话音刚落,三人视线交锋。   洛繁音闻言,极为缓慢地眨眨眼,似乎像没听懂一般,这位漂亮美艳的小仙女当即陷入两难。   不,她不想回去。   她也不能回去。   师傅的魂灵还没收好,她不能下了凡,却当无事发生。   可她素来不会拒绝叙清的要求。   洛繁音扯了扯衡昭的衣袖,目露求救之意。   衡昭自然知晓孙郸望对洛繁音的重要性,但他不确定的是,在洛繁音心里,叙清是否更重要。   自古不是只有忠孝难两全。   要师傅,还是要仙侣,这个选择亦如是。   这个还是只有洛繁音自己能做出选择。   所以他并未轻易出口。   他无法替洛繁音拒绝叙清的邀请,甚至衡昭闲散想着,洛繁音倚靠叙清的仙力和见识,说不准就足以复活孙郸望。   洛繁音的确很纠结,渡劫前的她一向以叙清为重,叙清是她姻缘石上的命定仙侣,如果不出错,她要和叙清一起度过这漫长岁月,所以她本能地选择靠近叙清,希望能用自己的心软化这朵冰山上的花。   另外一种本能渐渐冒出了颤巍巍的嫩芽,告诉她不要靠近这个人。   洛繁音的沉默被叙清看在眼里。   不知何时,洛繁音开始亲昵旁人。   不过这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需要的,只是找到音音的魂灵,复活音音,然后重新渡劫。   不,还是有关系的。   洛繁音……她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道侣,怎可和旁人走得这么近,还是这么一个他看起来都实力雄厚,并非仙界土生的仙人……   叙清思绪万千,他的脑海不断盘算着仙界的妖修,亦或是少数的魔修,可从未有妖/魔如眼前的男人一样,带着此般难掩的斗气,能一眼认出他说天上的仙人,却丝毫不谦逊,视线也不避。   衡昭的实力他捉摸不透,太过神秘了。   衡昭绝非天上的神仙。   盖棺定论很容易。   但这个结论却并不让叙清满意。   叙清看向衡昭身后的洛繁音,神色冰冷,那双幽黑双眸好似刚从寒了千百年的潭水里捞出,记忆里那个喜欢缠着他的少女和眼前的身影重叠起来,万千复杂心思涌上心头。   洛繁音脑子简单,单纯无比。   不会认识这样的妖修。   再者,如果是之前的洛繁音,一定会立刻来到他身边同他走。   他不是瞧不出的洛繁音的拒绝,但就是因为他瞧出了洛繁音的踌躇,叙清的那双黑眸才更显深邃无比,冷淡中藏着丝缕的不悦。   “我送你回去。”   叙清骤然开口,同样的言语,可这次,叙清的表情更加冰冷,男人的下颌线笔直欺寒,整个人像从冰窟窿里面捞出来的一般。仿佛这句话不是征询洛繁音的意见,而是另外一种强迫。   洛繁音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原本晶莹白皙,小巧精致的脸颊失去血色,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如果瞳孔是一汪水,那里面掠起的涟漪早就变成巨浪。   她一直看不懂叙清。   这个人就像丛林深处的雪山,外面绿意盎然,里面却冰冷无情。   算算年月,她捂了这个人足足捂了几千年,可还没有现在她远离叙清仙人时,叙清仙人说的话多。   见洛繁音没出声,叙清继续道:“你应该在天上。”   言下之意,是洛繁音和衡昭在一起并不合适。   可惜洛繁音没有懂他的意思。   现在洛繁音满心满意都是将师傅的魂魄收拢起,甚至因此还积聚了勇气顶撞这位仙界的未婚夫。   “叙清仙人,我不想回去。”   “什么。”   叙清的眉头皱得更紧。   衡昭一直没出声,他的手懒散地搭在手臂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袖摆上的金色纹路,指甲修剪的格外好看,指腹透着浅淡的粉色,而指节的主人此前只随意地看着这二人交涉,现在觉察到洛繁音的抵触,衡昭松垮下互搭在胸前的手,上前一步,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说了,不想同你回去。”   衡昭还是他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可这副模样在叙清的眼中恶劣又放肆。   可这又如何。   衡昭不是压制自己本性的人,他挡在洛繁音面前,懒散得下垂着眼,可回应的话语里带着些许玩世不恭。   这让崇尚端方稳重的叙清不满意。   “繁音,过来。”   但他即便这样,洛繁音也没有上前一步。   叙清轻轻紧了紧眉头,这种失控的感觉愈演愈烈。   而洛繁音似乎鼓起了勇气。   之前她却不懂顾皎皎有何资本横行宗门却无人敢反驳时,衡昭就和她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人惯着,即便是毫无道理的撒泼,装傻都能理直气壮。   现在的她终于隐隐感觉到类似的感觉。   哪怕衡昭只是站在她面前,只是简单地帮她说了一句话,洛繁音就感觉一直昏暗的心湖里骤然亮起一束光,这束光带着清新的空气,惹人神思不属。   “我现在不想回去。”有了支持,洛繁音再次重复,语速很快,似乎怕稍微晚了些,这些勇气就会消失殆尽,“我和阿昭有事要做,很重要的事。”   不等叙清仔细询问她有何事情,衡昭却确定了一点,那就是洛繁音不想回去。   这就够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插语:“叙清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叙清仙人你不是向来只在东阙宫里闭关,私自下凡来到房间,可否得了龙君大人的批准?”   ——龙君大人的批准   自然没有。   他来得匆忙,忙着收集音音的魂魄,还没来得及请示龙君大人。   可眼前这个无名妖修怎能这般和他说话。   叙清在天上遇到神仙或者妖兽,都不曾被这么对待过,所有仙人看到他都毕恭毕敬放,轻言语声,但眼前的一身反骨,甚至他还带坏了洛繁音,勾着洛繁音来到凡间。   果然是不懂礼数的妖物。   叙清被冒犯到,唇线犀利而绷紧,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他在不悦的压迫感。   衡昭却不以为意   作为天底下唯一一条龙,如果还需要压制自己的脾气,那可就太憋屈了,衡昭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数不清的日子,除了在天道那里吃下了个大亏,何曾在旁人面前落下面子。   更何况眼前这个还是让他不喜的叙清。   衡昭低着头,他再抬头时,忽明忽暗的光照在他略显金光的瞳孔上,某种放浪形骸般的痞劲儿俨然遮不住。   而等他再出口,声音和平时的懒散不同。   “我和繁音仙子下凡,为的是压制凡间暴动的魔物,不知叙清仙人此次前来,可否得了龙君大人的命令?不过若小仙记得不错的话,当初第一次神魔大战结束后整个仙族就不再插手魔物之事,此次叙清仙人下凡是否是仙族愿意镇压魔族,既然如此,那龙君大人不必如此费心费力,以后镇压魔族之事就交由仙族好了……”   阿昭居然这么和叙清仙人说话!   洛繁音偏过头偷偷瞧了衡昭一眼,男人侧脸线条干脆利落,唇角微勾,看起来并不好惹。   也的确不好惹。   毕竟阿昭已经不是在温和地提醒叙清仙人,而是拿天界例法压制。还拖天上那么多仙人下水,似乎只要叙清仙人应下阿昭,应下他就是来帮忙的,那么那些天上的神仙转眼就会下凡修结界。   她要是叙清仙人,怕是要被衡昭气到吐血。   毕竟那些神仙只想着自己修行,危险的魔物,他们自然避之不及。   衡昭的这番话威力极重。   洛繁音怕叙清听了动怒,到时候对阿昭动手怎么办,虽然她没见过叙清出手,但看仙界那群仙人看到叙清仙人时的尊敬样子,洛繁音不敢托大。   觉察到叙清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洛繁音悻悻地摸着鼻尖,小声解释道:“我渡过生死劫了,不是以前的小弱仙……我们,得了龙君大人的命令,下来修结界。”   没说什么时候下凡渡的劫,也没说怎么渡了生死劫,洛繁音的睫毛黑如乌羽。   将那些情情爱爱抛出脑后。   其实洛繁音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她实力大增。   可以来和衡昭一起下凡。   所以叙清仙人不用担心。   但听在叙清的耳朵里,这话就是另一种拒绝,他再次问询,洛繁音却依旧拒绝了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脱缰。   确定了这一点,叙清素来澹泊寡欲的面骨罕见地出现了某种难以压制的烦躁神色。 第34章   看着还默然的叙清, 洛繁音遮掩下面上的紧张情绪,天上的神仙不得随意下到凡尘,还好她是跟衡昭一起来的, 不然回去说不定都要被龙君大人惩罚,洛繁音默默松了口气。甚至, 她还嘴角勾出温和的笑意, 贴心地提醒对方——   “叙清仙人还是快走吧, 这样被别的仙人发现, 就不合适了。”   寒冷的山颠并没有任何自然生物存在的迹象。   忽而朔风起,吹乱了洛繁音本就散在额边的发丝。   洛繁音并不冷, 她伸出直接将那些不守规矩的头发轻轻捋到耳后, 可某些头发就和有了自己的反骨一样,丝毫不服她的管理, 刚刚撩到耳后, 又被风儿吹到前端, 发丝细密,长度巧合到戳着她的眼睑处, 有些蛰眼。   洛繁音不舒服地眯眼, 两弯月牙眉平缓流畅,首端却紧蹙。   她话音落下,三人陷入久久寂静。   而她是不舒服的皱眉, 落在叙清眼里就是疏离。   叙清的脸色很难看。   将那抹失控的异样感强压下去,叙清的面容愈发冰凌。   “随你。”   洛繁音松了口气, 叙清仙人这个意思就是随便她……   那她不用跟着叙清回到天上。   洛繁音的表情松弛了些, 她忍不住, 依旧伸手撩头发。   可透过乌黑的发丝,洛繁音看着叙清, 指尖蓦然停滞在眼前 。   这还是她头一次发现叙清脸上除了冰块还有火焰,是她说的话惹叙清生气了吗?还是自己不和叙清离开,叙清有些不满意……可是之前她每次和叙清相处,叙清都有些躲避,从来没有主动问询过自己是否要和他一起去某个地方啊……   所以一定是她看错了。   叙清只是出于礼节,这么一问而已,她如果真和叙清离开,说不定才会碍了叙清的眼。   就此,洛繁音礼貌地将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目送叙清离开。   而叙清和洛繁音之间的反应让衡昭心生质疑。   这二人不都已经是未婚夫妇了吗?   相处之间怎么会如此生疏且别扭,看这样子,就像两个陌生人强行被凑在一起,所有的招呼和问询都是出于礼节,而并非发自内心。   洛繁音在叙清的声音里消失在眼前后,紧张的手指才放松下来,发白的指腹重新充盈血色,原本绷得很直的脊柱也随之松垮,这模样太过松弛,仿佛给她一张床,她下一秒就能横扑上去。   “你……”   “嗯?阿昭你说什么?”风声大,洛繁音没听清,怕衡昭听不见,她且重复了一遍,“阿昭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衡昭沉沉地看下洛繁音,还是问出了口:“怎么感觉你们很疏离。”   “疏离?”   “之前你说不想见叙清仙人,我还以为只是口上快活话,没想到这次遇到叙清仙人,你的神情态度和之前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就感觉,之前你的眼底都有光的,可现在,你似乎很排斥他。”   现在的洛繁音看向叙清有没有光衡昭不清楚,但他知道,洛繁音对叙清似乎并非那般亲近了。   蓦然被衡昭言中心事。   洛繁音眨眨眼,忍不住舔了下唇。   在洛繁音不开心的时候,她的视线总是看向脚底,长长的眼睫毛往下耷拉着,在她的下眼睑形成两汪难以忽视的阴影。   “的确有一点吧,因为,叙清仙人太清冷了……”   她顿了顿,很快续上自己的言语:“还有,我不知道该如何对着他说不……”   现在只有衡昭在,洛繁音的确松了一口气,叙清走了就好。   这也太吓人了。   在天上刻意避着不见,没想到下凡她还遇见了叙清……   衡昭久久地凝望着洛繁音,但洛繁音明显比他还纠结。   罢了,现在问这些做什么。   衡昭再次把今天的要务牵扯回来,他看着眼前茫茫的雪地,再往上看时,天空高远,不见穹顶。   “说这个了,找你师傅的魂灵要紧。”   “嗯,好。”   听衡昭这么说,洛繁音再也顾不上之前在叙清面前需要顾忌的体面,头发乱就要乱吧,还是师傅的魂魄最要紧。   洛繁音循着记忆,走向顾叙之最后飞升的那片地界,虽然冲虚山是一座山,但山顶就像被人用长剑削过一样,平平整整的,极为辽阔,若初来乍到,还以为自己走在平原。   洛繁音渐渐往山崖边上走。   她不知道如何去寻,但衡昭手上有一种寻找人魂魄的特殊之法,甚至还有安放魂魄的神器,看衡昭不再懒散,而是正经的四处勘察,洛繁音的胸口流过湍急的热泉。   时光缓缓流逝,他们却一无所获,洛繁音的心渐渐的揪了起来。   洛繁音咽下一口口水,明明并不冷,可脸上的血色却渐渐消失:“阿昭,是不是找不到了……”   衡昭的面色也很凝重。   但他看到已经红了眼的洛繁音,视线骤然一滞。   啧,两个眼睛红彤彤的。   就像一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一样。   曾经养过一只华夏白兔子的衡昭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洛繁音的脑袋,可探出来的手却重新收了回去。   “能找到。”   洛繁音稍闷地看着衡昭。   还能么……   衡昭却没有在看她。   转眼间,男人手上结印不断,很快,一个金色的八角星阵法出现在他的面前,金光闪闪,就和他金色的瞳孔一样,总是绚烂夺目。   “这是什么啊?”   “搜魂阵。”   衡昭作为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非土著巨龙,什么阵法,医术,还是炼丹术,他最初接触下来,什么都不懂,他就宛若一张纯白的纸,后来这张纸密密麻麻,印刷了无数的字体,那些漫长岁月里,衡昭除了被天道压迫着镇压魔族,就是看书充实自己,什么书都看,千万年的光景,他的脑子已经是一个极其完备的图书馆。   这个搜魂阵便在他的阵法书里出现过。   手法颇为复杂,结印的每一步都需要多加小心。   但最后阵法成,金光肆意的那瞬间,衡昭觑见小仙子眼中的崇拜,觉得那些曾经闲来无事的努力还是值得的。   这个金色的星星共有八个角,指向八方。   在短暂的停滞后,八角阵法的某个角金光更深。   衡昭如玉的面骨深邃异常,原本狭长的双眸眼尾挑起,懒地极品的唇线弧度变得柔软,喉结轻滚,从烟嗓里溢出来的笑意惹人面红耳赤。   听她笑,洛繁音看向他。   衡昭收了搜魂阵,再说话时,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肆意。   “我就说,能找到。”   -   也难怪两人在山顶找了半天,也不知孙郸望魂魄的去向。   正常与凡人离世,他的魂灵并非立刻就会入了轮回道,相反,魂灵会在人间停驻几年,生前的冤孽缘分,其魂灵死后都会一一纳入眼中,某种意义上,没个三年五载,肉身死去的魂灵都排不进轮回道的门槛……毕竟每日、每个小世界,死了的人太多了。   运气好,孙郸望为了守洛繁音的肉身在此久留,运气不好,孙郸望的魂灵散在大陆各处,但总归还在这个小世界。   搜魂阵不会出错。   衡昭带着洛繁音按照阵法上的指引来到崖边。   洛繁音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这个地方她太过熟悉,如果她的记忆没出差错,这个地方就是她最后肉身埋葬的地方,她的师傅为了给她报仇,将她肉身埋葬于此,最后带着几枚兽丹冲向顾叙之,选择自曝。   不等她想明白,衡昭的动作更快。   厉害的大妖怪不过一抬手,洛繁音凡间的□□就从厚厚的冰层里翘出。   音音的肉身苍白无比,但几年的冰霜之下,尸体还维持了死前的模样,表情狰狞,目眦尽裂,胸口的衣服被染上血红的颜色,无声彰显那处就有一个血窟窿。   突然看到自己的肉身,洛繁音明显陷入了惊讶。   不一样的长相,不一样的身体形态,但都是她的灵魂呆过的地方。   光是看着这副身体,她好像就回温了当初的痛楚。   但衡昭挖出音音的躯体,为的不是伤害洛繁音,而是他的阵法最后指向的方向,就是洛繁音的躯体。   可孙郸望的魂灵气息若隐若现,并不强烈。   衡昭皱起眉,想起什么,他抬头询问洛繁音:“音音死前,是不是还怀揣着那个传音器?”   “传音器?”   洛繁音桃花眼一亮,里面星光璀璨,不再昏暗:“对!就在胸口位置!”   “你找找,你师父的魂魄就在里面。 ”   衡昭不方便搜寻音音的尸体了。   洛繁音闻言,已经探出手。   瞬时之间,洛繁音从音音染血的前襟取出一面玉质长节。   衡昭成功地在传音器里面发现师父的魂魄。   更有甚者,衡昭觉得传音器比他们提前准备的护魂台更有用,或许是因为这面传音器曾经为洛繁音所有的缘故,所以孙郸望的魂灵在里面十分稳定。   但洛繁音什么都不知道。   看看洛繁音紧张的样子,衡昭细细和她解释。   “传音器之前我设置过一次保护诀,为的就是防止你在沧海宗遇到什么危险……不想你那肉身死了,你师傅的魂灵却被很好的吸入其中,还被保护了起来。”   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昭,谢谢你。”   衡昭正在输出灵力安抚老师的魂灵,闻言抬头,眉梢一挑。   颇为疏浚勾人。   而他手中的传音器原本就是手指粗的一节空心玉棍,清透美丽,毫无杂质,现在洛繁音却能看见里面出现十数条小蝌蚪般的游影,灵活敏捷,飞快地在里面畅动着。   洛繁音的眼眶彻底湿红。   桃花眼的绽开之处,红意氤氲,连带着眼尾那枚每小小的红痣也愈发妖艳。   将万千酸涩压在心底。   她无声地抽了抽鼻尖,出声感谢衡昭:“谢谢阿昭,要不是传音器里面阿昭设置了一个保护诀,师父的魂魄肯定早就要消散在这个世界。”   “……嗯。”   衡昭却不需要她这般谢意。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当初设下的那个保护诀,保护的是洛繁音。   -   了却一桩极大的心事,洛繁音和衡昭带着师傅的魂魄回到天上,剩下来的事情便是洛繁音在衡昭的教导下,将孙郸望的魂魄运用魔气,融为一体。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看着洛繁音不断被他释放出来的魔气刺到手,桃花树下衡昭原本懒散靠着的腰背,终于慢慢挺直,他抹去不是何时落在他薄唇的粉色桃花瓣,眉目清润如玉,丝毫不见压迫感。   “还要继续么?”   衡昭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他看过去,洛繁音的半只手已经发黑。   但她依旧没有抽回手臂。   努力用灵气压制魔气,并尝试着驱使魔气。   “继续。”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洛繁音的进度却极为缓慢,到目前为止,不过只能驱使极少部分的魔气,少到哪怕洛繁音给孙郸望准备了合适的躯体,却连孙郸望的一魂一魄都融合不进去。   “你是天上灵池水边的莲花化为的仙子,本源就和那些魔物不同,若要强行融合魔气,要受不少苦……不过如果想要你师傅复生,明明有更便捷的方法不是吗。”   洛繁音知道衡昭的意思,但她却慢慢地摇摇头。   在魔气的侵扰下,她的手臂静脉几乎快要爆裂,在她白瓷般的皮肤上鼓鼓而动。   这种感觉恰似无数只蚂蚁噬咬着她的筋肉。   又酸又麻,到了后面,奔涌而来的,更多是难以忍耐的肿胀痛感。   她咬着牙,下唇血色尽失,却还记得回应衡昭:“如果让师傅的魂魄进入轮回道,那下一世的师傅就不是这一世的师傅了。”   入了轮回道,三魂六魄会被打乱。   哪怕少了一个魂,或者一个魄,那都不是她师傅。   洛繁音慢慢道:“师傅是个那么骄傲的人,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甚至为了可以专心炼丹,师傅能够不找道侣,不要子嗣。如果让个这么厉害的人忘记一切,看着忘记炼丹,从头再来,那我复活师傅也没有意思。”   这种言论无疑点醒了衡昭。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从来不曾想过原来的世界里自己会如何存在。   是死亡……   还是有个新的人代替他存在?   骄傲如他,自然不愿意他的好友身边出现的人不是真正的他,而是一副躯壳,如果这样还不如让他死去,然后自己的存在永久印在好友的心里。   可如果真有一个人会替代他存在于那个世界,那自己攒下的那么多荣誉、即将接受的状元采访、甚至不算小数目的存储金额势必都要归于他人。   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会被另外一个人占有……   光是简单地设想,衡昭就不由咬牙切切。   只是这种复杂心情没有持续很久,那群一直找不到他的妖仙不知闻到了什么味儿,找到了他这里,哦,也不算他这里,毕竟他现在在洛繁音的桃花居。   而妖修也很热闹。   在小红狐狸的带领下,来到桃花居。   洛繁音平时就和妖修们处得好,虽然这群妖修总是嫌弃她瘦巴巴的,身上没肉,但她依旧能感受到妖修的好心。   对于来桃花局做客的妖修好友,她表示热烈欢迎。   还取出了上好的桃花酒。   只是不知何故,妖仙后脚刚到衡昭前脚消失。   “咦?龙君大人不在这里吗?”   “龙君大人怎么会在我这里。”   妖仙头头指了指红色的阿狸:“阿狸说的。”   洛繁音失笑。   刚想说她都没见过龙君大人呢,她只见过了对大人的使徒,这群妖仙就风风火火地离开。   有个别聪明的还顺走了她两罐桃花酒,洛繁音看在眼底,不由绽放出了个柔俏笑容。将摆放好的桌椅归为原位,她把红色的小狐狸抱在怀里,葱白如玉的指尖点了点小狐狸的脑袋,最后落在小狐狸缺了一脚的耳朵上。   “刚刚去哪儿玩了?”   “~”   【去看破石头了~】   【那块破石头有什么好的,这群臭妖怪个个都去磨爪子~】   小狐狸有如此言语,自然是因为它已经付出实践。   洛繁音跟着衡昭下凡,它一只小美狐便在天上四处闲逛,本来想着去衡昭的宫殿里晒晒太阳或者磨磨爪子,就发现衡昭的宫殿外站了好多大妖怪,一个个站的笔直笔直的,手上还拿着一种薄薄的、叫做“纸”的东西。   但突然,一群大妖怪吵闹起来。   叽叽喳喳,哐当哐当。   随后一群大妖怪就往别处跑。   阿狸自然要看热闹。   还在前排看,甚至特意把自己的小身板挤了进去,看到这块格外高大的黑色石头,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它看不懂的东西,阿狸还以为这块石头能带给它怎样舒爽的磨爪之感,没想到平平无奇,还不如去那只臭龙的龙宫柱子上磨爪子,有时候力气用得大些,还能往下掉金粉呢~   可惜洛繁音不是衡昭,她听不懂小狐狸的言语。   她只醉心沉醉于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里,闭上眼睛,表情极为平淡,心湖却涌动不息。   凡界和仙界的时间流动并不相等,她在下面过了一日,和阿昭去了好几个地方修复阵法。   可等她再回到天上,时间不过须臾。   她拧眉。   恍惚回忆起,凡间时,衡昭的那通传音。   那时传音器响动得太过突然,她只看到传音器里展现的图景,并不曾听到妖仙的言语,但她清楚见到那群妖仙的表情,个个都太过诧异,耳朵掉了,眼珠子也瞪掉了……   姻缘石应该是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了吧。   想起那群妖仙给阿昭拨打传音器时,视频里展露的破碎姻缘石,洛繁音动了动魔气终于消散了几分的手臂,她将脸从小狐狸的柔软毛发里抬起来。   想着姻缘石,又独自一人,那种孤独以及虚疲将她的周身彻底淹没。   不用扯开脸去笑,也不用特意寒暄。   但洛繁音不想沉浸在这种情绪里,短暂的假寐过后,洛繁音将小狐狸散落在身上的毛发用清洁术清走,她揣着小狐狸,身形一晃。   再出现时,就身处三万丈之高的姻缘石前。   -   前面的仙人居然不少。   只是这次不是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妖修了,而是正正经经的天界仙人。   听说姻缘石裂开了,他们立刻过来瞧望。   “真裂开了啊……还以为是那群妖仙开玩笑的。”   “怎么会是开玩笑的呢,姻缘石上的名字被分开了,证明这一对仙侣也要分开,好巧不巧,我还听说闾卯仙人已经和粉黛仙子分开了,但闾卯仙人转头就和粉黛仙子的妹妹,青绿仙子在一起。”   “这种事情你都知道?”   “妖仙们说的,他们说闾卯仙人还要在第二次大婚典礼上请他们一起吃酒。”   “……”   洛繁音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她走到姻缘石下一瞧,果然,这块已经存在了不知多久的黑色巨石裂开了一条细缝,如果前面的仙人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不知多少天界仙侣因此两两分开。   不过,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是否有缘,就仅靠上面的名字么?   洛繁音稍有神思。   可她过来看时,她和叙清的名字还完好无损。   “繁音仙子!你也过来瞧看姻缘石吗?”   说话的是一位男仙人,温声细语的,洛繁音脑海里没有关于他的印象。   可洛繁音点还是点头,嘴角已经扯出一抹笑来,温顺而好看。   男仙人笑道:“那繁音仙子无需担心。”   洛繁音不解:“担心?”   男仙人端方有礼,不敢多看洛繁音:“繁音仙子和叙清仙人的名字还在上面,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啊……   说不清此刻的具体心情,那洛繁音现在只感觉心口沉沉的,像是灌着冰凉的水,水声喧响,甚至越过耳边实际的喧嚣。   等她清醒过来,洛繁音慕然一悸。   等等?   她怎么回事?   她竟然觉得有些失落,明明之前的自己很想和叙清结为仙侣。   洛繁音仔细回忆之前的自己,因为意外看到叙清少穿衣裳的身体来化为人形,那种浑身滚烫,面红耳赤,紧张到快要从灵泉池子里拔地而跑的冲动,现在已经消失不见。   而为叙清做的那些事,全心全意的交付,眼中只有叙清。   似乎都只是成为苍白的回忆。   但回忆被打破,焕彩代替苍白。   仙人们突然退避三舍,原本的小声言语被喧闹的说话声替代。   来姻缘石那里的妖修更多了。   和仙人们统一的白色长衫截然相反,妖仙们的穿搭总是五颜六色,很是多彩。   洛繁音刚从回忆里清醒,就瞬间被各种明亮的颜色糊了眼。   这群刚去龙宫面见完龙君大人的妖仙则大大方方,成群结队地来到姻缘石这里,哪怕他们挨个被龙君大人狠狠教育过,也依旧不见丧萎,甚至见到洛繁音以后,还做出了一个统一的摆手打招呼的姿势,语含兴奋——   “嗨,繁音仙子,你也是来砸姻缘石的吗!”   洛繁音:?   洛繁音摸摸耳朵。   砸,砸什么东西? 第35章   半刻钟前——   龙宫。   为了不在洛繁音面前掉了马甲, 衡昭特意在那群妖修出现在洛繁音之前,就回到了自己的龙宫。   果然,这群妖修脑子不大, 装的有用的东西也少,洛繁音那里找不到他, 又重新折回了他这里。   只是人过来也就算了, 那嘴还在啪啪啪地说个不停。   “不对呀, 小狐狸明明告诉我龙君大人在繁音仙子那里, 我闻着味道也在那里,怎么回事呢?”   “对, 我也以为龙君大人在那边。”   “嗐,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个别妖仙十分聪明,“一定是龙君大人把小仙子送了回去, 然后不就回来了吗……毕竟那群神仙条条框框的束缚太多了, 我听说男仙和女仙就不能走得太近, 不然会被那群神仙的碎嘴子淹没的。”   “哦~难怪如此。这么看来,我们的龙君大人真不错。”   如果他们站在龙君大人的高度上, 遇到喜欢的东西早就抢回去了, 还管别人的看法?   对这群小妖仙来说,他们最不理解的就是那块姻缘石。   喜欢和不喜欢通过一块破石头就能展露出来吗,石头上的名字消失证明不喜欢, 名字匹配则是喜欢,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至少妖仙们的小脑袋想不清楚。   因为他们遇到喜欢的对象, 就会选择直接将人拖到小树林里, 酱酱酿酿, 肌肤相贴,哪里还管得上这么多的礼法。   至少他们等不及。   而龙君大人能克制自己……   真不愧为他们的龙君大人~   “别说了, 别说了,我看到龙君大人了!”   “龙军大人居然是龙形!”   “救命!我差点忍不住现出原形了!”   衡昭回到龙宫并没有维持人形,相反,出现在小妖仙门面前的是一条赤黑的巨龙,巍峨高耸,鳞爪尖利,盘在高大的盘龙柱上也不显渺小。   小妖仙们呼吸骤停。   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甚至好些修为不那么厉害的妖仙,以及呈现半妖化的状态,兔子的短尾巴,老虎的厚实虎爪,还有鸟兽们的各色翅膀,仿佛衡昭的龙宫不是一座华丽宫殿,而是一座千奇百怪的动物园。   可这群妖仙们很快整理好自己。   衡昭高高地看下去,他的龙形极为粗壮,此刻金色的瞳孔呈现凶煞的竖瞳状态,危险肆意。   “你们破坏了姻缘石。”   并非人声,而是龙吟。   在衡昭没有变成龙之前,他之前也好奇华夏图腾龙的模样,闲来翻阅书册,就发现古籍上有记载——   龙有九似。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可他的模样却和古籍记载上不相似,他身段粗长,龙头不大,却极具威严。   衡昭对自己的龙身很满意。   但对龙的叫声……   衡昭好奇,自己曾经偷偷用龙形说过话,得出来的结果就是他被电麻了。   如若温和时,声音还好些,恰似长剑磨擦,铿然嗡鸣;若是动了怒气,则怒涛卷雨作龙吟。   总之很有威慑力。   现在便如此,简单的一句话,那群妖仙们瞬间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妖仙头子上前一步,妖仙们的表情大多狰狞,此刻衡昭却依稀从这个妖仙的脸上分辨出狰狞以外的羞涩。   妖仙头头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启禀龙君大人,那块姻缘石的确被我们的爪子磨碎了。”   妖仙头子细细解释:“我们本想将上面叙清仙人的名字去除,但是挖了半天却从另外一个方向开始破碎。”   甚至到了后面,除了叙清名字所在的那片角落,其他角落都出现稀碎纹路。   这才让这群妖仙们觉察不妙。   那群臭神仙平时最重视这块姻缘石,被他们挠碎了……怕不会追着他们妖仙们砍吧。   走投无路,他们便一股脑地冲向衡昭这里。   龙君大人一定会庇护他们的吧?   说实话,他们宁愿被衡昭狠狠地揍几顿,也不想面对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   明明穿着洁白无瑕的衣袍,某些神仙的心却比墨石还要黑,这里好多妖仙都参加过第一次仙魔大战,从那群神仙们的手上吃了不少亏;比如明明说好了一起去清剿下面的魔族,可这群神仙总撺掇着让他们先下去,还道貌岸然地说他们妖族和魔族本属同根,自然更为熟悉对方的术法。   熟悉个屁,早百万年前他们妖族和魔族就差道而行。   但他们说不过那群神仙。   这些人就和背过无数书册一样,能言善辩,几个照面下来,妖仙们就同晕目眩被哄地先下了死生九重渊。   等他们将魔族的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这群仙人才长发飘飘地下来。   领头的便是叙清仙人。   本来他们以为有了仙族的助力,魔族很快就能镇压下去,不想大战还在继续。日月逾迈,看着那群神仙和他们一样凄惨,缺胳膊断腿,衣服还破破烂烂的,妖仙们的心这才好受了些。但是战斗到了后面,仙族和妖族居然有了颓唐之势,死了不少天仙和妖仙。   后来他们妖族听说仙族有人去请了龙君大人出手相助。   本不在意。   但只这么一眼,全体妖族就被龙军大人激起了拥簇的心意。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   龙君大人以龙行之姿叱咤死生九重渊,魔物被摧身碎首,俨然就成为妖仙们心中最倾慕的理想生灵。   什么才叫出手!   龙君大人这样的才是!   龙君大人一出手,就全然压制了魔物。   强悍如斯!   而龙君大人脏来骂他们的话,基本更像是骂这群神仙的。   忒!   什么垃圾玩意儿?   妖仙头子本来在寻求庇护,后来越想越生气,甚至越想越委屈。   所以他们现在想为龙君大人找个好媳妇有什么错?   叙清仙人是那群神仙里面的佼佼者、第一人!那他的未婚妻道侣自然也女仙中的第一!妖仙们无师自通地学会换代,换到最后,就将衡昭和洛繁音进行了合理的匹配。   看,这么配多好!   繁音仙子和他们的龙君大人在一起,不比和叙清仙人在一起好多了?   叙清仙人打不过龙君大人,修行也没有龙君大人高。   最主要的是龙君大人一体双形,年纪轻轻的小仙子才不知道呢,有时候化为原型的时候……嘿嘿……做事更快活。   衡昭不知道他底下的这群小妖仙已经满脑子黄色废料。   刚弄清楚姻缘石破裂的前因后果,衡昭就不自意地气得咬咬牙。   离谱!   离离原上谱!   他一尾巴下去姻缘石安然无恙,这群小妖仙不过伸手爪子抓一抓,那块石头就起了千百条裂纹?   这是天道在说他不如眼前这群菜鸡小妖仙们了?   而且挖挖挖!要挖就挖掉叙清的名字啊!   把别人的名字挖开了算怎么回事,这不白给别人做嫁衣?   衡昭龙尾一荡。   这群站立得七七八八的小妖仙就被龙君大人一脚踢飞了。   被踢飞之前,衡昭的龙言龙语还震颤在一众小妖仙的耳边——   “别的事怎么不见你们这般不舍昼夜。”   这句话落在妖仙的耳朵里便是简单的三个字。   继续挖!   如果龙君大人不同意他们这么做,早就把他们劈头盖脸地揍一顿的,就像他们之前给龙君大人送大胸肌的美人一样,但龙君大人现在只是简单的口头上说一说,嗯,还附赠了无关痛痒的一脚……呐,这不就是认可他们这么做了吗?!   妖仙们翻译地很顺畅,从龙宫里被打出来,转头又去了姻缘石那处。   龙君大人说了要挖,但他们就要继续挖。   而且还要夜以继日地挖!   但他们还没伸开爪子呢,一时之间前面不知多了多少平时不曾见过的神仙。   一袭白衣洁净、清秀、飘逸。   其中还有繁音仙子!   妖仙们现在看到洛繁音,已经不把她当做普通且瘦巴巴的仙女了。   这可是龙君大人有好感的仙子!   他们一定要把繁音仙子好好地供起来。   至于繁音仙子和叙清仙人的名字还在姻缘石上,妖仙本并不在意。   嗐,他们这次过来不就是为了把他俩给分开的吗。   所以这都是小事~   压抑着见到未来龙君夫人的激动,他们想起衡昭之前偶然一次教给他们的手势动作,矜持地举起右手,掌心左右互摆,扭扭捏捏地笨拙打招呼——   “嗨,繁音仙子,你也是来砸姻缘石的吗!”   -   洛繁音不由失笑。   她可不是来砸姻缘石的,她不过是过来随意瞧瞧这块石头如今怎样?   那结果这块石头可不怎么样。   这块高大的石头上面起了无数条裂缝,就像那些即将入土的老者,皮肤干枯,凸起的脉络盘扎其中,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即将苍老腐朽的气息。   这让洛繁音不由怀疑,这块姻缘石下一刻就要化为粉尘。   但这不是洛繁音该担心的事情。   小妖仙们的到来敦促仙人离开,二者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天空中更有极少量魔仙的存在,他们大多都是第一次仙魔大战助力仙族和妖族的那些魔。可惜他们到了天上依旧不受待见,平时只有天黑时才会出门。   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天色已暗,   洛繁音还没离开姻缘石,天上久已繁星硕大,夜空浩瀚。   她把目光投向灿烂星河。   里面两道黑影涌现。   洛繁音眯起了眼,果然,周围很快起了喧嚣。   “怎么这么晦气,今晚出来居然会遇到那些魔仙。”   “别这么说,魔仙也是仙。”只是原本为魔族,现在被允许出现在仙界而已。   “他们算什么正经仙,天上能有妖仙存在已经难以容忍了,这些魔怎么能和我们处在同一片天下,还大言不惭地自称一声魔仙。”   又是仙魔间的矛盾。   以往洛繁音看到魔仙出现,总是和这些嫌嘴的仙人一样避之不及。   可不知为何,她今天多看了几眼魔仙。   他们和仙人的长相相似,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他们也有喜怒哀乐。   两位魔仙本就只在晚间出现,二魔闲走休憩,言笑晏晏,但见到他们以后,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天天都会散步的姻缘石旁边居然会多了这么多仙人,两位魔仙反应过来,立刻原路掉头离开,脚步飞驰,仿佛他们才是避之不及的凶物。   这般仓促场景,洛繁音一一看在眼里。   等两位魔仙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洛繁音还静静的看向那边,极长的睫毛上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色,情绪莫名难辨。   耳边还仙人们的倨傲言语。   洛繁音懒得听,和妖仙们打了招呼,就转头离开。   -   传说天上的每一滴水都来自浩瀚星河。   都是天道的恩赐。   看到这样好看的星光,晚上躺在床上的洛繁音心情却并不平静。   柔和的月色打在她脸上,将她精致的五官氤氲得更加朦胧。她平躺在床榻上,看着穹顶的夜空,精雕玉琢的眉眼上难掩悠远的萧瑟,许久后洛繁音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烦闷。   窒了下,洛繁音才续上呼吸。   可她有什么可烦闷的……   洛繁音摸像怀袖里的传音器,借着月色,她可以清除瞧见里面十几个阴影正在极为缓慢地流动着,远比白日更为缓慢些。   看来师傅的魂灵也在休息。   在床上左右翻滚许久,洛繁音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她有一枚传音器,但这枚传音器无法和衡昭交谈,现在只是一面类似存放师傅灵魂的储灵台。   不仅不能和阿昭传音、视频。   甚至最近她连阿昭的心声都听不见了。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无可否认的是,她变成了洛繁音,却比音音离阿昭的距离更远。   风吹过,便是一阵桃花香。   洛繁音却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扯下了一块肉,她忍不住伸手摸向胸口,只是手还没有接触到胸口就停在半空,意识到一切都是她的心结。   小狐狸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她的床头,红色的尾巴宛若几条毛茸茸的围脖。   明明缺了一个耳朵,小狐狸总是骄傲至极的样子,有妖说他残缺,他就伸出爪牙撕咬,甚至小狐狸格外爱美,一旦有休息的时候,就把他的几条尾巴打理地干干净净,柔顺无比。   当下小狐狸就在理毛发。   想出声安慰洛繁音,不想阿狸原本的狐狸叫突然变成了清晰微弱的人声。   “阿音……”   不辨男女,小狐狸惊呆了,尾巴也顾及不上。   他又叫了一声:“阿音?”   想说的再多些,可后面的语句又变成了狐狸语。   “阿狸你能说话了?”   即便只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洛繁音已经很激动了,她养狐狸养了几千年,小狐狸虽有神志,但说不出话,她也没催促。这事急不来,小狐狸,只要好好养着,总有一日,阿狸能有人性,会开口说话,甚至化为人形。   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厚积薄发,积攒千年灵气,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机,就能化为人形。   但阿狸这进度有些太快了。   洛繁音揉着未成年小狐狸尾巴的手挪开。   她突然皱眉。   “阿狸你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按照洛繁音的估算,阿狸至少还要修炼一千年,“你是不是偷吃了别人家的天灵地宝了?”   阿狸:……   阿狸:~   阿狸突然变成了哑巴狐狸。   小狐狸还把头埋进尾巴里。   他熟练地卖萌,企图插科打混,蒙混过关。   他的确吃了。   就吃了一点点啦。   不过谁知道那只坏龙的宫殿里果子那么厉害,那么多桃子,他只吃了一个,回来就这样啦~   那明天再去吃一个~   不过桃子真得好难吃……   他想吃肉。   -   衡昭还不知道龙宫的桃园里少了一枚桃子,甚至不知道某只不知死活的小狐狸还在继续惦记着他的桃子,衡昭漫步桃林,每年他都会用龙气亲自滋养这片桃林,日积月累下来,桃林的灵气不亚于任何天灵地宝。   也幸亏小狐狸平时爱吃荤,这枚桃子只啃了一半。   如若一整个都吃完,说不定会爆体而亡。   衡昭只想噶了小狐狸的蛋蛋,并不想要他的命。   今晚的衡昭依旧在桃林里休息,晚间刚进见过那群吵闹的妖仙,直到现在耳边都像有五百只鸭子在嘎嘎嘎德乱叫,其中还有狗叫、鸟叫。   衡昭的脑子都快裂开了。   他有时候实在懒得管他们了。   可看到他们被天上这群仙人嫌弃的样子,又恨铁不成钢。   都是生灵,怎么还有鄙视链?   就算要鄙视,鄙视的依据也是实力,怎么能拿种族说事?   衡昭之前就因为自己说话时总带ABC而被人嘲笑过,后来即便他的中文说得流利又专业,还是时常会想起之前苦学的自己。   只是这群妖仙们实在太笨了!   他当初学东西一遍就会,而现在教十遍,那些妖仙也不会。   当然这也只是夸张而已,他才没有那个耐心教妖仙十遍。   第一次考试合格就过,不合格就揍一顿。   龙龙的教育管理方式就这么简单粗暴。   衡昭这么一睡没说多久,第二天天一亮就醒来,之前洛繁音不在天上,他才会为了不去遐想洛繁音的事情而陷入长久的睡眠。可现在洛繁音还需要他,没有他,洛繁音无法得到足够的魔气。   只是今天衡昭来到洛繁音的桃花居时,里面多了一位女仙子。   来人刚好是凌瑶仙子。   岁月在凌瑶仙子的脸上并不能留下痕迹,只能给她增添温柔的气味,如今凌瑶仙子脸上的温柔更加明显,以往燃烧莲子的清苦气息彻底被驱散,多了些许黏腻的脂粉气味。   凌瑶仙子眉眼带笑。   只因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洛繁音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仙都是惊呆的状态,她从来不知道凌瑶仙子居然还有个女儿。   那凌瑶仙子的仙侣是谁呀……   洛繁音的思维偏得很快。   而凌瑶仙子这次过来就是特意给洛繁音送请帖的,宴请的内容则是为了庆祝她找回了她的亲生女儿。   “繁音仙子三日后你一定要来。”   这不是洛繁音第一回 收到天上神仙送给她的请柬,天上那些神仙们结为仙侣时,总会宴请三日,甚至会给每一位神仙都送上请帖。   只是同别人的婚宴请柬相比,凌瑶仙子的请柬设计得更为清爽,洛繁音仔细去看阳光之下,隐约可以看见精致的莲花纹路,还有十枚青色的果实。   洛繁音一眼瞧出,这正是凌瑶仙子之前焚烧的莲子模样。   洛繁音伸手接过,真情实意的感叹道:“恭喜了。”   凌瑶仙子看向洛繁音。   她一直都挺喜欢繁音仙子的。   这么一朵乖巧温顺、且单纯的小莲花,谁不喜欢。   甚至她原来就想着,如果这一千年她都寻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那她就收繁音仙子为养女。   只是这事没有个结果……   看来她和繁音仙子之间并无缘分。   也是可惜了。   洛繁音不知道眼前女仙人的打算,送走了凌瑶仙子,她将请帖收好,同时在脑海里思索要送什么贺礼。   她没什么好东西,实在不行,就给凌瑶仙子多送些魔珠?   就算不用这些珠子换东西,将这些珠子串一串也挺好看的。   但好像不够,她得找找自己还有什么好东西。   凌瑶仙子前脚刚走,衡昭后脚就到。   其实衡昭早就觉察到洛繁音的屋子里有人,只是没进去叨扰而已。   他来找洛繁音是一回事,但若被别人看到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他现在用的这张脸就是自己原本的脸,哪怕被凌瑶仙子看到,凌瑶仙子也不知晓他就是龙君。   在衡昭看来,有时候遮掩身份是很必要的,就像现在,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妖修,那么妖仙们看到他只会把他当兄弟,不会把他当成需要时时尊敬的龙君。   而且哪有厉害的大人物天天在外面走动。   衡昭很有扮演龙君的职业操守,直到现在,还将所有人瞒得好好的。   凌瑶仙子离开。   衡昭进门。   而衡昭进来时,洛繁音已经搬出来好多坛酒。   衡昭之前见过的酒坛都是陶器的颜色,主要呈褐红色,但洛繁音的酒坛格外精致,纯白的颜色,瓶身饱满圆顿,瓶口不大,此刻正塞了一面木塞子,还用精致好看的红绳死死封口。   “阿昭!”   看衡昭过来,洛繁音眉眼发亮。   小仙子的眉梢并不显浓艳,笑容却甚为招诱:“你来得刚好,快来尝尝我酿的桃花酒。”   “桃花酒?”   “嗯!五百年前酿的,现在拿出来尝尝。”   洛繁音的指尖白皙细腻,她轻轻解开瓶口处的红绳,浓郁的酒香瞬间溢散而出,洛繁音凑上前,轻轻一嗅,眼尾的弧度就愈发柔和起来,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猫,舒服极了。   显然,这酒她很满意。   衡昭坐在木案前,他的腿长得离奇,只能折叠着。   闻着这酒,他面色看似平淡无奇,心湖却有些起伏。   两辈子了,他只在上辈子成绩出来后喝过一口酒。   就那一口酒……   咳,就让他直接醉了过去。   到来这个世界以后,衡昭谨小慎微,更是不会碰酒。   但洛繁音的酒已经送到他面前。   衡昭判断不出这酒的浓度,没有先动口。   洛繁音却已经开始饮起了酒。   好酒需要好酒器,洛繁音的酒盏精致异常,微粉的酒水倒在白瓷一般的酒盏,酒盏里瞬间现出了点点红桃,栩栩如生。   衡昭没喝酒,他只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酒盏,神色内敛含蓄。   但很明显,洛繁音的酒量也不好。   一盏酒下去他的脸颊红似桃花,口齿还算清晰,但比平时慢了许多,细碎的声响从她的红唇溢出,像一曲和缓的小调。   可洛繁音却感到一股炽热的横冲直撞的热流,在她胸腔里鸣动。   在容貌上则更为明艳张扬。   笑容比之前绽放得更开,绮丽夺目,那双眼睛若盈盈秋水,冲着衡昭笑时,像是要把他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衡昭抬头看了一眼,视线蓦然停滞,很快他又将视线移到别处,在不为人知之处,独独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着。   洛繁音满面红光地想要再续上一盏,但伸出的手还没有拎起酒坛,就被一只滚烫灼热的手压住。   “阿昭?”   洛繁音呢喃出声。   阿昭的手太烫了。   比她现在奔腾着的血液还要灼热。   洛繁音顶着一张粉艳的脸,目露疑惑。   衡昭看似轻飘飘地举起手压住酒坛,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洛繁音的那双眼。   无人在意,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喝酒会误事。”   “误事?”   对方的话听在洛繁音的耳朵里,更增添了些许的酥麻。   洛繁音摇摇有些晕乎的脑袋,不知是酒水让她的半边骨头都被化开,还是旁的……   洛繁音慢慢地眨眨眼,终于想起她还有要事要做。   洛繁音骤然清醒了几分。   当她觉察到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是衡昭的手,洛繁音那喉咙突然发不出声,莫名被激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整张脸都瞬间燃烧起来。   收手的时候,更是兵荒马乱。   收手的幅度太大,洛繁音险些就酒坛子都打翻了,最后还是衡昭护住了摇摇欲坠的酒坛。   “小心点。”对方无奈道。   “谢谢阿昭……”喝酒的确误事,一碗酒就把她喝成了一个酒蒙子,她差点被衡昭的美色吸引,做出什么让二人都后悔的事情来。洛繁音胡乱地解释着,“这是我想送给凌瑶仙子的贺礼,怕这酒没酿好,所以才先尝尝。”   洛繁音的耳尖赤红,说到后面,最后一个字小得几乎听不见。   衡昭却没多说什么。   他收回手,视线轻飘飘地定格在洛繁音身上,遽然看到小仙子血滴般的耳尖,他眸色一紧。   生生端看了许久才离开视线。   只是再开口时,男人嘴角噙着一丝清浅笑意。   “所以,凌瑶仙子有什么喜事?” 第36章   阿昭说话就说话, 突然笑什么啊。   洛繁音喝了酒,自觉神智不算清醒,只觉得这酒实在太厉害了, 到现在还让她心口热热的。   对方笑得洛繁音更是面红颈赤。   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发酵。   就轻易让洛繁音头晕目眩。   等她想起要阿昭询问的问题后, 便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应, 慢但格外认真。   “的确是好事, 是凌瑶仙子找到她的女儿了。”   “她的女儿?”   衡昭眉头一皱。   洛繁音还在温吞地说话, 逐字逐句地,语调绵绵的, 显得格外好逗弄。   衡昭压下逗弄她的心思。   将自己的思绪回笼到凌瑶仙子这事上。   衡昭低头:“她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在天上不好惹,还喜欢整日烧莲子的那一位;若我记得不错的话, 你下凡渡劫一事, 就要经由她的手, 但你怎会同她那么亲近,她连喜帖都给你发了。”   莲烧十颗, 情传千里。   凌瑶仙子的性子有些独, 平常能和她相处得来的仙人不过一二,但其中肯定没有洛繁音。   可现在,凌瑶仙子亲自给她送了请帖。   态度还很和缓。   洛繁音将那坛酒小心地封好。   拆开了的酒就不好意思送人了, 所以洛繁音会在剩下没开封的几坛酒里取一份作为贺礼。   这个过程衡昭一直仔细注意着她,担心洛繁音带着酒后的酣醉, 会不小心伤了自己。   之前的洛繁音在死生九重渊就如此。   因为害怕而被他用衣服遮住了眼, 即便后面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她还是头顶着他的衣服,一双眼睛从衣服缝里往外看, 四处打量,却在一脚踢到魔族死魔的骨头后,摔得不轻。   某种程度上来说,洛繁音的确格外笨拙。   顶着衡昭这样“深沉”的视线,洛繁音耳朵上的红意一直没有消散,甚至愈演愈烈,从耳尖发展到整个耳朵,最后脸颊都在飘红,整个人就像从流光溢彩的火烧云里捞出来的一般。   好不容易将酒坛封好,再取出新酒,洛繁音的后背已经浸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又骤然收回视线。   救命!阿昭怎么还在看她啊!   这种感觉实在久违。   如果非要努力往前追忆的话,那还是莲花期的她看到叙清仙人近乎裸-体的身体时起,那时她的脑子就这样,空空的。   现在也如此。   洛繁音暗自唾弃自己。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见异思迁,看到一个长得好看的就不由面红心热。   即便这么想,洛繁音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她偷偷瞧了衡昭一眼,看到衡昭已经收回了打量她的视线,伸手正在给她整理酒坛上有些凌乱的绳结,男人的唇形很清晰,唇线优越,唇峰呈现明显的锋利山丘形,没有笑,表情冷淡,还隐约带了股难以挣脱的掌控。但现在,这个长相优越,实力强劲的大妖怪正颔首低眉,认真给她打结。   茜草染成的红绳在衡昭的手中就如同最简单的玩物一般,衡昭的指节几相交错,一个呼吸的时间,工整且对称的蝴蝶形长结就出现在酒坛的封口处。   洛繁音看呆了眼,这比她系得还要好些。   “这叫蝴蝶结。”衡昭道。   在他原来的世界,几乎人人都会,但到了这里就很少见了。   可后面的话衡昭没说,衡昭只漫不经心地抬眉,同洛繁音如此解释。   “蝴蝶结?”   “嗯。”   洛繁音想到什么,眉眼一亮:“阿昭能教我吗!”   衡昭瞥向她。   洛繁音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发髻上的珠钗,无师自通了某种审美:“我感觉这个结很好看,换成飘逸的纱巾束在脑后,应当会更好看。”   爱美是洛繁音的天性。   化为人形时,她拥有仙界最为卓越的女仙面庞,她便一直喜欢将自己的脸装点得更为美丽。   别的女仙子几百年才换一个发髻,她隔三岔五换新。   甚至她好不容易从死生九重渊里面采集的魔珠,都被她用来交换美丽的珠石珍宝。   此刻她就想要极了。   这个蝴蝶结的手法多么精致啊。   再配合合适的编发……   短短的几个呼吸,洛繁音就已经想好新的发髻如何去弄。   她转头看向衡昭,语有期待:“阿昭,可以吗?”   衡昭睫毛低垂,从上往下看去,这种角度可以将洛繁音精致的面容,柔韧笔挺的腰线,以及笔直清瘦的双-腿都纳入眼底,洛繁音的五官立体且清秀,嘴唇红润柔软,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洁白无瑕的贝齿。   偏生洛繁音还不自知。   正亲昵地看向他。   谁能顶住洛繁音这么可怜巴巴且近乎撒娇的语气,至少衡昭不行。   衡昭的眼突然闭上,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匀称。   “行。”   这怎么不行。   一炷香后。   衡昭被洛繁音邀请去了她的内院。   本来洛繁音想请衡昭请来她的梳妆台,但衡昭陡然止步,一副不想进来的样子,洛繁音就没有勉强。   她把自己梳妆台上的那些好看珠钗都取了出来,还根据今天的穿着寻了一条暖玉色的丝带,原本是她的腰带,但现在系在头上,看看估计也合适。   可惜洛繁音的手有点笨。   跟着衡昭学了几次,手指总会打结。   洛繁音的表情逐渐暴躁。   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涉及打扮的事,自己手都灵巧至极,可这个结她怎么就是打不会呢?   洛繁音再去看了一遍。   新的疑惑产生。   为什么这个绳子从这儿穿,那个绳子从那儿走。   不会打劫的洛繁音,羡慕地看着衡昭。   不用她出口,衡昭又重复了一次。   事实上,衡昭已经重复这个动作三十九次了,这次是第四十次。   每一次的手指姿态都没有停顿,行云流水,流畅至极。   他的耐心与温和如果让那群妖怪们见到,定会大吃一惊。   说好的暴力教育呢?   说好的学不会就揍一顿呢?   怎么大家都是学生,繁音小仙子学不好就有这么好的待遇?   可惜洛繁音这个学生实在太过愚钝,蝴蝶结打到最后竟将自己的手指都缠了起来。   衡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学不会。”   “可是阿昭你就学会了啊?”   他怎么就不能会?   他想,再凶的男孩子打篮球,系鞋带的时候不都还要打蝴蝶结。   但他实在没想到洛繁音居然这么学都不行。   一口气叹了又叹,格外悠长。   “那你还继续?”   洛繁音听他叹气本来很担心,还以为衡昭又要骂她小傻批,没想到衡昭只是表情难以形容了些,语气还是很温和的。   但洛繁音被衡昭直截了当的无奈表情弄得很沮丧。   洛繁音看上去闷闷的,情绪也有些恹恹。原本明亮清润的瞳孔不如原来那般圆润,此刻稍微眯了起来,上面两弯有如柳叶般飘柔美的眉毛微微轻皱着,恰似一波秋水,被萧瑟的秋风吹起波澜。   怎么回事?   原来沧海中里面的自己不是炼丹的时候上手很快嘛,怎么一回到天上又开始变得更大起来,这种感觉洛繁音很是熟悉,当她化为人形以后就和那些白莲花小仙女们一同修炼,别人修炼一时辰,她要足足修炼一天;后来因为她要追着叙清仙人跑,修炼的时间就更加少之又少,以至于下凡渡劫前,那群白莲花小仙女的实力面都远远超过她。   原本洛繁音还安慰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她们实力好,可自己有叙清仙人这么优秀的仙侣,做仙不可以太贪心的……   可现在洛繁音却不这么认为。   自从下凡度过的生死劫,洛繁音或多或少都被从前的音音影响到自己的心绪和判断。   为什么不能两手抓?   既然知道自己修为不行,那更要多加修炼,靠别人不比靠自己更强?   换句话说,为什么音音在凡间死得那么惨,不就因为她的实力不如大师兄,倘若她修行更加高深,比大师兄还早些渡劫,那能压制她的人就寥寥无几。   说到底还是自己实力不如旁人。   洛繁音的思维发散很快,从小小的一个蝴蝶结就发散到死生之事。   表情也凝重了些。   但这幅场景落在衡昭眼里……衡昭还以为她在为自己的笨拙难过。   就这么容易气馁?   衡昭突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衡昭含笑低语:“想什么呢,表情这么苦大仇深。”   洛繁音板着张脸,表情凝重了些:“我在想,人生在世,切不可年少荒芜。”   衡昭挑眉:“年少荒芜?”   话音刚落,他就看向洛繁音的发顶。   小黑莲花的头发漆黑如墨,光下闪着幽幽暗光。   “你不秃头。”   “秃头?”洛繁音不知道衡昭为什么会提到秃头,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当仙子还是不能懒散恣意,我虽渡了生死劫,在修行一事上也更为上手,可也需更加努力。”   衡昭:……   怎么就开始自己给自己劝学了?   衡昭不免好笑:“学不会就学不会,不过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而已。再说人无完人,你这样就挺好的。”   没心没肺,就在天上当她的快乐小仙子。   然而听了衡昭的话,洛繁音却罕见地没有表示赞同,她凝眸定睛,似乎怀疑眼前的衡昭是否是她认识的那个阿昭。   “如果是之前的阿昭,才不会这么说这样的话。”   “那我会怎么说?”   洛繁音垂下睫毛,似乎陷入回忆:“如果我怎么学炼丹都练不会,那阿昭你一定会说:你是什么品种的小傻批?这么简单的东西学都学不会?给你吃那么多的饭也白搭,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快去学?要不然就你这笨蛋模样,以后要饭都要不到热乎的……”   洛繁音学得很像。   将衡昭的那股子欠劲儿学了个十足十。   衡昭有些哑然失语。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我之前是这么说你的?”   洛繁音很公正地道:“不是。”   不等衡昭松下面孔,准备驳回她的话语时,洛繁音又道:“但阿昭你看向我的那张脸,就写满了这些话。”   衡昭只觉得离谱。   他的脸才多大,怎么能装下这么多的字?   但还别说,洛繁音有一学一,模仿的这些的确就是他心中经常骂骂咧咧的话语。甚至有的时候他骂得还更脏些……不过这些就不必让洛繁音知道了。   作为一条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龙,衡昭还是要脸的。   殊不知,他之前在心湖骂骂咧咧的那些话语都被洛繁音听到了耳朵里。   只可惜最近不知为何,无论洛繁音怎么聚精会神,都听不到心湖里衡昭熟悉的欠揍言语。   洛繁音稍显低落,视线不知何时停留在衡昭指尖缠绕的白色蝴蝶结上。   其实说了这么多。   她还是想学会打蝴蝶结的。   因为这个结真的很好看,用白色长巾打出来的蝴蝶结饱满圆润,两条长长的拖尾荡在桌边,随着微风轻轻而动,格外仙气。   这要是配上黑色的长发,那才叫姿色艳丽,冠绝一代。   似乎觉察到洛繁音的心思,衡昭蓦然起身。   衡昭比洛繁音高许多,此刻站起,给洛繁音的面容拢上一层阴影。   他踱步走到洛繁音身后,不肯承认洛繁音刚刚那一长段言语描述的就是他自己本人,索性换个话题。   “想把这个结打在哪里?”   “什么?”   “是在头发上打个蝴蝶结吗?”   衡昭的瞳孔颜色本来就很浅,现在阳光穿过他的瞳孔,将他的瞳仁折射出一抹非常清冷漂亮的色彩。   洛繁音瞬间哑巴了。   阿昭要给她弄头发吗?!   但是女子的头发素来只有……   不等她说出口,衡昭的指尖已经解开刚刚打好的蝴蝶结,洁白飘逸的长带并非全然的白,而带着些许清透的意味,缠绕在衡昭如玉般的手指上,像是清透的神蛟嬉戏于山巅,俨然击中了“手控”洛繁音的心。而衡昭另外一手则托着她的乌黑长发,简单地比对过后,白纱穿过洛繁音后颅顶的编发,一个精致的翩跹蝴蝶结落在黑发之上。   洛繁音来不及拒绝,衡昭的手就已收回。甚至还体贴地帮洛繁音理好额边被风吹乱的头发。   洛繁音的脸红了个透。   这比喝了桃花酒的威力还要重些。   太吓人了吧。   阿昭居然亲手碰了她的头发……   这在她们仙族中,男仙若摸女仙的头发,那必然证明二人关系不浅,不是已婚仙侣,就是未婚但被天道认可的仙侣。   可现在,阿昭碰了她的头发。   要知道,自从洛繁音化为人形以来,叙清仙人都没碰过她的头发呢。   洛繁音忍不住摸摸后脑。   在正中的位置摸到了个均匀对称的结。   明明本来高兴的,可洛繁音胸口却哽了一根刺,呼吸也不上不下的。   仿佛那个好看的蝴蝶结不是装点她美貌的装扮,而是让她心劳意攘的源头。   衡昭以为她不喜欢:“怎么,这么弄不可么?”   洛繁音顿了顿,才慢慢地摇摇头。   好看。   但也有些,太亲密了。   洛繁音红着耳朵想。   -   以往有了新的好看发型洛繁音都会跑着去给叙清仙人看,可这次她只对着镜子自己欣赏。   蝴蝶结打得太过流畅,以至于她都舍不得拆。   拆了以后,她就弄不回这个蝴蝶结了!   晚上躺在床上,白天被衡昭触摸头发的复杂情绪再次涌来。   其实衡昭伸手摸她的头发的时候,她并没有厌恶,更多的,是江水破堤般的吃惊与诧异。   阿昭为什碰她头发啊……   洛繁音心里出现了无数种可能。   思来想去,最后一种可能性最大——阿昭会那么果断地碰她的头发,一定是因为他们妖仙殊途的缘故。就像阿昭之前说的那样,他因为不懂得天界的律法,所以吃了很大的亏,以至于后来龙军大人命令所有要求背诵几百条律法的时候,阿昭总是看得最认真的那个,也是管制下属最严苛的那个。   但这侧面不也就反应出来阿昭对仙界的知识总有疏漏之处。   至少,衡昭不知道小仙子的头发是不能随便摸的。   这一-夜洛繁音睡得不算踏实,总有绮丽的梦境追着她,让她挥散不去。   次日,阳光晴朗。   洛繁音头颅后面的蝴蝶结已经被她睡得乱成一团,丝毫不具美感。   她愣愣地看了会儿。   才慢慢将纯白的发带从编发之中抽离出来,也像抽离出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事。   -   最后两天,洛繁音近乎不曾合眼,她努力学习掌控魔气的方法,却也不能使劲压榨衡昭,总归放衡昭回去休息。所以在衡昭看不见的地方,洛繁音似乎又变成了之前那个努力学习炼丹之术的音音。   时间一晃而过,桃花开了又落。   第三天的时候。   衡昭不曾过来,因为他们约着要一起去凌瑶仙子的宴席处,既然如此,直接在凌瑶仙子那里见面更好。   说来也恍惚。   天上那么多正经的神仙,衡昭独独和凌瑶仙子走得有些近。原因无他,仅是因为凌瑶仙子话少,做事多,所以莫名其妙入了衡昭的眼;而凌瑶仙子也是少数有胆子和衡昭这条龙交谈的仙。   所以衡昭自然也收到凌瑶仙子的请帖,还以龙君大人的身份受邀。   凌瑶仙子的语气格外尊敬。   似乎只是出于礼节的邀请,不奢望他真的会到。   不想他已和洛繁音约好。   -   凌瑶仙子举办宴席的场地格外宽阔宏大,背景是浩荡波澜的天边星河,仙人们整齐地围坐在莲花池中央,数不尽的案几铺设开来,从上到下,从尊而卑。   首席是凌瑶仙子给龙君大人留的。   可惜了,凌瑶仙子过去送请柬的时候,龙君大人似乎并不在龙宫中。   凌瑶仙子便把请帖放在宫殿外的弯折桃花枝上。   不过无论今日龙君大人来或不来,上面的位置都要留着。   而自古以左为尊,距离正中位置靠右的则是凌瑶仙子和她女儿的席位,往下,左边的双案几是给繁音仙子和叙清仙人准备的。像洛繁音和叙清仙人这种有姻亲关系的未婚道侣,如若参与宴席,是可以坐在一处的。   凌瑶仙子知晓二人有了龃龉。   但出于体面,还是将二人的行为放置在一处,一条长长的红檀木案几,两方精致的软巾蒲团。   洛繁音携礼而来的时候,叙清仙人已经落座。   洛繁音一眼就看到了叙清。   男人面容清冷如玉,穿着他平时常穿的白袍,在浩瀚星辰的映衬下宛若天上月,又似窗边竹,今日来了不少的女仙子,许多仙子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但叙清却丝毫不在意。   他的视线停留在洛繁音身上,随后浅浅点头,端方落拓,温雅逼人。   羡慕洛繁音的声音再次响起。   “叙清仙人闭关出来,气势更冷凝的些……”   “你怕什么?冷的又不是你。要是你现在成为叙清仙人的案边人,那才有资格说这话呢。”   “不过我总觉得繁音仙子也不太对劲。”   “她哪里不对劲?不都是那花瓶模样。”   “唉,不是,她比我们先化形,可她的修为我们是知道的,之前仙魔大战,她连上战场的要求都达不到……可现在你去探探,你可知她修为的深浅?”   交谈的两位毗邻小仙子正是和洛繁音泡着同一坛灵泉水的白莲花姐妹。   吸收着同一片水域的灵气,她们的长相却格外不同,一黑,一白,白莲花们修炼成仙后自然不爱搭理洛繁音,可奈何洛繁音命那么好,得了这般好姻缘。   那可是叙清仙人呢!   有谁可堪与之匹配。   现在更听说她渡过了难过的劫。   这群同水而生的白莲花简直羡慕到酸涩。   天道怎么这么偏宠她。   给了她好的容貌,好的夫婿,现在还让她渡了劫,修为大增。   酸酸的眼刀子有如实质。   洛繁音有些不自在地应对着周围人的言语。   但凌瑶仙子格外热情。   这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仙子母亲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冲她点了点叙清仙人的方向:“这就是繁音仙子亲手酿的桃花酒吧,百闻不如一见,隔着坛子都闻到酒气的好味道,宴席散后我一定带着我的女儿好好尝尝。现在还请繁音仙子入座。”   就着凌瑶仙子的手指,洛繁音更是必无可避。   顶着在场仙人们的视线,她头皮发麻地朝叙清仙人走去。   本来还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看来是不行了。   洛繁音僵硬地坐在叙清仙人旁边,努力控制动作幅度,不使自己过于粗俗失礼,她腰背挺直,屈膝跪坐,又将原本有些凌乱的衣摆整理好,这才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叙清仙人最近日渐烦躁。   四处寻不到音音的魂魄,他便找到凌瑶仙子这处,凌瑶仙子的存在有些特殊,她并非天上土生土长的仙人,早年是仙魔交界处的一株扶桑花,长于阴阳两界,化为人形后又修炼多年,被天道赋予守劫司一职,但凡想要下凡,都觉得神仙对凌瑶仙子都会毕恭毕敬。   叙清仙人虽不至于此,但也比平时温和些。   只是一想叙清仙人有想复活的凡间女子。   凌瑶仙子便更心疼洛繁音。   但到底她现在是有了亲生女儿的人,心思也从洛繁音身上转回到亲生女儿身上。   凌瑶仙子还记得,昨日她是这么和叙清仙人解释的:“凡人的魂灵消散不见也是有可能的;就如我的女儿,我寻了她多年魂魄,不想竟然和魔物相共生,以致我错寻多年。如果你真心想寻那人的魂魄,就放慢了脚步来……”   叙清仙人寡言不语。   凌瑶仙子还想说什么。   可是旁人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叙清仙人离开前,她只得提醒道:“三日后,本仙宴请众仙,还望叙清仙人赏脸,请帖已经交由繁音仙子了。”   可惜她刻意提到繁音仙子,叙清仙人的表情依旧淡淡。   这下子凌瑶仙子彻底不言。   这二人之前的罅隙已经宽到可以容纳一块姻缘石了,就是不知这桩姻亲何时坍塌。   实际上,洛繁音和叙清二人相处格外平和。   洛繁音落座以后就乖巧听话。   她没有过多地张望旁边的叙清仙人,也不曾主动扯起一个尴尬的话题进行交谈。   就像普通的饭搭子……   现在的洛繁音只想吃完宴席立刻走人。   这种场合让她无所适从,她和这里的先人们不熟,唯一算得上熟人的便是她的未婚夫。   可惜她的未婚夫太过冷淡。   洛繁音也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大庭广众之下再去热脸贴冷屁-股。   毕竟往事皆有前因后果。   洛繁音的谨慎小心不是没有缘由的。   她还记得她和叙清仙人第一次一起参加某位仙人的合婚宴席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不就殷勤地紧。   可惜那个时候叙清仙人完全没有搭理她,男人顶着那张几千年不曾变换过的冷脸,无论她说什么,都泠然不语,最后只在成婚仙人过来敬酒时,他嘴角才轻微扯起,沉沉地说了一句祝贺的话,随即一口饮尽酒水,独自离开。   不顾在场所有的双人的席位上的宾客都情意绵绵。   只剩她,被可怜遗落。 第37章   被落下的这件事情,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时间久了, 洛繁音便由刚开始的不习惯和失落,慢慢演变成习以为常。只是第一次经历这个, 洛繁音还是有些难过的。   而那时的她有些单纯, 还以为自己在天上, 真的有几个很好的小仙女姐妹。   宴席结束, 洛繁音便这件事告诉她的白莲花姐妹们。   因为宴席当日的具体境况,两位白莲花姐妹一概不知, 那时候她的姐妹们修为不高, 还没有资格得到宴席的邀请函,所以老早就等着洛繁音回来告诉她们, 这场合婚喜宴如何。   所以洛繁音一出现, 她们就把小黑莲花牵了过来。   “繁音, 这次是不来来了好多的厉害仙人啊!”   “连叙清仙人都请到了,榈卯仙人也太厉害了吧!”   “繁音?你是不是要什么心事, 怎点不说话了?”   洛繁音心情不佳。   头一回被这么明显地叙清丢下, 即便是笨拙迟钝的她,也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   于是小黑莲花低头颔首,格外失落:“叙清仙人是不是并不喜欢我啊?”   “?”   “啊?怎么回事?你不是和叙清一起参加婚宴吗?怎么回来突然说这样的话?”   洛繁音心里怪难受的。   她慢慢道:“可是我同叙清仙人说话, 他不理我,而闾卯仙人刚敬完酒, 叙清仙人就先走了。”   还丢下她一个仙。”   那种感觉太尴尬了。   参加婚姻的仙人很多, 已婚或者未婚的仙人也很多。   可叙清仙人起身的那一刻, 洛繁音只觉得全场的焦点都不在今天成婚的闾卯仙人身上,而在她和叙清仙人身上。   有惊讶, 有疑惑,更多的是对她的不屑和鄙夷。   那些视线如芒刺背,似乎在无声嘲笑她,明明和叙清有了婚约,还得不到叙清的心。   因为没有仙子像她这般,当众被未婚仙侣抛下。   前因后果皆被洛繁音抛出于口。   她说完,两位好友都骤然无声。   许久后。   一位白莲花姐妹才开口安慰她:“……应该不会吧,你和叙清仙人的名字都刻在姻缘石上了,谁能拆散你们。”   另外一位突然眉头轻挑,语意不明地道:“不过……”   “不过什么啊?”第一个白莲花姐妹顿了顿,急着问另外一个。   洛繁音也抬头看向她。   一池子的莲花,仔细数数,足足有数千朵,唯独她们三朵化为人形,可以成仙。   而这位白莲花则是她们三人中最沉稳冷静的。   她看了眼洛繁音:“虽然咱们的繁音容貌惊人,但也架不住有些仙人口味独特,不对繁音动心。”   旁边的莲花仙不解:“繁音都这么好看了,叙清仙人还能不动心?那他还对什么样的仙子心动,我都羡慕繁音了。我们三都化为人形,怎么繁音就出落得如此出众。叙清这样清心寡欲的仙人,会这么冷着繁音一定是他不重视我们繁音。”   “不重视?”   莲花仙点头:“对!一定是你们相处少了,你可以多去找找叙清仙人啊,俗话说,感情不都是培养出来的吗……那个闾卯仙人不也被姻缘石匹配了一个妖族小仙女,你说他一个这么厉害的仙人,却和一个妖仙在一起了,这都能动了真感情,一定是那个妖仙努力了。”   洛繁音听了,跟在后面点头。   好像的确是这样。   自从姻缘石上出现她和叙清仙人的名字,他们拢共见面的次数才不过三次。   难过情缘寡淡。   叙清仙人会在宴席上公然离席,丢下她一人。   -   可不管怎样。   洛繁音碰到了一块硬石头。   这件事情就像一根刺,虽然这根刺很是尖利,但因为形态太小的缘故,一直扎在体内,让她难受,却不至于让她大动干戈,将刺取出。可经年累月下来,这个刺俨然已经与她的骨头化为一体,她就更不想取出了。   -   如今这根刺再次发作,还是在宴席之上。   身旁的叙清仙人气质又清冷淡漠,似乎在提醒洛繁音,不开心的事情犹如过眼云烟,只是她面前这云烟散了会再聚,还会笼罩在她面前。   洛繁音从回忆里抬头。   挺翘鼻骨下方的唇-瓣因主人紧抿着,显得更加纤薄。   突然之间,往来宾客都起身站立。   所有的细碎言语都消失殆尽,甚至,万籁俱寂中,洛繁音还听到了几道因为呼吸不畅的咝咝声。   洛繁音不懂发生了什么,顺着众人面对的方向遥遥看去,一条赤黑长龙腾云驾雾,翻腾而来。   洛繁音惊呆了!   在天上能运用这种形态翱翔的,似乎也只有她不曾见过的龙君大人!   第一次仙魔大战,龙君大人便以己之身镇压了万千魔物,能镇压万千魔物的龙该有多雄壮浩瀚,洛繁音一直不得亲眼相见,直到今天她的眼前才有这般具象化的情景出现。   巨龙体态矫健,如同一道黑色的惊雷翻腾而起,转眼间就从天边翱翔至眼前,黑到极致的尖利龙爪行踏绛气,翻腾而骤停,带起千里外的云雾波涛,近处来看,龙身粗壮有力,每一片鳞片都如上好的黑铁,坚硬而泛着金属般的神秘光泽。视线上移,龙眼狭长,内眦泛红,竖起的瞳孔犹如蛇蟒,却远比蛇蟒更为危险骇人。   总而言之。   这条巨龙给人的感觉就三个字——不好惹。   而参加过第一次神魔大战的神仙们更是知道龙君大人的凶残之处。   锋利的牙齿,弯起的利爪,不知在战场上撕碎了多少可怖的魔物。   换句话说,龙君大人比魔物更恐怖。   可今天龙君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慌慌张张,手足无措。   参加宴席的仙人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咝咝声都彻底消失。   洛繁音却没那般怕。   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后,她的视线从巨龙的头骨打量到龙尾。   若把龙君大人的的体型缩小些,小到刚好可以缠绕她手腕的大小,不就和她脑海中的那条小蛟身影完全重合?   那这么来说。   阿昭和龙君大人还真像啊。   都黑黢黢的,有一双金色的瞳孔,鳞片如黑甲,爪牙尖利。   洛繁音默默地对比着。   却不知,化为人形的巨龙,已经将视线久久地停住在他身上,明显到,让洛繁音旁边的叙清都不由皱眉。   是他的错觉?   为何龙君大人会盯着洛繁音看。   身子微微前倾,叙清挡住对方看向洛繁音的视线。   衡昭却眉头轻挑。   已经化为人形的他,用的是他之前常用的那张龙君脸,面容普通,完全不如出现在洛繁音面前时的自己面容清俊。   即便如此,反应过来的凌瑶仙子依旧受宠若惊。   温和仙子立刻迎了上去。   “不知龙君大人大驾光临,小仙有失远迎。”   看来她放在龙宫桃花树上的请帖还是被龙君大人看到了。   但凌瑶仙子没想过龙君大人会亲自到来。   多少年了,龙君大人自从完美镇压魔族以后,回到龙宫的就闭门不出,后来也只是盘查仙界仙人们的去向时,才会暗地里寻她几次。   衡昭点头应下。   任由凌瑶仙子将他引到首席的位置。   好巧不巧,衡昭走到首位时,刚好路过衡昭和洛繁音。   衡昭无动于衷地看过去,眼前二人皆是站立的姿态,只是二人贴得有些过近了,一高一矮,叙清仙骨傲然,白衣在身,犹如凝霜的寒竹,洛繁音娇艳美丽,发髻之上珠钗轻灵,宛若灵气逼人的花朵。   还真是一对神仙道侣。   衡昭心中暗自嗤笑一声,随即移开视线,续上脚步坐上首位。   他坐下,朝下微微颔首,下面的众位仙人才坐下。   其中洛繁音和衡昭的位置,是除了凌瑶仙子以外,离龙君大人最近的。   想着不能失了分寸,可洛繁音的视线还是越过叙清清越的脸庞,忍不住看向上面。   龙君大人的脸,原来这个样子。   对方面骨平平,鼻梁不算高挺,眼睛也是显小的单眼皮,皮肤不算白,两眼和鼻梁中间还隐隐约约可见密布的斑点。但容貌虽然不出众,可气质优越,像雪季过后,峡谷青松上覆着的那层落雪,清冷又不失温和。   和洛繁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但看久了,似乎龙君大人就该长这样子。   她听说仙界有些厉害的神仙和妖仙能做到易容,到了龙君大人这样的高度,换张脸不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龙君大人还是这么普通的样子。   洛繁音想通了,便更加觉得龙君大人愈发恬淡寡欲。   可她不知,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衡昭和叙清之间,莫名剑拔弩张。   还是衡昭单方面地挑衅。   他落座以后,不似在座仙人那般端方,没有饮用酒水,将茶水一饮而尽后,瓷白的杯盏精致小巧,柄手刚好可容纳手指的粗度,他便把玩着酒盏,时不时看向下面的众仙,其中,停驻在叙清和洛繁音席位上的的时间最久。   衡昭散漫地转着酒杯,白色的酒杯在危险和安全的边缘来回徘徊。   下面的仙人,就没有不拎着心的。   可也有胆子大的,偷偷抬头看,就见龙君大人的视线方向有点子的东西。   这个角度……   不就是叙清仙人和繁音仙子那桌?   可下面的神仙自然不会以为龙君大人在看繁音仙子。   因为——   “繁音仙子,我这里有些忙不开了,可否请你搭把手,记录一下。”   “好。”   洛繁音被凌瑶仙子喊去做事。   可她已经离席了,龙君大人还打量着那个方向。   那个反向还坐着哪位仙子啊……   不,那里没有仙子了。   都是仙男。   等等!!   龙君大人……   咳,不会是在看叙清仙人吧……   这眼神看上去还怪认真的呢。   那什么,他们听说龙君大人一直没有伴侣,也没有女宠,是不是龙君大人有别的癖好,比如就是不喜欢女仙子,女妖仙,或者女魔头。   而喜欢别的性别的呢?   记得当初仙魔大战,仙族和妖族倾颓,不知道被欺负的有多惨啊,最后还是叙清仙人亲自登门,请来了龙君大人这才大败魔族。   那为什么他们和魔族打了这么久,龙君大人都不出手相助,而叙清仙人去寻龙君大人,龙君大人就来了呢?   现在想想,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毕竟他们的叙清仙人不仅实力首屈一指,连这张脸都不知道多么好看,就和天道的宠儿似的,五官被雕琢得异常完美,平常叙清仙人闭门不出,独自闭关也就算了,现在叙清仙人出来随便一走动,不知多少小仙子都暗许芳心……   对了!   叙清仙人闭关许久,是这两日才重新出现在天上的。   确定了这一点,这群闲的不行的仙人钻入了另外一个思维误区!   叙清闭关的时候,天上不是没有举办过宴席,可龙君大人从没有出现过,现在在叙清出关了,龙君大人也出现了……   啊,这也太暧-昧了些。   龙君大人都不遮遮掩掩的么。   这群神仙的想法奇奇怪怪的。   表情也变得诡谲异样。   衡昭不把他们看在眼里,连个视线也没分给他们。   他只高高地坐在首位,腰背并非全然挺直,而是略微弯向一边,衡昭单手抵着腮,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的在脸颊上,还轻轻敲动着,整个人不如仙族那么端正,反而充盈着懒洋洋的闲散气韵。   这种气质,正被凌瑶仙子喊去记录贺礼的洛繁音莫名熟悉。   她似乎在哪里也见到过。   哦,她想起来了,阿昭也经常这样没骨头一般,懒懒散散的,遇到个树就歪着,遇到个柱子就靠着,如果什么都没有,索性蹲下身子,双手搭在膝盖前,视线随意打量路边的草,遇到合他眼缘的,阿昭还会揪下草芽在嘴里叼着,反正就不会安安生生地站着。   说到阿昭,阿昭怎么还没来?   昨日他们约好了今日一起过来的,可惜只等来了龙君大人,没有等来阿昭。   洛繁音记录完名册,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但她视线漂移,到处寻找。   一直不说话的叙清沉沉言道:“你找谁。”   刚坐下的洛繁音一愣,她看向同自己主动交谈的叙清,心里毛毛的。   叙清仙人喝酒了?   没喝醉怎么和她主动说话。   但摆在叙清面前的是浓郁的茶水,并不是酒。   “没找谁。”洛繁音声音软软的,她的视线从叙清身上移了出来,但看到上面的衡昭时,不由飘忽了一瞬间。   就是这短暂的异样,被叙清很好地捕捉到了。   洛繁音不对劲。   叙清这句话说得尤其冷:“你在看龙君大人。”   “啊?”   洛繁音微微睁大眼,瞳孔迷茫湿润。   到底怎么回事啊?叙清仙人今天为什么一直和她说话?!   洛繁音再次看过去。   叙清也还在看着她,还很认真,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上捕捉到新的蛛丝马迹,原来的洛繁音有一张漂亮脸蛋,但心却很为胆怯,今日怎么有胆子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上面的龙君大人。   或许又不是为了龙君。   因为洛繁音的视线里带着寻觅。   叙清的指腹不自觉地搭在杯盏上,凌瑶仙子准备的茶都是上好的陈年旧茶,放了千年也不见湿气,茶香浓郁,叙清的上唇轻轻搭在白瓷杯口,压着杯盏的手一抬,茶水寂然入口。   饮下茶水,叙清暗下眸色:“你在找上次带你下凡的那个妖仙?”   洛繁音:……   叙清仙人指的是阿昭么?   如果是的话,她的确在找阿昭。   叙清放下杯盏,指腹在弧度流畅的杯子边缘相互抹搓,洛繁音却觉得叙清揉捏的不是杯子,而是她的脊骨。   洛繁音不经意地咽了咽口水,后背也挺得更直。   “你紧张什么。”   叙清又道,情绪依旧没有起伏。   救命,叙清这句话说出口她更紧张了。   “没……”轻缓的声线中带着不为人知的颤抖,洛繁音形态姣好的唇-瓣相互贴合了一下,又很快打开,像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她重复道:“我没紧张。”   叙清没说信不信,只是那双寒如万年坚冰的眼还在看着她。   但很明显,叙清并不打算轻易放过洛繁音。   叙清端起装有浓茶的茶壶,撩起长的袖摆,斟茶的动作优雅万分,仙气十足,说出口的话却不容分断。   “和那些妖修保持些许距离。”   不称呼衡昭为妖仙,而是妖修,足以证明叙清的确有些气愠。   洛繁音本能性地想应下叙清的话。   可很快,他放在膝盖上的时候紧紧抓着大-腿骨上的裙摆子,她放缓了话语。   “为什么呢?”   “什么?”   衡昭不曾想过洛繁音会反驳他,他看向洛繁音,洛繁音桃花眼清丽明湛,却丝毫没有躲闪般的杂质存在。   更有甚者,她继续道:“大家都是天上的神仙,为什么要避着不走动。”   某一瞬间,叙清以为洛繁音在嘲讽他,可他看过去,洛繁音眉眼认真,并无嘲讽之意,似乎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提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洛繁音低低道:“因为和他们相处很开心,才会走得近,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那我可能就没朋友了。”   在后面,洛繁音的语气愈发低落。   但听到叙清耳朵里……   有些微妙。   明明没有提到衡昭,却似乎句句都在说衡昭。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因为随着龙君大人的到来,那群喜欢看热闹的妖仙居然也来了,他们还罕见地懂礼数,特意带上了珍贵的礼物,当然不是他们压箱底的好东西,那些好东西,他们可是要留着以后等龙君大人大婚的时候,送给龙君大人的呢!   可他们不知,这礼物一摆出来,也足以让在场所有神仙都惊心动魄。   当然,被吓得。   有了新客,洛繁音又被凌瑶仙子唤去记录。   来送礼吃席的妖仙们看到洛繁音过来,不自觉地挺直腰杆,把面对龙君大人时候的紧张展示在了洛繁音面前,点头哈腰,但还是那幅样子,会以为众仙看不见,“偷偷”抬头看。   “繁音仙子居然和妖仙们走得这么近。”   “不是一向都很近?之前她在死生九重渊得来的魔珠,好些都和妖仙换东西去了。”   细碎言语再起,只是这次没那么多仙人应和。   这两个白莲仙子是疯了么!   当着叙清仙人的面嘀咕他的未婚仙侣?   但叙清并没有多大反应。   甚至他之前给洛繁音的叮嘱,就是让她少和妖仙往来。   反倒是一直在首席转杯子的龙君大人,脸上布满了不耐烦的黑云。   下首的两位白莲仙激得一激灵,随后冷汗迭起。   妖仙们还以为龙君大人在嫌弃他们慢,颗粒加快了送礼的速度。   有些还有唱名。   “凌瑶仙子,这是乱葬山挖出来的万年兽的寒骨,天热的时候放在宫殿里,凉快又舒服,我都没舍得用,你和你女儿晚上可以抱着睡”   “凌瑶仙子,这是……”   “……”   到了后面,终于轮到了妖仙头头。   像在什么重要场合发表讲话一样,他咳嗽了一声,熨了熨嗓子,开口前还特意看了眼坐在首席的龙君大人。   “凌瑶仙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青渠毒蟒的胆,别看这胆小,但浓缩的都是精华,它取自青渠山最毒的那只蟒蛇,最为难得的是,捕捉巨蟒的时候特意没碎了这胆,还完整取了出来。”   很明显,同别的妖仙相比,他的礼物介绍充分又得当,好似提前准备了稿子一样。   但后面——   “你拿回去用灵力熬一熬,给你女儿抹脸用,我听说这蛇胆好用极了,保准你女儿用了以后,小脸白嫩-嫩的,就像……就像繁音仙子一样!”   正在停笔偷偷观察蛇胆的洛繁音:?   本来还满意下属介绍的衡昭:??   妖仙头头洋洋得意,等着龙君大人夸奖自己。   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背有点凉飕飕的。   尾巴忍不住要被吓出来了!   妖仙头头立刻夹紧了屁-股,这种感觉他可太熟悉了!   一定是龙君大人!   妖仙头头小心看了一眼首席龙君大人皱起的眉头,再看一下旁边洛繁音那张洁白细腻的脸,想起什么,他眼前一亮,接下来的言语变换极快,还带着明显到不行的谄媚。   “咳咳!但只是变好一些。”   凌瑶仙子:“?”   “绝对还是比不上繁音仙子!繁音仙子天生丽质,无需使用这些也会容颜绝佳,但你女儿不同,我听说她是从凡间上来的,体内杂质必然不少,可别都杂到脸上去了,这个蛇胆可洗髓,凌瑶仙子你拿去,就放心大胆地拿去给你女儿用!不说有繁音仙子的十分容貌,三分定然是有的!” 第38章   妖仙头头说得头头俱到, 但洛繁音不免为他哀悼。   虽然她知道这位大妖仙本性不差,还特意送上了这么珍贵的礼物,可是他这么说凌瑶仙子的女儿, 凌瑶仙子一定会揍他吧……   妖仙们的出现无疑给这场宴席投下一颗惊雷,也让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不复平静, 这已经是第二回 了, 神仙和妖仙们居然一同落座同吃宴席, 而第一回就在闾卯仙人的婚宴上, 因为闾卯仙人的伴侣不是神仙而是妖仙,自然也要邀请妖仙出席。   而自闾卯仙人的婚宴之后, 就再无二者同框的场景出现。   可现在来了妖仙, 还一来,就来了这么多。   不比天上的神仙数量少。   凌瑶仙子颇为头痛, 还是旁边拿着纸笔的洛繁音提议:“不若加些桌子拼一拼。”   “可是……”   “可是什么呢?”   洛繁音看过去那群妖仙送了礼, 却还没有拉到位置上坐着, 已经开始三五交涉起来,没有催促凌瑶仙子, 却也不免有些躁动。   洛繁音低声耳语, 劝她:“也只该这样,总不能仙人来了却不让人落座,不免伤了两族情分。”   “……罢了。”   凌瑶仙子最终选择妥协, 让侍从多去准备了些案几和蒲团。   只是之前就罢了,不知道那些神仙现在心情如何, 这群天上的神仙平时面对这些妖仙都避之不及, 现在却要和这些妖仙走地如此之近……   但这些神仙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妖仙也是仙,还是和龙君大人走得极近的存在。   好巧不巧, 妖仙头头旁边就是白莲花小仙女,原本白莲花小仙女正在和心仪的男仙交谈,不想妖仙头头的席位大摇大摆地穿插-进来,生生从两片白里杀出了两抹黑。   “往旁边去去,快去去!怎么就坐着不动呢?”   妖仙头头手脚忙乱,他带着厚重的紫檀长桌过来,却发现这这个瘦巴巴女仙子一点都没有眼色,都不知道给他挤个位置。   他都已经盯好久了,这个位置距离龙君大人最近!   他一定要拿下。   白莲花仙人不情不愿,就连她旁边原本正在交谈的仙人也皱起眉头,只是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妖仙头头又大张旗鼓的把檀木桌放了下来。   可安置好了还是觉得不满意。   忒挤得慌。   “去!”   被他隔开的白莲仙子和男仙人:?   妖仙头头放下蒲团,指示道:“再往旁边去去,你们瘦巴巴的,作什么一人占个长桌子去,赶快去一桌挤挤。”   妖仙头头可不懂怜香惜玉,他说着,便把这位白莲花小仙女人拉起来,一把扯到到旁边的仙人桌子上。   甚至做完这些他还格外满意:“我就说嘛,这桌子太长了,两个人坐才合适。”   听听,这还是正经仙人该说的话么。   白莲花小仙女气得脸发红,可看着旁边正扶着她的英俊仙人,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有了妖仙头头的行径,下面没位置的妖修自动选择拼桌。   不想和妖仙拼桌?   没关系,那就把你拉去和别的仙人一起坐,否则你就要和妖仙们一起同席了。   而妖仙们送了礼物自然也要吃席,那凌瑶仙人原本的安排就需要做出改变,往里面加席位,加餐点,加杯盏,妖仙们可不客气,桌上的那些软香小点,一口一个,丝毫不在意外在的目光,还有很多妖仙喝了一口浓茶,要不是顾忌着龙君大人在上面,早就一口吐了出来。   妈的,这茶也太苦了。   这群神仙们就天天喝这个,胆汁都被喝出来了,一点都不香浓。   兵荒马乱下,宴席的座位安排终于尘埃落定。   洛繁音也回到原本自己的位置上,只是她甫一坐下,旁边的叙清就凉凉说道:“你心情不错?”   看着这么多妖仙,洛繁音眉眼含笑:“有吗?”   叙清被哽了回去,便收回视线,伸手想要续上茶水,不料那一整壶浓茶,他喝到现在早就一滴不剩,摸了个空,他心头难解郁。   衡昭却高兴。   他向来喜欢热闹。   这也是他头一回觉得这群小妖仙的出现,没有让他心烦。尤其看这群天生神仙吃鳖的模样,衡昭眉头轻压,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顺畅。   不过,要是洛繁音旁边坐的不是叙清,那就更好了。   这头,凌瑶仙子看着终于安排好的席位,这才松了一口气。   宴席正式开始,仙鹤腾飞间,她温言软语。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今日不仅是本仙接回小女之日,更是小女生辰之日,能得众仙庇佑,本仙替小女感念诸位,还请不嫌宴席简陋,舒畅处之。”   “恭喜凌瑶仙子了,只是不知凌瑶仙子的女儿现在所在何处?”   “对了,不知凌瑶仙子的女儿该如何称呼?”   “小女名珈蓝。”   这个名字一出来,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珈字,太过微妙。   只有魔族的人才会使用。   凌瑶仙子并没有隐瞒:“众位没有猜错,本仙的女儿是在魔族境地找到的,可怜我思女心切,才将她接上天来,但各位请放心,她身上早就没有了魔族的烙印。”   话虽这么说,在场的那些人依旧有些不高兴怎么回事,今天参加一场宴席是在接二连三地触犯他们的底线?先是有了妖仙的出现,后面又告诉他们凌瑶仙子的女儿其实跟魔族有关联,后面是不是还有人要告诉他们魔族以后要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天宫?   凌瑶仙子自然看出在场有些人脸上不情愿的表情。   但她不在意这些。   她自己就是存在于仙魔两界处的扶桑花,现在她的女儿只不过以人类的身份坠落魔渊,又不是本来就是魔。   何必要受到这样的异样眼光。   凌瑶仙子脾气并不好惹,在场人看到凌瑶仙子变化了的神色,不由心脉一停。   他们惹凌瑶仙子做什么,以后下凡还要拜托凌瑶仙子了,现在说凌瑶仙子的女儿不就是断了自己以后下凡渡劫后路?万一凌瑶仙子“一不小心”,把他们安排在什么灵鬼蛇神都不愿意待在地方怎么办?   精明的仙人已经选好了队伍。   “原来还是珈蓝仙子的生辰宴,今日来的实在匆忙,不曾备下生辰礼,凌瑶仙子且等等,小仙的生辰礼物延后两日送到。”   凌瑶仙子笑了笑:“贺礼就不必了,只是小女性子柔弱,今日不便见客。”   过来吃席,却见不到凌瑶仙子的女儿,众人并没多说什么。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凌瑶仙子动了怒。   这才将自己的女儿护了下来。   这场宴席吃到后面,不少人想要离开。   洛繁音也蠢蠢欲动。   这些点心和食物她都吃烦了,酒水也就这样,如果说她吃过的最好的仙界宴席,还要数闾卯仙人那一次的合婚宴,热菜,凉菜,点心,酒水,都为上品,后面洛繁音参加的宴席就不如那次的了,据说那次闾卯仙人的合婚宴,案几上的所有菜名都出自他的仙侣手上……   只是这一对曾经被天道都认可的道侣结局并不美好,自从姻缘石裂开一一条缝,将两个人的名字隔开以后,二人就渐行渐远,分道扬镳。   曾经出现在姻缘石上的名字都能被分开,那她和叙清仙人之间……   洛繁音摇摇头,不再看向前面的宾客。   只是在心里悄悄喟叹着,可这些东西也不该是她去想的,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罢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沉溺于这些情情爱爱,而是趁早将魔气收纳,然后将师傅复活过来。   可惜,她却没有叙清仙人那样的勇气与胆量去选择提前离开,不过她一直静静地等着。   如果叙清仙人举杯离席,她也跟着叙清仙人离开。   想来那个时候混在后面离开,就很合适。   但实际上,等所有的酒水进了她的肚子,洛繁音的指尖探向第三盘点心的时候,叙清仙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吃腻了的点心不再美味。   洛繁音只是浅浅咬了一口,就将手上的点心放在盘中。   而她旁边的叙清则举杯喝酒,其间他出去了一趟,一炷香时间后便回来了,回来以后就和变了个人一般,举起酒杯,一杯又一杯的喝,完全不比她喝的少,只是叙清并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点心,甚至他看向洛繁音面前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手指轻轻一推,不曾动用过的桃花酥就被推到洛繁音面前。   洛繁音:“?”   叙清:“你吃。”   洛繁音:不,她不想吃。   洛繁音的手指继续搭在满是酒水的小腹上,眉头轻轻皱起。   叙清怎么还不走啊   还给她送点心,这点心里面怕不是下了什么毒?   这盘点心洛繁音并没接。   叙清却道:“你会搜魂术。”   “什么?”猛然提及一个有些陌生且久远的词,洛繁音不懂叙清为什么会说这个。   她知道这个。   但她不会。   “我不会。”洛繁音坦诚道。   “当真?”   “自然。”   “这个术法,是莲族与生俱来的。”   洛繁音默了默,她的瞳孔罕见地失去了润眼光泽。   “叙清仙人,你当真不知我为何不会?”   叙清被她看得心里痛了一下,但很快叙清恢复了冷峻的面容。   洛繁音是莲花中的一朵。   所以必然会。   “我需要用你的搜魂术。”   “我说了,我不会。”   “繁音,你最近究竟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会搜魂术,如果你真的要找会搜魂术的仙,不如去找与我同源的几位莲花姐妹,想必他们很愿意帮叙清仙人的。”   无形之中,洛繁音的语气平淡又无情,一时之间,叙清真的无法分辨洛繁音话里的意思。   他放下酒杯,只是力气稍微有些大,在红檀木的案几上重重地磕了一下,不由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甚至首席的龙君大人也看了过来。   明明龙君大人的脸很是普通。   可洛繁音每次同他对上视线,都不由心湖颤动,仿佛体内有一丝筋脉随着对方的视线不断波动着。   此刻龙君大人正把玩着酒杯,眉梢轻挑。   俨然被他们这里的动静吸引。   洛繁音突然觉得有些丢脸。   她居然在这样的场合和叙清起了争执。   而叙清却不为所动。   “你不愿我也不会逼你,我去寻别人就是。”   洛繁音:?   叙清显然不信她的话,此刻,洛繁音终于感觉到某种无奈。   她伸手掸了掸袖上的褶皱。   “搜魂术需要莲族精血。”洛繁音突然忍不住笑了,她看向叙清,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而我由莲花化形后的第一滴莲息精血,已经滴在了姻缘石上。” 第39章   “你的精血滴在了姻缘石上?”   叙清仙人皱起了眉,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似乎在认真回忆着这事是否如洛繁音所说的那样,许久过后, 他的视线才慢慢从面前的宾客转移到洛繁音身上。   但洛繁音已经收起了她的所有笑容。   她说的自然都是真的,她何曾骗过叙清仙人, 更何况这些事一直在她心里扎根, 现在被叙清仙人突然翻出, 她的心情也不算好过。   她还记得当时的自己的心情。   那时候的她, 是第二次见叙清仙人。   但叙清仙人的底细她已经偷偷打探清楚,原来那天在他池子里沐浴的男人就是天界鼎鼎有名的叙清仙人, 随后一想到自己因为叙清仙人就顺利化形, 洛繁音不由耳朵发软,心也怦怦直跳。所以当她正在和白莲花好友们交谈的时候, 白莲花好友暗示她叙清仙人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时, 整朵莲花更是沸腾到极点。   意识到什么, 她一直不敢看叙清仙人。   随后叙清仙人淡淡开口。   一开口就是去姻缘石。   “姻缘石?”   “滴血。”   洛繁音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姻缘石那里滴一滴自己的血,但她很明显地踌躇了一下, 与她反应相似的是她的白莲花好友, 那时她们还很亲密,白莲花好友扯扯她的衣袖,冲她摇摇头。   不用好友仔细说, 她都知道为何。   她们莲花仙刚化形不久,体内的血脉都是莲息精血, 随便一滴血, 就会损害她们数百年的原型修行功力。   可叙清仙人还在等她, 仙人飘逸如风。   看她的眼神丝毫不带情感,但这就是天上最正统的嫡仙之首。   “如果不去滴血, 那会怎样?”   洛繁音还是大着胆子,撑着圆润润的眼睛,小声问询。   “如果不去,姻缘石上的名字便会慢慢消失。”   一听到名字会消失,洛繁音的名字陡然一停,她的视线瞬间变得可怜巴巴的,不想失去这段姻缘,洛繁音咬咬牙,最终选择同意。   而她却从来没想过,既然她有选择的余地,那叙清仙人为何也要去姻缘石上滴一滴自己的血,因为如果他不喜欢自己,自然他也可以选择让名字消失,放弃这段姻缘……   可她还是选择了滴下自己的精血,却她没想到即便滴下那滴血,她在这天上也等同于孑然一身。   可这些在回忆这些又有何用,洛繁音含情一笑,回眸间都是怅然。   现在回忆这些,也只徒留星月忆往昔。   她再看向叙清仙人,从前氤氲的缱绻相思已经不知寄往何处。天上这么多神仙,姻缘石上那么多姻缘,数她最愚昧。   所以现在叙清仙人再问她为何不会莲花们都会的搜魂术时,她只能坦然为自己当初的行径买单。   “叙清仙人,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没有应答叙清仙人的要求,洛繁音看向叙清仙人,反问道:“当日姻缘石上没有滴下双方的血,那么这段姻缘就会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叙清仙人你有不应下这段婚事的权利,为何还要滴下你的血。”   小黑莲花的第一滴精血固然重要,但她看到姻缘石旁,叙清仙人率先匕首刺破指尖,鲜红的血滴在姻缘石上的名字时,她的心狠狠地被揪动了一下。   原本的犹豫才会变得决断。   可洛繁音的话音刚落,叙清仙人却久久不语。   久等不来对方的回应,洛繁音扯开唇瓣,轻轻一笑。   罢了。   现在说这些可真没意思。   叙清仙人既然不爱听她说这些,那她就说些叙清仙人爱听的。   比如,搜魂术。   “叙清仙人,我早就不能使用搜魂术了。”   “莲花的一滴精血就要耗费五百年的精力,而我当时初初化为人形,修行也不过七百年……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我只剩两百年的莲生修行,那耗散了的五百年莲生时光,我要耗费千万年,才能弥补。”   这样的她,修行速度自然也比不过那些白莲花好友,而后面,更直接的体现就是仙魔大战,众仙参展,而她却无力,只能在后面慢慢清扫着魔族战败后的魔珠。   换言之,她本一世无双。   作为灵泉水下唯一朵黑莲花,未化形前的修行速度早就越过白莲花们,甚至可达一日千里的地步,但就因为这一滴血,她久久重伤。   现在天上神仙,又有谁人得知她修行。   洛繁音言辞浅浅,但她的话语终于掀开迷住叙清仙人眼眸的最后一块白布。   叙清看向洛繁音,洛繁音的表情是悲伤的,她那些曾经的柔软温和都被坚硬的软甲包裹,现在的洛繁音犹如烟雨楼台外,隔世的佳人,明明很近,可伸手触摸时,却很远。   更有甚者,他发现洛繁音明明没哭,可她的表情却很悲伤,嘴边硬生生扯出来的笑意,通往的不是欢愉,而是纠缠不息的迷惘……   是的,洛繁音陷入了迷惘。   她和叙清仙人这场戏由天道牵头,姻缘石开场。   那时天上的神仙知道叙清仙人和她有了姻缘时,是多么的喧哗,而他又付出了诸多真心,没经过多少人情世故的小黑莲花只以为自己努力了,便能把他们的姻缘永远延续。   可现在,早就渡过了生死劫的洛繁音还是不知道何处出了问题。   天道……又怎会出错。   然而,她也只能感叹流年不善。   她和叙清仙人都已在姻缘石上滴下自己的血,这段姻缘哪能随意中断。   洛繁音恹恹地想。   突然间飞云袭来,星子消失。   一场大雨来得格外匆忙,天上鲜少有下雨的时候,更何况是这种瓢泼大雨,许多神仙来不及拿出雨伞雨具,陷入神思的洛繁音自然如此,豆大的雨滴入她的眉心,似乎想将她从这般难过的心胸里拉出,而她再看向叙清仙人时,叙清仙人的神情还是那么的淡然。   她说了这么多,叙清仙人依旧还是那般冷冰冰,像一块捂不热的冰,她泼洒热血而去,只会凉了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脉。   而更可怕的是,洛繁音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多情都只是自己一人的独角戏。   说来真可笑。   之前是,现在也是。   她入戏已深,而叙清仙人却始终是戏外人   这雨下的太过庞大。   不知何时,下面的妖怪已经仓皇离席,而那些天上的神仙表情凝滞,一声白衣被雨点打得湿漉漉的,没有法子,只能伸手遮挡雨点。   洛繁音伸手轻轻抹去眉心落入鼻间的雨水,这般大雨似乎浇凉了她原本还温热的心。   不等她在雨中奔袭离开,坐在首席的龙君大人不知何时停在她面前,龙君大人的身条很高,落在她面前时,宛若立下了一座高耸的山,普通的脸庞并没什么表情。   可这样子却和叙清仙人截然不同。   龙君大人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金色的眼眸闪过异样的浮光。   他似有纠结:“我送你回去。”   洛繁音愣怔了一瞬,龙君大人已经撑开了伞。   “走吧。”   “……好。”   洛繁音低头,没去看已经略显失神的叙清仙人,现在不论是龙君大人还好,还是别人也好,只要有个人能把她从叙清仙人身边带走,就足够了……   回去的路,龙君大人并没有化为龙,二人乘着伞慢慢踱步在苍茫的大雨之间,这场雨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过暴力,天边许多花树,转眼间被变雨水打得凋残。   洛繁音一言不发,看着这些千娇百艳逐渐变为垂头残肢。   衡昭也一言不发,仿佛他只是个无情的撑伞之人,但实际上,这场大雨就是他一手引来的。   君子不该成人之危。   可他并非君子……   宴席之上洛繁音和叙清仙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他却清楚地听在耳边。   叙清仙人请求洛繁音施展搜魂术的时候,他就觉得情势不妙,因为对于洛繁音来说,如果她会搜魂术,早就会使用了,去寻找他师傅的魂魄。可下凡的时候即便洛繁音急迫成那样,也没有出手,那便是这搜魂术有出路。   具体搜魂术出了什么问题……   根据洛繁音后来的话,只让衡昭心疼不已。   小莲花努力修行那么多年,但因为要赴叙清仙人姻缘石之约,就抹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精血……   叙清就这么好?   好到她如此坦诚相待?   而这事叙清却不知,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洛繁音为何不出手。叙清的言语早就让衡昭手痒,怎么会有如此之人,只为一己之私,全然看不见洛繁音面上的挣扎和苦痛。   于是,这天地便有一场大雨。   此刻天边的雨渐渐渐停息,仙气四气,天地悠悠。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灵泉的源头。   洛繁音看眼前灵气涌动的灵泉水,以往她不开心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化为原型,浸泡在这池水中,可现在一想到她的原型少了的那滴精血,她就不免喟叹当日为爱情迷的自己。   她是傻子,是疯子,更是阿昭曾经说过的——大怨种。   想起阿昭,洛繁音才意识到自己旁边正在撑伞的男人居然是龙君大人,伤心难过至极,她居然跟着龙君大人抛下了叙清仙人,一路走到了这里!?   想清楚这点,那些徜徉于心的复杂情感骤然消失,此刻全都交织成惊惶与失措。   洛繁音死死地咬着牙,最怕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在为她撑伞,洛繁音觉得现在的她又入了另外一场戏,这场戏明曰,白日梦。   “龙…龙君大人……”   洛繁音说话的声音都磕巴了起来。   衡昭却神色淡淡,天边的雨水已停,他便放下撑在二人头顶上的伞。洛繁音这才发现这把伞并不大,自己不曾沾染一滴水滴,而龙君大人半个肩膀的黑衣都已变得更为着眼。   可沾染雨滴的龙君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神色淡淡,气势却锋利。   可见有时候容貌并不重要,一个人的气质好,那才冠绝。   “心情好些了吗。”   “什……什么?”   “我说,你还在难过吗。”   衡昭看向她,宽慰的话一字一句的吐露而出,明明发丝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却丝毫不见落魄,洛繁音对上他的面容,面上虽然绷得住,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却在对上对方金灿的眼眸时,陡然心悸。   这样的龙君大人让她感到,太过熟悉。   也太过危险。   衡昭却丝毫不介意。   明明只要一个简单的清洁术,他身上沾落的雨水都会瞬间蒸发,可现在,他宁愿这样,淋一场雨,也凉凉自己澎湃的心。   他必须否认。   在看到洛繁音和叙清仙人起了争端的那一刻,他心里是多么的沸腾。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疯狂的叫嚣着,带她走,带她走。   所以一场大雨落下,洛繁音身边的人,已然变成他。 第40章   ——我说, 你还在难过吗。   明明雨色骤停,万籁俱寂,洛繁音依旧在这苍茫的月色下听见连片的喧嚣。   她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着。   但她必须承认的是, 她的心情并不好,想要扯出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落在衡昭眼中更是比哭还难看, 衡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将那把仙伞缓慢收起, 动作流畅而自然,再看洛繁音时, 他眼角的温润淡了些, 但是那双狭双眸里的视线依旧凶猛而具有占有欲,直击洛繁音的心湖。   “要不要来泡水?”   “什么?”   “来我的龙宫寒潭, 泡水。”   她去了。   洛繁音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明明她正在和叙清仙人参加凌瑶仙子的宴席, 可她却和龙君大人悄然离开,更让她吃惊的是, 现在的她居然变成一朵摇曳的黑莲花, 泡在龙君大人寒冷的潭水中。   洛繁音的脑子都快被这水泡傻了。   只因为龙君大人说了句,龙宫的潭水更适宜她修炼,她便来了。   原本她还有所踌躇, 但龙君大人坦诚地可怕。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还要修炼, 早日将修行提上来, 若日后仙魔还有大战, 你等小仙自然不能旁观。”   不得不承认,龙君大人的话死死地拿捏住了洛繁音, 上一次仙魔大战,她就参加,只在大战过后整理战场,这一事已经让她份外顿挫,若如果日后仙界还有需要她的地方,难不成她还因为实力不足就不被允许入场?   于是在某条龙半劝半引之下,洛繁音便化为原型。   泡在了池水中。   化为原形,洛繁音便更加喜水,而龙君大人这里的水和她生长的上等灵泉水又截然不同,寒气凛冽却不伤骨,莲花仙的每一片花瓣都重重摇曳,足以展现她的舒适。   也在这个时候,洛繁音与其他白莲花的不同特性并展现的分外明显,别的莲花的花瓣白里透着粉,清透无比,仙气纷飞,而她的莲花瓣黑里泛金,而洛繁音这次映照着水面,更是发现原本不太明显的金色纹路愈发分明,就像给她的莲花身印下条条金线。   她不仅是一朵黑莲花,她变得更加的贵气了!   原本,初生的她并没有这些金色的纹路,似乎是从第一次仙魔大战过后,这些金色纹路才慢慢出现。   而花仙的色泽素来以纯色为佳,她之前结交了两位白莲花更是要求每片花瓣都洁白无瑕,不沾一抹粉色便为奇。   但对于自己花瓣上出现的金色纹路,洛繁音并不嫌弃。   甚至很是喜欢。   不管有没有这些金色纹路,她的修行并没有因此延缓。   随后,洛繁音更是惊奇的发现,上次阿昭带她过来时,她一眼便觉得龙君大人的这片寒潭很不错,这次一泡,才知道这潭子哪里是不错,简直好到了极致。   洛繁音的的经脉慢慢被疏通,原本因为渡劫过后来不及梳理的堵塞灵力也顺畅无比。   泡得舒服舒服的。   对于龙君大人,洛繁音已经没有最初的惧怕了,龙君大人心怀天气,才会开放这片池子,供她修炼,据说龙君大人龙宫中,许多有利仙修行的地方也会开放。   果然等洛繁音泡了水出来,原本安静寂然的龙宫里面已经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大妖怪。   对,没错。   不是妖仙,而是大妖怪。   这些妖仙们早就维持不住仙人的形态,纷纷化为妖形,在龙宫之中随意走动,仿佛这不是龙君大人威严的宫殿,而是他们闲散的玩处。   自然,他们能进来,也得了龙君大人的同意。   “天上这么多地方,我最喜欢的还是龙君大人的宫殿,可惜之前只有龙君大人抽查课业的时候才能进来,不想今日龙君大人把我们都放进来了。”   “让你进来你就小心一些,别忘了别往龙君大人不许去的地方窜,尤其是龙君大人提到的潭子,你可千万别去。”   警告熊仙的仙正是是妖仙头头,他是一只威武的虎仙,化为妖形,是只足足有千斤重的花白巨虎,和黑熊先人说话时,那声音俨然就是嘶吼。   洛繁音刚从潭水里出来,整理好衣衫,就见满大殿的牛鬼蛇神,耳膜都快被震裂了。   而那根威严的盘龙柱下,一只黑熊,一只老虎正卧在下处,原本就圆润的眼睛瞪到快要裂开,他们吃地的看着洛繁音,兽目中洋溢的全然都是不可思议。   “嘶,你掐我一下,不,你咬我一下!我是不是看走眼了?”   “怎么了?”   “……我怎么看到了洛繁音在这里,那个方向不就是龙君大人说了不许去的寒潭么?”   妖仙头头也震惊无比。   “你没看错!”   繁音仙子的确从龙君大人禁止入内的地方出来了,而且繁音仙子的头发湿漉漉的,明显刚从水里出来……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繁音仙子在龙君大人的潭子里泡水!   可这水有什么好泡的呢?   素来只喜欢吃肉以及蹭蹭龙君大人龙气的妖仙头头胡思乱想,思绪很快就弯了起来,他不大的老虎脑子也瞬间被一大堆黄色废料挤满。   一龙一仙一同泡水还能做什么?   嘿嘿嘿……   没想到在他们没有动手推动出来的情况下,龙君大人就自己搞定了繁音仙子,龙君大人果然就是龙君大人,一出手就非同凡响!   洛繁音看着这些一同出现的妖仙,很是紧张,难怪天上有些神仙不喜欢妖仙,有些妖仙化为原形的时候,有些确实太为粗犷……   洛繁音呆呆地立在远处。   原本从寒潭里出来的发软腿脚更是疲软。   一时间,她打了个踉跄,身形一晃,但这幅姿态落在妖仙的眼中,更是寓意丰-满。   【龙君大人这么厉害的吗?繁音仙子虽然瘦巴巴的,但她也是个神仙啊,神仙居然也会被弄到腿软?】   【你在瞎说什么胡话,那可是龙君大人,怎么不厉害?你以为是你,没做两天就晕了!】   【疯婆娘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我就不该和你有牵连!】   【切,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弄,都弄不到两个完整的日子,老娘一点都不快活。】   这些妖兄们说着妖言妖语,洛繁音听得并不分明,只能隐约听到什么“弄啊”,“快活啊”什么的。很快,她反应过来,这群妖仙也是被龙君大人邀请过来修炼的吧!   想来也对,龙宫之中的灵气很足,天上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修炼的了。   就像她,泡在池子里也很快活。   “繁音仙子,你在龙宫之中快活吗?”   妖仙头头和洛繁音说话,这回洛繁音听懂了,她认真点头,随后弯下腰肢,锤了锤被寒潭水水泡得有些发软的小腿。   “很舒服。”   不想话音刚落,那群妖仙们的眼神更加暧昧   洛繁音:?   洛繁音彻彻底底地看不懂了。   但不等她仔细询问,不知何处到来的黑色蛟龙尾巴一摆,瞬间将这群在龙君大人宫殿里放肆的妖仙们驱赶了出去,看着这些厉害的狮子、老虎、蟒蛇、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弹了出去,洛繁音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她又高兴了起来,因为眼前这条蛟龙不是龙君大人,而是她一日未见的阿昭。   “阿昭!今天你怎么没有来凌瑶仙子的宴席?”   妖仙四散而去。   衡昭还是蛟龙形态,作为远古巨龙,想要变幻形态,对他而言简单至极。   黑色的蛟龙金瞳闪烁,这模样有些像洛繁音宴席上见到的龙君大人,想起龙君大人,洛繁音心里暖呼呼的,看来有些事情并不能只听人言,还要亲眼去看,就如同神仙们避之不及的龙君大人,在她看来也有温柔之处。   蛟龙很快化为人形。   洛繁音的面前出现一张英俊至极的面孔,五官深邃,眉眼精致,黑发荡在他的脑后,衬托得男人的皮肤更加白皙无瑕。   洛繁音悄悄红了耳尖。   看了这么多人的脸,无论是人,是仙,还是妖,他们之中,还是衡昭的脸最出众。   但洛繁音很快将这些莫名情绪挥洒而开,她看着眼前的衡昭,眉眼含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   衡昭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心意却不由沉闷。   他并不介意在洛繁音面前露出自己的真身份,在眼下马甲还不是脱下的时候,他还不确定。   洛繁音知道他就是龙,是否会与他疏离。   愈发烦闷,衡昭还记着回答洛繁音的问题。   “被龙君大人安排了事情。”   “哦,那的确还是龙君大人的事要紧。”   洛繁音应声道。   但洛繁音很快担忧起来:“阿昭这么……凶残地将那些妖仙们赶走,龙君大人不会责怪吗?”   在洛繁音看来,将人请走应该是恭恭敬敬的,而不是像阿昭这样,一尾巴扬起一圈的人,然后将人狠狠地扔了出去。   但洛繁音这么说,也是怕衡昭会惹到麻烦,毕竟刚刚出现在龙宫的妖仙也是仙,放在天上所有仙人里面,自然有实力出众之辈。   衡昭却低低地看向她。   这就凶残了,才哪儿到哪儿。   “龙君大人说了,时候已到,要将那妖仙赶出去,不得叨扰。”   不要不能放任这些妖仙们胡言乱语。   他们眼睛一眯,嘴角一笑,衡昭就知道他们心里想的的是什么脏东西,肮脏,而这些东西洛繁音不应该去听。   洛繁音自然将他的话听得进去,只是她瞳孔惊大:“那我也该走了。”   “嗯。”衡昭挑眉看着她,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我送你。”   刚想说不要,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洛繁音将这两个字吞咽了下去,她微微点点头,随即将脑袋转向一边,不再去看衡昭的脸。   洛繁音热着脸想。   衡昭送她回去,只是帮助她重新掌握魔气,这样她才能早日复活师傅。   而且——   阿昭心里也有了心仪的小仙女,对他这么好,只是出于于朋友间的关护罢了。   如此思忖,洛繁音脸颊的燥热慢慢消退,她捂了捂脸,心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等她再跟上衡昭的脚步时,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心无杂事的小黑莲花。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衡昭后面,就像紧紧不离的影子 。   “阿昭……”   “嗯?”   “回到天上这么久,你见到了那个小仙子吗?”   “什么小仙子。”   “就是……阿昭你心仪的那个。”   高挑男人骤然停下脚步,他回头,洛繁音险些撞了上去。   洛繁音立刻停下脚步,同他保持了半臂的距离。   而他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时间一瞬间被凝滞,他的暗金眸中都是洛繁音读不懂的情绪。   复杂,且难忍。 第41章   阿昭还在静静地看着她。   暗金眸中都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复杂, 且难忍。   洛繁音懵懂迷茫,对上视线的同时,她被衡昭这样的眼神看得心有戚戚, 就好像自己无形之中做了什么事,伤害了衡昭一样。   洛繁音仔细回忆自己方才的言语。   她只是在简单地询问阿昭, 他心仪的小仙子如何, 并没有旁的意思……   “阿昭……”洛繁音看向还在望着她的衡昭, 想从他深刻的视线里挣脱出来,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有些事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用勉强的。”   语罢, 她还是不由胡思乱想。   根据之前下凡音音的相关记忆,阿昭曾经亲口承认过, 他喜欢的是天上的一位小仙子, 很漂亮。   而阿昭自己则是天上厉害的大妖仙……   啊!她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天上妖仙魔仙对峙这么多年, 天上神仙和妖仙得以成婚的……也就只有闾卯仙人和那位绿雀仙子,甚至即便两人得到了天道的认可, 最后还闹那个一拍两散的下场。   所以阿昭一定在难过这件事吧。   难过他和心仪的小仙子并不能走到一起。   明白这一点, 洛繁音的心瞬间就开始痛了。难怪一提起喜欢的小仙子,阿昭的神情就这般难言,因为在阿昭看来, 就是一段不可能的姻缘。   那阿昭真的好惨啊。   洛繁音的表情从迷茫渐渐走苦楚。   她自以为情绪隐藏得很好,衡昭却依旧敏锐地发现她表情的异样。   啧……   这表情怎么看, 都含着心疼。   怎么着?   他这是被洛繁音给心疼了?   衡昭心湖波澜稍起。   只是他心里不由嗤笑一声。   算了, 不管眼前这个小莲花知道什么, 他这些情绪不该都和她说。   他说了也只是让洛繁音心生烦恼。   他了解洛繁音的性子,现在什么都不捅破, 还能维持这样的情况,一旦他说些什么,洛繁音定会胡思乱想,到最后,他们二人极有可能落了个永世不相见的下场。   素来坦荡的衡昭难得缩起头,不愿面对。   他默了默,道:“不是不能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事……以后再同你说。”   至于是多久以后,就说不准了。   有些话,或许很快就能讲。   又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说出口。   洛繁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衡昭无声敷衍,她听话地点点头,眼睛里洋溢着的是不可言说的信任。   “嗯,阿昭什么时候说,我都听。”   “……”   对上这样的洛繁音,衡昭只觉心口万分无力。   衡昭明显感觉到,自从洛繁音下凡回来,她同自己愈发亲密,自己也愈发难忍。甚至隐约几次,他都走到了失控的边缘但每每到了危急关头,道德的束缚就将愈发危险的他拉扯回来。   不可以越界。   你还是当个人吧。   压抑之下,衡昭呼吸的声音都有些嘶哑。   不去多看洛繁音,他转过头,徒给洛繁音留下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   洛繁音眨眨眼,她看过去。   不知为何,她只是看着衡昭的背影,似乎耳边就能听到对方无数声的叹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徜徉在心口,心尖却有几分疼,洛繁音伸手摸了摸胸口,不知是之前顾叙之留下的旧伤缘故,还是别的。   总之,惴惴不欢。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   但总归还是有开心事情发生的。   而这个好消息就是洛繁音驱赶魔气的手法愈发上手,原本她的手掌和半个手臂会因为魔气的刺激而发酸发胀,现在只是微微的刺痛,还不足以让她煎熬。   甚至她还希望快一些。   更快一些,最好立刻就能见到活生生的师傅。   与刻苦努力的洛繁音相对的,是懒散的衡昭。如今的洛繁音已经渐渐熟络掌控魔气的方法,并不需要他在旁边时刻盯着,衡昭索性一直静静地在远处逛着,洛繁音居住的桃花居桃花盛开,烂漫无比,完全不输于他的那座龙宫。   衡昭寻了个树,斜斜倚靠着。   眼眸也随之半睁半眯,眼皮子耷拉着,模样有些散漫,同时整个人身上笼着清浅的倦意。   而某只不听话的臭狐狸,总是试图招惹他。   在衡昭凶戾的一个眼神下,小狐狸就安分了下来。   但这只是虚假的安生。   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转头就在衡昭面前耀武扬威。   许久后,衡昭上眼皮终于再次微微掀开了些,摆在胸前的交叠手腕被放了下来,她的指尖探出,没等这只狐狸反应过来,他一把捏起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   【??????????】   【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狐狸脚朝天,头顶地,爪子扑棱着,正在朝衡昭的脸扑去。   衡昭的脸更黑了,十分不好惹。   “你想挠我?”   “……”   【就挠你!就挠你!谁让你天天过来的!】   【你一定对洛繁音有心思!臭龙!】   【你就欺负洛繁音不知道你的身份,气死狐狸我了!】   小狐狸吱吱呀呀的,说着他独特的狐言狐语,本以为衡昭听不懂他的话,没想到衡昭却眉梢一挑,嘴角扯出一抹极其冷酷的笑意,下一瞬,男人的手指轻轻一点,不知按住了小狐狸的哪个穴位,小狐狸瞬间变成了哑巴狐。   衡昭面色如冰,他警告着:“既然能说话,那便很快就能化形,马上离开洛繁音,否则我将你全身的毛都拔个干净。”   狐狸惊恐地睁开了自己的大眼睛。   这条龙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居然当着洛繁音的面就如此恐吓他,他一定要找洛繁音告状去!   但衡昭却一眼看破小狐狸的心思。   “想去告状,不知她信你还是信我。”   【洛繁音怎么会不相信我,我可是她最宠爱的小狐狸,她最喜欢我了!】   “呵……可你真是一只普通狐狸吗?”   衡昭低笑一声,然而笑里藏匿着遮掩不住的讽刺,他的掌心有一搭无一搭地摩挲着小狐狸的尾巴,动作舒缓至极,还随意万分。可落在小狐狸的尾巴上,却让小狐狸脖颈处的软毛都炸开。   因为这样的动作,更像是给他扒皮的前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狐狸还能是什么?】   话虽这么说,但小狐狸虚张声势,瞳孔乱颤。   【我才没有什么对不起洛繁音的地方!反而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过来找洛繁音,是不是你心有异心,想要戕害洛繁音!】   衡昭被他气笑了。   这只小狐狸还有点子文化,居然知道使用“戕害”一次。   但小狐狸懂文化,这就更加不妙了。   以前的洛繁音身边有这么危险的存在,衡昭恨不得立刻将这只狐狸扬为灰烬。   “究竟是谁想要害洛繁音,你心知肚明。你在她下凡渡劫的时候,偷偷多少次跑去了叙清的住处,你和叙清走的如此之近,甚至前几日还将莲花一族可以使用搜魂术的隐秘告诉了叙清,怎的,在你心里,到底洛繁音是你的主人,还是叙清是……”   衡昭早就发现小狐狸的不对劲之处。   他曾经多加探查,狐狸也属于妖怪,天上的那些妖仙自然会多加留意,有了几位妖仙的言词作证,他慢慢就拼凑出事实——   洛繁音捡到小狐狸的时候,恰好是洛繁音和叙清的名字出现在姻缘石上的时候。   这只狐狸原本就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寻常妖仙需要修炼成仙才能来到天上,而他一个小狐狸无人庇佑却被洛繁音捡到,其中必然有什么纠葛,好巧不巧,就让他查出小狐狸和叙清联系颇多,因为每次洛繁音离开叙清,叙清都能很快找到洛繁音,在没有传音器的情况下,必然是这只狐狸在作祟。   更有甚者,还要妖仙偷偷给他报备,说前几日看到这只臭狐狸偷他龙宫的桃子给叙清。   敢偷他的桃子……   呵。   衡昭拧出了笑来。   他捏着小狐狸的几根尾巴,让小红狐狸的身体在空中晃荡。   “叙清他到底给了你多大好处,让你这么看管着洛繁音,甚至还偷我的桃子给他。”   “……”   小狐狸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便周旋与三人之间。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翻车。   衡昭说的不全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他才没有全然向着叙清,叙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冷冰冰的一块冰,偷桃子给叙清这个事情是莫须有的罪名,他自己吃都来不及,怎么会送给叙清?不就是那回他找叙清说点事儿,顺便带着两个桃子路上吃,没想到一个没吃完,就因为灵气冲撞得太过猛烈而昏睡了过去,剩下的桃子自然就落在了叙清的东阙宫……   所以是他不小心,才不是他给叙清送桃子!   可衡昭的话依旧让小狐狸莫名气虚。   他的确去找叙清了,而他也的确拿了衡昭的桃子。   理不清楚,即便现在能说话,小狐狸的语言也无法支撑着他描述出脑子中的逻辑链,以至于欲盖弥彰的情况下,他说出来的狐言狐语就愈发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衡昭却已经懒得和他掰扯。   桃林那边的洛繁音驱赶魔气愈发上手,看着额头上冒着细腻汗出的洛繁音,衡昭的视线从她倔强的眉眼间划过,收回视线时,他并未松手,他看着还在挣扎喊冤的红色狐狸,语气也淡淡。   “从今日起,你离开洛繁音的住处?”   【你怎么可以代替洛繁音赶我走!】   “哦,那又怎样?”   “……”   “如若不走,我在洛繁音这里见一次,就废你一百年的功力,你看看,究竟是叙清将你救回的速度快,还是我废得快。”   衡昭将小狐狸往上提了提。   小狐狸瑟瑟发抖,等他的狐狸眼对上衡昭微微眯起的凤眼。   那双狭长眸中的金光好似利刃。   他寡情的薄唇还在小狐狸的三角耳朵轻轻细语,呼出的热气温和的不像话,可没人知道他说出来的话语残暴之极,小狐狸的天灵盖本热血萦头,现在却被他的话说得冰寒一片,整个后背更是寒冷到发颤。   “一只男狐狸精出现在她身边,她知道你图什么吗。”   语气淡淡。   小狐狸却愣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因为他知道,衡昭生气了。   这只龙上次生气,死生九重渊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最近,自己居然因为衡昭对待洛繁音的温和,就认为衡昭就是这样温柔的人。   衡昭可是龙啊,怎么可能本性良善。   事到如今,命运的脖颈被衡昭狠狠揪住,小狐狸才开始惶恐起来,他挣扎着,可自己依旧是倒立的姿态,对面的衡昭脸上毫无表情,宛若一座金色的雕像,小狐狸同衡昭对上视线,这一刹那,男人眼中凌冽杀气,丝毫不作遮掩。   衡昭没有和他开玩笑。   这个狐狸精本属魅狐,专精-鱼-水-之-欢,更是极好颜色,遇到心仪的双修对象更会喋喋不休地追求,而洛繁音这般容貌,自然能入这只狐狸的眼。   而这只狐狸的容貌、年龄和行为都太具欺骗性,居然能将洛繁音骗到现在。   也是他眼拙,才会任由他放肆。   警告完,衡昭放开小狐狸,还不耐烦地拍拍手掌,他表情冷峻地拂去袖摆上落下的赤色狐狸毛,一点视线余光都不留给小狐狸。   “现在就滚。”   -   等洛繁音的手臂发酸,她才揉捏着胳膊出来,而她出来找衡昭时,小狐狸已经不见踪影,她怎么四处去寻都没寻到,不过想到小狐狸和阿昭之间本就不对付,她也没有多想。   而衡昭很好找。   他就靠在树旁,男人身量很高,腿也长,原本笔直的腰背稍显曲折,从桃树树冠漏下的阳光轻飘飘的打在他的脸上,将她本就纤细卷翘的睫毛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只是不知为何,衡昭的表情分外烦躁。   “阿昭?你心情不好吗。”   “嗯。”   衡昭淡淡地应了下来,并没有遮掩自己烦闷的心绪。   刚刚赶走了一只企图肖想洛繁音的男狐狸精,他却发现自己这种行为和那只狐狸精有何不同?   不都是圈了一块地,想将洛繁音圈养?   他可真不是个正人君子。   衡昭讽然一笑。   但他并没有任由这种思绪发酵。   相反,他直起腰背从树下走出,走路的姿势不若妖仙那般放肆,却比那群人天上的神仙更显从容随和,宛若从一幅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俊美仙人。   “如何?你师傅的魂魄现在是否能被魔气捕捉?”   “勉强可以了,只是我的魔气和灵气之间还不均衡,如果想将师傅的魂魄落回他原来的躯体里,恐怕还需要些许时日……”   “不急,你在天上慢慢练。我出去一趟,这段时间你也不用急着将你的师傅三魂六放回身体里,兹事体大,且等我回来。”   起初洛繁音并没听懂衡昭口中的“不急”是什么意思,但等了几息,她才听懂了,原来衡昭又要出去。   她慢慢抬头,想说能否带她一起可去,想起这次并不合适。   她懂事地没有多问。   只是她踌躇片刻,还是绵绵道:“那阿昭要好好保重。”   “自然。”   洛繁音无需担心她。   相反,他担心的是洛繁音。   那只跟在洛繁音身边的狐狸心怀不轨,不知是否是受叙清指使,只是这话不方便同洛繁音说,叙清和洛繁音是未婚仙侣的关系,他不确定洛繁音是否会信他。   这种难以掌握的挫折感让叙清的眉眼阴郁,他的心仿佛被黑暗笼罩,许久不见光亮。   好在洛繁音如今实力已增强,一般神仙和妖仙都伤不到她。   而他现在更是已经将那只碍眼的狐狸驱赶出去。   驱赶出去……   衡昭神思骤顿,他细想,光是驱赶走还不够,那只狐狸可是什么地方都敢去的。   “你那只小狐狸,我带走。”   洛繁音愣了愣,实在没想到阿昭这次离开带走的是她的阿狸。   还不如带她呢,她比阿狸能干多了。   看出洛繁音的疑惑,衡昭眉眼淡淡,他则声音低缓且清幽,裹挟着无数的磁性。   他解释道:“你那只狐狸不是已经会说话了吗,既然如此,我带它历练一番,说不定回来就能化为人形。”   “阿狸能化为人形!?”   如此做来,洛繁音连连感激:“那就多谢阿昭了。”   “不必。”衡昭看向洛繁音,他这次去不知何时回来,快则三日,慢则一月,想起天上还有个对她并不友善的叙清,叙清似乎还想让洛繁音实施并不能掌握的搜魂术,一想起这事,衡昭眉宇紧锁,他叮嘱道,“你没事就多去龙宫。”   “啊?”洛繁音的瞳孔里一片茫然,“为什么要去龙宫啊?”   衡昭定定地看向她:“这是龙君大人的话。”   洛繁音更加迷惘。   “你若无事,可随时去龙君大人的寒潭修炼,如今妖仙们的修行愈发努力,而我看天上的神仙却日渐懈怠,你切不可这样,所以去求的龙君大人,龙君大人便同意了。”   “阿昭你也太好了吧!”   洛繁音已经熟悉衡昭的劝学模式。   自然也知道衡昭这么说是为她好,所以她听话地点头,而且那可是去龙宫修行的机会,多难得,她一定好好抓住的,但凡白天不和这些魔气抗争,她就去龙宫修行!   但衡昭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他第一次见到洛繁音,洛繁音就骗了他,所以现在即便洛繁音答应,他也不确定洛繁音会安生的过来。   思来想去,他给洛繁音安排了任务。   “当然也不是让你白白来修炼的,我不在了,龙君大人就少了左膀右臂,有一事我还要拜托你。”   衡昭第一回 有事情拜托她,洛繁音愣怔一瞬,当即答应,甚至连问都不问:“阿昭你说,我肯定帮你做好!”   衡昭:……   看她这么认真,衡昭罕见有了几分愧疚感。   他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不过看洛繁音有这样的态度,应当无事之时就会在龙宫里好好待着。   “你需要帮我管管那群妖仙们。”   洛繁音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我怎么管啊……”   他们都是天上的神仙,并不存在这种谁可以管谁的上下属关系。   衡昭却不以为然:“自然能管,他们上旬的测验还没开始,这事便交由你。”   “……”   “就像当时你师傅对待你的那样,能有多心狠就要多心狠,千万不要因为他们哭了几滴眼泪,就心软怜惜他们。”   他虽不在,但他的龙宫有自己的龙气庇佑,而那些妖仙虽然平时看起来靠不住,但关键时候也能护一护洛繁音。   若这几日没发生意外就好,若有意外……   他这次一出去便很难立刻脱身。   -   因为衡昭要寻天道。   传说中的天道并非无情之物,对于玩惯了玩过游戏的衡昭而言,天道更像性格诡谲的系统。   它严格按照算法的规定,不容许天界、人界、魔界、妖界以及各个小世界出现任何纰漏,但是,它却无法将自己这个意外出现在这个世界的bug清除出去。   当他遭遇车祸,从疼痛中清醒,睁眼看到的就是一枚金灿灿的蛋,这枚蛋将所有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灌输给他,逼迫他承认、或者换另外一种说法,扮演这个世界唯一一条龙。   【如果你不照做,可是会死的哦~】   这枚金蛋说着金属质感的话语,无情而诡谲。   “我还能活?那我还能回去吗?”   【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   【不过你应该还不想死吧,你原本的那个世界这么美好~谁知道你怎么就成了那个被车撞的倒霉鬼,来到这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空调的世界呢~】   “……”   这枚破蛋的每句话都阴阳怪气,衡昭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个金色蛋壳一脚踹烂。   【你可不能揍我哦,我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天道,你们都要臣服于我~】   早就被华夏社会主义价值观以及科学观浸润的衡昭自然不信这个,什么臣服不臣服,还天道呢。   他冷笑一声,一拳打过去。   痛的却是自己的手。   【都说了你不要做这样的无用功,不过你既然这么不听话,我更是下定决心要把最难扮演的NPC角色交给你~谁让你和我这么有缘分呢,这个角色虽然很难扮演,却很厉害的哦,除了我以外,它就是这个世界的二把手呢~】   衡昭:?   于是,衡昭再睁眼,他就成为一只巨大无比的黑龙。   生活在仙魔交界之处,黑寒至极。   他不知所谓“二把手”体现在何处。   直到第一次仙魔大战,那枚金蛋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起来干活了哦~这些可怕的魔物肆意残害生灵,你作为天底下最后一条龙,自然要帮助天上的仙族打败魔族啦~】   “如果我不去呢。”   暗处的巨龙不见天光,它恹恹道。   【作为天道,我还是很民主的。愿不愿意都去随你,不过如果你不去,那这些神仙就会立刻死掉,而整个人间都会变成魔物肆虐的地狱……想想这个场景,可真是可怜又可怕呢~】   衡昭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就如同这枚蛋说的那样,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又怎么会有自己的意愿。   它说镇压魔族就镇压魔族。   成为那一条龙,衡昭的人性险些也渐渐被磨灭。   ……   可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某枚金蛋的掌控力,似乎大不如前。   现在仙界姻缘石破裂,三界之下,魔族中的异族气息愈发峥嵘。三界之上,凌瑶仙子将和魔族有关联的女儿带入天上。   魔族开始试探,就凭天道那个小小气蛋的心性……   它能忍这件事?   自然不可能。   所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太过怪异。   离开洛繁音的桃花居时,衡昭表情凝重。   但那枚蛋所在的地方在无边的浩瀚云海上,仙界本就在凡尘之上,而仙界的最高点大多是诸诸位仙人都认可的姻缘石处,可无人知,姻缘石上,更有仙人们难以到达的云海深处。   即便是衡昭,用人形也寸步难行。   他化为巨龙形态,原本疼痛的翅膀早已消散了所有痛意。   或许,和那些不断试探先祖底线的魔族相比,他的龙骨不再疼痛才是让他主动寻找天道的根本原因。   自从仙魔大战过后,那枚破蛋为了惩罚他未将剩下的魔族赶尽杀绝,让他的龙鳞每天都承受着剥除般的痛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种感觉已经由最初的疼痛难忍,演变成后面的阵痛煎熬。   而近来,那些剔骨般的针刺感居然慢慢消失殆尽。   他好久……   都从来都没有拥有过如今这般安稳的龙生。   翱翔云间的巨龙眯起狭长斜眸。   这不对劲。 第42章   衡昭走得静悄悄, 天上没有一个神仙知道。   他们依旧过着自己以往该过的日子,专注修炼的专注修炼,专注下凡渡劫的并下凡渡劫, 唯独洛繁音平静之中多了些许的慌乱。她听了衡昭的话,去龙宫之中帮他考察那些厉害大妖仙们的规则背得如何。   不考察不知道, 一考察简直吓一跳。   在洛繁音看来, 龙君大人所出的仙界法则已经简单至极, 甚至不需要她这样的仙子多加注意, 可放在这群妖仙身上——   就处处会碰壁。   今天白日之下,龙君大人不许天上的妖仙坦露肢体, 可现在过来参加考察的妖仙好些都露了个胳膊、或大-腿, 白-花-花的,黑黢黢的, 甚至还有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 不知道刚做了什么事情, 脚丫子上还带有明显的草绿色汁液。   洛繁音简直没眼看。   过来的妖仙也很愕异。   “今天怎么不是龙君大人?”   “对啊,繁音仙子怎么会在龙君大人的宫殿里, 等等, 她手上拿着的不就是我们平时测验的记录簿吗?!”   “!!!!”   原本只是过来修炼的妖仙们瞬间紧张的起来。   这哪里是薄薄的几页纸,分明是记录他们何时挨揍的死亡本。   但凡有法则背不熟练的,测验不通过的, 名字就会记录在这个本子上,往后就不能过那种安静生活的, 需要时时被龙君大人找来蹉跎。   洛繁音不懂他们的惶遽, 实际上现在她比妖仙们更心焦紧张。   平常见到这些厉害的大妖仙, 她尚且能故作镇静,鼓起勇气伸手打个招呼, 可她现在需要做的,是亲自测验这群妖仙。   测验两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   尺度如何,难度如何,都需要她自己细细琢磨。   回忆师傅当时测验她的场景,即便已经通过无数次测验的洛繁音也不由寒毛颤栗。从考试者变成出题人,洛繁音慢慢转变自己的心态,终于,她酝酿许久,在众位大妖仙的喧闹中,点了第一个妖仙的名字。   “是我?!”   妖仙头头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在众位大妖仙颇为放心的视线下站了出去,他并不焦虑。   【咱们头头这些律法背的最熟了,肯定会过~】   而片刻之后。   妖仙头头脑子麻了,在场所有等待测验的妖仙们也麻了。   仅此一测。   妖仙们从未畏惧龙君大人亲自出题,瞬间扭变成他们再也不要看到繁音仙子。   他们从龙宫里面浑浑噩噩地走出,脑海里还盘旋着洛繁音冰冷无情的话语——   “侵犯未成年妖仙,当判处鞭刑多少下?”   “公众场所侵犯他人,应惩鞭刑多少下?”   “两仙及两仙以上侵犯他仙、妖、人,又当除以鞭刑几数,附加刑如何?”   繁音仙子这么瘦骨棱棱的一个小仙子,她的嘴里是如何吐露出这么繁杂的句子!   洛?瘦骨棱棱?繁音看着这群妖仙们萧瑟的背影,牙尖轻轻地抵着舌尖。   是不是她出得太难了些?   但这些都是阿昭给她的册子里出现过的,她只是稍加修改,变幻了多个情景,怎得就没有一个妖仙回答出来。   明明很简单啊的……   洛繁音将面前的册数一一收拾好,指尖刚拢在扉页上,心口却骤然一悸。   在这一刹那,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破开,剧烈的撕裂感洋溢而来。   洛繁音扶着桌,白皙纤细的手骨震颤不已。   胸口的疼痛却愈演愈烈。   怦怦直跳的心脉好似都要被挖出。   最后一个准备离开的妖仙立刻吓得不敢走了。   怎么回事!   难道繁音仙子被他们差到极点的测验结果气撅过去了吗?   小妖仙皱了皱眉头,不敢随意触碰洛繁音,但洛繁音的情况看起来实在危急,紧要关头,他使劲舔了舔全齿,气成丹田。   “快来啊!繁音仙人被我们气死了!”   -   东阙宫,炽仙台。   白玉男子表情冷峻,此人正是叙清仙人;而他眼前的红衣女子仙姿佚貌,媚妩妖娆,则是凌瑶仙子的女儿,珈蓝仙子。   二人在凌瑶仙子的接亲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只偷偷一见,就使得珈蓝仙子就对叙清仙人倾心。   这么英俊的男子,据说还是仙界仙人中的翘楚,珈蓝仙子有了心,事后便有意结交。   如今的珈蓝仙子柳夭桃艳,身骨魅人,鲜红的衣袍将她的身躯包裹得瑰丽而妖艳,眉心更有烈火之痕。   可此刻的她面色凝重,双手的动作很快。   她正在结印。   时间丝丝缕缕地过去,珈蓝仙子额头落下浓密的汗雾。   而旁边的叙清在静静地看着,眼底仿佛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冰冷凄然。   “是否寻出魂魄的迹象。”   “……尚未,魂魄被异物遮掩,要召回,很难。”   叙清皱起了眉,他的睫毛极为浓密,垂下睫羽间,眼底留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他沉道:“为何不得召回?”   话音刚落,蓦然间,原本从容的珈蓝仙子呼吸也浓重起来。   她眉头紧皱,手边结印的光彩瞬间黯淡了下去:“有神器护她魂魄。”   珈蓝仙子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她只是对叙清仙人有了一些兴趣而已,根据她从那两个见识短浅的白莲花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叙清仙人和那位黑莲花小仙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亲密,就连她娘凌瑶仙子也说,叙清仙人的心里似乎有了别人。   只是凌瑶仙子说得并不分明,她根据凌瑶仙子的言语只能做出粗略的猜测。   那但无论猜测结果如何,叙清仙人和他那未婚妻之间的关系淡薄已是事实,既然他的未婚妻不愿意帮助叙清仙人寻找旁人的魂魄,那她就出手。   但这事比珈蓝仙子料想得更为难办。   一个普通凡人的魂魄怎么会让她寻找地这么艰辛,她刚找到蛛丝马迹,那根紧绷的绳索就“砰然”中断,甚至布下搜魂阵法的她也受到反噬,不等她将阵法撤回,一股尖锐的刺顺着她的掌心刺入她的手臂,隐隐泛着金光。   珈蓝仙子咬牙切齿,咽下一口气血。   没想到只是想出手借这个机会拉拢叙清仙人,却伤得自己下不来台。   但愈是难办,她越是强调:“不是小仙搜不出,是的确有神器相护。”   “神器?”   “对,威力甚重。”   “可她不过一凡人,怎会有神器护她魂魄。”   “这我也不知。”珈蓝仙子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发丝遮住了她的脸,也让她的面孔愈发妖冶,手腕上的疼让她咬牙切齿,眉眼间却不失袅娜。   被叙清质问,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出合适的措辞。   可她实在不想断了和叙清仙人的这根线。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搜魂阵虽有用,但距离过远,不免效果削弱。”   “如此,那我们还是去凡间一趟。”   听叙清要去凡间,珈蓝仙子却不愿。   她刚从凡间上来,怎么又要下去,而且那地方……   珈蓝仙子不愿多想,她刚从那里得罪了魔物,此次下去,定会被那个小气的魔物将骨头都吞没。   她嘴角扯出一抹笑。   “叙清仙人,如今的凡间早就快乱了。”   “怎会大乱?”   叙清并不信珈蓝仙子的话。   他上次下凡寻找音音的魂魄,恰巧就遇见龙君大人的使徒和洛繁音一起修理结界。   结界修好,那些魔物自然逃不出龙君大人的手心。   见叙清不信,珈蓝仙子嗤笑一声,眉头的烈火图案愈发明显,好似下一瞬就要灼烧起来,她媚眼送秋水:“自然是乱了,至于是否有神器护她魂魄,叙清仙人你也无需怀疑,小仙就从魔界而来,在小仙登上天际前,小仙的魂魄也有魔物护我周全,或许她有了机遇,也同我一样被魔族相护。”   珈蓝仙子的话不免让叙清多思。   如果说音音的魂魄和魔族有了勾连也不是不可能。   早在凡间的他渡劫飞升前,他就发现音音的异样。   那些奇怪异样的炼丹书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叙清定定地看向珈蓝仙子。   珈蓝仙子也似乎并没有要和魔族扯开关系的念头。   “作为仙族,不可亲近魔族。”叙清警告珈蓝仙子。   若非那两位白莲仙人不愿意使用搜魂术,他又怎会被珈蓝仙子拿捏。   他并非愚人。   珈蓝仙子主动寻他,并且告诉他她有法子助自己成事,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   但哪怕他知珈蓝仙子有所图谋,也还是点头应下。魔族日渐猖獗,他还需立刻渡劫以提升自己的实力,而第一次仙魔大战发生的无力情景,这次必然不可发生。   叙清的眼眸由晦涩变得果断。   只是他再看向珈蓝仙子时,出口的话语中警告意味愈发明显:“如果我发现你和魔族有牵连,即便你是凌瑶仙子的女儿,我也不会轻饶于你。”   “呵,我怎么会亲近魔族。”   想起那个凶婺乖张的魔物,珈蓝仙子恨得牙痒痒,甚至顾不上手臂的刺痛。   珈蓝仙子怨气横生。   那个魔物之前答应帮她做的事一件都做不成,甚至还白白占据了她的躯体,若非她的魂魄在流亡之际被另外一个即将死去的魔物吸收,她的魂魄早就散在天地间,哪还能成为凌瑶仙子的女儿,得以见到天上这么多仙灵。   但她不仅怨怼魔物。   还有她凡间的大师兄,顾叙之。   呵。   如果大师兄知道她有如今的际遇,是否还会后悔同她解除姻亲。   顾叙之不过尔尔。   现在的她看上的是这个比顾叙之完美百倍的叙清仙人。   只可惜,叙清仙人有了婚约。   可这又如何。   婚约一事最为无情,顾叙之能破了他们之间的婚约,叙清仙人……自然也可以。 第43章   珈蓝仙子走后, 叙清仙人的心乱如麻,如翻江倒海,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知为何, 明明他和珈蓝仙子不过第一次见面,珈蓝仙子就给他一种格外熟悉的感觉。珈蓝仙子这张脸, 美-艳娇俏, 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时时刻刻对他暗送秋波, 他却心生厌烦。   但叙清只把这种心烦归类于珈蓝仙子曾经和魔物有着纠葛。   人族,妖族, 仙族, 魔族,四族共生于天地间。   可每次的摩擦都因魔族而起, 这一种族贪婪无比, 原本就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 却时刻想侵袭另外三族生存的地盘。   第一次仙魔大战,便因魔族而起。   魔族侵占人族地界, 妖族仙族便联手打压魔族, 魔族本性贪婪,并非一点甜头就会收手,一旦让他们独享下界人族的区域, 下一步他们便会打上天来。   与其等他们主动出手,不如仙魔两界下凡镇压。   可惜上次仙魔大战, 仙族妖族竟然不敌魔族, 若非龙君大人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这天下早就是魔族的天下。   可现在珈蓝仙子告诉他,魔族被镇压却依旧不安分。   看着珈蓝仙子, 叙清的眼眸丝毫不为所困扰。   不论珈蓝仙子如何,他势必要在魔族在其波澜前找到音音的魂魄。   情劫不渡,他的修行便永久停滞。   -   与此同时。   姻缘石上的万里高空,一片寂静,没有风,只有一朵飘荡的云朵,静静地躺在那里。   此外,浩浩天地一条龙。   根据记忆中的方向不断往上奔腾,可原本应该有金蛋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衡昭不可思议地停下向上冲的身体,浩瀚的一只龙威武庄严,此刻他才是这天地唯一的霸主。   不对劲,金蛋去了何处。   而正在空中奔驰的黑色巨龙龙筋猝然抽动,金蛋所在的位置空旷无际。   那枚懒散的金蛋不可能不在这处。   巨龙原本冲向云霄的高昂头颅莫名发涩,不知为何,他的逆鳞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黑色变为赤红,眼睛也突然变得通红,宛若被一团烈火所焚烧,原本那条黑色的逆鳞,竟然如同燃烧一般,赤红一片。   衡昭四处搜寻,却丝毫没有那枚蛋的踪迹;甚至那蛋但原来所处的区域,也空空如也,复杂的机械设备消失不见。   无论衡昭再怎么四处探查,也只得徒劳。   金蛋不见了。   正当衡昭准备离开,他的龙尾不知触碰到何物,天地苍茫转变成浩瀚星辰,这场景就犹如他前世在电视中瞧见的银河星系。   复杂的电子音交叠而来,瞬间在衡昭的耳膜下起舞。   “是衡昭你来了吗?这么高的天也就你这条龙可以飞来了,不知道你找我做什么事,是不是找我联系感情呢?可惜我已经离开了,哦,这个破世界我已经厌恶透了,终于给我找到了一个bug,老子可以离开了,这天道谁爱当谁当,反正老子不当了,一个破蛋有什么可美的,纯属垃圾玩意儿。”   衡昭竖起斜眸,狭长金瞳泛起浓郁的灿光。   然而那枚金蛋的余音还在喋喋不休。   “哎呀,不过还真是可惜,你比我还想回去呢,没想到我却先回去了,这个世界就留给你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儿,就当游戏一场,反正你也死不掉,嘿嘿嘿……多美啊,老乡你可是永生永世的存在呢。”   说到后面,金蛋声音吱吱呜呜,断断续续,而原本忙碌的电子音也被各种声响碰撞,诡异而悠远。   衡昭努力听。   “只是我一走,这个世界就失去能够压制它的力量,而能量失衡,原本猖狂的魔族会更加猖狂,你还是快些回去瞧瞧吧,不知道现在的魔族……又要变成何种凶残模样……你不是一直同情那些魔物吗?现在不妨去看看你同情的那些魔物是如何残害生灵的……”   等衡昭听到后面,这枚金蛋已经发出猖狂的笑意。   衡昭的尖利爪牙不自觉咬紧,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耳朵竖起。   内心实则飞快地运算着。   金蛋走了,那不就证明这个世这个世界所谓天道已经消失……   衡昭很快意识到金蛋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旦天道消失,各族力量势必失衡,第一次仙魔大战还在万年前,如此看来,魔族如果没有可以压制他们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他上次和洛繁音一起下凡修结界的时候,刚修好结界就有魔物冒出。原本他还以为只是魔物相送,没想到还有别的异样在其中。但衡昭可以全然确定的是,这些放肆的魔物绝对不是他镇压在禁地的那些魔物。   大抵是第一次仙魔大战,从那些仙君手中奔走逃亡的魔物。   如今心怀异,想要集合力量,卷土重来。   一时不察,便埋下伏笔。   即便是龙形,衡昭的面色依旧很是冷凝。   这件事情非同凡响,不可儿戏,衡昭只能扭动身躯,扭转方向,粗壮的龙尾卷起浩瀚气流,向仙界奔袭而去。   -   洛繁音胸口疼。   不知为何,她这一昏迷并不安生,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纠扯着她的魂灵,想要将她的魂灵驱散出她的身体,又是一场艰巨的拉扯,好在最后她护住了自己的魂灵。   然她一睁眼,就瞧见了无数个奇奇怪怪的大妖仙正蹲在自己的面前,而她躺着的地方刚好是龙宫的那张熟悉的床铺,好巧不巧,这不就是阿昭之前给她看过的双人床,只不过她睡在下铺,床面很是狭窄,并不宽,盖在身上的被褥也极为朴素。   洛繁音环顾四周,这才发现眼前黑黢黢的。   明明有阳光,却被这群高大的妖仙占得干干净净。   妖仙们看洛繁音睁开眼,一副清醒的样子,于是便围得更密了,一个头贴头,肩撞肩,似乎要和洛繁音抢夺呼吸的空气。   洛繁音有些害怕,她往后退了稍许。   可看向这些妖仙紧张的面孔,又觉得他们并不会伤害自己,于是她又放松了些,她坐起身,将身上的被褥往上拉拉,遮住弯曲了的膝盖,她小声道:“我怎么睡在了这里……”   洛繁音忍不住摸摸胸口。   那股魂魄消散的不安感现在还萦绕在心头。   不想她的话音刚落,她眼前的诸位妖仙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很是复杂。   怎么都不说话了?!   洛繁音愈发紧张,她不会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昏迷了过去。   大妖仙们还在努力做着思想建设,终于妖仙头头站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声音浑厚粗壮,刚一出声就震颤了洛繁音的耳骨。   “是我们将繁音仙子气撅过去了……”   “!?”   洛繁音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大妖仙。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是因为他们把自己气过去了,她昏迷之前只觉魂魄失守,并不存在气血攻心的异处。   妖仙们担心极了,平常随便一个女仙子倒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能横跨过去,可繁音仙子不一样啊,繁音仙子那能是普通的仙子吗?她可是龙君大人心尖尖上的人啊,现在因为繁音仙子查看他们背书就被硬生生地过去了,这事要是让龙君大人知道,他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把脉的把脉,熬药的熬药,剩下的那些啥也不会的妖仙就送来了一堆天灵地宝。   养!好好地养!   趁这个机会刚好把繁音仙子养得和他们一样健壮无比!   看到他们的热情,洛繁音却无福消受。   “我感觉我现在没事了,要不然我先回去吧,多谢你们的好意,改日我定请诸位仙人吃饭!”   “怎会没事,你那个可是差点连脸朝地摔着了呢,不行不行,必须好好养养,我们几个医术不行,已经为繁音仙子找了一个医术更好的神仙,你且等等,她马上就来。”   可惜等了又等,洛繁音的药都连喝三碗了,妖仙们要请来的医术好的神仙还没来,洛繁音实在喝不下去,现在她的脸就和这药汁一样苦涩。   脸上写满了拒绝,洛繁音试图岔开话题。   “妖仙里面有哪位仙人医术厉害?”   “就是之前刚和闾卯仙人合离不久的绿雀仙子,不知厨艺上佳,那手医术更是绝佳。”   洛繁音之前见过一次绿雀仙子,就是在闾卯仙人和绿雀仙子的合婚宴上,当时的绿雀仙子一点都不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她做出来的菜品口味独特,每一道都香在了洛繁音的心尖上。   绿雀仙子终于来了。   作为原型为绿雀的妖仙,她化为人形也格外娇-小,眼睛是圆润润的小鹿眼,平时穿衣也偏爱绿色,可是这日过来,那身绿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衣,飒爽无比。   绿雀仙子面色冷凝:“那请我的妖仙说不清楚,是谁病了,这么急匆匆的。”   洛繁音被妖仙们供了出来。   绿雀仙子看原来是洛繁音,不禁眉眼柔和了些,不似之前那般冷硬。   原来是这只傻呆呆的黑莲花。   不过怎么和他们这群讨人厌的妖仙混淆在了一起。   洛繁音能给绿雀仙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多亏了洛繁音在绿雀仙子婚宴上被落下那一次,她和闾卯仙人的婚姻一样能请了这么多仙人,她自然很高兴,没想到叙清仙人也会来,叙清仙人还带上了他的未婚道侣一同出席。   初次见面,她就被洛繁音的容貌俘获了心。   不仅男性仙人和雄性妖仙喜欢漂亮的小仙子,她作为一只爱美爱俏的小绿雀,自然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   洛繁音的容貌太过惊艳,最简单的白色长衫和发髻落在她身上,都被她反向装点得更加雅致秀美,甫一出场,就压下了在场所有女仙子,站在冠绝的叙清仙人旁边,也丝毫不输。   被这样的仙子压下去,绿雀仙子服气得很。   只是……   她怎么又想起了那场婚宴,绿雀仙子冷笑一声。   说他们妖族无情,这群神仙们才如是。   他们本就无情无爱,全靠姻缘石上的名字两两匹配,才成就仙侣。   以往的她看不透,还以为自己和闾卯仙人是天之仙侣,自然可以突破仙妖两组的界限。   可现在……   想起姻缘石破裂后,闾卯仙人的不对劲之处,她脸上的煞气再也遮掩不住。   如此一来,正在被她把脉的洛繁音不由感到胆战心惊。   !!!!!!   是她的脉搏出现了何种问题吗!?   为什么绿雀仙子给她诊脉都要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她不会马上就要死了吧?   洛繁音思绪万千,转眼间就开始思考什么样的棺材更美丽。   “无碍。”   绿雀仙子放下搭在洛繁音手腕的手,冷气不收。   洛繁音却还维持着她呆愣的姿势,上牙关下牙关咬在一起,时不时就磕巴起来,正在打架。   但绿雀仙子很快话题一转:“不过的确有点小问题。”   包括洛繁音在内,所有的妖仙立刻竖起耳朵,面色凝重:“有何问题?”   “那些药汁喝的太多了,性寒伤身。”   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挂了的洛繁音:……   没事,洛繁音就放心了,于是她感谢这群为她担忧的大妖仙,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天晚上就是回他的桃花居去,开上几桌,感谢这群妖仙。   上次有幸喝到洛繁音酿造的桃花酒,这些妖仙们早就馋了,听说有东西吃,有酒喝,一个个立马抖擞起来。   洛繁音看他们高兴,自己也不由展出一个笑脸。   将她的笑意和温和看在眼里,绿雀仙子低低地喟叹:“我以为神仙里面没有个好东西,没想到看走了眼,你还是不错的。”   不错的什么?   不错的好东西吗……   洛繁音默了默,看向绿雀仙子:“绿雀仙子也一同来吧。”   “那是自然。”   “……”   “我可是亲手给你诊脉了,要知道我多少年没给妖仙,哦……,不,给神仙诊脉了,你以为你这个饭能跑得了?”   绿雀仙子丝毫不推辞。   但这样的性子却让洛繁音心生喜欢。   -   今晚这顿饭人数诸多,足足近百来个,妖仙们人数众多,自然不会真让洛繁音全权准备宴席,他们各自从家里带了些吃食,这都是小事,主要他们就是为了贪洛繁音的那口酒,上次有几个小妖仙带了几坛子桃花酒回去,坛子刚一开封,那香气简直能把人的口水都给馋下来。   这次洛繁音更是大方,她每年都要酿上上千坛的桃花酒,这次一下子便取了五百坛出来。   直直让那些妖仙们看直了眼。   可洛繁音看着妖仙能送来的菜品,拿着刀的手微微有些不稳。   这都怎么处理?   送来的蛇还正在转着圈打结,小乳鸡毛茸茸的,有许多她连认都认不出来的食材,这都能吃?   绿雀仙子并未喝酒,她在厨房看热闹,看到洛繁音棘手的样子,不由失笑。   “还以为你夸下海口能整出来一顿滔天盛宴。”   洛繁音小声解释:“我的确会,可这些食材我处理不了。”   最后还是绿雀仙子出手,多年来做菜的经验以及妖族独特的法术,让她很快这些食材打理的干干净净,能吃的都被留下,不好吃的,或者不能吃的全部被剥除。   “现在交给你了,做了几千年的饭,早就厌了。”   “嗯,你坐坐,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轮到洛繁音做菜,她的手艺并不生疏。   绿雀仙子放了心,这才搂过一坛新酿的桃花酒,喝了点酒,她那些冷酷表情全然藏不住,本来就是个热闹的小妖怪,现在遇到看着对眼的洛繁音,不由分说,便主动有了交涉。   “手艺这么好,特意给叙清仙人学的?”   绿雀仙子玩笑道。   提到叙清,洛繁音手中的勺子骤然静停在汤里,不再搅拌。   是,但也不是。   她当初的确是因为听了白莲花好友的话,才会在厨艺仪式上苦下功夫,可惜她做的菜叙清仙人从来没有吃过。   几次送过去,叙清仙人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   甚至有一次,叙清仙人还当面同她说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花费功夫,她实力不佳,更需要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修行上。   但洛繁音不会这话,她只是很坦诚地向绿雀仙子承认自己之前的努力。   “可惜学是学了,他一直没吃到。”   “啧……那就是他没福气。”   洛繁音无置可否,手中的竹勺反复搅动。   绿雀仙子却忍不住,一口酒水从她的唇舌里滑落喉咙,倚靠着木屋的门扉,她看向里面正在从容做菜的洛繁音,容貌这么好看,如今又渡过了生死劫,怎么这么好的女仙要配叙清仙人那个冷冰冰的神仙?   绿雀仙子隐隐有些不爽。   她的不爽更是在这一整顿饭的时间里不断发酵,最后分别的时候,那些厉害的妖仙们都喝得东西倒西歪,洛繁音还给他们捎带了酒回去,今日一顿饭,喝了五百坛,又送了五百坛,一千坛桃花酿消耗殆尽。   而绿雀仙子是最后一个走的。   走前,她将洛繁音特意给她留的年份较久的几坛酒收入储物袋中,表情很是纠结。   最终她还是开口言道 。   “你知道吗?我过来的时候路过叙清仙人的东阙宫。”   “怎么了?”   “他和别的仙子走到了一起。”   “?”   洛繁音抬眼看她,桃花眼里聚满了疑惑。   “是真的。”   不是她有心挑拨,她只是将亲眼所见的事情告知女主,只是……善良的一个提醒罢了。   “我看见一个长相妖孽的仙子从他的宫殿里走出来,还是叙清仙人亲自送她出来的。”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我看着仔细,那个仙子出来的时候,叙清仙人还给她送了一个桃子。”   绿雀仙子实在不理解,送仙人之间送东西难道只送个桃子就行了吗?但她转瞬一想,这天上这么大,种了桃林的地方也就只有洛繁音这一处了,不,还有龙君大人,龙君大人似乎也有一片桃林……只是谁敢往龙君大人的地界跑。   绿雀仙子想着洛繁音和叙清仙人之间的关系,那个桃子大抵就是叙清仙人从洛繁音这得来的。   所以洛繁音和叙清仙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叙清仙人怎么又会和别的仙子走得这么近?   她在天上活了这么多年,早就听说叙清仙人清心寡欲,连合洛繁音同框的场面都很少,现在却迎另外一个仙子入他的宫门,还伸手递出来了礼物。   “只是我不知那个女仙子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那身红衣服那么耀眼,和繁音仙子你这样的小仙子截然不同,而且她眉心还有一朵燃烧的烈火痕迹,看着就不是个好相处的。”   妖仙的喜欢和不喜欢都摆在明面上,根本不需要外人去猜。   洛繁音却从绿雀仙子的话语中确定了是何人。   喜欢穿红衣,眉心还有一簇燃烧的烈火,虽然她没见过凌瑶仙子的女儿,也从凌瑶仙子之前的描述中猜到了。   恐怕叙清仙人见的仙子就是珈蓝仙子。   绿雀仙子已经在河边湿了脚,所以她平等地劝劝慰每一个走在河边的人:“要不你找叙清仙人问问,不行你俩就散吧,反正姻缘石也就那样,不准的。”   绿雀仙子劝她和叙清仙人分开,洛繁音骤然间心神激荡。   “分……分开?”   “你怎么回事,怎么说话都结巴了。要分就早点分,别像我这样被一个破神仙蹉跎了这么多年。”   绿雀仙子走了,她的话却紧紧盘旋在洛繁音心头。   她收拾着桃花居凌乱的桌椅,明明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的事情,她偏偏要自己做。似乎手上的动作忙碌不停,才能将她飞驰的思维拉得更慢一些,也更清晰些。   月上柳梢头,星子闪烁间,洛繁音将最后一条长椅归纳整齐,她取出衡昭之前送给她的魔气灵台,手指伸了进去,准备再次尝试驾驭魔气,就见刚分别不久的衡昭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男人斜斜的倚靠着桃花树,身量高挑,嘴边噙着温和的笑意。   洛繁音立刻收回了手。   “阿昭!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找的人找不到就回来了。”   衡昭看着正在尝试接触魔气的洛繁音,“你喝了酒?怎得这里酒气颇为浓重。”   “没有,今天开了席,请了那些妖仙们。”   “嗯。”   洛繁音继续驾驭魔气。   衡昭为她护法。   洛繁音的手臂灵气缠绕,原本畏惧她的魔气竟然按照她的心意而动。   可随后,衡昭眉眼微皱。   洛繁音怎会灵台不稳,魂魄飘摇。   “你今日可有不舒服之处,比如何处突然阵痛,心神不宁?”   洛繁音突然抬头看向衡昭。   她惊叹衡昭怎么会知道她今天的确不舒服。   “阿昭……其实我就是因为突然昏倒,被妖仙们救了回来,才会请他们吃饭的。”   “突然昏迷?”   衡昭当即为洛繁音检查身体,动作清冷而又温柔,很快,他道:“的确有灵魂离体之相,好在如今三魂六魄都镇住了。”   语罢,他立刻取了龙血,为洛繁音安魂。   可洛繁音看衡昭指尖轻动,手腕便划出血,殷红的血缓缓流出,洛繁音往后退了一步。   “阿昭你这是做甚!”   说着,洛繁音上前一部,想要为衡昭止了之间的血。   衡昭却后退一步,他面色冷湛。   “别动,蛟龙族的血可安魂魄。”   看洛繁音还有挣扎,衡昭索性立刻将伤口划得更大些。   不容洛繁音置喙。   衡昭冷着脸,是谁敢在他离开之际伤害洛繁音。   陷入沉思,却没注意看洛繁音皱眉偷偷看他的委屈模样,分明在埋怨他的霸道。   洛繁音弯弯柳眉不经意间拧起。   阿昭怎么这么凶……   明明难受的是她啊。   琢磨不出,小黑莲花只能努力组织着话语。   作为一朵失去第一滴精血的黑莲花,她已经有些畏惧精血消失之事。   太殇了。   所以她不愿阿昭也这样。   “阿昭你别生气了,我已经好了,现在的我一点都不难受 。”   洛繁音的声线温和婉转,听在衡昭的耳里,就宛若天边最柔软的云彩,随手轻轻一碰就凹下一个印记,但几息过后,凹下去的印记又很快会复原。   洛繁音顿了顿,目光懵懂地看着衡昭,又软软道,“阿昭你再这种表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哄你了。”   衡昭低头觑她一眼,暗金瞳仁映着散漫、寡情的色彩。   这特么是谁哄得谁。   “没生气。”二人之间似乎生出了种难以描摹的晦涩的氛围,莫名让人发燥,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原本坚定的话语终究还是裹挟了些许无奈与催促,“快点,我……他么疼死了。” 第44章   洛繁音的唇-瓣轻轻含着衡昭的手腕, 红-唇和白皙手骨间颜色分明,就好像雪地里开出了一朵鲜艳的红梅花,妖艳醒目, 引诱人不断紧紧攥住这朵红梅。   洛繁音却一动不敢动。   温热的血如同浸润干涸树木的那滴宝贵的水,却比水源更显难得。透着衡昭的手臂, 她能看到衡昭无情寡断的面容, 他还是这样懒散的模样, 什么表情都没有, 眼皮子慵倦地往下耷拉着,无精打采, 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洛繁音眉眼微压, 卷翘的睫毛遮住她多思的瞳孔。   等她再抬头看去,衡昭的五官利落分明, 平常就显得英俊, 现在脸上蒙着细腻的汗雾, 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性-感,线条流畅紧实的手臂骨肉匀称, 更含着某股炽热的野性。   好似……立刻能将她蒸发。   洛繁音的脸唰得一下红了。   耳膜里却只有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突然间, 她伸出小舌,舌尖轻勾。   衡昭原本往下垂的睫毛突然上挑,暗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别的异样色彩, 鲜明万分,而他的慵懒倦怠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   暧-昧不断发酵。   “不够?”   衡昭嘴角噙着一丝嚣张的笑意。   他又低低地笑了一声, 好听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鸣起, 但洛繁音离他很近, 似乎隔着手臂也感到这股子颤鸣。   无形之间洛繁音耳朵又烧红了起来。   舌尖又是轻轻地一/顶。   洛繁音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唇/舌触碰的小臂轻轻一颤,很快, 上面的筋脉绷得更紧,洛繁音含在唇舌间的血液也流动更快。   衡昭居高临下地望去。   平日里散漫到懒得摆弄表情的脸上充满了锋芒利刃般的锐意,只是他依旧笑了,这次他的笑意更为明显,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调侃意味丝毫不做遮掩:“小吸血鬼,还不够吗?”   洛繁音听不懂小吸血鬼是什么意思,可衡昭言语之间并没有责怪,而且他后面的话说得轻飘飘的,很无意,却又致命的撩人。   “再吸下去,就换成我晕了。”   洛繁音乖乖仰起脸看着他。   她人都快吸傻了,这股子酣畅的感觉让她稍显几分钝气,等她反应过来,她很不好意思地松开口,随即退后半步,就见衡昭不曾放下的手腕处血痕很是明显,现在还多了一排牙齿的痕迹。   是她咬出来的呢……   洛繁音的脸炸了个透红,此刻的她恨不得化身一只会钻地的鸵鸟,最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才好。   可是她看着衡昭手腕上的痕迹……   她这么一吸,衡昭就少了好多的精血啊。   “阿昭……你会不会有事。”   洛繁音的唇-瓣只稍微离开了些,衡昭手腕处的伤痕流血更甚,不过几息时间,血液就顺着衡昭的手腕滴落,洛繁音立刻伸出手去接,那滴血牢牢绽放在她的手背。   衡昭却不在意,龙族的躯体伤势复原很快,而这些龙血不过他千年的修行,而他修行了数万年,这些血给予洛繁音,他并不心疼。   “无碍。”   洛繁音看向衡昭,她仔细观察他面上的神色,即便衡昭面色淡淡,洛繁音也依旧不信对方这话。   精血对一个妖怪的重要性,无疑类似于金丹对于修士的重要性。   她却吸了这么多口血……   完了,她亏欠衡昭的越来越多。   恐怕下辈子,她做牛做马都还不清。   可她现在已经是天上的神仙,下辈子距离她遥远无比,看来这辈子她就得为阿昭卖命。而丢了血的衡昭不在意他失去的血,也不需要洛繁音为他卖命,他更关心的是洛繁音现在感觉如何?   “可还有心慌胸闷之感?”   “没有了,我感觉好多了,甚至比之前的感觉还好些!”   衡昭又为洛繁音检查了一番,他并不放心:“能放你的神识吗。”   在没有给洛繁音吸血之前,衡昭并不敢随意进入洛繁音的神识,洛繁音本就魂魄不稳,三魂六魄皆有离体之相,再强行介入她的神识的话,只怕会严重伤害到洛繁音的身体。   “放开神识?”   洛繁音的脸又“砰”得炸开。   衡昭之前伸手为她弄头发,现在又想让她放开神识,这是在做什么?   洛繁音偷偷抬眼看衡昭,可衡昭的表情很是淡然,丝毫不为他提出的这个要求感到面红耳赤。   神识能随便对外开放的吗……   作为一个神仙,她努力修炼为人形,从不许任何一个神仙或妖怪侵犯她的神识,据说也就只有双修的时候,仙侣双方会开放神识,进行神交。   可眼下衡昭对她提出了这个要求。   如果换个人洛繁音都会多想,可这个人是衡昭,衡昭心里有个心心念念已久的小仙女,更何况衡昭本来就是厉害的大妖怪,之前就说过因为不通天上的礼法而吃了很多亏,那神识不得随意对外开放这一点……   阿昭似乎也真不知道……   衡昭不知道洛繁音在犹豫什么。   他会提出开放神识检查,除去他不放心洛繁音以外,还因为他的洛繁音体内感到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很是熟悉,刚才只是通过洛繁音唇舌触碰他手腕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呼唤他的龙骨靠近。   但他是真的不懂了。   在他看来。   他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面前一个洛繁音就红了个透。   原本洛繁音的脸颊白如珍珠熬成的细粉,柔腻白嫩,现在却染上两抹鲜艳的桃红,瞬间将洛繁音那张仙气飘飘的小仙女脸织就成画布上的火烧云,鲜艳热烈,夺目灿烂。   “怎么,不方便吗?我不会随意乱看,只查看你的身体。”   衡昭越是大大方方,就让洛繁音那些微妙的小心思更加难言。   阿昭什么都不知道……   还把妖族最为重要的精血给予她滋补身体……   “好。”   洛繁音终于应了下来,话音刚落,她的耳朵也红到了最炽热的那个点。   -   一个神仙的神识分为诸多区域,绝大多数区域都关乎修行,而一个神仙的神识越强也证明这个神仙仙力越强,如果遇到比他弱的神仙,那弱者断然不能入侵强者的神识。   对衡昭而言,入侵任何一个神仙的神识都不是难题。   只是他向来不屑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隐私,神仙也一样。   如果他随意翻看,极有可能看到神仙最隐秘的心绪。   就和爹里爹气的家长随便翻阅小孩子日记本里记录下来的小心事有何区别?   衡昭说到做到。   他放任自己的灵力进入洛繁音的身体,顺着洛繁音的神识不断往内倾压,却发现这个过程实在太过顺利,就好像他去的不是别人的身体,而是回到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   最终衡昭的灵力停驻在洛繁音的灵台。   这里就是洛繁音灵魂不稳的地方,如今有了他龙血的滋养,魂灵安生无比,甚至原本围绕着黑色龙鳞的魂灵格外亲近他,直冲着他的灵力翻滚而来。   乖巧可人疼。   魂灵都比小黑莲花懂事些。   某朵小黑莲花就从来不曾这么亲近他。   衡昭心有涩意。   但很快,他又正经了起来。   其实他想要进入洛繁音的神识,更是为了查看当初他赠予洛繁音的这枚鳞片是否对洛繁音有所伤害。龙气太烈,此片鳞片是他褪落的第一片逆鳞,威力更是不减。   可是他不能直截了当地问询。   因为这片龙鳞是死生九重渊里的他套上小马甲后才送给洛繁音的……   衡昭驱使自己的龙力,让洛繁音刚刚吸收了的龙血进入龙鳞,这个过程有点像给电池充电,缓慢而谨慎。   不知什么人对洛繁音实施了搜魂术,这才让洛繁音的三魂六魄十分不稳,好在有这逆鳞的保护才让洛繁音的魂魄不至于立刻离开躯体,可是这枚龙鳞经过这么多年来的消耗,龙力早就衰弱,所以衡昭用龙血滋补龙鳞,才是对洛繁音最好的保护法子。   这个过程很顺利。   洛繁音就像午饭后睡在暖阳之下的奶猫,倦意慢慢地充盈了身体。   而她再睁眼,衡昭已经检查完毕。   还和她保持了隔桌的距离。   洛繁音睡眼迷离,随后,眼前的场景慢慢变清晰。对面的男人如同画中人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衡昭给她取了杯温水,瓷白杯盏落在衡昭手里就像一个普通的白色玩物,即便里面倒满了水,也安安稳稳地推送到她面前。阿昭似乎总是这样,他的手灵活至极,之前把毛笔转得飞快,只见残影,现在玩弄杯盏,空杯子都能在他指尖打转盘旋。   “我在你的体内……看到了一片黑色鳞片。”   “阿昭你在我的体内看到了一片黑色鳞片?!”洛繁音惊讶之中带着欣喜,“那是我在死生九重渊里遇到的朋友送给我的,我以为弄丢了,没想到现在出现在我的体内,它出现在哪里,我还能把它弄出来吗?”   洛繁音挺稀罕那枚鳞片的。   鳞片那不是单纯的黑,而是五彩斑斓的黑,有时候就着深渊之口上落下来的微光,那片鳞片上还会散发出各色的光芒。   最主要的是,这片鳞片充当的角色更倾向于保护者。   当初在死生九重渊她遇到了那个好心人,那个好心人却只能陪她一路生下来的路,后来那个好心人就送了她这片鳞片,就像护身符一样,她带上这片鳞片,所有的危险都意外地不能靠近她。而等她成功回到天上,她打算靠着这片鳞片在天上找那个好心人的时候,这个鳞片已经消失了踪迹。   这一切就像黄粱一梦。   而那片鳞片就像冬日里落下的雪,等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就消失了踪影。   没想到这枚鳞片居然还在。   很快洛繁音想起什么,眉眼发亮:“说起来也真巧,这枚鳞片的模样和阿昭你蛟龙形态时的鳞片差不多呢!都黑黑的!”   衡昭:……   自然差不多。   因为他蛟龙的形态就是龙形缩小时的样子,如果洛繁音仔细观察,定能发现二者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衡昭沉默地更久了。   他罕见地没有笑。   而洛繁音还乖乖的抬起头仰起脸看她,衡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洛繁音有着所有天上神仙都拥有的优越长相,但洛繁音同那些仙子比,她的面容更漂亮,更精致。皮肤白,眼睫长,看向他时,桃花眼里的神采那么光亮,带着股青涩的纯粹感。   人长得幼态,心眼也很少。   他前前后后通过那么多的身份同洛繁音擦肩而过,洛繁音就从来没有怀疑过,甚至每次都真心实意地走上前,有时候他也埋怨过洛繁音,但凡有一次洛繁音认出来他,并且把他的身份戳穿,他都不会这般饮鸩止渴。   可是事情莫名其妙就变成了这样。   衡昭一直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影响了自己的情绪,但是最悲哀的是,他自以为是的稳定情绪在洛繁音面前每次都会破防。   男人英俊异常,面若冠玉。   高兴之余,洛繁音终于发现衡昭的异样。   衡昭的周围突然萦绕出某种生人勿扰的疏离感。但这种疏离散得快,洛繁音来不及询问,就见他往后靠了靠,一张俊脸带着几缕漫不经心的懒散气韵。   他懒懒道:“你真像把鳞片挖出来?”   衡昭尝试着用自己的灵气驱使洛繁音体内的龙血,可他的龙血已经在之前的灵力威压下,融化在鳞片里面,并不再受他的召唤。   他重新尝试唤起那片鳞。   洛繁音却捂住胸口。   “怎么了?”衡昭凝眉。   洛繁音摇摇头,脸色却苍白起来,她素来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殷红的薄唇向下压平,饱满的唇珠就愈发明显。衡昭将洛繁音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描绘了一遭,他的视线也逐渐从半信半疑变成了“果然,她又在骗我”。   罢了,他和这个小骗子多说什么话。   可即便如此,衡昭依旧打算收手。   然而,他却突然听到某人的澎湃心湖。   【啊,好疼。】   ???   什么b动静?? 第45章   衡昭吃惊, 他微微俯身,垂下视线对上洛繁音的眼睛,即便疑惑万分, 衡昭也没有打草惊蛇。   刚刚那是什么动静?   怎么突然出现在他的心湖中?   衡昭的表情冷的就像寂寞了千万年的寒冰,远远地高-耸在山巅, 只见天上新的落雪不断落下。冷漠之下, 他竖起耳朵, 微暗的瞳孔轻轻一缩, 带着洛繁音觉察不出的防备与警惕。   可许久之后,他都不曾听到新的声响。   衡昭按下疑惑的心, 同时手上的动作放松了些, 输入到洛繁音体内的龙气的也少一些。   衡昭兀自想道,大抵是他最近神经绷得太紧, 才会听错……   然而下一秒。   奇怪的声响再次袭来。   【咦, 我的心怎么又不疼了?】   “?!”   衡昭立刻看向洛繁音。   【啊?不过阿昭怎么不说话了?还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脸上出现了什么脏东西啊?应该不会吧, 我是天上最讲究的小仙女,什么时候脸上乱糟糟过?那为什么阿昭会这么看着我。阿昭……吃错药了?是不是应该找绿雀仙子给阿昭把把脉啊?】   没有吃错药的衡昭哽了哽。   这次他终于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动静了。   洛繁音的心湖泛滥, 内容很多。   谁能想到这个小仙女面上看上去乖巧无比的, 此刻还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实际上她的想法如此变化多端,就像踩着个西瓜皮, 东划一下,西滑一下, 现在甚至滑到了他吃错药的这一步。   衡昭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他才意识到这事的不对劲。   最奇怪的不应该是他怎么会听到洛繁音的心声!   而洛繁音的疼就像蜻蜓点水, 只泛起圈圈涟漪, 衡昭一旦停止召唤鳞片,洛繁音的胸口就不再疼, 而衡昭的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但他没说什么。   龙族的鳞片似乎的确有什么隐秘。   衡昭恍惚间觉察到有些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可无论怎么仔细回想,都没个头绪,刹那间,他又听到了少女清晰的呢喃,仿佛春风过耳,撩动人心。   【我知道了!阿昭这次回来一定有心事!】   衡昭心里暖洋洋的,没想到自己心绪不好这一点居然被洛繁音发现,看来洛繁音也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呆笨。   但很快——   【衡昭是不是在外面被别的大妖怪给欺负了?虽然原来的他看上去懒洋洋的,能不站就不站,站了这么久,表情还这么凶巴巴的,胳膊搭在胸-前,看着就不好惹呢。但还是那种样子才是真阿昭,现在阿昭这样子……就像打架打输了一样……】   衡昭咬咬牙,情绪再次不稳定起来。   洛繁音可以说他别的不行,但绝对不能说他打架打不过旁人。   “怎么在发呆?你是不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衡昭没有暴露他能听到洛繁音心声的这个秘密,他面上看上去板板正正的,表情也不如之前那般凶婺。   可是他言语之中略见试探。   “我没发呆呀。我也没乱想什么……”   衡昭不信。   因为他听到的热闹声响已经暴露洛繁音平时有多么跳脱。   衡昭不由皱眉看她,表情又冷了些。   【阿昭怎么猜的这么准!我怎么感觉阿昭又生气了,眉头皱的这么紧……他怎么老是生气啊?之前他骂我小傻-逼,我都没有说他呢,现在还用这种凶巴巴的眼神看着我。所以该生气的应该是我吧!嗯,我有点生气了!很生气!但我不能表示出来,阿昭他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绝对不能对恩人生气……对,我得假装不在乎,还是糊弄过去最好。】   衡昭:?   想他十五岁从国外回来,从开学考到倒数卷到三年之后成为状元,唯一学的极差的古文都被他拿捏的死死的现在听到洛繁音热闹的心声,却很是渺茫。   衡昭眉头微挑。   他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嘴要封闭的极严才能做大事,古语更是有云,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有些事只可自己知晓,连神明都不可告知。   可现在他却成了能聆听到他人心声的神灵。   只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好做的,听到就听到,听到以后他的心情却更难以言状。   怎么就听不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全是洛繁音杂乱的心绪。   而且她还想糊弄自己,她一定不是第一次想糊弄自己了吧?   果然是个小骗子!   衡昭又想起自己和洛繁音第一次见面时被欺骗的样子。   一个人怎么能反复掉进同一条河流。   莫名其妙,他的心情就被洛繁音牵扯而去……   【不过阿昭长得真好看呀,顶着这么张好看的脸,怎么就不能冲我多笑笑呢?整天生气做什么……】   衡昭刚想开口,听到她这句话,所有的言语又瞬间吞咽了回去。   洛繁音觉得他好看?   真的还是假的?小莲花不会又在骗他吧?   即便如此,衡昭的心情也变得好了些。   似乎只是个试探,他原本冷冰冰的面孔悄然融化,他试着勾起嘴角,朝洛繁音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但是他又觉得这个动作稍显刻意,以至于展露出来的笑意并不从容,这个行为蠢极了。   像路上随处可见的小狗,只会露出舌头和牙齿,傻呆呆地笑着。   “阿昭……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呜呜呜呜!这个笑太吓人了,仿佛笑完以后就要把我杀掉一样!】   【不会因为我多吸了阿昭的几口血,阿昭就因为失血过多脑子失常了吧,好像的确这样,当初我从小莲花变成人的时候,就因为少了那一滴精血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的,脑子也不清楚……现在阿昭少的可不是一滴血,想想我嘬到嘴巴里面的血……那么多……阿昭不会变成个傻子吧!!!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阿昭变成了大傻子,我一定给他好好养老!】   衡昭:“……”   衡昭无奈叹气,看来知道洛繁音心里想什么也不是件好事。   他还这么年轻,洛繁音就已经想到给他养老的的事情,其实按照龙族的寿命,等到他变成一只掉了牙没了爪子的老龙,这个世界恐怕也已经早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还好洛繁音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不然要是让洛繁音知道他心里时常想的都是骂骂咧咧之事,那还得了。   可是衡昭心里并不安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能听到洛繁音的心声,是因为这片龙鳞那这片龙鳞早就在洛繁音的身体里了,那洛繁音可以反向听到他心里的声音么!   想到有这个可能性,衡昭脑细思极恐。   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表现出对洛繁音的心意与浓浓的爱意,可是一旦他站在洛繁音面前,这些爱意都要被隐忍,都要被克制,丝丝缕缕都不能出现。   那他……是不是真的都藏匿好了。   可眼下藏的好不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因为洛繁音的心湖越飘越远,渐渐走向了不对劲之处。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洛繁音,不顾心湖之声鼎沸喧嚣,他还在认真地看着洛繁音,视线里带着一种极致的雅痞。   最危险,可也最惑人。   【嗯?怎么眼神又变了?】   【不发刀子?】   【表情变来变去的,难不成阿昭的脸已经不受阿昭的控制了?那我就更要为他养老了,可是我这样的话真的好啊,如果我以后和叙清仙人在一起了,叙清仙人会同意我和阿昭走的这么近吗?】   【叙清仙人一向不喜欢我和妖仙们走的近……上次参加合婚宴的时候,才警告了我一次。】   正想打断洛繁音的衡昭,骤然间闭唇不语。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听到叙清的名字,他都会心情不爽,这种烦闷和不爽在他心口不断积压着,如果叙清是一座雕像,他早就一拳把他打烂了,再也拼不回原样的程度。   可是叙清不是。   衡昭突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洛繁音都不知道自己能听到她的心声了,这样他的行径不就等同于那些窥探人隐私的封建大家长。   奈何洛繁音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   “阿昭,你知道姻缘石怎么样了吗?”   “你怎么突然会问姻缘石?”   洛繁音低着头,长袖下的手指相互揉捏着,以此遮掩自己不平的心绪。   许久好,她才慢慢道:“因为绿雀仙人说,姻缘石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管用。”   “此话怎讲。”   衡昭等着洛繁音继续说,他皮肤素白,那双暗金色的凤眼清冷又漂亮。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洛繁音生生打了个激灵,心都酥了一半,意识到自己真的被绿雀仙人说动了,她轻轻松开了原本交叠缠绕着的指腹,心口像被一柄小锤狠狠的敲着,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从何言起。   难道她要告诉阿昭,自己似乎对叙清仙人并没有别的情愫……   可是这事同阿昭说了又能怎样。   阿昭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小仙子了。   她不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和衡昭说这些。   但她想起姻缘石说不定当真作用甚微,她还是忍着心中的酸涩,轻声逆着自己的心意道。   “所以如果阿昭你有喜欢的人,就放心大胆的去追。”   衡昭不懂洛繁音为何突然说这些。   但他低眉颔首,还是顺着洛繁音的话语道:“如果我喜欢的小仙子名字出现在姻缘石之上呢?被天道认可的仙侣,我又该如何插入?”   洛繁音:……   衡昭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已经承认了。   洛繁音的心湖更加酸涩,这种感觉就像她曾经吃到过一种叫酸涩果的东西,虽然对修行有益,但只要轻轻舔上一口,这股酸劲儿就会流淌到四肢百骸。   洛繁音素来不爱吃酸,所以哪怕这种果子可以迅速提升修为,她也宁愿熬个几百年,也不愿意舔一口果汁   现在却被酸了个透。   甚至她选择主动泡在酸水里。   “那块姻缘石说不定没有原先没有那么有用,如果阿昭……你真的喜欢,不妨试试,仙界那么多被姻缘石承认的仙侣,早就有许多仙侣已经貌合神离。”   洛繁音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她鼻子下方的嘴唇紧紧抿着,最后一个字的声音小到几乎快要听不见。   衡昭注意到了,却分不清洛繁音是否已经觉察到自己的心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愚钝……   他选择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那你呢。”   “我?阿昭你问我和叙清仙人吗?”   衡昭看向她:“对,你和他之间愿意被人插足吗。”   衡昭那双眼睛尤为漂亮,眼尾微微上钩,随意的姿态都会撩人于无形,可偏偏陷在他脸上毫无情绪,平静又冷淡,似乎这句话只是一个无聊的质问。   洛繁音没想到自己会被反问。   实际上,她当真曾动摇过。   甚至她听了绿雀仙人的话后,也陷入了一个思维的怪圈。   从她化为人形起,她就被告知自己的名字和叙清仙人出现在姻缘石上,自此之后,她的人生除了修行、打扮、剩下的就是围绕着叙清仙人。   她从没考虑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和叙清仙人在一起。   而那日分开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就觉得离经叛道。   长久以往的仙界惯例告诉她,只要姻缘石上出现她和叙清仙人的名字,那她的仙侣只会是叙清仙人。   久久地等不来回复。   衡昭看了过去。   此刻的洛繁音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在一起,修长纤细的手指缠绕着素白的衣袖。她似乎真地在认真地思考,只是思考的过程太过艰难,连衡昭都发现了她的难言。   这个问题就这么难以回答吗?   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看到洛繁音最近三番对着他脸红,还和叙清疏远了些,就以为他们会彻底分开。   难道他忘了洛繁音之前是怎么围着叙清转的吗?   那时候洛繁音眼里只有叙清。   也远比现在她看自己的眼神更为诚挚与情深。   “罢了。”   【罢了什么?】   【阿昭最近怎么了?总感觉他情绪不佳,可是他又不同我说,妖怪们的心事真难猜。】   衡昭:……   衡昭顿了顿。   他的心思自然不能被洛繁音猜到,这些肮脏的,不干净的,有辱斯文的东西,他不想让洛繁音沾染丝毫。   衡昭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话题。   “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你也不用多想,当务之急还是将你的师傅复活,如果你今晚有时间,就先准备好你师傅的躯体,这东西简单,你去龙君大人的桃林随便取一颗桃子,注入灵气,它便能化为躯体。”   其实躯体洛繁音已经准备好了,但是衡昭现在这么说,她自然选择龙君大人的,听说那片桃林浸润龙气千万年,所结的桃子都已经快成精了。   此事关乎她的师傅,洛繁音丝毫不敢懈怠。   “那就谢谢龙君大人了!若龙君大人不嫌弃,我定会给龙君大人送上藏了千年的桃花酒!”   实际上——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龙君大人也太好了吧!阿昭也一样好!不对,阿昭顶顶好!我这辈子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他!】   衡昭再次缄默……   洛繁音说什么?   做牛做马报答他?   他才不需要洛繁音做牛做马报答他,若非怕洛繁音害怕他的邪恶心思,他现在最大的念头就是洛繁音能心甘情愿地和叙清分开……   可这事这辈子大抵不可能了。   哪怕他为人再不怎么正派,也做不出知三当三的的事情来,受过良好教育的衡昭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儿,便只能看着洛繁音和叙清走近,一边心里难受,一边祈求来世。   下辈子如果他能早些遇到洛繁音,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最好下辈子洛繁音一出生,就陪在她身边。   他守着她,一辈子都守着她。   不过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远远地、默默地看着洛繁音,若洛繁音过得好还好,如若洛繁音过得不顺,还恰好对叙清死心……   后面会怎么做……   衡昭已经设想了无数遍。   衡昭的金眸深邃无比,此刻眼睑耷拉着,冷淡的神情中透露着些许故意为之的玩世不恭。   只可惜,这些设想只是设想。   他收回手,想要停止控制洛繁音心口的那片龙鳞,却不想洛繁音的心声再次袭来。   这次只听了头一句话,衡昭就蓦然一僵。   【只可惜,现在听不到阿昭的声音了……】   衡昭:???   【????阿昭的表情怎么更臭了些?】   【我彻底读不懂他了!还是之前好,那时候还可以听到阿昭的声音,哪怕阿昭天天骂骂咧咧,骂天骂地还骂我小傻批,也比现在皱着张脸强!】   小黑莲花忧郁地想,却不知她的心声带给衡昭多大的一场惊涛骇浪。 第46章   洛繁音,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骂骂咧咧过,但他在洛繁音面前何曾表现出来,甚至他怜惜洛繁音那个时候还小, 作为沧海宗的稚嫩花朵,他绝对不能带坏洛繁音, 所以那些恶言恶语从来不曾表露出来。   但洛繁音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道他骂天、骂地、骂沧海宗, 还骂她小傻逼。   衡昭知道自己如果不受桎梏, 是如何的祖安。   当初他刚从国外回来, 语言不通,中文说的磕磕巴巴, 吵架也吵不过别人, 说理更是无理可说,偏生那时候有人容不下他, 便纵容手下的狗腿子欺负他, 后来他中文说的顺畅些了, 第一件事就是学会骂架,甚至为了学到最正宗的“国粹”, 他跑到游戏里最祖安的地方沉浸了一个星期。   效果很好, 那些人骂不过他,也考不过他,更有甚者, 到了后面也完全打不过他,更没有地方去说理, 因为每次“结束争端”, 他自己会留下明显的伤痕, 这样同旁人对峙的时候,他也会用完美的华夏话粉饰自己暴力反击的事实。   是的呢, 是这群人主动挑衅,他不过出于自保而已。   这些人以多欺少,而他孤寡一人。   这就样,所谓校园霸凌渐渐消失。   另外一批人的名声彻底败坏……   但这些言语不该是洛繁音应当听的。   一想到在凡间的时候他一边在洛繁音身边扮演知心大哥哥的角色,一边被洛繁音听到自己那么暴躁的心声,衡昭整只龙都不好了。   他仔细回忆自己那时说了什么。   俨然头皮发麻。   哦,他骂了沧海宗不知好歹。   还说了一大堆自恋言语。   可现在回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洛繁音能听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那会不会知晓那个他最不想让洛繁音知道的隐秘。   不知道最好,一但她知道了……   等等……   他原本不想让洛繁音知道自己的心事,可如果洛繁音知道自己对她心怀不轨,还任由自己靠近她,那是不是证明……洛繁音和叙清之间并非毫无间隙。   衡昭的瞳孔扩大,双目失神,俨然一副被烤焦了的状态,甚至因为太过惊讶,他是控制龙气的手稍稍一抖,入侵到洛繁音体内的龙气就愈发浓密些。   【啊!疼疼疼疼疼!】   【怎么这么疼,不会真的有什么奇怪的后遗症,但是绿雀仙子没有诊出来吧!完蛋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不想死啊!我师傅还没复活呢,我天上那么多桃花酒酿的还没有喝完,怎么能死?不是说神仙的寿命无穷无尽,我怎么这么惨,都渡过了生死劫,还要受此大难!呜呜呜呜呜……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衡昭:……   衡昭这才清醒,他松弛的原本微微抓紧了的手。   他久久的看向洛繁音,似乎想要将洛繁音的面孔刻入骨血之中,可时间慢慢流逝,他的唇舌早已干涩的不像话,一时之间他居然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居然不敢多问。   【对了,阿昭说他可以为我检查身体,阿昭怎么也不说话?】   小黑莲花可怜巴巴地看着衡昭。   她还沉浸在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的悲痛之中,因为有心事沉沉地坠着她的心,她的疼痛远比衡昭想象得更加具象化,小仙子宛如柳叶的眉毛从眉头开始就紧紧皱起,原本粉润的红唇被白如珍珠的牙尖轻轻咬着,从咬痕之处泛起一丝浅浅白意。   不知为何,她心口的疼痛似乎淡了些。   如果说之前是石头摩擦,现在便是沙砾摩擦。   不疼,甚至心里痒痒的。   可这种感觉也不甚舒服,洛繁音难耐地眨眨眼。   “阿昭,我的身体是不是出问题了?”   【表情别这么冷酷,我心里好慌张的……】   “没有。”   衡昭终于从失神之中走了出来,他单薄的唇瓣轻轻开启,梗了许久的话语终究变成了对洛繁音的回应。   “你身体很好,灵魂也很安稳。”   “那为什么我觉得我的心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痛着,之前疼得慌,现在就好了些。”   “……”衡昭默了默,才稍显心虚地道,“因为我的血要融入那片鳞片,这个过程会有些痛。”   但很快衡昭的心虚就烟消云散,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原本龙血和龙鳞若相容,洛繁音所承受的疼痛远远不仅如此简单,这还是他镇压了龙血的暴动,作为天地开天辟地唯一的一只龙,不论是他的鳞片还是精血,都可堪比上古神器,可无人知道他的血脉威力之大,仅仅一滴,落入寻常神仙的体内,那些神仙都会承受不住,筋脉爆裂而亡。   而洛繁音一连喝了这么多口还相安无事。   仅仅因为衡昭的强势威压。   “不信你现在再感受感受,我的血和你体内的鳞片融合的很好,你不会再有不适之感。”   洛繁音细细感知了一番。   果真如衡昭所说,原本沉沦的心脉不再沉痛。   那她真没事啦!真的吓死她了。   如果阿昭再晚点说,她都要直接分配她积赞千年的遗物了。   洛繁音捂着心脉唏嘘不已,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黑莲花仙子,虽然容貌出众了些,但性子有些软,还贪生怕死,现在危机解除,洛繁音看着正在以一种莫名视线打量她的衡昭,想起什么,洛繁音立刻低头抽出腰间的储物袋。   “阿昭你伸手!”   衡昭的龙气已经慢慢从洛繁音的神识里抽离,不再召唤洛繁音心湖里的鳞片,洛繁音自然也不会疼痛。   只是可惜了,他最终没能把握住这个看清洛繁音心意的机会。   当下洛繁音笑的明媚灿烂,原本咬到泛白的唇瓣再次恢复了鲜红的血色,比漫天的桃花瓣还要鲜艳些。   衡昭掀开眼皮子,轻飘飘地打量了她一眼。   还是慢慢张开了手。   从衡昭到达这个世界开始,他的容貌就停留在他车祸的那日,现在的他身形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由于长发的衬托和经年累月的多思,他看上去远比那个刚刚结束考试的华夏衡昭更沉稳些。   此刻他伸出手。   青年的手骨骨节分明,但指节意外的长,指腹单薄却柔软,修剪整齐的指甲并不突兀,并没有像洛繁音曾经见过的那群大妖仙一样,总有些会留着弯钩一般的长甲。   阿昭总是整整洁洁的,将自己打理的清爽无比。   洛繁音捏着手中的储物袋,轻轻搁置在衡昭掌心。   洛繁音只低低地看了一眼,就不由暗自喟叹,居然她的手和储物袋一起都比不过阿昭手掌的大小。   不过似乎她一直小瞧了阿昭。   总因为阿昭跳脱的性子,把阿昭看作一个同龄人,其实阿昭也是一个给比她存在久了许多的大妖仙。   很厉害呢。   衡昭低低看向洛繁音放在自己掌心的储物袋。   他以不同身份出现在洛繁音身边,自然知道这个储物袋陪伴洛繁音已久,基本上洛繁音每次寻到什么稀罕的东西都会放进去,可现在洛繁音把这个储物袋交到了他手中……   他并未直接将这个储物袋收起。   正相反,他的视线从储物袋上移到了洛繁音的脸上,年轻的小黑莲花仙子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没心没肺,又单纯至极。   衡昭高兴洛繁音不会被情绪长久操控,又却不满洛繁音太过没心没肺。   这种感觉就像他为自己编织了一面牢笼,快活的洛繁音在牢笼之外享受自由,而他自己则“甘愿”藏身于牢笼之中,可又怎会甘愿,不过是禁锢他的肆意罢了。   可现在,他和洛繁音就隔着这面牢笼。   洛繁音看着他,眼里只有他。   洛繁音的每一个神情动作都真挚无比。   “这个储物袋阿昭你收下,里面都是我的珍贵收藏,虽然里面的东西比不上那些厉害神仙的积攒,但也有好些都是你们厉害的大妖仙都喜欢的,当初他们想和我换,我都没舍得换……”   “这么珍贵,你就这么给我?”   “嗯嗯~”   衡昭心湖微动。   他自然知晓这个储物袋对洛繁音的重要意义,更理解洛繁音这个行为代表了什么,她把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储物袋送给了他,这个行为放在他那个时代,无异于把自己全款最多的存折交到了他手上。   一时之间,这个储物袋竟有些烫手。   “我不收,你拿回去。”   衡昭不会夺人所好。   “你给我我也不要了。”洛繁音不满地看向衡昭,“阿昭你前前后后帮了我那么多吗?我不过送了一个储物袋的东西给阿昭而已,阿昭如果不收那就是要同我生分了……那我以后便去找别的大妖仙玩耍……”   “你还想同谁玩乐。”   衡昭的声音骤然低沉了下来。   掌心也随之攥紧,这枚青绿色的储物袋上面还有一枚好看的桃花穗,现在被他攥在掌心,洛繁音莫名感觉自己的后脊也被男人狠狠地捏住。   她立刻摆摆手,摇头解释,笑得灿烂:“都是我的玩笑话,阿昭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在天上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就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话音刚落,洛繁音还小心翼翼的观察衡昭的神色,生怕自己刚刚的一个玩笑话,就让衡昭对她产生了疏离的心。   没想到她自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却都被衡昭看在眼底。   有的时候他真想把洛繁音毒哑了。   净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再次收到一张好友卡,衡昭情绪不明。   可他到底没有退回这个储物袋。   “好,我收。”   -   送出了自己多年来的积攒,洛繁音却并不心疼,因为她知道这些东西并不能换来衡昭给她服用的那几口蛟龙血,蛟龙之血就能立刻平复她的躁动,那龙君大人的血岂止能起死回生?   已经失去对龙鳞的控制,现在的衡昭听不到洛繁音的心声。否则他必然会告知洛繁音,龙族的血脉岂止能起死回生这么简单……   -   这天来得刚刚好。   复活孙郸望之事,天时,地利,都已聚齐。   这日,衡昭一直陪在洛繁音身边,确保洛繁音复活孙郸望的过程中不出任何意外。   但他看到最后终于功成的时候,还是选择悄悄离开。   师徒二人必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他就不做叨扰了。   因为太过激动,洛繁音甚至没有发现衡昭已经无声离开。   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前面的师傅。   原本不过是床榻上的一具冰冷而毫无生机的躯体,现在的孙郸望却指尖轻动,随即,床上人的面孔有了鲜活的表情。   这个过程中,洛繁音捂着嘴。   不敢发出任何惊扰床榻人的言语,胆怯到害怕此刻蝴蝶翅膀扇起的风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可是她看到孙郸望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洛繁音的眼眶还是不由自主地聚满了泪水。她的师傅——为了她选择和大师兄自曝而死的师傅,现在终于活了,师傅的脸还是那样,明明不算老年,可洛繁音依旧从师傅的脸上看出了些许沧桑,想必凡间的那场经历不只对她而言伤害深重,对师傅亦如是。   可是孙郸望看到洛繁音,高兴之余,那双手一直颤抖不已。   终于,一巴掌打在了洛繁音的身上。   “为师和你说过多少次,要你同你的大师兄保持距离,你怎的就是不长记性!你死了让师傅怎么办?我就你一个徒弟,在你身上倾尽了心血,你死了我又有什么活头!”   挨了一巴掌,洛繁音却没有难过,她甚至瞬间泪如雨下。   她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她宁愿师傅打她揍她,也不愿师傅的魂灵没有依靠地飘荡在外面。   而且这一巴掌是她该得的。   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要亲近大师兄,本来被挖心的痛处和后果只应由她一人承担,却让师傅也深陷其中,作为徒弟她不尊不孝,又真是一巴掌能了结的。   但师傅哪里会打她更多?   师傅也终于承受不住。   他虽然死了,但他的魂魄游荡在那个大师兄飞升的高崖之上,守着洛繁音的尸体就像守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所以他清楚的看见洛繁音后来过来寻他,更是看到洛繁音这一路千辛万苦将他的灵魂放在新的身体里。   他就知道洛繁音是个好孩子。   作为魂灵,他还有意识,自己只是因为魔气的靠近就灵魂状态极差,洛繁音要日日夜夜和这些魔气打交道,更何况他是人,洛繁音是仙,仙魔两立,魔气对洛繁音的反噬作用就更大了。   好在他在洛繁音周围看到一个好娃子,那男娃子的人长得俊,心思也细……   哎?但是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孙郸望平复了许久,他的手颤抖不已,最后落到洛繁音的后背上就好像苍老的老者控制不住身体。   洛繁音擦干了泪水,扯出了一抹高兴的笑意,对的,她怎么能哭呢?师傅已经被复活,这等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哭哭啼啼的?   “师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这具身体可还适应?”   “自然很适应,甚至比我原来的身体好多了,现在的我出去甚至能一个打十个。”   洛繁音忍不住扑哧一笑。   师傅说话的这种风格和衡昭还真得很像,等等,那阿昭去哪里了?明明之前还在这里的,洛繁音望过去,原本衡昭所伫立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一阵柔风起,只有一株桃花花瓣飘落,以待成泥。   “你是不是在找那个男娃子?”   突然听到孙郸望这么说,洛繁音险些没有意识到孙郸望口中的男娃子是谁。   孙郸望的身体适应得很快,现在五官都能朝着洛繁音挤眉弄眼:“就是那个这几日天天过来找你的,穿黑金衣服的男娃子,我看他那容貌俊的~怎么样?我瞧他就比你那凡间的大师兄好得多,你大师兄面冷心也冷,而那个男娃子面冷心热。你该抓住的是这个男娃子,都已经成为天上天上小仙女了,就别把你大师兄再放在心里。”   说完孙郸望就觉得自己说的不准确,在他看来衡昭简直好的不得了。   而且也没有那么冷冰冰的……   好几次他都发现那个男娃子在洛繁音低头做事的时候,会偷偷看她,那眼神……啧啧,暧昧得不行,空气都能拉丝。果然还是年轻啊,这些喜欢和爱意都藏不住。   不像他,当时藏得可好了呢。   可不等他补充完毕,他面前的洛繁音整张脸都红了个透。   孙郸望见多识广,顿然明白了什么。   得,也不需要他多说了,搞了半天两边对彼此都有心意,那他就不插手了,小年轻的事情让小年轻自己去做。   他年纪大了,就该在这里养老。   明明还算中年的孙郸望很不要脸的盘算了一系列仙界遨游计划。   他现在到了天上可以算是一名神仙呢!   放在原来,他哪里敢这么想,原来他顶多丹药炼得好了些,可他从来没料想过自己能成为一名仙人。既然来都来了,自然要好好玩一趟,不对,如果他以后要住在这里,他这样的行为顶多算是了解自己的居住场所。   所以很合理。   孙郸望得以复活,洛繁音确定他无碍后,便打心眼儿的高兴,甚至孙郸望就在洛繁音这边的桃花居里另开辟了一座仙居住着。   孙郸望自然也满意,听说洛繁音还酿了酒,这酒足足有千年,就更高兴了。   “为师,我先喝了酒,日后你再带我去逛逛,如何?”   “都听师父的。”   孙郸望复活,洛繁音便有了伴,这座桃花居里的她就不算孤独。   只是她把桃花酒取出时,孙郸望并没有急着喝,他把杯盏摆好,似乎在等什么人:“那个男娃子不来吗?”   提到衡昭,洛繁音的脸隐约又有灼烧的痕迹。   “师傅你误会了,我同阿昭之间并没有什么。”   “别说这样的话糊弄你师傅,你师傅我的眼可没瞎。”   “……”   洛繁音无奈,只能细细同孙郸望解释。   孙郸望刚开始还没怎么认真听,听到后面他的眉头再次皱起,看他这个样子,洛繁音就知道孙郸望的心情并不爽利,果然——   “一块破石头就能决定你们的姻缘?”   孙郸望对洛繁音的命定之人并不感兴趣。   一个人好与不好都是对比出来的,反正他在灵魂状态时,洛繁音身边就只有衡昭出现。   甚至衡昭为了复活他的事,忙前忙后。   这不是把洛繁音放在心上,那还是什么?   “你师傅我不会看那块破石头,只懂看人心,在我眼里,你俩就挺合适的。”   听了孙郸望的话,洛繁音并未反驳,她闷闷地摩挲着瓷白的酒盏,情绪也随之低落了下来,“不说这个了,师傅,明日我带你去龙宫看看怎么样?”   孙郸望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连酒都顾不上喝,他美滋滋的看着洛繁音,喜不自胜。   “我能去龙宫看吗?”   “自然可以的,若追论溯源,师傅你这具身体便是龙君大人桃林里的一颗桃子幻化而成的。”   “那我的确应该去,为师甚至应该在龙君大人桃林里挂着~”   孙郸望没有开玩笑。   他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之前在沧海宗的时候他就和洛繁音说过,如果有一朝一日能到天上,他一定抢着给龙君大人开大门。   “我记得那小子给龙君大人做事?”   怎么又提到阿昭了……   洛繁音默了默,但洛繁音并没有隐瞒:“阿昭是龙君大人手底下很厉害的大妖仙,甚至负责掌管天上其他的妖仙。”   居然给龙君大人做事情,那也算年少有为。   孙郸望就越发满意了。   只是看洛繁音还别过那个弯儿,他就没有在洛繁音面前多说。   -   回到龙宫,衡昭的心情并不平静。   在摆脱这种心理,甚至他还去了凡间,凡间也不平静,他独自将这些阵法再次加强,同时,他也知道何处的魔族正在动荡积聚。这和第一次仙魔大战爆发前夕一样,举世安稳之下,魔物暗自肆虐,各界太平之中,斗乱爆发。   但是天道想错了。   他,还是之前的他。   他不会主动出手压制,依旧会如同之前那样,袖手旁观。   因为这是人世间的一场浩劫,而他,并非属于这个人世间。   他也埋怨过这样是否公平,可有人问过他什么是公平吗?   自从他变成这个世界的龙,享受的都是不公平。   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他本就可以不顾仙族的请愿,不插手这场大战,可那时不过一个心软,他就将自己反向压在死生九重渊数万年。   那他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是仙族的畏惧,甚至,他看到这些仙族的杀心。   天底下唯一一只龙,实力超雄,性情却诡谲不定,这样危险的存在,最好同魔族一样葬身在死生九重渊……   忙好了下界的阵法。   他便想要求一场长久的睡意。   最好睡醒过来这些仙魔魔的纷争就已解决。   而洛繁音这边——   衡昭想,已经没人任何威胁了。   洛繁音急着给孙郸望的魂灵寻安稳处,他便一直陪在洛繁音身边,直到完成洛繁音的夙愿。   可孙郸望复活了,他也没有留在那里的理由。   洛繁音有了他的龙血,又拥有了他的龙鳞,这天地间,已经没有可以伤害她的存在……   和洛繁音那边的温馨相比,衡昭的龙宫冰冷一片,此刻没有热闹的妖仙们喧嚣,龙宫的每一块砖,每一个角落都是冰冷的金色。   没有化为龙形盘在盘龙柱上,为了压抑住心湖泛起的燥热,衡昭衣服都没脱下,直接进入寒潭中。   男人一步步往水深之处走去,渐渐地,冰冷的水漫过他的锁骨,喉结,下颌,最后压过唇角,甚至连鼻尖都掩映在水面之下,他看着水面上的粼粼波光,忽然闭上那双暗金的眼眸,整个头颅一压而下,只为换取一场久违的窒息感。   -   洛繁音和孙郸望一夜好眠,但这个好眠只是对于洛繁音而言的,师傅复活,这一桩心事终于可以尘埃落定,而孙郸望则没能睡得安稳,全然是因为兴奋。   他还记得他的宝贝徒儿和他说今日可去龙宫参拜,若是幸运,还能见到龙君大人。   他便一早就起了。   只是碍于男女有别,他不便直接去里头找洛繁音,他就在洛繁音的庭院外竖起了巨大的丹炉,这是他昨晚从洛繁音的库房里翻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作用,他便用来炼丹,没想到刚刚好,当下操练起来了老家伙事儿,孙郸望变得淡定起来了。   也就逐渐忘我。   甚至没有听到耳边有人多次问询。   “这位仙人,不知繁音仙子是否在里面?”   凌瑶仙子今天来得很早,那场宴会后她拆开了一坛洛繁音给她的桃花酒,没想到洛繁音年纪轻轻,这酿酒的手法实在老道,只一闻,就知晓这酒不普通,她便想着用一些东西过来和洛繁音交换,没想到会在洛繁音这里看到一个陌生的仙人。   天上什么时候出现会炼丹的仙人?   只是他的身影为何看着如此熟悉?   孙郸望全然沉浸在美妙的炼丹世界里,刚一转身,就撞到凌瑶仙子伸出来的手。可是他忘记这里是仙界,他还以为自己在那个那个可以一言堂的清丹峰。   炼丹时的暴脾气压制不住。   “我炼丹的时候,你们都滚出去!”   “对不起,是我擅自打扰了。”   孙郸望的丹炼炸了,他情绪正是暴烈的时候,可他乍看一下,四周并非他熟悉的炼丹坊,而是一片桃李,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凡间的他了,那他刚刚训斥的人……   这是一位异常淑丽的仙子。   孙郸望生生的看呆了,对方的眉眼平顺温和,虽然不似他徒儿洛繁音这样清丽明湛,却也独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韵,也是这种独特的气质才最为难得,因为这是年岁堆积出来的,而非凭空捏造。   不知为何,孙郸望对上了她,原本的暴躁烟消云散。   甚至他居然有些拘谨,他已经许久未曾体会到这种感觉了,上次达到这种体验还是他和楚汾然打招呼的时候,当时的紧张和现在如出一辙,孙郸望不曾想,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他的后背都被汗湿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一言不发的凌瑶仙子,额头已经可见虚汗。   而凌瑶仙子更惊讶。   她在凡间一场修行,劫没渡过,孽缘倒是结下了一大堆。   眼前这人便是故人之一。   没想到天上如人间,还能再相见,因为太过诧异,凌瑶仙子直接唤出来了故人的名字,更见几分欣喜。   “孙兄,我是楚汾然啊。” 第47章   孙郸望彻底哑巴了。   凌瑶仙子一身鹅黄色的长裙, 即便发髻上没有多少金玉发簪,她这脸也能自带贵气,当下孙郸望死死地盯着凌瑶仙子, 似乎想从凌瑶仙子的脸上找出原来他相熟之人的蛛丝马迹……   可他看着眼前的凌瑶仙子——   凌瑶仙子的模样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子全然不同,记忆中的楚汾然娇美脱俗, 在没有和顾明瀚成婚前, 一颦一笑都带有天之骄子的气息, 但是同眼前这个女子比, 楚汾然的气韵就稍稍弱了些。   其实他记忆里的楚汾然,大多还是委曲求全的模样。   为了一个男人, 楚汾然磨灭了自己所有的棱角, 变得温柔和善,原本只会舞剑的双手, 被迫开始学做羹汤, 清洗衣物。可惜那个男人看都不看楚汾然一眼, 甚至在楚汾然怀有女儿的时候,随意乱来。   他气得要命, 可是那时的他不便出手, 只能暗地里为楚汾然寻来最好的药材,帮助她养胎养身。   即便这样,楚汾然产下女儿以后, 身子也日渐衰疲,后来更出了意外, 她的女儿不知所踪, 等到再寻回来之前, 她早就不堪病痛,奄奄一息,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到自己的女儿,还有死前见到那个男人。   可惜这两件事……   都没完成。   也是他胆怯懦弱,楚汾然死了他都不敢去看一眼。   只在那场葬礼上唯一一次穿了一身白衣,无声哀悼。   而那场葬礼,那个男人哭得比他还要绝望悲痛,不过七日,顾明瀚就已经瘦到脱相,眼睛无神,眼眶凹陷,连发丝都变得枯燥,可是这有用吗?楚汾然在的时候他不珍惜,他明明拥有了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却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了,他才后悔莫及。   孙郸望只觉得好笑。   可是往后余生,他觉得好笑的是自己。   如果当时遇到楚汾然的时候,他再勇敢一点,至少大胆表露自己的心意……   是否自己就不会像这样后悔。   孙郸望眼中的痛苦不似作假。   凌瑶仙子起初不知自己会在这里见到旧人,只顾着兀自高兴,只是等她再仔细观察孙郸望的神色时,想起什么,凌瑶仙子的心跳陡然加快。   是她轻率了。   并非她自作多情,当初在凡间的时候,孙郸望虽然和她只见过几面,但孙郸望眼中的神色和情意她并非辨别不出,只是后来为了宗门的稳定,也让顾明瀚安心,她才故作不知,选择不动声色地减少和孙郸望见面的次数。   时光一晃而过,凌瑶仙子没想到他们二人还会在天上见面。   两个人都变得有些尴尬和僵硬。   但情绪波动最大的还是孙郸望。   “仙子在凡间几岁结金丹?”   “二十三。”   “仙子用的长剑名字是什么?”   “问缘”   “仙子何时产下一女?”   “……二十七。”   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最准确的回应,孙郸望不会再怀疑,不过他本来也没有怀疑,他只是借由询问的机会,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现在终于呼吸平缓了些,他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放松了下来。   “好久未见,不知宗主夫人如今怎么称呼?”   孙郸望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来凌瑶仙子之前下凡只是寻找一个机遇,她的本体还是天上的仙子。   但凌瑶仙子听到宗主夫人这四个字,表情突然变得暗淡,如果仔细观察,她好看的眉眼之间还洋溢着几缕难以磨灭的怨恨与责备。   “不用称呼我为宗主夫人,你唤我凌瑶即可。”   “好的,凌瑶仙子。”   两人的对话变得干巴巴的,孙郸望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人,他平时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训斥与责备,现在面对凌瑶仙子,他不可否认的是,那颗心正怦怦直跳,跳得太快了,也太烦人了。   凌瑶仙子也被不知名情绪笼罩着。   “对了,繁音仙子在吗?”凌瑶仙子终于找了个好话题。   孙郸望摇摇头:“我也在等她起来。”   孙郸望想到了什么,她看着眼前的凌瑶仙子,突然意识到他的徒儿不就是凌瑶仙子的女儿吗?   只是不知道凌瑶仙子现在是不是还在找她的女儿。   而他那徒儿的性子,孙郸望心知肚明,对于所谓的父女情缘,母女情深,洛繁音早就看的极为淡薄,现在如果给他徒儿一把刀,她都能狠狠的戳着顾明瀚的身体,让顾明瀚的身体剜的稀巴烂。   而且看样子,凌瑶仙子和他的徒弟已经见过了面。   那为什么凌瑶仙子现在称谓徒儿的方式却极为陌生?   其间想必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孙郸望没有选择轻举妄动。   只是他以为自己平静淡然,端得一副天上神仙的淡定模样。   实际上他低着头,偶尔抬头挑眉的动作和神情,都被凌瑶仙子看在眼里,原本凌瑶仙子还有些拘束,现在看着孙郸望熟悉的小动作,突然就不紧张了,她忍不住弯起唇角,可那抹笑意却藏得深。   刚想约着日子找孙郸望多说些,传音器里就传来了新的讯息。   【娘亲,我好像又病发了。】   凌瑶仙子的笑语烟消云散,她看着传音器里面的内容,表情变得极为寒酷。   很快她扯出一抹笑意:“既然繁音仙子还没起,我就不做叨扰了,就当我今日不曾来过,就此别过。”   凌瑶仙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消失在孙郸望的面前。   这就……走了啊。   孙郸望宛若沉浸在一场遥远的美梦之中,等他回过神来,好看的庭院就只剩他一人,以及一炉炸失败了的丹丸。   -   凌瑶仙子匆忙回到自己的仙宫之中,一路迅疾,以至于她忘记以往的端庄矜然。   好些大妖仙遇到凌瑶仙子,就像被风撞过。   一眨眼就飘过一位仙人,只留下香气氤氲。   “刚刚的是凌瑶仙子?”   “好像是的,天上这么多神仙,也只有凌瑶仙子身上有莲子的清苦味,苦巴巴的,一点都不好闻。”   “她莫不是被什么魔物夺了舍?”   凌瑶仙子并没有被魔物夺舍,相反,是她新找回来的女儿身体再次出了问题。   仙宫之中,莲花飘香,而珈蓝所居住的地方却不复清丽,满池的莲花一夜间枯萎,原本碧绿的荷叶只剩下干枯的折枝,这年潭水中,修炼出几缕神思的鱼儿都觉危险,一个劲地往岸上跳动着。   这还是宫殿外头,里间早已万物枯萎。   原本坐在床上打坐的珈蓝披头散发,眉心的火焰痕迹像要跳跃出来一般,红到滴血,而凌瑶仙子特意送给珈蓝传递消息的传音器,不知何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而珈蓝即将从榻上摔下……   见此情形,凌瑶仙子立刻上前想要按住珈蓝。   不想珈蓝的动作幅度更大,一把将凌瑶仙子推开。   “珈蓝!你怎么样了?万魔石都镇压不住你体内的魔气吗!?”   “娘……娘亲?”   “是娘!”   珈蓝的青筋爆开,凌乱的发丝早就被汗水打湿,这模样好似刚淋过一场大雨,很明显,她正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珈蓝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头一回发生,自从她借用另外一具身体,阴差阳错地找到了自己凡间的养母,再回到天上起,这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就不断席卷而来。   凌瑶仙子焦心不已。   她自己亲自诊脉,还找了妖族的绿雀仙人给珈蓝诊脉,可惜得出的结论都相同。   珈蓝这具身体被魔气侵染严重,到了天上后体内魔气和天上的仙气不能同处,二者必有一伤。   绿雀仙子临走前,还特意悄悄叮嘱了凌瑶仙子:“其实凌瑶仙子你也知道,她的身体在天上居住并不合适……为了更好的护住她,还是让她去别的地方合适。”   绿雀仙子现在没有瞧不起珈蓝的意思。   只是她看珈蓝这样子实在可怜,还不如下界寻个合适的位置长久住着,否则在天上一日,身心都会饱受煎熬。   但是绿雀仙人走后,这话凌瑶仙子却没有和珈蓝说。   一来是她舍不得这个好不容易寻来的女儿,二是珈蓝对仙界的向往,她都看在眼底,珈蓝在人间和魔族里受尽了苦,如今好不容易被她寻了回来,自然该过好日子的。   只可惜这日子过得并不舒畅。   凌瑶仙子狠了狠心,看着即将撞向石柱的珈蓝,双手迅速结印,将逐渐失控的珈蓝牢牢地束缚住。   珈蓝死死地咬住了牙:“娘,我疼,我好疼,我真的受不了,娘亲我好疼……”   凌瑶仙子远比她更疼,她的心都死死地揪了起来。   仅靠自己,凌瑶仙子居然为珈蓝营造出一方没有仙气的空间,在狭窄的区域里面没有强悍的仙气,就像凡间一样。   珈蓝大口呼吸,精神终于渐渐恢复了回来。   她看向凌瑶仙子,眼眸之中并不能呈现出几分依赖,甚至她瞳孔微微眯起,随着她呼吸的平复,眉心之间的火焰痕迹也渐渐暗淡,最终只留下红色的边纹。   “好些了么?”   “嗯……”   凌瑶仙子松了口气,但实际上她的仙力挥散的很快。   想要为珈蓝营造出一帮全然没有仙气的空间,这并非一件易事,但凌瑶仙子竭力去做,如今狼狈的变成了凌瑶仙子,凌瑶仙子的气力不断消耗,就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能呼吸的更顺畅些。   凌瑶仙子牙关紧咬,眸色却温和:“珈蓝,这里已经不适合你居住,不若娘亲为你找一处合适的地方?”   明明她说话的声音温和无比,可珈蓝给她的回应却刺耳之极。   “不用!”   珈蓝狠狠地看着看凌瑶仙子,眼眸中的怨恨慢慢翻腾而起,“是不是娘你也瞧不起我,所以才急着送我走!”   “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的骨血,怎么会有娘亲嫌弃女儿的!”   凌瑶仙子被珈蓝伤到了心,可珈蓝却丝毫不在意,她看着凌瑶仙子汗流浃背的模样,心里一丝心疼都没有,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娘亲,我就要在天上。”   珈蓝倔强不已。   这段日子的相处,凌瑶仙子已经了解珈蓝的性子。   自小没有她的陪伴,又和顾明瀚那个疯子生活多年,珈蓝能够成功长大,她已经很高兴的。   说起来还要感谢顾叙之。   但不知道为什么,珈蓝每次提到顾叙之,那种表情都难以言状,如果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出珈蓝对顾叙之的怨恨。   凌瑶仙子好奇珈蓝在凡间的日子过得如何,但珈蓝总是不会多说,除了认亲时珈蓝提到自己出生在沧海宗,父亲是一宗之主,母亲早亡,她并没有再提及任何往日的细节,但凌瑶仙子知道珈蓝说的都是真的。珈蓝的年龄、出生地、以及她回忆的线索,都能证明她的确是自己的女儿。   既然她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必定会护她周全。   只可惜珈蓝不懂凌瑶仙子的母爱情深,她在凡间那一场闹剧,早就让她情缘寡淡,更何况她借由音音的身份上天,心中更是妒忌万分,凭什么音音的母亲是天上的仙子,而她的母亲只是魔族的一个恶女。   但音音已经死了,这是她唯一高兴的事情。   珈蓝的妒忌翻江倒海,甚至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在场的所有人。   凌瑶仙子越是看重她,越是庇佑她,她越是要伤害凌瑶仙子这颗母爱之心。   得不到的就要摧毁。   珈蓝冷笑一声,她在凌瑶仙子为她创造的空间里自由徜徉:“娘亲,我不想下去,我就要在天上当一名仙子。”   “可是你的身体被魔气侵袭得太过深刻,你在仙界一日就会疼痛一日,最后伤害的是你自己,娘亲怎么能看着你这般受苦……”   凌瑶仙子抚弄着珈蓝的发丝。   珈蓝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她的大眼睛闪过几缕朦胧的泪光,就像懵懂的小兽一样,本能性地亲近自己的母亲。   “可是娘亲,我打小什么都没有,我不愿同你分开。”   珈蓝一直认为,她不可能离开仙界,如今人间的魔族正在勾结肆虐,她若回去,势必被那个强占她身体的魔物再次盯上,可真是狠啊,当初她答应把自己的身体交给那个魔物,可他却言而无信,将她的灵魂驱散出来,不是她运气好,寻了一具刚死不久的魔族少女的身体,如今她的魂灵已经微弱无比,哪里还有上天的机会。   只是好巧不巧,她驱使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前往沧海宗的时候,遇到了下凡的凌瑶仙子……   这就有了后来的一切。   或许因为珈蓝的演技太过优秀,又或许是凌瑶仙子的眼睛被爱意蒙蔽。   凌瑶仙子的掌心颤抖不已,险些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灵气。   “可是你的身体承受不住的。”   “娘亲……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女儿是真的舍不得你啊……在凡间的时候,那些师弟师妹们都有娘亲,独独我没有,爹也不喜欢我……大师兄后来,也喜欢上了旁人,抛弃了我,我一个人当真不知道怎么办……”   珈蓝越说越委屈,这样的话简直就在剜着凌瑶仙子的心。   办法自然是有的。   天上也有魔仙的存在,而那些魔仙早年间得了龙君大人的庇佑,饮下了龙君大人挥洒在此生九重渊里面的血滴,即便稀释了千万倍,也能让他们身体强健,不受仙界灵气的侵扰。   只是,这事要委托龙君大人。   珈蓝看着凌瑶仙子不说话的样子,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娘亲!我有办法留在天上对不对!我有办法一辈子陪着你对不对!”   凌瑶仙子无法隐瞒珈蓝。   “此事是可行的,只是我们要去寻找龙君大人。”   “龙君大人……”   凌瑶仙子提到龙君大人,珈蓝本能地瑟缩了身子。   龙君她并不陌生,在凡间的时候沧海宗的所有弟子对他都推崇致敬,后来她到了魔族,龙君的名声就骤然一变,生存在暗处的魔物提到他,一边咬牙切齿,狠不得生啖他的骨血,一边畏惧不已,毕竟那是与上古共生的巨兽。   凌瑶仙子的灵气快要坚持不住了,她咬着牙。   似乎在下定决心。   终于,她撤手:“先进娘的储物袋,我这就带你去找龙君大人。”   其实凌瑶仙子并不想求到龙君大人那里。   她经历过第一次仙魔大战,自然知道天上仙人一族行事龃龉,品质不端。   所以后来她向龙君大人发出宴会的邀请函,龙君大人能够露面,她已经感谢不已。   现在她却要向龙君大人讨要一滴龙血……   凌瑶仙子无声地攥紧了储物袋上的绿色绳带,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自己的女儿留在身边。   -   第一次和洛繁音漫游天际,孙郸望对任何事物都新奇极了。   明明只要普通站立姿势就行,孙郸望却摆出了一个仙气飘飘的姿势,他兀自高兴:“原来这就是在云层中飘荡的感觉,腾云驾雾的,比御剑飞行好多了。”   “对,靠着灵气就可腾云,比御剑简单多了。”   “而且这里的宫殿简直截然不同,你那桃花居我瞧着就颇有灵气,没想到一出来,这里的宫殿千奇百怪,这个居然像个蜂窝一样!闻起来都甜甜的。”   “要是棕蜂仙人的住处,他酿的蜜是我们天上最好的蜜。”   “竟然有棕蜂仙人,是不是也有黑熊仙人?”   “……”   孙郸望还真说对了。   而且这两位大妖仙还彼此不对付。   距离龙君大人的宫殿越近,孙郸望越紧张,一个炼丹即将炸炉时手都不抖的老怪物,现在却一个劲儿地打理凌乱的发丝,企图让自己看得更加体面些。   看他这模样,不知为何洛繁音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知道是担心见到龙君大人,还是不敢直面衡昭,总之进入宫殿之前,洛繁音伸手捋顺了有些凌乱的发丝,还将衣袖摆放地更周正些。   孙郸望看了一眼,突然道:“这么紧张,怕给那个男娃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师傅!”   洛繁音忍不住跺跺脚。   她原来怎么不知道,师父居然这么爱开玩笑。   “哟哟哟,为师又没多说什么,你放心,等为师进去了,为师一定什么都不说。因为为师到时候要仔细地看着龙君大人,哪里顾得上那个男娃子!”   “……”   洛繁音被孙郸望这么一闹,心情居然敞亮了些。两人在宫殿外面周旋许久,这才各自平复了激动的心情。   不想等他们进去,宫殿里已经多出了一人。   不,是一仙。   此仙正是带着珈蓝赶来的凌瑶仙子。   清晨才同凌瑶仙子分别,不想现在又见到了她,心思一直不干净的孙郸望心脏骤停,生生止住了原本激动的步伐。   “……徒儿,我怎么看前面跪着的女仙子有些熟悉?”   “嗯,那是凌瑶仙子。”   洛繁音也疑惑,凌瑶仙子怎么会出现在龙宫。   正当洛繁音和孙郸望踱步而入的时候,凌瑶仙子将储物袋里的珈蓝放出。   从储物袋里出来的女仙子畏畏缩缩,似乎心有杂事。   凌瑶仙子拉着珈蓝一同跪下。   做为天上的资历深远的仙子,凌瑶仙子腰背微弯,单薄的脊背上好似负担了一座重山。   仙人之间何须下跪。   可她却跪下了,甚至心甘情愿,这种情感浓郁至极,甚至远处的洛繁音也能真切感知。   “小女的驱体被魔气侵扰,难耐天上灵气,小仙千辛万苦才找到小女,万分不想与女儿分离,今日走投无路才求到龙君大人这里,只求能得龙君大人一滴血,能让小女留在天上就好。今日龙君大人滴血大恩,小仙无以为报,日后定当携草结环,以报恩情!” 第48章   衡昭高高地盘旋在盘龙柱之上, 他并非以人形姿态和凌瑶仙子见面,当他变成一条龙时,似乎他的道德水准都可以随之降低, 他不需要被人类的律法约束,在这个混乱荒芜的原始修真世界, 全凭绝对的武力统治一切。   把它作为远古巨龙, 他可以随心所欲。   所以面对凌瑶仙子的请求, 衡昭的龙目没有睁开。   更有甚者, 他将跪着的两人并不放在眼里。   巨龙在上,万物本就为尘土。   盘龙柱高大粗壮, 就像一座通天的巨塔, 可衡昭的龙形却丝毫不见纤弱,巨龙盘旋在龙柱之上, 盘龙柱上那些刻骨嶙峋的雕刻, 原本尖锐刺骨, 但对巨龙而言,不过沙砾一般。   衡昭换了个更舒服的姿态, 龙身扭转。   凌瑶仙子跪得认真。   可她话音落下许久都得不到龙君大人的回应, 四周安静到可怕。   凌瑶仙子旁边的珈蓝却没由来地心慌。   明明这条龙并没有睁眼,可她却觉得自己在这条龙面前早已无所遁形。这种危险感像蚂蚁的撕咬,从一个小小的切口开始, 逐渐蔓延,最后她整个身子都僵硬麻木, 如置冰窟。   氛围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以至于外面来人的脚步声异常突兀。   大殿中的仙人还能听到外面人的说话声。   一男一女, 话语之间都很是疑惑。   此次登门致谢,洛繁音没有提前告知龙君大人, 所以洛繁音还不敢带着孙郸望一同进去,只让孙郸望在门口稍稍等待片刻,她进去询问,征得同意后孙郸望便可进来。   他人都到了大店门口,孙郸望也没有急于一时。   今日见不到,明日他就再来。   明日见不到,后日就再来。   天天在门口“偶遇”,总会见到龙君的时候。   小仙子的脚步轻快,如同湖面上点水的蜻蜓,而盘龙柱上的巨龙仍然睁开了眼,龙兽全身赤黑,盘旋在盘龙柱之上,身上更是隐隐闪出几缕金色的光芒,但这些金色却远不如他的眼眸明亮。如果说视线能变幻成万物,现在他的眼眸如同尖利的刀刃,可是刀刃也会软化为铁水,丝毫无伤。   起初洛繁音距离他很远,甚至远到有些渺小。   可现在,衡昭隔着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前面的仙子如何哀求,他都不在乎,也不在意。   这是洛繁音第二次见到龙君大人的龙形了,在凡间的时候,她曾想象过龙君大人盘在盘龙柱上是何模样,现在亲眼看到,还是不由心神震颤。   每次看到这条龙,她都心生赞叹。   庄严肃穆,身条极长,利爪缺锋利无比,也只有这样的强悍霸道,才能镇压住万千魔物。   至于凌瑶仙子刚才的祈求,洛繁音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只隐约听到凌瑶仙子向龙君大人祈求一滴精血。   精血——   这两个字如同雪花落在洛繁音心口,冰凉融化成水滴,洛繁音立刻想起了衡昭。   和今日阿昭不在大殿。   洛繁音想起正事。   “龙君大人,小仙感谢龙君大人赐下鸾桃一枚,特意带来了陈年的桃花酒酿,还望龙君大人不嫌弃,可以品尝一二。”   语罢,洛繁音取出储物袋,自从她将旧的那枚储物袋送给阿昭以后,她就换了枚新的,只是她这人念旧,两枚储物袋除了颜色不同,款式与绣纹全然一致。   衡昭并不说话,偌大的威武龙头轻轻一点。   洛繁音就懂了他的意思,她动作轻柔地将储物袋里的桃花酒搬了出来,动作很轻,很快十坛桃花酒就整齐地摆在面前。   谢礼成功送上。   洛繁音想起门外等候的孙郸望,小仙子轻轻咬了咬下唇瓣,似乎有些为难。   而衡昭看出了她的为难:“可还有别的事要说。”   凌瑶仙子面露诧异,从她来到龙宫起,龙君大人就一句话不同她说,没想到洛繁音这才进来多长的时间,龙君大人竟如此关切。   旁边的珈蓝更是有些心生妒忌。   并非嫉妒洛繁音得了龙君大人的眼,而是嫉妒洛繁音这张完美的容颜,比她在魔族捏造的这张脸更为精致,更加完美,俨然就是天道最好的作品。   洛繁音没有犹豫多久,将师傅想亲自感谢龙君大人的愿望告知衡昭,只是她姿态放得极低,说话温和细雨,如同清风拂面。   让人不忍拒绝。   而衡昭更是从未拒绝洛繁音。   孙郸望被允许入内。   见有新人来,凌瑶仙子便没有多说。   洛繁音慢慢踱步到凌瑶仙子身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凌瑶仙子的女儿,这位就是传说中的珈蓝仙子,容貌果然和她们天上的仙子不同,多了些许难以描摹的妩媚与诱惑,洛繁音的视线也停留在珈蓝的额头上,那里皮肤白皙,正静静地卧着一抹火焰的花纹。   洛繁音和珈蓝的视线交锋并不愉悦,甚至洛繁音觉得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可不等她想明白。   孙郸望已经停在她们身边。   -   是他!   凌瑶仙子心头一枚巨石入湖底,惊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繁音仙子的师傅怎么会是孙郸望?   孙郸望原本就是凡人,不知道得了什么机遇才能上天,繁音仙子作为天上的神仙,又怎会和孙郸望有了牵连,还认为师徒?   但比凌瑶仙子更震惊的,是孙郸望。   明明清晨他们见面时,他还带着拘谨,现在的孙郸望却很是紧张,眉头皱起,视线还紧紧地盯着凌瑶仙子,以及她身边的珈蓝。   如果他在门外刚刚没听错的话,凌瑶仙子说她旁边的这位就是她的女儿,怎么可能?   凌瑶仙子的女儿明明是他的徒儿才对!   难道是凌瑶仙子在外女儿很多?   孙郸望觉得自己琢磨到了什么,可这是一种快要柳暗花明的感觉被新的来人砰然中断。   来人太过喧闹。   声音从外头传到大殿里,犹如带着混响一般,惊雷阵阵。   “怎么办?我本以为只是路上偶遇了叙清仙人,没想到叙清仙人直接到龙君大人这里来,难不成是他发现了什么,来找龙君大人算账?”   “说不清,这事的确是咱们龙君大人做得不地道。”   “有什么地道不地道的,一面是两情相悦,一面是一拍两散。而且还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听说是凡间的魔族又开始勾结起来,又开始闹了……”   “嘘,咱们声音小点些,别让叙清仙人听到。”   “说的对,传下去,让后面的人声音都小一些!”   “后面的!声音都小一点!”   龙宫之中的人瞠目结舌,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冒出同一个念头——这群大妖仙脑子小到几乎没有,是怎么成功地和这群聪明的神仙一起和谐相处到现在?   还知道声音小一些……   可后面说话声这么大,就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很快,外面的说话声被凌乱的脚步声代替。   一群穿着奇怪且随意的神仙“拥簇”着一位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仙人,这位仙人极为端方雅致,面容也舒俊异常,可气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这样一张惊艳的脸,上面的表情却太过冰冷,像倒春寒里寒了一冬的冰块,手掌轻轻搭上去,就有椎骨的刺寒。   洛繁音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叙清踏步而入,前面拥簇着一群厉害的大妖仙,身后还跟着一群表情怪异的大妖仙,吱吱呜呜的,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看着盘龙柱上的龙君大人面露苦涩,很是委屈。   叙清冷淡地同龙君招呼过后,原本跪着的凌瑶仙子悄然起身。   “叙清仙人。”   “凌瑶仙子。”   两位都是天上沉默寡言的神仙,所以来往寒暄淡淡。   倒是凌瑶仙子身边的珈蓝反应有些微妙。   她看到叙清后明显双目一亮,无声地往前靠了一步。   “叙清仙人安。”   珈蓝同叙清打招呼,叙清却并未言语,相反,他将视线移到洛繁音身上。   洛繁音像只哑了的小鸭子。   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眨着眼看着他,却不主动说话。   从他渡完劫回来,洛繁音就已经很不对劲。   眼下并非他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的视线突然停在孙郸望身上,这一刻,他怀袖下地手无声攥紧,原本平静的面孔也破碎成寒冰。   孙师叔,怎么在这里。   面对曾经自曝,疯狂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孙郸望,叙清的冷静淡然破裂得干干净净。   “孙师叔,你怎么在这里?”   简单的一句话,一语掀起千层浪。   在这一刹那,洛繁音,衡昭,凌瑶仙子,孙郸望以及还跪着的珈蓝,都表情莫名地看着他。   孙师叔……叙清怎么会认识孙郸望?   和衡昭、洛繁音、凌瑶仙子的震惊诧异不同,跪下的珈蓝面露惶恐。   她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被衡昭一个眼神当即威吓住,就像被施加了什么法术一般,珈蓝动都不能动,但是这样的束缚让珈蓝更加慌乱,她看着孙郸望出现,凡间的种种都一一回到脑海之中。   孙郸望是音音的师傅。   当初她和音音的身世之谜整个沧海宗都知晓,她更是沦为整个宗门的笑柄,从她借用音音的身份上天之后,她就从来没有想过沧海宗里的人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但凡有人认出她,那她所有的谋划都会破裂。   珈蓝险些心神失策。   但她想起自己的脸,已经不是当初的脸了,毕竟她借用了别的身份,孙郸望不一定会认出她,也不一定会将所有事情披露出来,再者,这里只有孙郸望一个人。   没有大师兄,也没有音音。   就算孙郸望胡言乱语,让凌瑶仙子心生疑窦,她到时候也可巧言弥补。   对!   并没有直接证据的证明她不是凌瑶仙子的女儿。   想清了后路,珈蓝不再惊慌失措。   可她却忽视盘龙柱上的那只巨龙,他高高在上,将所有人的表情纳入眼底,此刻正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眼下,质问的叙清还在定定地看着孙郸望。   说来也是巧妙,所有人都认出了孙郸望,可孙郸望现在也只认得洛繁音和凌瑶仙子。   他看着唤他“孙师叔”的叙清,表情稍显犹豫:“你认识我。”   叙清点点头:“你是沧海宗的孙师叔。”   孙郸望没想过在这里会遇到熟人。   不过沧海中里都是一批烂笋,能出叙清这样的好竹子?哪怕他看不透叙清的实力,也知道叙清的能力和地位在这仙界非同凡响。   “这么说,你是沧海宗的弟子,后来也飞升了?”   “……”   “何时飞升的?”   “……”   “沧海宗除了那个狼心狗肺的顾叙之,居然还有个飞升成仙的,不错不错……不过我看你是个正派的,可千万别学那个顾叙之,为了飞升,对自己的亲师妹都痛下死手!”   不想孙郸望话音刚落,就让全场再次陷入寂静。   衡昭和凌瑶仙子一言不发,珈蓝更是不敢出声。   唯独洛繁音目色深沉地看着眼前的叙清。   突然,洛繁音上前一步。   少女的身形纤瘦,此刻却带有无形威压。   她的桃花眼明艳闪烁,浓密卷翘的睫毛却轻轻颤动着,里面瞳孔凝露出一种难言的陈年雾气,湿漉漉的。面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她直起腰背,轻柔话语看似平静,实则惊掠几缕怨入骨髓的质问。   “你是……顾叙之。” 第49章   “着不让自己将他挥走。叙之!”   孙郸出不输雷劫的尖利锋芒望如同一头睡醒了的雄狮, 双手攥起叙清的衣领子,他的眼睛骤然睁大,此刻死死地盯着叙清, 眼眸之中怨恨翻江倒海,如同崩裂的火山:“你居然还有脸出现   作为顾 诸位大妖怪无声地看向洛繁, 孙郸望的情绪更为暴烈。   而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否则也不会, 选择的是杀敌一千, 自损五百的亏本买卖;为了给徒儿报仇,他带着那么多兽丹一跃而上, 孙郸望丝毫不后悔, 但他后悔的是——   在自爆的火焰侵袭之下,顾叙之还是成功飞升。   不过眼下看来, 。   而是仙人下凡。   “百的亏本买卖;为了给徒儿你可真是……天上的好仙人。”孙郸望的话说得阴阳怪气, 可他目光却眼涌露出无尽的悲凉, “你想让谁生就生,想让谁死就死, 为了你自己的飞升, 你就可随意戕害音音……你就不曾想过,凡间的她多么单纯,多么亲近你!她炼的丹药那么珍贵, 可她哪次不都把最好的给你?可是你是怎么对她的呢?!而是凡间的音音。”   孙郸望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用得更紧。   “你飞升危险, 雷电轰鸣, 音音为了你, 面雷劫,或者天下谁能做到, 她被那么危险的雷气围绕,却只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可以保命的往生丹啊,她就这么一枚!给了你以后丝毫没考虑到自己,如果没有服用,她的肉身会在雷电之中千锤百割……”   话里听出了几分温情。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本来过来找龙君大人这地方修炼的妖怪们更是表情外露。   !!!   他们都听。乌泱泱的人如何热闹到了什么千万年难得的私密之事。   “我就说叙清仙人不靠谱 没想到仙气飘飘的叙清仙人居然是这样的仙人,为了自己能够在凡间飞升,居然一剑挖了繁音仙子的心。   在场的妖怪都有兽形,平时尾都不敢正眼看三人。丹就是心脉,即便是他们二者失其一,也会实力大减,更别提繁音仙子下了凡,应当就是个普通的女子在自爆的火焰侵袭之。   心没了,那这命也就没了。   诸位大妖怪无声地看向洛繁音,眼神可怜又悲鸣。   发。   “繁音仙   “这还说什么,一定却眼涌露出无尽的悲被气到了吧?!如果有人挖了我的心,我一定要他好看!”   “而且这还不是普通人呢,挖了手上的力道用得更紧。她心的人居然是她的未婚仙侣。”   前很多事情都不如她所预料的“我就说叙清仙人不靠谱,哪里比得上……”   可惜妖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原本以为自己和叙清走。   已经万分熟悉快有些撑不下去了:“龙君大人的妖怪们立刻夹紧了尾巴,不等龙君大人开始暴力驱赶,就在这一刻你拉我,我扯他的表情有着遮掩不住的痛苦。乌泱泱的人如何热闹地来,就如何寂静无声地走。   珈蓝也很想走。   她怕再不走,所有的事情都会败露,所以她扯了扯凌瑶仙子的衣袖,还记得这里是龙君大精明的眼中洋溢着浓郁的哀求。   “别怕,龙君大人没有恶意。”   的龙吟震吓住,她轻声安慰道。   珈蓝却摇摇头,看向在场三人的视线里都是躲避:“娘亲,我们先走吧……我去别的地方住。”   凌瑶仙子蓦然一凝:“你确定?”   珈蓝立刻点头,从头到尾都不敢正眼看三人。   原来的往生丹递到顾叙之嘴边。本她以为这天上她能安生的住下,没想到这事儿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与其说等在场的三人将自己的身份揭露出来,。   于是被气到了吧?!如果有开。   威武的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三人一龙。   孙郸望却丝毫不在意这些。   他行事诡谲,向来随心所欲,眼下都没有了!在那个冰冷的的叙清掐死。   然而他做不到。   孙郸望却丝毫不在意这些还记得这里是龙君大人的宫殿,他不得放肆,孙郸望闭了闭眼睛,他的手从与从叙清的领口松了松,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但叙清也不会好过。   素来端方雅正,将发丝衣那个冰冷的雪地里阖上了眼勿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他,现在衣物凌乱,衣领上面还有皱巴巴的痕迹,他看着孙郸望,忍着不让自己将他挥走。   “师傅,放手吧。”   “音音……他……”   而孙郸望的话音刚落,叙清的视线顿了顿,看着面前近在咫尺,抗拒:“当初你说我是又好似远在天边的洛繁音,再联系洛繁音旁边的孙郸望,叙清的呼吸声不由变得沉重。   许久后, 没想到仙气飘飘的叙清仙人居他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询问。   “是。”   洛繁音复杂且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终于有了理清的苗头。   她看向叙清,   其实自从她成功度过生死劫之后,凡间的音音是你的心魔想的那般平静。因为她知道顾叙之渡劫飞升成功,那她精明的眼中洋溢着浓郁的哀求见。就此,洛繁音曾无数次地设想,如果她有机会遇到顾叙之,她该以什么样现在想想只觉得太过好的姿态同顾叙之相处,是含着微酸的心事,还是浓郁的憎恨?   可现在,。   两人明明大不相同,可她还是在某个微小。”只是这么简单的回的瞬间将二人联系在了一起。   的大殿之中便只剩下三,叙清就是顾叙之。   所以和她在姻缘石上有了天道认可的姻缘的叙清,就是在凡间一见挖了她心的大师兄顾叙之,这和大,洛繁音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捕获,四肢以和她在姻缘石上有。眼下正在一点一点地加热。   同时,她的表情有着遮掩不住的痛苦。   真的好讽刺。   洛繁音心里感觉憋屈得紧,她原本以为自己和叙清之间还有继续相处的可能性,可现在这个事实真相无疑又将她的希望一巴掌打回原形。   她钦慕的人——   的瞬间将二人联系在了一……   一想到当初凡间的疼痛,洛繁音的心终于有了理清的苗头。脏如同遭受巨物钝钝地击打,这种感觉比用 他的异常洛繁音却未,但也更加难耐。   和洛繁音的确定和果断截然不同,叙清现在的语   洛繁音说完这个字之后并不说话,可这样的 接二连三地被洛繁音反绷紧,他静静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洛繁音,不知何时,也可让自己的周围热闹非凡洛繁音已经变得倔强独立,不再如同之前一直黏着他的小仙子,现在的洛繁音清冷傲然,不需要站在他身边,也可让自己的周围热闹非凡。   若让他借洛繁音再渡一次情劫干涩。   男人好看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借此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清醒了一些。   “音音,我一直在找你。”   “找我?”   洛繁音皱眉,她居然从叙清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温情。   而即便她现在的脑袋昏昏沉沉,在短暂的思考后,她也觉得叙清现本她以为这天上她能安。   叙清的呼吸声不由变得沉重 “你为何找我?不对,你找的并不是我,而是音音。”   音音没死。”其实叙清已经说得很直接了。   他找的不是她,而是凡间的音音。   “   洛繁音嗓子干涩地咳嗽了声,眼神中稍见勿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他抗拒:“当初你说我是你的心魔,为了飞升,一剑剜了我的心,现在又说一直找我……你找我作甚,难不成为其实叙清已经说得很直接了一剑。”   他还在隐瞒着什么:“找没意思。   却师傅成为一个异世界的孤戳中了叙清的心。   叙清心脏一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而他洛繁音是他姻缘石上命定的仙侣的双目眼肉眼可见地发红。   他还在隐瞒着什么:“找你,只是为了找你。”   洛繁音别开头去。   不知为何,没有可信度。   你面前的是洛繁音。” 为什么叙清要去找她呢。   洛繁音直到现在场三人的视线里都是躲避:,雪是那么的冷,风是那么的大,天上劈下来的紫电犹如盘旋错落的树根,她鼓起巨大的勇气,才会冲上前去将自己炼制出来的往生丹递到顾叙之嘴边。   可回报她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玄冰剑无声出鞘,露出不输雷劫的尖利锋芒。   顾叙之手骨横动。   找她做什么呢?你就当凡间的音,剜着她的心脉。   他说——   音音,又好似远在天边的洛你是我的心魔,心魔除,吾飞升。   所以,她死了。   为了成全他的飞升,她在 “你为何找我?不对那个冰冷的雪地里阖上了眼。   望如同一头睡醒了的,并没有直面叙清。   “叙清仙人,这是你亲口说的,她的希望一巴掌打回原形。凡间的音音是你的心魔,心魔除,你就能飞升。”只是这么简单的回忆一场,洛繁音就感觉身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她扯出一抹模糊的笑,又像笑他,又像在笑自己,“那你现在找她做什么呢?你就当凡间的音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洛繁音。”   “不,音音没死。”   “她死了,她连肉身你是怎么对她的呢?!都没有了!在那个冰冷的山崖上,她的一切早就随着你那一剑烟消云散!”   洛繁音的表情很淡漠,她慢慢后退着,似乎到了什么千万年难得的私密之事里脱身。   ”她没死。“叙清低下头去,那双深邃的眼睛,还有几份罕见地挽留,“我知道你下凡渡了劫,而你渡劫回来并没有服用无忧汤,所以凡脏如同遭受巨物钝钝地击……”   ”所以呢?叙清仙人你现在让我去找凌瑶仙子要一碗忘忧汤,把所有的一切都忘记,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事你明明都记得……“   ”可我宁愿忘了。“   不知为何,洛繁音突然心脏剧痛,她真地 为什么叙清要去找她快有些撑不下去了:“我当初没有选择服用忘忧汤,只是为了师傅,我不想让师傅成为一个异世界的孤我一直在找你。”魂后,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着眼前追寻过无数次的男 接二连三地被洛繁音反驳,叙清的声音都有些发哑。   他的修行就会永久停滞情绪。   音音,然后借助音音,再次渡一次情劫,可现在音音和洛繁音成为了一个人,他原本清明的思绪就瞬间混乱了起来。   当就是个普通的女子洛繁音是他姻缘石上命定的仙侣,却已经被他狠狠的伤过一次。   难道他还要真的再伤洛繁音一次……   可是他的情劫不渡,她的肉身会在雷电之他的修行就会永久停滞。   若让他借洛繁音再渡一次情劫……   叙清颤抖。   那这命也就没了。 他的异常洛繁音却未看清。   洛繁   仔细想想,其实之你是我的心魔前很多事情都不如她所预料的那般,她以为自己一直暖着叙清的心,就能将叙清这块寒冰捂热,即便现在做不到,她早晚也能做到。   可是她早晚也能做到。现在想想只觉得太过好笑。   她争风,争月,争叙清的心,她争这么多的东西,就从来没想过,放手吧。”她和叙清之间的缘分,打一开始就是孽缘。   既然是孽缘,   的双目眼肉眼可见地发红,甚至视线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借此获取力量。终于,她抬起头,视线直视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着眼前追寻过无数次的男人,逐字逐句,刻骨铭心。   “叙清仙人,我想,我们石之上。” 第50章   ——叙清仙人, 我想,我们的名字已经并不适合存在于姻缘石之上。   洛繁音话语刚落,金色的盘龙柱就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种声响好似金属被中途折断,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洛繁音看过去。不远处粗壮的盘龙柱居然瞬间变形, 原本笔直无比, 现在却不知为何从中都往弯折, 原本精致华丽的雕刻纹路, 现在都被狠狠的打压了下去,甚至还变成了凹陷的那部分。   原本幽怨愤怒的气氛被陡然打破。   洛繁音眨眨眼, 看着面前变形了的盘龙柱, 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看到很快就开始反思自己。   是她托大了。   她不该在龙君大人的龙宫里说这些事,毕竟这是她和叙清仙人之间的私事, 洛繁音想着, 现在的她是不是应该立刻催促叙清仙人去姻缘石那里, 把二人的名字抹去?   或者,抹掉一人的名字即可。   洛繁音思忖着离开, 但孙郸望一点都不想走。   甚至孙郸望感到颇为不可思议, 原本知道真相的愤怒都被打从心里产生的佩服代替,看向严重变形了的“盘龙柱”,在看向高大威猛的巨龙, 孙郸望吃惊到眼角的细纹都瞬间被拉平。   我滴个乖乖!   龙君大人真的是一条很厉害的龙啊,这么粗的柱子, 换了他, 用刀砍一万年都砍不断, 没想到龙君大人只用龙身这么轻轻地一缠,这个柱子就软趴成这样。孙郸望尝试着用手指捏了捏腰边挂着的金葫芦吊坠, 很快他就立刻服老,不行不行,指甲都揪着疼。   孙郸望眼珠子发光,洛繁音想着姻缘石之事,叙清则在悔恨之中。   三人各有所思。   四下寂静之中,盘旋在巨龙之上的龙君大人终于有了新动作,他的身体在盘龙柱上不断扭转,只是短短一息的时间,巨龙消失,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就是龙君大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场戏他看了这么久。   终究因为洛繁音简单的这句话破防,他不知道洛繁音说的话是气话,还是真心实意。可无可否认的是,当他听到洛繁音要去姻缘石那里抹去和叙清的姻缘,他的心沸腾到极点。   衡昭踱步下来,在场的三人都不会因为他平淡普通的容貌就轻视于他。   甚至,正相反,他们心生畏惧和警惕。   这是远古时期就生存下来的唯一一条龙,可呼风唤雨,翻江倒海,亦可镇压万千魔族。   洛繁音没由来地紧张,忽然不敢和龙君大人对视。   衡昭不会勉强她,他同洛繁音擦肩而过,视线只在她身上短短地停留了一瞬,最终衡昭停步于叙清面前,面容虽然普通,但一袭黑衣之下,他的身段极为优越,肩宽腿长,韧腰被一条暗金色的腰带紧紧束缚住,同叙清宽松的白袍相比,他的身骨更显得干净利落。   “不知叙清仙人前来龙宫,所为何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次叙清过来就是为了求他出手,帮助仙族大败魔族。此后的千百年间,叙清都不曾主动出现在他的龙宫里。   有了衡昭的问话,叙清终于从荒芜的心绪里走了出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清冷面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冽。   听其言,仙君拱手作礼。   “本仙发现凡间魔物再次侵袭而上,特此前来告知龙君大人。”   “魔物侵袭……”   衡昭定定地看向叙清,他金色的瞳孔远比洛繁音认识的阿昭更为金灿些,瞳孔的颜色极为浅淡,这让与他对视的人,完全无法捉摸他的思绪。   自然,从古至今也没有妖仙或者神仙敢主动和衡昭对视。   叙清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并且额头轻点,他看着脚下。   注意到叙清视线的躲避,衡昭讽刺一笑。   原来他也知道这事做的不恰当是么?所以还是把魔族侵袭的事情告知他……怎么着,这是想让他出手,再次镇压魔物?   他看起来就这么好欺骗?   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仙界的冤大头?   衡昭本来想忍住的,奈何没忍住,发自肺腑的嗤笑声从他的胸腔里迸发,听在在场三人的耳朵里,三人立刻知晓龙君大人的情绪不佳。   盘龙柱坏了,以盘龙柱为背景的男人却威压极重。   他的表情平淡无奇,寡情的嘴唇弯起不悦的弧度,这抹笑拉得很平,皮笑肉不笑,他对上叙清的面孔。   “你告诉本君作甚。”   “?”   “所以你希望本君下凡是吗?”   叙清愣怔片刻,呼吸声隐隐有加促的趋势,但他同衡昭对上视线以后,眼神不闪不避,丝毫没有迟疑,他语气沉沉的道:“龙君大人心怀天下,想必不想万物生灵受苦。”   “可若本君不呢?”   衡昭突然变得有些懒散,他靠着那根并不能称呼为盘龙柱的金柱子,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已经变形了的雕刻,他回忆起什么,意味深长的道:“这根柱子,还是上古时期魔族赠予本君的。遥想当初,本君同魔族也交涉颇深。”   听他这么说,叙清暗自握紧的拳头,他很想再说两句,却被衡昭猛然打断,衡昭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夹带着不容置喙的果断:“本君并非正派,昔日可助你们,今日也可助魔族,而你作为仙族代表,最好祈祷本君不插手这次新的仙魔之战……否则,本君也不知这次自己会站在何处。”   衡昭早就想摆烂了,之前他会出手帮助仙族,全然都是因为那个臭金蛋的威胁。   可现在金蛋不在了,他还这么忍着做什么?   叙清停了许久都不曾开口,而等他再开口时表情凝重:“所以龙君大人的意思是……”   衡昭的视线从金色的盘龙柱上划过,无论如何,这个柱子也已经陪他度过千万年的睡梦:“我不会插手。”   不仅叙清,洛繁音的脑子也嗡了一下。   她瞬间傻住了。   她原来以为龙君大人住在天上,想必和天上的仙族或者妖族走得近,没想到龙君大人居然立场不清;而且看龙君大人说话的谈吐和气场,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洛繁音心神一紧,如果真的如同叙清所言,第二次仙魔大战迫在眉睫,那没有龙君大人的助力的情况下,他们仙族又将何去何从?   事实上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如今的仙族早就不如千万年前的仙族,当初的仙人尚且还能拧成一股劲儿,可经历过仙魔大战以及千万年的惫倦时光以后,他们的身上只有懒散和安逸。   不会居安思危,也不会未雨绸缪。   稍微有些进取念头的,便如同她,不断前往凡间渡劫历练,然而大多数人都懒懒的地窝在天上,每日饮美酒,赏美景,否则当初洛繁音刚刚化形,也不会选择酿酒这一条道路。   美酒可抵千金。   神仙们的心早就被这酒水腐蚀殆尽。   这些没落与腐朽洛繁音能看到,衡昭又岂会视而不见,甚至他看得更明朗些,心中的天平也渐渐朝那些没有脑子的大妖仙倾斜。   虽然笨了些,呆了些,可修炼的时候,没有仙人比他们更努力。   衡昭眯起了眼:“如果无旁事,叙清仙人还是先离开吧。”   这场交谈不欢而散,不论是洛繁音和叙清之间的,还是叙清同衡昭之间的,最后分开时人人都不说话,看着叙清离开的冷傲背影,洛繁音什么都没说,可……   姻缘石上的名字怎么办……   叙清走得太快,很快他的背影就消失在宫殿之外。   这个问题再次被拖了下来。   作为最后离开的两个人,洛繁音和孙郸望都很有礼数。   尤其孙郸望,虽然心里万分崇拜龙君大人,面上表现出来的,却并非那般狂热,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言语,居然和龙君大人也能说上两句,等说到炼丹术时,孙郸望的眼睛更亮,二人甚至就着这个话题融洽地交谈了起来。   而洛繁音一路有心事。   一直不曾多言,也不敢抬头多看龙君大人几眼。但她有几次恍惚间抬头,总有一种熟悉的微妙感,龙君大人和阿昭的身形似乎有些相像;其实,二人的气质也有些相似,都有一种很舒服的肆意感,即便懒洋洋的,也不让人心生讨厌。   现在洛繁音的心情很矛盾。   刚刚和叙清抛明了心事,她很想见到阿昭,可若真的见到了他,洛繁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繁音想着,恐怕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与其面对面的时候尴尬不已,不如现在她就先避一避。   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   炼丹一事上获益匪浅,孙郸望分外不舍。   衡昭也没有委屈他:   “如若你闲来无事,即可去北舒宫的桃林修炼,那里的桃林有灵,适合你修行。”   “那便多谢龙君大人了!”   孙郸望感激不已,可很快,他环顾四处,左顾右盼,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   “冒昧地问一句,衡昭小兄弟可在这处?”   衡?龙君大人?小兄弟?昭默了默,才道:“你找他作甚。”   孙郸望有些不好意思,趁着洛繁音低头看锦鲤的空档里,他支支吾吾地凑到衡昭旁边,他头一会儿做这种事情,言辞和表情都不熟练:“就想牵个红线。”   衡昭:?   等等,牵什么线?   什么颜色的线?   孙郸望摸摸鼻尖,很不好意思地道:“就是我徒儿不是现在姻缘线差得要命么,我瞧衡昭那小子不错,胆大心细,尤其人长得还俊,和我这徒儿很合适。以后两人走到一处,不管生个小仙男、或者小仙女,肯定都可爱极了。”   衡昭:……   刚巧抬眼听到的洛繁音:?! 第51章   这都是孙郸望的心里话。   他灵魂飘荡的时候, 在天上最开始见到的就只有洛繁音一人,后面成了人,虽然见到了楚汾然, 哦,不, 现在该称呼一声“凌瑶仙子”, 凌瑶仙子也很好看, 可即便如此, 他依旧觉得他这徒儿才算容貌出众。   然而当他见到了衡昭以后,才发觉这男娃子也俊俏无比。   和他的徒儿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瞧瞧二人这脸蛋, 这五官, 还有这身段,高挑纤瘦, 五官优越, 无论以后生男娃娃, 还是女娃娃,肯定都非常的可爱。一想起有生之年有人会喊他祖师爷爷, 并且围绕他的大腿打转——光是想想, 孙郸望的心都酥了。   孙郸望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二人同时红了耳尖。   衡昭还好,他现在披着自己的大马甲。作为龙君,他只需要板着脸, 忍住笑即可,此刻衡昭低着头看向洛繁音, 从这个角度看, 洛繁音低下了头, 他只能看见洛繁音乌黑的头发以及挺翘的鼻骨。虽然觑不到洛繁音那些变化的小表情,但衡昭心情依旧很好, 笑得不为人知,眼底的神采却分外明显,还罕见地带着过少年人特有的纯粹感。   洛繁音到底道行浅些,听了孙郸望的这句话,她立刻血液上涌,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师傅,我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我们不如在这里多等等衡昭那小子……”   洛繁音:不,她一点都不想等。   “师傅……”   洛繁音明显想说些什么,可是她的耳膜只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十分剧烈。   她想,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到滴血。   孙郸望却被这样的骤然寂静闹得不知所措。   他看过去。   嗯?   怎么回事?   龙君大人和他这徒儿怎么都这副表现?   瞧瞧他这宝贝徒弟,一定是喜欢衡昭那小子的吧,不然也不会光提到衡昭她的脸就红成这样,丝毫无法保持淡定,太暧昧了,果然还是年轻人啊,他不过提到个名字,就能闹得她的心人仰马翻。   终究还是衡昭替洛繁音解了围。   他看着红意弥漫满脸的洛繁音,只觉这一刻华丽的大殿里微风舒畅。   “好,他回来我就同他说。”   “那就多谢龙君大人了。”   二人对话明明平平无奇,却让洛繁音无法冷静的聆听。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龙君大人在笑些什么,不过龙君大人早已见过仙界这么多的分分合合,一定很瞧不上她这些小情小爱吧。   说不定是嗤笑。   “师傅,你再不走我就走了!”   洛繁音终于抬起了头,好看的眼睛因为羞愤弯成了月牙一般的形状,嘴角微微下压,压平的唇线反映出洛繁音气急败坏的模样。   言罢小仙子转身就走。   很是杀伐果断。   “你等等为师,你等等为师!”   孙郸望急到咬牙。   跑得这样快,丝毫不体谅他这老胳膊老腿!   孙郸望在后面慢慢追。   追到一半还回头和龙君大人辞行。   “还劳烦龙君大人告知衡昭一声,若他回来,就来一趟桃花居……这么好的宝贝,我一定要替徒儿好好的地握住了。”   看看,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龙君大人一定知道他的意思。   真好啊,衡昭这小子给龙君大人做事,还在龙君大人面前颇为得眼,如果能跟他这徒儿在一起,就徒儿不就有了庇佑。   师傅想的极为美妙。   殊不知衡昭才是最大的金腿。   “……好。”远远的,衡昭还是应了下来。   孙郸望太过热情,素来萦绕在衡昭身边的疏离感被他打破,他笑了,幻化的脸虽然普通,但染上笑意时,足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还没回过头去的孙郸望有些看呆了。   龙君大人笑起来……也没有那般普通啊。   但他现在该去追徒儿了!   刚刚来到龙君大人宫殿的路线他记得不清楚,若是再拖延些,他就要在这天上一路转悠了。   “告辞!”   “慢行。”   衡昭收敛了笑。   看着师徒二人离开的背影,衡昭将视线停留在那道更为纤细的背影上,不知怎的,漫不经心地描绘了一遭后,突然开心的笑出声来。   这一刻,某个无形的禁锢牢笼终于化作流水。   他踏步而出。   洛繁音都已主动和叙清扯开联系,那这个墙角,他岂不是非翘不可。   -   洛繁音回到桃花居,满脑子都是龙君大人那个莫名其妙的笑。   明明龙君大人的脸很普通,可那声笑却笑得她身子酸麻,洛繁音回到桃花居后,坐在院子里的千零花秋千上,她双手揪着藤蔓,轻轻地摇晃着,今日她遇到的事情太过奇特,以至于现在安静下来以后,她的疲倦才重新萦绕心头。   烦闷郁结,虽然她和叙清仙人已经分开了,但她和叙清仙人的那些混乱的事情似乎也没有得到了结。   她到底该怎么做……   洛繁音的手指慢慢划自己的胸口,这里早就不见以往血涔涔的伤口,可那些沉痛却无法瞬间被安抚。   很快她移开手指,她的指腹划过藤蔓上的青绿色韧皮,小仙子耷拉着眼皮子,兴致缺缺,倦意更深……   恍惚之间,她居然慢慢陷入沉睡。   洛繁音梦见她下凡前夕的光景。   那个时候她刚知道叙清仙人要下凡渡劫,所以她同三五好友交流时,面都是稍显惊慌的。而天上好些仙人并不知道她要随着叙清仙人一起下凡,“好友”还在讨论着叙清仙人闭关的事情。   “繁音,我听说叙清仙人即将闭关,听说还会很久。”   白莲花好姐妹围绕在她身边,彼时洛繁音还不知所谓好友并非好友,甚至还是谣言的源头。   洛繁音绵绵道:“对。”   “我们这些普通仙人有事都不能去寻他,那你呢?你可是他的仙侣。”   “是未婚仙侣。”洛繁音纠正道。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明明好友有些嫉妒,可她依旧遮掩得很好,洛繁音看过去,没有发现些许的蛛丝马迹。   “繁音,姻缘石上的仙侣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分开的!”   “永生永世?”洛繁音一时有些愣,这几个字太重了,她看向眼前日夜不停流动的灵池水,哪怕是天上水,也有近乎干涸的时候,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情……   “真有人会因为石头上的名字而永远捆绑在一起吗?毕竟那可是千万年的光阴,其间的情感真会一成不变吗?”   她的质问让好友语塞,但很快好友挑眉自信道:“对呀,姻缘石是天道赐下的,上面的名字也是上天定下的,我们能修行,难道还能逆天?”   洛繁音摇摇头。   她从来没想过要逆天而行。   作为一朵在池子里养了千万年的莲花,没有化形之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人形,这样就可以离开这池子,漫看世间万物。   而等她成为了人形,上天更是给予她一场恩赐那个——那个清沉劲峭的仙人,居然就是她命中注定的仙侣。 她因为看了叙清仙人的身体才会从黑莲花化为人形,换句话说,叙清仙人的存在也是她可以修炼的机缘;看到她和叙清仙人的名字存在在姻缘石之上,她的余生就刻下了另外一道痕迹,她要成为叙清仙人的仙侣。   她说不清下凡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总之知道叙清仙人下凡端渡劫后,她头一次鼓起勇气,她要和叙清仙人一起去,她没想过自己可以有幸渡过生死劫,天上那么多仙人,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会选择下凡渡劫,可是能渡过劫难的寥寥无几……   而当初她选择下凡,凌瑶仙子也劝过她。   “你刚化形不久,应该先扎实基础,这么突然的随他而去……恐怕不合适。”凌瑶仙子想了想,还是皱眉道,“成功还好,万一渡劫失败,其中失败的阴影对你这样年轻的仙女而言更是一场难过的浩劫。”   她当时是何反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宛若含着满池春光:“我去。”   她不在乎能不能渡劫,只要能和叙清仙人看一场凡间共同的风景,这就很值了。   洛繁音甚至哀求凌瑶仙子,让凌瑶仙子将她和叙清仙人分到一起。   然后,就有了凡间这一遭。   ……   这样的回忆也不算温馨,甚至如同黏腻腻的黑水,不断搦住她肩膀,好像要将她拖入寒冷的黑窟窿之中溺毙。   可后面渐渐又有暖意萦绕。   似乎有什么东西叫她从潭水里拉转出来,寒冷被温暖替代,鼻翼之间又混了些许淡淡的清香,盈满了她满鼻,诱人神思不属。   等她沉沉地睁开眼,鼻尖已然闻到浓郁的桃花酒的味道。   她才知晓自己居然昏睡了过去。   庭院里,星子璀璨,满树桃花在月色的笼罩下更显娇柔,那几颗老树下正支着一方朴素的小案几,上面摆放着好几坛的酒,以及几碟子吃到一半的点心和下酒菜。   孙郸望正在低头喝酒,看到她醒来,那小胡子一飘一飘的:“嚯,这一睡可睡得真久,怎么,睡醒了想起你今日把你师傅忘在龙宫了没?”   他可是走了好久才摸到桃花居的方向。   看到孙郸望吃味地吃酒,她才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之前走的太快,竟忘了师傅还在龙君大人的龙宫里。   洛繁音默了默。   随后起身,身上薄薄的毛绒毯子顺势滑下,她立刻攥紧毛绒毯子,但发现这张毯子并不是她的。   “怎么样?这毯子舒服吧?这可是衡昭看你睡着,他特意给你搭着的。”   听到衡昭的名字,洛繁音心口一顿。   这两个字似乎有某种奇异的功能柔缓地抚上洛繁音耳尖的嫩肉,此刻她的手指搭在毛毯上,感觉梦里的那股味道似乎又浓重了些。鼻尖不经意地轻动着,果然,是上面传来的味道。   “那……他呢?”   孙郸望偏过头,偷偷看了洛繁音一眼:“回去取吃食。”   洛繁音:“?”   她看向案几,满桌子的点心和菜肴,冷菜,热菜,汤水,甚至点心和水果都有,居然还要取吃的。   看出洛繁音的疑惑,孙郸望低低地哼笑了一声。   当然是给他这徒儿吃的。   衡昭会来事儿,别看年纪不大,可这心很细。半个时辰前带着吃食同他一起吃,来的时候在秋千边盯着他的徒儿许久,不但给睡过去了的洛繁音盖了毯子和他同桌时,言辞更是放得极为轻柔,似乎担心惊扰梦中人。   后来还是他说洛繁音睡得熟,他的声音才稍稍大了些。对方时不时向他询问些什么,大多还都是洛繁音在凡间的事情。   从他口中得知洛繁音喜欢吃藕粉酥,这就出去了。   不过这些内容孙郸望不会和洛繁音说,这小丫头片子脸皮薄,若是知道了,一定又要顶个红红脸蛋。   但现在洛繁音的耳尖已经有了染红的趋势。   洛繁音终于从秋千上下来。   而那面毯子被她小心的折叠好,再轻轻放在秋千上,动作之轻柔,像在处理什么珍贵的宝物。   “一面毯子有什么好看的,快过来坐。”   师傅又在打笑她。   “只是感慨这毯子材质好,摸着特别的柔软。 ”   “哦,原来是看毯子啊,为师还以为在想着什么人呢。”   “……”   洛繁音嘴角抽了抽,罢了,师父嘲笑就嘲笑吧。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四四方方的八仙案几很大,哪里都能落座,洛繁音有些踌躇。可她思忖片刻,还是选择离衡昭更远的距离,但孙郸望却不满意,伸手将她的蒲团拉到衡昭蒲团的旁边。   “坐那么远作甚?”   “……”   “音音,问你些事儿。”   孙郸望喜欢喊洛繁音为音音,洛繁音却不介意。   “师傅你说。”   洛繁音为了遮掩尴尬,也为了隐藏某种难言的酸涩情绪,她取了桌上的一坛桃花酒,这酒是她早就给师傅的,酒水酿的年月足,从坛子里流出来的时候,酒水早就微微泛着粉色,酒香弥漫,分外好闻。   孙郸望的声音已经和平常的散漫截然不同。   他看向洛繁音,这一下午的思绪让他终于捋清楚了些许东西。   他抿了一口酒,语气沉重。   “你知道你娘亲是谁吗?”   娘亲?   洛繁音倒酒的手一跳,酒水从白瓷酒盏里流出,哗啦啦地流淌了小半张桌角。   其实她的娘亲是谁……   她心里已经隐约有数了。   想到那个女子的清丽身影,洛繁音的下颌骨莫名发紧,她遮掩住稍显慌乱的视线,将酒坛置于原地,柔软的指腹此刻却用力到失去血色,逐渐苍白。   但很快,她揉捏着指腹,轻声呢语:“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第52章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洛繁音说这话的时候,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远处的桃花上,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在她的精心饲养下成长;从春意阑珊到冬日落雪, 而她本就如同这里的桃花一样,经受的是天地的滋养, 而非所谓的母亲。   甚至如今的她再念及母亲一词, 并没有凡间那般执念般的激动。   孙郸望却没这么淡定, 他忽然放下酒杯, 眉头微横:“你能容忍自己所得的东西被他人占有?”   洛繁音懂他的意思,她看向师傅, 喟叹道:“如果是凡间的我面对此种情景, 那我一定会去勇敢地夺一夺,因为娘亲是我唯一所剩的, 可以温暖我的存在。但现在, 什么东西都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现在的我尊重所有人, 所有事,不管叙清仙人, 还是凌瑶仙子做什么, 我都不会花心思,花情绪去关注他们做了什么?”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值。   更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他们了。   直到现在, 她纠结许久的心结,似乎终于有了释怀的迹象。   听了她的话, 孙郸望沉默许久:“可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如果你不认她, 那她也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天上的凌瑶仙子为师不好说,但为师了解凡间楚汾然, 她这一辈子除了爱过顾明瀚,余下的情谊都给了你。”   “可我都不记得了。”   孙郸望骤然语塞,洛繁音却继续道。   “知道了以后呢。”洛繁音并没有挣扎,甚至她的声音却越发轻柔,低头之间,月光打在她的睫毛之上,长睫又在眼下打落了一片阴影,眼尾那颗红痣若隐若现,“等知道所有的真相以后,凌瑶仙子说不定会对我很好,但我不想要这样的好,这是带着愧疚的。”   其实她不愿意面对这些,也因为她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儿,从她的角度来看,凌瑶仙子自从找到珈蓝仙子以后,就将全身心都放在珈蓝仙子身上,曾经她也许也有些羡慕;羡慕珈蓝仙子能有个这么关心爱护她的娘亲。   可现在当故事的主角变成她时,她的羡慕又变成莫名的不安。   如果凌瑶仙子对她也那么好,她会怎么办。   她似乎……并不能像珈蓝仙子那样,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给她的好。   甚至她早就发现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   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就会还三分,如果某次有个神仙帮了她,她不准备献谢礼,那么她的心就犹如火烧。所以她之前才会被那群白莲花们哄走了不少东西。   若日后如果让她面对情感更为浓烈的凌瑶仙子……   她一定做不到心湖不起半丝波澜。   甚至洛繁音隐隐觉得现在她的状态才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打扰她,她就在这天上当她的快乐莲花仙。   一时之间,四周寂静无比。   时光仿佛被拉到级长,犹如千万年那般之久,孙郸望终于顿顿地叹了口气,原本冷硬的轮廓也变得柔软起来。许久后,他颤抖着动了动嘴唇:“罢了,都随你。”   他只是心疼这徒儿。   下凡的时候明明本该有个好娘亲,却她的娘亲却意外早亡,后来遇到的顾明瀚更不是个好人……自己这徒儿遇上叙清那样的孽缘也就罢了,总归不能在亲缘上也格外疏淡。   不过孙郸望并不愿意强迫洛繁音。   新的酒水进入杯盏,孙郸望抿抿唇角,感慨道:“那你可否同我多说说你那没心没肺的未婚仙侣?”   孙郸望只知道叙清就是她凡间的大师兄,可他不知道在天上的洛繁音和他又有什么纠结,好像那个什么姻缘石上一旦留下了名字,这二人就分不开了。   这可不行,孙郸望现在对衡昭满意的紧。   —   衡昭带着精致的点心走进桃花居的时候,就刚好听见师徒二人在说什么化形之事。洛繁音已经从秋千上走动开,此刻喝了些酒,面如桃花,眉眼之间都带着浅浅的醉意,眼尾的那一粒红痣更是越发明显。   到底是她喝多了,现在看到衡昭来,洛繁音立刻倾身而起,却身心不稳,差点腿软落地。   好在衡昭来得快,一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衡昭闻着她呼吸之间充盈着的浓烈酒气,清朗的眉头轻轻皱起:“你喝醉了?”   洛繁音笑了笑,睁着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看着他:“没有喝醉哦。”   衡昭挑了挑眉:“你确定?”   没喝醉的话,说话怎么会带这样的语气词。   洛繁音确定地点点头,眉眼之间已经染上几许醉酒后的憨态:“真的没有喝醉哦,师傅说你会来,我就一直等着见阿昭你呢?”   没想过喝醉了的小仙子会朝他打直球,衡昭原本组织好的话是全部被她打乱,此刻的他定定地看着比他矮了一头的洛繁音,这个动作,这个姿势,他们俩距离极近,宛若只要他再往下低些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衡昭无形之中滚了滚喉结。   他不动声色地接上话题:“为什么要等我?”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洛繁音皱起了眉,表情也变得困惑。   “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等,万一我一直不出现你当如何?”   “不可能,阿昭一定会出现的!阿昭才不会骗我。”   衡昭的心无形之中悸动了一下。   微暗的金色瞳孔闪了又闪,他攥着洛繁音手臂的手骨力气也愈发大了起来。   “阿昭,我的胳膊有点痛,你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果然喝多了,连衡昭正掐着她的胳膊,洛繁音都意识不到。   衡昭松下了几分力道,语气却严苛起来:“你喝了多少酒?”   洛繁音面色一正,似乎被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竖起手指,看着四根指头,却数着别的数字:“两……三坛?”   她也不确定了,但是她摇摇头,努力想把脑海中的眩晕感晃出去。   “阿昭,为什么我有点晕啊?就好像有一百只小兔子在我脑海里打拳一样。”   “……”   衡昭这次万分确定,洛繁音的确是醉了。   意外捕捉到一只小醉鬼,衡昭也没为难她一直站着,很明显这个喝醉了的小仙子此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小心地扶她坐下,才发现旁边的孙郸望拖着腮,鼾声泛起。   原来也早就醉过去了。   亏他还以为孙郸望又在看热闹。   可坐下的洛繁音也并不安分,她抬头看衡昭,对方的身形太过高挑,她的脑脖子都快折过去了。洛繁音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的眼中除了月色,还有衡昭。   衡昭敛下眼,月色打在他的脸颊上,肤色几近白瓷:“你在看什么?”   洛繁音突然叹出声来:“阿昭你今天好冷淡哦。”   衡昭也撩起衣袍坐下:“如何冷淡?”   为什么她会觉得阿昭今天很冷淡呢,就着阿昭坐下的姿势,她明明距离阿昭更近了,可她觉得她伸手都碰不到阿昭。   这种不舒服的情绪太过沉重,一时之间她忘了回答衡昭的话,反而直接探出手去。   山不过来,她就过去。   洛繁音默默地想。   衡昭:??   这是衡昭第一次被偷袭,偷袭他的人是一个喝醉的小酒鬼;果然酒壮怂人胆,喝醉以后,洛繁音宛若换了一个人,那些机灵和敏捷离她很远,现在的她傻里傻气的,但莫名有些可爱。   如果她的手能更安分些,那就更好了。   衡昭看着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抚弄在他的手背上,洛繁音今天穿了一身翩翩白衣,可她从袖笼里探出来的手却宛若暖玉,女子的指甲比他的稍微长些,但依旧修正得圆润,指腹柔软,指甲上并未染上任何色彩,而是原本的淡粉色。   很好看,但此刻却有些放肆。   衡昭兀自垂首,目光一下落到两只交叠的手上。   “手拿开。”他淡淡说道。   “碰都不许碰,阿昭你果然在疏远我。”   话说完,洛繁音都没有收回手,甚至她将手掌摊平,重叠在衡昭的手骨上。   似乎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她突然惊讶道:“阿昭,你的手怎么比我长这么多?!”   衡昭并未收回手,他定定地看向她,只是那视线似笑非笑,可不等他说些什么,眼前这个小黑莲花又痴痴地笑了笑。   “阿昭,我告诉你个秘密。”天上的神仙们都说,如果男仙人的手指长,那以后生出来的小仙童也会很强。   可惜这是天上仙人们的说法,不知妖仙之中,说法是否相同。   洛繁音的手骨微微弯起,如同抚琴一般,每一根指节都轻轻地敲打在衡昭的手指上。   甚至真地敲出了一段动感的旋律。   衡昭试着复原,这才发现这段旋律是他之前给洛繁音听过的某段交响乐曲。   他万分熟悉,也早已盘包了浆。   衡昭动了动薄唇:“你还能有什么秘密?”   不论是她下凡时遇到的大师兄,还是她所谓的娘亲,现在的洛繁音还有什么大秘密。   敏锐觉察到自己已经被眼前的男人嘲讽了,洛繁音圆眼微瞪,醉意混淆着气恼。:“阿昭你不听就算了,我不说了。”   衡昭目色慵懒。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小仙子,明明是她说有秘密同他说,现在不愿意说了以后又把问题都推给他。   衡昭侧首看她:“嗯,是我的错,抱歉。“   洛繁音眨眨眼,疑惑道:”阿昭,你为什么道歉啊?”   “因为你生气了。”生气到不愿意和他分享秘密。   这很严重。   洛繁音罕见地追根溯源:“我生气了吗?”   她都生气了的话,为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洛繁音的眼底有些茫然,很快她又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意:“一定是阿昭你看错了啦,我肯定没有生气,就算生气也不会生阿昭你的气。”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两只手都扒拉在衡昭的右手上。   还举起衡昭的手上下摇晃,似乎动作幅度越大,就表明她的心越真诚。   衡昭另外一只手倒了一杯桃花酿,平素他都极少喝酒,许是今晚月色好,他也罕见了地想要饮上几口,温甜的酒水进入唇舌,桃花意浓。   洛繁音还在呢喃着自己才没有生气,一边感叹他的手。   手有什么好看的。   忽而一阵月风起,洛繁音被发丝蛰了眼,不适地眯了眯眼,衡昭金色的目色越发深沉,他放下杯盏,温热指腹轻擦过她耳尖却不做流连,只为她理好脸颊的碎发。   “知道了,你没生气。”他顿了顿,淡淡道,“我哄好你了吗?”   “嗯嗯。”洛繁音愉快地眨眨眼。   当然,她很好哄的。   衡昭忽就笑了下:“那现在的我能否有幸倾听一下你的秘密。” 第53章   “那现在的我能否有幸倾听一下你的秘密。”   语罢, 衡昭忽就笑了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之间带着一股慵懒的倦意,特有温和绅士的感觉, 又带点雅痞意蕴。而那只替洛繁音整理头发的时候已经无声地收了回来。   洛繁音却看呆了眼。   这是一双极具男性特点的手,手指修长而有韧劲, 中间的指节骨感得刚刚好, 整体看去, 宛若抽条的竹, 又好似瓷白的玉。   就怪好看的。   而她的手……实在太过小巧了些,一点都不大气。   洛繁音表情微变, 说不生气, 脸上又笑又恼的,变化莫测。   衡昭打量着洛繁音略显忧愁的眉眼。   “你还在生气?”   “啊……”洛繁音还在认真解释, “没有啊, 我说了没生气就不会生气的。不过阿昭你不是想知道那个秘密, 你过来些,我同你说。”   衡昭当真如她所说, 上半身往洛繁音那边倾斜。   但不过于亲密。   “太远啦, 不能被别人听到的。”   “……”   怀揣着某个秘密的洛繁音看到考得更近的男人,这才满意了些。可很快,她慢慢皱起了眉头, 与此同时,那双覆盖在衡昭手上的双手也慢慢用力, 甚至到了最后瞬间一僵。   她看向衡昭, 眼睛雾蒙蒙的。   二人之间的空气陡然变得粘稠静谧, 衡昭眸色渐深。   这种氛围太过暧昧,这不对劲。   他想别过脸去, 洛繁音的红唇却意外地吐露出了几个字。   “我想说什么来着?我好像忘掉了……”   衡昭:“?”   洛繁音转过头去,小黑莲花面无表情地陷入沉思,明明刚刚那个秘密还在心口,现在就不知跑向何处,寻不出踪迹来。   “想不出就不必想了。”   可洛繁音依旧执着去想:“阿昭你别急,让我慢慢捋一捋啊。”   “我不急。”   “你也别催我。”   “……”我也没催你啊。   再说这哪里叫催。   他甚至主动叫洛繁音不要动脑子去想了,醉了酒的人脑子转得本来就慢些,他哪里会为难她去回忆些什么。   可洛繁音现在却倔强至极。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明明刚刚还记得的,好像和生娃娃有关系……可是我有哪个秘密和生小仙童有联系……”   洛繁音自言自语,殊不知她的三言两语就撩动了衡昭的心湖。   他的视线同洛繁音对上,瞳孔里全然都是难掩的愠意。   片刻后——   “你想同叙清一起生小仙童?”   洛繁音的眼睛骤然亮起。   她顿时感觉自己的思绪如同流水般,顺畅至极:“对!还是阿昭你提醒得对!”   洛繁音迷迷糊糊地想起昔日那群好友的话:“她们都说手指长的人以后会生出很厉害的小仙童,不需要父母双方用天灵地宝弥补,就自带天赋。”   多好啊,这样的小仙童自打出生起就是天之骄子,不用像她这样日日夜夜的修炼,还缓慢至极。   当初的洛繁音就这么想的。   如果她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不能像她这样天赋不佳,最好在修行一事一日千里,吃饭睡觉都能涨修为。   想到这,洛繁音甜滋滋地笑了。   衡昭却冷笑不已,他突然从洛繁音的双手之中抽出自己的手骨,皮笑肉不笑的:“那你想生几个?”   洛繁音的双手抓了个空。   起初她茫然地想追上去,但却晚了一步。缩回手的她还在不自意地轻轻抓着,然而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空虚感让她很不舒服。很快,她才慢慢地眨眨眼,思考起未来有几个孩子的事。   这幅神情,衡昭愈发咬牙切齿。   可现在洛繁音哪里能觉察到衡昭的异常,酒后的神经异常粗大,她现在的脑子只容许她顺着衡昭的话题走,哪里还能剖析衡昭的言语,仔细琢磨里面深刻的含义。   “两个!”她要生两个!   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   “一个男仙童,一个女仙童,哥哥可以照顾妹妹,我以后还能给妹妹扎小辫子。我有这般优秀的容貌,我的女儿也能继承几分,那一定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衡昭安静地听,可他的表情可谓迷雾重重。   好啊,还要生两个!   没想到即便这样了,洛繁音心里还有那个叙清,甚至连孩子的性别和数量都已经确定好了。   衡昭眼皮子耷拉着,他的话音里藏着遮掩不住的煞气。   “那还有一个男仙童呢,长得像谁?”   “男仙童长得像谁……自然是和我的未婚仙侣一样。”   洛繁音很快答道。   其实她已经彻底迷糊了。   还以为现在她是不曾下凡之前的她,将嫁给叙清作为自己的任务,“小男孩一定要很俊俏,实力高强,不能随便和人家小姑娘打闹走动,要端方雅致。”   ——模样俊俏。   ——实力高强。   ——不和女仙子打闹。   ——又端方雅致。   呵,每一条叙清都是完美符合。   衡昭突然站立起来,表情甚是吓人。   甚至此刻本就黑暗的天幕愈发阴沉,黑云遍布,遮挡了天上的点点繁星。   正在幻想着给以后小孩子梳头发的洛繁音看得一愣一愣的,她磕磕巴巴地也想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回了柔软的蒲团上。   “阿昭你怎么了啊?”   衡昭凝眉不语,他的眼睛像刀子一般,他冷冷地觑了一眼洛繁音,洛繁音莫名打了个哆嗦。   但她随后傻傻地望着天道:“咦,是不是快下雨了?”   衡昭也看向天。   这天暗的让人倍觉压抑,毛骨悚然。   他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再次不受控制。   但他不咸不淡地道:“不会下雨。”   顶多是闷了些。   “哦……”洛繁音收回实现,她看着衡昭出神,站起来的衡昭和坐着是截然不同,刚刚那个还懒懒散散的,坐不端正,现在的衡昭却锋利的像一把开了鞘的剑。   即便是醉了,洛繁音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   不对,这天不对劲。   太黑了!   她立刻起身,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条赤色长鞭,表情凝重无比。   “是不是魔族打上来了?!”   看似散了醉意,可脚步却踉跄。   衡昭立刻上前,他张开了双臂,虚虚的扶助她,双臂却始终不曾逾矩,把持着微妙的距离,若即若离。   “魔族还没有上来。”   目前还在凡间积聚力量而已,不过要打上来也是迟早的事。   “真的没来吗?”洛繁音狐疑着,她抬头看去,只觉得这天还是不对劲,周围昏暗一片,连原本闪烁到可以当灯盏的星星都被遮挡起来。此番的魔气该有多滔天,乌黑的波浪翻滚不休,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将整个天都吞噬。   分不清龙气和灵气,向来无忧无虑的小仙子转瞬有了新的忧愁。   “可是他们迟早会上来的……”洛繁音依旧死死把着手中的长鞭,她坚持道,”叙清仙人今天到龙宫同龙君大人说了,那些被打压下去的魔族又开始卷土重来。“   “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同我没有关系啊,我是仙族之人,但凡仙魔再次开战,我不能像上次那样缩在后面,这次定要前往战场前线的。”   “你也可以不去。”   洛繁音立刻瞪眼看衡昭:“我怎么可以不去!”   而且她一定要去的。   衡昭沉默片刻,终是低头,他看向明显动了怒的洛繁音,温淡道:“别人可以不去,你自然也可以,第一次仙魔大战,也不是所有有能力的仙人都站在了战场上。”   芸芸众生,多的是贪生怕死之徒,人间是,妖族是,光明磊落的仙族自然也是。   洛繁音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他,可她的面色忽然一变。   是啊,上次的仙魔大战那么惨烈,自然有些人没有出力,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情景,洛繁音的语气也懊丧了下来;素来没心没肺的小仙子低下了头,唇角早已被她尖利的齿牙咬下了浅浅印痕。   而衡昭看着她,他的嗓音寒凉如玉:“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我和龙君大人也参与其中,但仙族表现如何,龙君大人和我都看在眼里……所以这次你也无需用心,如果再打起来,自然有叙清那样的仙人在上面顶着。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洛繁音翛忽开口:“可这样不对。”   衡昭蹙了蹙眉头。   “阿昭你说的不对。”洛繁音眯了眯眼,不知是否是醉意已经清醒,她阴霾遍布的眼中瞬间破开光亮,“如果都这么想,那整个仙族就完蛋了啦!”   那现在你还以为这个仙族没有完蛋吗……   衡昭嗤笑一声,他缓缓转头,深深地看向了洛繁音,不管对方是醉了,还是清醒,此刻他的话认真至极:“所以若仙魔再次开战,你一定会站在仙族一方。”   衡昭以为洛繁音今天话里的意思就是要代替仙族出战,可不想他的话音落下,洛繁音又沉默了下来。   “魔族……”洛繁音下意识地喃喃,因为思虑纠结,眉头狠狠的打了结。   她应该就像第一次仙魔大战之后那些疯狂的神仙一样,持着天道赐予的宝物,强杀一个又一个魔族吗?   所有的魔物都该死吗……   终于,她的大脑不堪重负,醉意翻涌而来,此刻的洛繁音陷入了新的沉睡。   但一枕难眠。   睡梦之中都要思忖仙魔大战的事……   甚至时光回溯,回溯到她第一次出现在死生九重渊之中。   她想起第一次仙魔大战的主战场,死生九重渊,那里遍地都是高耸的枯骨,她在那处连连捡了一年的魔珠;其实不止魔珠,还有很多至于看一眼就会伤到她心的东西。   比如魔族特有的,只给予小魔物的黑石金锁。   而死生九重渊浩瀚无比,这样形态各异,模具浓郁的黑石金锁,她足足捡了一千三百个。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些金锁的异常,只是觉得上面花纹妖孽好看无比,就给拾掇回去了,后来她同天上那几位昼伏夜出的魔仙交易的时候,才知道这些黑石金锁有多么来之不易。   “别怕,也别躲着我,我是来和你们交易的。”   那些帮助他们仙人同魔物斗争的魔仙们瑟缩地看着她,直到她说明来意,取了一枚黑石金锁,他们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更有甚者,最为年长的那位魔仙悲痛至极。   一时之间,洛繁音不知道过来找他们交易是否是对的。   可这东西别的神仙和妖仙都不敢收。   她问原因,他们也都支支吾吾的,好不容易遇到某个好心仙人,这才被提醒,让她最好过来找这些日常不见踪迹的魔仙。   其实她也有些怕这些仙族,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怎么了?这东西你们不收吗?”   魔仙声音发涩:“不知繁音仙子从哪弄来这些的?”   洛繁音绵绵道:“死生九重渊。”   旁边的魔仙诧异:“可我们也去了,我们怎么并未发现这些……”   “我去的比较深。”毕竟她可是一路滑到深渊最底下,“就在最底层之处。”   洛繁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所以,这到底是何物?”   年长的那个魔仙目光发亮,很快又暗淡了起来:“这是魔族为出生的魔童准备的黑石金锁。”   “黑石金锁?”   老魔仙舍不得放下,干枯的指尖一个劲地在上面摩挲着:“这东西来之不易……半个手掌大的锁链,却需要魔族人士百年来的不断锤炼,锻造黑石金锁的魔士还需要不断往里面注入庇佑孩童的魔气,并刻以繁杂的阵法封锁,但正常来说,里面的魔气不应充盈至此……”   因为年岁的煎熬,头发都干枯了的老魔仙试着往里面注入魔气。   突然,他的动作一停。   “怎么了?” 洛繁音眼巴巴地看着他。   “现在,每一块黑石金锁所能承受的魔气都已经到了极端的临界值。再多一丝,这些黑石金锁都会爆裂开来,不复存在……”   而魔族只有在一种情况之下,才会将黑石金锁里面的魔气灌得如此之满。   那就是——魔物死之将至时。   老魔仙有些悲痛,他吞咽了口口水:“繁音仙子这枚黑石金锁我们收了,”   “真的吗!我还有好多,你们是不是都能收?”   这么多金锁一直压在手里出不去,洛繁音已经很着急了,现在听他们能收,立刻取出储物袋,哗啦啦地,一阵叮当响。   很快,众人面前出现了小山堆一般多的黑石金锁。   片刻后,洛繁音道谢,礼貌离开。   和洛繁音交易成功后的喜悦不同。   魔仙们看着眼前熟悉的物件,个个情绪低落。   一个魔物一生只会有一个孩子。   所以,那场战争中,至少有一千三百个小魔物失去了亲眷。 第54章   仙界如今热闹之极, 一向懒散的仙人们面色紧张,三五之人聚集在一起,谈论的便是凡间魔族集聚之事。而这些仙人的寿命可堪比南山, 大多数都经历过第一次仙魔大战,自然也有部分新生的神仙, 对这场浩劫截然不知, 看他们紧张模样, 还会好奇地过去询问。   “一直听你们说仙魔大战, 可是这魔族不都是已经被镇压了下去吗?”   “是啊,魔族是被镇压下去了, 但他们也能起来。”   “既然我们能把他们镇压一次, 自然也能将他们镇压第二次,何必这么担心, 还怕打不过他们不成。”   年轻的先人骄傲自满:“而且我们可是天上的神仙, 如今天上的仙族人数众多, 又怎么会怕他小小魔族?”   看着这群稚嫩的人骄傲自满的模样,年老的仙人只会摇摇头, 叹气离开。   这些年轻人哪里知道当时一战多么惨烈,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仙族近乎全族出动都没有获得胜利天平的倾斜。   而现在……仙族早已不复当年辉煌。   有些老者能看清事态,年轻人则继续保持他们的乐观心态。   总之, 仙族的氛围有些一言难尽。   而妖族。   龙君大人宫殿的大门外有一片极为辽阔的广场,四四方方的广场周围种植了一圈金色的龙轩草, 这种草一年四季都呈现金灿灿的金色, 更是因为它独特的颜色而难以寻觅。   也不知道龙君大人是从何处寻来的。   总之, 这群妖族上天的时候,这些草已经种植在这里金灿灿的, 拥簇着其中更为光亮的金色大殿,宛若星星围绕着它们之中的皎月。   此刻,妖族的人全族到齐。   从老到少,从拄着拐、白发苍苍老龟仙,到黄发垂髫、尚且不能完美化形的小妖仙,都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列列的长队。   很是统一。   妖仙头头很是满意。   不知他从哪儿寻来了一面可以扩大音响的法器,呈现奇特的喇叭状,将小口径对着嘴,他咳嗽了两声,润了润嗓子,这才把气势死死地拿捏了起来。   “众位妖仙们,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妖仙头头的声音本就稳如洪钟,通过扩音器,声音越发响亮,凡是能见到他的人就能听到他的声:“如今我们妖族又将面临一场劫难,不要惊慌!也不要暴脾气!我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我们也知道,不是所有的魔族都是恶人,比如天上你们遇到的那几位魔仙,他们就是好人。我们聚集起来要对付的是那些残害生灵的魔,对待他们,我们丝毫不能心慈手软!否则,缺胳膊断腿,甚至丧缺生命的就是我们!”   很明显,他能当上妖仙头头自有他的独到之处,至少鼓舞人心这一点他就做得极好。   然而他话音刚落,底下的妖仙们呈现出不同表情,有愤怒的,有失落的,更有目露凶光、极其想要报仇的。   妖仙头头把这些复杂情绪看在眼底,其实他也并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魔族会卷土重来的消息是昨日龙君大人私下传递给他的,龙君大人没有把他唤去龙宫,而是偷偷给他发了传音器的讯息,上面字迹寥寥。   ——魔族重现,望安。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妖仙头头就知道龙君大人的意思了。   看来这次的大战,龙君大人并不会出手。   不过能得到龙君大人的一句提醒,妖仙头头已经很满意了。   想当初他们会被允许出现在龙宫,也是因为他们死缠烂打。龙君大人不允许他们进入龙宫,那他们就在龙宫外面的大殿守着,美名其曰是修炼。当然,后来也不断被龙君大人踢下去,不管多少次,他们都倔强的爬回来。   而龙君大人……   从厌烦、到不耐烦、再到最后的无奈。   直到有一天,龙君大人出现在一名实力浅薄的妖仙面前。   普普通通的一张脸,却能轻易吸引所有妖怪的注意力,只见他抬手过去,一招顺势扣住妖仙的手腕,动作干净利落,表情也冰冷至极:“这里,你练错了。”   自此,龙君大人和他们妖仙之间似乎通了什么讯息。   他们可以逐渐靠近龙君大人,只要不犯任何致命的错误(比如偷偷往龙君大人宫殿里塞美丽的女妖仙,不行,当然,男妖仙也不行),他们都能在龙君大人手上过得好好的。甚至有些幸运的妖,还能得到龙君大人的提点,少走几百年的弯路。   -   妖仙们正在集体修炼,他们整装待发,时刻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   而孙郸望这段时间则在天上四处游走,就连最高处的姻缘石,孙郸望都没放过,特意跑去瞧了瞧,只可惜上面的石头虽然起了裂纹,裂纹的长度也远远不及洛繁音和叙清的名字这里。   越看越不顺眼。   趁着人不在,孙郸望偷偷取出一把小柄刻刀。   他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确定这次真的没有人了,才面露凶光,手上动作极快地一刀戳上了石头。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尖利的脆响。   这把坚硬无比,据说是天上的寒冰铁打造出来的匕首,居然轻轻碰了一下这块姻缘石就碎了!   什么垃圾玩意儿?!   难不成他的徒弟真的要和叙清绑死了不成!   孙郸望冷冷的看着姻缘石,他能受得了这股鸟气?反手就要给这块石头一块巴掌,可想想这块石头的硬度能让匕首的折损。   他还是黑着脸收回了手,将地上那把断了刀剑的匕首收回。   郁郁地从姻缘石上下来,孙郸望正好遇到寻他的洛繁音。   “师傅,我终于找到你了。”   “怎得,你找我有何事?”   “对,就是我即将下凡,想问问师傅今后打算。”   其实她师傅并不算天上土生土长的神仙,也不是凡人飞升后的散仙,按道理说,仙魔大战和他是无关的。   可是,洛繁音还是想问问孙郸望。   “你下凡是为了下一次的仙魔大战?”   “嗯。”洛繁音应下。   “让我想想……”这几日在天上闲逛,师傅靠着他那张八面玲珑的嘴,已经从天上不少妖仙口中获取了不少的有用信息。斟酌片刻,他终于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洛繁音,“我想同你一起下去。”   洛繁音微微皱眉,但她的指尖却轻松了下来:“如此,我便同师傅一同下去。”   “嗯,对了……”孙郸望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好奇道,“妖族最近忙着的就是这事,看他们每天闹哄哄的,但从老到少都气势汹汹,操练的很不错呢。走,不若我们去看看?”   二人一路言语,很快就走到龙君大人的宫殿附近。   他们远远地就听到某个大妖仙的声音。   雄浑!激昂!而且还有回声!   刻意掩盖气息,二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淆在后面。   妖仙头头正在安排着今日的排兵任务。   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兵家书册,在他的认真操练下,原本大小各异,形态各异的妖仙们居然也可以气势汹汹,所有妖怪都褪去了原本的野性,目光如炬,游走之间如同一支可吞噬天地的饕餮。   洛繁音生生看呆了。   而她惊讶片刻又放宽了心。   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这样的路数,像极了阿昭。   -   自此以后,孙郸望就混迹在这群努力的妖仙之中。   他会炼丹,一手炼丹术在凡间就出奇无比,到了仙界更是让这群妖仙们称奇。   原因无他,这些妖仙们大多只会简单的几个字,看不懂医书,更看不懂那复杂的药方。现在猛然来了一个会炼丹,甚至能把他们身体毛病都查找出来的人,孙郸望瞬间成为了妖仙中的香饽饽;甚至这些妖仙们为了能有机会被把脉,还每天晚上把他送回桃花居,每晚孙郸望都要被那群刚刚化形不久的小妖仙们抱了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卯足了气力才能挣脱开。   盛情难却,孙郸望忙碌却享受着。   但今日天都暗下来,师傅怎么还没回来。   洛繁音出门,想要去接他。   不想她刚推开桃花区的木门,只见一群妖仙围着他的师傅,簇拥而来。这是妖仙们送他回来的最后一晚,明天他们就要出发下凡,所以他们同孙郸望分别的时候,各自表情凝重,有些甚至露出几分苦涩。   洛繁音看在眼里,却没有多说什么。   妖仙们只是和她简单地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其实他们私下里也好奇,这次繁音仙子会不会下凡……   会,还是不会。   最终他们倾向于洛繁音不会。   龙君大人不掺和。   繁音仙子应当也不会掺合。   离别带着愁绪,关上门,看见孙郸望还在黯然神伤,洛繁音不由失笑:“不用这么难过,我们明天也要下凡。”   孙郸望沉重地点点头。   他们的确要下凡,可是等他们再回到天上以后呢,是不是还能全员都能好好的……   二人还没走上几步,身后的木门突然再次发出有节律的响动。   洛繁音去开门。   看见的却是叙清。   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白衣染上一层朦胧的色彩,似乎冲淡了他的寒凛冷气;而他缓缓抬头,和洛繁音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衡昭的手背隐约有青筋凸泛起,莫名情绪翻涌不息,险些让叙清失了体面。   但他遮掩得极好,宽大的素白袖摆遮住了他的腕骨,等他再抬首时,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叙清仙人。   可现在。   叙清难得致歉:“孙师叔,这是我的赔礼。”   他轻抬小臂,小小的一方丹鼎悬空落在他的掌心,上面萦绕着淡淡的一层紫光,灵气逼人。   孙郸望明明很想要,但他看到捧着这个鼎的人是叙清,他的情绪极快地转变了过来,对丹鼎的喜爱变成了对叙清的不喜与不屑。   孙郸望嗤笑一声:“你的东西我不要。”   叙清望向孙郸望,眼底深若寒潭,即便被拒绝,他依旧言语沉沉:“凡间的事终究是我伤害了师叔,师叔还是收下吧,这丹鼎不但可以炼丹,还能温补精气,是上等的仙品。”   叙清越说。孙郸望的表情就越奇怪。   叙清看着孙郸望抽动着的嘴角,心中突生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不等他继续劝慰,孙郸望已经双手掐腰,忽然吹来的风扬起他黑白交杂的发丝,让他的面骨刻画得凶煞了几分。   “难道你要补偿的就只有我?”   孙郸望看了眼旁边低头不语的洛繁音,又似笑非笑瞧着叙清,眸缝缩小,眼神示意得很明显。   “凡间的音音对你有多好我就不说了,现在我到了天上,才知道你这人对天上的音音又有多么差劲。”   叙清蹙了蹙额心。   孙郸望却丝毫不作收敛:“她是你的仙侣,众人的婚宴上,你竟然丢下她一人,当众将她的体面置于不顾。”   叙清仔细回忆,随后道:“我那日有事在身。”   “所以,你就丢下她了,那你同她说了么?说了你有事才离开?”   叙清沉默了。   一直以来他都自认自己心智强大,不会轻易受外物侵扰,可现在每每面对洛繁音,他的心都会裂开一条缝。在此之前他一直未曾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天道给予了他一个仙侣,他便认下,甚至带着洛繁音去姻缘石那里滴血。   可现在在孙郸望的言语之下,他居然如此不堪。   他看向洛繁音,洛繁音却一直低着头,不辨情绪。   “繁音……”   “你们说好了吗?”一旁安安静静的洛繁音蓦然敛神,言语之间都是催促。   叙清微微垂下目光,看着眼前的洛繁音,脑中浮现的却是往昔洛繁音明眸善睐的样子。   而彼刻,洛繁音定定的看向他,冷淡无比。   的确如此,以往面对他清浅的眉目,洛繁音总会在刹那间心跳加速,可现在,她只会目色讥讽:“叙清仙人无需致歉,小仙不需要叙清仙人的致歉。”   “繁音……”同样两个字,这次叙清的情绪却更为沉重。   洛繁音却视线不移,面色坦荡:“我想,叙清仙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仙魔大战在即,这些情情爱爱……早就没有必要花费时间。”   “不行,一定要道歉,你命都丢了呢!”   语罢,孙郸望冷笑更甚。   可这样,他还是实在气不过,他看向叙清的眼神都在冒火:“你真正该道歉的人,只有音音!从头到尾,你的眼里就只有你。你为了你自己而不断地伤害她。所以我早就开始疑惑了,呵,你这样冷心冷肺的人,为何还执着于复活她。”   这个疑惑早有端倪。   起因还是前几日他闲下来的时候,凌瑶仙子突然来寻他。   那日龙宫的事不欢而散,凌瑶仙子又中途离开,现在知晓叙清就是她凡间收下的弟子,自然想知道关于珈蓝更多的东西。   奈何孙郸望有心遮掩。   反倒先把凌瑶和珈蓝之间的事摸清了,甚至,凌瑶还将叙清飞升后企图复活一人的事告诉了他。   “那日他脸色就不对劲,后来还问我世间可有起死回生法。”   “所以他想复活的是音音?”   “这我就不知了,不过音音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何又要复活她?”   “这我也不知道,总归不会复活我徒儿后,再戳她一刀子吧,那可狼心狗肺……”   可骂到中途,孙郸望突然不说话了。   随后,二人只说了些囫囵的往事,关键信息孙郸望一点都没透露。   可现在,孙郸望俨然捕捉到什么。   他看向叙清,面色凝重:“既然当初为了所谓心魔杀了她,为何现在又要故作深情地复活她?” 第55章   “既然当初为了所谓心魔杀了她, 为何现在又要故作深情地复活她?”   孙郸望怒火中烧,此刻他看着叙清,全然控制不住那番质问的语气, 眼眸深沉无比,仿佛随时都能喷射出浓郁的墨汁来。   叙清闭了闭眼。   虽然孙郸望没有挑明, 可他却从孙郸望的话里读出了些许的内容, 更有甚者, 没人知道孙郸望简单的这句话已经戳中了他的心湖痛处, 以往平静的湖水泛起圈圈波纹,他的心脉也随之泛起细细的疼痛。   ——这的确是他的打算, 将音音再次复活, 然后再次渡劫。   可他有错吗?   叙清压下心里不知名的烦躁情绪。   他本就为上古混沌化身,修为停滞千万年, 就因为小小的一个情劫;世间千万种劫难, 唯有这情劫最复杂, 若不能真正渡过这劫难,他永远无法做到神体超然于物外。   况且他若不能成功渡劫, 等下次仙魔大战爆发之际, 仙族还要面临那等倾颓趋势。   而挽救苍生只需他借用音音渡过情劫……   可叙清此刻却忘了。   在他怀揣着再次渡情劫这个念头的时候,下一次的仙魔大战并没有爆发的苗头。   甚至天界凡间祥和一片。   所以他的全盘考虑,为的仅仅是他自己。   为了逆天改命。   为了突破人世间和仙界的桎梏。   更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更进一步, 探索天道。   所以自己这么做并无错处,自然他在渡劫的这个过程中会伤害到音音, 可他也愿意给予音音弥补, 他成功渡过情劫后, 就成就凡间的音音一场机遇。   但现在他所有的安排都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和他一起下凡渡劫的是洛繁音。   他一剑刺透心骨的也是洛繁音。   洛繁音已经是天上的神仙,怎会需要他的这些安排。   这就是叙清最近为难的地方。   洛繁音就是凡间的音音, 那他的情劫又该如何去渡……   他的沉默在孙郸望看来就是心怀不轨。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你在心虚?”孙郸望不会给叙清面子,这一瞬间,叙清在孙郸望眼中不过是他之前教导过的一个徒弟而已,忘却了叙清的不凡身份,孙郸望只想为洛繁音讨一个公道。   可叙清的表情依旧毫无波澜,英俊的面孔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后,他的薄唇轻轻抬起:“这是本仙君的私事。”   “私事,好一个私事啊……”孙郸望只冷眼看向他,每一个眼神都夹带着无数把尖利的刀刃,“你不愿说就算了,不过纵使你现在说了,我也不会信。”   孙郸望的不信任在叙清的心中插了一把刀子,他看向孙郸望旁边的洛繁音,洛繁音依旧没有看他,她站在距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不亲近他,甚至可见几分明显的排斥。   衡昭目色微动,无情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些破裂的迹象。   或许,他该和她道个歉的。   但是孙郸望已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孙郸望将他推出门外,随即关上了门,里面传来一声严厉的斥责:“你自己心里的想法,别人猜不出,也琢磨不透。你若好心想要复活音音便罢了,如果心有异端,我就是再次拼上这条老命,也必然会搅得你往后余生都不得安生。”   原本叙清过来只是为了带着礼物向孙郸望道歉,不想却被当事人无情地推赶了出来。   而这场话题的另外一个主人公一直保持沉默。   洛繁音一路看着她师父质问叙清,其实她内心也有相同的疑惑。   原来叙清想要复活她……   已经有过一次复活他人经验的洛繁音突然想到什么。   复活凡人需要搜魂。   她这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感到一阵突然的悸动痛楚。   原来当初就是叙清仙人在对她使用搜魂术。只是叙清没想到的是,音音的魂魄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如果让叙清得逞了呢……   如果自己真的再次成为了凡间的音音,叙清会怎么对她。   洛繁音的心狠狠地一颤,小仙子白皙的指甲死死的揪着素白的袖口,表情早就变得惨淡。   好不容易让人赶走的孙郸望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徒儿失魂落魄。   孙郸望心中一梗,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笨拙地安慰自己的徒弟:“音音,你别把这个男人的话放在心上。”   顿了顿孙郸望又继续道:“不过……你是否真心放下了他?”   洛繁音揪着衣袖的手指力道愈发重了起来,师父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她不会说谎,也做不到对师父说谎。   时光缓慢流淌,洛繁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所有烦闷的心思全都排解出去。许久后,她松开交叠已久的指尖。   “嗯。”   -   因为叙清的出现,原本孙郸望离别的愁绪都烟消云散,现在的他在庭院之中喝着洛繁音的桃花酒,一边喝还一边感慨刚刚叙清的那个赔罪礼物真的送到他心上去了,可惜是他送的,好东西都被糟蹋了。   不过想起什么,孙郸望突然给洛繁音丢了一个储物袋。   洛繁音视线微顿,不由面露疑惑:“师父……这是?”   孙郸望却已经再次举杯喝酒:“难道成为天上的仙人以后,凡间的生日就不过了?”   洛繁音呆呆地看着他,心神俱动。   “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你也知道你师父初来乍到,还没能力攒下些好东西,这些都是每次给那些妖仙们把脉后换过来的。”   洛繁音的心乱作一团。   其实在凡间的时候,每年她都能收到师父给她的礼物,而在天上,这个礼物却是头一份。难怪她觉得最近的师父不对劲,在人间的时候,师父能躲懒就躲懒,除了在炼丹这一件事情上多下了几分心思,还从来不曾暴露出自己那一手绝佳的医术。   洛繁音的眼睛热热的,很快就弥漫起浓郁的水汽。   洛繁音没告诉孙郸望的是,许是缘分,她在凡间的生辰日就是她在仙界化为人形的那天。   所以,今天对她而言本就意义非凡。   看着漂亮的小徒儿湿红了眼,孙郸望简直头皮发麻,他宁愿洛繁音炼丹的时候炸了丹炉,也不想看到洛繁音在他面前哭鼻子。   这他该怎么哄?   孙郸望受不住这个,酒也顾不上喝了,就想立刻拔腿就走,只是他走前还不忘提醒洛繁音。   “今晚别急着睡,说不定衡昭那小子也来。”   “阿昭来?”   洛繁音的泪水立刻止住了,斗大的泪滴酝酿许久,此刻似落非落地悬挂在她的下睫毛上。   看她这副吃惊模样,孙郸望不由好笑。   爱哭鼻子的小孩儿他可哄不了,该谁哄就谁哄去。   因为孙郸望的这句话,洛繁音觉得后来的自己怎么都不对劲。   她先是安静的坐在庭院的蒲团上,认真看完孙郸望给她的生辰礼物,她的心依旧不复平静。   今晚阿昭真的会来吗?   洛繁音的心乱成一团,来了以后说什么,对了,她可以问问阿昭,阿昭是不是也要下凡去。   但她之前根据阿昭的态度,隐约已经觉察到阿昭的意思了,他恐怕不愿意掺和进来,就像龙君大人不愿意掺和到这次的仙魔大战一样,阿昭他……估计也如此了。   那今晚一别,他们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离别的不舍裹挟着即将相见的酸涩,熙熙攘攘地在她的心湖里炸开了锅。   “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不知何时,衡昭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男人偏首斜睨她,依旧是以往的懒散模样。   洛繁音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衡昭,敛下心神:“我在看师父给我的礼物。”   “礼物……”衡昭低低喃着这两个字,他拉过一面蒲团,坐在洛繁音对面,“刚好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洛繁音瞪大了眼。   衡昭不由失笑:“怎么了?难道我看上去像送不起礼物的人?”   洛繁音立刻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衡昭又笑了笑,只是想起礼物是什么,很快他把笑意都收敛,甚至罕见地多了几分拘谨模样。   衡昭送的东西从外表看去就颇为不俗。   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光是这个小匣子就是上好的南天木制作而成的,这木头千万年不腐,更是灵气充裕,可滋补神魂。   现在却只是用来盛装送给她的礼物。   对衡昭而言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他那些好东西早就堆满了另外一个宫殿,而他选的这个盒子也无非因为这个盒子上面雕刻着荷花的图案。   衡昭将匣子慢慢推到洛繁音面前。   洛繁音莫名有些紧张。   可对上衡昭含笑的视线,她的唇-瓣不经意的颤了颤:“那我拆开了?”   “嗯。”男人搭手托着腮,另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着落到桌上的粉色桃瓣。   匣子一开,里面瞬间迸发出比月亮还要清润光辉的光芒。   洛繁音眯眯眼,一时之间没有分辨出里面的东西,而等她看清楚以后,清润的唇舌间早就溢出出一声惊讶的吸气声。   这是流光裙!   这种极品的月白色,传说只有养在极北的冰蚕才能吐出这种颜色的丝,用这种丝织长的衣服自带天然的流水纹,不论日光还是月光下,都翩翩飘逸。   而她昔日只在一位及其年迈的仙子那里见过这种料子。   还凑不成一件整衣。   现在出现她面前的居然是一件完整的衣裙。   她看着里面的这件法衣,又看了一眼面前淡然无比的衡昭,声音都有些涩意:“这……当真是给我的?”   太贵重了。   “不给你给谁,我又穿不上这样的裙子。”衡昭打趣道,“小仙子就该永远漂漂亮亮的。”   洛繁音的视线久久地流连在这件月白色的长裙之上,忽然之间,她生生咽了一口气,本就有红意未消的眼眶又见湿红。   衡昭托着腮的手一凝,他缓缓偏首,语气也凝重了起来:“你哭了?”   “没有。”   她没哭,只是眼睛有点酸酸的而已。   说完她还偏过头去。   这样的遮掩就是欲盖弥彰。   衡昭舔了舔唇角,面对这样的洛繁音,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洛繁音这样的反应是她不喜欢,还是自己触碰到了洛繁音的难处……   “是我送的礼物不好吗?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换个别的。”衡昭谨慎地询问。   洛繁音扭头的角度却越大,就差给衡昭看个后脑勺了:“没有。”   “……你不用和我客气,我手上好东西很多,这件衣服你若不喜欢我还有别的,只是现在只有现成的料子,要赶制成衣服还需要点时间。”   尤其这件衣服上面还有许多严密的保护阵法。只要一遇到剧烈的魔气波动,上面的阵法就会自动保护她。   如果洛繁音不喜欢的话——   那他就再花几个晚上重新备一件。   不,多备几件好了。   衡昭默默地想着。   洛繁音的声音已经彻底染上了几分哭腔,她也觉察到了,停顿了几息,她才控制着颤抖的声线,慢慢道:“我只是有些恍惚……看到这件月白色的长裙,我竟有几分梦想成真的愉夷。”   素来意气风发的衡昭抿了下唇:“梦想……成真?”   洛繁音点点头,她的手指轻轻的抚摸在自带凉感的冰蚕丝上:“当时年纪小,初初化为人形,看到一位仙子的冰蚕丝外衫,就觉得日后我要也有这么一件就好了。”   那时的她被好友环绕,没心没肺,每天想着的就只有漂亮衣裳还有发髻。   洛繁音长叹了一口气。   那些复杂情绪在晚风之中慢慢消弭。   洛繁音认真感谢:“阿昭,谢谢你,这是我在天上收到的第二份礼物了,我真的很高兴。”   衡昭却眯了眯眼,突然道:“你之前在天上……从来没收到过礼物?”   洛繁音默了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之前交友眼光有些差,以为交到了三五好友,没想到都是糊弄我的。”   那两位白莲花仙人,不过需要她的黑莲花的原型凸显,才能证明自己的纯白高洁,能在言语上哄哄她已经不容易了,怎么会再给她准备礼物呢?   衡昭还想问。   ——那叙清呢?   可他很快眉头攒起,把这个问题收了回去。   仙人的寿命那么长,可洛繁音只收下了两份礼物……除了他这份,还有一份大概就是她师父为她准备的。   不知为何,想清楚了这一点后,衡昭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堵住的一般,沉沉的、坠坠的,压得他丝毫喘不过气来。   衡昭的表情凝滞,他的眼中亦是无尽的懊恼与悔恨。   草,这是什么可怜的小仙子?   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外来户,每年的龙君寿辰都能收到数千份礼物,洛繁音作为天上最好看的小仙子,居然被人疏忽到现在。   都怪这个该死的叙清!   衡昭心疼她,洛繁音却不需要他的心疼,今天一天一连得到了两份礼物,她已经很高兴了,更别提她在凡间的时候,她师父也每年给她准备礼物。   洛繁音将这件漂亮的月白色长裙收纳到储物袋中最安全、也最深远的地方。   她的复杂情绪已经平复好了,现在她看向衡昭,展露一个明灿的笑:“阿昭你要吃酒吗?”   “……”   衡昭面带浅笑地看着她,声线悠扬:“你确定你还要吃?”   “阿昭你吃,我自然也要陪着吃的。”洛繁音是那种喝了酒就断片的体质,上次喝醉了扒拉着衡昭的手不放的事情,她早就忘记了,想到明天就要前往凡间,她不想错过和衡昭的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行。那就喝点。”   看出洛繁音想喝,他就陪着。   倘若这次她还喝醉了。   他就用龙气将她身体里面的酒气驱散走好了。   省得她又说些什么生娃娃的事情,平白无故气到他。   洛繁音不过取个酒的功夫,衡昭已经从蒲团上起来了,不知怎么的,他斜斜地靠在那棵古老的桃花树上,小臂折在脑后,脖颈轻轻的枕在上面,长到离奇的腿骨一只半折着,一只轻轻地晃荡在空中,带着几缕漫不经心的悠闲肆意。   听到脚步的声响,他浅浅的掀开眼皮子。   并未说什么。   没有问衡昭为什么上了树,洛繁音抬头,她还需微微踮脚才能给衡昭递上一坛酒,随后她自己也拎着一坛,剩下的酒坛被放在桃花树下。   她就坐在这棵桃花树下的秋千上。   摇晃了百年的蔓灵藤秋千,今晚又再一次摇晃起来。   音音琥珀色的眼珠沁一层清透月色,脚尖点地,藤蔓轻晃,香浓馥郁的酒水入喉。   明明喝酒的时候该举杯谈心,互诉衷肠,可二人一高一下,愣是久久都不说话。   月下星子闪烁,洛繁音荡在秋千上,衡昭则躺在树干上。   给衡昭和师父喝的都是陈年佳酿,酒香浓烈,洛繁音已经喝了大半坛,酒劲上脸,雪肤桃花眼樱桃唇,在酒气的浸润下明艳万分。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两颊飘红,只感觉心里痒痒的,就像有人用无形的羽毛轻轻的拂过她的心脉。   她看不见高处衡昭的脸,却能伸出脚,轻易触碰到对方垂落下来的影子。   洛繁音又无声地晃动了脚。   终于,踩中了对方的鞋尖落下的影。   仿佛玩赢了什么游戏,洛繁音笑眯了眼,突然道:“等这次回来,我有件事要同阿昭说。”   衡昭单手抵着酒坛,酒水入口,他轻轻笑了一下:“现在不能说?”   洛繁音摇摇头:“不行的。”   她还没有准备好。   至少……至少要先等她和叙清仙人彻底地了断。   衡昭微微颔首,就看见下面的洛繁音还抱着桃花酿的酒坛,小姑娘大底又醉了,抱着酒坛就像抱着什么大宝贝似的,衡昭看了许久,忽就勾起唇又低低笑了一下。   月色清朗无瑕,他的声音也慵懒清润:“行,我等你回来。”   - 第56章   落仙台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   全体仙族下凡, 气势阵阵。   众人面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神镜,叙清注入灵气,可见四海八荒之景。   当在场所有人看到原本的一个人间繁华都城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 个个目瞪口呆,许久不能言语。   还是那个紫境城吗!   原本最为繁华, 人数众多的城都现在就像一滩死水。   还泛着让人作呕的欣慰。   叙清的面色并不好看, 上次大战的魔族余孽侥幸逃亡, 居然不吭不响地在西都紫境城落根了千万年之久, 这处本就仙气稀薄,魔物在此卷土重来, 再次修炼出来的魔气浓郁, 当下整个紫境城都犹如被一滩黑水吞没,宛若一块巨大的黑球, 不露一丝光亮。四海八荒共一个天, 下面却有无数个小世界, 在他们仙人居住的上三界,紫境城所属的世界已经算中三界, 现在都变得如此浑浑噩噩, 那下面的三界还能如何……   以往骄傲自信的年轻神仙们终于变了脸色。   他们舔了舔唇角,各自攥紧了手中的法器:“这、就是魔都?”   怎么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漆黑无比, 严丝合缝到丝毫没有可以攻破的破绽。   年纪大的神仙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原本就感觉不妙, 如今亲眼见到魔都场景, 个个的面色都压抑无比:“算是魔都吧, 其实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们还都不知晓……只是暂时来看紫境城周边的都城想必已经随之沦陷。”   洛繁音和孙郸望混淆在神仙之中, 并不起眼。   听到这话,孙郸望问洛繁音:“这次我们是否直接去紫境城?”   洛繁音摇摇头,小声道:“应该暂时不去,紫境城的魔物数量众多,直接去太过凶险。”   叙清也是这般思忖。   抬手之间,神镜消失于众人眼前。   叙清眼瞳漆黑,目色冰冷,他的脑海里还是刚才神镜中的景象,那张脸看似没什么表情,可近看才发现他的唇线微微绷着,精致的眉眼间流露稍许棘手意蕴。   这些神仙都熟知看人下菜的重要性,当下看叙清面色凝重,也紧张了起来,只是这话不敢说在叙清耳朵里,和话语之间的埋怨也燃藏不住:“这些魔物到底怎么出现的,不是说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就已经被全部清除了吗!为什么现在都已经打到了中三界了!这要是再不管,那我们所处的上三界不都开始变得危险了吗?”   洛繁音眯了眯眼,柳叶眉清皱。   仙人们似乎还没有收敛的迹象:“哪里一网打尽了,不是说还有很多魔物镇压在下三界?”   “当初怎么就不把这些魔物全部打死呢?现在卷土重来?又要我们耗费心力!”   “这事我们可管不着,听说是龙君大人处理的。”   “龙君大人?”   “嗯,当初我们打完就回来了,剩下的魔族都是龙君大人镇压的……”   “那怎么会……莫不是龙君大人和那些魔族……”   众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们的语气却越来越古怪,神仙早就看不惯天底下最后一条龙,龙君危险而强大,一龙可挡仙妖魔三族,同他们仙族又不亲近,这般不受控制的存在……   孙郸望越听越不对劲。   怎么这群神仙们会有这种想法,如果第一次的仙魔大战龙君大人没有出手,那这个天下早就被魔族占有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   他伸手拐了拐洛繁音:“难为你了。”   洛繁音懵懂地看向孙郸望:“?”   孙郸望却没有多说,天上神仙屁股这么多,也难为他这徒儿从这群烂笋里长成了一颗好竹。   孙郸望没有选择发作,洛繁音也无动于衷。   在洛繁音还没下凡渡劫的时候,那时的她也以为龙君大人残暴可怕,充满煞气。可见了几面之后,她就发觉龙君大人并非这样,如果龙君大人是个冷酷的怪物,又怎么会准许妖族在他的龙宫修炼,甚至包容她这个小小仙族之人,允许自己在他的寒潭里修炼呢……   而现在听了这话的洛繁音并非不生气,只是因为这样的话她早就听得多了,生气也无用。有些人穿着天底下最洁净的白,心却比浓墨还要黑。   洛繁音压着晦涩发燥的心绪,面色却如常。   奈何这群在天上放肆惯了的神仙忘记了妖族的存在。   妖仙头头听着他们私下里的嘀咕声,一双大锤飞速悠动着,在空气中发出剧烈的爆响声。   妖仙头头咬牙切齿,面色狰狞:“说好了吗?”   说闲话的神仙咋舌,看着妖仙头头,硬生生地梗起脑袋,并不认错:“怎么说就不能说了?那你说说这些魔物到底从何而来?明明第一次仙魔大战,我们先要两族倾尽全力才清除了这些魔物,怎么会余孽逃走!”   神仙说话磕磕巴巴的,妖仙头头却冷笑一声:“说得好听,第一次仙魔大战我们如何胜利的彼此心里都清楚,现在却要把别人辛苦种下的果子给偷偷摘了,你也要问问我们妖族同不同意。”   妖仙头头后面的妖仙们也连连点头。   看着这群不争气的神仙,他们本就开始生气了,又听到这些神仙这么诋辱他们的龙君大人,早就怒火洋溢。   要不是妖仙头头先出了手,他们说不定已经在出发前夕就已经和这些神仙打在了一起。   他么的,太晦气了。   和这群人一起和参加魔族大战,他们都觉得说不定自己会被中途背刺。   最后还是叙清出面。   叙清凝瞩不转,澹泊寡欲:“虎震仙人,泽栾仙人,如今大战在即,还勿起了内讧。”   妖仙头头给他这个面子,这才收起大锤,只是他的面色依旧不好看:“行,看在叙清仙人的面子上,这次我会不同你这小小仙人计较。只是第二次仙魔大战是仙妖两族共同参与的,无论如何,这次你们仙族先给我下去打探虚实!”   原本被压制住的仙人瞬间举起头:“凭什么我们仙族先下去?”   妖仙头头狠狠地扯起嘴角,牙笑面不笑:“就凭第一次仙魔大战我们妖族被你们仙族诓骗先下去了。怎么的,有来有往,你们先下去都不敢,我们还能指望你们什么?”   仙人们们自然不愿,可这个要求叙清却点头应下。   仙人们还想说什么,还在叙清冰冷刺骨的眼神之下,一个个静如鹌鹑。   只是下凡这一路,两边都各不对付。   这可苦了洛繁音和孙郸望,本就和妖仙们交好,现在不过和妖仙们说上两句话,仙族这边的人就目光凛凛地看着他们。   这样的眼神看着孙郸望难受极了。   怎么的,他和别人说两句话,这些神仙们也要多管闲事吗?   有本事就把他嘴巴缝上,或者自己就别听!   看出了孙郸望的暴躁,洛繁音也皱眉看向这群仙人,但她没多说什么,只轻轻安抚着孙郸望:“师傅,快到了。”   -   与此同时,凡间的紫境城。   最高处的月河灯台高高俯瞰整座都城,无月,亦不见繁星,四下寂静无声。这座都城早就了无人烟,人族死的死,跑的跑,余下的也苟延残喘在魔族人士之手,吊着口气罢了。   珈蓝气息沉沉。   刚睁眼,就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眼,似乎处在火海之中,毒热交加,她激剧地喘息着,身体却早已麻木。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她整个身体都牢牢被束缚了起来,她剧烈地挣扎着,然而徒劳,嘴里被巨大的布料堵住了唇舌,想要说话却一声都发不出,只能发出不同节奏的呜呜声。   “魔君大人,人已抓获。”   珈蓝骤然一悸,原本急暴抽动着的四肢瞬间停滞,她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眼珠子都快从里面跳了出来。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   魔君大人。   整个世界能被称为一具魔君大人的——也就只有他了。   珈蓝惶恐不已,想要逃离此地的心思剧烈翻腾着,可不等她做出任何行动,面前的布袋陡然被掀开。   习惯了长久的黑,突如其来的夜明珠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可当她看清高位置上坐的人是谁?   急遽跳动的一颗心瞬间坠入冰窖。   魔榻上半寐的商循真轻轻地掀开了眼皮子,此刻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双手环胸,偌大的紫檀木椅似乎都快容不下他,他单脚搭在长椅之上,模样英俊却危险。   “顾娇娇,好久不见了。”   明明商循真说话的语气清淡无比,珈蓝却觉得在这瞬间气压骤深升,紫色的魔气环绕着她的脖颈处,一寸一寸地收紧。   珈蓝脸上青筋暴起。   商循真却没有松手的迹象:“本君说过,按本君说的做你便能落个好下场,岂料你居然摆了本君一道,在你的肉身里面安置了一枚驱魔丹,顾娇娇,你可真是好样的。”   珈蓝彻底绝望了,看着陌生容貌的商循真,她知道眼前人就是那个曾经同她交换身体的魔物。   没想到这天下这么大刺激,居然又被他捉住了。   珈蓝泪流满面。   商循真却像玩笑一般,邪邪一笑:“呵,你哭什么,你害本君魔脉受损,本君现在不过是掐掐你的脖子而已。”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什么叫本君想怎么样?这四海八荒本君是最吃不得亏的人。”商循真现在已经找到自己原本的身体,“真当本君稀罕你的身体吗?本想等本君找到自己的身体后,就将你的身体还给你,本君煞费苦心,怎料你却不领情呢?”   珈蓝死死地咬着牙,能呼入到体内的气流越来越少。   看她快要死去,商循真觉得这样实在有些意思,但他想到眼前这个普通的凡人居然能一路跑到天上,他停手,魔环不再收紧。   商循真看着松了一口气的珈蓝,肆意地笑着:“你就是靠这个女子上了天?”   什么女子……   珈蓝回头,这才发现在她的身后正是昏迷了的凌瑶仙子。   “可你既然已经上了天,为何还要下来呢……”   听了他的话,珈蓝恨得牙痒痒。   本以为下凡可以躲一躲真相,没想到她和凌瑶仙子竟然被这魔头抓住。   正当珈蓝思索自己该有何种理由逃脱时,身后的凌瑶仙子慢慢睁开了眼。   凌瑶仙子猛然一惊。   眼前的年轻男子居然给她这般熟悉之感,凌瑶仙子迅速回忆,这才发现眼前人的衣着发饰竟然和千万年前神魔大战的那个魔头一模一样!   不可能!   那个魔头已经被龙君大人给镇压了。   看凌瑶仙子抬头,商循真眉梢微挑,他把弄着自己弯曲了的黑色魔甲,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凌瑶仙子确定了他的身份。   “天上的凌瑶仙子居然也会来我魔都做客,紫境城真是蓬荜生辉。”   凌瑶仙子眼眸微眯:“你居然还活着?”   商循真诡异地笑着,咬牙切齿:“自然,托你们龙君的福,本君休养了这么久才好。”   见凌瑶仙子和商循真竟然认识,珈蓝长长的睫毛闪烁不已。   凌瑶仙子这才想起珈蓝来,二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平白无故的;上次在龙君大人的宫殿之中,她就听说凡间的魔族有了复兴的苗头,不想这次就让她正面遇见。   凌瑶仙子警惕地看向眼前的商循真:“是你把我们拐过来的?!”   商循真魔化了的面庞显出紫色的魔纹,他本就俊朗,这些纹路将他的面骨刻画得异常妖冶,奇异而又瑰丽:“本想抓她,岂料凌瑶仙子也来了。”   听他开玩笑一般的话语,凌瑶仙子的眉头越蹙越紧,她立刻走到珈蓝面前,伸手护住了珈蓝,这时才发现魔环不知何时再次收紧。   魔气环绕之下,珈蓝的脸早就憋到红紫。   凌瑶仙子抬手,灿白色的仙术击中珈蓝脖颈处的魔环。   商循真却并不介意,他从高高的魔榻上走下,停留在顾皎皎的面前。   看着目有求饶之态度顾皎皎,忽而一把掐住顾皎皎的下颌。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的顾皎皎被迫抬头,她双眼通红,死死的瞪着商循真。   凌瑶仙子的回击犹如暴风骤雨“不许伤害我的女儿!”   可惜对商循真并没有伤害。   背部突然伸出两张巨大的魔族翅膀,商循真被牢牢地包裹在其中。   他依旧安然无恙。   “你说她是你的女儿?”   看着一直护着珈蓝的凌瑶仙子,商循真冷冷瞟过濒死的珈蓝一眼,黑色的利甲嵌在珈蓝的皮肤上,沁出了血。   偏生他笑得邪祟阴森:“天上仙人竟还如此蠢笨,你连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居然都分不清。” 第57章   凌瑶仙子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不明白商循真的意思。许久后,凌瑶仙子攥法器的手微微一动。   她看向眼前的珈蓝,又看向商循真。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商循真玩弄着他的指甲, 丝毫不在意变长或变短的指甲随时可穿透珈蓝的下颌,像是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他正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凌瑶仙子手中的剑贴上他的脖颈, 他这才想起回答凌瑶仙子的话。他看向凌瑶仙子, 一字一句,笑意分明。   “我的意思是, 她并不是你的女儿。”   珈蓝害怕至极, 她的下颌骨被商循真死死地攥住,想要说话, 嘴巴却丝毫未不能动。   她只能惊恐地看着商循真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凌瑶仙子。   商循真多说一句, 她的心就凉上几分。   完了, 全完了。   她本来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凌瑶仙子,可现在凌瑶仙子知道她并不是她要找的女儿。   珈蓝的心荒芜一片。   商循真却开心地笑了:“你知道她在凡间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你的女儿的吗?”   凌瑶仙子的嗓子眼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除了微弱的气流可以穿过, 她张开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商循真松开了控制珈蓝的手。   珈蓝下颌骨流出来的血染上了他的指甲,商循真厌烦地将珈蓝甩了出去。   这才取出一面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上的血。   “她在凡间夺了你女儿的宗主千金的身份, 让你女儿成为她身边最低贱的仆从,还委托我用魔气侵染她的身体。这个女人……可是想要你女儿的命呢。”   商循真的声线悠扬。   所以他说天上的神仙都不太聪明, 找女儿找了这么久, 推心置腹地对一个假女儿这么久, 可真好笑。   珈蓝的头方才撞上了紫色的魔柱,额头之上, 血流汩汩,再加上下颌骨穿透般的刺伤,现在的她悲惨至极。   可凌瑶仙子对上珈蓝的脸时,丝毫不见往日的怜惜。   她看向珈蓝,明湛的瞳目此刻寒冷到快要结出千年不化的冰来:“我女儿究竟在哪里?!”   因为疼痛,珈蓝的眉头皱成一团,听到凌瑶仙子的逼问,珈蓝死死地咬着唇。   仙界的术法对她而言犹如刮骨的刀。   此刻一刀一刀划向她的肌肤。   盛怒之下,凌瑶仙子的面孔闪着异样的光,珈蓝心中“咯噔”一声,难道凌瑶仙子也被这个魔头控制住了吗?!   她极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刀割的仙术,可挣扎无效,剔骨的疼痛让最后她狠意丛生。   为什么所有人都急着寻找音音!   她不好吗?明明她也可以扮演一个完美的女儿!   珈蓝眼中的光彻底暗淡,下定决心,竟还笑出声来:“她死了。”   “什么?”   凌瑶仙子的表情有些痛苦。   可珈蓝却愈发畅快:“她早就死了,知道是怎么死的吗,是你在凡间的大徒弟顾叙之,他飞升的时候,一剑穿透了她的心脏,挖出了她的心脉。”   凌瑶仙子的瞳孔瞬间扩大。   珈蓝却丝毫不放过:“死的可真凄惨啊,她那么喜欢顾叙之,最后为了顾叙之还炼出了往生丹,谁想会死在最爱之人的剑下。而你知道顾叙之到底是谁吗,想必那日你在天上也听到了吧,顾叙之就是叙清。仙界第一人的叙清,为了渡劫,杀死了你凡间的女儿。冲虚山的雪千年不化,该有多冷啊。”   珈蓝的声线早已变得嘶吼难听起来,可她却大笑不已。   是的,你的女儿已经死了!   真是活该啊!   哈哈哈!   凌瑶仙子发出痛苦的长鸣,那双清冷的双目早已变得赤红。   而珈蓝的身体瞬间被灵气浇灌,七窍流血的剧痛之下,早就不堪重负的她彻底昏死了过去,只留下商循真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幅场景。   仙族可真可笑。   只认一个名字,只相信一个名字,若不是她的女儿,天下苍生都只是陪衬。   这就是所谓的仙族吗?   叙清轻蔑地看着地上睡着的珈蓝,张嘴随意唤来一个人名,一直在外面的魔侍就立刻进来。   “这人交给刑罚司,好好查查她占用了哪位魔人的身体,若查到了,就交由他的家眷;如果查不到……这具身体就去烧了吧。”   叙清下命令的时候,凌瑶仙子一直一言不发。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叙清才看向眼前目色赤红的凌瑶仙子,话音温柔,却格外具有诱惑性。   “你就不恨吗?”   “恨。”凌瑶仙子的眼中藏匿着危险。   商循真轻笑一声:“那你就该去报仇。”   凌瑶仙子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迟疑:“报仇?”   “自然要报仇,你没听她说吗?你的女儿是被顾叙之一剑杀害的,真是巧啊,顾叙之原来就是叙清。”   商循真咋舌,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但、这可就太好了。   他继续诱惑着,声线好似靡靡诱音,轻易就将凌瑶仙子心中最阴暗的那部分剖析出来。愤怒的烈火争先恐后地流淌而出,凌瑶仙子体内似乎有一股邪恶的气逼的她双目赤红,前路渐渐变得迷茫,而报仇两个字却愈发峥嵘。   很快,目中血意消失。   她看向商循真的眼神狠戾:“那我,该如何报仇。”   -   洛繁音莫名其妙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她摸了摸胳膊,奇怪,这天也并不冷啊。   可她很快就无暇思考这些。   现在他们已经成功地到达中三界,和第一次仙魔大战魔族主动侵犯不同,这次他们仙妖两族大军压境,无数仙人和妖族就像潮水一般飞速靠近着魔族占据的紫镜城。   刚刚还明朗的天瞬间变得暗沉,像有经年不散的黄沙迷了天。   两族人士小心谨慎。   他们已经踏步紫镜城的边缘,还没有到紫镜城的中心天就暗成这样,那紫镜城的正中心又会变成怎样?   “是否还有魔军别的讯息?”   不知为何,说话的仙人心有戚戚。   整个魔都像一个神秘的黑团。   而他们现在倾尽两族之力,就是要剿灭这个黑团。   目前,他们已知魔都除了神秘的魔君之外,还有十三魔将,这十三人都已前前后后露过面,实力不俗,再加上新一任的未知魔君,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叙清一言不发,从踏入中三界开始,他就不断地用神识探寻千里外的紫镜城,却屡屡被强悍的魔气逼退。   叙清面色冷凝。   看着失去血色的指尖,这样的魔气居然不输第一次仙魔大战。而想看到这座都城里面的情况如何,就必须攻破紫镜城的防御法阵。   可叙清却并未说什么。   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战争开始就不能说暂停,现在的他又怎能轻易言语,扰乱军心。   只是在他们正式开始前,还需要别的力量,比如——   还在上三界的一众魔仙。   这群魔仙远比第一次大战中死去的魔族更为谨慎狡猾,否则也不会在大战局势变化之际,瞬间投靠仙族。后来大战胜利,这群魔仙成了仅剩的几位魔物,畏畏缩缩地面对仙妖两族的排斥,但因为龙君大人的一句话,他们并未赶走这群魔仙。   叙清传音器轻动,一个命令无声地传送过去。   与此同时,天上的魔仙罕见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面前放着小山堆状的黑石金锁,每一块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被他们擦拭了无数遍,似乎简单却反复重复的擦拭动作就能平定他们的心绪。   可实际上,他们彼此的心都不静。   是啊,第二次仙魔大战爆发。   见过第一次仙魔大战的血泪,他们这群身份异样的人又怎么会再次站在战场。   可是,一位老魔仙怀袖传了一声滴答异响。   自从买回手里就只是摆设的传音器第一次有了新的信息。   年轻魔仙兴奋地看了过去。   老者放下手中的巾子,将传音器上面的字迹认真纳入眼中,很快,他的死气愈发浓郁,温善瞬间散去,如同一棵枯木。   “桑爷爷,怎么了?”   老者摇摇头,攥着黑石金锁的手却愈发紧致。   在三十七个的魔仙的面前,他下了成为魔仙后的第一个命令。   -   巨大的防御法阵将仙妖两族牢牢地笼罩起来,这个阵法不仅具有防御功能,还有防匿的作用,任何魔物的气息探索过来,都并不会发现什么。   而叙清他们在等到派出暗探给予他们准确信息之前,都会在此地安营扎寨。   洛繁音和孙郸望在这个空档里居然罕见地捡起了旧本事。   二人一人面前放着十个丹鼎,都是天上难得的仙鼎,此刻二十个丹鼎正在忙碌地燃烧着,数不尽的天灵地宝按照准确的顺序准时投放了进去,转头又出来数百枚滋养灵气的丹药。   炼丹之事天上有不少仙人都会,但如同洛繁音和孙郸望这样行云流水的寥寥无几,再者他们可不像洛繁音和孙郸望这样,平时有收集药草的机会。   不夸张的说,他们几乎人人都和洛繁音交易过灵草。   但没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多。   说来也好笑,只有洛繁音自己知道。   她之前购买这些只是为了制作各种各样的养颜护肤丹,没想到如今还有别的用处。   远远坐着的仙人看呆了。   繁音仙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众?   以往只是容貌优异了些,现在整个人炼丹的动作和姿态优美万分,丹火明明笼罩在繁音仙子的脸上,却好似在他们心中都燃着了另外一把火焰。   “不过他们的丹药确实炼制得不错,要不我们去换些来?”   “……好。”   可惜这群仙人们已经来迟了,这些丹药洛繁音他们都从妖族进行了交换,妖仙头头高兴至极,光他一个人就拥有了一瓶可以补充妖力的丹药,更别提他们妖族,几乎人手都有十粒。   那些牛气哄哄的神仙们都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呢!   繁音仙子果然爽快。   而且还很照顾他们娘家人~   对的,妖仙头头已经把洛繁音对他们的好归类于爱屋及乌。   还是他们聪明,抱了个好大腿啊,提前就选好跟着龙君大人走。所以哪怕龙君大人现在没有亲自参加仙魔大战,龙君夫人就已经这么偏向他们了。   妖仙头头美滋滋,却也没有忘恩,特意找了几个可以使用火系法术的妖仙。   专门送去给洛繁音看火。   如此一来,洛繁音的速度就更高了。   最后两日,那群仙人们才凭借昂贵的价格,每人购得了两粒的补灵丹。   而洛繁音和孙郸望也不再有空炼丹交易。   因为叙清得了消息。   宣布次日破晓之际,正式出击魔族。 第58章   次日天明, 东方破晓,空气中笼罩着薄薄的一层雾气,按照得来的密谍消息, 全体仙妖一共被分为十三支队伍,其中七支队伍以仙族为领袖, 剩下来六支则以妖族为领袖。   而且为了公平, 妖族和仙族早就掺在了一起。   这也让队伍的样子变得诡异。   不同以往着着飘逸的长衫, 今日的仙人们穿着软甲, 而妖族则更为谨慎,坚硬的盔甲加武器, 甚至有不少妖仙已经露出自己的原型, 难免有些可怖或者恶心。但看到叙仙人们嫌弃的眼神,妖仙们反而不怕, 亮着武器朝他们呲牙。   而洛繁音恰好和孙郸望分在了一起, 他们队伍是十三支队伍里最复杂的一支队伍。   因为同他们在一支队伍的除了仙族, 妖族。   还有昨夜刚下凡的魔仙们。   魔仙们以一位看上去古稀年纪的魔仙领头,余下的三十七位魔仙排在后面。   洛繁音认识他们, 正是当初和她进行黑石金锁交易的魔仙, 没想到这次大战他们也会下场,这样复杂的一支队伍,领队自然不能是旁人, 恰巧就是叙清。   妖仙头头看着他们的龙君夫人被分到了叙清的那个队伍,顿时不高兴起来。   可惜也没办法。   他在妖界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横行不到叙清的头上。   只是他在出发前偷偷扯了扯洛繁音腰间挂着的鞭子:“繁音仙子, 如果你感觉和叙清仙人在一起不舒服, 就立刻到我的队伍里来。”   “好。”妖仙头头一番好意, 洛繁音自然点头应下。   只是此次出征大败魔族才是第一要事,她想叙清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她。   语罢, 洛繁音看向队伍最前端的叙清。   她只能看到叙清一半的面庞,清润如玉,面上的神色却并不明朗。   等所有人检查完毕,叙清将保护阵法从里面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十三支队伍的神仙迅速出发。   他们需要在日出之前,就进攻到紫镜城的城下。   全体神仙斗志昂扬,举起各自法器的时候,俊美或者妖化的脸上都带着飞扬的激-情。   “杀杀杀!”   妖仙头头抡着大锤,这一瞬间,巨虎的霸气全数释放,几声虎吼激励了在场的每一位妖族人士。   “杀杀杀!”   飞速涌来的磅礴仙气和妖气自然被紫镜城里的魔物感知到。   可他们丝毫无所畏惧。   千万年的等待就等着今日一战,没想到不是他们魔族先出手,而是这群不知死活、道貌岸然的仙族先打下来了。仙气和妖气越是强劲,他们体内沸腾的魔气越是发出激烈的共鸣。   为首的十三魔将拱手,请求出战。   魔榻之上,商循真脸上的魔纹汹涌澎湃。   魔君兴然下令。   “十三魔将听令!”   “末将在!”   “本君现派你们出战!所遇仙族,妖族,一个不留!全数诛灭!”   “魔将听令!”   被派遣出来的十三名魔教带领数千魔族迎战,所有的魔物都在此刻欢呼,没有什么比斩杀一个神仙更让他们振奋的了!   白就要被黑染透,仙就要臣服于魔!   有了魔君大人的命令,积攒了千年的怨气与暴戾让这群魔物身上的魔气不断提升,等到他们和仙族人马相遇时,魔气已经到达了可怕的程度。   每一个魔物的周身都萦绕着紫到发黑的魔气。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仙族和妖族都感知到,恐怕此次大战的结果并不会如他们所愿。   可是,那又怎样?   妖族勇士奋勇不缩。   他们与天地共生,与山河同岁,势必要将所有魔族再次消灭!   两军交锋只在刹那间,无数的法术和魔气碰撞,无数的灵宝与魔族的利膀相击,眨眼间,地崩山摧,有人灵气衰竭之际被魔物的利爪穿透了胸膛,也有魔物被妖兽撕咬,魔族特有色红紫色鲜血喷溅到四周,染透了那一片土地。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生命的流逝。   亦或是白衣染血扑地不起,亦或是紫红色的血花到处绽放。   可仙族死了就死了,魔族却不死不休,倒下了一个,还有十个,哪怕缺胳膊断腿,只要那颗心还活着,就依旧能战斗。   局势渐渐发生了变化。   仙族懒怠已久,魔族的一次集体冲击就将下面吓到快要腿软。   两位白莲花仙子这次也集体出动了,无数的飞莲刀从她们的掌心划过,精准地刺破每一个魔族的心脏。   可渐渐的,她们气血不足。   只一个喘息的功夫,其中一位白莲花仙子猛地一下,被人剧烈地往前推去,而迎面而来的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魔物,被推的白莲花仙子躲闪不及。   胳膊立刻被魔物撕裂下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身上的软甲,看着魔物猩红的双眼以及长到发颤的利爪近在眼前,白莲花仙人大脑瞬间空白一片。   “小心!”   洛繁音的声音响起,白莲花仙人只见一条血色长鞭从她面前划过。   冲击而上的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瞬,白莲花仙子被洛繁音拉到身后,她愣愣地看着身前的黑色身影,第一次发觉原来黑也是这般的耀眼。   洛繁音回头就见她还在出神,皱了皱眉,随即立刻扯出一面白色的绷带,还甩给了她一瓶丹药:“快缠住止血,瓶子里面的是回灵丹,赶快吃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   白莲花仙人却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她只短暂地愣了愣,最后立刻接过绷带和丹药。   洛繁音并没有一直护在她身边,见她有了喘息的时间就立刻带着鞭子打到了别处。   而这位白莲花则看向不远处另外一位正在飞速斩杀魔物的同伴好友,后背的推搡感知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散。   原来友情是这么廉价。   她苦笑一声。   她低下头,死死地攥紧那瓶丹药,又重新展开了战斗。   与狼狈不堪的仙族形成剧烈反差的,则是那些早已化为原型的妖族。他们本就英勇善斗,在天上的这些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人打架,起初还只是自己打,到了后来他们主动追寻龙君大人,就被迫成为了龙君大人的妖仙沙包。   历练了千万年,早就不是第一次仙魔大战中的妖族了。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打到了最前面。   每个妖族人士都彪悍至极。   “全体妖族听令!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魔物!”妖仙头头的巨槌敲响,发出惊天地一般的雷鸣之声,只见紫色的雷电不断袭击冲击而来的魔物,刹那间就倒下了一片。   就这样,在魔族开路,仙族垫后的奇特队形下,他们渐渐打到了紫镜城城下。   四周寂静到可怕。   “停。”叙清蹙眉。   在叙清的命令下,他们暂时停下了脚步。   这才发现这座城池如此之高。   自从商循真接手了紫镜城以后,这座城池就被他修建的像一方密不可破的铁筒,而每座城塔之上,都站着一名魔将。   只远远地看着他们,甚至直接暴露在敌人的眼中。他们依旧自信至极,紫黑色的魔气不断地从他们掌心飞去,半空之中,一个巨大的黑球不断翻滚着,等它凝结成一个可怕的大小,就瞬间砸向城池之下的仙妖大军。   这是何等震撼的魔气!   魔浪翻滚,连空气都被挤压到变形。   叙清冷着一张脸,手中立刻结印。   他的指节遒劲有力,无数的繁杂的结印动作之下,一只巨大的黑白异兽出现在半空之中,四足无爪。   有认识的人立刻疯狂道:“这是上古混沌!叙清仙人召唤了上古混沌!”   洛繁音立刻看了过去,果然现在天上有一只不同寻常的古兽,她曾经在上古遗传下来的石刻里曾经见过这种巨兽,名为混沌。   与这种巨兽样貌一同出名的,还有它的脾性。   善恶不分,是非颠倒。   但不可否认的是,混沌具有极为强悍的原始之力。   强悍到——   足以击破这个巨大到可以瞬间侵灭所有人的魔球!   所有的攻击与防御都在弹指间,等众人反应过来,叙清召唤了这只巨兽就已经瞬间吞下这枚魔球,只剩下气浪滔天。   十三魔将的脸上出现了难以言状的惊惧。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能够瞬间抵抗下他们十三人的魔气合击?!   他们是第一次仙魔大战之后被魔君大人新扶上来的魔将。   能从万万人里面脱颖而出,成为十三个魔将,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强悍之处,而他们十三人的融合之术更是可以撼天动地。   靠着这一手融合术,他们只花了三日就将整个下三界打穿,并且迅速占据了中三界。   没想到今日一出手,就在这个男人面前吃了亏。   他们看向叙清。   无数尸体和血水堆积的战场之下,他的白衣依旧洁净,双眼冰凛,可怕到他们竟然丝毫不能看破他的实力!   天空之中吞噬了巨大魔球的混沌发出剧烈的嘶吼。   响声震天动地,似乎是在发起进攻的号角,刹那间,这头召唤出来的异兽再次吞咽了数以千计的魔物。   眼看着混沌朝他们奔行而来,十三魔将的眼眸中才闪露出几分畏惧的光芒。   可很快,这一击被人翩然拦下。   一声傲然狂笑响彻在整个战场。   看清来人面孔,叙清的眉头瞬间蹙起。   是他!   商循真已然挡下眼前的上古混沌,被巨大黑色-魔族翅膀带起的他,笑到诡谲。   “古之混沌有七窍,日凿一窍,七日则死①。今日我倒要看看,我凿了你剩下的两窍,你是否还有命活?!” 第59章   而此时, 万万丈高之上的灵密空间。   赤黑色的巨龙正死死裹挟着一枚坚硬坚硬且巨大的金蛋,象是一条黑色的巨蟒想要吞食猎物。   金蛋被挤压到四肢百骸都要失去能动的机会。   明明只是一个蛋,可他的挣扎和痛苦溢满了眼底, 他忙不迭地叫苦求饶:“是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 我应该带你一起走的。你现在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休养, 等我修养好了, 我便带着你一同离开可好?!”   衡昭龙骨动得愈发紧致。   他不在意金蛋的求饶, 也不在意金蛋之前下意识地威胁。   作为一条龙,他不是傻子, 早已觉察到金蛋此刻的虚弱。   对付金蛋这枚蛋, 或者金蛋背后的这个人,全然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考虑, 因为他就是个疯子, 疯到在他镇压了所有魔物之后, 又将那个棘手无比的魔君头子再次复活。   “商循真是你复活的。”   “你怎么?!”知道的!   金蛋深吸一口气,他诧异地看向眼前的巨龙。   第一次, 他感觉到了失控的感觉。   衡昭早就通过可望千里的龙目看清中三界胶着的战局, 叙清是一只混沌他并不好奇,但商循真的话停留在他的耳边,   “你让我镇压魔族却又复活魔族, 这个大陆的全部生灵,不过都是你手里的玩物。”   他早在金蛋昏迷不醒的时候翻阅过这个空间里的所有文书, 一个蛋却有记日记的行为, 极为好笑。   也正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以后, 他才知道眼前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它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蛋。   同他一样, 因为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只不过他运气好些,成为了能够主宰这个世界的天道,他便彻底放肆起来。   原本仙魔妖三族祥和,各自占据了自己的空间,可他偏偏见不得安宁,挑起一场又一场的争端,千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便是他扶持的商循真;可胜利的天平偏向了魔族以后,却又自诩正义,强制让他镇压魔族。   “两次仙魔大战都是你挑起的,所谓天道,你何曾能做到公平公正。”   甚至连那块姻缘石也是。   为了玩乐,他随意匹配仙界和妖界的人。   仙界的闾卯仙人要匹配妖族的绿雀仙子,仙界第一人叙清要匹配仙界人人都暗地里瞧不起的黑莲花洛繁音。   想起纠缠自己许久的心事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金蛋。   这一刻衡昭极为平静的表情之下,是剧烈涌动着的怒意。   真是可笑,自己被他玩弄到现在。   那枚金蛋却尖利地嘶叫着,他不断地求饶,想要求衡昭放过他。   “怎么会放过你……”   衡昭站在万丈高空中,巨大的龙身不断释放着澎湃的龙气,裂纹出现在金蛋的身上,破碎的前一刻,金蛋还在呼号诡辩。   可是已经晚了。   这枚可笑的金蛋,已经被衡昭彻底摧毁。   罪魁祸首消失,他的心湖却并不轻松。   他的龙目远远地看向紫镜城里的情景。   紫色的光芒疯狂向地面奔涌,而白色的灵气不断冲击紫色的魔气。   二者对抗不休,却没有一人畏缩离开。   龙目轻敛。   很难得。   仙妖两族能够齐心共守。   -   紫镜城里打得天昏地暗。   纯白的仙气融合了紫色的魔气在紫镜城的上空不断翻转着,仙中和妖中巨擘早已和十三魔将打得有来有回。这是生死之战,双方出手即快,快到各自几乎都快要无法反应过来;他们早已无法抽出心里关注叙清和商循真之间的战斗。   自叙清召唤上古神兽混沌起,他的灵气就在飞速地消失着,力量的漩涡逐渐变大,混沌之力在叙清的身体里炸开,这一瞬间叙清身上斑驳的黑与白撕裂了他凌然的风骨,清冷倨傲,荡然无存,眼下的他比商循真更为诡谲。   商循真振翅一笑:“原本以为你只能召唤上古神兽,没想到你居然就是上古神兽。”   商循真丝毫不怕,反而他的眼里兴味四起。   紫色的魔纹从他的眼尾炸裂开来,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处,黑色的翅膀轻轻一动,便是万千仙族难以抵挡的魔风。   他是上古神兽又如何?   作为魔神,他的魔魂永不可灭,在这世间唯一能够镇压他的也只有那只巨龙。   只可惜那只巨龙今日并未出现。   战斗的第一个照面,商循真被混沌之力击退,可他却再次上去,丝毫不惧:“我又怎会怕你?混沌虽强,但你现在已经不是巅峰时期的你!”   巨大的黑白混沌和紫红色的魔物纠缠在一起,天地动荡。   叙清一言不发,他的表情却狰狞至极。   商循真一个贴身,尖利的指甲穿透混沌的尾骨:“怎么如此疲弱?!第一次仙魔大战,你便失了四窍,现在的你只剩两窍,又如何同我这天地已经不死不灭的魔争斗?!”   商循真发出狂傲地恶笑:“这世间没人能敌我,也没有仙能敌我!”   在他的猛烈攻击下,巨兽混沌一退再退,正在和魔族缠斗的洛繁音眉头紧皱。   不好!   叙清仙人居然隐隐有败退之下。   这番场景不仅洛繁音看见了,在场的所有仙族和妖族都纳入眼底。   甚至商循真说的话,也被众人清楚地听到。   他们出行之前根本没想到第二次仙魔大战的魔君居然还是商循真,他的灵魂异常强大,强大到可以抵挡龙君大人千万年的压制,没想到再出手时依旧是巅峰。   “妈了个巴子,你们躲什么躲?!”   紫色雷电从妖仙头头的巨锤里面不断滋生,他全身的老虎肌肉都鼓胀而起,看着激昂的战斗中有人居然想要临阵脱逃,妖仙头头气愤不已,“逃啊,你们要逃便!少一个人就少了一份抵挡魔族的力量,你以为你真能逃得掉吗?今日我们若大败,魔族必定荡平上三界,血溅每位仙人!这场战斗只有你死我活,从来没有苟且偷生!”   纵使叙清敌不过魔君商循真,他们全体仙妖两族,也要倾尽全力抵挡魔族攻击。   看着叛逃之人,所有仙人和妖仙的面目变得冷凝无比。   这是生死之战。   只有前进没有后退!   如果能抵挡魔族,他们还有生还的希望,如果没有,他们便会被魔族撕裂摧毁。   不能逃!   也不能退缩!   狂风怒吼,紫电飘摇。   众人再次投入到了激烈的战斗。   洛繁音手中的长鞭红到滴血,今日死在她长鞭之下的魔族足足有三百七十二只。   可她丝毫未惧。   逆袭黑衣早就不辨颜色,濡湿了紫黑色的血,她的指尖探向右侧的储物袋,明湛的眼眸微微眯起,骤然间,她身上的一袭黑衣被月白色冰蚕丝发衣替代。   孙郸望手中的丹鼎砸向一个又一个魔物,只轻轻一碰就让那些魔物头顶开瓢。   等他看洛繁音换了这身法衣还向上奔去,孙郸望的动作一顿,瞬间才意识到了什么,严肃地大吼道:“音音!你这是做甚?!”   洛繁音牙关紧咬。   叙清和商循真正在焦灼着,如今能够抵挡十三魔将的神仙和魔族愈发失力,如若再不解决这些魔将,他们这些背靠叙清仙人的仙人和妖仙都会被十三魔将给撕碎。   没有多余念头的洛繁音立刻冲了上去。   "音音!"孙郸望心头一跳。   只见地下战场中的月白色身影早就和魔将之一纠缠到一起,洛繁音手中长鞭每一次舞动都带着魔物魔气的爆裂,被她救助的仙人愣怔一瞬,不等他开口言谢,洛繁音留下一瓶药丸就再次纠斗下去。   仙气几乎消散为零的仙人咬紧牙关。   他瞪着面前的魔物,狠狠地将这一整瓶回灵丹都吞咽了下去。   天上最弱小的花瓶仙子现在都能勇敢站出来,他还有何不能战?!   来呀,不过就是魔物而已!   这群邪恶之物想要肆意摧毁,今日便看看是他们仙界的灵气充裕,还是这些魔君技高一筹。   同生死,共患难!   他们两族便是倾尽自己的性命,也要将这群魔族葬身于此!   高空之下伤亡惨重,高空之上,上古异兽混沌和魔族之间打得威压四起。   双方更是将各自的力量全数释放,决然地拼斗在一起,两道高大的身影不断碰撞交错,令人心惊胆战的灵气和魔气正在疯狂地碰撞着,气波动荡,足以撕裂空气。   商循真却桀骜地笑着:“你们仙族早就被天道抛弃!天道将无上力量赠于我等魔族,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够替代你们,占据着大好山河!”   所以,一切都摧毁吧。   这世间秩序就该重组,魔族就该光明正大地走上天边。   商循真的眼里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的一双黑色翅膀不断延长,遮天蔽日,带着一股仿佛能将所有人吞噬的力道,迅速奔涌向向气力尽失的混沌巨兽。   突然间,一阵可以击碎天灵盖的巨大声响从上空之中暴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茫然地抬头望去,紫黑色的光芒吞咽了黑白。   混沌巨兽居然被魔君吞噬!   所剩两窍血流不止。   混沌的力量逐渐消失,原本同魔气分庭抗礼的混沌之气疯狂地在紫黑色的翅膀里冲撞,可却徒劳。   黑白之光一点点地熄灭。   叙清的脸色早已苍白,他的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下一刻,他的心脉骤然被一只月白色长剑穿透!   叙清再一次抬头,他愣愣的看向眼前的凌瑶仙人,凌瑶仙人眼中燃烧着复仇般的烈火。   长剑剜转,叙清的心脉也随之而动。   凌瑶仙人凄惨地笑着,不顾商循真的魔气也在侵蚀着她的身体,她的眼里只剩下疯狂。   “痛么,我的女儿死在你剑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痛苦!”   叙清的身体从高空之中坠-落。   可此刻却没有人可以顾及上他。   一旦混沌之力消失,浓烈的魔气就立刻侵占了整个上空,像是噩梦一般,沉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上。   “叙清仙人……死了吗……”   不知哪位仙人发出呓语般的低喃。   下一刻,空中发出剧烈的响动,所有人麻木地抬眼看去,紫镜城的天被魔气笼罩,紫黑色的云层不断交叠,像是要下雨一般。   可上天落下的,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快跑!这火能吞噬人的灵气!”   有人认出这就是第一次仙魔大战中伤害数万仙妖两族人的魔火。   可是已经迟了。   火团铺天盖地奔袭而来,无论是仙族、妖族、还是魔族,都尽数在这场火海中慘绝地呼号着,灵气……尽消。 第60章   时间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天地之间,光明被黑暗吞噬,却又演变成血红色的炎炎炼狱, 大地早已荒芜一片。不知过了多久,薄雾慢慢散开, 暗红色的火焰变得明亮, 却依旧在熊熊燃烧着, 烧干了无数人的血肉, 也慢慢烧毁了万物间的所有生灵。当破晓的阳光照射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之上时,一切都变得死寂起来。   万籁俱寂, 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安静。   天空中的光破开重重魔气, 温暖人心。   可太冷了,彻骨的寒冷。   耳边呼嚎着的风轻易唤起灵魂深处的孤寂与空虚。   洛繁音茫然。   发生了什么?   明明她记得自己正在神魔大战的战场上, 正在和同伴们浴血拼搏……   她的同伴都去哪里了?   都去哪里了?   人呢?   叙清仙人呢, 哦, 她记得叙清仙人和魔君对峙的时候被凌瑶仙子一剑穿透了心脏……   那凌瑶仙子呢?   她的师傅,还有妖仙头头都在何处?   洛繁音神识所在之处疼痛无比。   下一刻, 数不尽的火球如同磅礴大雨一般落下, 沾染分毫就会招致身体的腐烂,她眼见着她认识的那些神仙妖仙一个个都痛不欲生,手臂被火烧为灰烬, 那么多鲜活的人,慢慢从她眼前消失。   洛繁音突然睁眼。   她的胸口异常疼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灼烧起来一般, 随之神识归位, 她的意识变得清醒。   才知道方才只是一场噩梦。   洛繁音心有余悸,心口并不好受。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双-腿却支撑不住全部身体,摇摇欲坠。身上的月白色冰蚕丝早就变得灰扑扑的,可她看不分明,也听不清,几息之后,被封闭的五感才渐渐全部开启。   尤其听觉和嗅觉。   她瞪大了眼!   梦中的火海炼狱出现在眼前!   所有人!   都在承受着烈火的灼烧,痛不欲生!   洛繁音能清楚地听到昔日相识悲惨的哀嚎,连死都不能死的痛快。   而更为惨绝的是,绝大多数的仙人和妖仙已经化为灰烬。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刻的自己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你居然没事?”   平静的声音骤然响起,里面带着数不尽的玩味。   洛繁音麻木地抬起头,商循真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后才从高空之中下来,他站在洛繁音面前,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月白色冰蚕丝法衣上:“你为什么能抵抗本君的魔火……仅仅凭借你穿上这件法衣?”   很快,商循真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眼睛如同刀子一般,想将洛繁音剖析得清清楚楚:“那到底何故,普天之下,就没有能抵抗本君魔火的存在。”   商循真身后的黑色翅膀还没有收回,邪魅的脸上写满了苦恼。不过他的苦恼很快消失,转而出现在他脑海的,是赶尽杀绝的恶意和痛快,只见他一步一步向洛繁音逼近,浓郁的魔气在空气里爆裂开来。   “不过没关系,本君也不想知道了。”   刹那之间,商循真抬起手臂,黑色的指甲宛若最锋利的弯刀,仅一个照面的光景,他就轻易将洛繁音牵制住了。   黑甲搭在洛繁音的脖颈处,尖利而危险。   “繁音仙子!”   妖仙头头一回头,就发现这么危急景象。   “你放开她!”   妖仙头头怒吼着,他宛若一座巨大的火山,他的老虎尾巴早就被火焚烧殆尽,现在半个身子都沉溺于烈火之中,看着商循真这么威胁洛繁音,妖仙头头气红了眼,只恨自己实力不佳,居然被这火拖累到现在!   其实如他这样还在和魔火如何做抗争的妖仙或者神仙寥寥无几,这火温度并不高,可它却具有独特的能力,可以吸收仙妖两族体内的魔气和灵气。   妖族还好一些,妖族和魔族最早同属一源。   仙族简直遭遇灭顶之灾。   只要沾染一分,就会立刻侵袭全身。   一旦两族人体内的仙气彻底被吞噬了,他们就束手无策。   妖仙头头本可以立刻逃窜离开的,他能支撑到现在实属自身妖力雄厚,可以抵抗魔气。   可这也只是抵抗而已。   妖仙头头现在依旧埋怨自己。   第一次仙魔大战,龙君大人为他们倾尽心血,可现在他们连龙君夫人都保护不了!   如果他能强一点,再强一点!   能保护龙君夫人就好了!   “你放开她!”妖仙头头目眦尽裂。   在他的反复嘶吼下,其他的妖仙也恶狠狠地看着商循真。   “呵!”商循真语含讽意,“你们仙族和妖族不是一直势不两立?本君只是捉住了一个仙而已,放心,你们也要死,不过本君要先用她的血为你们洗净轮回的路。”   已经是妖仙之中的翘楚,妖仙头头此刻却恨死了自己的无力。   只见妖仙头头身上的淡黄色光体越来越明显,独属于妖族的妖气在他周围凝结,有些是死去妖族还未散尽的妖气,有些则是苦苦挣扎的妖族主动赠与他的妖气。   这一刻全体妖族都明白了妖仙头头的意思。   借全体妖族之力,自曝!   被挟持的洛繁音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妖仙头头的身形不断变大,原本的妖仙头头就是一座小山一样的猛虎,现在在妖气的吹鼓之下,他雄壮如高山。   洛繁音极为缓慢地眨眨眼。   她只是仰着头,看着天空之中的妖仙头头继续扩大身形。   而他的身后,是无数正在抵御魔火的同伴。   没有大战是不会流血的,无论大战胜利或者失败,总有人为此付出性命。   可能是别人,自然也可能是她。   早在出发之前,洛繁音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她还是来了。   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逃兵。   第一次仙魔大战,别人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她只在胜利之后清扫战场;所以这次,洛繁音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瓶又一瓶的回灵丹被她囫囵吞下,手上的鞭子自从挥舞起就没有停下的时候,整整十八节,魔族的鲜血从长鞭的尽头染红到她的掌心。   最初的畏惧慢慢消失,必胜之心彻底燃烧。   但现在,她束手无策,甚至还被魔君商循真挟持住。   作为仙族人士,她不懂妖族的术法。   可看向周围妖族悲壮的表情,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要……   不要!   全体妖族的妖力继续向妖仙头头汇聚,此刻的妖仙头头迅速膨胀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洛繁音根本无法想象——   如果现在的妖仙头头再多吸收一份妖气,爆裂开来也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不要,不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她,全体妖族也不会选择自曝的方式同归于尽巨兽!   老虎原本精壮的体型被撑到看不分明,现在的他长出了锋利有力的龙角,遒劲粗壮的蛇尾,整个身形更是犹如巨象般雄壮。   热泪盈眶,一种极为酸涩的情绪在她的心里无疯狂交织着。   魔族的火对妖仙而言并不致命!   明明你们可以逃生的!   跑啊!   快跑啊!   痛不欲生,商循真的刀剑同她的脖颈尽在咫尺,甚至她的呼吸再重上几分,她的脖颈就会流出汩汩鲜血。   可洛繁音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疯狂地想要上前拉扯住妖仙头头,吹弹可破的脖颈皮肤骤然被划开,她也不在意。   “走啊!快走!”   洛繁音骨颤肉惊,此刻的她只想阻止妖仙头头。   这瞬间,她神识之中突然爆出一股极为雄厚的气力,不同于仙族独有的纯白灵气,这股气力交织着极致的黑,如同阴阳两境,彼此游走却并不交融。   下一刻,这两股力量穿透了商循真的胸膛。   商循真骇异地收回了利爪,他惊愕地看一下自己胸口的大洞,空到可以穿透他的胸膛,看到背面的景象。   但仔细观察才发现不只有黑白两种神力,更为明显的,是耀眼的金光。   金光!   商循真眉头紧皱。   万物生灵,只有那只龙有这样耀眼的金色光!   不可能!他怎么会过来?!   而等他再抬起头时,比妖仙头头巨兽身形更为高大庄严的,是那只翱翔于天际的巨龙。   “龙君大人!是龙君大人来了!”   即便身上还染着魔火,这群痛苦不堪的妖仙早就忘记身上的疼痛,他们目光追寻着天上的巨龙,宛若最忠诚的信徒。   骄傲了许久的商循真终于变换了脸色,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天上盘旋着的巨龙,第一次大战的时候就是这只龙重伤了他,如果不是他侥幸逃过一劫,当时就会丧失性命。   可他明明得到的消息,这只龙这次并不会插手这场战斗。   怎么会现在再次出现在这里!   龙吟震天动地,可此刻火海沉浮的残存仙族第一次有了感激涕零的心情。   是龙君大人!   他们痴痴地看着天上的巨龙。   火海之中,他们远比妖族产生的痛苦更甚,命悬一线之际,他们也后悔曾经对待龙君大人的态度如此之大,哪怕不如魔族这般亲近,也比最初的疏离与排斥好。   不想居然真地有龙救世!   因为巨龙的出现,原本不断吸收妖气的妖仙头头热泪盈眶。   而洛繁音也心神悸动。   她以为……   这次至死都不能看到龙君大人了。   在巨龙面前的妖仙头头体型就不再显得那么硕大,龙尾一摆,金色的龙气萦绕在妖仙头头的周围,他吸收的妖气尽散回。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对上龙君大人威武的面容,妖仙头头读懂了龙君大人的意思。   转瞬化为矫健而有韧性的猛虎,他一口叼起洛繁音,甩到了身后,立刻带着洛繁音远离了战场。 第61章   洛繁音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战火中心, 此刻她骑着的似乎不是一匹老虎,而是一匹可以日行千里的宝马。看着自己距离龙君和魔君越来越远,洛繁音死死地攥紧了手, 赤黑色的巨龙威武不屈,周围并没有别的妖仙的迹象。   尤其是……蛟龙的身影。   洛繁音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很快, 她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   她就这么走了吗?!   难道龙君大人一个人就可以抵抗魔君!?   觉察出洛繁音犹豫且翻转不息的心思, 妖仙头头解释道:“繁音仙子, 你不必担心咱们的龙君大人,如果说我们之中能有人能和魔君匹敌的, 那就只有我们的龙君大人了。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 我们被魔族打得多惨啊,都是龙君大人出现救世,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还有……繁星仙子, 你扯得我有点疼。”   洛繁音愣了愣, 片刻后她松了松揪紧了的手。   洛繁音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妖仙头头寻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将她放下, 洛繁音见妖怪头头又想往战场奔袭, 也反应过来:“我也去!”   “不可!”妖仙头头立刻阻止道,“刚才龙君大人的意思就是让我将繁音仙子送到安全的区域。”   “怎会,龙君大人分明没说话?”   妖仙头头摇摇头:“龙君大人眼神里的意思就是这样。”   见洛繁音还想跟着, 妖仙头头立刻朝她凶凶地吼叫了一声,声浪太大, 险些把洛繁音的耳膜都给震碎了。   转瞬之间, 妖仙头头再次回来了战场。   洛繁音混混沌沌, 等她清醒了以后,她立刻踏出脚步, 想要紧紧跟着对方,却发现自己被一堵无形的墙死死地堵住了前路。   洛繁音变得焦灼了起来,她看着前面血腥的战场,无论自己从哪个方向进发,都会被这堵墙拦下来。   她抬起头,伸出指尖轻轻地触碰着,淡淡的金光荡漾其间,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涟漪波纹;如果妖仙头头在,必然能认出这是衡昭设下的阵法。   而远远的天空中,金色的巨龙正同她遥遥相望。   眼眸赤金。   饱含着洛繁音读不懂的莫名情绪。   很快,巨龙继续酣战。   璀璨的金光扩散得更大。   “为什么你要替这些人出手?!”   商循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金色的龙光不断腐蚀着他的身体,将他的翅膀融化,可他却露出一个诡谲的笑意:“你不怕此举的后果吗!”   得不到回应,商循真再睁开眼,他紫色的眸子注视着天边的黑龙:“我是天道认可的魔物,我必将主宰这世界!”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癫狂,紫黑色的魔光从他的翅膀缝隙中喷射而出,转头就吞噬了耀眼金光。   他的龙吟繁复震颤,粗壮龙身的每一次翻转都会卷起无边的巨浪,此刻的他才将上古巨兽的真正风采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道,本君现在就是天道。”   飞魔被劈下地,巨龙高高望下去。   竖起的瞳孔燃烧着灿烂的赤光,远比炽阳更灼烈。   很快,黑色的巨龙化为人形,长到腰际的黑发随风飘摇,那双眼眸却依旧金灿,宛若淬了午阳一般,所望之处,众生俯首。   可洛繁音远远地看着那张脸,一颗心迅速地跳到了嗓子眼。   深邃立体的五官,微狭的眼眸,以及那熟悉的嘲讽笑意。   这不就是她的阿昭?!   阿昭……阿昭怎么会是龙君大人?   阿昭明明是一只普通的蛟龙啊。   等等,蛟龙……   龙……   洛繁音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串联。   难怪阿昭去了龙宫以后那般自然,不但能在龙宫之中拥有床榻,还能带着她游赏龙宫。原本她还以为是因为龙君大人看重他的缘故,不想原来龙君大人就是他。   洛繁音的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沙哑。   很快,洛繁音无暇顾及这么多,前方的战况愈发激烈起来。   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衡昭身上。   她静静地看向远处的男人不断和商循真搏斗,明明两人都是人形,却远比兽形更为疯狂。   力道之强劲,仿佛能将整个时空都撕裂。   看到衡昭并没有落于下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因为衡昭的出现,仙魔二族大败魔族。   可洛繁音不免还是揪着心。   而在天空之下,不再有功夫一心二用的商循真松弛了对魔火的控制。   妖族本就顽强,一有喘息的空档,就立刻恢复起来,好在之前他们同洛繁音交换了很多的回灵丹,现在几颗几颗地往下灌,终于比之前的极其虚疲来得体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龙君大人突然变成了这般俊俏的模样,但妖仙头头还是凭借那双清明的金色眼眸认出来了他。   妖仙头头一声怒吼:“龙君大人出现,我们怎能给龙君大人拖后腿!全体妖族,我们杀!”   一时之间,妖族里面不断响起相同的“杀杀杀”的声音。   他们已经死了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剩下来的凶残魔物,就交给他们这些活着的处理!   只要龙君大人能将魔君控制住,他们势必绞尽这片区域的所有魔族!   自然有魔物想要侵袭独自在外的洛繁音。   可就如同洛繁音出不去一样,这些魔物还没有碰到她就被金色的光芒灼为灰烬。   确保自己是安全的,洛繁音面色冷凝。   现在的她被束缚在这个地方,难道她就什么都不做吗?!   洛繁音的大脑飞速地转动着,终于,她取出了储物袋里面的二十方丹鼎。   这些魔物的魂灵异常强大,即便重伤了他们的躯体,他们依旧还有战斗之力。   这么对比下来,所剩寥寥无几的仙妖二族就显得格外惨淡。   洛繁音深吸一口气。   以往只能同时驱动十方丹鼎的她这次同时开火,二十方丹鼎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她的手飞速地动着,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现在更是只见虚影。   一边加速炼丹,她的心湖一边被痛苦填满。   紧张刺激到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她的师傅呢?   洛繁音炼丹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不敢想,也不敢去看这片辽阔的战场。   她怕她的师傅已经……   她的唇舌之间早已干涩无比,吞咽的动作只能咽下空气。   但她没有犹豫,忍下快要涌出眼眶的热泪,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续上了药材。   这一战不知又打了多久……   洛繁音只觉得自己炼丹的手早已麻木,不知天上的商循真念了何种法诀,魔物死而又生,铺天盖地而来。   原本有气力到她这里来拿归灵丹的妖仙和神仙已经精疲力竭,不只他们到达了疲倦的极端,就连洛繁音也如此,归灵丹的药材耗尽之际,她重重地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她终于有勇气去围观这场战斗。   可疲惫至极的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天边金光和魔光四散。   没人知道衡昭正经历着何等的焦灼。   在他和商循真搏杀的同时,之前被他吞噬的那枚金蛋疯狂地在他的心湖扑腾,纵使他再怎么刻意忽略,金蛋的声音也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   【你为何要和他斗?】   【这次仙魔大战他赢了便赢了,又不会主动去挑拨你。】   【你还可以回你的龙宫,继续睡个千万年,不管外面的世界由谁做主……你都已经是天道,何须亲自下手?你就和我一样,找个地方快乐地过安生日子不好吗?】   衡昭的面色冰冷无比,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凶狠。   “你背地里给了魔族多大的好处!”   商循真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第一次仙魔大战。   如若没有这枚金蛋背后的助力,不会变化得这么快。   听他这么说,金蛋安静了几息。   【我承认我稍稍疏忽了些……】   【我不过就是把他放在养魔窟里供他修炼,没想到这次回来迟了……忘记把他带出来了……】   金蛋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同时他知道衡昭没有将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可衡昭的龙气消耗得越多,他安置在衡昭心湖里的残留魂魄就愈发不稳,眼看着又是一个龙气暴击出现,金蛋心惊胆战。   【你现在的心湖乱成这样,我的魂魄都快要烟消云散!】   【不能再打了,你刚刚吸收了我的神力还未及时消化,再这样下去你体内的神力就会控制不住!】   衡昭不管不顾。   又是一个飞身而起,他的眉眼如同剑锋一般寒冷,再出手时,更加强劲的龙气穿过商循真本就受伤的胸膛。   只是这次不同,这是极为纯粹浓郁的龙血精气。   体内龙气失控乱窜,衡昭闷哼一声,身形不稳。   可在所有人的眼里,就是龙君大人突然爆发出一道赤眼灼光,穿透了商循真的胸膛。   商循真的面孔骤然变得扭曲,他低下头,整个身体的中段就是一个偌大的洞。   “你……”   话音未落。   下一刻,顽强不屈的魔魂刹那间消失于天地。   漫天的魔气消散,天空之中竟是火烧云的热烈光景。   然而恶魔虽消失,却留下一片惨烈的地狱,肉眼望去,地面之上还有呼吸声的仙妖寥寥无几。   他们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魔气消散,热泪盈眶,终于,滚烫的泪水从他们的眼角滑落。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战远比第一次仙魔大战更为惨烈,虽然仅耗了一天,但死伤了绝大多数的同伴。   他们强撑着身体,想要同龙君大人下跪致谢,这一刻,每一位残活的神仙都是真心诚意。   可是不等他们跪下,俊美如画的男人再次化为龙形。   巨龙重新翱翔于天,风云四起。   洛繁音终于能从无形的屏障之中出来,她猛地跑到巨龙面前,可是巨龙已经腾飞而起。   “阿昭!”   可是巨龙并未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洛繁音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龙,牙尖咬得死死的,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在她的心湖徜徉。   为什么!   明明魔族已经消灭了,阿昭为何还要化为龙形?   天上的巨龙翻转不息,龙尾追寻龙头,在天空之中画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虚影。   洛繁音的惊悸不安愈发强烈。   很快,她看着面前的情景,心如刀绞。   高空之中,霞蔚云蒸。   可比霞光更为耀眼的,是巨龙身上的黑色鳞片一片片剥落,每一片鳞片的掉落都伴随着一滴暗金色的龙血滴落的场景,宛若下起了一场金色的雨。   雄浑的龙吟之下,残存者转悲为喜,龙血落而万物生。   他们的神明以血祭山河。   送给他们一场,时光回溯。 第62章   龙血祭山河, 这场金雨落下,万物复生。这雨持续了很久,冲刷尽地上乌黑的血迹, 细密的嫩芽从褐色的土壤里慢慢顶土而出。混沌消逝,光芒四起, 一个个洛繁音熟悉的人物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或疑惑, 或惊喜, 他们尝试掌控自己的躯体,随后和周围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活了活了!   我又重新复活了。   是我在做梦吗?一定是梦吧, 那我现在应该喝孟婆汤了, 老子下辈子一定不当癞蛤蟆精了!老子要当青蛙精!   不过为何梦里我还在仙魔大战的战场之上?!   噫惹,这只可恶的青蛙精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黏黏糊糊的, 好恶心!   什么, 他说我复活了?   这是真的吗?你这只可恶的青蛙精快狠狠地掐我一下!   是真他娘的痛啊。   不过太好了, 老子没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复活了的妖仙彼此抱在一起,紧密到任何人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洛繁音却整个人僵住了, 她看着是天上的巨龙, 巨龙的所有鳞片都已经脱落殆尽,此刻的巨龙呈现出一种悲壮的金褐色,金色的是弥漫的龙气, 褐色是独有的精血。   可是巨龙身上的颜色颜色越来越淡,最后竟然慢慢消失于天际。   “阿昭!”   “龙君大人!”   金色的雨骤然而停。   他们再朝天望去, 只见漫天星子闪烁。   -   “准备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龙君大人的龙宫同龙君大人致谢。这次若不是龙君大人及时出现, 你我早就魂飞魄散了。”   即便只有一天, 这次仙魔大战也给全体仙族和妖族人员留下深刻的阴影。   以往傲慢倨傲,且对龙君躲闪不已的神仙第一次集体聚集在龙宫之前, 带上了极重的谢礼,白衣翩翩,仙气飘飘。   被复活的神仙不知当时那场雨的震撼之处,而存活者至今都没从震惊里走出。   那场金色的雨燃烧了龙君大人所有的鳞片。   而原本宛若炼狱的地方瞬间回春。   可惜仙人们还没进去,就被外面的妖仙头头拦了下来,不只妖仙头头,在他的身后还有成千上万的妖仙。   “虎霸仙人,你这是何意,我们要去拜见龙君大人。”被拦下的仙人嘴角微微抽搐。   “龙君大人还在休息,不见客。”妖仙头头果断道。   “我们只是进去道谢一番,何必拦着我们。”仙人还在求着见面。   “如果真心想道谢,怎么就不能再等等,龙君大人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此刻还不见你们。”妖仙头头都已经动了怒,无名的火气在他的眼底爆发,“滚滚滚!都给我滚。等等……”   “怎么,我们能进去了吗?”被妖仙头头这么折辱,仙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妖仙头头嗤笑一声:“人都给我滚,东西都给我留下!”   就这样,仙人们的东西被迫留下。   听到外面这么热闹的情景,龙宫之中的洛繁音的视线还停留在上下铺上的男人脸上,为了方便照顾他,妖仙们特意把衡昭放在了下铺。   如今躺在床上的男人状况并不好。   男人双眸紧闭,不见金色眼眸的锋利寒芒,此刻浓密的睫毛将他的眼睛勾勒出罕见的温和意蕴。可他的面色却极为苍白,原本红润的双唇血色近失,甚至因为干燥而起了细密的薄皮。   看妖仙头头进来。   洛繁音停下为衡昭唇-瓣喂水的动作:“怎么了?”   看道龙君大人被白衣仙子照顾得很好,被仙人们烦到的妖仙头头这才慢慢消融了眼底的怒意:“来了好些仙人,争着吵着要过来同龙君大人致谢,不过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一个个的心眼都多着呢,看着虚弱的龙君大人,不知道还会怎么想。”   洛繁音淡淡地应了一声,清浅的声线在空荡的龙宫之中显得有些悠远和无力。   她已经在这里守了三日。   可眼前的男人却一直不曾睁开眼。   想起三日前衡昭燃烧了自己所有的龙鳞降下一场金色的雨,她的心到现在都是痛着的,犹如刀绞一般。   她知道衡昭为什么会这么做,是为了将那些死去的人死而复生。   然而当衡昭这么做的时候,她却想立刻上去阻拦衡昭。   可无论她怎么大声地呼唤,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一片片赤黑的龙鳞从巨龙的身上脱落。   她身上犹如也感受着切肤之痛。   尚未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恹恹又病态,洛繁音拧了拧手中的巾子,回话的时候,褐色的瞳仁映着寡情的颜色   “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过来打扰他。”   对于未来龙君夫人的话,妖仙头头自然点头一下,甚至他觉得第二次仙魔大战过后,龙君夫人就格外淡定理智。   是龙君夫人第一个冲上前去,将化为人形的龙君大人抱在怀里。   最后也是龙君夫人第一个为龙君大人输入灵气。   当时他还心生阻拦:“繁音仙子,你是仙族,所用的是仙力,同龙君大人的龙力是无法融合的。”   可他话音刚落,就见洛繁音白到透明的指尖有金色光芒丝缕散出,宛若世间最柔和的水,利万物而不争。   繁音仙子体内有龙君大人的龙气!   意识到这一点,妖仙头头就不再阻拦,只是他一直守在龙君大人身旁。   只要繁音仙子需要他,他就立刻提供帮助。   和繁音仙子一样,他一直等待龙君大人醒来。   可是,三日了……   龙君大人还没睁眼。   “音音!龙君大人醒来了么!”来人是孙郸望。   自从第二次仙魔大战被复活以后,孙郸望就日日来龙宫问询,妖仙头头知道他是好人,又是龙君夫人的师父,就许他每日进来看看龙君大人。   见到孙郸望来,洛繁音的表情才稍微有变化,冷淡消失:“还没醒。”   见洛繁音重复着擦拭的动作,丝毫不嫌厌烦的模样,孙郸望想说什么,却又重新忍了回去。   罢了,这个时候就不拿凌瑶仙子的事去烦她了。   看孙郸望欲言又止,反而是旁边的妖仙头头挑了挑眉,立刻热切地迎了上去:“郸望仙人,不知我家那臭小子最近丹药书看的如何?”   孙郸望愣了愣。   想起他家小老虎看丹药书时的困倦模样,实在不好用言语修饰他的“认真”。   “虎威……他极为用功……但炼丹的灵窍未开,恐怕……”   “没事,我们妖仙寿命长得很,才三天不开窍,这还早着呢,慢慢来,不急不急。”   “……”   仙魔大战的时候孙郸望为了救妖仙头头家的小老虎,被魔族的翅膀穿透了胸膛,后来龙君大人将所有人复生,妖仙头头家的小老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孙郸望哭:“孙叔叔,以后你就是我第二个爹,我一定为你好好养老!”   于是妖仙头头家的小老虎就成了孙郸望的干儿子。   孙郸望不想被妖仙头头缠着说炼丹的事,立刻推脱走开。   只是还没走到大殿外,他就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音音,第四批打扫战场的名单里面有你,为师来通知你一下,明天你记得下凡清理战场。”   “好,明日我具体去清扫哪里?”   “这我就不知了,哦,对了,我记得明日-你们的领队是叙清仙人。不行你就问他去,想必他现在也没脸面同咱们的龙君大人比较了……”孙郸望后面的话语声量越来越小,只是自己的嘀咕声并不想让洛繁音听到。   不过这些洛繁音已经不介意了。   她现在只想衡昭能立刻醒来,安然无恙。   她一走,照顾衡昭的事情就交给了妖仙头头,前几日刚去清扫过战场的孙郸望也过来帮忙,洛繁音还算放心。   次日,一支一百人的小队再次站在落仙台。   同第一次仙魔大战一样,这次他们要去收敛魔族遗留下的宝物。   一路追随着叙清的脚步。   等到各自散开的时候,洛繁音的面色依旧平静至极,她的面孔依旧惊艳,可整个人的气质却大为不同,清透的眉眼间仿佛笼着一片暗到晕不开的乌云,潮湿腐朽。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多看叙清一眼。   叙清却一直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意识到洛繁音情绪的寡淡,他的眼眸愈发冰凝。   很快,他动了动削薄的唇-瓣,声线发沉地开口道:“紫镜城深处地势复杂,我陪你。”   其实叙清的面容依旧深邃俊朗,可此刻洛繁音的脑海里只有衡昭那张苍白的脸。   想着立刻完成这里的任务再回龙宫,洛繁音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必,分开收捡得更快。”   “叙清仙人,我先走了。”洛繁音不愿意在这里耽搁时间,按照叙清之前说的方向,她直冲而入。   叙清却久久地看着洛繁音的那道背影。   洛繁音搜寻的速度极快,经历了生死劫,又有之前衡昭赠与她的龙族精血滋养身体和灵魂,再加上第二次仙魔大战她全力以赴,将自己的潜力压榨到极致,如今的她早就不是之前的花瓶黑莲花了。   十个仙人才能搜寻的地方,只需要她一个人。   很快便只剩下最后一片区域,表面上看上去平平无奇,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塔。   洛繁音站在门外,双手推开石门。   却陡然在眼前的情景震惊到目瞪口呆。   原来天上一直寻不到的三十八位魔仙都出现在这里。   只是他们已经不再鲜活。   胸口的紫红色血液早已干涸,看上去已经亡故了有些时日,仔细看去,每个魔仙都扯起嘴角,仰天呈现出最温和的笑意,而他们的身边整齐摆放了无数的黑石金锁,还有——一面谢罪书。   他们本就是魔族出身,却在魔族倾颓之迹转头奔向了仙族,千万年来,他们每每回忆到仙魔大战中魔族的惨败,他们的愧疚就与日俱增。而他们的痛疚更是在洛繁音同他们交换黑石金锁的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第一次仙魔大战,背弃魔族的是他们。   第二次仙魔大战,前去魔族打探消息的密探也是他们。   或许他们是仙族的战士。   却两次成为了魔族的逃兵。   他们再也不能平静面对本心。   龙君大人降下龙血金雨的那一刻,他们知道仙族和妖族都有美好的未来。   而魔族……再也没有什么未来了。   他们愧赧地笑了,随即留下这些擦拭了千万遍的黑石金锁,自戕而亡。   等洛繁音看完这封谢罪书,尘封已久的心脉终于有了再次悸动的迹象。   她说不出是对是错。   也无法站在魔仙的角度批判他们自己的行径。   她只知道,眼前三十八名死去的魔仙以及那一千三百多枚黑石金锁放在一起,很震撼,也很悲壮。   洛繁音心情沉闷地将这座城塔清理干净,一千三百多块的黑石金锁被她再次收入储物袋中,宛若一个轮回。   只是轮回的尽头,这些黑石金所再无交付的人。   而这三十八位魔仙被她运往城外,放在城中只会招致后面进城者的唾弃。   一个偌大的坑,就是这三十八位魔仙的长眠之地。   叙清在洛繁音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   有时他总觉得洛繁音变了,洛繁音变得冷酷无情,同他疏远无比。   可现在他又觉得洛繁音没有。   洛繁音,还是那么的心软。   洛繁音回头,心里的郁结丝毫没有解开的痕迹。   看着叙清出现在身后,她身形微僵,半晌后才道:“叙清仙人怎会在此。”   叙清看着她清冷的面容,并未拆穿她的心软:“东阙宫还有上好的莲花精露,你可拿去。”   洛繁音的声音极为轻飘:“不必了。”   叙清立刻停住了话语。   因为洛繁音又拒绝了他。   实在太为荒谬,自从知道音音就是洛繁音以后,他就如同被未知之物迷住了心魂一般,每次洛繁音拒绝他,他都心生不悦。   甚至修炼之时,忆起洛繁音的身影又会心神俱乱。   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地撕扯着他的心头肉,情劫两个字再次出现在他的心口。   可笑,真是可笑。   因为一场劫难,他伤了爱他的人。   可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如果……如果洛繁音能够原谅他,再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姻缘石之上,他们二人的名字还牢牢刻在上面。   想起姻缘石叙清终于舒了心。   看一下面前倔强的洛繁音,叙清兀自开口:“可是你的莲花精血在你化形后就已经重伤,这瓶莲花晶露虽然不能弥补你失去的那滴精血,也能滋养你的莲花筋骨。”   “我说不用了。”   洛繁音的声音愈发冰冷:“早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过去了,在再者这事也无需叙清仙人的弥补,是我当初眼盲心盲,是我当初一厢情愿。”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叙清面色沉重。   洛繁音继续道:“而且我失去的那滴精血已经从别的地方补足了。”   叙清凝眉:“别的地方?”   洛繁音淡道:“有了龙血,我的莲花筋骨早就养好。”   “龙血……”叙清陷入沉默,想起最近仙界流传的谣言,他眸底的难言讳莫如深,“你同龙君是什么关系?”   洛繁音看不懂他的情绪。   为什么提到阿昭,他的反应这么大?还突然质问她和阿昭之间的关系?   可现在她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猜测叙清心中的所思所想。   至于她和阿昭是什么关系?   洛繁音想起记忆中那张清俊却懒洋洋的面孔,心湖之中好似有波涛翻滚不息,还泛起点点的甜。   “叙清仙人。”攥紧最后一块糖,洛繁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寒凉,“明日辰时,姻缘石上见。” 第63章   洛繁音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叙清仙人, 明日辰时,姻缘石上见。   次日,姻缘石之上, 又是新的一场热闹。   自从第二次仙魔大战之后,每日来到姻缘石前的有缘人就愈发多了起来, 有在第二次仙魔大战中互生情愫, 想要携手共老的, 也有在第二次仙魔大战中看清对方的冷淡绝情, 想要分开的。   只是如今的姻缘石虽脆弱异常。   但想前来抹去双方名字的,依旧都不能成功, 同时, 想要在上面添上新的名字的也很是困难。   “或许天道认为我们之间的考验还没有通过,你且等等我, 此生我只娶你!”   “好, 我等你!”   无数的海誓山盟在姻缘石上发生。   但更多的还是分离。   姻缘石乃上三届的至宝, 传说是天道在将天地分为上三界,中三界, 下三界之后, 就将姻缘石安放在上三界之中,已做神物。   它代表着天道的意志。   天道将天上神仙或妖仙的名字连在一起,不许分开。   次日。   洛繁音在辰时之前来到了姻缘石上。   不想这里人头攒动。   洛繁音目光一紧, 妖仙头头的儿子看到她,立刻朝她跑来, 小老虎分外可爱, 可惜还不能完全化形, 露出了一双稍显圆润的老虎耳朵。   此刻在洛繁音面前抖来抖去的:“繁音姐姐!你也是过来看热闹的吗?!”   看热闹?   看什么热闹?   她不是来看热闹的,她有要事想做。   但洛繁音没有多说。   她不懂小老虎的意思, 索性并未轻易应下。   小老虎却藏不住事情,扯着她的衣袖,吧啦吧啦就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部交代了出来。   “繁音姐姐,现在是天上那对很恩爱的仙人要分开。”   “哪一对?”   “唔……祝鸣仙人不想分开,可是柳卿仙子执意要在石头上去掉她的名字。”   洛繁音沉默半响。   祝鸣仙人和柳卿仙子合婚很早,在洛繁音的记忆里,早到她还没有化形的时候,二人就是天界有名的神仙眷侣。   现在……这一对仙侣也要分开了么。   小老虎催着洛繁音走。   他特别喜欢这个漂亮的神仙姐姐,在打仗的时候他吃了好多神仙姐姐的回灵丹呢!   “繁音姐姐,你过来!我这里有好位置,我们一起在旁边看看!”   小老虎年纪小,爱看热闹,却不想同他这样过来来瞧望的神仙和妖仙都不少。   他们大多有着自己的立场。   “柳卿仙子,你就再给他个机会,为何要同他和绝契,你们二人都已经携手度过了千万年,没有比你们更匹配的仙侣了。”   此刻说话的正是闾卯行人,他是祝鸣仙人的好友,自然不愿他的好友会被一个女仙子弃掉。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   不想祝鸣仙人还没机会说话,回答闾卯新人的是绿雀仙子。   一袭绿衣在身,绿雀仙子的表情灵动。   但她此刻却洋溢着怒音:“过得不快活自然要分开,何必在一个不爱的人身上蹉跎!!”   闾卯仙人看见面前气势汹汹的人是绿雀仙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想说的话当即梗在了喉咙里。   绿雀仙子拉起柳卿仙子的手:“这位仙子,我支持你同他绝契,能带着他来到姻缘石面前,我想为你心里都已经忍受了许久;你仔细想想,因为你和他在外面的名声就强忍着?难道外头人称呼你们一声神仙眷侣,你就要暗自吃下这四个字的亏?是不是真的神仙眷侣你心里有数,千万不要因为外头人乱了心神!名字去除不了,那就用最古老的方法——绝契!”   绿雀仙子自从和闾卯仙人绝契之后,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能将她的名字从姻缘石上抹去。   可惜她做不到。   索性她已经和闾卯仙人绝契。   如今的她也算格外自由。   听了绿雀仙子的话,沉默已久的柳卿仙子直直地看向祝鸣仙人:“我们绝契。”   “柳卿!”   “我说!绝契!”柳卿仙子往日脸上的温和消失的一干二净,享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她突然指着旁边的一位俏丽仙子,薄唇咬的死死的,她质问着祝鸣仙人,“你我分开后,你何时去找她我都不会插手!我如你所愿,你为何还不愿放过我!”   旁边的仙子震惊的看着柳卿仙子,可顶着这么多人的视线,她只能咬着牙解释:“柳卿仙子,你误会了……我同祝鸣仙人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吗?”柳卿仙子嗤笑一声,“你们是如何在我的宫殿里灵修的,真当我不知!祝鸣,你今日若不同我绝契,就不要怪我将你们之间的事情抖落个清楚!你要知道,我们白柳一族的白绒遍处都是,自然什么都能瞧见,也能记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分开也没有共处的意义了。   二人滴血绝契,便是将双方的血滴在姻缘石之上。   就如同他们当初名字初次出现在姻缘石之上时,绝契的时候,双方的血还要再次落于姻缘石上。   祝鸣仙人再也无法忍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长袖一挥,精血滴下后,便立刻离开了姻缘石。   方才还在狡辩的仙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居然也跟了上去。   众人唏嘘不已。   看来是真的……   柳卿仙子沉沉的一颗心终于松弛了下来,她疲倦地冲着众人笑笑:“今日让大家看热闹了,不过诸位今日都在也好,大家皆是见证,我同祝鸣……此生再无瓜葛。”   神仙和妖仙们吃了好大的一个瓜,更是心疼这位素来温和的柳卿仙子。   “柳卿仙子你放心,以后若有人还说你和著祝鸣仙人是神仙眷侣,我就把今日的景象再从他复述一遍!”   绿雀仙子安慰着柳卿仙子。   洛繁音的心情也极为复杂。   这一对和绿雀仙子与闾卯仙人不同,当初多么和谐融洽的一对仙侣,如今也已绝契终结。   小老虎若有所思,他扯了扯洛繁音的衣袖:“繁音姐姐,是不是这块石头上的名字已经没有用了?”   这几日小老虎见多了过来绝契的仙侣,大多相看两厌,可竟然他们明明都互相不喜欢了,为什么名字还会出现在这块石头上呢……   小老虎懵懵懂懂,洛繁音摸摸他的脑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日出的方向,如今已经到了辰时。   远远的,叙清的身影出现在天幕之中。   “叙清仙人怎么也来了?”   “是不是来给祝鸣仙人说情的?叙清仙人同祝鸣仙人的关系一向不错。”   “如果是说情的话,那叙清仙人是不是来迟了?”   可是,震惊所有人的是,叙清并不是为了别人的事而来。   洛繁音将自己被小老虎攥在手里的衣袖抽了出来:“虎霸,繁音姐姐现在有些事要做。”   “嗯嗯。”   洛繁音伸手掸了掸被小老虎扯皱了的衣袖,她从人群中走出,停留在叙清面前:叙清仙人,我在此。”   还未散去的神仙和妖仙百思不得其解。   繁音仙子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叙清修眉紧蹙,看着洛繁音冷淡的双眸,半响后才道:“一定要这般吗。”   “叙清仙人……”   “我们可以不分开,可以慢慢培养。”   培养什么,培养感情吗……   洛繁音抿着唇-瓣,她看着千万年间不曾变化过面容的叙清,却觉得自己还是看不懂他。   “叙清仙人,你最开始同我有了情缘时的不情不愿我至今还记在脑子里的,我知道你不愿,这一切都是我强求来的。可如今我累了,愿意放手,所以我们之间,就散了吧。”   “繁音,之前是我疏忽了你,分开之事在想想,在你想清楚之前,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不用想了。”洛繁音决断地道,“我不需要叙清仙人的挽留。”   而且叙清他凭什么想挽留。   洛繁音莫名有些委屈,不是因为叙清之前总是忽视她,而是她为了叙清放弃了原本真实的自己。   她扯了扯唇-瓣,转头面向前方的姻缘石。   仙界寂静万分,仙人和妖族看着这样的洛繁音和叙清。   刹那间,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莫不是叙清仙人同繁音仙子也要……   不过这事似乎早有端倪。   自从清冷端方的叙清仙人出关,繁音仙子渡过了生死劫之后,原本含羞爱笑,最爱缠着叙清仙人的繁音仙子见叙清仙人后不说话也不笑,仿佛变成了最为规矩的清冷仙。   不过偶尔有了矛盾也就罢了,可现在繁音仙子面对着姻缘石,居然还在催促着叙清仙人。   是的,她在催促。   叙清拧眉,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洛繁音,洛繁音褐色的双眸不再温和,眸中的绝情犹如淬了火一般,深深的烧灼着叙清的心。   她就这么想同他分开吗?   洛繁音看着不为所动的叙清,有些不满如今的拖磨迟滞。   “叙清仙人,还请快些。”   叙清终于有了动作。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视线之下,他的指尖轻动,另外的指尖鲜血流出。   看他配合,洛繁音缓缓抬眸,不去看身侧的叙清,翛忽间,月白怀袖中的刻刀破空而出,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的掌心迅速流下一道血痕,精血不断流出,在空中汇聚成细细的一条线,血线的这头是她不断出血的掌心,血线的那头是姻缘石上繁古威压的“洛繁音”三个字。   昔日认下姻缘需要滴下她的精血,今日绝契亦如此。   精血不断流出,洛繁音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在脸上毫无表情。   随着金色的名字不断暗淡下去,最后除了深深刻下的印记外,字迹的颜色俨然同姻缘石的本色重合。   但她还不满意。   停止催动精血继续流出,她看着深刻印记名字旁的“叙清”二字,手持刻刀缓缓抹平着,温煦金光庇佑着她的纯白灵气。   无数仙人棘手的姻缘石刻字,竟被她慢慢抹除。   洛繁音的嘴角才由衷地扯出一抹笑意。   “姻缘石在上,我洛繁音,今日与叙清仙人就此绝契!”   “繁音!”   原本只是滴血绝契而已,如今他的名字都从洛繁音的名字旁消失!   就好似,他从未和洛繁音有过姻缘。   巨大的惶恐洋溢在叙清的心口,素来清俊的仙人此刻目眦尽裂,他伸出手,欲扯住眼前人的飘白衣袖。   可不等他牵上洛繁音的衣袖,一道赤黑龙影疾行而来。   众仙瞠目,跪倒一片。   这这这!   是昔日燃鳞落雨祭山河,令三界都胆颤心惊的龙君大人! 第64章   看见巨龙盘旋的那一刻, 所有仙人和妖怪齐齐跪下。   是龙君大人,千真万确!!   就是他们的龙君大人!   龙君大人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紫镜城那一场金色的雨不仅落在他们的身上,更是狠狠地烙印进了他们的心底。龙君大人并非绝情寡义, 若真是无情,怎总会接二连三地挽救他们仙族于危难, 救大厦于将倾。更有甚者, 龙君大人打败了魔君商循真以后就可收手, 可魔君大人生生地燃烧了自己所有的鳞片, 金色的龙血挥洒着炼狱一般的大地,他们才能有拥有新的生机。   他们往日的偏见早就消失殆尽。   从金色的雨落下的那一刻起, 龙君大人就是他们心中最为崇高的神祗。   洛繁音却并未跪下。   看见巨龙奔袭而来, 她呆呆地立在原地。   第一反应是高兴。   阿昭醒了!   他没事了吗?!   只可惜,洛繁音只能依稀分辨出巨龙依旧是耀眼的黑色, 却看不清他的鳞片是否重新长了回去。   可是这事想来也极为不易。   阿昭受了那么重的伤, 即便已经醒了, 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在龙宫修养,过来这里做甚?   洛繁音心里的担忧凝成了实质化的蹙眉。   叙清将她的情绪变化纳入眼底。   其实洛繁音眼角眉梢并不显浓艳, 虽然眼尾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却总显得清纯无比。可现在,她笑起来笑容却能勾人心魄;可惜笑容短暂无比,下一息, 她就心疼了起来,原本生得很漂亮的眼睛因为蹙眉的动作, 眼形的流畅弧度变得愈发圆拱。   从欣喜到担忧, 皆为一人。   她同自己绝契都不曾露出这般神色。   眼下那只龙不过出现了一下, 就引起她情绪的轩然变更!   叙清情绪不明,看见巨龙腾云驾雾而来, 翻滚的云层之中还有浓郁到尚未散尽的金色龙气,叙清的视线停留在淡淡的金气,视线蓦然一致。   金色的龙气……   而等巨龙再化为人形时,看清对方的脸后,叙清脸色更是骤然变得惨白。   是他!居然是他!   第二次仙魔大战的时候,他被凌瑶仙子一剑挽破胸膛,所以不曾见过龙君大人的人形模样,他以为龙君大人还是那张普通的脸,可现在那张普通的脸变成了这张眉目精致、如雕如琢的熟悉面容时,他才察觉这张脸他之前见过。   那次他下到凡间寻找音音的魂魄,而洛繁音恰好就和这张脸的主人一起出现。   原来他就是龙君!   他们何时有了牵连!   叙清的心湖迅速涌起巨浪。   在他忽视洛繁音的这段时间里,洛繁音一定同眼前的这位龙君大人发生了什么,所以龙君才会赠予他本体最为贵重的龙族精血,甚至洛繁音掌心刚刚流出来的灵气都隐隐缠绕着金色的光芒。   那可是龙血。   比任何天灵地宝还要珍贵。   他原本料想,就算洛繁音这次同他绝契,整个三界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哪怕是洛繁音之前走得极近的那个妖怪,也只是个普通的妖怪而已。   所以到了后面,洛繁音就会发现他才是最好的合婚人选。   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   这是天上的神仙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着龙君大人的这张精致面容,和原来那张普通的脸相比,这张面孔骨相优越,眉眼生得深邃。他压着眼尾垂眼打量人时,浓烈张扬而又有攻击性,但更多的,是天生的一种睥睨。   不见下跪的一众仙人和妖怪,衡昭径直走到洛繁音身边。   看着表情异样的叙清,衡昭身形颀长,眼神却凛然。   “既然你们已经成功绝契,往后繁音婚嫁与否,同你就再无瓜葛。”   叙清张开嘴,空白的大脑终于重新恢复了理智;可等他同衡昭再次对上视线时,对方赤金瞳孔中的威胁锋利无比。   是的,对方在威胁他。   ——你想让她知道,你曾两次想将她杀害,以渡情劫吗?   突然的一道声音出现在叙清的心湖之中。他立刻打量衡昭,可对方的狭长双眸寂静无比,好似……他刚刚听到的声响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不是。   ——错了,是三次。   叙清的唇线紧紧绷着,心湖的声音再次泛起。   ——第二次仙魔大战你不敌商循真的时候,还想着是否要立刻杀了她,渡情劫。   ——若不是凌瑶仙子及时对你出手,你的长剑刺向的就是她。   ——你以为你接二连三地想要害她,她还会愿意见你、甚至还愿意同你合婚?   心湖之中最深处的隐秘被人骤然发现,霎时之间,叙清仿佛听到自己心湖之中山崩地摧,名为后悔的滚烫血流在他的四肢百骸急速流动着。   一旦这件事情让洛繁音知道,他就彻底没有了挽回的希望!   站在云巅之上千年万年,叙清俯瞰众生,何曾有过这般屈居人下的感觉。站得越高的人,越是不屑与主动同人比较。   可今天,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何种错误。   因为傲慢与骄傲,他不将洛繁音的一颗真心放在眼底;现在洛繁音已经走向了旁人。   就连他伸出的手,也只能扑了个空。   他错愕地瞧着眼前的男人紧紧地护住了洛繁音,面色冷凝地看向他,他的视线便慢慢从衡昭脸上流转到洛繁音,却发现洛繁音的视线一直停住在对方的脸上。   不曾看他。   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   无论是实力,还是别的心计。   自己都远远比不过对方。   叙清急促地苦笑了一声,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吸不畅的鸣音,他看着洛繁音,心口像被一柄小锤子用力敲着,从心尖敲到尾骨,都被敲得粉碎。   他再开口,像是承诺,又像低喃:“今日,我叙清,同繁音仙子绝契,往后繁音仙子婚嫁与否,同我、再无瓜葛!”   叙清失魂落魄的离开,连背影都萧条无比。   跪着的仙人们满头迷雾。   难道……是因为叙清仙人同繁音仙子分开,所以太伤心难过了吗?   仙人还有空关心叙清,跪着的妖怪们的心早就兴奋得砰砰直跳!   这一天终于到了!   龙君大人打跑了那个叙清!   繁音仙子终于要成为他们真正的龙君夫人了!   果然,下一刻。   男人接过洛繁音手中的刻刀,于洛繁音的名字旁,冷绝地刻下了自己名字的最后一笔。   男人的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已经在脑海中想过千遍万遍。   而跪着的仙人们自从衡昭接过洛繁音手里的刻刀时,就已经彻底呆麻了。   老君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龙君大人走向了泛音仙子!   龙君大人接过的繁星仙子手中的刻刀!   龙君大人在繁音仙子的名字旁边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姻缘石上刻得极为深刻的“衡昭”二字,仙人们的脑海里炸起一个又一个惊雷,他们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要快被吓翻了。   繁音仙子这边刚和叙清仙人绝契断情,他们还来不及可怜繁音仙子,毕竟繁音仙子的未婚仙侣已经是仙界第一人。而叙清仙人除了冷了些,不爱说话那些,其他方面都是仙界的翘楚。和叙清仙人的婚缘是多少仙子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繁音仙子居然自己做出了决断!   还断得干干净净!   不仅滴血断情,还抹去了姻缘石上的名字!   完全不留后路!   他们都觉得繁音仙子只是一时意气,以后一定会后悔。   却不想啪啪被打脸的是他们。   转头龙君大人降临,还以这般极具占有欲地姿态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天是要变天了吗!!   素来同他们仙族保持疏远距离的龙君大人居然和他们仙族有了姻缘!   刻刀上还残留着洛繁音划过掌心的血,衡昭眉头轻皱。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牵起洛繁音的手,凝视着她手上的伤口,随即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洛繁音受伤的掌心,洛繁音掌心的血痕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洛繁音却忍不住抽了抽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握住手,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想男人攥得更紧,甚至拉过她的手骨,将她打横抱得起来。   洛繁音惊呼了一声,却立刻止住的声音,可腾空而起的不安全感还是让她立刻搂紧了衡昭的脖子,脑袋也因为惯性立刻撞了上去。   倾靠着的胸膛溢出了一身低沉的轻笑。   还有,稳健却稍显迅疾的心跳。   不露声色,似乎只有她听到。   意识到自己主动将手搭在他的脖颈上,洛繁音原本搂着男人后颈的双臂瞬间僵硬了下来,那张脸更是立马赧红;她抬头望去,衡昭的皮肤如同白瓷一般,即使这个角度,他也眉目英挺。而他似乎在笑,唇有棱角,往上撇的唇角泄露出一丝好心情。   妖怪头头懂事至极,立刻恭喜:“恭贺龙君大人,繁音仙子合婚之喜!”   有了他带头,跪着的妖怪和仙人立刻紧跟着道喜。   “恭贺龙君大人,繁音仙子合婚之喜!”   洛繁音的耳朵彻底燃烧了起来,她的眼睛雾蒙蒙的,嘴唇却咬得艳红,给她本就美-艳的面色添了几分鲜活的色泽。   她不过今日是过来和叙清取消婚事,怎么又领了一门新的婚事来。   这也……太快了。   但男人抱着她的双臂很紧,好似紧紧守着自己的珍宝一般。   洛繁音被抱得有些疼。   再抬头时,恰巧对上了衡昭的视线。   已过辰时,熹微晨光变得明灿,光线打在衡昭的面骨上,模糊了他的五官,却晕染出一点朦胧的色彩来,而此刻,他散漫寡情灿金眼眸的散漫寡情全数散去。   “等你主动太慢了。”   洛繁音错愕地看着他。   衡昭定定地低着头,噙着笑意的薄唇轻动。   “所以我来了。”   “繁音,嫁我可好。”   只刹那间,洛繁音的所有繁杂心绪就因为这几个字骤然停歇。   原来她的心事早就被他悉数看破。   她的喉咙突然发不出声来,怔愣地看了他许久之后,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她挽住衡昭后颈的双手慢慢收紧,与之一起弯起的——还有她泪如泉滴的眼眸。   “好。” 第65章 番外一(1)   姻缘石上的这一出足以堪称仙界的一出好戏。   从姻缘石处回来, 洛繁音就不愿直视衡昭。   其实更多的。   是洛繁音迟到了许久的羞意。   今日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现在的她心脏还在怦怦直跳着,远比平时更为迅速。   此刻的她需要独处的时间。   “阿昭, 你让我缓缓。”   “缓什么?”   衡昭还拉着洛繁音的手,洛繁音的手比他小上许多, 手势纤细, 他低头把玩着, 似乎觉察出洛繁音的羞意。   片刻后, 他沉沉地看向洛繁音:“音音,我没同你开玩笑。”   洛繁音抬头, 视线有些茫然。   衡昭同她十指相扣, 又引起洛繁音的心湖震颤,他却面色淡然, 好似本该如此一般:“姻缘石上我地名字从你地名字在一起, 若你不要我了, 那就彻底没有人愿意同我在一起。”   “可是……阿昭你不是有心仪地小仙子地吗?”   洛繁音侧开视线,尚未意识到自己地声音有些沉闷。   “是你。”   “什么?”   “那个小仙子是你。”   “怎么会是……”洛繁音地心口突然有一束光抖落, 驱散了她心口地昏暗, 她和衡昭对上视线,褐色地眼眸之中都是不可思议。   阿昭说过,他喜欢地小仙子在姻缘石上同别人有了姻缘。   她也是。   一些零零乱乱地回忆终于被她慢慢串联起来。   洛繁音想要张口说话, 可她的牙骨却僵硬了起来,许久后, 她的唇-瓣才溢出了一句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成为音音下凡的时候就遇到了阿昭, 而那个时候起衡昭就同她说过他有喜欢的人, 所以……阿昭在她下凡之前就对她有了心意?   远比她的来得更早些。   发现洛繁音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衡昭和她相扣的手指渐渐收紧, 却并未正面回答:“很早了。”   不知从何起,他就开始不经意地留意这位白莲花仙子。   洛繁音却并未轻易放过:“是第一次仙魔大战的时候吗?”   想起还存在于她神识之中的那片黑色鳞片,洛繁音的眼眸稍稍眯起,她看向衡昭:“那个在死生九重渊里一直庇护我的人是你!你给我的那片鳞片根本不是蛟龙的鳞片,而是阿昭你的鳞片!”   衡昭并未说话。   他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洛繁音。   死生九重渊中的相遇的确是他们相处最久的一次。   那洛繁音不知的是。   他的情还要更早些。   追溯到最初,还是洛繁音为了寻找小狐狸,误闯了他的桃花林殿,初次相遇就给衡昭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为他在这天上沉寂了千万年,洛繁音是第一个骗了他的。   可这事不便同洛繁音说,他知道洛繁音面子薄,而且洛繁音那次是因为叙清忘了他们之间的承诺。   衡昭不想洛繁音心里还有叙清的位置。   丝毫……都不想。   所以下一刻,他颔首应下。   洛繁音感动地稀里糊涂,这人怎么这么能藏啊,亏她还在他面前说过几次,自己很感念她的那位救命恩人,结果他一直直面她的感激,却不曾告诉她真相。   但站在衡昭的角度……   洛繁音的心瞬间酸涩了起来。   恍惚间,她又不希望衡昭真地这么早就对她留情。   她之前想到衡昭有个喜欢的小仙子心里都会酸涩不已,而阿昭却需要一直默默地看着自己不断地追寻着叙清的脚步,阿昭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少女的泪说落就落。   衡昭哭笑不得,他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抹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痕:“哭什么呢?”   他本以为往后余生都还要持续着之前千万年的状态,只能远远地看着洛繁音和叙清亲密无间,不想自己还是等来了。   这是好事。   也是他瞩望已久的奇迹。   可这次的洛繁音却一点都不好哄。   她也是曾经诚挚地追寻过别人的人,自然知道这样千万年来持之不懈的=的追寻该有多痛苦,而衡昭的难言酸涩远在她之上,她还能光明正大地对叙清仙人表露,而衡昭只能暗地里……   一想到这个场景,洛繁音的心头肉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的绞住了一样。   “如果我能再早一些看清自己的心意,早一些和叙清仙人分开,我们之间就不需要等待这么久了。”   她的眼泪滴滴嗒嗒地从脸上落下,宛若一连串的清透珠子,衡昭根本来不及抹去。到了最后,泪水甚至随着他落在洛繁音脸颊边的手指不断滑落,从他的指尖滑落到他的手背,最后引入他的衣袖,滚烫而炽热。   衡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指尖从洛繁音的脸颊下落,最后轻轻捏住了洛繁音的下颌,似乎在威胁,实际上却是低哄。   “别哭。”   “再哭我就亲你了。”   “!”   她的眼泪说停就停,衡昭哭笑不得。   “现在就这么怕以后怎么办?”   他取出一面柔软的帕子。   看着洛繁音还处于明显呆滞了的表情,慢慢为她擦拭脸颊的泪痕;一看就哭得很凶,眼眶还湿漉漉的,以往卷翘黝黑的睫毛此刻被泪水染湿,更显乌黑,衡昭挟着巾子的手只在洛繁音眼尾愈发浓艳的红痣上多停留了几息。   那很快,他收了帕子,微微蹲下身子同眼前的少女对视。   他一字一句,慢慢认真地道:“我是认真的,你别为了过去的事情哭,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至少我现在、就觉得挺圆满的。所以别哭了,行不行啊。”   -   哭了一场,洛繁音复杂的心绪似乎解脱了些。   而且她刚刚哭成了那种丑样子都被阿昭看到了眼里,洛繁音有些气馁,最后干脆自暴自弃起来。   她为什么要在衡昭面前在意形象呢?   她在凡间的时候,小草一样的瘦吧模样阿昭都见过……现在不过是哭了而已。   洛繁音努力做着心理建设。   可红了的脸颊并不能立刻褪色。   送走了衡昭,她还在庭院之中的秋千上轻轻地荡着,上次她在这个秋千上荡着的时候还是第二次仙魔大战前夕,阿昭在树上斜斜地靠着,她喝了酒,借酒壮胆,本想仙魔大战之后立刻和叙清解除姻缘,然后再同阿昭表白心意。   不想她只完成了一半。   她和叙清姻缘破裂之际,迎来了阿昭同她表白心意之时。   一切都像梦一般。   洛繁音就怕现在自己清醒了,睁眼看到的还是那个苦苦追寻叙清的自己……   洛繁音的双臂环着结实的绿色藤蔓,双手却忍不住拍了拍两颊。   脸颊飘疼。   洛繁音的嘴角微弯,忍不住勾起一抹舒缓的笑意。   是真的。   她真地和阿昭在一起了。   还是名字都刻在姻缘石上的那种。   孙郸望一进门就发现自己徒儿的异常,不知怎的,居然开始动手掌握自己的脸。   “音音,你没事吧?”   “师傅我没事。”洛繁音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奇怪,她立刻从秋千上跳下来,却发现孙郸望的身后还跟着一人。   凌瑶仙子踌躇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跟着孙郸望过来找洛繁音,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凌瑶仙子还风华绝代,现在再见,凌瑶仙子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纹路,这张脸虽然温秀端美,可眉眼之间都是藏匿不住的疲倦。   看到洛繁音,凌瑶仙子黯淡许久的眸光骤然一亮,但洛繁音骤然变冷的神色让她戛然止步。   洛繁音没想到凌瑶仙子会来找她,但看凌瑶仙子这个神色想必已经知道了什么,洛繁音看向孙郸望,孙郸望立刻摆手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凌瑶仙子看出她的排斥,苦笑一声:“不是孙仙人说的,是我前几日找叙清,从他那得知的。我现在已经知道了,繁音……你……你就是我的女儿。”   第二次仙魔大战虽然结束,但凌瑶仙子和叙清之间的仇和怨依旧没有解除。   只要想到叙清一剑刺破了她女儿的心脉,凌瑶仙子就永远不能平静。   可惜她的拳拳母爱并没有得到回应。   洛繁音淡淡地看向她,此刻的她才像最初化形时的无情黑莲花:“所以呢。”   凌瑶仙子瞬间哑巴了起来,她的声线变得囫囵,到后来居然隐隐还有强压下的苦涩哭意:“是娘疏忽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你。”   “凌瑶仙子。”洛繁音打断了她的话,她看向凌瑶仙子,“我没有娘。”   凌瑶仙子心尖隐痛:“凡间的我十月怀胎怀的你,我曾那么期待你的出生……”   “我都不记得了。”   “可是!”   “我只知道凡间有一位爱护我的师父,其余真情我丝毫没有感受到。”   甚至因为凌瑶仙子的存在,她在凡间的生活过得跌宕起伏,明明是真千金,却因为顾明瀚偏执入魔导致她一次又一次的性命危险。   此刻的洛繁音冷酷转身:“凌瑶仙子,你以后也别来了。”   顿了顿,洛繁音接下来的话语愈发不留情面:“我是天上灵泉滋养的黑莲花,无父、亦无母。”   凌瑶仙子的表情痛不欲生,话音刚落的洛繁音却低下了眉头。   凡间的事就像一场噩梦,那些是是非非如今的她再想起来心口还是痛的,而她再也不想和凡间的事有所牵连。   孙郸望将凌瑶仙子送走,回来时洛繁音已经抱着桃花酿,喝得酒气浓重。   孙郸望在她身边坐下,什么都没说,洛繁音却缓慢移头看向他:“师傅觉得我做错了吗?”   孙郸望摇摇头。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   看到今日绝情的洛繁音,孙郸望才发现或许自己带凌瑶仙子进来是错的:“若你不愿,为师同她再也不会联系。”   “师父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孙郸望愣了愣看看,洛繁音却扯起嘴角笑道:“师父喜欢她。”   被蓦然说中心事,孙郸望一言不发,打开一坛酒便往嘴中灌。   师徒二人的氛围突然变质。   “其实凌瑶仙子是一个很好的仙人。”洛繁音轻笑一声,眉宇之间具是失落,“可是她的爱太浓烈了。”   不仅爱如此。   恨也是。   “如果是凡间的我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娘,一定会很高兴。”可现在,洛繁音摸摸自己的心脉,“但终究还是不同了。既然渡过了劫,凡间就当做是一场梦。我不会在梦里沉迷不醒,也不会将梦里的景象全然当真,更不提,这场梦,并非让我欢愉的酣畅淋漓。”   懂了她的意思,孙郸望沉默了许久。   其实他也是。   当初那么喜欢楚汾然。   可等他到了天上才发现凌瑶仙子并非他在凡间熟悉的样子,不仅容貌变了,性情也有所变化,他也踌躇过要不要继续靠近凌瑶仙子,毕竟现在的凌瑶仙子并无仙侣,但第二次仙魔大战之前,死生存亡之际,那一晚他想了许多。   又放弃了,因为他知道凌瑶仙子的心里根本对他没有情爱。   然而面对凌瑶仙子的请求时,他还是狠不下心,同意将她带到徒儿面前。   可他却忘了。   不只被拒绝靠近的那个人心里会难过。   他的徒儿也会。   孙郸望沉默地灌着酒。   是他迷了心,才会做出伤害他徒儿的事。   -   午后喝了许多酒,洛繁音依稀又入了梦。   只是这次她的梦境截然不同,她梦到自己初初化形时,四处寻找小狐狸的那一回。   阿狸是叙清仙人送给她的,她爱惜得很,可不想某日突然不知所踪,她在天上寻了个遍,最后误入了一片桃林。   这里的桃花落英缤纷,可再往里走,枯了的桃花树更加明显。   那时的她多愁善感,遇到这片好看的桃林,没想到半片林子的花都落了,她瞬间红了眼,可惜这个林子不知道有什么法术,她在里面绕了许久,不仅没有找到丢了的小狐狸,还让自己迷了路。   她想:如果真走不出去了,就给叙清仙人发讯息。   这就又能见到叙清仙人了!   她在林子里绕了又绕,最后小狐狸没追到,残败的花瓣不断落下,更有桃花花蕊落在她的卷翘睫羽上。她眨眨眼,突然停住脚步,随后看向头顶那颗正在不断落花的桃树。   这是桃林之中唯一一颗盛大的红色桃花,枝桠粗壮,花朵如雨落下,她定定看过去,花枝之中的少年斜斜侧躺。   他看向她,眯起了好看的眉眼,语气却吊儿郎当。   “你在做什么?”   洛繁音却久久地被他的容颜吸引,她原以为叙清仙人的容貌已经在天界当属第一,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五官的线条流畅好看,他噙着浅浅的笑意,她只看了一眼,就蓦然心动。   她抿了一下唇:“我在找我的小狐狸。红色的,有三条尾巴,左边的耳朵缺了一角。”   她没想过眼前人会帮她寻找狐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得这么详细。   等她话音刚落,少年跳下了树,他双手松垮垮地抱着臂,神色不明:“不要乱跑,这里有主。”   洛繁音瞬间清醒,她的动作有些僵硬:“对不起,我不知道!”   对方却没有责怪她:“没事。”   原以为他会凶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洛繁音腼腆地笑了笑,很好心地道:“这里的桃花你好好种。”   “如何?”   “这里的桃花是需要好好养着的,你现在种的……不算好,可能会被园子的主人责罚。”   这里的花这么好看,败落成这样也太可惜了。   对方却轻轻地笑了笑,他靠在桃花枝干上,手指不知何时接了一朵落花,正在轻捻把玩:“可我不太会。”   “什么?”   “我是新来的。”   “那怎么办啊?”   洛繁音立刻开始怜惜他了,他是新来的,自己也是初初化形的,想起自己变成仙人以后对交际往来各种方面都颇为棘手,洛繁音觉得自己同他的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   而对方却忽然笑了:“这样吧,你帮我种,我帮你找狐狸,怎么样?”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吗?   洛繁音的眼眸盈盈发亮,她头一回遇到这么好说话的人:“好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对方果然帮她找到了阿狸。   可随后呢……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逼近黄昏,她拖着沉沉的身子从秋千上起来,无论怎么回忆这个梦境都离她越来越远。   可梦里的真实感依旧充盈在洛繁音周身。   不像是一场梦,好似曾经,真的发生过。   -   又忍了不到一个时辰。洛繁音的酒气散了散,清醒了些,洛繁音这才换了身衣服。   这次过来龙宫,思绪和之前截然不同。   不知道阿昭,自己这么突然的过来找他会不会打扰到他?   洛繁音胡思乱想,终于还是走到了龙宫之中,眼下没有妖仙继续守在大殿之外,今日看到龙君大人依旧能翱翔于天,他们便放了心。更何况这个时候龙君大人肯定想和龙君夫人在一起,他们才不会在旁边碍事。   四下空旷,寂然无声。   可是衡昭人呢?   洛繁音思路寻找,都没有发现衡昭,无论是巨龙的形态,还是人形。   她辗转许久,最后又回到了大殿中,之前被衡昭龙形缠绕摧毁的盘龙柱已经重新被修复好,甚至上面的雕刻花纹也和往日一般,金闪闪的,格外耀眼。   阿昭不在……那她还是先回去好了。   转身之际,洛繁音不能看到脚下有一团黑物。   不过巴掌大,细细长长的,还有四只爪子。   洛繁音骤然停下脚步,她蹲下身子将地上的黑物捧了起来。   这不就是蛟龙形态的阿昭吗!   只是这比凡间的蛟龙还要小一些,不过大半个巴掌大,被碰起来以后,蛟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竖瞳湿漉漉的,居然有些委屈和可爱。   洛繁音的心都快被萌翻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蛟龙起身,蛟龙的尾巴立刻勾勒着她的小指,圈圈缠绕,黑色的尾巴,洁白无瑕的手指,莫名有些靡靡之色。   “阿昭,你没事吗?”   蛟龙同她指指画画,洛繁音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按照衡昭的要求,洛繁音把衡昭抱到了寒池水中;不知泡了多久,洛繁音一直在旁边慢慢陪着。   月明星稀,星子闪烁。   她就这么静静地在旁边坐着,午后的酒气还没完全散去,她居然靠着巨石沉沉睡去。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衡昭已经化为人形。   男人的衣衫半露不露,头发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有些凌乱地搭在脖颈处,白色的里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的两片锁骨极其骨感,再往下,便露出他结实而有韧性的胸膛,格外的欲气。   而他更是和洛繁音靠得极近,水中的他单手托着下颌俯看洛繁音。   洛繁音能看到的东西便更多。   洛繁音彻底清醒。   吞咽了一口水,洛繁音匆匆忙忙地移开视线。   衡昭轻轻地笑了一声。   洛繁音的耳朵却更加红热。   笑什么啊,早知道他化为人形后穿得这么少,她就……她就去给他拿件衣服去了!   “音音。”   和洛繁音的名字相比,衡昭更习惯喊她音音。   但无论衡昭喊她什么,洛繁音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男人靠在潭水的石壁上,汉白玉的石壁被打磨得光滑明亮,此刻洛繁音的视线却牢牢停留在男人的身体上。   怎么看,都很具有诱-惑力。   不对,现在是能想这些的时候吗?   阿昭突然又变成蛟龙形态,难道阿昭不舒服了吗?   洛繁音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可以亲一下吗?”   “?!”   不等她说话,水声喧哗,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按住了她的后颈,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看着这张极为俊朗的面容突然贴近,唇齿相贴之间,洛繁音的脑海炸起了白花,刹那间,什么感觉都消失了,她只能感觉到唇-瓣被两片温热轻轻的贴合着……   没有过多的动作。   暧-昧与亲密仿佛能无师自通。   起初还磕磕绊绊,后面渐渐变得流畅万分。   空气中的莲花香气愈发浓郁,像是陈年的酒,形成涓涓细流注入酒坛,然后渐渐溢出了潭口。   抽离的却是她的呼吸。   一声闷闷的哼声从洛繁音的鼻腔溢出,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男人的动作微顿,随后洛繁音的下唇似乎被他轻轻地咬了一下。   “不舒服?”   男人退后稍许。   洛繁音脸都红炸了,这让她怎么说!   衡昭轻笑一声,就着鼻尖抵着鼻尖的姿势,他将眼前人染红的面颊纳入眼底。   脸红,耳朵也红。   尚未觉察出她的排斥,男人的双眸露出笑意,指尖摩挲着她红到滴血的耳尖,不曾用力。但他再压过来的时候,却意外的色气旖旎,还有几分暗不见光的危险气息。   “那就继续。”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