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郎君他心思重》作者:阿囤   文案:   外人都知孟家二少爷是天生的坏种,忤逆尊长,放浪形骸,前些年更甚差点打死过人,孟大人花了一千贯钱才将他保下,这样的人浑浑噩噩转眼便过二十。   这样的人应当烂在脏里,孟鹤之本也是这样想的,可偏偏他遇见了自己的菩萨。   菩萨生的好看,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笑起来亮晶晶的,只是菩萨眼里无他。   她是尚书唐家的姑娘,自小便与陈家定了亲事。   这样的人,不是孟鹤之能染指的。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连妄念都不敢生,知与菩萨无缘,他活的越发随性。   只是谁能想到,尚书家忽逢大难,尚书下了狱,陈家退了婚。   这桩婚事兜兜转转竟到了他们孟家,知晓时,他以为是在做梦。   唐家姑娘被接进了孟家的第一天,孟鹤之强掩着惊喜,第一次温柔又有礼的对待一位姑娘。   唐霜看着面前恶名在外的孟家二少爷,倒不觉得有外头传言那般荒唐。   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染了孟家二少爷一身,男人不经意间的冷冽眸子到底是没瞒住唐霜,她匆匆起身离去,带着避之不及的惊怕。   孟鹤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失了神。   夜里头,孟家二少爷又做了件荒唐,翻身进了唐霜的屋。   “唐霜,你别看老大,看看我好不好?”   ………   他絮絮叨叨间,未发现唐霜微微颤动的眼睫,他不知道,唐霜贯来觉浅。   后来,浑不吝的孟家二少爷忽然间像是变了个人,整日窝在书房中秉烛夜读,再不去烟花之地醉生梦死,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便陡然成了个人人称赞的大好俊杰。   他帮尚书家翻了案,凭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唐家,为唐霜撑起一片天。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在改了   立意:什么时候回头都来得及 第1章   是冬夜,下了一整个冬日的雪花又飘零而下,雪花似鹅毛般轻缓,顺着冬风打着旋儿被撒进了渝京远郊的小院子里,不过片刻,长廊上好不容易洒扫完的清雪便又被覆盖上。   尚书府别苑,烛火冉冉,却门禁森严,一匹马儿自黑夜中疾驰而来,行至门房处下了马,站在门边传信。   须臾,长廊下便出现一身穿青袄的小丫鬟,脚步急促的往后院去,脚下路滑,还踉跄一下摔了一跤,震落了枝头白雪,来不及叫疼,爬起来便又奔走。   那小丫鬟春织行至菱水苑,抬手“笃笃”敲响主屋的门,轻声唤道:“姑娘,来信了。”   屋子来传来稀碎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是又冬,见着春织忙问道:“怎么样?那陈家可愿退亲?”   春织眼里带着小心,抿唇道:“姑娘呢?咱进屋子里讲吧!”   “欸!好。”两个丫鬟进了屋。   屋子里暖意盈盈,暗香浮动,一进屋,春织身上便被烘出一缕缕轻烟儿,春织轻轻嗅了嗅,蹙了蹙眉头轻声问道:“点安神香了?”   又冬点了点头,将春织拉到一旁,指了指珠帘后的里间小声道:“自打出了那事,姑娘便一直睡得不好,连着好几日了,我见她熬着辛苦,才点了这香,这才将将睡下呢。”   春织闻声轻轻叹了口气,一旁又冬忙问道:“怎么样了?”   “方才来了信,说是陈家.....”   许是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里头浅睡的人,话还未说完,便听里头传来呼唤声:“又冬。”   “欸,奴婢在呢!”又冬应了一声,拉着春织往里头去,掀开珠帘道:“姑娘,有消息了。”   春织进了屋,便瞧见床榻上披散着长发的美人,肌似白玉,肤若凝脂,明眸皓齿,宛若月仙,虽不是第一次瞧,可春织冷不防一见,总要吃上一惊,不禁心下怒骂那陈家大公子不知好歹。   “怎么样?”唐霜青烟似的柳眉微微蹙起,面上挂着些许愁绪问道。   春织这才回神,咬唇摇头道:“陈家那边仍旧不肯退亲,昨日陈家老太爷都亲自出面了,非逼着咱家想想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姑娘您也知道,老爷的为人,这事怕是一时半会不好善了。”   唐霜垂眸,父亲憨直,热忱,又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贯来最在乎礼数,最舍不下心肠。   又冬闻声不禁嘟囔道:“这不是倚老卖老吗?陈家大公子都在外头包养外室了,咱家还要如何想想?这劳什子的话竟也真的敢讲!难不成让咱家姑娘就这么当哑巴亏忍下了?凭他陈家也配?”   陈唐两家的这一桩婚事,还是唐霜祖父在时与唐老太爷定下的,唐霜与那陈时清算的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才子佳人璧人瑶对,这桩婚事不知得多少艳羡,偏岔子就出在半月前的除夕夜里。   那夜唐家两兄妹方才逛完花灯从长街归来时,恰路过陈家门口,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拜访,怎想瞧见了匆忙出门的陈时清,他脚步匆匆,行止鬼祟,唐缇一眼便见不对,两人跟了半道,见他兜兜转转马车停在一家别苑门前,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有些诧异,偏此刻那别苑门被打开,出来一窈窕女子,那人一见着陈时清便往他怀里扑,陈时清则将那女子打横抱起,对着她额头就亲了一口,而后踢开那门便进了府。   这事是兄妹两人亲眼撞见的,瞧的真真的,自然不会有假,唐霜从未觉得除夕夜里的天竟那样凉,后来唐缇一调查,才知那是陈时清一年前便养下的外室。   且那女子还是烟花柳巷的妓子。   唐家人知晓时便勃然大怒,翌日登门便要退亲,怎想这亲事定下容易,退下却难于登天,陈家老太爷以死相逼,那陈时清更是日日登门纠缠,唯恐唐霜心软,唐缇便让她到这别院躲这清净,这一呆便是近乎半月。   “我父亲怎么讲?”唐霜忽开口问道。   春织舔了舔唇有些为难道:“老爷本是要坚决退亲的,一言不合,怎想陈家老太爷急火攻心吐血晕厥过去,府上着急忙慌将人抬回了陈家。”   “陈老太爷如何?”唐霜开口问道。   “老爷去陈家探望过,人倒是醒了,就是谈不得退婚的事,一谈便直说头晕要倒。老爷的意思是先压着不提了。”   闻声,唐霜便靠回了榻上,她算是明白了,陈老太爷这是宁死不愿退婚。   想想也难怪,当年订下婚约时,两家地位相当,这么年下来,他们唐家得圣上青眼,步步高升,他父亲已是正二品礼部尚书,可他陈家,却日渐凋敝,陈老太爷在任时起码能官居三品,但自他告老退任后,整个陈家也就陈时清父亲那从四品翰林院侍郎能拿得出手,自要抓住他们唐家。   又冬咬牙道:“这不是泼皮无赖吗?这就赖上咱家姑娘了?姑娘再有十来日便要及笄了,难不成就一直躲着?”   “又冬!你少说两句吧!”春织皱着眉骂道。   唐霜咬了咬唇,须臾忽抬头道:“你去与我父亲说,这婚事必然要退,我唐霜不可能与妓子共事一夫。”   唐霜眼底有些许黯然受伤,她直到如今也想不通,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人,怎一夕间,便变得叫她认不得。   “姑娘放心,老爷也是这个意思,只是陈老太爷病危,只能先缓一缓,对了,来前公子还嘱咐奴婢,让姑娘放宽心,等姑娘及笄后他会寻个机会求二皇子帮衬,必不会叫姑娘嫁给陈公子。”   唐霜垂眸,只怕这婚事一缓便无疾而终。   “老爷的意思,陈大公子纠缠不休,确实不大清净,您可以在这多住些时日,等及笈前日再回府也不迟。”   唐霜却是摇了摇头打断道:“收拾东西,明日回府吧。”   两个丫头闻声都是一愣,不解的看向唐霜,又冬开口道:“姑娘不躲了?”   唐霜嘴角划过一丝冷然道:“原以为陈家上下至少有一人是明事理的,怎想老太爷也是如此,是我想错了,不必躲了,做错事的人原也不是我,不是吗?”   又冬欣然拍手称快道:“是,姑娘这就对了,咱甚都未做错,凭甚要您委曲求全!”   春织却是有些担忧:“那若是碰到了陈大公子姑娘该如何办?”   唐霜闻声冷了眸,没应话,陈家敢如此,不过是觉得他父兄都是文人礼士在乎颜面,确实也叫他们算计到了,可父兄是,她却不是。   要说怕什么来什么,马车刚到唐家门口,远远的便瞧见府门前站着一人,又冬定睛看去,掀开车帘钻了进去道:“姑娘!”   她手指了指门口,欲言又止。   唐霜顺着方向看去,几不可微蹙眉了蹙眉头,漂亮的眸子里带了些许厌恶,人还是那个人,可如今瞧来,唐霜只觉得那副俊俏的皮囊下骸骨森森。   春织提醒道:“不然咱绕道从侧门进去吧。”   唐霜抿唇,算是默认,春织敲了敲车壁道:“老田,走西侧门。”   老田应了一声,调转马车,怎想马儿惊啼,这动静惊动了府门前站着的人。   陈时清听见动静,微微侧身,见套的是车架,眼神里闪过几分瞧不透情绪,下了台阶,直奔着往车马去。   “姑娘,他来了!”   唐霜嘴角微微下压,透过被冷风拂起的车帘,瞧见了陈时清的身影,眼底的冷意比这数九的天还要冷上许多。   “不必了,从正门走吧。”唐霜道。   两个小丫鬟闻声面面相觑,不敢言。   马车又辘辘前行,她听见了地上雪花被踩溅的沙沙声,须臾便听到那人唤她:“阿唔!是你吗?”   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呼唤,此刻听来,唐霜都觉得胃里头似有恶心翻涌。   唐霜并未应声,陈时清却并未罢休,见马车行到了府门前停下,三步并作两步又跟了上来。   他今日一身蓝色大氅披身,衬的他矜贵书华,温文尔雅,他确实生的很好的自带淡雅,连带着谈吐也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他站在石阶下,见车帘掀开,见到又冬春织两个丫鬟先后出来,嘴角便微微勾起,苦等七八日,到底是叫他遇到了。   他探出头来,瞧见唐霜探头,一张玉面叫氅帽厚重狐绒衬的娇小又冰肌如玉,只那么一眼,陈时清心咯噔了一下,不免生出几分遗憾来,早知该小心些的,不然也不至于生这不快。   “阿唔!”他喊了一声,上前便想搀扶唐霜下车。   唐霜动作一顿,几不可微往后一撤,蹙着眉头看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好似在瞧什么脏污,片刻后便往前一拒,避开了他的手,下了马车。   见唐霜不理他,陈时清面色有些冷,却也不气馁,平息了下又上前一句道:“阿唔,我们聊聊成不成?你对我有些误会!”   唐霜踏上台阶的脚顿了顿,有些好笑的回首看向他:“误会?” 第2章   外头大雪漫天,纷飞而下,两道身影站于唐府门庭石阶上,雪花顺着屋檐飘落打在了两人身上,织春将手中油纸伞略压了压,挡住了飘扬而下的雪花。   “是,误会,我与那女子并无甚关系,只是上回应酬路过春芳阁见她被□□,才心软救下,这到底是一条人命,我便将她安住在那小院子中,我与她之间并未僭越分毫,也不知谁人嫉妒你我关系,才在外头胡言乱语坏我名声,你惯来通情达理,应当体会我之艰辛,换做是你定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陈时清只知晓自己私事暴露,并不知当日两人的事叫她青眼瞧了个清清楚楚,才会敢睁着眼睛胡诌。   这话,一旁春织都有些听不下去,这陈家公子怎还敢颠倒黑白?   唐霜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确然是她低估了陈时清的卑劣。   “除夕那夜,那女子发上的金銮凤钗略俗,与她娇软气质不大相配,嫣红桃枝的簪子倒是不错,陈家公子若是得空可陪她去琳琅阁挑一挑。”   话音一落,陈时清的脸色募的便煞白,他心咯噔了一下,他确实买过一枚痉挛凤簪送与贺柳。   本还运筹帷幄的人,此刻忽磕磕巴巴不知该如何讲了,唐霜冷冷笑了一声,陈时清心下一紧,便要拉住她的衣袖:“阿唔,你听我解释......”   唐霜眸光一利,甩袖躲避开来,蹙着眉头看着他,请冷冷的眸子里难得带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厌恶:“为各自体面,你回去吧。”   不得不说,美人即便是动怒都夺人心魂,陈时清痴迷在了一瞬,回过神来只觉得悔的肠子都青了,该再仔细些的:“你听我讲,我只是一时糊涂……”   两人僵持之时,并未注意到长街尽头有一辆官家马车行驶而来,车夫极为熟悉的敲了敲车壁喊了一声:“公子,要路过唐家府门了。”   寒风将车帘吹的拂起,只瞧见车厢内一俊美男子正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听闻车夫所言,忽的便睁开了眸子,冷眸忽骤,他面上一如既往挂着吊儿郎当,慵懒的矜贵好似被刻进骨子里。   他还未掀开车帘,就听外头车夫道:“嘿,巧了!”   孟鹤之心微微一顿,掀开车帘往门口一瞧,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唐府石阶下的两人,他目光极精准的落在了唐霜面上,虽被油纸伞遮挡了娇面大半,但只瞧见她嘴角,孟鹤之神色忽一沉不禁端正了身子。   这是生气了。   他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陈时清,见他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孟鹤之眼底闪过些许疑惑。   许是马车声惊觉到两人,陈时清先一步撇开了脸,怕叫人瞧见。   唐霜只是嘴角掀了掀,划过些许冷然,此刻倒是知道要脸皮了,她转身便要往府里去,见她又要走,陈时清急了,上前便又想牵扯住她手腕,唐霜避闪不及眼瞧着就要被拉扯上。   却听车夫“吁”了一声,马车竟忽就停下了。   这动静惹来僵持的两人抬眸,唐霜与那双冷眸不期而撞在了一处。   孟鹤之一如既往冷淡,只是避开的眸光略显几分仓促,眸光在陈时清执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眯了眯眼眸才看向唐霜问道:“可需帮衬?”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尤其陈时清神色变了变,孟鹤之混不吝的脾性,满京城皆是,他可不想招惹这位。   唐霜回过神来,冲着他莞尔一笑,微微躬身摇了摇头道:“多谢孟二公子。”   她这笑嫣然,好似是这冰天雪地里独开的暗香。   孟鹤之看了她一眼莞尔笑了笑,点了点头。   但马车并未有要走的意思,唐霜了然,转身便往府里去,有外人在,陈时清虽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她离去。   他冻的直打颤,却仍旧想维持体面,回身看向孟鹤之笑了笑,语气里带了些许暧昧道:“女儿家娇气,也是怪我,叫她心生不快。”   孟鹤之略带几分玩味的看向他,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抬手敲了敲车壁,车夫闻声,便扬鞭驾马奔驰而去。   本还热闹的唐家门口,又只剩陈时清一人,他有些无奈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忽眸光一沉,后知后觉,看了眼远走的车马,又看了眼唐家,微微眯了眯眼眸,他怎不知,阿唔与他相识。   下回见了,该好好告诫下她,他边想着边上了马车。   车厢内,孟鹤之卸去一身纨绔,靠在车壁上,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指腹,眼眸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夫老江在外头道:“公子,可要老奴去查查?”   孟鹤之回神,手搭在了窗台上,对着窗外长吁了一口气道:“不必了,今日本也是我闲来无事。”   老江闻声撇了撇嘴,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诚实。   也罢,今日两人也算是搭上话了。   眼见着将要到府门前,老江忙提醒道:“二公子,将老奴备着的衣裳换了吧,您这一身酒气的,叫老爷撞见又该挨骂了!”   孟鹤之眼底闪过几分厌恶,颇觉无趣的撑着下巴,满不在乎道:“老头子心情不好,倒也不管我身上是不是有酒气,是打是骂由得他挑。”   老江闻声默了声,一时间无话可讲,只听见他嗟叹一声。   孟鹤之将这嗟叹声听在耳里,神色未有太多变化,只是眼底闪现些许冷然,冷风拂面,将他的脸冻得僵硬,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初,须臾见他勾了勾唇,今日倒也不错,瞧见了菩萨。   每每想起他眼里便带了光,嘴角的笑意一直延续到孟家府门前。   唐霜对镜梳妆,又冬边替他卸去釵环边稀奇问道:“姑娘与孟二公子相识?奴婢怎不知道?”   唐霜瞧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取下耳珰恹然道:“不大认识,只是在宴席上见过几面。”   这事唐霜心里也有些诧异。   又冬接过耳珰回道:“都说孟家二公子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今日一瞧倒也不像,若不是他搭救,姑娘今日也不知怎样脱身呢。”   唐霜垂下眼眸,并未答话,孟鹤之的名声他也略有耳闻,实在算不得多好,也是为此,她才惊异不已。   今日得他相助,唐霜心里却是颇有负担,好似平静的湖面泛起偏偏涟漪。   她索性什么都别想,抬头道:“旁人的闲话,往后莫聊。”   又冬撇了撇嘴应是,便见春织掀帘进来,见她手上拿着一沓子书册,又冬不禁惊咦:“这是甚?”   春织将册子递给唐霜道:“姑娘及笄那日宴请宾客的名册,万管家让奴婢拿来给姑娘瞧瞧,若是有不想见的,便尽数划掉去,毕竟那日是姑娘的大日子,姑娘顺心便是顶大的事。”   “万伯有心了。”唐霜拿起那名帖粗粗看了一眼,便见他眉头皱了皱。   春织觉得不大对劲,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也是一愣,不禁纳罕,方管事做事怎这样不小心。   “又冬,取笔来。”唐霜忽然道。   又冬忙转身将笔取来递给了唐霜,唐霜接过,一刻也未思索便落了笔。   春织瞪大了眼睛,眼瞧着自家姑娘在“陈时清”三字上一笔划去。   虽惊骇于唐霜温温柔柔下的果决,回神一想又觉应当。   只是却未想到,唐霜并未停笔,小手一挥,整个陈家都被她涂黑,其中还有陈老太爷。   “姑娘,你这是?”   唐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意思,万伯若觉得不妥,便让他来问我。”   春织“欸”了一声,接过了唐霜手里的笔与花名册,正要离去,却见唐霜忽像是想起什么来,叫住了她。   “对了,孟二公子可在册上?”唐霜开口问道。   “奴婢瞧瞧!”说着便垂首翻阅,许久后才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眸光一亮解释道:“奴婢想起来了,这孟二公子之前在旁人宴席上闹过不快,脾气又乖戾得叫人摸不准,近来京城宴请为保平安顺遂,大多已将他划出宴请之列了,倒也难怪万管事没写上他了。”   唐霜蹙了蹙眉头多问了一句:“什么事?”   一旁又冬闻声插话道:“这个奴婢知道,就半年前,孟二公子参加姜家的宴席,也不知怎的闹得很凶,手下没轻重将姜家小少爷险些打死了。听讲姜家人都告到了京兆府,孟大人花了一千罐钱,又登门致歉才将人保下来的。”   唐霜听得发愣,眨了眨眼眸,险些也被这恶举惊吓到,她惯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事她确实没听说过。   她疑惑的看向春织,见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唐霜便默了,虽不知缘由,但险些将人打死,确实有些不大像话了。   春织凑上前问道:“那姑娘,孟二公子的名字奴婢是添还是不添?”   唐霜思忖再三低声叹了口气道:“添吧,我瞧着他也不像不分场合之人,今日多亏了他,刚巧请他登门吃杯酒,也算是答谢他今日了。” 第3章   彼时万管事收到花名册时,瞧见陈家一栏被划掉倒是未见多少惊讶,算在意料之中,不过这事还须得与老爷商议。   “姑娘的意思,老奴知晓了,只是这事须得老爷做主。”   春织了然的点了点头:“是,那不碍事,只劳万管事传达下姑娘的意思就成。”   万管事连连应是,转身便要走。   “对了,这上头还需再加一人。”春织忽想起来道。   万管事愣了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身取来毛笔道:“你讲,我来添。”   “孟家二公子,孟鹤之。”   万管事本要落笔的手顿了顿,还当是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问道:“谁?”   春织又重复一遍。   万管事闻声不禁犯了难:“姑娘怎会与孟家二公子有交集,这位,可是个惹祸的主儿,老爷的意思是那日要顺遂,这才未添他进去。”   春织点了点头,将今早的事原原本本全吐露出来,临了还道:“姑娘想趁此机会谢谢他。”   万管事闻声不禁厌恶痛骂:“原还有这档子事,陈家少爷怎如此不知体统,还纠缠不休.....”   顿了顿又点了点头道;“是该谢谢人家,只是.....”   想起那位在京城中的风声,万管事不禁又有些犹豫,但见春织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自己,他到底是落下了笔,翻阅到最后一页,添上“孟鹤之”三字。   “姑娘的好日子,原该让她顺心如意。”写罢,万管事笑着道。   话虽是这样说,只是心下确实祈祷那位不得空前来,孟家几辈子的书香世家,怎就出了这样个混不吝的。   春织连连点头,欣然回了屋。   万管事回身对着身边小厮道:“再添一道名帖,今夜便尽数散去。”   那小厮接过请柬,瞧见那被抹黑的地方问道:“那陈家.....”   万管事回神:“先留下,晚些时候问下老爷。”他顿了顿眉头不禁锁住又道:“老爷今日还未回来?”   细算下来有两日了吧。   那小厮道:“宫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还未回,方才还遣人回来,今夜估摸着不回来用饭了,这事要不要与姑娘说一声?”   万管事眉眼不禁闪过些许担忧,抿了抿唇道:“不必,姑娘这几日本就为着陈家的事烦心,都瞒着些吧。”   “唉,小的明白。”那小厮闻声便埋头提笔。   车夫紧赶慢赶,到底是没赶在天黑前抵达,眼瞧着孟家门口站着的管事,车夫不禁咽了咽口水,心里犯了难。   马车长吁一声停下,车夫对里头喊了一声:“公子,到了。”   孟鹤之掀开车帘,眼神懒懒的瞥了一眼石阶上站着的许管事,他啧了啧嘴,真是不巧,又撂下帘子对着外头道:“老江,去别苑!”   老江闻声一怔,有些难为,却仍旧扬起马鞭,门口许管事见状,抬步便挡在马前,对着孟鹤之道:“二公子,老夫人老爷都等着您的。”   孟鹤之淡淡“哦”一声,习惯性的弯了弯眼尾,是恰到好处的弧度,对着许管事道:“那替我带声好。”   回头脸便是一僵又看向老江:“走啊!还愣着甚!”   许管事闻声便急了,上前夺过缰绳,拱手道:“公子别为难老奴,今日府上有喜事,劳您给些面子。”   孟鹤之闻声挑眉,满眼的不在乎,明知故问道:“哦?什么好事?”   许管事面色有些僵硬,偏偏这喜事是二公子心里最记恨的事,他方才一时情急也没顾忌道。   孟鹤之轻嗤了一声,忽改了主意,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恶劣,他挑了挑眉头,掀帘便翻身下了马车,噎了一眼许管事道:“你说到倒也对,是该好好恭贺!”   许管事见状,心下便是一紧,刚想劝说,便见孟鹤之已走的老远,方才下马车时,他便闻到了些淡淡酒意。   “公子喝酒了?”许管事一脸惊恐的回身看向老田问道。   老江艰难的点了点头,怨怪的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糊涂,方才让公子走了便也罢了,现在倒是好,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吗!公子平日里便瞧夫人不对付,何况又是今日,这日子恨不能能生吞了她,偏今日又喝了不少酒,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许管事叫这一番欢砸的头脑直晕,回过神来“欸!”了一声,忙追赶着上去。   只是到底是没追赶上,眼瞧着自家公子将膳厅的门推开,迈了进去,他哎呦了一声,低声叫了声“糟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本其乐融融的饭席笑声忽就戛然而止,众人侧眸,瞧见是孟鹤之,神色各异,一个饭桌上,倒是未瞧见几人欢喜。   孟文轩一见了他,神色便是一沉,横眉冷对将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倒是记得回来!”   坐在他身侧的老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孟文轩见收敛了神色,老夫人闻氏端起慈和笑意道:“二郎难得回来用膳,方妈妈你去添一副碗筷来!”   这话一落,旁边一穿着粉色袄子年岁约莫才十来岁的小丫头,撇嘴道:“母亲生辰,这才刚刚回来,二哥哥真是不像话!”   这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这一声重重地砸到地上,在场人都是一僵,席间坐在孟文轩身侧妇人高氏闻声皱了皱眉头训斥地喊了声“浓儿。”   孟鹤之闻声轻轻嗤笑一声,微微弯了弯腰,笑意不达眼底对着她道:“小丫头,她是你母亲,可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如今埋在坟堆里呢。”   话音一落,高氏神色便是一僵,难堪得很。   孟文轩再忍无可忍,轻轻嗅了嗅蹙眉质问道:“你今日又去饮酒了!”   孟鹤之有恃无恐地挑了挑眉头算是应下了。   “啪”的一声,孟文轩随手便将手中酒盏拿起砸向了孟鹤之,众人都是一惊,纷纷闭上了眼睛。   只是怎想孟鹤之竟直挺挺的受下了,额角被砸得鲜血直冒,顺着额头滑落至下颌,带着些许惨烈。   孟文轩也吃了一惊,看向孟鹤之的眼神有些许复杂。   “二郎!”闻氏闻声一惊,上前便要去查看,面上的心疼瞧着倒是不像作假,她颤颤巍巍的便想拿帕子捂着,却被孟鹤之朝后一步躲开了,只听他冷然道:“老夫人不必惺惺作态,我好的很,一时间倒也死不了!”   老夫人闻声有些踌躇,人就尴尬在原处,这样大的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孟文轩心中的怒火再难平息,拍了下桌子便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孟鹤之闻声面色却是一沉,一旁的孟嫣浓见状只是得意捂着嘴笑,还朝着他做出鬼脸来:“活该!再叫你大不敬。”   “我让你跪下!”   孟文轩上前便想踹他,正恰此刻,门外又有了动静,吱呀一声响,老许瞧见来人,仿若瞧见了救星:“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孟鹤之眼底闪过一丝阴郁,看向来人。   孟廊之瞧了眼狼狈的地面,便隐约猜到了甚,抿了抿唇便挡在了孟鹤之跟前,恍若未发觉道:“怎么了这是,这样好的日子,莫为了细枝末节坏了好心情,难得鹤之今日回来用饭,该好好用膳才是。”   好日子,孟鹤之眼底有些伤痛,轻嗤了一声道:“这是你们的好日子,可不是我的!”   话音一落,孟文轩神色也是一沉,在场人皆是默不作声。   孟鹤之说罢,看了眼自始至终都未说话的高氏,讥讽道:“你这生辰日,却是旁人的忌日,你可觉得膈应?”   果然,高氏猛然一颤,眼底有些许惊慌。   偏孟鹤之觉得不够,又恶劣道:“膈应是应该的,谁都能好过,唯独你不能!”   不知何时,他人已走到桌前,只见他嘴角微微一张,手忽往上一抬,“咣当”一声响,在场人都一片哗然,有的人躲闪不及,锦绣华服上落了个汤汤水水,一桌子的珍馐佳肴被豁了个干干净净。   说罢看了眼孟文轩,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快到捕捉不到,他咧嘴轻讽一声:“孟廊之,管好你自己便罢,我比你还年长一月,你算哪门子的大少爷!”他甩袖便扬长而去。   孟文轩叫他气得心口直突突,一旁高氏见状忙拦住他,摇了摇头垂首自责道:“这宴席早便与你们说了,不该办的,他心里委屈难受有这反应也是应当的。”   孟文轩闻声有些不忍,拉住高氏的手劝慰道:“你都委屈了十来年了,难不成处处都由着他,逆子,逆子!”   高氏却是眼睛含着泪道:“由着他吧,由着他吧,我想安生好好地过,往后我这生辰宴再不办了!”   说罢对着众人躬了躬身便转身离去,这宴席到底是落得不欢而散,主角一走,宴席上就只剩闻氏,孟文轩,孟廊之三人。   闻氏看向孟文轩,眼神里带了些许怒不可遏道;“你也是的,明知道今日是那人忌日,瞒着他办也就罢了,怎还特地让老许去寻他来!”   孟文轩闻声也有些许后悔,只是仍旧嘴硬道:“儿子以为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该懂事了,怎想还是这幅德行!”   闻氏闻声冷哼了一声:“你看他平日里的做派,哪里像懂事的样子?他就是个混账出世的,你怎敢信他的。”   孟文轩闻声便默了声,今日这一遭,算是憋了一肚子气。   一直不言语的孟廊之乎开口道:“这事怨不得鹤之。” 第4章   孟文轩愣了一瞬,皱着眉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既生养他一场,与他吃与他穿,到头来还能对不住他了,你莫跟那混账东西学!”   孟廊之本不欲与他多言一句,闻声到底是没有忍住:“父亲自认为没有欠他,可是整个孟家都欠他,甚至连我都无端欠上了他的嫡子身份。”   “大郎,你怎么这样讲?为父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你怎么也不知好歹!”孟文轩面上有些受伤,不可置信看向他。   明明是乖巧至极的孩子,怎忽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孟廊之低声叹了口气,他便知道是这个结果,到头来就是一句是为了他好,这事便犹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了。   只是至今他都不大明白,明明孟鹤之生辰比他还要大上许多,为何到头来,他反倒成了孟家的二公子,而自己则莫名其妙成了嫡子。   老夫人面露痛苦之色,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若是想吵闹,便去别处,莫在我跟前胡闹,我这年岁大了,只想安生地活些日子。”   说罢又觉心口气闷,对着孟文轩责怪道:“倒是你,我早便告诫你多回,即便你宠幸高氏,但是你应当多少顾忌着些?我是年岁渐大,忘记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倒是你,你是记得还是不记得?若是记得还故意为之,那我也要替那孩子向你讨问声不是了。”   这话诘问得孟文轩没了脾气,他确实心里有亏,面上有些难堪:“可是高氏入门已二十余载,从未过过生辰,我也只是疼惜她才想着小办一场,怎想这孽障竟如此苛责。”   他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孟廊之:“大郎,你就不心疼心疼你母亲吗?怎么到头来全是我一人过错?也是,当年的事确实是我一人做的。我活该受的,活该受的。”   老夫人最厌烦他如此,皱着眉头道:“二十年未办,便不该再办,你这副样子,与在那孩子心口捅刀子有何差别。”   孟文轩自嘲笑了一声,对着老妇人躬了躬身道:“母亲说的是,孩儿今日有些累了,先回屋了,母亲也早点休息吧。”说罢便甩袖离去。   说起当年那桩事,老太太神色也有些疲惫,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孟廊之劝道:“你也莫怪你父亲,他也就任性那么一把,怎想便造下这一桩孽事!”   孟廊之有些不解,却也知道问不出个缘由来,只是点头应了声:“是,孙儿明白。”   话音刚落下,门口便传来脚步声,是许管事。   祖孙二人停下脚步看向他:“什么事这样着急忙慌?”   “是唐家下帖子来了。”许管事边说着边将帖子递上,脸上还有些许复杂怪异。   孟廊之蹙眉多看了一眼。   老夫人厌烦道:“来了便来了,有何要惊慌的?你又不是没收到过请宴的帖子,往各个房送去就是了。”   老太太心有不顺,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些许不耐烦。   许管事面色僵了一瞬,从中将一张帖子挑了出来的,往前一递:“旁的倒没什么,只是这一张,老夫人还是亲自过目,您老人家点头了,老奴才敢送去。”   老太太闻声有些惊怪,看了眼孟廊之。孟廊之了然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一眼,眼睛忽地睁得老大,似而有些不可置信。   “是给鹤之下的帖子。”他张口道。   “鹤之?”,老太太闻言愣了一瞬,接过请帖,细细看了一眼。   许管事点了点头道:“可要给二公子送去?”   老太太捏着请帖,思考了一瞬道:“罢了,你将这请柬好好藏着,莫要让他瞧见了。他近来实在乖张,莫去了人家宴席上再惹出祸事了,一个女儿家及笄宴算是顶天的大事了,估摸着是他家管事抹不开面才寄了这封,咱全当给旁人家做做好事吧。”   许管事点了点头应是刚要接过请柬,一旁的孟廊之忽然开口道“交由我收着吧,免得他若是知道,少不得要与许管事胡闹一场。”   这话是提醒了许管事,再看那请帖,犹如烫手的山芋忙将手收了回来,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应是道:“大公子说得极对!多谢公子体恤。”   老太太也并无异议,点了点头,却又不大放心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好好收着,莫要让他瞧见了,省得到时候收不了场。不对,等你回房后还是火烧了吧,浑然当作没有这事便罢了,就算往后事发,也抵死不认就是了。”   老太太这话里俨然将孟鹤之当成了洪水猛兽,众人回过神来,纷纷不约而同低声一笑。   孟廊之出了膳厅,忽脚步顿了顿看向一旁许管事道:“他人在哪?”   许管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是问二公子?”   孟廊之抿唇默认,解释道:“他还未用膳,你去送些晚膳去。”   “方才便气冲冲的出门了,眼下去了哪老奴还真实在不知,许又去凭栏院了。”   一听这地方,孟廊之眉头便蹙起:“又去了?”   许管事尴尬呵呵应和了两声,额头有些生汗:“应当是。”   “这月第几回了?”   许管事伸出手来,捏在了一起道:“第十回 了,大公子可要劝一劝?那地方鱼龙混杂的,呆久了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二公子翻年便要弱冠了,有那名声沾染在身上,哪里能有什么好人家愿意相看的。”   孟廊之摸了摸鼻子看向他道:“我说他也不听,不去讨那份嫌了。”   “那倒也是!”许管事闻声默然。   许管事猜得没错,他确然又直奔进凭栏院,这院子算是达官贵人摆在明面上玩乐的场所,比普通秦楼楚馆要高雅些,都是些卖艺不卖身的雅妓,自然,其中也不乏些贵人们切实的相好,与拿皮肉做生意的女子。   柏楼一进屋,便瞧见孟鹤之端着酒杯搭在凭栏处,对着外头的湖水瞭望,见他额头带伤,也不必问为何,只是道:“又挨打了?”   孟鹤之的眸光在这夜间的烛火下明暗交替,瞧不大清明,只是微微闪了下。   语焉不详地“嗯”了一声,其中还伴着些许嗤笑。   柏楼了然,一把夺开了他手中的杯盏,喝了一口,甘甜酒味自唇边散开,眼里皆是惊喜,轻啧了一声:“这是白玉瘐?”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道:“你这舌头倒是比沈舒安好。”   柏楼闻声撇了撇嘴道:“那是自然,这样好的酒你也舍得这样糟蹋?”说罢又转念一想道:“也就只有你能这么糟蹋了,旁人可没有那么大的酒业继承。”   孟鹤之厌恶道:“要么喝,要么滚,喝杯酒怎就有那么多废话要讲。”   “喝喝喝!这样好的酒,难得才能喝一回。”   他刚倒了杯,正要低头细品,忽听门“砰”的一下又被踢开,他没端稳,酒水撒了大半,听这动静也知是沈舒安。   柏楼心疼不已,想将桌上滴落的酒水再倒回杯中,孟鹤之在一旁瞧着直摇头:“你比我更合适这酒肆当家,我倒是不如你爱酒。”   柏楼没言语,只是略带怨念地看了眼刚进来的沈舒安。   沈舒安脚步匆匆,手上还拿了个红色请柬,他嫌麻烦,伸手便甩在了桌上,撩袍坐了下来。   孟鹤之只看了一眼。   沈舒安却抬了抬下巴问道:“你们猜猜这是谁家下的请柬?”   这话虽是问两人的,可这话实在是对着孟鹤之一人讲的。   柏楼终于喝上了酒,他好酒可是酒量却不大好。只这么一口,便有些晕晕然了,一个人抱着酒杯傻笑。   沈舒安白了他一眼嫌弃道:“不能喝还好喝,偏爱处处惹笑话。”   “孟鹤之,你来猜!”沈舒安此刻兴奋得很,眼底的趣味俨然要呼之欲出了。   孟鹤之白了他一眼道:“无趣,莫不是你哪个姘头?”   话音一落,醉意熏熏的柏楼打了个酒嗝道:“唐家那姑娘的呗。”   这话一落,孟鹤之面上玩味一瞬间便消散干净,忽认真的看向沈舒安问道:“谁家?”   柏楼咂嘴奇怪道:“唐霜,唐姑娘的及笄宴席,我方才来前便收到了,欸?我想想在哪?”   说罢便在怀里翻来翻去,须臾之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请柬来,在手上摆了摆道:“喏!在这!”   “欸!对喽,就是唐家。”沈舒安眉眼笑意更浓,看向孟鹤之明知故问道:“怎么?你没收到?”   这话未免太过刻意,他应当没有,自然没有,凭他这副控制不住性子的活阎王性子,人家凭什么要给他下帖子。   沈舒安抿唇笑了笑道:“怎么了,早年让你平日里收敛些,如今后悔了?”   边说着边将那请柬收回了怀中,小心又仔细,直晃得孟鹤之眼睛疼,他不过就看了一眼,心便惴惴的难受。   他端起酒杯又要再喝,仰头时,他额头斑驳伤口便露了出来。   沈舒安收回揶揄笑意,上前一把抢过他的酒杯:“还喝什么喝!你今日这酒也够了,莫再多喝一杯了!”   孟鹤之眼里闪过几分黯然,须臾道:“我心里有数。”   沈舒安却是未理,上前查看他伤势,蹙着眉头便道:“他竟在今日打你!”   这一句话,好似牵动了孟鹤之的情绪,他长长吁了一口气,语焉不详道:“看,你都记得,可他不记得!”   沈舒安起身便拿来药箱,旁人常年包下的厢房里藏得莺莺燕燕软腰交融,可他们这要么是治心伤情薄的酒水,要么是医身疼伤重的药膏。   须臾沈舒安便处置好伤口,回头瞧见亦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觉的柏楼,气不打一出来,上前一脚便踹了过去,“咣铛”一声,柏楼的额头便撞到了桌角,不偏不倚,恰恰是孟鹤之受伤的地方,肉眼可见的长出包来。   沈舒安见状只是唾了一声,并未理会他。   “讲真,你何必留在渝京受这刺激,南广你外祖家大业大,如今连渝京都已占了大半产业,就缺一人继承家业,他们年年央求着你回去,恨不能将你捧在掌心里,境况比这里不知好上多少,要是我说,这孟姓不要也罢………”沈舒安劝慰道。   孟鹤之眼眸瞧不清情绪,只听见他轻嗤了一声,手支撑着凭栏看向外头瞭望街上街景:“不要?不要他们倒是称心如意了,我偏要日日在他们眼前晃荡,坏他孟家苦心经营好名声。见他们上下蹿腾得暴跳如雷,当真好笑得紧。”   沈舒安张唇道:“你如今已二十一了,不是十一,还有几年耗得?你就不想唐家那姑娘!”   说到唐霜,孟鹤之眼眸亮了下,须臾又幻灭,他长吁一口气道:“不成,我脏,配不上她。”   沈舒安瞪大了眼睛道:“你不知道吗?陈唐两家好像闹翻了,这几日正闹着退婚呢?”   “什么?”孟鹤之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脑海中又想起今日唐府门前僵持的两人,少女那一眼见底的厌恶倒也不像是作假。   沈舒安耸了耸肩头道:“也不知是因着什么事,但隐约有些风声传出,嘿,若是唐家姑娘真的与陈家退了亲,你难道当真不想?”   孟鹤之那早便干涸,虫蚂啃咬的枯旧心房,有那么一瞬确实注入了活泉,只是片刻,便又顺着裂缝漏尽,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蹙眉道:“没有切实的事,你莫胡言乱语,坏了人家的声誉,便是退亲于女子名声也有妨碍,你莫要也跟着人云亦云。”   “豁,当真是不一样,能叫你讲出这番话的也就唐家姑娘了吧。”本还想揶揄他两句,只是见他沉着一张脸,沈舒安便见好就收适时地闭上了嘴,嘟囔道:“我自然知道,这不是说与你听吗?再说了,想要知道真假,这不就近在眼前吗?再有十来日便是唐家姑娘的及笄日,那日陈家来不来便隐约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说起那宴席,孟鹤之又蹙了蹙眉头,沈舒安抿唇偷笑,虽面上仿若不在意,可这事就是直直地插进了他心口。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轻啧了一声:“你虽去不了,但我能,我会与柏楼好好替你打听消息,你且放心就是了。”   孟鹤之这心思一贯藏了紧,除却车夫老江跟与身边近侍夏添知晓,也就这位了,倒也不是他自己不小心,实在是这位观察力惊人,他偶不时情不自禁抬眉便叫他抓住了端倪,自打知晓这事后,他确实不得安宁。   他眸光深沉,并未再讲一句,便是陈家退亲,他也配不上她,自己这扶不上墙的烂泥,怎能摘那天上的月亮?   若是强摘也不是不可,他不是怕配不上那清明冷月,他怕自己脏,沾染了她。   夏添一如往常到天明进厢房里抬人,一眼便瞧见了睡倒在地上的沈,柏两人,屋子里酒气熏天,他瞧见半开的窗扇,低声叹了口气,这酒气竟是一夜都未散尽。   他有些不放心四处看去,瞧见自家公子安安稳稳睡在榻上,有些胆颤的上前闻了闻,见没什么酒气,他轻松了口气,还好没醉,上前便将他拖拽起:“公子,咱回府了。”   夏添扶着孟鹤之路过睡在地上的两位,瞧见柏楼额角撞出的青紫,不禁抬头问道:“公子,柏公子这是?”   “不必可怜,他活该受的。”孟鹤之冷然应道。   夏添没好在问,便扶着他出了厢房,只是脚一滑,竟又踩到了柏楼的脚,惊的他忙抬起自己的腿,险些立时给他跪下,再看柏楼只翻了翻身,连叫都未叫一声,嘟囔一声翻身便睡了过去。   “公子?”夏天添惊愕喊了一声。   孟鹤之脚一抬便迈了出去,而后道:“他惯来迟钝得很,像个木头,很抗打。”   抗打?夏添不禁颤了颤,见自家公子已出了门,忙抬脚跟上。   今日倒是巧,恰遇见孟文轩上职,孟文轩一瞧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甩袖怒骂道:“整日的只知道醉生梦死,若是哪日醉死街头也是有的。”   孟鹤之闻声只是抿唇笑,浑当作是没有这人,瞧都未瞧他一眼,便上了台阶。   孟文轩气得冷哼一声,直骂:“冤孽!与他那娘亲一个样!”而后便气恼的钻进了车厢,恨恨的放下车帘,眼不见为净。   见两人又不欢而散,许管事不禁直叹气,人刚上台阶,却见孟鹤之忽然顿下脚步喊了声:“许管事。”   许管事心哆嗦了下,迟钝了片刻忙走到跟前:“老奴在,二公子有何吩咐?”   反倒是孟鹤之顿了一瞬,好似在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二公子?”许管事又催问了一句。   “这几日府上是不是有请柬送来?可有我的?”孟鹤之开口道。   许管事便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莫名有些心虚,眨了眨眼睛看他。   孟鹤之将折扇放在手中把玩:“近来有些无趣,正想找找乐子。”   “近来只有唐家的请柬送来。”许管事顿了顿又道:“请柬都交给大公子了,老奴并未瞧见具体有谁。二公子若是想问,可去问问大公子。”   孟鹤之手中动作一顿,狐疑的看向许管事:“这请柬本来不是都由你散的吗?”   在孟鹤之的目光下,许管事只觉得吞咽都有些难受,呵呵干笑道:“老奴忙,府上乱的很,昨夜忙了半晌,恰正巧遇见了大公子,便交由他了,是的,就要由他了。”   生怕孟鹤之不信,许管事又肯定道。   他这话说得磕磕巴巴,一旁夏添都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孟鹤之沉吟一声,目光在许管事身上驻足了些许,嘴角轻嗤了一声:“没事了。”   他转身便走了,倒是没有怀疑,反而夏添看向明显松了口气的许管事,凑上前去眯了眯眼睛。   许管事吞咽了下,强打起信心来:“主子都走远了,你还在瞧甚?还不快跟上去伺候?”   夏添眨了眨眼眸,确信道:“叔叔,你这反应不对劲。”   许管事与夏添有些亲缘在,夏添是许管事捡回来孩子,名字是主子随意赏的,许管事家中有几个亲生孩子,是故夏添即便养在他跟前,惯来也只是叫他一声叔叔。   许管事往后靠了靠:“去去去,莫疑神疑鬼!惹了二公子,小心将你发卖出去!”   夏添闻声更加确信,他对许管事的一些反应实在了解,好比现在,俨然是有些心虚。   夏添并未再纠结,只是多了看眼许管事才悠悠的离去。   许管事见人走远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陈家的人连着两日都守在门口,也未等到来人,命人去一打听,陈时清脸色便难看了许多。   “唐家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打量着要退婚,那怎么成?”这么些日子,今日陈时清才方寸大乱。   身边胡氏闻声面色也有些难看,不免怨怪道:“早叫你收敛着些,叫那小妖精迷得七荤八素,除夕夜偏要去她那处,如今倒是好了,唐家这意思已然摆明不肯回头了。”   陈时清虽心里悔恨,但也知无济于事,只得凑到陈老太爷跟前:“祖父,你替孙儿想想折儿,孙儿与阿唔十来年的情分,孙儿实在舍不得。”   本还以为她是与自己闹着脾气,现在看来,显然是铁了心的。   陈老太爷确然因为这事病发了多日,闻声更是踌躇不已,本就年长的年纪,这一着急更显出些许虚弱苍老来,他咳嗽了几声抬眸问道:“你父亲呢!可回来了?”   自打出了事,陈念都是冷眼旁观,只是一味看着他们折腾,老爷子知晓他是气恼陈时清不争气,可眼下这个时候,实在无助,到头来,还是只能指望到他身上。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一落,陈念便走进了屋,瞧见陈时清跪倒在老爷子跟前,他蹙了蹙眉头,没讲话,低头请了个安。   “你回来得正好,唐霜及笄,唐家并未下帖子给咱家,这是铁了心摆明态度要退婚......”老爷子皱着眉头怨怪道。   陈念冷着一张脸道:“不当退吗?若换我家女儿遇见这乌糟事,我也是要退婚的。”   见他冷嘲热讽,老爷子急了,拿着拐杖杵地道:“我让你回来是商量办法的,你非要如此说话吗?但凡你出息些,做的官大些,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在这思量你们的后路,你当初便是不听我的话非要迎娶破落户胡氏,使你仕途无依无靠,做了大半辈子也才是个四品官,莫不是要让时清往后也步你的后尘?”   一旁的胡氏无端被牵连,却也可怒不敢言,只是缩着肩头不敢言语,自打嫁进陈家,这样的指责便从未消停过,之前还觉得委屈,可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因自己无能母家无助,才使得自己丈夫仕途难行。   见几人神色都有些难堪,老太爷也觉得自己说话过了些,又往后着补道:“自然,我也并非全然看中唐家权势,唐霜那丫头我也是真心疼爱,再找不到比她更懂事乖巧的女儿家了,这样好的孩子若不是我的孙媳,我便是死也合不上眼睛!”   陈念只是冷然看着老太爷说着话,他忽问道:“父亲是当真喜欢唐霜的丫头?”   陈老太爷见状连连点头:“自然!这么些年了,早便将她当孙女瞧了,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不会生出不快来,算起来这闺女有一个月未来瞧我了。”   陈念垂下眸子,忽想起今日在宫中听到的风声,到底是松了口道:“父亲会如愿,那帖子也不必着急,请柬会如约而至。”   陈时清闻声忙站起身来:“当真?”   陈念一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好好的孩子,偏叫父亲教坏了,伪善又自私,语重心长道:“你既真心爱护她,便护好她。”   陈时清并未读出这话暗藏的深意,只当是自己父亲出面,自己那事情终于得到了谅解,轻松了口气满心欢喜,只是眯着眉眼欣然点头。   又连下了两三日的雪,雪越积越厚,这样的天气里,唐霜也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父亲与兄长回来了吗?”唐霜听见外头动静,忙问了一句。   春织摇了摇头道:“奴婢与万管事打了招呼的,若是老爷他们回来,定会来咱后院知会一声。”   唐霜瞥见外头飘雪,眉头紧紧蹙起,两三日了。自打她回来,就没瞧见父兄的面,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见唐霜眉头仍然紧锁,春织道:“不然奴婢这便去门口守着?”   唐霜刚要点头,便听门外传来动静,是前院子的阿潘,人还未进去,便听他道:“姑娘,万管事来命小的传话,老爷回来了,您尽可安心了。” 第5章   唐温伯确实回来了,一回来便直奔主屋,寻来丫鬟婢子洗漱换衣,不过才三四日未归,便蹉跎得不成样子,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刚从耳室出来,唐温伯左右照镜瞧了半晌:“你再瞧瞧,可还能瞧出苍老来?那孩子眼睛利得很,上回我头上只是多了几缕白发,都叫她瞧了出来。”   万管事面上皆是担忧,替他穿戴好衣裳才安抚道:“是清瘦了些,不过比之前显得反而精神了不少,您这一回来便忙前忙后的梳洗换衣,为了瞒住姑娘也实在煞费苦心。”   唐温伯低声叹了口气,看向外头的飘雪,语重心长道:“那孩子心重,实不必她陪着一道儿费心,人嘛,快活一时是一时。”   “老爷当真不准备讲?”   唐温伯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些棘手,倒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乱子,好在我从不涉及党争,这回也只是无端被牵连,大理寺那边已经在查了,清者自清,圣上又知晓我本性,等配合完调查,便能还我清白。”他顿了顿又安抚道:“若当真有事。你家老爷我早便叫大理寺看押起来了,怎还能回来府上晃悠?你们若是想要见我,该去大理寺递帖子才是。”   说得倒也在理,万管事抿了抿唇:“那可要知会声大姑娘?让她多少有些心里准备?”   唐温伯蹙了蹙眉头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她出嫁三年,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胎,她瞧得仔细又小心,这样的事叫她知道,定要忙前忙后的胡乱跑,胎儿还未坐稳,免得因此动了胎气。”他顿了顿又道:“阿唔的事你可瞒住了没叫她知道?”   这事唐温伯早便知会过,万管事点了点头道:“老爷放心,这事瞒的结结实实,如若不然,凭着大姑娘的脾气,哪能轻饶的陈家,早便命将军府的家丁打上陈家替姑娘出气了,哪里还能有陈家公子纠缠的份儿。”   说起唐烟,唐温伯不禁眉眼弯弯满是无奈:“瞒着些好,是该都瞒着些她。”   “对了,帖子都散出去了?”唐温伯忽又开口问道。   平日里,这事唐温伯从不操心,这忽然提这一嘴,倒是让万管事吃了一惊。   说到这事,万管事才想起来,转身走到书房,将已摆放了好几日的请柬递给了他道:“姑娘铁了心要与陈家决断,这请柬便迟迟未送出去。老奴想着到底是没同陈家退亲,那日又人多嘴杂,陈家人若当真不出现,姑娘免不得又要遭人口舌,想来想去,还是须老爷决断,不知老爷的意思是?”   “你说得有理。”唐温伯接过请柬喃喃道。   万管事本以为也就走过场,依着唐温伯对唐霜的宠溺会直接点头,却不想他却将那请柬捏在手中,蹙着眉头好似在深思什么,眉宇里是万管事从未见过的愁绪。   “还是送出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万管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二姑娘那边......”   唐温伯直接打断,将请柬甩在了案牍上,仿佛不愿再看一眼道:“先瞒着吧,不必与她讲,她惯来识体统,也知晓人来了便是客人,便是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将人轰出去,如此也算是全了陈家的脸面。”他顿了顿又垂首喃喃自语道:“眼下也不必与陈家闹得太僵。”   万管事方才放下的心忽又高高悬起,直到此刻他方才感知到,府上确实是遇着麻烦了,且是不小的麻烦。   知晓唐温伯的苦心,万管事低声叹了口气“欸!”了一声,忙转身去命人将帖子散了。   “你亲自去吧。”唐温伯忽然开口道。   他眼里有从未有过的难堪,虽是一闪而过,却叫万管事瞧得明明白白,足以道遍了千言万语,万管事点了点头应道:“是,老奴明白,老奴必亲自送与陈家老太爷,老爷放心就是。”   唐温伯霎时间便好似老了许多,无力地点了点头,瘫坐在太师椅上,手扶着脑袋,疲惫压都压不住,烛火之下,显得他两鬓斑白,老了许多:“去吧。”   万管事深深看了眼,便转身离去,只是人到门口,忽与匆匆而来的唐霜撞了个正着。   他反应过来,忙往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请帖藏于身后,面上装作一派无事的模样,高声喊了一句:“姑娘怎来了。”   屋里的唐温伯闻声忙敛去一脸疲惫,站起身来。   唐霜一心记挂着唐温伯,倒也未注意到他的无措,点了点头,看都未看他一眼,只匆忙道:“我来见见父亲。”   说罢便抬脚进了屋。   见她并未怀疑,万管事轻松了口气,生怕叫她瞧见,闪身忙出了屋。   唐温伯起身瞧见万管事已安全离去,这才轻松了口气,端起一副笑颜怨怪道:“这大冬天,也不知多穿些衣裳!”   唐霜见了唐温伯的人,心头的惴惴不安才渐渐平息,走到他跟前细细地瞧:“父亲怎好似老了许多?”   唐温伯怕叫唐霜瞧出端倪,只是点头笑道:“被圣上拘着处理了好几日的公务,又未好好歇过,自然是要老的。”   唐霜狐疑一声:“是吗?”   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带着些许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还是如何,她总觉得父亲这次回来好似与她隐瞒了甚。   “父亲是为公务繁忙,那兄长呢?也几日都未见到了?”唐霜一如小时候坐在唐温伯腿上,窝在他的怀里嘟囔道。   说起唐缇,唐温伯面上闪过些许担忧,自打知晓了他宫中的事,那孩子便如受了刺激似的,多日不见踪影,只偶不时命人传信回来,只简单八字——一切安好,莫要挂怀。   他摇了摇头囫囵道:“你兄长一贯就似泼猴似的,满大街的乱窜,久不着家也是常态,许是知道你将要及笄,去哪处给你寻找什么稀世珍品送你去了,倒是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怎一味的查问父兄行踪?”   唐温伯僵着一张脸故作生气道。   被瞧破了心思,唐霜面上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嘟囔了一句:“哪有?”便就此翻了篇。   她低头把玩着唐温伯衣裳上的锦绣,忽然又出声道:“父亲,及笄宴请的名单我做了些主,想与你商量商量.....”   唐温伯只开口打断道:“为父知道。”   唐霜闻声倒也不大意外,想也知是万管事知会的,点了点头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唐温伯揉了揉唐霜的脑袋,低声叹了口气,既未点头也未摇头,这态度实在叫唐霜摸不准。   “一转眼间,不知不觉便阿唔长大了......”唐温伯忽然没头没脑感慨道。   “父亲?”唐霜端正了身子,眼里有些担忧问道。   唐温伯别开了眼笑道:“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为父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唐霜一向很懂事,闻声并未在撒娇蛮缠,只是乖巧的起身,离去时顿下脚步回身道:“父亲,阿唔不小了,你若是有事也可说与阿唔听,莫要一个人藏在心里。”   唐温伯闻声眼角似有烛光闪过,微微有些发红,默然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唐霜乖巧出了屋,并未听见唐温伯无奈的一声低低叹息声。   怎想自那日以后,唐霜便鲜少能见到唐温伯的面,要么好几日都未回来,要么便是早出晚归,唐霜曾在府门前等到子夜,也未盼到人归,这唐府上下奴仆近百人,明明处处都是人,可她却头回觉得,这府上空旷。   这日子过得倒是飞快,转眼便至唐霜及笄前日,天色刚亮,便瞧见满院子的人忙活起来,她心下一喜,忙不迭便奔了出去,连大氅都未披上。   果不其然,她在长廊上瞧见了唐温伯的身影,已多日不见父亲的唐霜,心终于坠了地,喊了一声:“父亲!”便飞奔进她怀里。   唐温伯敛下眼底的愁绪,笑盈盈地接住她,见她只穿着单薄的外衣,难得蹙了蹙眉头训斥:“明日便及笄了,怎还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虽是责骂,话里却竟是温柔,说话间便解下自己大氅披盖在她身上。   唐霜这才惊觉他手上抱着的重重一摞文书,小脸不禁显出些许失落来:“父亲今日还要出门?”   唐温伯最见不得他如此,伸手拍了拍她额头正想安慰几句,身后忽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唐尚书,莫再耽搁了,圣上可没那么多的耐心。”   唐霜闻声看去,这才惊觉唐温伯身后正站着一位内侍,她自觉失礼,往后退两人又恭恭敬敬行礼:“公公安好。”   那内监似笑非笑自上而下看了眼唐霜,这眼神带着的打量,叫唐霜很不舒服,不禁蹙了蹙眉头。   “唐尚书倒是生了位绝色佳人的女儿。”那内监眼神露骨,连话都带着些许粘粘。   唐霜面色僵了僵,垂下脑袋避开了那内监的视线:“多谢公公夸赞,小女实在当不得。”   原本还满不耐烦的太监,此刻倒是不大着急,上前一步道:“当得,当得,姑娘实在谦虚,杂家在宫中当差几十年,还没见过有比姑娘还水灵的。瞧瞧这小脸,实在是.....”他桀桀笑了一声又问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第6章   唐温伯上前一步挡在了唐霜跟前,面上带了些许温怒:“小女年岁小,又自小定了亲,除却未婚夫婿显少见过外人,初见公公多少有些露怯,还望公公莫怪。”   那内监闻声面上笑意便淡了许多,意味深长道:“定了亲了呀,不知是哪位人家?”   唐温伯恭敬道:“陈免陈老太爷家中的嫡长孙。”   唐温伯未提陈念,而是直接报陈老太爷大名,果不其然,那内监神色微微变了变,语焉不详道:“陈老太爷啊。”   “是,公公应当知晓他,当年他还涉险救了先皇一命,也不知那时公公可在宫中当差。”   果不其然,那内监闻声咳嗽了一声,眼底的那层喜悦霎时间便消散了,也未提认不是认识,但也算是震慑到他了,只见他又端正了身子,一如刚开始那般板着一张脸对着唐温伯道:“咳,唐大人,时候不早了,快随杂家进宫吧。”   唐温伯这才轻松了口气,只是又躬了躬身对着他道:“劳烦公公行个方便,我与小女交代两句话便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锭子来塞进了那内监掌心:“有劳了。”   那内监将那金锭子握于掌心掂了掂,才慢悠悠地敛了敛眼皮算是应了,往旁边的廊柱旁靠了靠,只是人虽走远了,那目光却时不时地打量在唐霜面上,好似一只吐着芯子的毒蛇,叫父女两心生寒意。   “父亲!”唐霜拉着唐温伯小声喊了一句。   唐温伯将她拉到一旁,又将大氅帽盖上,见小脸被大氅帽遮掩得结结实实,这才松了口气,抚着她的脑袋交代道:“你明日的及笄宴为父已安排妥当,只是你也瞧见了,这几日为父公务繁忙未必能及时赶回,若是迟了,便由族中叔伯替你做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皆可问万管事他会一直都在,明日你大姐姐也会回来陪你,你莫要怕。”   唐霜打了个冷战,若是再瞧不出什么,那她当真就成了傻子了,她紧紧拉着唐温伯的衣角:“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温伯面上划过一丝不忍,他张了张嘴巴开口道:“盼我儿夭夭豆蔻年,岁岁朝朝皆如愿。”   唐霜正要说话,那一旁的内监又不耐烦催促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唐温伯欲言又止到底是没讲什么,只是临走前回头道:“为父明日定回来与你过及笄日。”   看着唐温伯离去的背影,唐霜有那么一刻,觉得这天要塌了。   这及笄日不期而至,今日的天好似唐霜的心情不大明朗,明明是正月里的天,竟飘着毛毛细雨,雨水夹在着雪花阴寒进了骨子里。   这样的日子出门,实在惹人厌烦。   春织替她戴上了耳珰,见她仍旧愁容不解,小脸凑上前去,对着铜镜故意嬉闹道:“姑娘,今日是您的好日子,您倒是笑笑,您一笑,这天都会好许多,也许这雨便停了呢。”   只是唐霜敷衍地莞尔笑了笑,又复是一副愁容模样。   春织无奈,与又冬对视一眼,两个小丫头都纷纷没了辙儿。   正不知如何是好,恰此刻门外来了动静,人还未进来,便听一熟悉女声喊了一声:“阿唔?”   唐霜闻声眼眸一亮,面上阴霾扫去,拎着衣裙便往外跑,耳珰纷纷作响。   她掀开珠帘,瞧见人影,委屈了许多日的泪水到底是没忍住,瞬时间便破了堤,一颗颗泪珠晶莹而下,咬了咬唇轻声喊了句:“阿姐!”   唐烟最见不得她受委屈,忙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比唐霜大了四岁,自小母亲又去得早,未出嫁前她便似母一般照料唐霜,出嫁前同房同榻安寝,姐妹二人感情可见一斑。   “好阿唔,委屈你了!”唐家的事,唐温伯瞒得是严严实实,若是以往有邹沢在朝中,她还能知晓些消息,偏就这样不巧,她夫君一月前下黔南平贼寇,要不是唐霜及笄,她今日回唐家,她还被蒙在鼓里。   有唐烟在,唐霜便好似有了主心骨,她显少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来,也唯有在长姐与父兄面前会如此。   因着唐烟回来,本停摆未安排妥当的事,不过一个时辰便处理得当,在宾客到来的面前,唐烟才得空轻松了口气。   “到底出了什么事?”唐烟蹙着眉头看向万管事。   万管事记挂着唐烟的肚子,记着唐温伯的交代,一时间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唐烟没有唐霜那柔水一般的脾性,她性格一贯直来直往,脾气更似炮仗一般一点就炸,不然也不会嫁给武将。   “磨磨蹭蹭作甚!还敢瞒着我不成?”唐烟恫吓一声,万管事便就没了主意。   垂首便将事情交代了个完完整整,唐烟蹙着眉头,他心咯噔一下,忙安抚道:“大姑娘,您且消消气,您身子重,老爷便是记挂着您,怕您惊了胎气,才一直不敢知会您的。”   却不想没有万管事意料之中的暴戾,只见唐烟蹙眉,面上是万管事从未有过的沉稳,她深吸了几口气才平息道:“今日是阿唔的好日子,先过了今日再讲。”   万管事也是一惊,不禁轻松了口气,回过神来连连应道:“姑娘说得是。姑娘说的是。”   孟家府门前,许管事方才将赴宴的众人送上马车,眼瞧着众人离去,正要低声叹息,一回身便瞧见夏添咧着一张笑脸凑上前神神秘秘道:“叔叔,你有事瞒着我家公子是不是?”   许管事闻言汗毛竟根根站立起来,他吞咽了下,因为心虚,声音也不免大些:“你胡言乱语什么!你莫要害我!”   夏添仿若抓到了把柄,嘻嘻笑了一声道:“叔叔这话说得奇怪,你若是没做亏心事,我为何要害你。”   果然是长年呆在孟鹤之身边的人,将他的滑头倒是学了个彻彻底底,不过一两句话,便将许管事绕在了圈里,很快便叫他浑浑噩噩摸不着头脑。   见他这幅模样,夏添眯眼一笑道:“叔叔,你且老实与我说罢,我都打听去清楚了,那日你分明收到四封请柬,一封给了老太太,一封则是给了二房,另外一封给了大公子,还有一封去了哪处,我带是没弄明白。”   许管事心下一惊想也不想便道:“你怎知道,我分明没同外人讲,这事也就只有老太太与大公子知晓.......”   话音一落,许管事才后知后觉,自己中了圈套,虽捂住嘴巴,却俨然已来不及了,夏添嘿嘿一笑道:“果然是四封啊”   许管事瞪大了眼睛朝着他的额头便敲了一下:“你这畜生,竟敢诓骗我!”   夏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面上笑意忽却散了,冷冰冰的叫许管事都瞧着可怕:“叔叔,你要不要去见见我家公子,好好与他说说明白?”   顿了顿又道:“你是想与我说,还是亲自去我家公子身边说?你且好好想想明白!”   闻声许管事彻底熄了火,摆了摆手道:“是四封,确实是四封。”他吞咽了下道:“如你所想,确实是二公子的。”   夏添闻声眼睛一亮,眼底的兴奋叫许管事看的直发憷。   “那在哪?在哪!”夏添忙开口问道。   许管事闻声摇了摇头道:“交由大公子了,许已经烧掉了,反正自那夜后便在瞧见了。”   夏添咬了咬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许管事;“哎呀!”了一声忙转身飞奔进府。   许管事伸手拉住他的衣角道:“你非要让二公子出去惹事?他不去,便少祸害别人,也能少挨一顿打,难道不好吗?”   夏添一把甩开许管事的手道:“你懂什么!大公子在谁家都会闹,唯独在唐家不会!你可是惹了祸了!别拦着我!”   夏添直奔进了呋喃院,果不其然远远便瞧见自家公子拖了一把摇椅靠在屋檐下,悠哉悠哉地晃荡着,雪花夹杂着雨水,皆打在他身上,这天已入了数九天,他却还只穿了薄薄一件,雨雪打湿了他的衣裳,却不见他蹙眉叫一声冷。   这是自己个儿不放过自己呢。   走得近了些,才瞧见自家公子手上似掂量着什么东西,只是用锦盒包裹住,瞧不清里头装的是甚。   “公子!”夏添轻声喊了一句。   孟鹤之倒是破天荒蹙了蹙眉头,有些不大耐烦的看向夏添:“聒噪,没事就滚远些。”   夏添连连点头:“有事,有事,有天大的事!”   他凑到孟鹤之跟前,轻声耳语,片刻后便见孟鹤之忽的端坐起身,方才的逍遥快活,满不在乎全都瞧不见了:“当真!”   夏添咧着嘴笑道:“自然!公子难道不信夏添吗?小的方才问的清清楚楚,许管事确实收到了公子的请柬!只是其中出了些事,并未亲自交到公子手上。”   这什么事,夏添虽未讲,但主仆二人皆都心知肚明。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低低咒骂了一声,而后忽然起身,倒是叫夏添吓了一跳。   “公子?您可是要请柬?可是好像已经被烧了!”夏添瞪大了眼睛道 第7章   孟鹤之勾唇笑了笑道:“他们既下了帖子,便当知道请了我这人,我总能进去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还是如此愚笨?”   夏添莫名被嫌弃了一番,只是憨憨摸了摸脑袋道:“还是公子聪慧。那公子这是要去作甚?”   孟鹤之白了他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落汤模样道:“自是去换一身衣裳。”   说罢也不再理会他,脚步匆匆的便往屋子里去,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夏添见状不禁有些不解,他至今也不大明白,公子为何会对唐家姑娘情有独钟,据他所知,他们应当并无什么交集往来才对。   --   唐家的事,并未传得京城中人人皆知,竟好似毫无风声,府中宾客来往恰如之前,这一番热闹景象倒是让唐霜不禁有些许复杂。   她今日是主角,往日小姐妹皆纷纷祝贺,一时间礼物收得便堆满了整个礼桌,眼瞧着不够堆了,撤了一桌,不过片刻便又满了。   自始至终,唐霜面上都挂着笑,倒是一丁点也瞧不出心里有事的模样。   若不是瞧见了陈家人,她面上挂着温柔笑意,许还能一直到及笄宴席结束。   她险些以为自己瞧错了,睁大了眼眸又看了两眼,眼瞧着陈时清笑脸盈盈地冲着自己走来,她面色一冷,想也没想便起了身。   “万伯!我分明已经将陈家的名字都从宾客名单中划掉,他们怎会.....”她看向赶来的万管事开口问道。   万管事也瞧见了来人,垂下脑袋解释:“老奴知道,只是……老爷他………”   “父亲?”唐霜瞪大了眼睛,眼里皆知不可置信。   万管事并未来得及解释,陈时清便已经走到了唐霜跟前。   自打知晓那事后,唐霜再见他便一直觉得心有膈应,虽极力想要勉强,可仍旧无法抑制住那自心底翻涌的厌恶,她转身便要离去,却听他忽高声喊了一句:“阿唔!”   阿唔是她乳名,她从未觉得自己的乳名有朝一日从一人口中说出,竟如此令人作呕,她眯了眯眼眸,自也知晓他这是故意而为之。   她微微眯了眯眼眸,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陈时清确实是故意所为,他这一声不出意外吸引来众人的目光,他也极为享受这注目而来的目光,阿唔之貌,确实能叫他欣喜又骄傲,瞧见同龄人的艳羡叫他嘴角笑意更加明显。   他脊背挺了挺,她本该就是自己的妻子。   只是他只自顾自欣赏旁人的目光,却一时间忘记了唐霜的反应,越走近越能瞧见她那一双冷冷的眸子,他心咯噔一下,吞咽了下不禁有些后怕。   他又叫了两声:“阿唔。”   不过这回里头好似带了几分讨好。   唐霜见他走越近,眉眼冷得很,直到他走近时,她忽往后退了两步,就这两步叫旁人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本眼神里带着些许暧昧的宾客,也因这两步,眼眸发亮,近日陈唐两家的风声也曾传入他们的耳朵,方才见陈家人到,才打消了心头怀疑,可因着这两步,又觉这事许也不是捕风捉影,只等着看唐霜的反应。   本还有些百无聊奈的柏楼与沈舒安,见状都不禁直了直身子,尤其是沈舒安,一双尖利的眸子,止不住在两人之间徘徊。   陈时清离得更近,方才那两步瞧得清清楚楚,笑意忽就僵在脸上,但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初,忽上前一步,拽住了唐霜的衣袖:“阿唔,今日人多,旁的时候你闹都由得你,可今日不成,你要懂事些!”   这声音说得极小,只两人听得见。   如今反倒是她的不是了?之前怎不觉得他如此虚伪……唐霜蹙眉,眸光在众人面上划过,忽就下了决心。   “阿唔丫头!”她将要张口,便听陈时清身后的陈老太爷喊她。   陈老太爷未给唐霜反应的机会,上前便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又拍了拍她发顶,声音一如既往的慈和,旁人看来,确实是极为亲近的关系:“是不是怪陈爷爷今日来晚了?你也知道,我这把身子骨不大爽利了,这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时清一路上不知催促过多少回了,他诚然也不是故意的,你莫要怪他可成?”   这话恰叫方才进来的唐烟听了个完全,她虽觉得这话听来奇怪,也并未多想,怎想转眸瞧见自家妹妹神色不大对劲,好似在隐忍甚。   唐烟转身对着孟鹤之道:“我先去招待旁人了,孟二公子自便吧。”   孟鹤之闻声点了点头,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唐霜,忽然没头没脑开口道:“大姑娘快先去吧,她有些忍不住了。”   唐烟闻声愣了一瞬,怪异地看了眼孟鹤之。   她还未问是什么意思,便听唐霜开口道:“陈爷爷,唐霜并未生气,只是……”她张了张,又顿了顿,忽就释然笑了一声:“陈爷爷今日在也好,那唐霜便当面与您说了……”   陈家人神色都是一沉,陈老太爷忙给陈时清使眼色,陈时清领悟,当着众人的面,竟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两人亲昵,叫旁人瞧着笑容竟都有些暧昧。   唐霜只觉得被他抓着的手,尤为恶心,厌恶道:“松手!”   “姑娘……”万管事瞧见这气氛不大对,便有些乱了心神。忽瞧见一旁的唐烟,高声喊了一声:“大姑娘!”   唐霜本想说的话,又被打断,她抿唇看着万管事,眼里皆是不悦。   不过却拉回了手,她掌心握拳,下意识地便是嫌弃,藏在身后擦了擦。   孟之鹤看了一眼,眯了眯眼眸。   唐烟上前一步笑着道:“她一贯脾性好,哪里会怪罪,许久未见陈爷爷的,您老人家身子骨可还好?”她顿了顿对着身后丫环吩咐道:“清月,快些看茶。”   她这态度叫陈家人与唐霜都是一怔,但见她这反应便猜到了,她应当是被蒙在鼓里。   陈老太爷眸光闪了闪,笑盈盈对着唐烟道:“还好,还好……”   唐霜有些诧异,万管事伸手拉住了她小声道:“老爷并未将陈家的事说与大姑娘听,您也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姑娘,咱先忍一忍成不成,您也知道大姑娘的脾气,她若是知道你受了委屈,定会勃然大怒不计后果为您出气,可若是动了胎气……”   万管事话未说完,可这其中的意思却是呼之欲出,唐霜闻咬了咬红唇,抬眸看了眼正与陈家交谈甚欢的唐烟,眸光在她那平坦还未鼓起的腹部划过,她并未思索多久,须臾过后便点了点头,声音轻缓道:“阿唔分得清轻重,万伯放心吧。”   她这回没再冷着一张脸,而是乖巧地站在了唐烟身后,好似恰如陈老太爷所言,方才只是姑娘家家撒娇闹闹脾气。   瞧见这幅场景,在场宾客皆是兴致缺缺的收回了目光,柏楼也是如此,他本就瞧不明白,似懂非懂“唔”了一声,忽瞧见了站在门边的孟鹤之。   孟鹤之也瞧见了他们,抬步朝他们走来。   沈舒安仍旧抱胸斜靠在柱子旁,看向孟鹤之挑了挑眉头揶揄道:“呦,怪事,竟有人敢给你递帖子?”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眼底的情绪实在算不上好,走到他们身侧,将桌上果酒举起,一饮而尽看向唐霜,嘴角勾了勾道:“她敢。”   沈舒安轻嗤了一声,朝着那旁点了点下巴道:“瞧见没,那其中要是没点什么事,我沈舒安三个字倒着写如何?”   孟鹤之蹙眉不言语,他自然也瞧出来了唐霜的不情愿。   可他是什么身份?也不能替他说一句话,凭他在京城中的名声,此时开口,便是给她难堪,今日能喝她一杯及笄宴酒,他便应当慰足,可是这酒一口一口地喝,却仍旧不能说服自己那难受的心,宽袖之下,他掌心仍旧捏着个锦盒。   柏楼见他一杯一杯的喝,上前便想夺走道:“你作甚?头上伤口还未痊愈,沾不得酒,好好的一张脸,莫不是想花了不成?”他顿了顿脸上有些害怕道:“再说,你若是喝醉了,谁控制得了你?”   孟鹤之却仿若未闻,眼底还有些许不耐烦,须臾,又闪过几分顾忌。   柏楼无法,只能求助的看向沈舒安道:“你就睁眼瞧着?怎也不来劝劝?”   沈舒安嘴角扯了扯,上前一步似笑非笑睨着他,扇骨点点矮桌道:“这是唐家,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说着还对着唐家人的方向挪了挪下巴道:“喏,人家往这边来了。”   柏楼眨了眨眼睛听着直迷糊,谁还不知道这是唐家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劝?张口便想唾骂他劝说的不诚心,怎想,转头便瞧见孟鹤之搁下了酒杯。   柏楼话又戛然而止,傻了眼。   沈舒安摇了摇头,对着他骂了一句,“蠢!”便躲到一旁幽幽地喝完去了。   柏楼回过神来,后知后觉指了指自己问向一旁的孟鹤之道:“他方才是在骂我?”   孟鹤之头都未抬起,挑眉道:“是蠢。”   自他方才进来时,孟廊之便注意到了,本以为他会来找他算账,却不想他竟安静如斯,只垂首喝酒,孟廊之有些摸不准。   孟文轩正与旁人对饮洽谈,见时候差不多了刚要介绍孟廊之,转头却瞧见他对着一个地方出神。   “大郎。”他喊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了孟鹤之,怒气便腾然而起,捏着酒杯道:“谁让他来的!莫不是以为外头都是咱孟家能由着他胡来不成!”   孟鹤之收到请柬的事,他并不知晓,是故想也不想,便以为他是擅自来此,主人家推脱不掉才放他进来。   他抬脚便往孟鹤之那处走去,孟廊之见状一惊忙道:“不是,父亲……” 第8章   孟文轩却未听他言语,已经板着一张脸走到了孟鹤之桌前。   见他来此,柏楼与沈舒安对视一眼,忙站在了孟鹤之身后,态度谦和喊了一声:“孟伯父。”   孟文轩眯了眯眼眸,算是应下了,他惯来就瞧不上他跟前这些狐朋狗友,只是瞧见孟鹤之面前摆着的酒杯,强压着砸了这酒杯的火气,深呼了一口气道:“回去!”   孟鹤之这才懒懒地抬起头来看向孟文轩嗤笑了一声:“我今日心情好,你且走远些,我不想坏了印象。”   他这话说得在场人都是一怔,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印象,就说他方才到,身边人都悄无声息撤离,生怕招惹了这位。   孟文轩眉头青筋直跳,又开口命令道:“你给我回去!哪里都能容得你闹?”   “父亲!”孟廊之走到他身侧拉住他解释道:“鹤之是收了请柬来的。”   孟文轩闻声愣了一声,而后便又蹙眉看向孟廊之道:“大郎,你莫为了他撒谎!”   他们这处声音并不算小,再者有孟鹤之的地方,四周便是空旷一片,旁人见了这么一副场景都很是有眼色的往更远些躲避开,是故这么一闹,反倒更是显眼。   唐烟隐约听见了是为甚,人是他领进来的,她蹙眉便想上前替他解释。   却不想唐霜先她一步道:“我去瞧瞧,长姐陪陪陈爷爷吧。”   唐烟愣了一瞬,倒也无甚异议,点了点头,只是见她离去的脚步带了几分匆匆,好似急想躲避开他们,唐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陈家人。   “我让你回去!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孟文轩拿起桌上的酒杯便想砸到地上,却见孟鹤之忽然僵直了身子,神色也有些不大对。   这是怕他了?孟文轩诧异了一瞬,下一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柔柔女声。   “孟伯伯,您可好?”唐霜喊了一声。   孟文轩身子略僵,忙将手中酒杯搁下,转身对着唐霜展颜笑吟吟道:“好,好,有你记挂,我自然好得很,你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唐霜点了点头,态度谦和又有礼,说话温温柔柔如沐春风道:“是,父亲之前特意交代,孟伯伯来了,让唐霜好生招待,莫要人多怠慢了您,所以想来与您打声招呼,今日府上人多,若是怠慢,还望见谅。”   旁的人家女儿及笄,要么是躲在后院与姑娘们玩闹,要么是躲在父母身后看着他们招待客人,自也不必亲自上前打声招呼,唐温伯的事身为朝中重臣的孟文轩略有些耳闻,甚至其中不少都是他亲手查的,想起唐家处境,看向唐霜的目光里多了些许疼惜。   他态度温和道:“好得很,你与你长姐招待很是周到。”   唐霜闻声眉眼弯弯笑道:“那唐霜便放心了。”   她的目光忽又穿过了孟文轩,对着他身后的孟鹤之忽然喊了一声:‘孟二公子。’   孟文轩有些惊诧。   孟鹤之神色略有些僵硬,面上却是冷然一派,僵的好似一桩木头,蹙了蹙眉头看向唐霜,俨然一副苦大仇深模样,他这幅模样叫沈舒安瞧在眼里,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孟鹤之闻声也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笑意。   唐霜也不大在意,看了眼沈舒安点了点,对着孟鹤之道:“前些日子多谢你解围,方才未见你到,我还以为帖子未送到。”   说起帖子,孟文轩孟廊之神色略有些不大自然。   孟鹤之愣了一瞬,眼眸忽亮了许多,原来她听见了,才特地来与他解围。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些笨拙道:“收到了。”   唐霜点了点头柔柔地应了一声:“那便好。”   说罢便又和孟文轩应和两声,才躬身离去,她飘然而至,又悠然而去,她人一走,孟文轩脸色便垮了下来,甩袖道:“你既有请柬,为何不与我们一道来,方才我问你时,你怎也不讲?”   他说这话时,并未注意到一旁孟廊之的脸色。   孟鹤之看了眼他,眼底皆是冷然,蹙了蹙眉头道:“请柬在哪?你该问问他,你方才倒也没有问我。”   孟文轩闻声面色有些尴尬,他方才来了便劈头盖脸就是指责,确实没问他一句,他自己的面子都下不来台,却想着护着孟廊之道:“你兄长事忙,许是一时间忘记了。”   这话一出,沈舒安都不适的眯了眯眼眸,与柏楼对视一眼,这人的心眼也太偏了,莫不是心长歪了?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看向孟廊之,似笑非笑问道:“是吗?”   孟文轩方才失了面子,又是当真小一辈的面前,重重叹口气便拂袖离去,出了屋。   孟廊之宽袖下的手攥了攥。一时语塞不知该说甚,只是垂首认错道:“是我的过错。”   正说话间,孟嫣浓不知何时到了几人身侧,对着孟鹤之的腿就是一脚,嘴上还嘟囔着骂道:“二哥哥坏,你又欺负我大哥哥!”   这动静叫几人都是一怔,孟鹤之眼底皆是冷冽,眼尾扫见不远处的唐霜再瞧见他,他心下便是一凉,瞧向孟嫣浓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凉,小姑娘吓得一怔,愣在了原处,下一刻便嗷嗷哭了起来。   这哭声又引来旁人侧目,小丫头就倒在孟鹤之身侧哭,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他便生了两次事,他又成了众矢之的,想也知道自今日宴席之后,他那久不堪议论的名声又添了一笔,连自家亲妹妹都欺负的冷血之人。   他不禁觉得无趣,眼底冷淡又多了几分。   孟廊之脸色一红忙上前安抚,只是越是安抚,那小丫头却哭得更大声。   “再哭,我便将你扔进河里,冬日的河水你可想尝尝?我倒无所谓做实这恶人。”说话间孟鹤之已经抓到了她的衣襟,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将小丫头拎起。   说罢还当真用了用力气,小丫头脚都离了地,见状忙往孟廊之怀里钻,孟廊之蹙着眉头看向孟鹤之道:“你莫吓她。”   孟鹤之却是咧嘴恶劣道:“你且试试我是不是吓她。”   柏楼也极不喜欢孟鹤之这个妹妹,骄纵又无礼,在一旁不嫌事大替他引路道:“这唐家倒是大,还需过长廊才能瞧见一小池塘,我方才还逛了下,这天气冷好似结了冰。”   那便是扔不成了!   那小丫头本将要熄的哭声闻声又大了起来,却见柏楼嘴角忽又挂上了恶劣的笑意道:“不过用力砸一砸,倒也能砸开。”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道:“我方才喝了些酒,正热得慌,恰趁此活动活动手脚。”   话音一落,小丫头那哭声便戛然而止,两颗豆大的泪珠还未来得及流出,就这样挂在眼眶里,确实显出些许可怜来,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栢楼。   她败下阵来,从号啕大哭又变成了低声啜泣,转头窝进了孟廊之怀里,也算是消停了。   见人走了,孟鹤之敛下眼眸,眼底是一闪而过的疲惫,嘴角压了压,没敢再往唐霜的位置瞧,今日她应当该如旁人一般厌恶他了。   他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而后便起了身,一抬眸果不其然,与唐霜的清冽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躬了躬身便算告辞,而后起身便离去。   孟鹤之走了,柏楼与沈舒安自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纷纷起身,朝着唐霜躬了躬身子算作告辞。   唐霜则是微微颔首,莞尔一笑。   沈舒安走在了最后,他忽像是想起了什么,当着唐霜的面拿扇子敲了敲那锦盒,又指了指孟鹤之离去的方向,见她瞧见了,才抿唇挂着笑转身离去。   唐霜看了眼那桌上孤零零的锦盒,轻挪莲步缓缓走到那桌前。   那锦盒确实精美,一眼便知是出自京思造的手笔,京思造动辄便是百金之数。   这实在贵重,唐霜只是蹙着眉头思索,她与孟鹤之并未有甚交集,这个莫不是感激她方才解围?可这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春织却不知她所想,见自家姑娘久不言语,上前便拿起捧到了唐霜跟前:“姑娘?”   唐霜瞧了一眼春织,默然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也罢,待今日之后再送还给他也成。   这个时候告辞的,几乎寥寥无几,谢绝了府上小厮相送,三人走出了唐家,沈舒安抱胸看着天上飘零的雨雪,将大氅捂了捂道:“哪里?”   柏楼想也不想便道:“凭栏阁吧。”   孟鹤之面上并无表情,算是默认,几人刚要上马车,忽听前头传来一声声脚步声,几人皆是一顿,孟鹤之顺着声音瞧去,便瞧见一列官兵冲着这出来,领头的好像穿着官服,他眯了眯眼眸,来人是大理寺卿。   “出了什么事啊这是?”柏楼已上了马车,闻声掀开车帘探出窗外问道。   说话间那群官兵已到了唐家门口,他们掠过几人,径直朝着唐府里去,三人对视一眼,柏楼眨了眨眼睛一脸无甚所谓道:“这官兵来势汹汹,怕是不妙!”   孟鹤之对朝中之事惯来毫不关心,更没有渠道知道,他头回因消息闭塞有些恼恨,不禁皱眉看向沈舒安。   沈舒安父亲位居正三品礼部侍郎,正是唐霜父亲下属,礼部出了什么事,照例他应当知道些风声。   却不想,沈舒安亦是一脸茫然,错愕地摇了摇头。   孟鹤之见官兵把手在外,他撩袍便下了马车,刚上了台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谦虚有礼声音:“劳烦让让。”   冰天雪地里,那人独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石阶下,一身绯色官袍尤为整肃,他伞柄微微抬了抬,露出他一张清淡俊容,是极为俊雅的书生气。   孟鹤之怔愣一瞬,有些错愕,一旁沈舒安忙将他牵扯到一旁。   那男人微微勾唇,微微躬身道了声“多谢。”,   而后便轻抬步子上了台阶,站在唐家的牌匾下,眼神清淡驻足片刻手轻轻一摆道:“围起来。”   孟鹤之闻声正要上前,沈舒安沉声阻拦道;“红衣玉面,又有重兵派遣,这是朝中新贵,大理寺卿陆绻!”   此话一出,连柏楼神色都是一僵,能出动大理寺卿,想来唐家这回是在劫难逃。   沈舒安只是紧张的看着孟鹤之生怕他会冲动失了分寸。   孟鹤之亦是神色一僵,冬雪飘落进他脖颈里,却不知寒凉,只是愣愣的看着重重官兵冲击了唐家,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动了动步伐,沈舒安倒吸了口凉气,忙拦住他:“你莫轻举妄动,害了她!”   孟鹤之脊背挺拔,未言语,只是甩来了沈舒安拉着自己的衣袖,毅然决然地上了台阶。   柏楼都蒙了,忙跳下马车:“他这是作甚!”   沈舒安低低咒骂一声,忙抬脚跟上。   果不其然,几人在门口处被官兵拦了下来:“你是何人!大理寺卿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鹤之!”沈舒安上前拽着他衣袖喊了一声。   孟鹤之却是面上冷峻一派,毫无被恫吓的模样,他抿唇道:“自是来接官眷。”   那官兵闻声莫名,与一旁人对视一眼道:“哪家的官眷?”   沈舒安了然孟鹤之的意图,忙上前打打商量道:“今日是唐家千金的及笄宴,有不少官员亲眷到场,你们要封锁唐家自然可以,只是与之无关的官眷......”   那官兵闻声一怔,显然也没想到不过查封而已,也会碰上这事,他见孟鹤之与沈舒安衣着华贵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道:“不是你是?”   见有的商量,沈舒安挺了挺脊背笑着道:“在下姓沈,父亲是......”   一听沈姓,那官兵面色一肃打断道:“可是沈重阵沈大人?”   沈重阵虽已官拜三品,但在这遍地都是达官贵人的京城也实在不足为道,沈舒安本也只是想试试罢了,却没想到这官兵竟是这个反应。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略带深意的看了眼沈舒安。   沈舒安愣了一瞬点了点头:“正是。”   那官肃然起敬,态度也比方才好了许多,叩首道:“两位公子莫急,我家大人早先便有吩咐,只依例封关唐家,府上若有不想干的人等,皆可自行出府。”   封关唐家,孟鹤之与沈舒安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那小的带两位先进去,莫让您府上亲眷受了惊吓。”   瞧,方才还一副秉公执法的人,不过顷刻便变了嘴脸,毫无公法可言了。   沈舒安轻松了口气,正要道声多谢,便见孟鹤之已撩袍进了府内。   那官兵一愣,沈舒安道:“莫怪,他八旬祖母正在唐家,此刻也是关心则乱。”   官兵连连点头,伸手做了请的手势,沈舒安回身看了眼柏楼,柏楼了然,两人则一前一后进了府。   孟鹤之脚步匆匆进了府,他人刚过垂花门,便瞧见长廊上的景象。   府上宾客倾巢而离,脚步匆匆生怕晚了一步招惹是非,平日里行举有度京中贵人,此刻再无礼数讲究,为率先撤离,不少贵眷甚至走丢了鞋袜。   孟鹤之逆向而行,越过重重人群,目光在四下探索,忽衣袖叫人捉住,他蹙眉回头,是孟廊之:“我们在这!都安好的,你莫急!”   果然,孟家一众人都在一起,再看老夫人一副感动神色,孟鹤之便猜到,她们是会错了意。   孟鹤之轻笑一声,无暇与他们周旋,甩袖离去:“你们孟家人生死,与我何干!”   此刻四周嘈杂,老夫人听没听到未可知,可孟廊之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手仍旧滞在空中,心底不禁生凉。   孟鹤之脚步匆匆踏上长廊,待瞧清楚眼前,他瞳孔骤然一缩。 第9章   大雪飘零而至,唐家姐妹就跪在潮湿的长廊上,身后仆人跪了满地,她本漂漂亮亮的衣裳,衣角皆是斑驳痕迹。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如何,她看着面前的陆绻直打寒战。   陆绻只是神色淡淡,冷峻似这冬日的冰霜,远远的,孟鹤之读出了他话中最后两个字:“抄家。”   孟鹤之闻声惊愕,抬步便想上前,还是后颈一疼,下一刻便晕厥过去。   柏楼匆匆而来,便瞧见孟鹤之似落叶一般飘落倒下,他愣了一瞬道:“你这是做甚!”   沈舒安头一回厌恶柏楼反应迟钝,他道:“莫问,先将他抬走!晚一步,他必脑袋搬家!”   柏楼倒吸了口凉气,忙连连点头上前架着他的右臂。   唐霜眼眸募的就红了,陆绻手轻轻一挥,四下的官兵便纷纷围住了唐家,风雪肃穆,脚步声重,余响皆是残酷。   陆绻交代完了事,眸光定在了唐烟面上,又下移至她腹部,眼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烟查寻到他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用手掩了掩。   唐霜上前一步拉住他衣角道:“陆大哥,我父亲她如何了!”   陆绻闻声神色淡淡,仿若掀不起一丝波澜:“下狱,只等明年秋后问斩。”   问斩!此话一出,唐家姐妹身形皆是一晃,唐烟咬着唇,似带着恨意看向陆绻。   陆绻好似没瞧见,目光反倒是看向了他们身后,微微勾唇道:“陈老太爷,唐府清肃抄家,劳烦请先离去。”他顿了顿又道:“还是您想替唐温伯求情?”   唐霜闻声看去,陈老太爷对上她的目光,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睛,陈时清倒是不觉有甚,上前一步便想替他说情,陈老太爷一把拉住了他而后道:“走,陆大人提醒的是,我们现在就走。”   唐霜闻声一怔,眼里皆是失望,只是眼下也只有陈老太爷能相帮,眼下自己的面子再不值什么,咬了咬牙喊了一声:“陈爷爷!”   眼里头皆是祈求之色。   陈老太爷却是充耳不闻。   他强拉着陈时清走,只是在路过唐霜,好似有些犹豫,看了眼唐烟,犹豫再三说道:“你们放心,我会让陈念好好查查到底出了何事,唐霜,你先随唐烟回将军府安住,且等我们消息。”   这意思便是愿意相帮,唐家姐妹闻声连连道谢。   陆绻瞧着人走了,转而又将目光看向了姐妹两,只是在唐烟面上多逗留了一瞬。   恰此刻有侍卫来报,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他蹙了蹙眉头,转身便要离去,那方向,是唐温伯的书房。   只是转身时脚步顿了顿,伸手接了漫天的飘雪道:“雪天路滑,两位还是早些离去。”   唐烟闻声再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他道:“何必惺惺作态,陆绻,这里头是不是有你的手笔!你就如此恨我!恨唐家!”   她声音嘶吼,带着些许颤动,也不知是不是情绪波动太大,她蹙了蹙眉头,深吸了口气捂着小腹。   唐霜见状忙扶住她,焦急喊了声:“长姐!”   陆绻闻声回头,只是略有些急促,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冰冰冷的眸子里是一闪而过的暗芒,他抿唇破天荒解释道:“陆某人微言轻,恪尽职守,自不能只手遮天,唐大姑娘该谨言慎行些。”   出嫁三年有余,外人多称呼他一声邹夫人,这声唐大姑娘久实在违了。   唐烟一怔,指着他嘶声力竭道:“那为何是你来,为什么偏偏是你!”   万管事见她神色惊呼惨白,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焦急万分,忽见她眼白一翻便晕厥过去。   “阿姐!”唐霜一声惊呼。   万管事就在一旁忙伸手便想扶住她,却不想慢了一步,有人先一步抱住了他。   是陆绻!   方才的冷峻淡然君子,眼底头回生出些许情绪,他蓦然回头对着万管事道:“府医呢!”   府医?哪里还有什么府医?方才官兵来,府上丫环婢子早便跑了大半,就连府医也唯恐被牵连到,早便携着包裹早早逃离出府。   陆绻蹙眉,而后弯腰便想将唐烟抱起。   唐霜听见脚步声,远远看去,眸光忽然一闪,瞧见了匆匆喊来的邹母。   她目光在唐烟陆绻面上划过,忙站起身来,微微躬身,态度冷然道:“不劳陆大人费心,万管事!”   万管事闻声了然,伸手便将已晕厥过去的唐烟抱进了怀里。   只是到底是晚了,邹夫人抬眸一瞬恰瞧见了这一幕,但见唐烟好似晕厥过去,也顾不得其他,加快的脚步到了几人跟前。   “可要紧!可又动了胎气!”邹夫人张嘴便问道。   张嘴便只过问孩子,陆绻与唐霜闻声神色皆是一冷,尤其陆绻,眯了眯眼睛看了眼邹夫人。   邹夫人却是毫无反应,她目光一直盯着唐烟的肚子,看向陆绻道:“唐烟嫁与我邹家,便是我邹家的人,唐家的事与她自无牵扯,陆大人,这人我能不能带走!”   唐霜闻声嘴角微微颤动,蜷了蜷指尖。   陆绻看了一眼唐霜,意味深长道:“唐家上下,只唐温伯一人问罪,不只唐大姑娘,就是唐家众人你皆可带走。”   邹夫人自是听出了他的意思,她来,只是为了唐烟一人,她闻声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带夫人回去,若是伤了我金孙,我必要你们性命!”   自始至终都未提唐霜。   下人闻声皆唯唯诺诺上前,将唐烟搀扶着,邹夫人见状便满意要走,看都未看唐霜一眼。   万管事急了,唐家家产皆被充公,他们是男人可以随处安榻,可自家姑娘千娇玉贵,如今无依无靠,该如何是好,他张嘴便喊道:“邹夫人!”   邹夫人却好似没听见,反倒是让下人加快脚步,只是这声好似是惊动了昏厥过去唐烟,她气息急促看着唐霜:“阿唔!阿唔!”   唐霜泪水再止不住流下,想上前拉住自家长姐的手,但见邹夫人,又不禁后退几步。”   她不能叫长姐为难。   唐烟何其聪慧,看着一旁的邹夫人声声哀求道:“母,母亲!”   邹夫人蹙眉就是不肯答应,一旁的老妇见状忙上前道:“夫人,少夫人的身子要紧,哪里能耽搁,你且依她一回吧!”   邹夫人见唐烟满头是汗,似小产之兆,咬了咬牙对着唐霜道:“你也随着来吧。” 第10章   唐烟闻声忙伸手喊她:“阿唔。”   唐霜这才泪眼迷离的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一夕之间,唐家覆灭,父亲入狱,兄长失踪,连她都已无去处,眼下能握得住,唯有她长姐。   邹夫人抿了抿唇,好似有些不满,转身便催促道:“还不快走!”   唐霜转身看了眼跪在跟前的一众奴仆,万管事为让他放心,低声道:“姑娘先去,奴才们自有去处。”   邹夫人见唐烟气出多进少,已然着急,忙让四周人将她抬走,盼了三四年才得这么一个金孙,若有闪失,她非要呕血。   唐霜被半推地跟着邹家一行人走了。   万管事闻声这才放下心来,回身见又冬春织,抿了抿唇道:“你两想跟到姑娘身边服侍,恐怕要吃一番苦头。”   陆绻在一旁只负手看着万管事安排。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忙跪下身来:“只要能服侍在姑娘身边,奴婢怎样都使得。”   “好好。”万管事眼眶发红道:“去,跟去邹家,跪在他家府门前,便是驱赶都莫要走,他们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们进去,你们再起身。”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样冷的天,你们未必熬得过去。”   又冬春织闻声起身道:“熬得过去,万管事放心。”   说罢便追着邹家人脚步离去。   陆绻看了一眼眸光淡淡,转身便离去,只是脚步忽顿了顿道:“可有去处?”   万管事知晓他与唐家罅隙颇深,嘴角勉强道:“有,自然有的,不劳陆大人费心。”   唯恐他问什么,转身便领众人离去,陆绻见他脊背佝偻,眯了眯眼睛,看了眼身边近侍直存,直存会意跟了上去。   “大人,书房那边.....”身边官兵提醒道。   陆绻颔首,抬步便向着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陆绻四下看了一眼,上一回来这,他正被唐温伯奚落,落了个不欢而散。   “大人,您瞧瞧这个。”一官兵将一封信件递上。   陆绻垂眸看了一眼,上头的落款,叫他神色略沉着,须臾伸手接过。   身后忽传来阵阵脚步声,陆绻回眸看去,是大理寺丞周冶,刚一进屋便问道:“如何,可有查到什么?”   陆绻将那信件捏于掌心,并未遮掩,将信件递给了周冶,摇头道:“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信件。”   周冶只是看了一眼那信件摇头,并未接过,他很信得过陆绻为人,见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   目光忽又被桌上的一本书册吸引,挪步上前:“那是唐家的账册?”   他迫不及待自顾自便走到了案牍前:“拿来我瞧瞧。”   陆绻看了一眼,神色自始至终都未见变动,只是宽袖下的手轻轻松开。   陈念知晓唐家出事后,便直奔回了府,恰与匆匆归来的陈家人撞在了一处。   陈老太爷面上带着温怒,紧紧拉着陈时清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让他跑了。   “你回来得正好,将他看好了,真是昏了头了,现在唐家的事还敢去招惹!”   陈念蹙眉看了眼众人:“回府说。”   进了前厅,陈老太爷看了眼陈念问道:“唐家的事,你知道了?”   陈念不语,只是一怒意似问罪道:“唐家既遭查封,唐霜去了哪!时清!”   陈时清有些委屈,看了眼陈老太爷道:“我不知道,我,我本也想将她带回,可是祖父.....”   陈老太爷眯了眯眼睛,大手一挥:“你不必怪罪他,是我不让他去掺和的。”   虽早便知晓自己父亲攀权富贵,却未想到他竟如此不讲情面,他募的起身就要往外头去。   “你去哪!”陈老太爷呵斥道。   陈念睨着他道:“唐家如今一团乱,唐霜年岁还小,我去瞧.....”   “不准!”老太爷开口打断,他杵着拐杖站起身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唐温伯那罪刑将诛,你想掺和!除非我死了!”   “爷爷,可唐霜她.....”陈时清此刻倒是对唐霜显出几分真情来。   陈念见此心还颇为安慰,倒不至于是个冷血之人,只是他父亲.....   他抬眸看向陈老太爷道:“父亲是想退婚?”   陈老太爷闻声却又沉默不语,似在思忖,复又坐下:“再等等瞧吧。”   陈念都有些惊讶,这实在不是他父亲作风,又觉十分可笑,前些日子死也不肯退婚,此刻倒是愿意考虑了?   “等什么?等唐温伯秋后问斩?唐家事情尘埃落定?”陈念讥讽道。   陈老太爷闻声抿唇道,也不遮掩:“唐温伯的事应当再无翻转了,可唐家无靠,还有邹家.....”   陈念闻声心都是一凉,他没想到,老太爷竟已思量至邹家。   “且等邹沢回京,以他战功赫赫,圣上想必不至牵连邹家,邹家既无患,那唐霜也算是有倚,唐烟待唐霜似母,邹沢待唐烟又万般宠爱,有她在一天,唐霜也不算毫无用处。”他顿了顿又道:“虽比不得唐家的关系亲近,但也算是有些关系,旁人想攀扯都未必攀扯的上。”   陈念闻声冷笑:“父亲倒是思量周全,这短短时间,竟已想到这里。”   这话中讥讽,却是气急了陈老太爷,他捂着嘴直咳嗽:“你,你莫与我添乱就好,你若是敢去,你信不信我即刻便死在你眼前。”   转身又看向陈时清道:“你听祖父安排,必会叫你抱得美人归,就是邹家不肯接纳唐霜,我也有的是法子。”   陈时清有些不解:“爷爷的意思是!”   老太爷勾了勾唇角,眼里皆是算计:“无依无靠的女子,想要弄进府再简单不过了。”   陈时清闻声一怔,不可置信道:“纳妾?”   老太爷笑道:“倒也不愚笨,至于是妻是妾,就看她自己造化。”顿了顿又道:“想她一罪臣之女,无依无靠,我陈家届时收留,与她倚靠,也能彰显我家气度,倒也能获得些许声誉,总归是不亏的买卖。”   陈念看向自己父亲,只觉得异常冰冷,陌生至极。   刚进邹家的唐霜此刻却浑然不知,已经被算计了干净。 第11章   唐霜不是第一回 来邹家,唐烟刚嫁过来时那一年里,她确实常来小住,只因当时邹夫人尚还定居在五台山修佛,也算是自由自在。   只是后来邹夫人回府,专为姐姐养身体,她便不大常来了。   府中摆设一如以往,并未见多少变化,灰瓦白墙,处处皆是古旧,与明亮崭新的唐府相较,这里多添些许古香的质感,之前见时,唐霜只觉得素雅,可今日冷风穿堂而过,她被拒在主屋门外,再看时却只觉深寂。   她尚来不及触及伤怀,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屋子里,屋门紧闭她瞧不见,只能从人来人往的门缝间隙往屋子里看去。   每每她想凑近些时,便有一老妈子凑上前来,一双眼睛紧绷着盯着她看,就是不准她走进一步。这是邹夫人身边服侍的胡妈。   唐霜咬了咬唇,心里焦灼难受,看着遮挡的这扇门与跟前这个老婆子,眼眶红红的,搁下了脸面祈求道:“胡妈您行行好,让我进去见见我长姐,我想见见她。”   那老婆子眼皮一耷拉,抱胸一副凶狠模样看着她道:“自觉些,你当这还是你唐家?没有我家夫人命令,你哪都不能去!”   唐霜脸色一白,羞辱感几乎将她吞没,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大夫,不惜代价必保下我这金孙!”屋子里忽传来邹夫人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唐霜猛然抬头,竭力想听里头说些什么,只隐约听见里头大夫模糊声音:“用药倒也可以,就是少夫人会受罪,应当会坐下病,也许也会伤其性命......”   唐霜瞳孔骤然剧缩,耳珰摇晃纷纷作响,眼泪破堤而出:“不可以,不可以!”   “啪啪啪!”屋门叫她拍打得急促作响:“邹夫人,不可以,救我长姐。”   胡妈没料到她会突然如此,反应过来忙上前想将她拉扯到一旁,只可惜唐霜就死死地扒在了门框上,死也不肯挪动半步,祈求声又传进屋子里。   邹夫人看了眼摇晃的屋门,更觉烦躁,手一抬身边妈子便会意出了门。   邹夫人垂眸深思,看了眼床榻上脸色发白的唐烟,眼里头也闪过些许犹豫。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唐霜忙抬头看去,一见是付妈妈,只觉得心凉了一半。   付妈妈手段比之胡妈妈更坏许多。   果然,只见付妈妈蹙眉道:“这么个娇弱的你都办不好?”   胡妈闻声脸色有些难看,说着也上前去,两人合力将唐霜拉开了,唐霜人被拉扯得站起身来,只是人还未站起,只见付妈妈忽冷冷笑了一下,下一刻手轻轻一松,胡妈为自保,也松了手。   “噗通”一声,唐霜重重摔下了石阶,栽进了雪里,冰凉雪花沁进衣裳里,她被冻得直打哆嗦。   她这一身挑花霓裳衣裙立时便染上了脏尘。   唐霜心猛然一顿,却尚顾不得自己,她站起身来,身子发抖对着屋子里大喊道:“邹夫人,姐夫若是知道你如此责难我长姐,他回来岂能与你干休!你与他本就不大亲厚,您就不好好母子情分!”   那府医闻声也有些犹豫,医者仁心,看着床榻上痛苦□□的唐烟,他催促道:“夫人,您早做决断,少夫人也少受些罪呀。”   唐霜的话,邹夫人确实听进去了,想起邹沢,她也有些犹豫:“会坐下什么病!”   那府医直言道:“胎儿保住也算是母子运气,便是保住,少夫人此番气血亏尽,也不大好生,若是受了这罪胎儿还未保住,许往后再无生养的机会了。”   这样严重,邹夫人看向唐烟,眉头皱的高起,攥紧手中的软帕,眼眸一利下了决断,咬着牙道:“用药!”   屋子外的唐霜闻声,脱力瘫倒在雪上,高喊了一声:“长姐!”   辛酸爬上心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那两个婆子只冷眼看着。   “吱呀”一声,门忽被推来,婢子手端着一血红面盆而出,豁倒在那洁白雪上,犹如泼墨腊梅,却染败了一幅雪图,血腥气顷刻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婆子见是邹夫人,忙躬身:“夫人!”   唐霜这才有了反应,眼眶通红一片,手颤抖不已,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扶着墙便想往屋子里去,她想见又不敢见,怕床榻上的唐烟已成一具凉透了尸身。   那两个婆子见状忙想揽她。   邹夫人摆了摆手。   唐霜这回终于再无阻拦的进了屋,站在门前便瞧见唐烟气息微弱地躺在榻前,脸色惨白似这腊月白雪,身上无一丝活气儿。   唐霜腿一软,人便又重重的摔在了门槛上,她却来不及疼痛,她这才惊觉自己原一直都是那温室花,一经风雪垂打,原脆弱至此。   她知邹家人都看着她,她为唐家人,仍有唐家气节在,她咬牙强撑着站起身来,门前到榻前不过几步之遥,她却摔了三回。   “长姐,长姐,阿唔没用,阿唔来晚了,你疼不疼?”唐霜想碰她,却又不敢碰,生怕自己又弄疼了她。   邹夫人站在门前,冷眼睨着她道:“你怎么敢拿我儿胁我!”   唐霜已然心死大于哀默,尤见唐烟出多进少,心头怨恨更重道:“那也未拦得住邹夫人一副狠烈心肠。”   唐霜目光看向唐烟平坦腹部,想起方才门庭前的那盆血水她咬牙道:“一尸两命,邹夫人也算如常所愿?不知午夜梦回我长姐索命,可还害怕?”   说罢她便想扶起唐烟,便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邹家。   邹夫人闻声倒也未见生气,反倒是理了理衣袖,眼底有些阴霾道:“你动,你动一下,她便离鬼门关更进一步。”   唐霜闻声手微微一颤,有些不解。   邹夫人闻声却是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一旁府医闻声搭腔:“夫人心善,并未叫在下用强药保胎......”   唐霜闻声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看向那府医:“那我长姐她.....”   府医闻声也是叹息一声,惋惜道:“孩子并未保住,少夫人的话.....”那太医顿了一瞬,看向唐烟才道:“将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姑娘放心就是。”   唐霜闻声不禁喜极而泣,坐在唐烟床榻前又哭又笑,喜是为唐烟无损而喜,悲则是为他那未出世的侄子与唐家往后的命运....   那太医见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盛烟胎儿未保住的消息,很快便传出了邹家,那消息似带着方向,直传入陆府书房,烛火冉冉而起,陆绻知晓消息时,人沉寂在阴霾中良久,直存站在一旁一脸担忧。   须臾之后,只听陆绻嗟叹一声:“命他好生照料,珍药补品供应不缺。”   直存闻声应是,见陆绻人好似笼上一层阴影,也只是叹息,自家主子用情太深,也不是甚好事,果然青葱少艾,最是难忘。   他转身要走,又听陆绻开口问道:“唐霜她,如何?”   直存闻声一愣答道:“不大好,进府便与邹夫人生了冲突,这回大姑娘小产,三姑娘处境该更艰难了。”   陆绻敛了敛眼眸,算做知道了,直存这回学聪明了,临走前还不忘道:“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陆绻张了张唇,眼里闪过些许犹豫,又不知从何说起,而后只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屋子里又只剩他一人,墙上的人影过半,在这寂黑深夜之中,显得格外孤寂,   孟鹤之醒来时,天色已黑透,他梦里都是唐霜跪在陆绻身前,长廊下寒雪簌簌拍打在她身上。   他猛然惊醒,便坐起身上不顾这是在何处,便要起身去寻人,只是头晕目眩,叫他没走出两步就又瘫倒在床榻上。   “醒了?”沈舒安悠哉的声音传来,他抬头看去,便瞧见他坐在礼桌前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孟鹤之咬了咬牙,他记挂着唐霜,此刻并无心与他颤磨,踉跄的站起身来便要我那个门外去。   “唐家已封,唐温伯收监大理寺只等明年秋后问斩,至于唐霜姐妹.....”他倒了杯茶,放在自己身侧,拍了拍道:“坐下,我说与你听。”   孟鹤之握了握拳头,走到了身侧坐下。   沈舒安见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邹夫人及时赶到,带走了唐霜唐烟。”   孟鹤之问:“当真?邹夫人的性子怎会?”   邹夫人是出了名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带走唐烟尚能理解,带走唐霜.....她惯来不是会管闲事的人,除非....   “出了什么事!”孟鹤之敏锐问道。   沈舒安闻声便有些语塞,诚然,他本没想说与孟鹤之听,却没承想他却先察觉到了。   沈舒安心生无奈,咬了咬牙道:“确实出了些事,唐烟当时动了胎气,邹夫人为安抚唐烟,才将唐霜带回。”   声音越说越小,孟鹤之便猜到后面不好:“唐烟她.....”   沈舒安有些无奈:“小产了。”   孟鹤之闻声愣了一瞬,下一刻便站起身来,心里此刻便只有一个想法,他想去邹家护下唐霜,可脚步动了动又顿住。   沈舒安看了一眼道:“还知晓些自知之明,你去,算什么?你是去救她还是害她?”   孟鹤之闻声亦有些挫败,他心里有她,她又毫不知晓,眼下这个时候凭甚去帮她。   见孟鹤之一副颓唐模样,沈舒安心有不忍,张了张嘴道:“不就是见她吗?放心,交由我来,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见着她。”   孟鹤之疑惑看他。   沈舒安勾唇笑笑道:“你可知道?我与邹夫人有些表亲关系在的。” 第12章   腊月里的雪天,冷的刺骨,一阵阵吹来的冷风似刀子,这样的天,几乎家家都有暖炉烘烤取暖,大理寺里,陆绻眼前是燎烧的炭火,手烤得炽热。   存直撩开毡帘便瞧见自家大人站在火堆前出神,凑上前去急切道:“大人,唐大....唐温伯出事了。”   陆绻回神,手紧紧握住,唇瓣抿做直线,下一刻便撩袍出了屋。   他们直奔大理寺监牢,穿过扫雪的衙役与看守,进了阴湿潮冷的监牢,刚一进门,仰面侵袭而来的冷冽,叫陆绻蹙了蹙眉头。   他从不知道监牢如此冷冽。   “大人!您怎来了。”狱卒忙搁下手中饭食,诚惶诚恐上前。   陆绻未应,抬脚便直奔监牢最里头,再尽头寻到了人。   这监牢只有干草取暖,地上潮湿又阴冷,牢窗虽极其的小,但冬日雪花纷纷顺着那小窗户飘进,裹挟着冷冽的寒风,叫人更受不住。   唐温伯蜷缩在墙根,脸色发青,唇瓣发白,平日里最雍容矜贵的唐大人此刻已再不见昔日风华。   陆绻脸色一派冷然,看向那两个狱卒:“怎么回事!”   那两个狱卒忙跪倒在地道:“这冬日里冷,时常有牢犯冻死,这,这......”   陆绻脸色难堪至极,直存见神色不大对劲,上前一步道:“大人让你们好生照料,就是如此照料的!”   “大人明鉴,小的确实有多加关照,您瞧,我们还特地抱了些干净的干草来与他取暖。”其中一小厮指了指那干草冤屈道。   陆绻:“......”   他看了眼狱卒,蹙了蹙眉头道:“唐温伯乃朝廷重犯,案子未断,性命攸关,出不得差池。”   那两个狱卒闻声不解:“不是秋后问斩吗?”   陆绻闻声看向他,眸子透着冷意。   年长些的稍有些眼色,忙道:“是,是,大人说的人呢。”   陆绻看了眼存直,存直凑上前道:“你们随我来,去找些干净的褥子,再寻一医士来。”   那两个狱卒闻声连连应是。   等人一走,唐温伯迷迷糊糊转醒,瞧见陆绻,他脸色有些难看。   陆绻负手看向他喊了一声:“唐大人。”   唐温伯只觉羞辱,干裂厚唇轻张,什么都没讲,只是撇过头去。   陆绻看了一眼,摩挲手中扳指忽开口道:“书房书架后的暗格里,寻到了一封信。”   唐温伯闻声猛然抬头,声音喑哑:“什么信!”   陆绻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一脸迷茫心下便有了计较:“一封足以坐实你罪名的信件。”   “不可能!咳.....不可能!”唐温伯闻声反应颇大,俨然一副不可置信模样,手中镣铐发出沉闷响声:“我唐温伯从未行过有失操行叛圣上之事!”   陆绻敛眸嘴角微微一勾:“是吗?”   唐温伯见他这神色,神情一肃:“你什么意思!”   陆绻笑:“唐大人与四皇子可是惯来相交甚好,四皇子谋反,唐大人当真毫无干系,您为礼部尚书,四皇子可是一口咬定,他那身黄袍是你授意所为啊!”   唐温伯:“我没有...”可话道嘴边又只觉有口难辨,他这辈子最大的过错,就是与四皇子走的太近.....   见唐温伯说不出话来,陆绻面上笑意散尽。   “我只问你一次,那封信,你到底知不知情!”   唐温伯抬头,不过几日,便好似老了十几岁,两鬓已然斑白,认真盯着他摇了摇头。   陆绻的手不禁攥在了一处:“那暗格有几人知晓?”   唐温伯思忖道:“只文院与万管事知晓。”   文院是唐缇的字。   陆绻闻声眯了眯眼眸猜测:“会不会是万管事....”   “不可能!”唐温伯想也没想便打断:“万管事自小便跟在我身边,待我忠心耿耿,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断然不会.....”   陆绻闻声默然,忽开口问道:“唐缇呢?”   唐温伯愣了一瞬:“自半月前便不见踪影,阿霜及笄那日,你未见到他吗?”   陆绻不言语便算是默然,唐温伯闻声便有些站不住脚。   问题出在唐缇身上,陆绻有了猜测动作便快了许多,抬脚便要离去。   唐温伯却是对着他身后唤道:“阿烟与阿霜可好?”   陆绻顿下脚步,轻嗤了一声,眼底忽闪现出几分复杂来,他未应话,只是负手微微侧身:“唐温伯,你如今可后悔当年。”   说罢便抬脚离开,并未说将他们的安危说与唐温伯听。   唐温伯脸色发白,毫无力气靠在墙边,暗唾陆绻报复心太重。   可眼下未能指望他了,也只能指望他了。   __   唐烟昏迷一天一夜,次日才真正脱离危险,唐霜知晓时,轻松了口气。   只是她看向唐烟平坦的腹部,眉眼便是止不住的忧伤,实在不知若是她转醒,该如何将那消息说与她听。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胡妈妈,她眉眼里皆是刻薄道:“哎呦,二姑娘还在呢,当真是姐妹情深呢。”   唐霜神色一冷,站起身来:“胡妈妈来作甚?”   那老妇闻声敲了敲门边道:“二姑娘随老奴来吧,总不能让你同府中奴婢一般,不明不白的随意住下,总该要有自己的屋子暂住不是?”   将她比作奴婢,唐霜怎会听不出话里的侮辱。   若换以前,胡妈妈忌惮唐烟身怀六甲,自是不敢如此放肆,多有收敛,可昨夜唐烟已然小产,再无什么威慑可言,在她看来,唐烟丢了孩子,便如同丢了夫君宠幸,凭着少将军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期许,知道丢了孩子,回府后自会怒不可遏,许会休弃也应当,毕竟,男人嘛,总归是更爱自己骨血些,胡妈妈如此想,言语间便更嚣张几分。   唐霜咬了咬唇,垂首看了看床榻上还昏迷不醒的唐烟,长姐还未醒,她便是走,也需见她安好才能走。   她平息了几息,捏了捏手中软帕,浑当做没听见胡妈妈方才侮辱,走到她身侧:“有劳了。”   胡妈妈眼底不免有些惊怪,轻笑了一声,转身便走:“那随老奴来吧。”   唐霜点头,看向屋子中的蕊素吩咐道:“伺候好少夫人。”   蕊素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两人一前一后行在长廊下,胡妈妈边走边介绍道:“左前便是小厨房的位置,在往右边走楚两个院子便是水房,对了,若是想要清洗衣裳,该去穿过这长廊,在行至这后院拆房那处,那边有口井,奴婢们浣洗衣裳都在那处.....”   见她喋喋不休,唐霜脸色发黑,忽顿下脚步:“胡妈妈所言,是何意?”   胡妈妈闻声笑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下唐霜道:“姑娘不知老奴的意思?那老奴便直言了,如今唐家出了事,唐大人下了狱,姑娘如今也算是罪臣之女,自也不比往日矜贵了,说来与奴婢等也高贵不到哪处去,往后若是要浣洗衣裳,打水洗漱,便可自行忙活,既然寄人篱下,便该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莫要差使老奴们了。”   唐霜虽一贯知道世人皆拜高踩低,却从未领悟得如此透彻过,她忍无可忍,一双眼眸通红一片,咬着红唇:“你.....”   “哎呦!”胡妈妈忽惊呼了一声,而后便在唐霜惊愕的眼神下摔倒在地。   唐霜眨了眨眼睛,看向突然出现在跟前的两人,须臾便又垂下脑袋,他们的目光下,唐霜只觉得窘迫的无所遁从,狼狈至极。   孟鹤之收回脚,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唐霜,见她衣衫染尘,人透着虚弱,好似菩萨挪了难,他眼底不禁闪过心疼。   “什么东西?主人跟前,也敢如此说话!表姑母平日里就是如此骄纵你们这些老妇的?”沈舒安上前一步厌恶道。   孟鹤之方才那一脚,是用了十足十的力,胡妈妈倒在地上,许久都缓不过神来,只觉腿好似断了,倒在地上直哇哇地喊叫。   沈舒安闻声更是抓到了把柄:“当真是不得了了,主人问话也敢无视不回?我倒是要与表姑母好好说道说道!”   这边的动静实在大,恰惊动了闹园子的邹夫人,她匆忙赶到,便见眼前是一场闹剧。   一眼便瞧见了唐霜,眼眸不禁微微皱起,里头皆是厌恶,孟鹤之看在眼里,几不可微地上前一步遮挡了她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凑上前问道。   胡妈妈疼得直咧嘴,眼泪得直飞,本想上前哭诉,却不想钻心疼痛叫她说不出话来,沈舒安凑上前一脸委屈道:“舒远今日得了新茶,本想来孝敬孝敬表姑母,怎想一进府却遇到这一腌臜东西,当着我的跟前说她与主子一般......” 第13章   邹夫人闻声不免一怔,她与沈家确实算是有些亲戚关系,但实在算不上多亲近,平日里见了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也从未见沈舒安如此热络地喊她什么表姑母。   她眸光忽看向了一旁莫不作声的唐霜,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顷刻间便有了定论。   孟鹤之见她这眼神,不禁眯了眯眼眸。   虽说来便是客人,但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思接待,看了眼地上的胡妈妈,只是皱了皱眉头,客套道:“你来该着人想知会我一声,你父亲母亲近来可好?”   沈舒安闻声轻松了口气道:“好的,好的,来前母亲还让我带好,舒安得了新茶便只想着给表姑母了,倒是忘记了礼数,怪我,怪我。”   邹夫人愣了一瞬,心里莫名熨帖,她很吃这套,许是邹沢与她不亲的缘故,她反倒颇享受小辈们的应和,神色不免缓和许多道:“无事,不有这份心便是好的,可用膳了?不若留下用膳?”   见两人交谈甚欢,唐霜却是毫无知觉。   她只是一双眼眶直直的看着沈舒安身后,正要抬腿过去,孟鹤之忽低声安抚:“等等。”   唐霜闻声顿下,有些不解,却也未敢再轻举妄动。   “表姑母如此说,舒安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说话间,眸光又看向那地上的胡妈妈。   邹夫人为人惯来最重脸面,奴才出了丑,她这个主人家脸面自然受些影响,想也知道,这回定是对唐霜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叫沈舒安两人听去,只是胡妈妈是她身边近侍.....   沈舒安上前一步,用折扇遮面小声道:“姑母,唐姑娘是邹夫人亲自接进府里的客人,若是叫旁人知晓府上下人随意折辱府上客人,未免叫将军府蒙羞,若都是自家人也就罢了,只是.....”   说话间,还不忘看了看一旁的孟鹤之。   孟鹤之:“…………”   邹夫人虽一直不在京中,但也略有耳闻孟鹤之的嚣张作风,并未思忖,神色一沉对着一旁付妈妈道:“胡妈以下犯上,折辱主子该罚,付妈,你去命李管事来,将她赶去庄子上好好学一学规矩。”   胡妈妈闻声一怔,不可置信,开口便喊冤屈,却被邹夫人利眸一呵吓得不敢言语,付妈妈亦是为难,但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她只能无奈命人将胡妈扶起,几人将她打发了下去。   邹夫人看了眼唐霜,做与在场人看,问了一句:“你可还好?”   唐霜摇了摇头,耳珰摇晃,只是左耳空荡荡的,直到此刻,唐霜才发觉,掉了一耳环。   她躬身低道:“唐霜一切都好,多谢邹夫人关怀,昨日我姐姐之事,唐霜亦要道谢,多谢邹夫人大恩,昨日情非得已,说了些大不敬的话,万望邹夫人体谅。”   唐霜惯来认得清对错,也舍得了体面。   邹夫人闻声倒是颇为意外,不禁正眼看了眼她,嘴角微微勾了勾,算是应下了,只是想起唐烟那未能保下的孩子,她心情颇沉。   孟鹤之却是忽然道:“唐姑娘确实受了委屈,在下瞧着真真的。”   此话一出,邹夫人面色不免一僵,这是什么话,还不能翻篇?   沈舒安面色也有些难看,眼神示意孟鹤之差不多得了,打着圆场道:“对了,今日我在府门前捡到两个丫环,我瞧着眼熟,唐姑娘,可是你身边的服侍的丫头?”   唐霜看了眼面色不大好的邹夫人,才点头应了一声:“是。”   邹夫人眉心跳了两下,她算是看出来了,今日沈舒安来就是为了帮衬唐霜的。   “那便还你。”沈舒安点了点下颌,又冬春织纷纷走了过去,春织极有眼色,先是对着邹夫人躬了躬身,又冬本迈向自己姑娘的脚,又收了回来,也学着春织,躬了躬身:“邹夫人。”   这俨然就是在要许可,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如今客人在前,她若是不点头,倒是显得她苛待小辈了。   她敛了敛眼皮,微微颔首,便算是应下了。   春织欣喜,忙拉着又冬走到了唐霜跟前,唐霜见她两人衣裳湿透,便猜到了大半,不禁心酸,却又很诚挚地对着邹夫人躬了躬身:“唐霜谢过邹夫人。”   “嗯。”邹夫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回身对着付妈妈道:“你去领姑娘去平南阁,好好梳洗换一身衣裳。”   平南阁,是她之前来住的地方。   有胡妈妈打样,付妈妈此刻自是不敢怠慢,忙点头应是。   目的达到,沈舒安松了口气,而后扶着邹夫人便往前厅去,孟鹤之亦跟随在后,只是临走时又看了眼唐霜。   人一走,两个丫鬟眼泪花再含不住了,拉着唐霜便细细打量,见她跌破了衣裙,更是心疼不已。   唐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织凑上前道:“姑娘,您与两位有交情?今日若非他们相救,奴婢们不知何时才能到您跟前伺候。”   “未说过两句话。”唐霜摇了摇头,心下也是疑惑,却是记下今日这份恩情。   又冬搭话道:“倒是与外头传的不一样。”   唐霜敛下眼眸未语。   付妈妈上前一步,语气生冷,但却算不上不敬道:“姑娘,随老奴来。”   两个丫鬟听来却是愤愤不平,他们再如何受辱都使得,可他们姑娘不成,方才胡妈妈那折辱她们听得清楚,此刻再见付妈妈如此,又冬上前一步道:“付妈....”   唐霜一把拉住了两人,眼神示意她们莫要说话,她平和道:“有劳付妈妈带路了。”   她此刻无心与这些人计较,长姐还在榻上躺着,她需尽快换身衣裳,洗去这一副颓唐模样,好叫长姐放心,莫在这紧要关头再添心伤,她怕长姐受不住。   她不禁又想起远在大理寺监牢的父亲,她眉头又深了几分。   她看向这冷清的天,肃清的白雪,心中孤寂彷徨几乎要将她吞并,她不能倒,不能出事,唐家现在唯有她了。   付妈妈闻声眼底不禁显出几分愉悦来,掸了掸手中帕子道:“这边请。”   孟沈两人并未在邹家多呆,邹夫人每日午下,都要诵经,再来唐烟滑胎,她丢了金孙,自也无力再应付,用了膳,两人也颇有眼色告辞。   走在放下经过的长廊下,沈舒安见孟鹤之沉默寡言,他道:“你尽可安心了?邹夫人虽不大好说话,但心肠也不至于太坏,再者邹家到底是邹沢做主,有他在,也没人与她委屈受。”   孟鹤之闻声不语,他眼眸一直看着底下,不知在找些什么,忽见他脚步顿下。   “怎么了?”沈舒安不解问道。   孟鹤之蹲下,盯着地上一亮闪之物瞧。   沈舒安瞧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来:“这耳铛是?”   孟鹤之没说话,只是将那耳铛捡起带出了府。   两人刚出门口,便有家仆各自来接。   夏添凑上前去低声道:“公子,南广来人了,在九香品肆等着您了。”   九香品肆,正是孟鹤之外祖的产业。   沈舒安看了他一眼道:“鹤之,去瞧瞧吧,我劝你一句,头脑清醒些,莫一头扎在孟家想着与那些人较劲,没甚意思,就好比今日……”说着他看了眼邹家门庭道意味深长道:“人出事了,你却束手无策,只能远远瞧着,可不厌恨自己无能?”   孟鹤之敛眸,面色有些发僵。   沈舒安轻声叹了口气,而后便没再言语,自顾自上了马车,两人在邹家门口分道而行。   沈舒安在外晃荡片刻,毫无兴致,便回了府,恰撞见了才回府的沈重阵。   他一身绯红官威严阵阵,沈舒安瞧着心里发堵,转道便想躲开。   却不想沈重阵却顿下脚步问他:“这几日功课可完成了?”   沈舒安抿唇道:“父亲交代的都已详知,功课也都先交由孔先生查阅过了。”   沈重阵闻声,眉眼才渐舒缓,嗯了一声。   他挽起衣袖一如以往交代道:“秋闱渐近,这已是你第四回 考了,多用些心思在上头!”顿了顿又道:“今日去哪了?”   沈舒安眼底有些狼狈,须臾道:“去了趟邹家,邹家少夫人昨日滑胎,将军如今不在府上……”   若是以往,沈重阵定觉无甚所谓,许会夸赞他为人周到,只是这回忽见眉头一锁,甩袖道:“你去看唐家人了?”   沈舒安一怔,还是头回见他这幅神情,他添补道:“是,邹将军夫人正是……。”   沈重阵抿唇,眼里皆是不悦,猛然起身道:“唐家的事,你看你沾染!往后莫在我跟前提!”   他这神色实在谈得上失态。   沈舒安都不免一怔,沈重阵这反应实在过激了些。   “我说的话,你可听明白了!“沈重阵疾言厉色道。   沈舒安压下心头不解,垂头应了一声是。   沈舒安神色才见缓和,只是看向沈舒安时还是不大放心,转头吩咐道:“老程,公子自明日起,便在府中专心读书,你给我看紧些!”   说罢便甩袖离去。   洗漱好,唐霜又坐在妆奁前,又冬替她绾发,见她愁容不解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等将军回来,定能替唐家做主,等他回府,姑娘与大姑娘也有人撑腰了!”   只是,却不想这世间残酷仍不会饶那苦难之人,夜里头,一竭力奔驰的马儿直奔进了京,马儿累死在邹家门口,来人将府门敲得砰砰作响,门将将打开,便见传信之人猛然跪倒在地,声音喑哑道:“将军出事了!” 第14章   本已熄灯歇下的邹家此刻灯火通明,来人直奔进了前厅,邹夫人脚步匆匆坐定问他:“你说什么!”   那人扑通跪倒在地,言语戚戚道;“将军急切归京,走了水路,却不想行过泽水一带,突逢水涝,船被湍急湖水冲击,与行来船只撞到了一起,船体受损,将军落入水中。”   邹沢不会水!邹夫人脸色一白,猛然站起身来,身形都晃荡的险些站不住:“人呢!人怎么样!”   付妈妈小心扶着邹夫人,眼里也都是关切。   那人脸埋入手臂里,不敢看她,言语却比这数九的天还要冷:“湖水湍急,来不及援救,将军叫水流冲散了,怕是.....”   “怕是什么!”邹夫人厉声呵斥。   来人哆嗦一下,脸色土灰:“怕是不好了!”   “长姐!”门前忽传来一声呼唤,唐霜一脸煞白扶着晕厥过去的唐烟,不可置信地看着前头两人。   她恍若做梦一般,却容不得她怔神,她一心记挂得知噩耗晕厥的唐烟,咬着牙却清晰知道,只须臾之间,希望便破碎。   邹夫人此刻早已方寸大乱,又见唐烟晕倒在门槛前,已然无心顾及,瞧见了没甚情绪的唐霜,心中急切找到了发泄口,一脸怨毒对着唐霜道:“你,定是你,就是转世的扫把星,是你克到了我阿沢,克的你唐家满门覆灭还不如意,你,你还要克我阿沢,滚,滚!”   这一声声刺耳至极,皆骂入唐霜耳里,她瞳孔骤然剧缩,迎着邹夫人的责骂。   李管事见邹夫人神色不大对劲,一副癫狂模样,忙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生怕她再怒急,再做出什么事来。   将军出发前,曾万千叮嘱他,要护好少夫人。   “夫人息怒,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莫往坏处想,您整日诵经念佛,菩萨岂会不知您的心意,定能保佑咱家将军!”转头又对着下人道:“都是死人!看不见眼下正乱着?还不快扶少夫人下去!”   话音落下,本还愣在原地的丫环小厮们,皆纷纷得令上前。   只言片语,便安抚好在场几人,邹夫人得她安抚,好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拉出了他衣袖道:“对,对,菩萨会保护我家阿沢,菩萨,菩萨。”   说着便直奔出了前厅在,只是她离去时急促,一脚踩到了还未来得及起身的唐霜腿上,磕绊了一下。   她趔趄了一下,本就郁气难消,想也不想便又踢伤了一脚,管事瞧见想拦下时已经晚了。   唐霜痛苦“唔”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邹夫人此刻仍觉不解气,厌恶道:“你最好在那屋子里呆着,莫让你这晦气再沾染到旁人,若是我家阿沢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赔命!”   这话不讲道理,一旁春织觉得自家姑娘实在委屈,上前便要理论,唐霜一把拉住了她,红着一双眼睛摇头。   邹夫人急匆匆离去,唐霜此刻也无暇顾及其他,站起身来扶着唐烟便要进后院,她眼下都是悔恨,怎就这样巧,长姐醒来时听到前厅传来姐夫消息,见邹家灯火通明,还以为是邹沢回来了,长姐急切奔来,怎想得到的却是这样一灭顶消息。   她咬了咬唇,当真都是怪自己。   管事见唐霜左腿有些别扭,又见她神情低落,伸手拉住了她。   唐霜顿下脚步,看向管事。   管事家中也有一女,与唐霜年岁一般,见到唐霜自也颇亲切,见她小小年纪,一连两日屡遭噩耗,不免有些怜惜道:“姑娘,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可莫要多想.....你才及笄不久,本该开开心心,一连几日都出了事,你可还受得住?”   唐霜闻声一怔,眼眶不禁发红,满腔委屈险些压不住,这是自出事来,头回有人问她好不好。   她哽咽了下,擦了擦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回身看了眼被人搀扶离去的唐烟,小手紧紧攥了拳头,声音坚毅道:“受得住的。”   李管事这才轻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让她既来了府上,就莫要拘谨,若是有事帮衬,可派身边丫鬟来寻他。   唐霜由衷感激道:“多谢李伯。”   见唐霜一瘸一拐的离去,身型单薄又脆弱,如今唐家重担一夕间都落在了这样一副消瘦肩膀上,李管事不禁重重叹息一声,这样小的年岁,也不知能撑到何事,他不禁抬头看向那漫天星辰,只求上天能可怜可怜这姑娘,莫再折磨着姑娘了。   九香品肆内的孟鹤之此刻浑然不知邹家的事,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手里搓着一串白玉钏。   他眼眸中耐心几乎耗尽,手中珠串一停,拍在了桌上看向那人道:“回吧,那事你想也别想,你去与他们说,除非我死了,不然永不踏入南广,死了这心思吧。”   来人年岁比孟鹤之大上许多,身型高大,只是往那一坐便觉浑身皆是骇人气势,生的倒是很好,眉眼一抬还沾些许饶饶春色,谁承想,他却是个账房先生。   那人闻声倒是未见半分着急,品了一口酒水后蹙了蹙眉头道:“不急,姚七恰要在京中查账顺便正合生意,公子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他嘴角微微一勾道:“姚七耗得起,来前老爷下了令,若是劝不回公子回广南瞧他老人家,便让姚七莫再回去了,让姚七往后都留在公子身边伺候。”   孟鹤之闻声蹙眉:“伺候什么?还想我发你月钱?早些回你广南去。”   姚七笑了笑道:“自然不需公子发我月钱。”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在孟鹤之眼前晃了晃道:“来京伺候公子,姚七每一月都可增百贯钱银。”   孟鹤之抿唇,想也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这月是一百贯,下月便是两百贯,第三个月便是三百贯.....”他笑了笑一脸的得意道:“姚七倒也不希望公子这样早回去,若是在京中多呆两年,姚七也能存下不少钱银的。许还能再京城这样寸金寸土的地界儿买上宅子呢,那当真就是金贵了。”   姚七话一贯密,孟鹤之倒是没想到这样密,他蹙了蹙眉头站起身来,便走了出去,只是临出门又折返回来看向姚七,眉眼抬了抬,反倒是姚七见状有些摸不准了。   “公子何意?”他问道。   孟鹤之勾唇道:“你既要伺候我,便该与我回府里住。”他顿了顿道:“且好好散散你这浑身妖气,要是搅的孟家大乱,公子心情好,与你回一趟南广倒也未尝不可。”   “公子当真?”   孟鹤之将那手钏串入手腕点头道:“自然。”   两人从酒楼出来,夏添扶着孟鹤之上马,忽听马下有人议论:“你可知,邹家将军出事了!”   孟鹤之手上马的动作一顿,神色一肃看向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离得远,却见他衣衫奢贵,身上穿戴都是锦绣,心里活络了下,便搓了搓手。   若是以往,孟鹤之许久打发他些,只是此刻他却没有这心思,等着他的不是打赏的钱银,是他压不住的冷然,他拎着他衣襟问道:“邹家谁出事了!”   一旁姚七见孟鹤之这副模样,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人哆嗦了一下,靠近些才惊觉惹着了谁,这京城的活阎王,他怎会不识,这回也不拿腔了,忙哆嗦道:“是,是邹将军。”   夏添忙在一旁追震慑吓道:“你敢胡言!”   那人连连摆手:“小人哪里敢啊,是小人方才经过邹家门口,恰遇见了传信的了,小人轻耳听他所言,更是亲眼见他被请了进去,当,当是千真万确的事。”   孟鹤之松了手,站在车横梁上看了眼邹家的方向,唇抿成了直线,而后便钻进了马车里,对着夏添吩咐道:“去凭栏阁。”顿了顿又道:“跑趟沈家!”   夏添连连应是,正要回身去找,却被姚七拉扯住衣袖:“欸!你莫走,我有事问你。”   夏添愣了一瞬,摆手道:“姚先生,你就莫添乱了,小的,小的还有急事呢!晚一刻,那位若是遭了罪,小的也不好受了。”   那位.....姚七一瞬便抓到了话中重点,挑了挑眉头也不为难他道:“我与你一道。”   夏添虽觉奇怪,但也无心顾忌,由着他去,转身便去寻人。   邹沢出事的消息,很快便在这京城这样消息灵通之地四散开来,陆绻亦在知晓之列,他知晓这消息愣了好几瞬,彼时他正在烛燃,烛火灼的指尖生疼,他方才回过神来。   “公子!可要紧?”直存紧张道。   陆绻将手指背在身后,摇了摇头,开口却是问道:“她,可要紧?”   这烛火虽明,却照不亮他面上那层阴翳。   这声她是谁,直存自然知晓,他咬了咬牙回道:“听讲人才醒没多久,听此噩耗又晕厥过去,先是唐家,再是孩子,如今连邹将军也.....也难怪大姑娘受不住打击,一直高热不退。”   陆绻闻声一怔,却忽听门外小厮敲门:“大人,唐家二姑娘在门外求见。” 第15章   今夜又是大雪,雪花似鹅毛般飘落,不过顷刻间,油纸伞面儿便被白雪覆盖,陆绻从府里出来,便见唐霜手油纸伞,站在府门前,身型削弱又瘦小,衣角叫冷风吹得扬起。   陆绻愣了一瞬,有些怔神,这道身影与记忆里那一直不敢想起的身影有些相似,叫他一时间不敢靠近。   唐霜听见动静,看见了他,见他站在不远处不动,喊了一声:“陆大人。”   陆绻回神,眼底划过一丝狼狈,指腹紧压,走上前去,须臾便又一副冷然模样,敛眸上前:“何事?”   靠得近些,见她肩头落雪,身上好似带着潮湿寒露,不禁蹙了蹙眉头。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为你父亲来,便罢了。”   一句话打消了唐霜来前所有的心理铺垫,她一双眼眸是故作坚毅,只是咬唇道:“他可好?”   陆绻抿唇,面上皆是冷然,眼睛在四下扫了一眼,在她身后顿了顿:“回吧。”   唐霜咬了咬唇,虽早有准备,可真到这时候,竟只叫绝望淹没,这腊月寒冬的天真冷啊,叫她只觉身子已麻木。   陆绻眼眸闪烁,见她站在风口,受着这凛冽的寒风,小小身板都叫风撼动得直摇晃,蹙了蹙眉头,转身对着直存道:“送姑娘上马车。”   直存上前便道:“姑娘,请吧。”   这声实在耳熟,亦如当年在唐家门口,他也曾被请出唐家。   见陆绻转身便要离去,唐霜咬了咬唇,猛然跪倒在地:“陆大哥,我求求你!”   身后两个丫环亦随身跪倒。   “欸!姑娘!”直存惊愕一声转头忙喊道了一声:“大人!这!”   石阶湿漉,染脏了她那衣裙。   陆绻顿下脚步,回身看她,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复杂,唇抿做直线,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求我什么?求我饶你父亲一命?唐霜,你当都是你父亲,能做得出以权谋私的事吗?”   他这话里带了些许恼恨,唐霜自听了出来。   唐霜摇头道:“唐霜从未怀疑是陆大哥陷害,陆大哥为人,唐霜知道。”   陆绻眼眸颤了颤,须臾问道:“求什么?”   唐霜道:“求你寻我兄长,他已失踪月余,毫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眼下除了你,我无人可求。”   说罢看了眼春织,春织忙递上包裹,举止间包裹发出纷纷作响声,一听便知是值钱家当。春织深吸一口气道:“姑娘想尽办法,托尽能人,都无人敢接,无人愿意帮衬.....”   “春织!”唐霜阻拦道。   只言片语,陆绻能听出她话里的艰难,又打量了她一番,她应当是受了不少折辱,才到了他这里。   陆绻深深看了眼唐霜,唐霜倔强抬头,迎面上的目光。   须臾,陆绻看了眼直存,直存会意上前:“姑娘,您先起来,莫让我家大人为难。”   唐霜咬牙,也不知是不是冷的,浑身颤抖成筛子道:“我长姐屡受噩耗,若无一事叫她记挂!我怕她熬不下去!”   陆绻眼角未有动容,开口道:“不屈辱吗?”   唐霜一向有傲气。那傲气非娇气也非桀骜,是骨子里的高洁,今日她能做到这份上,肯弯腰求人,已让陆绻惊讶。   唐霜垂下的脸,嘴角微微下压,答非所问:“值得。”   陆绻见她膝盖处已被沁入湿,不禁眉头微蹙,负于身后握拳的手松开,长叹一口气道:“起来吧。”   这是答应了!   唐霜抬头看向陆绻:“多谢陆大哥,若这些报酬不够,还劳你转达,只是容唐霜些时日想一想法子,毕竟眼下……”她看了眼自己,嘴角是压抑不住的苦意,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可还好?”陆绻忽然开口说道。   唐霜一怔,随即便又觉得理所应当,不当怪诞,她答:“不大好。”   陆绻喉结微动,眼里情绪太多,瞧不清明,最后只是道:“照顾好她。”   唐霜点头:“是我分内应当。”   眼下她只长姐了。   “回吧。”陆绻道。   春织又冬两个丫鬟忙上前将自家姑娘搀扶起来,唐霜临走前又道:“多谢。”   而后便转身离去,主仆三人撑着伞又没入风雪中,风雪吹荡中,身型更显单薄可怜。   直存不禁叹:“这邹家……这冰天雪地,陆家与邹家隔了好几条街,竟也不备马车。”   陆绻未语,忽就清晰感知到了唐霜今日的绝望,今日三人两伞,一身湿透,不知是跑了多少家,若非走头无可,怎会在他门前屈膝,唐家失势再前,唐烟又滑了胎,偏那人又出来事,想来往后,他们日子都很艰难。   此刻他忽就动了恻隐之心,声音不大不小的喊了一声:“唐霜。”   她若听不见也就算了,偏她听得清清楚楚,应声回头。   陆绻手微微一顿。声音淹没在这狂澜的风中,唐霜只是隐约辨析了一声“好”字。   她反应过来,眼眶湿润,眼尾发红,有这声好,她便能回去回她长姐,她也能稍稍放心,父亲安好,便什么都好。   陆绻言罢,好似又说了什么,唐霜听不大清,须臾便见直存上前,恭敬道:“姑娘稍微等等,小的先去套车,这雪天路滑,送您回邹家。”   唐霜身子微微一颤,看着陆绻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哽咽了下,应了声:“不必了。”   直存不解,正要相劝。   唐霜看向他,莞尔一下道:“总归是要适应的。”   直存怔住,心头不禁有些感慨,落雪飘下,此刻的姑娘好似被风雪捶打的海棠。   “多谢。”   直存叹息一声,送走了唐霜,回身刚进府门,却见陆绻人竟还站在门口,吓了一跳:“大人,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陆绻抿唇,眼底有些复杂,开口道:“陈家。”   直存会意,点了点头道;“公子是怕陈家知晓邹将军出了噩耗,会反悔婚事,叫二姑娘更为难?”   “陈家那老爷子,惯来最懂审时度势,多盯着些,有事来报。”   直存应是,只是垂眸间不禁叹息,陆绻睨了他一眼。   直存回神:“大人,这两位往后该怎么办.....”   陆绻未答,只是站在门前,看向唐霜那渐渐没入风雪的身影。   不知道如今,唐温伯悔不悔……   陈家人本消息不至于灵通至此,自打唐家出事,陈家也很懂得避世之理,免得出去招人嘲讽,只是旁人关的住,可唯独陈时清不成。   他心里头郁闷,天将要黑时出了门,约了两三狐朋狗友,喝了个半醉,诉尽心头郁闷,正要再换别家再喝,不想在门口撞见一人。   他听娇滴滴一声埋怨,眼底醉意便消散干净,寻声看去,瞧清是谁,脸色蓦地便难堪至极,他没想到,她怎敢胆大至此,蹙着眉头低声呵斥道:“你来作甚?”   来人正是陈时清相好,之前事发,陈老爷子特地命人送了些钱银打发,却不想这女人实在难缠,拼死不肯,竟跑到这里来等他。   贺柳闻声眼里含泪,眼里竟是委屈,她生的确实好看,眼里含泪让她那份楚楚可怜发挥得恰到好处:“听讲那家出了事,妾只是担心你。”   言语里皆是真切关心,陈时清一见那双眼睛,便有些破防,当初收下她,也正是因为这一双眼睛。   只是这回见了,颇有些狼狈的撇开了眼睛,狠了狠心道:“回去!”   一旁好友闻言“咦”了一声,凑上前揶揄道:“呦,这小娘子的眼睛生得当真好看啊,是不是?时清。”   陈时清藏了许久的阴私于这一刻被掀开,叫他无所遁从,正要解释,怎想偏此刻抬头,恰对上了街前一双冷然眼眸。   唐霜!   陈时清心下一震,眨眼看去,只是下一刻方才那处又再瞧不见人影。   他心急道:“我今日还有事要忙,先散,先散了!”   贺柳也瞧见了唐霜人影,见他急切要走,她心下一急,拉着陈时清便道:“邹家出事了!”   这声音不大,唯有陈时清听见,他愣了下不确信问道:“你说什么?”   贺柳咬牙道:“邹将军出事了。”   陈时清将她拉到一旁呵斥:“胡说,你,你怎么知道!”   贺柳脸色有些难堪,她自然知道,自打陈老太爷知晓后,她便被陈时清抛弃,无处可依的她,只能重操旧业,又回到了柳巷,她今晚陪了一人,这些消息从那人口中知晓的。   “说!”见她支支吾吾不言语,陈时清失去了耐心。   她咬了咬牙道:“是我,是我在柳巷的姐妹从达官贵人身上探听到,特地寻我来讲的。”她顿了顿上前道:“时清,唐家靠山全倒了,你,你应当再没有怕的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受?”   她垂下眼眸,心里却是不尽得意,陈时清不就是怕唐家邹家吗?如今都倒了,他该能放心与她好了。   她上前又道:“那位姑娘我来前也瞧见了,亲眼见她登门求人,时清,你与他的关系那样好,她可有让你帮忙?”   陈时清脸色难看,贺柳便猜到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小心翼翼地抱着陈时清的腰道:“她恳求外人帮衬,竟也不托你帮忙.....” 第16章   贺柳温柔笑意,心里得意至极,正畅快又拿捏住陈时清时,忽听男人一声震怒,而后自己便被一惯性推倒在地。   她今日穿得单薄,方才摔跤露出一雪白香肩,震慑之下一双眸子含泪,当真楚楚可怜,她不可置信道:“时清!”   却不想对上了陈时清寂寒冷的眸子:“不可能!”   贺柳哪里知道,她方才挑拨之言,犹如一记响亮的巴掌,掌掴了陈时清的自尊。   贺柳头回见如此情绪失控的陈时清,惊吓得人直哆嗦不敢上前。   陈时清确实懒得再管她,他攥了攥前头,看了眼方才唐霜消失的地方,眼里皆是愤怒与嫉恨,抬脚便追了出去。   “时.....”贺柳仍不死心,话一开口,便见陈时清顿下脚步一脸不耐的看着自己。   眼中阴冷好似她再胡言一句,他便会掐断自己的脖子,叫她生生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再言语。   陈时清看了眼身边侍从阿府,阿府会意忙点了点头。   贺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陈时清从自己眼前离去,心头不免叫嫉恨占满,她倒是不厌恨男人薄情寡义,在柳巷过活,打小便知道不过是男人本色,她只是厌恨唐霜本领太高,自己技不如人,心中对那倾城少女更是愤恨。   方才看热闹陈时清的狐朋狗友还未散去,见贺柳娇弱身子与做派也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有胆子略大的,上前将想将她搀扶而起,一脸都是怜惜模样;“诶呦,这时清当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怎如此对待一姑娘家,你可要紧?我扶你起来吧!”   贺柳心下一动,咬着红唇看向那人,见他衣着华贵,虽不及陈时清,但想来也是一般的清流人家,心想陈时清既靠不住那抓住一清流人家自己也算是有所依靠,正要顺应时,忽然瞧见了站在一旁一脸鄙夷的阿府。   她猛然一怔,心思百转千回,捏了捏掌心,须臾便见她往后退了一步,一副良家娘子的贞洁模样:“公子退后,男女授受不亲!莫要轻薄我一小小女子。”   那几人闻声脸色都不禁难堪,尤其方才打招呼之人,脸也僵在了原地,但估计在场人颇多也不好发作,只是甩袖斥骂贺柳不知好歹心思狭窄便甩袖离去,人群也随着他三三两两散开。   贺柳见人走得差不多了,而后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地穿好衣裳,转身便要离去,阿府见状便抬脚跟上,对着她离去的身影喊了一声:“贺柳姑娘!”   贺柳身型一滞,在阿府瞧不见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竟是得意。   唐霜走回邹家时,在街头忽听一人呼唤:“唐姑娘?”   她执伞回身看去,便瞧见坐在马车上的男人,她顿了下这才想起,躬身打了个招呼:“栢公子。”   柏楼点了点头,看了眼她通红的手指又见她鞋子湿,裙角上还有湿哒哒的雪水,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与你兄长是好友,你若是有甚要帮衬的,可来柏家寻我,莫要与我客气。”柏楼道。   唐霜闻声一怔,眼里有些困惑看向柏楼,她并不记得自家兄长与柏楼有甚交情,不过须臾眼里又闪光亮光,满含希冀开口道:“那柏公子可知我兄长去向?”   柏楼哪里知晓,方才那话不过是胡诌,眼里划过一丝狼狈道:“这我倒是......”   忽见他嘴角牵动,扯了扯,而后又改口道;“约莫有些线索,你莫急,我若是有消息,定会来与你说一声。”   唐霜闻声眼眸闪亮,疲累了一天的身心终得归宿,忙道:“唐霜多谢柏楼公子了。”   这是今日她头回展颜,由衷的笑了笑,好似那含苞粉桃,初露晶莹,不得不讲,唐霜生的实在美丽,柏楼竟瞧的失神。   “咳.....”身后忽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柏楼回身,不禁脸有些尴尬,又怕穿帮,只得捂唇咳嗽道:“不好意思,你莫见怪。”   唐霜不疑有他,摇了摇头道:“不会,天寒地冻,柏公子当心身子。”   柏楼眼尾有些僵,尴尬应了一声,便告辞要离去,唐霜莞尔躬了躬身,目送柏楼马车离去。   他们哪里知晓,不过交谈片刻,恰撞到了匆匆赶来的一双眼里。   柏楼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便对上了孟鹤之一双冷冽眼眸,他竟莫名有些心虚,吞咽了而后强装镇定道:“往后这事,莫再牵扯到我,你怎就不知出面?我不过是多说两句话,瞧你这幅小心眼样子,紧张什么?”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甩袖,没言语,只是倒了杯茶,递给了他,算是酬谢。   柏楼见状这才满意,耷拉着眼皮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我怎毫不知情?舒安呢,他是不是便知道了?”   说起沈舒安,孟鹤之蹙了蹙眉头。   柏楼后知后觉道:“他怎就忽受了禁足,真是怪事!”   不过也是他受了禁足,帮衬不了孟鹤之,孟鹤之无法才会请他来,不然自己也不知他的心思。   他耸了耸肩头道;“旁的倒是还好,那唐缇你当真要替她寻?我说,这如何也轮不到你,她如今可还有婚约在身!”   这“婚约”二字,叫孟鹤之冷了脸,抬眸看向柏楼道:“你以为她为何冰天雪地只身外出而归?一身寒露皆是狼狈,若非走投无路怎会连你都可相托.....”   柏楼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也是哦,这俨然一副无人帮衬模样,这姑娘脾气也是硬,至此也不肯弯腰,倒是颇有气节。”   孟鹤之眼里不禁闪过些许疼惜。   柏楼却是道:“你说邹将军如今出事,陈家那边会如何?可会退亲?若是当真退亲,你是不是也就有了机会?”   说起她婚事,孟鹤之面上不禁有些阴霾,她是菩萨,便是她要婚嫁,也轮不到自己。   他长吁一口气,对着柏楼道:“这京中一劈两半,南城你来寻,北城我来,算是我欠你人情,若是要酒,九品香肆随你去取。”   柏楼闻声来了兴致,须臾又咳嗽了一声又靠回了车壁上懒懒道:“几坛子酒就想打发我?那我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孟鹤之抬眸道:“随你想什么,我都应你。”顿了顿道;“但寻唐缇一事,最急!”   柏楼眼眸一亮,笑出了声,眼里皆是狡黠,生怕孟鹤之反悔开口道;“一言为定,你放心,我,我现在便去办,现在便去!”   说着便敲了敲车壁吩咐道:“左转,回府!”   这厢马车驶离了长街,唐霜也抬脚刚要进府,她身后忽传来一声声急促脚步声,那声音奔她而来,她闻声便想回头,只是还未回头,手便忽被人扯住,下一刻那人用了蛮力,将她拉扯转身。   油纸伞应声摔落地面,唐霜瞧清来人,面色一冷,只觉被他抓住的手腕泛着密密麻麻的恶心,她甩了甩手厌恶道:“陈时清,松手!”   陈时清闻声却是冷笑一声道:“我松手,便由得你去对旁人献媚?唐霜!你,可知半点礼义廉耻?你是我陈时清的未婚妻子,怎敢与旁人在街头谈笑风生,你将我的颜面置于何地!”   此刻的陈时清,已然叫嫉恨淹没,话里皆是贬低,唐霜闻声脸色煞白,她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两个丫环闻声忙上前拉扯,将唐霜护在了身后。   陈时清话说完便后悔了,他惯来冲动,见她一副恼怒模样,张了张唇脾气软了许多道:“你我有婚约在身,你有事也该寻我帮衬......”   他这话一出口,唐霜便猜到了大半,她从前怎不知陈时清如此小肚鸡肠,她看了眼陈时清,心里有了决断道:“你来得正好,我恰有话与你说。”   陈时清心神微动,以为是方才训斥让唐霜有了顿悟,挺了挺腰板,心中不免得意,祖父说的果然没错,女子身来便该震慑,越如此想,心中便更是得意,他难得能压唐霜一头,这难得的骄傲叫他过分贪婪,他开口打断道:“你放心,就是邹家有事,我也非你不娶,你虽已不如以往矜贵,但我陈家惯来言而有信,婚约一事定下便是定下了。”顿了顿又道:“你也不必担忧婚事不保,不敢寻我帮你,我会回府好好求求祖父,让他老人家点头,让我尽快将你迎娶进门!如此,你也不必再在邹家寄人篱下,受委屈了。”   言语里皆是高然姿态,话里意思,与唐霜成亲一事,践诺都是勉强之举。   唐霜自始至终都是冷然看着陈时清,最多只是蹙了蹙眉头,见他停下唐霜才开口道:“说完了?”   陈时清愣了下,对于唐霜对自己的态度,他仍旧不适,眉眼里皆是不满,却是点了点头,脊背微微挺直,等着唐霜开口相求。   唐霜抿唇道:“不劳你陈家为难,这婚事还是退了吧,等我长姐醒来,会由她做主去陈家退亲,自此以后,你我两人婚嫁姻亲,各不相干,还望陈公子知些分寸,莫再登门胡言乱语。”   陈时清闻声一怔,显然没想到唐霜仍是这副姿态,之前因权势缘由,长期捧着哄着她,说是卑躬屈膝也不算过,此刻再无权势相压,陈时清那自尊心猛然涨开,脸色难看至极:“你还以为自己那高不可攀的知府千金?唐霜!你眼下只不过是罪臣之女,我给你脸面你竟如此不识好歹?以你现在身份,与贺柳一般,也只配委身与我当一妾室罢了。”   贺柳姓名,多亏唐缇查的清楚,她知晓这是程时清那柳巷里接出来的娼妓,他拿娼妓与她做比,俨然是故意贬低。   唐霜手下拳头紧握,身子被气得发颤,她面色发白,这般折辱,是她自出生以来头回听到,两个丫环闻声皆愤愤不平。   唐霜抿唇,眼尾有些发红道:“那既如此,都觉各不相配,还是请早些协商退婚一事。”   话毕,她往后退了一步,眼里皆是厌恶,她那潋滟眸子,仿若看他一眼都嫌脏污。   这无异于直戳陈时清心扉,叫他莫名气弱,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唐霜眼中不过是强撑颜面在她眼前哗众取宠的疯狗……   他咬紧牙关,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唐霜!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眼下所有伪装面具,都叫他弃之脑后。   唐霜敛下眼眸,懒得再与这疯狗多说一句,多废一句话口水,人退到府门后抿唇道:“春织,送客!”   说罢便转身进了府里,陈时清见状还想上前纠缠,春织又冬两人上前一步,纷纷挡在他跟前,又冬激灵,跑到府门后拿出扫帚,小跑着便上前道:“好狗不挡道!莫拦着我们清扫!”   陈时清脸色发青,一脸阴郁,但见唐霜已一走了之,面部扭曲至极甩袖道:“退婚!你想也别想!唐霜,你且莫要后悔今日之举!”   说罢,他便愤然离去,见他走远,又冬忙将手中扫把扔在地,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地:“吓死我了!”   春织与又冬对视一眼,忙小跑着奔了进去,四下去寻唐霜行踪。   最终在主院石阶下寻到唐霜身影,她靠在廊柱下眼里皆是疲惫,小小一人多显无助蜷缩在那处,仍旧飘雪飘落肩头,也浑然无觉。   又冬没忍住,啜泣了一声,捂住唇哭到:“我家姑娘往后该怎么办啊......”   春织看了她一眼道:“你莫跟着添乱,快擦擦泪,免得叫姑娘见着跟着伤身!”   春织眼尾也有些发红,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她长吁一口气,收整好心情上前喊了一声:“姑娘。”   唐霜应了一声,抬起的眉眼里看到了些许空洞,近来的连番噩耗将这才十五的姑娘磋磨的叫人心疼。   “大姑娘是时候用药了。”春织提醒道。   唐霜闻声这才回神,她擦了擦发红的眼尾,站起身来,已将方才无措屈辱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恍若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道:“走,去小厨房。”   他们这厢方才平静,陈家此刻却乱做一团,回府的陈时清便直奔左院,将邹家的事一股脑全都说尽了。   陈老太爷闻声神色凝重,手不住地捏着拐杖:“当真?”   陈时清肯定道:“自然,邹将军的事,怎敢有人胡言!”   也是,陈老太爷眯了眯眼睛,似在深思,须臾道:“这霜丫头实在没福气,是个触霉头的。”   陈时清闻声撇了撇嘴,想起方才心中便怒火中天,眼里皆是晦暗上前道:“祖父,如今唐霜是一罪臣之女,又无邹沢护身,凭她现在不配与我为妻。”   一旁胡氏闻声一怔,她仿若不认识自己儿子,这话实在难听,开口打断喊了一声:“时清.....”   陈老太爷蹙眉看向胡氏:“怎么,他这话里有何不对?”   胡氏闻声一怔,见陈老太爷温怒,肩头忙缩了缩唯唯诺诺应是。   陈老太爷最厌烦她这副模样,轻哼了一声看向陈时清道:“你是什么打算?”   陈时清抿唇答道:“唐霜既不识抬举,那便也不必与她客气,她生来便是我陈时清的女人,既不配为妻,那妾室之名与她倒是颇为相配!”他顿了顿道:“不知祖父之前那话可还作数?”   陈老太爷说有法子让唐霜为她妾室。   陈老太爷闻声笑了笑,似是很满意陈时清眼下这幅阴狠点头道:“自然作数,只是眼下贸然退婚,旁人或许会计较是我陈家人趋炎附势......”   他眸光一闪忽开口道:“邹沢出事一事,散播可广?”   陈时清蹙眉道:“知晓的人应当还不多,听讲是今日的事。”   陈老太爷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道:“你去,让你父亲递个折子,明日我要进宫面圣。”   陈念回府时便听此消息,直奔进了后院。   一见陈时清也在这处便隐约猜到了什么,温怒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陈时清神色闪躲。   “父亲为何要进宫?”陈念耐着性子问道。   陈老太爷语气谈不上多好,睨着他瓮声道:“你不是怪我太过冷血,只知自保不理会唐家事?如你所愿,我进宫面圣卖卖我这张老脸,给唐家寻个恩典。”   话音一落,在场闻声都是一惊。   陈时清最是沉不住气开口道:“祖父,不是,分明是要......”   “你莫多话!”陈老太爷斥责了一声。   陈时清只得闭嘴,只是一脸不愤。   陈念仔细打量陈老太爷神色,怀疑道:“当真?”   陈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才道:“你若是不信,便陪我一起!我与故去唐老太爷是同窗之谊,若非想要保全你们,我也不必步步小心,怎想你们却毫不理解,反倒是苛责我.....”   这一声声说得倒是颇为委屈,陈念不禁默声,许久道:“是儿子的错。”   陈老太爷嘴角嘲讽一裂道:“倒是为难你与我认错了。”顿了顿才道:“今夜递折子去,若是迟了,又是再等一天。”   陈念狐疑的看了眼自己父亲,只当他是焦心唐伯温安危,怎想他却是想着旁的事。   翌日一早,陈老太爷得恩典经过面圣,陈念怕出岔子,下了早朝便直奔宫门前接引,唯恐陈老太爷撇下他独自面圣。   来接的陈老太爷的,是那日来唐家接人的吴公公,一见陈老太爷忙上前热情招呼,几人候在御书房门口,须臾便听里头皇帝传令。   “两位,里边请吧。”吴公公道。   陈老太爷点了点头,进殿前,陈念顿下脚步看向陈老太爷轻声道:“父亲,旁的事你都莫要多讲......”   陈老太爷只轻哼一声,眼里皆是轻蔑嘲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走了进去。   只这一眼,叫陈念心咯噔一下,立感不妙,忙抬脚追了上去。   两人进了御书房,这才惊觉,殿内还有旁人。   正是禀告公务的孟文轩,见来人,他顿了顿。   皇帝手摆了摆道,孟文轩会意停了话,站到了一侧,目不斜视看着地面。   陈老太爷见孟文轩当场,虽脸上略有些不大自然,仍若无其事冲皇帝叩首请安。   皇帝年至而立,生得威严,一双冷眸带着些许武人的戾气,虽极尽亲和,但威慑不减。   别看陈老太爷年岁已过甲子,但仍旧不敢直视皇帝眼睛。   “已许久未见,自你请辞后便再未见过,老人家近来可好?”皇帝态度颇恰问道。   陈老太爷一双眼睛眯起,一副感动模样忙躬身,颤颤巍巍道:“已近乎有五六年未见圣上,陈免也一直记挂圣上安康,祈望圣上万安。”   皇帝颇满意,看了眼一旁的吴淞,吴淞会意忙上前搀扶。   “你年事已高,行动也不大便利,非要见朕,是有何事要禀?”皇帝一边翻阅奏章一边问道。   陈老太爷面色有些尴尬,抬头见孟文轩站在那处,本堆砌的话便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皇帝蹙眉抬头,瞧见陈免为难,眼里划过些许不悦,今日见他,只是因瞧见他曾救先皇一命的份上,如若不然,他怎会拨冗来见。   吴淞瞧出皇帝不悦,忙上前催促道:“老大人愣甚,圣上等你回话呢!”   陈老太爷这才回神,忙跪倒在地,一旁陈念亦是如实,只听他叩首高声道:“老臣陈免前请罪!” 第17章   皇帝闻声蹙眉,将手中奏章搁下,看了眼陈念才似玩笑问道:“陈老何罪之有?”   孟文轩蹙了蹙眉头,眼底也划过不解。   陈免匍匐在地煞有其事道:“唐家犯案,受圣上斥罚,是应当之惩,陈家与唐家两家小儿有姻亲之约,近来交往颇严密,老臣优思唐家案件未查清查明或有遗漏之处,特来向圣上请示,陈家上下愿受圣上审查,如果有唐家遗罪,与陈家有所牵连,愿受圣上惩责.......”他顿了顿又道:“唐家与陈家姻亲多年,唐家犯案,陈家虽毫不知情,也有失察之职,若早先惊觉,禀告圣上,许就能宽圣心一二,不至到如此境地。”   “父亲!”陈念不可思议开口喊了一声,宽袖下手握成拳。   陈免所言虽皆是请罪之词,可字字句句皆在撇清关系。   皇帝挑了挑眉眼,显然也有些惊住,须臾回过神来,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陈老果真深明大义。”   陈免腰弯得更低。   唐家与陈家的事,皇帝自也知晓,没找上陈家,自是因证据上与陈家无半分牵扯,如今陈免特为此登门请罪,将所有皆一一说清,倒是确让皇帝心中略熨帖,看向陈免的眼神不禁多了些许和色。   “陈老衷心,朕看得出,你年岁这样大,实不必殚精极虑至此,有此衷心,朕很是欣慰。”   陈免闻声这才抬头:“老臣为官四十载,忠心二字日月皆可明鉴,圣上盛德,老臣自当肝脑涂地。”   这话夸赞得皇帝圣心大悦,他又夸赞陈免两句,余后又看向陈念道:“你该同你父亲好好学学才是。”   陈念抿唇,只是叩首应是。   皇帝笑了笑道:“陈家一门忠烈,实不能因唐家污糟沾染,陈老,听你意思家中有孙儿与唐家有亲?”   陈免嘴角微勾,只是面上皱纹满目,瞧不大清神色,见他应道:“是,自小便定下的娃娃亲。”   皇帝抿了抿唇道:“天下男儿何患无妻,倒不必为一唐家女子坏了名声,朕做主替你陈家解了这婚事也罢。”   陈念抿着唇,垂下的脸色难堪至极。   陈免闻声,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皇帝瞧出他的意思,玩笑道:“你可回去想想,若是真愿解这婚事,朕可做主来办。”   陈家父子出御书房恰至午时,孟文轩眼见陈免离去,眼底闪过几分厌恶。   皇帝察觉笑道:“孟爱卿看甚?”   孟文轩回神眼里划过几分犹豫,不敢言语。   皇帝却是蹙眉道:“说!”   孟文轩抿唇道:“圣上从不理朝臣家事,为何这回要做主提退婚一事?”   皇帝挑眉道:“陈免年至甲子,苦心孤诣至此,费尽心力提醒,朕倒不如做回顺手人情,全了当他搭救先皇之恩,如此,朕也当做了却一桩事,他们陈家亦是,如此,何乐而不为?”   果然如此,孟文轩虽早便猜测道,可听皇帝说,心头又不免复杂,这到头来都有顾忌,可唯独可怜了无依无靠的唐霜。   “陈免来此,约莫是知晓邹将军的事了。”孟文轩开口道。   皇帝闻言笑了笑,语焉不详道:“就望他以后莫要后悔才是。”   孟文轩闻声不解抬头,却见皇帝已垂头批阅奏章,满腔困惑,只得又压在心间。   吴公公将人送出了御书房,他眸光微转问道:“与陈家定亲的可是唐家那最小的姑娘?”   此话一出,陈家父子都是一怔。   陈免未觉异样点了点头道:“正是。”   吴公公眼里闪过光亮,不过一瞬便一闪而过,他看了眼陈家父子开口道:“依杂家瞧,陈老不若同意圣上所言,圣上替陈家考虑,陈老当真领情才是,尤其圣上思量得当,陈老若当真娶了那姑娘,于你陈家前程定不好……”   吴公公自顾自喋喋不休,话的热切叫陈念蹙眉,打断:“吴公公,就送到这里吧,你早些回去伺候圣上吧。”   吴公公见两人离去,却未觉扫兴,眼里不禁浮现那日美人之姿,不禁眯了眯眼眸。   陈家父子出了宫门,陈免被扶着上马车,自己坐定都未见陈念上马车,他也未催促,只是从车帘罅隙瞧见那绿色官袍。   陈念没忍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道:“父亲就是如此来替唐家求情的?还当着是叫儿子受教,方才圣上所言,却是无错,我确实不及父亲,父亲如此心狠,儿子便是再学百年都追赶不上。”   这一声声讥讽之声,顺着冬风吹进了车帘内。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b a o s h u 2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b a o s h u 7 . c o m或x b a o s h u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陈免开口道;“你既如此瞧不上为父,那自唐家出事至今,也未见你替唐家鸣一句不平,阿念,没人比为父更了解你,为父今日这一趟,是替陈家肃清危机,往后当再无人因唐家事指摘你与时清,为陈家,今日这事我来之无愧,陈念,为父只问你,你是姓唐姓陈?”   陈念衣裳被风雪渐渐打湿,眉睫也沾上一层霜雪,宽袖下的渐渐放松,颜色迷茫一片。   “风大,进来!”陈免开口道。   须臾,陈家马车便奔驰上了官道,渐渐驶离了皇宫,只留下一道陈念的足迹,不过只须臾便被满天清白遮盖,与这漫天白色混在了一处。   圣上命陈家速与陈家退亲一事,不知为何很快便在京城中散播开来,京城人知晓时无不蹙眉嗟叹,唐家姑娘命运坎坷,如今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已断了,往后该如何是好。   其中自也有不乏些纨绔子弟好色之徒,唐霜颜色于京城之中是佼佼者,如今听讲陈家退婚,不少人也打起了主意。   唐霜如今是罪臣之女,眼瞧着邹家庇护也将失去,伶仃失势一人,最好欺辱,她的身份当正妻已然不成,不过抢回去做个妾室,那也实在妙哉,纷纷翘首以盼,只等陈家前脚退亲,自己后脚便想折将人掳走。   唐霜在邹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纷纷扰扰自是毫不知情,可有人却是知晓的清清楚楚。   凭栏阁内,隐约听见怒嚎声响。   近来唐霜倒是从春织嘴里提了不少新奇事,不过五日的功夫,京城已有七八个世家公子遭伏,毫无意外皆是夜半被人蒙住脑袋,劈头就打,断腿的断腿,断手的断手,皆头破血流,更有甚至连子孙木艮都受了伤。   翌日一早,春织急促奔来:“姑娘,陈老太爷来了,说是,说是要来退亲!” 第18章   今日只陈老太爷,胡氏,陈时清三人在,陈念并未一同跟来,也不知是当真忙还是为何,与当年浩浩荡荡的文定相比,今日实在略显得敷衍。   前厅里,唐霜姗姗来迟,她瞧见堂上高坐的陈老太爷,眉眼微压,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只身一人进了前厅。   “我家夫人身子不好,下不来榻,不能亲自相迎,还望陈老见谅,这边茶水都是上好的,还请陈老先生自便。”胡妈妈端上茶盏,自顾自说话,见唐霜来了,微微勾了勾嘴角,便闪退到了一边。   “那你家少夫人呢?”老大人开口问道,今日退婚,再如何也需有长辈在场。   如今见邹氏这态度,陈免更觉退婚是明智之举。   “我阿姐也病下了。”唐霜神色淡然走进,众人闻声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接连噩耗,叫这位京城曾最矜贵的一只娇花捶打的并未见多少落魄,反倒是她身姿盈盈,脊背挺拔,眼眸中的不屈更显得她纤丽,好似她冬日迎雪盛开的冬梅,叫人挪不开眼睛。   陈时清的眼眸发亮,一双眼眸就直直的盯着她瞧。   胡氏则是垂下眼眸,缩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看都不敢看唐霜一眼,撇下的眼角都是愧疚。   她走到几人身侧,躬了躬身道:“唐霜都做得了主,陈老太爷可都与唐霜商议。”   她并未再与之前一般唤他陈爷爷,只是清冷的看着陈免。   陈免面上不禁有些尴尬,想起前几日便道:“我才听讲你前些日子去陈府询问,只是我也病下了,府中都关心我身子,怕我着急上火才未敢将你迎进门里,你可莫要怪我。”   此话一出,陈时清一怔,他从不知晓唐霜曾登过陈家的门。   那时去寻陆绻时,她亦去寻过陈家,大雪纷纷而下,她在陈家府门前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过是想问一句她父亲近况,却不想陈家门自始至终紧闭.....   唐霜嘴角微微勾起道:“无事,今日陈老太爷来此,可是要商议退婚之事?”说着她走到陈免身侧,从怀中拿出一张枯黄发旧的纸张,又将一枚玉牌端正摆在了陈免跟前道:“这是当年的文定书与当年的信物。”   “陈老太爷再拿出你们那一份,立时毁了便算是退婚,明日再广而告之,自此婚约已退,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唐霜干脆利落,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无,反倒是是让纠结措辞许久的陈免为之一惊。   一旁陈时清见她神色淡似白水,眼里头也无半分留恋,他攥了攥拳头,心头略不禁咬了咬牙。   陈免闻声看了眼那文定书,真是当年那一份,不禁多看了唐霜两眼,张了张唇,眼里有些为难道:“霜丫头,今日我来,却不想与你为难,我陈家并未趋炎附势之辈,只是圣上前些日子特与我言说此时,哎......”他模样做尽,眼角似还有余泪闪过,只听他又道:“我陈家也是为难.....”   唐霜只是蹙了蹙眉头,心中冷然敛眸道:“唐霜知道。”   陈免看了眼陈时清,陈时清了然,从袖下将一应信物取出,也摆在桌前,陈免开口道;“这是当年你家送来的东西。”   唐霜上前,亲自验了验,确认是她父亲的自己,才退了回去。   见唐霜如此谨慎,俨然是信不过陈家人,陈免脸色不禁有些难堪,陈时清上前一步愤愤不平道:“你这是信不过我陈家?”   唐霜抬眸对上他眼睛:“嗯,不大信得过。”   陈免叫刺激的不禁咳了咳,摆了摆手让陈时清莫要闹了,他说罢当着唐霜面,将那两张文定书叠在一起道:“仔细些也是好的。”   说罢,便将那退婚书至于火炉之中,两家一十二年的婚约,自此便随着这火盆燎烧的干干净净,唐霜兀自亲松了口气,仔细以后与陈家再无干系了。   “只是……”久不言语的胡氏忽开了口。   唐霜不禁蹙了蹙眉头,不解的看向她。   胡氏只是抬了下眼,捏着手中软帕道:“当年文定礼,我陈家为显诚心与礼数,还先送去一半的聘礼……”   唐霜一怔,有些茫然:“什么彩礼?当年文定两家只过了文书,互送了信物,并未见什么聘礼……”   胡氏道:“怎么没有。”说着便从怀间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在唐霜面前摆了摆道:“这上面白纸黑字,都记录在案,你这是不想认?”   陈免蹙眉打断喊了一声:“文玉!”   胡氏闻声忙唯唯诺诺低下了头道:“儿媳只是有理说理,当年为了那礼金,儿媳甚至充了自己不少嫁妆在里头,咱家清廉多年,贯来也不大富裕……”   “闭嘴!”陈免动怒斥责,看向唐霜道:“当年文定她才不过三岁,哪里知道这些,你与她说这些作甚?”   胡氏闻声里似惊愕道:“不说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退婚也是她要退的,这些聘礼自也要退回的。”   唐霜被这天降的彩礼一事砸的发怔,她上前拿过那单子,只细细看了一眼,上面所写比当初唐家库房财产还要过半……   “婚事既退了,这聘礼退回也是应当之份!唐霜,那上头可有你父亲亲自落款,你应当认得,你预备如何?你不是不认?”胡氏咄咄逼人。   这聘礼之事唐霜闻所未闻,看向春织又冬,两个丫鬟也都纷纷摇头。   她咬了咬唇上前道:“这字迹确实是我父亲所写,只是这聘礼,劳陈夫人与唐霜些时间去问问,若当真如此,我……”   “你如何?唐家如今被封,财产尽数充公,这白字黑字再清楚不过,有何还要问询的,我只问你,这婚事如你所愿还退了,这聘礼你何时还?”   唐霜被逼迫至此,也未见多少慌乱,上前道:“陈夫人放心,唐霜定不会赖账,只是请容些时间与我……”   陈免闻声直叹气,一副无可奈何模样,一次克制不住胡氏的样子。   胡氏轻嗤一声:“我容你多少日,你都还不起,你还当自己个儿是养尊处优的唐家千金?,还不起,你该怎么办……”   唐霜脸色发白,被气的身子发抖。   陈时清闻声上前一步道:“母亲消消气,你如今再如何逼迫她都无力偿还,不若……”   他嘴角带着笑,看着唐霜的眼里都是得意,只那眼神好似便迫不及待想将她扒光。   春织忙挡在唐霜跟前。   “如何?说来听听?”   两人一唱一和迎合,唱了一出好双簧。   唐霜只觉得心头犯冷犹追冰窟之中,面前几人,好似贪狼一般,当着她面计划如何将她拆骨分食。   “婚书已毁,我与阿唔自然再无婚约在身,只是这聘礼却又实实在在给了她,虽只有一半,但也是真金白银,那便退而求其次,我收她入府也成,只是这名分......想来她此刻心里也有数了,现如今她孤苦伶仃,我也无无法见她在外头受苦,这样既不违逆圣上的心思,又能保她安全,与她庇护,那一笔聘礼也能找到是说头,如此倒是一成三美......”   唐霜脸色募的一白,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时清,他这是要迫她做妾:“陈时清.....你.....”   话还未说完,陈老太爷开口打断,竟自顾自点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只是,不会委屈了霜丫头。”   唐霜便是再傻,也只这陈老太爷自始至终都是打的这个主意,且自始至终都虚伪伴着好人:“不可能!”   胡氏闻声轻嗤一声:“不可能?那你即刻还来聘礼来,若是没有,拿人来抵有何不可,再者说了,哪轮到你说成不成的,凭你如今罪臣之女身份,要我那么多的聘礼,我陈家还觉得亏的慌呢,你还不同意了?当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她如今也才十五,对面三人一个赛一个的精利,唐霜便是心思在活络,再此之前,她面对的皆是以礼相待好颜之人,初初面对如此恶人,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陈免起身劝说道:“霜丫头,时清这法子也算是个下下策,不过却能解你眼下之困,那些什么聘礼我也实在不大在乎,我只想着能与你个庇护之所也好,你祖父当年与我陈家定下这姻亲,便是为你着想,这名分实在无需计较,只要你进了我陈家,虽无正妻名分,但我在一日,你便与主母无意,我陈家也能护你安危,如此,我也算是能对得起你祖父了,孩子,你且好好考虑考虑,且时清对你也算是一心一意,待你进门,他定也会好生爱护你.....”   说着便想拍了拍唐霜的肩头,唐霜往后退了一步,含着将要低落的眼泪道:“你莫要提我祖父!陈老太爷,莫在拿我当三岁小儿糊弄,你们如今演着一出戏实在蹩脚,你且放心,这聘礼我定如数奉还,绝不占你陈家分毫......”   胡氏轻嗤一声:“口气倒是不小,我就与你几天功夫,十天,最多十天,若是十日功夫你凑不齐,花轿便会停在这邹家门口......”   几人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走,唐霜看着几人离去,失神的坐下,两个丫头忙凑到跟前,眼泪花在眼眶中直打转,春织蹲在唐霜跟前:“姑娘,十天,十天的功夫,这样多的东西您如何凑得齐啊,这不是为难人吗?”   又冬可恨道:“说的好听,这根本是在折辱姑娘,陈家怎如此恶心!”   唐霜此刻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咬着牙忽站起身来,迎着风雪便往外头走去,两个丫鬟忙起身跟上。   陈家一行人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胡氏长吁了一口气,卸去方才尖酸刻薄模样小心翼翼看向陈免道:“父亲,方才儿媳说的可成?”   陈免敛了敛眼皮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胡氏这才松懈下来。   陈时清却是不大满意道:“母亲为何要给她十天   功夫,这十天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实际只是觉得这十天太长,想起今日唐霜清冷模样,他便心头颤动的厉害,想要早些将人抱在怀中随心所欲。   胡氏有些心虚,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陈免蹙眉道:“十日而已,能出什么意外?你且安心等着,我见着日子长短恰恰好,倒不显得是我们欺负她。”   胡氏闻声连连点头。   陈时清闻声只是撇了撇嘴,忽心头一动问道:‘那聘礼的单子,祖父可保准吗?这样多的钱银,难保她不会找人对证,若是.....’   陈免轻笑一声,抬了抬眼皮看向陈时清道:“你且记着,这聘礼单子就是这样多,便是对证有何为惧?这上头落款是唐温伯实实在在的签字,怕甚?”   陈时清虽眼里有困惑,他也不曾听说有这聘礼一事,但见自家祖父的神情,好似这是真的,他琢磨不透,只是连连应是。   陈免掀开车帘,看向外头飘落的雪,喃喃道:“还是太年轻了......”   这天渐渐黑,夏添直奔后院,恰碰巧在长廊上碰见了孟廊之,他忙顿下脚步,不然险些撞了上去。   夏廊之蹙眉:“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   夏添忙垂首认错,却就是不说是为何,夏廊之眉头微微蹙了蹙。   夏廊之也并未为难他,只是道:“你来的正好,寻你家公子去趟书房。”   夏添想也知道是孟文轩寻他,点了点头应是,而后便忙我那个后院奔去,见他脚步匆匆,不禁摇了摇头。   而后便优哉游哉的朝着书房走去。   夏添推开门,见孟鹤之手拿着一只耳珰发怔,他愣了一瞬,思索再三按下心头急事,转而道:“公子,老爷请您去趟书房。”   孟鹤之蹙眉,眼里闪过些许不耐烦,将那耳珰小心翼翼收于袖下,撇了撇嘴没言语,起身便朝着外头去。   他刚到书房便听里头一声叹息:“吩咐下去,若是唐家那丫头有事去上门,能帮衬些便帮衬些......”   孟廊之话里不齿道:“是,儿子知道,只是这陈家竟这般卑鄙,怎好如此欺辱她的......” 第19章   两人不过感慨两句,忽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行止匆匆,门被推的直晃荡。   两人均被吓了一跳,孟文轩蹙眉看去,见是孟鹤之不禁斥道:“可有些规矩体统?”   孟廊之未言语,只是见孟鹤之神色,略带几分不解。   “方才在说什么?”孟鹤之忽问道。   孟文轩撇了撇嘴,虽觉新奇,但也只是须臾便消散干净,开口道:“你来的正好,有一事我要交代你,往后若见了唐家那姑娘,切记待她温婉些,那丫头眼下实在可怜……”   孟廊之闻声便想阻止,依孟鹤之脾性许该痛斥他虚伪了,亦或是数不尽的讥讽:“父亲……”   “怎么个可怜法?”孟鹤之忽然开口,孟廊之不免一惊,他嘴角下压,看向孟鹤之神色略有几分探究。   孟文轩只当他是坏心眼起了,也懒得跟他交代,只是开口道:“你只管听话!莫在与唐家血上加霜……”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心中顿感不好,心里略急切,转身便要出去。   又是这幅不服管教模样,孟文轩厌恶,猛然拍向桌面。   “砰!”的一声,孟鹤之顿下了脚步。   “听说南广那边来人了……”孟文轩开口说道。   孟鹤之眉头紧蹙,把玩着手中折扇,玩味似地看向他道:“所以呢?”   “果然如此,这事你怎不知与我知会一声!”孟文轩压着脾气道。   “他们是来寻我,又不是来寻你,与你知会有何必要?你还当不起南广的主!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他说话贯来不留情面。   “你,你!”孟文轩被气的脸色发白,站起身来身型还略晃荡,孟廊之忙站起身来扶住他:“父亲!”   转身又训斥孟鹤之:“你少说两句成不成!”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只是讥讽嘲笑。   孟文轩坐了回去,有些虚脱道:“我已书信与你外祖父,我允你回去,随你如何吧,你要走便早些走,我知你恨极了我,但你拿自己作践未免太过儿戏,你已年过二十,弱冠之年,毫无建树,要么现在回去接管生意,要么现在开始学读准备科考,似你兄长一样走仕途准备,你要想再放肆所为!且好好想想你故去的母亲!”   孟鹤之闻声忽神色一狠戾道:“你莫与我提她,你也配!”   孟文轩神色有些难堪,他未想到孟鹤之如此不给他面子。   孟鹤之斜眼看他道:“往后若是为了这等事情,大可不必寻我来说,莫要浪费你我口舌。”他眼里皆是嘲讽:“我两样都不选!就是这么干耗着,你信不信,我活的比你们都自在!”   这个他们自然信,广南产业,以涉猎全国,只这一点,足让他高枕无忧。   孟鹤之忽似是察觉到什么,看向孟文轩挑眉道:“你千方百计想将我调开,莫不是为了高氏?她怎么了?莫不是又病下了!”   孟文轩神色有些尴尬,他眼里闪过一丝心虚支支吾吾道:“你莫要胡说!”   孟鹤之却是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最好不不是,但见你这反应,不大像啊。”   “滚,滚!你这竖子我浑当没你这个儿子!”说着便随手拿起桌上东西便砸了过去。   觉得不大解恨,竟抄起砚台便要砸去,孟廊之忙眼疾手快按住了他:“父亲!”   孟文轩这才反应过来,心下也是一惊,忙想缩回手来。   只是却慢了一步,孟鹤之看向孟文轩手下那砚台,眼底泛冷,眯了眯眼眸什么话也未讲,徜徉离去。   孟廊之看了眼有些后悔的孟文轩,咬了咬唇道:“他已经起了疑心,难保不会去查,若是差了出来,会不会……”   孟文轩咬了咬牙道:“瞒着!都给我仔细瞒着!”   孟廊之闻声却只能无奈抿唇,嘴角泛起苦笑,但凡他想查的,哪里能瞒得住,这回当真是弄巧成拙了。   孟鹤之刚出书房,夏添见他神色不好,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却见他顿下脚步睨着他道:“去查查,唐家又出了什么事!”   夏添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连“欸!”了好几声,但却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孟鹤之蹙眉道:“有事?”   夏添咬了咬唇道:“南广那边出了些事,送了快信过来,公子要不要回去一趟?”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可现在,他手摩挲了两下道:“你命姚七仔细盯着,若是有事即刻来报,眼下我还走不开。”   夏添想也知道是为了甚,点头应了声是,便转身回了离去。   临到黄昏十分,天又阴霾起来,雪花又下的没完没了。   “哐当”一声,上好的天青色窑瓷应声落地,夏添忙闪退到一旁。   “陈家也忒不讲道义,眼下拿着那聘礼单子,胁迫唐二姑娘归还,我听邹家的吓人说,若是十日还不上……”   孟鹤之眼眸一狠看向夏添:“还不上如何!”   夏添缩了缩脑袋小心道:“说是若还不上,便当聘礼,抵来做妾……”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薄唇抿做了一条线,这是当真生气了。   他手紧握成拳头,轻嗤一声:“凭他陈家也配!”   夏添叹了口气道:“唐二姑娘哪里见过阵仗,听讲今早出门一日都未归来,许是在为这礼单着急上火。”   孟鹤之那双冰凉眼眸闪过一抹心疼,开口道:“你去打听打听那聘礼单子明细。”   夏添愣了一瞬领悟他的意思,开口道:“公子,你是想……那怎么成!若是这聘礼单子是领凭空捏造……”他撇了撇嘴嘴角道:“他陈家一贯清贫,哪里能凑的出什么好东西来,定是讹骗二姑娘的!”   孟鹤之蹙眉打断,抿唇道:“让你去打听便去打听,怎那样多的话!”   夏添讪讪闭了嘴,低声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的只是心疼公子钱银……”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眼里皆是阴狠:“怕甚,我有的是法子叫他陈家吐出来,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吞的下。”   夏添眼里来的精神:“公子的意思是!”   “多话,去办!”孟鹤之催促道。   他不免又想起今日孟文轩的话,看向微微烛火,低语喃喃:“可别让我说准了啊,那该有好戏瞧了……”   直到天黑,唐霜几人才归来,无马车代步,他们在外被风雪飘零了一日,回来时,唐霜身上寒凉到底,衣裳都是湿透的。   “姑娘,咱先回去换身衣裳吧……”春织心疼提醒道。   唐霜倔强的摇了摇头,她一心记挂唐烟,哪里顾得了这些,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蕊素。   “怎么样?醒了吗?”唐霜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屋。   蕊素摇了摇头,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姑娘.....”   唐霜进屋见唐烟安然躺在榻上,庆幸之余又有些失望,闻声回头:“怎么了?”   蕊素咬了咬牙,思量再三还是未讲今日午下唐烟醒过一会,只是知晓陈家的事后又气晕厥过去,索性府医来瞧过了,并未添不好,索性便没讲,摇了摇头端上一杯热茶与她道:“姑娘今日出府如何?可玩出什么来了?”   唐霜接过茶,神色落寞,只是苦笑。   又冬搓了搓手道:“万管事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寻遍京城也未瞧见,又去登姑娘家表亲的门,只是都被拒之门外。”说罢抱怨的点了点脚尖:“累死了.....”   说着便想起什么来,忙走到唐霜身边蹲下,唐霜察觉,将用裙据遮掩。   “姑娘,你的脚......”她是丫鬟,吃惯了苦,便是走上一天一夜都使得,她险些忘了,自家姑娘千娇肉贵,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唐霜声音里有些哽咽道:“没事......”   蕊素察觉到,忙命人端热水来,话音一落,春织已掀开毡帘进来,手上正端着一盆热水。   “姑娘,让奴婢又冬吧,都怪奴婢粗心大意,这冬日里脚叫冷水浸过,若是不及时驱寒会长冻疮的,发作起来又痒又疼,难受的很......”   吧嗒吧嗒,又冬的眼泪直掉进了水盆里。   蕊素见状忙也上前劝说,唐霜无法,咬了咬唇便允了,长靴褪去,一双本该晶莹玉透的小脚,此刻肿胀的似萝卜,脚后跟磨出了血,脚型亦磨出了水泡,指头处叫冬日的冷水沁的发白.....   “姑娘......”又冬没忍住,趴在唐霜膝头便哭了起来,她家姑娘身来身娇肉贵,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唐霜有些局促,怕几个丫鬟瞧着担心,忙道:“不大疼得,一日下来也不大累了......”   这话说来都不大有说服力,春织上前捧着她的就脚细细的擦,只轻轻触碰她眉眼便蹙起,当时疼得紧。   春织忍着泪道:“姑娘,这水是姜熬出来的,能驱寒,你泡泡.....”她眼尾泛红,抬眸道:“若是疼,不必忍着,若是在奴婢们面前你都不能放松,该多难啊......”   唐霜闻声便憋不住了,连日来的委屈瞬间便冲上了眼眶,她回头看了眼昏迷的唐烟,不敢大声哭诉,只是轻声道:“疼啊,春织,我真的好疼……” 第20章   大雪纷飞而下,今日又妖风阵阵,人站在风中都有些站不稳脚步,风刮在脸上,生疼的很,这样恶劣的天气,行人皆躲避在屋中。   茶楼窗户被风吹开条缝隙,“哐当”一声响。屋内的人被惊动,起身关窗,不禁意间瞥见雪天下的三道身影,油纸被风吹走,三人簇拥一团。   茶楼上人瞧清一瞬,人猛然一滞。   “大人,户部的案子……”周冶走到男子身边,正要说话。   却见窗边男子已拿起大氅离去,临走道:“户部侍郎兼吴有问题,你且仔细查查清楚。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冶回过神时,只捕捉到他被风翻飞的衣角。   他眨了眨眼眸,一道冷风吹来,冻的他直打寒颤,嘟囔一声,便要随手关上,瞥见街上那几道身影,愣了一下,须臾感叹道:“真是可怜,姑娘家家的也不是躲躲。”   感慨一声,摇了摇头,便又把门关上。   街上,又冬跑的老远将被吹走的雨伞捡回,春织则是以身护在唐霜跟前,手遮挡在前,拉了拉她大氅道:“姑娘,应当在过两条街就到万管事那屋所了。不若你先去里头必必风雪,奴婢前去问问。”   唐霜摇了摇头,拉着春织道:“一起吧,若是不在那处,还要再去下一家,免得你来回跑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又冬顶着寒风将伞捡了回来,她脸被寒风刮的通红:“伞破了一处,倒也不碍事,姑娘一人撑够的。”   说着便打开伞走到她跟前,遮挡了些风雪,几人面上都湿漉漉的,凌乱发丝贴在脸上,一眼看去皆是狼狈。   几人又定风而去,听闻马车声传来。忙闪身避开,虽是躲闪及时,但裙裾依旧斑驳一片,想来是早先便沾染的。   只是马车却并未疾驰而过,竟是停落在几人跟前。   唐霜还未抬头,带了几分脾气的声应便传来。   “上车!”   瞧清来人,唐霜脸色有些难看,垂眼喊了一声:“陆大哥。”   陆绻只是打量了一眼,眉头便高高蹙起,神色谈不上多好,也就比这腊月飞霜的天要好上一些。   见她乖巧,陆绻平息了下口气道:“上车再说。”   “可是......”唐霜有些为难,目光瞧向前头街市。   只有两条街便到了。   一旁春织再见不得她受苦,伸手推了推她道:“姑娘,先上车再说吧。”   有冬应和一声,唐霜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暖和,一进车厢,她身上的湿气便被暖气哄得飘然起一缕缕青烟。   她颇为狼狈的拢了拢大氅,擦了擦脸上的湿意,下一刻便见陆绻递来一青灰色大氅,唐霜未伸手接过,只是愣愣的看着。   陆绻长叹口气,干脆直接抖落开,手一伸便替她披上。   唐霜温声:“多谢。”   陆绻抬眼问:“去哪?”   唐霜也并未退却,掀开车帘指了指前头的路问道:“过两条街就是了。”   陆绻并未多问,敲了敲车壁:“东街。”   外头传来直存的声音:“是,大人。”   马车行起,车厢里又恢复静谧,两厢尴尬,陆绻唇角抿起,眼光打在唐霜身上,她却如坐针毡。   唐霜捏一捏衣角,只觉得时间日长似岁,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却听男人乎开了口。   “他很好。”陆绻道。   唐霜眼眶顷刻湿润,这个他自然是指她父亲,她抿唇道:“多谢陆大哥照拂。”   陆绻未言语,但也算是应下了。   唐霜乎想起一桩事来,她捏了捏衣角问道:“陆大哥,我想问你一桩事。”   “你问。”   “当年我,我与陈家文定礼,你可有印象?”   “就是为了这事!”   陆绻问。   唐霜嘴角泛起一丝苦,不过十来天的功夫,本该笑颜如画的姑娘,此刻面上再不展笑颜。   陆绻一愣,随即便像是想到什么,蹙眉问道:“我听讲你与陈家退婚了?他们为难你了?”   唐霜解释道:“他们说,当年有随聘礼过来。”   聘礼?   “多少?”   唐霜将单子递给了他。   他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眼,手一顿道:“聘礼应当有,但应当没这样多,我只依稀记得,陈家当年确实抬了两个箱子进唐家,箱子密封,也瞧不出来是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但若是这单子上的数目,没十个四人抬的箱子,怕是装不下。”   唐霜敛了敛眼眸,恹恹道:“那便是有了。”   陆绻点了点头,他嘴角微微下压,这陈家摆明想要敲竹杠。   他心下一顿,见她狼狈不堪,问:“若是还不了,该如何?”   唐霜咬了咬唇,看向陆绻,一双眸子泛着淡淡的泪光,咬了咬牙道:“无甚,只是不想欠他陈家的,才想问询清楚,好还与他家。”   陆绻看向唐霜,见她眸光闪动,便猜到她当有隐瞒,手摩挲了下,只是微微颔首。   “为何要与陈时清退婚?”陆绻又问。   唐霜怔了一瞬,脸色有些难看,薄唇几度张合,见她如此,当时难以启齿之事,陆绻便猜到七七八八,她对唐家这两个姑娘实在了解,能叫这姑娘如此在意的也就………   “他养外室?”陆绻一针见血道。   唐霜深吸一口气,倒也不大以为陆绻能猜测出来,闭着眼道:“是春芳阁的。”   陆绻手握成拳头,唐霜似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吁”直存长吁一声,马车应声停下。   “大人,到了。”   唐霜觉得难堪便想下马车,陆绻伸手却率先动了动。   “陆大哥?”   陆绻已跳下马车,他看向直存道:“你送他们回去。”   “不必了。”唐霜拒绝道。   陆绻却是已撑伞站在车下,风雪素素看向唐霜问道:“几日?”   唐霜一怔,不解。   陆绻抿唇,玉身长立,油纸伞已遮挡了他大半面容,风雪飘摇,实在瞧不清他神色,他薄唇轻启:“期限。”   唐霜面色一白,便猜她是问聘礼期限,捏了捏掌心道:“没什么所谓期限。”   “知道了。”陆绻点了点头又道:“你且回吧。”   唐霜会意,也知他定是看出了什么,便道:“陆大哥,这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费心思帮衬。”   麻烦他已经够多了,两家本也有隔阂,当年之事算是唐家愧对,唐霜每每见他都是如此狼狈,已叫她无甚颜面,再加如今落魄之际,见旁人避她如蛇蝎,想也知道唐家这回遇到的事情怕是不小。   陆绻未语,神色有些复杂,只是看了眼存直便转身离去。   风雨中他一人撑伞,独立于风雪之下,越走越远。   直存看了一眼,低声叹了口气,回身看向唐霜:“姑娘去哪?”   “先回邹家吧。”   直存点了点头应了声好,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邹家门口。   唐霜下了马车,直存也并未离去,她不解回头。   直存解释道:“这几日我都听从姑娘差遣,姑娘想去哪都可寻我,直存在门口候着。”   唐霜低声叹了口气,抬眸对着直存道:“你回去吧,替我与你家公子带句话。”   “姑娘请讲。”   她抿唇道:“当年之事,是我唐家对不住他,陆大哥从不欠我唐家什么,唐家的事让莫在管了。”   她艰难到:“你劝劝他,莫让他在为我唐家事为难了,上回寻他相助,是我思量的不够......再不会了。”   诚然,半月前的她确实太过天真,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之前求陆绻相帮,实在太过强人所难,她非只知索取不知回报之人,只是她眼下也没什么能报答的,能做的,不过是叫陆绻莫要插手,莫要被她拉入这泥潭之中。   直存苦笑,虽无奈却安慰道:“小的也不是没劝过,姑娘算是公子看着长大的,如此受苦,大人哪能袖手旁观,至于旁的,姑娘叮嘱直存都知道,大人也都清楚,您也不必忧心大人会被牵扯其中,也不是第一回 了,大人很有分寸。”   唐霜还要再讲话,便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姑娘!”   她回头看去,是蕊素,见她神色匆匆,她哪里顾得了其他。   直存会意道:“姑娘先去吧,这马车会一直留在门口,也会有人守着。”   唐霜感激微微颔首,便直往府里奔去。   直存站在门口,亲眼见人走了进去,低盛叹了口气,他在门口招了招手,指了指守年近最小的门房。   那门房指了指自己,直存点了点头。   见人走到跟前,直存便往他怀中塞一串钱银两,亲和笑道:“你莫紧张,我与你打听个事儿。”   那门房听见直存问话,不禁蹙了蹙眉头纳罕道:“怎又是来问礼单的事情?”   直存闻声一愣开口问道:“怎么,近来还有旁人来问过?你可知是谁?”   那门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确实有人来问过,只是我哪里知道是谁,与你一般都是来打听事儿的。”   见此直存知点了点头,便又细细问起话来。   风雪渐小,天色渐黑,邹府摇晃的灯笼下两人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些什么。   唐霜匆匆赶到主屋,便瞧见唐烟靠在榻上,身上披着个大氅,虚弱至极,浑身的破碎与虚弱感叫唐霜心下一惊。   蕊素道:“少夫人方才醒来便一直等着您.....”   唐霜走到她跟前,声音轻柔喊了一句:“阿姐.....”   唐烟闻声虚弱抬眸,呼吸粗重,见是唐霜,奋力笑了笑,而后冲着她招了招手。   唐霜忙过去牵着她的手,抓住时,才惊觉她掌心有枚东西。   “长姐?”唐霜不解。 第21章   “长姐?”唐霜不解。   唐烟虚弱道:“这是当年我嫁进邹家的嫁妆,陈家那两箱东西也被我带进了邹家,这些都与你......”   出嫁之前唐家一直是她掌家,家产大半在她手上,带着出府倒也不是不信谁,只是相较之下,她更信自己,这么些年了,长姐如母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她对唐霜的事,惯来亲力亲为。   “长姐,你怎会.....”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蕊素,蕊素忙垂下脑袋。   唐烟拉着她道:“你莫责备她,是我要问的。”   她伸手抚了抚她脊背道:“婚退了也好,陈家到底非良配,至于聘礼什么的,你眼瞧着打发吧,你莫要与他家起冲突,他们要什么便给什么,可明白?”   唐霜有些惊愕,这不是唐烟的个性。   唐烟气息微弱道:“咱眼下势弱,我这身子也不好,生起冲突总是要吃亏的,陈家那些个腌臜东西,难保不会将陈时清的脏水泼到你身上,你只记着,什么都没有你声誉重要!待我身子好了,且看我饶不饶得了他们!”   唐烟能思量到这处,俨然是憋了口气在心中,唐霜唯恐她气急,忙点头应好。   唐烟喝了药又昏昏沉沉睡去,唐霜拿着药匙进了隔壁库房,几个婢子点灯进去,寻摸半晌,才在最里头找到两个樟木箱子。   主屋前忽有人影一闪而过,只是这夜深寂,这虚影实在不足为奇,这黑影直奔长廊而去,而后进了前屋。   门吱呀一声推开,那人一进屋便直往床榻上奔去。   床榻上人见来人不免抱怨道:“孔陶,你这是有去哪了!”   孔妈妈文身忙凑上前去,接过婢子手中的汤婆子给邹夫人换上,她便将方才所言说了清清楚楚。   邹氏却是兴趣寥寥:“莫去参合这热闹!唐烟的嫁妆与我邹家无关,随他用到哪去,至于唐霜.....唐烟我都懒得管,唐霜,随她做妾去,我儿子如今生死未卜,我哪有闲心顾得了这些!”   孔妈妈眼眸闪了闪,虽有些遗憾,却也只得点头应是。   夜深寂得很,邹家门口的马车仍在那处,只是看守的人却换了。   直存于月色下回到府上,书房门一打开,便见陆绻仔细看着面前书籍,垂首认真,倒无丝毫被今日之事打扰的模样。   “大人,小的问过了。关于聘礼之事,陈家却有期限与条件.....”他话含在嗓间,有些欲言又止。   陆绻蹙眉视线从书中挪开看向他。   直存吞咽了下:“十日的期限,若是届时未偿还,便要.....便要三姑娘.....”   陆绻眼眸淡薄,未催促一句,只是手中书放下了。   “做妾.....”直存硬着头皮道。   陆绻那淡薄的眼眸里似有怒火翻腾而过,他嗤笑一声:“陈家倒是敢想!”   直存舔了舔上唇道:“是,公子只两日的期限了,我听讲那聘礼单子不大对,陈家怎这般不要脸面,到底算是个官宦世家,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陆绻轻笑:“陈免当家做主,有何好意外的。”   他嘴角翻起嘲讽:“唐温伯的眼光向来不大好。”   “那公子,这事咱要如何?您也好不出面.....咱也不好得罪人不是?”直存苦恼道。   陆绻未言语,敛眸深思片刻,便有了决断,转而看向直存:“你去寻吕伯来。”   转眼便至两日,陈家倒是颇为准时,定的午时到,便是一分一秒都未差,一进邹府,陈时清的目光便止不住的往院子里瞧,依礼单上所写,没有五十台也有三十台箱子,怎么着也要从前厅摆到长廊上。   见四处空荡荡的,陈时清心口才松快下来,不免更加雀跃,心中便直接盘算,今日许就能将唐霜弄到手上,想她那副羸弱又绝交的模样,他便是实在迫不及待,自他长成以后,这心思就没歇过,日日与她相处,便心痒难耐至极,要不然也不至有贺柳那桩事了。   见他一副急不可待模样,胡氏拉了拉衣角小声告诫:“你莫吓坏了她!阿唔实在可怜。”   陈时清闻声却不以为意,反倒是提醒道:“母亲,你莫劝我,今日便是要吓倒她,才能叫她唯命是从,你稍后切记装得刻薄些,我今日便要带她回府!你可别坏了我的事,不是早便想报孙儿了吗?有她,我定日日辛苦耕耘!叫你如愿!”   他这话说来难听,胡氏都觉耳不忍闻,本想训斥,但见陈免目光扫了过来,她便只悻悻缩了缩脑袋。   几人进了屋,便见唐霜已坐在前厅等着。   见来人,她只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并未直接去迎,陈免蹙了蹙眉头,只觉得如今唐家落魄了,怎唐霜的教养也渐渐不够了?   他人一坐下,虽端着笑,话也漫不经心:“这几日累坏了吧。是该好好歇歇。待回府后,我定叫人好生安排,这邹府你应当很住不惯。”   唐霜嘴角笑意浅的很,开口道;“不必,这邹府很好,我住的很习惯,多谢陈老先生费心。”   这话在陈免眼中便是不识抬举,他不愿当这恶人,看了眼胡氏。   胡氏开口道熬:‘十日已到,这聘礼我们也没瞧见,便当依诺,与我们一同回府吧。’说着看了眼身边老妈子。   老妈子会意递上一套桃粉衣裳:“这是妾室的嫁衣,花轿也在外头候着,速速去换了衣与我们回陈家去,莫要耽误我们时间!”   唐霜也懒的再与他们纠缠,只是看了眼春织,春织会意,对着里间道:“搬进来吧。”   话音落下,几个小厮便将两个箱子搬出,瞧见那樟木箱子时,陈免神色俨然一怔,却有不少意外。   他沉得住气,可胡氏哪能见到那箱子她便慌得不成,这箱子里东西,是她亲自安排的,就连这木箱子也是她从自己原先的嫁妆上腾过来的。   “父亲!”胡氏小声喊了一句,陈免责备看了她一眼:“稳着!”   陈时清也略有些慌,当时聘礼有多少,他自然记得不清,只是这箱子他瞧着实在眼熟。   胡氏缩了缩脊背,方才嚣张气焰已然烟消云散,唐霜自始至终都瞧在眼里,只是淡漠地垂着眼眸。   两个箱子放到地上,陈免装模作样还往那里间看了一眼,而后道:“只有这些?”他装作为难道:“霜丫头,我知你眼下为难,也只能找这些出来,我也不怪你如此,还是随我们一块回陈家吧,你知道的,我本也就不在意这所谓聘礼。”   这话虚伪,唐霜听来觉得蹙眉,她不卑不亢抬头道:“老先生应当是记错了,当年送到唐家的只这两台。”   陈免只是无奈笑了笑,这笑声听来实在刺耳,好似在言说唐霜没了办法,在这处与他们无赖。   陈时清会意上前一步道:“阿唔,你实在太不像话,这礼单上所写至少也要三十台箱子,你找不到便找不到,何故那这两个箱子充数?你快别闹了,随我一起回府吧。”   说着便要上前,他方才来前便注意到了,这前厅除却方才出去的那几个小厮,皆是弱质女流,倒也方便他动手。   见他要动强,唐霜忙躲闪往后退了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短刀匕首,直指着他,厉声呵斥:退后!   未想她如此刚烈,陈免怕真出了什么事坏了他陈家名声,开口道:“时清,你在胡闹甚?快回来!莫吓坏了霜丫头!”   唐霜却不愿再与他们废话,从手中拿出一发黄的纸张,而后道:“这箱子应当是胡夫人当年的陪嫁吧,唐霜年幼时曾在您府上见到过,这箱子的锁自始至终都未打开过,要核对真假,那便直接去京兆府,让他们亲自验查我手上的这礼单与这箱子里的物件能不能对得上,那便可真相大白。”   陈免倒是没想到唐霜竟如此聪慧,眼底有暗芒划过,索性也不再装了,勾唇笑了笑道:“霜丫头,你还是太过年轻,以你现在处境,便是报于京兆府中,你又有几分把握能赢?官官相护这话,你可听过?”   他说罢便又坐了回去,眼神轻飘飘道:“你既做得这样绝,那我这老头子也要与你教教真了,我那礼单上的一千八百件你一样都莫要少全都赔与我,只当是买你一个好名声,自然,若是赔不起,倒也容易,即可随我们回府做我时清的妾室也就罢了。”   唐霜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话却忽听见外头有小厮高声呼喊道:“外头!外头有好多箱子搬进来,姑娘去瞧瞧!”   几人闻声都是一怔,唐霜忙起身看去,只是微微探头,琳琅满目堆积成山,一整个长廊多到塞不下。   春织忙上前询问:“这是作甚?”   那小厮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来人说是给唐二姑娘的。”   春织怔愣,唐霜咬了咬唇便想到了一人:“莫不是陆大哥。”   怎想话应刚落,便见直存缓步而来,唐霜忙走上前去,开口便想询问:“直存,这是陆大哥?”   直存亦是困惑,玩笑地摸了摸脑袋道:“有人比我家大人先了一步呢。”   说着指了指身后道:“大人备下的,还在门口……”   唐霜瞪大了眼睛,心中困惑,又见外头有官兵模样的人飞奔过来,只听他高声呼道:“回来了!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第22章   众人皆是一惊,唐霜险些以为是幻听。忙上前一把拉住那人:“你说什么?”   那小厮着急去前院邹夫人屋中报信,闻声忙道;“将军回来了呀!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说罢便躬身要离去,见长廊上被源源不断的木箱拥挤得没有下脚的地儿,干脆从侧边泥土处奔跑而出,唐霜见他这模样便知是真的。   “姑娘,将军当真回来了?”蕊素喊了一声。   这一声把已经魂游的唐霜魂魄喊了回来,这才想起来忙道:“走,快去后院知会声长姐!不对.....不成!”   蕊素都已经跑得老远,闻声不解,于是顿下脚步看着她。   唐霜捏着帕子,看向一旁春织吩咐道:“你去,你快去城门口瞧瞧清楚,莫要唐突知会长姐,若是假的,免得叫长姐空欢喜一场!”   蕊素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应道:“是,姑娘说得极对,少夫人如今的身子,确然不能再折腾一回了。”   唐霜点了点头又对着蕊素道:“就是这个意思,不过你也先回主院,好生看着些长姐,免得底下人不知道情况,惊扰了她!”   “欸!奴婢这便去!”蕊素连连点头而后闪身下去。   直存不禁为自家大人失落,眼里也划过几分叹息,不过须臾便消散干净,笑盈盈对着唐霜道:“大喜,将军大归,是再好不过了,如此我家大人也能安心,直存不便久留,这便先告辞了。”   说着便躬身要转身离去。   唐霜这才想起直存,不免有些抱歉道:“辛苦你了,明日我必亲自去府上向道谢,陆大哥.....劳您安慰。”   直存只是点头笑了笑,抬眸看了眼他们身后的陈家人,意味深长,声音大了还几分,故意道:“如此,姑娘也总算有着落了,我家大人再不必担忧有卑劣之人乘人之危欺辱姑娘了。”   这卑劣之人所指是谁,在场人皆是心知肚明。   陈家人闻声脸色皆有些难看,又皆是惊惧不已,脸上阴云比这腊月阴天还要凝重几分,陈免更是首当其冲。   唐霜低声道:“多谢。”   直存莞尔笑笑,转身便离去,又想起什么顿下脚步道:“那些箱子,直存先带回了,您且放心,您那聘礼之事一日未解决,这箱子便都是为您备下的,只是如今将军归,陆家的箱子实在不好进邹家,免得叫您与大姑娘处境尴尬,再叫旁人误会些什么,传些不好的风言风语......”说着便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家人,才又道:“那便是好心办了坏事,我家大人就真是罪过了。”   不得不讲,直存考虑很是周到。   唐霜心生感动,眼眶也有些发红,无语凝噎,只是又感谢了一声。   “姑娘保重,直存先回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唐霜此刻倒也颇顾忌陈家人,聘礼的事,想来今日是没有说道了,她眼神淡漠复又看向陈家人道:“今日事忙,许会耽误诸位些时间,聘礼一事换做明日商讨可成,若是等得及便劳您几位再等个把时辰?我忙着眼前的事,再与陈老先生分说可成?”   陈免人站在风口,脸色发白,紧紧捏着手中拐杖,想起方才歇斯底里威胁的样子,便更觉尴尬,   嗓子有些发干尴尬道:“那便改日.....等改日再谈!”   未说明日,只谈改日,与方才咄咄逼人相较未免太过大相径庭,唐霜嘴角微压,陈免确然很识时务。   陈时清却是不大乐意,埋怨道:祖父!花轿就停在外头......”   “闭嘴”陈免厉声呵斥一声,看向陈时清,咬着牙道:“你若是不想祖父磕死在这邹家,便随我回去!回去再从长计议!”   “走!”说罢拄着拐着便要离去,身边胡氏见他脚步匆匆,忙上前搀扶,只是触碰时才惊觉,陈免身子颤抖不已,她眼下划过几分厌恨。   原只是个纸老虎,平日里咋呼得如此厉害,原是如此吃软怕硬......   望着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唐霜心下不禁几分唏嘘,一旁又冬看着满地聘礼,直发愁道:“姑娘,那这些东西要如何?”   这些东西不知从何而来,自也不知要去何处,确然叫人发愁,她看了眼还再源源不断往府里搬的箱子,她思虑片刻咬了咬唇道:“先搬去后面院子里吧,待晚些时候寻到了人家,再处理。”   “走,先去看看长姐。”说罢她拎起衣裙便直奔后院。   陈家人为躲避来往搬运的人,不免有些狼狈,左闪右躲的花了些工夫,终于走到邹家大门口,只是众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忽听不远处传来马蹄惊响的声音,陈时清看了一眼:“祖父!”   陈免定睛一瞧,脸色白得彻底,来人正是邹沢!   只见他一身藏绿便服穿身,墨发高高竖起,脊背□□,他生得高大,眉眼间的冷然将气叫陈家人心中震慑。   竟当真回来了!   陈免此刻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便等些时日了,一日,便是一日都是好的,他唏嘘一声,回过神来忙吩咐道:“快!快走!”   陈时清一见邹沢便发憷,尤其是他那双幽深黑瞳打在自己身上,叫他所有心思都无所遁从,方才只远远看一眼,那久未感觉到的恐惧便全然而归,以至于腿都打颤。   陈免一声惊呵斥,叫他回过神来,忙搀扶住一旁的陈免,几人踉踉跄跄的上了马车,不敢耽搁的便随马车驰骋离去。   他们倒是快,可身后那两人抬的小花轿却慢得很,并未及时撤离邹家门口。   邹沢下马时,恰瞧见离去的那小花轿,多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头,他方才好似瞧见了陈家的车架......   他搁下心中疑云,刚下马车,心早便飞到了后院,只是他见到门口又被这堆满的大红箱子挡住去路,他又回头看了眼那跑的残影的花轿,看了眼卸一,卸一会意,点了点头。   见此邹沢才脚步轻快的进了府。   刚一进府,老远便传来一声声痛涕声,寻声看去,一眼便瞧见哭天抹泪的邹夫人,他抿了抿唇。   “阿沢,你可算回来了!”邹氏当真激动,眼角还挂着泪花。   邹沢眼底却皆是淡漠,目光不住地往她身后瞧去,迟迟未见唐烟身影,叫他心有不安,他直接问向身侧管事;“少夫人呢?”   管事闻声面上有些难看,邹沢便蓦地一坠,难得从他面上瞧出几分关切情绪,他的眸子似鹰一般在众人身上打量,见皆是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他眯了眯眼眸,看了眼自己母亲。   邹夫人闻声心虚,虽是自己的儿子,但邹沢与她惯来不亲,就是这不亲,叫她每每见他心里都有些发憷。   她搪塞道:“她许是起迟了.....”   说着便要上前抓住他的衣袖。   邹沢见状便知是假,他躲开邹夫人的触碰,冷然道:“儿子先去趟主屋,晚些时候再去给母亲请安。”   说罢便奔向后院,见他这番模样,邹氏心不免发慌,拉住胡妈妈的手道:“这可怎么是好。”   胡妈妈安慰道:“夫人放宽心!少夫人小产与您又没甚干系,咱也不是没有照料好她,只是她自己受了惊惧滑胎而已,将军只是天生性冷,平日里虽未表现多亲厚,向来有求必应,对您很是孝顺的,自然,这事上咱也有些处置不当之处,便是将军埋怨一两句也是应当的,夫人届时服服软便也罢了,您再怎么着也是将军生母,他还能如何与你计较?”   邹夫人闻声算是找回了主心骨,拉着胡妈妈的手道;“是,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只是话虽是如此说,但看向主屋方向的眼神,皆是忐忑不安。   邹沢直奔后院,刚一推开院门便见四下皆是萧条景象,本该有十来人伺候的主屋,院门前竟无人看守,房门紧闭,院子积雪也未及时清扫,他人都已经进了院子,竟也无人来接。   他惯来心细如尘,只是这细枝末节便察觉出不对。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毡帘被掀起,是蕊素。   “将军,您可总算回来了!我家少夫人.....”   他心下一紧忙上前一步,也不待她说完,掀开毡帘直接钻进了屋里,苦药味道扑鼻而来,他顿时焦急如焚。   “姐夫。”唐霜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邹沢,见他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眼尾不禁有些发红。   见是唐霜,邹沢眼底淡漠有细微缓和,点了点   头问道:“你阿姐呢?”   唐霜看了眼屋内,眼里泛红哽咽道:“早先吃了药,现下还未醒。”   邹沢眼眸一深:“她到底怎么了?”   说罢他已急不可待掀开珠帘进了屋,一眼便瞧见了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唐烟,与他离去那日相比,一眼便知清瘦了许多,他眼中那冰好似顷刻便融断了,眼底皆是心疼。   “烟烟.....”邹沢还未说话,便觉衣角被人牵扯,回身见是唐霜,他有些不解。   唐霜收回手来道:“姐夫请先挪步外寝,姐姐的事我与你说下.....”   邹沢看了眼床榻上的唐烟,捏紧了珠帘,轻手轻脚地放下,而后看向唐霜点了点头:“去外间说。”   须臾他便坐在椅子上,看向唐霜与蕊素:“说吧,我不在府上这些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姐姐她,可要紧?” 宝 书 网 w w W.b a o s h u 7 。coM   蕊素已忍不住哽咽起来,低声道:“将军,少夫人小产了.....”   “咔嚓”一声响起,邹沢手中杯盏应声便被捏碎。   蕊素已吓得跪倒在地,唐霜则是一脸哀痛,他知晓姐姐与姐夫为要这孩子这三年来糟了多少罪,姐姐为了怀胎私下里喝了多少补药,她唯恐邹沢怪她,开口便想安抚;   却听邹沢道:“她可要紧?”   只言片语都未过问孩子。   唐霜愣了一下,眼眸里的泪水没忍住夺眶而出,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而下,摇了摇头道:“不大好,一连几次打击,叫她气血亏损,元气大伤,日日都昏昏沉沉的不大清醒,如此已卧榻十多日了。”   邹沢手紧紧握成拳头,眼里皆是自责,他没多问一句只是道:“我回来迟了,叫烟烟与你受委屈了。”   他看向蕊素道:“这些日子的事,皆一五一十说清楚些。”   蕊素长吸一口气应了声是。   直存将聘礼原封不动又搬了别苑,门口瞧看的队伍站得老长,纷纷探头看去,研究着这是哪家的大人,这聘礼原封不动搬回,是去哪家提亲不成,被赶了回来?   将聘礼安置好,直存去了趟大理寺。   陆绻彼时正在翻查卷宗,闻声头都未抬,只是眼前的书页迟迟都未翻阅,直存只是挺直腰板等着吩咐。   须臾便听他好似低低喟叹一声道:“你安排得很好。”   直存垂了垂脑袋,他打小便跟在陆绻身侧服侍,自然知晓他的想法:“小的应当的。”   “那些聘礼小的已安妥在别苑,大人放心。”   陆绻颔首便当做知道了,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直存点头退下,只是离去时恰与进屋的周冶撞了个正着,直存忙避在一侧。   周冶只当没瞧见他,进了屋,直存关门时听见周冶抱怨:“你可知道,二皇子与圣上上奏,让圣上早些处置了唐温伯,说什么既已证据确凿便莫要留至明年秋后。”   直存的手顿了顿,不禁低声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陆绻蹙眉,将手中卷宗搁下,似有些惊愕:“二皇子?”   周冶点了点头:“是,二皇子,我怎不记得唐温伯与二皇子有甚交集?再者说了,什么时候就证据确凿了?不是还有两处没查清吗?”他顿了顿道:“二皇子怎这般迫不及待?”   陆绻眯了眯眼眸看向周冶:“圣上什么意思?”   周冶耸了耸肩头道:“圣心难测啊,圣上未置可否,倒是让一众人等皆是摸不准态度。”   陆绻回到案牍处坐下,意味深长道:“邹沢平安归来了。”   周冶闻声眼神闪过惊诧,须臾眸光一闪,而后将腿搭在了椅子扶手上,是一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懒散模样。   他意味深长懒懒道;“那就难怪了。”   彼时凭栏阁,柏楼推开隔间,便往里走去,里头孟鹤之闻声忙从里间出来:“怎么样!可办妥了!”   柏楼一进屋便直奔礼桌,拿起茶壶便灌了进去,待一饮而尽他“嘭”的一下将茶壶搁在了桌上,而后眨了眨眼眸道:“我方才好像见了鬼了!”   他惯来神神叨叨,孟鹤之早便有些习惯,他上前一脚踹柏楼身上:“我问你事情可办妥了!”   柏楼无端被踹了一脚,疼痛叫他回神,他点了点头道:“办是办妥了,只是,估摸着唐家姑娘也不大需要了。”   孟鹤之心猛然一顿,以为是陈家真强迫了唐做妾。   “该死!”他转身便要往外去,柏楼见他气势汹汹知晓他会错了意,忙拉住了他,开口道:“邹沢安然回了!”   孟鹤之闻声一顿,不可置信道:“当真!”   柏楼见他理智回归,这才松开了手,点了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你不知道陈家人逃跑时那副滑稽模样,都叫我尽收眼底,当真是好不搞笑,现如今陈家人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孟鹤之未语,只是沉思不语。   栢楼却自顾自道:“再晚一日,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难看,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这便是造孽太多,上天都瞧不过去了。”他还“啧”了一声道:“凭邹沢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欺辱唐家姑娘到这幅田地,邹沢能放的了陈家?许是连大姑娘滑胎之事也能一并迁怒到邹家头上,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他话音一落,正要回头看去,便见孟鹤之又起身离去。   栢楼站起身来:“你又去作甚!”   孟鹤之垂首喃喃道:“我亲眼瞧见才算放心。”   “吱呀”一声响,门又应声摔上,栢楼一脸无奈模样,又坐了回去,摇头直骂:“瞧不出来倒是个痴情种……”   “我倒是要瞧瞧你这痴情能有几时长。”   邹家门庭,今夜再不似前几日萧条门前只虚虚两盏熹微烛火照亮,今夜特地换了两盏顶亮的灯笼挂上,门前还置了两盏落地的灯笼,将邹家牌匾照得亮堂至极。   孟鹤之人到门口看了一眼,心才渐渐安下。   良久夏添回身问道:“公子,咱回吗?”   孟鹤之回过神来意味深长道:“回吧。”   “欸!好”老田驾车便换了方向。   孟鹤之掀开车帘看向外头漆黑的街景:“去九品香肆。”   夏添这才惊觉,自家公子这声回,回的是哪,他低低叹了口气,想开好,想开好!   这厢车马刚离去,邹沢则从主屋出来,他眼眸到了狠戾直奔主前屋。   长廊上他对卸一道:“你去下帖子!”   卸一应道:“将军要请哪家?”   邹沢脚步一顿,眼底有寒光划过:“陈家。”   说着便将手中陈家那份长长的聘礼单子递给了他:“送去京兆府,着我的话问问,敲诈该如何判!”   卸一看向自家将军嘴角的冷冽,不禁替陈家捏一把汗,这陈家也当真有眼无珠,竟都欺负到他邹家人身上了。   到了前院,无需人迎,邹沢推门而入。   邹夫人一直没歇,就等着邹沢来。   她看了眼胡妈妈,而后先发制人,拿着帕子哭诉道:“你这副样子来,是要问你母亲兴师问罪?”   邹沢闻声蹙眉,自家母亲的性子他贯来了解,淡漠又自私,却从不爱玩女人们间的哭哭啼啼那一套。   他看了眼胡妈妈,想也知道是因何而起。   嘴角带了几分厌恶道:“被打发出去的奴婢,母亲还留着!”   此话一出,邹夫人一怔闭了嘴。   他把玩着手中茶盏,头都未抬:“去五台山吧,明日就动身,儿子已经给您安排妥当。”   邹夫人闻声一怔,猛然站起身来:“你连问都不问!就没想过你母亲我是否被人冤枉!也不给我分辨的机会!你那娘子定是没少搬弄是非!”   她喋喋不休道:“我且与你说……”   邹沢这才抬眸,正眼看她,眼里似带着轻讽正色道:“她什么都没有讲,人病倒在榻上至今未醒,能说些什么………再者,儿子算很了解你。倒也不必费此功夫去问询旁人。”   只对上这一双凉浸浸的眼睛,邹夫人便觉心寒三尺,站起身来道:“若非是我带她们回来,与她们栖身之所。你还能见得到她们?还能容得你现在埋怨我!”   邹沢认真道:“也正是为此,你只是去五台山。”   邹夫人心下一凉,瘫倒在榻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你怎能如此待我!”   邹沢已失去耐心,起身要离去,听见身后传来的低低啜泣声,叫他蹙眉,背手后侧身:“知道为何儿子执意要你修佛吗?”   邹夫人愣了愣开口回:“要我替你祈福,修身养性?”   邹沢嘴角泛起轻讽:“儿子想瞧瞧,慈悲为怀的佛祖能不能捂你的心……”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看来,是儿子妄想,你那心是捂不热的。”   随即便甩袖冷冷离去,只留下她神色难看地发怔在原地。   “夫人!”胡妈妈上前忙搀扶住她。   邹夫人人呆在原地喃喃低语:“我错了……当真是错了!”   胡妈妈见状也只是低声叹气。   不远处的屋所,春织推门而入,她有些兴奋开口道:“将军去邹夫人房中了,听讲明日便要送邹夫人回去!”   又冬闻声也是一愣,惊愕道:“将军还当真是雷厉风行。”   唐霜却是蹙了蹙眉头,不过须臾又消散干净,眼下她谁都顾不得,她想起还摆在院中的聘礼:“那些东西可查到从何而来?”   春织与又冬对视一眼,纷纷摇头,春织上前一步道:“卸一去查了,只是奇怪,竟无声无息,毫无线索。”   又冬撑着小脸笑道:“莫不是菩萨见我家姑娘近来受尽磨难,特地送来这些来帮衬的?”   “古言乱语!”唐霜开口道。   “叩叩……”两声响起,是卸一。   他领着十几个婢子小厮进屋,还添了许多衣物香熏木炭,卸一道:“这是送来与姑娘的。”   唐霜已然不在意眼前之物,她此刻心下唯记挂一桩事,她起身道:“卸一,我父亲……”   卸一领悟,开口道:“姑娘放心,将军已着手去问了,若有消息定即刻来答复您。“   唐霜点了点头:“那便好……多谢。”   “姑娘莫与我们这些下人客气,对了,有件事,卸一想问问姑娘。”   唐霜一怔点了点头。   “姑娘可知九品香肆?”   唐霜愣了一瞬:“略有耳闻。”   “可有甚相熟的人?”卸一问道。   “并无。”   卸一了然,点了点头:“那便成了,姑娘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应付陈家那帮子人。”   卸一转身要走。   “等等!”   “姑娘请讲,卸一听从吩咐。”   唐霜咬了咬唇开口道:“姐夫预备如何处置陈家?”   卸一抬眸看她,也难怪毕竟是才过及笄的姑娘,约也没见过这世间吞并人肉的残忍,怕惊吓到她,开口道:“姑娘是怕太过为难陈家?”   唐霜愣了一瞬,而后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回反倒是卸一怔。   “我只是担忧太叫姐夫麻烦,陈家确然可恨,但到底不是甚大事,我父亲那事牵扯颇广,难保不牵扯到姐夫,莫要为了这细微小事,坏了姐夫大事,若要处置,简单快速最好,莫要叫那家人牵扯,多费心力。”   卸一了然:“卸一明白,定会转告姑娘。”   唐霜莞尔笑笑。   夜里头,唐烟半梦半醒,只觉得这觉睡得尤为踏实,身下似有源源不断热源传来,这舒适极为熟悉,自打邹沢走后再没有过了。   她身子不好,一到冬日手脚便冰凉捂不热,每年冬日,但凡他在,都是邹沢抱她暖身。   她昏昏沉沉便当自己在做梦,梦见人回来了,想起那失去的孩子,便独自默默流泪委屈:“孩子没有了……”   “我真的好喜欢她,可是她没有了。”她头抵在男人胸膛前,撒湿了他的衣襟。   邹沢眼里都是心疼,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怕她还在梦中惊扰到她,低声安抚:“我知道,我知道,都怪我,你莫要哭......”   唐烟不算矮小,但邹沢却生得很是高大,唐烟躺在他身上,感觉到那轻柔又熟悉的密密的细吻,她心猛然一顿,抬眸便坠入邹沢那幽深的瞳孔里。   她伸手捏了捏他面颊,邹沢只是温柔看着他,就由着她揉捏。   "活着回来了?"唐烟怔怔问道。   邹沢握住她的手掌点头:“是,活着回来了。”   唐烟眼眸中的灯募的便亮的,她猛然坐了起来,方才发觉此刻正睡在邹沢身上,她往后扯了扯,而后忽捂着脸自顾自哭。   邹沢一见她哭,便乱了手脚,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此刻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想替她擦眼泪,又怕手中厚茧太过粗糙磨坏她细嫩肌肤。   只得拿袖子替他擦泪,边擦泪边劝慰。   唐烟忽又止住了哭,眼泪盈盈的盯着他,红唇一撅道;“孩子没了,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是不是要怪我......”   成亲三载,她知道邹沢多想要个孩子。   邹沢脸色一沉,略带正色道:“我确实要怪了的。”   唐烟闻声便更泪流不止,也是怪了,她惯来厉害又霸道,从未在旁人面前小鸟依人过,唯独在邹沢跟前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   她咬了咬牙,正下定决心要说和离二字,却见邹沢低声叹了口气,上前将她轻轻抱在怀中,而后轻轻啄着她光洁脸颊:“怪你怎不知好好照料自己,烟烟,孩子一事我并不强求,相较之下,我更在乎你好不好。”   唐烟闻声哭诉便是一止,她头埋在邹沢怀里低声控诉道:“你怎会回来得这样迟,我与阿唔都要被欺负死了。”   邹沢眼里划过几分狠厉,握着她手细细摩挲:“我知道。”   烛火微微闪闪,雪花簌簌飘扬,这夜里,邹家难得能安眠一场。   翌日一早,卸一便出现在平南阁门外。   春织细细打听后,便将人迎进了屋里。   唐霜此刻正用着早膳,闻声微微蹙眉看向卸一:“这就病下了?”   卸一也是撇了撇嘴角;“是,今早陈家便传来信,说是陈免病下了,夜里生了高热还呕吐不止,   陈念今儿一早便去求二皇子请了冯太医入府。”他顿了顿才道:“听讲是受了惊吓所致......”   众人闻声都是一愣,春织不免嗤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怎这样不禁吓。”   唐霜回过神来道:“昨日姐夫可碰到陈家人了?”   “并未,只是与轿撵擦身而过。”   唐霜闻声这才轻松了口气,淡然无波掀了掀眼皮:“那便好,总归是赖不到姐夫身上了,要是瞧见了说了什么话,他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许会污蔑是姐夫恐吓所为。届时便是有理也会叫他分辨的无理。”   众人闻声皆是同意点头。   卸一道:“将军与姑娘的考量一样,这陈家劣迹在身,那便少些攀扯,今日一早他便已去了宫中,去寻圣上去了,姑娘且耐心等等,将军必会给唐家寻个公道。”   唐霜眨了眨眼眸道:“可为难?”   这半月以来,她问得最多的便是为难二字。   卸一安抚道:“不为难的,将军娶了大姑娘,是唐家的名正言顺的女婿,也算是半个唐家人,这些都是应当本分。”   唐霜闻声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对了,少夫人身子好了不少,今早还用了膳,姑娘可要去看看?”   唐霜注意力便被吸引:“长姐醒了?”   她心里一直记挂唐烟,一早便想去看看,可想了想,姐夫才归来,怕影响他们温存,便一直没去,如今听讲唐烟好了许多,她忙小跑着奔去。   一进主屋,便见唐烟靠在床榻,今日气色好了许多,唐霜一见便知。   “长姐。”她忙将身上大氅脱去,又去暖炉旁走了一圈,身上没了凉气,才敢走上前。   唐烟伸手拉着她,病重数日,唯有今日,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她,如今细瞧,这半月下来,瘦了一圈。   “阿唔受委屈了。”唐烟道。   唐霜摇了摇头:“不委屈的,长姐好,唐霜便不委屈。”   唐烟敛眸,眼里怒火燎原骂道:“陈家那起子杂碎,趁火打劫是吧,欺负你孤身一人是吧,且看着吧,我非要搅和得他陈家家宅不宁!”   “对了,陈时清那相好的底细你可知道?”   唐霜愣了一瞬才道:“是春芳阁的,叫什么贺柳的,旁的……我便不大知晓了,当时都是兄长一手查的,许是嫌污秽脏我耳朵,便什么都未与我说。”   说到唐缇两人神色都是一怔,唐霜垂眸:“也不知兄长现在在何处,可还平安。”   唐烟抿唇道:“我已经着人去查了,你且放心。”   “我只问你,你对那陈时清没什么念想了吧。”唐烟怕唐霜还余情未了,自己下手太重会伤了她。   唐霜好笑摇了摇头:“自然没有。”   她对陈时清本就无甚男女之爱,虽两人自小便有婚约在身,但那时年岁小,从未想过这些,只当是童时玩伴,真该有男女之情的年岁,陈时清便出了那档子事,叫她厌恶至极。   唐烟闻声很是欣慰点了点头:“那便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有些分寸了。”   “也好,如今既已退婚,再不必担忧她们拿你声誉要挟,我就不信,现在他陈家还敢往你身上泼脏水?”   唐霜此刻倒是无甚所谓了,相较之下,她更在乎宫中是什么个情状。   邹沢一早便进了宫,还未到御书房门口,远远便瞧见站在门前的孟文轩。   孟文轩亦瞧见了他,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将军可还安好?”   邹沢点了点头:“有劳孟大人记挂。”   两人并不大相熟,打了招呼便又各自不言语,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邹沢却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道问到:“九品香肆那酒肆,是不是与孟大人有些关系?”   冷不防一句话,叫孟文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见他神色肉眼可见的难看,邹沢不禁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头。   “孟大人?”   孟文轩回神,只是敷衍道:“是我先妻母家的产业。”   邹沢眸光微微闪动开口道:“那如今交由谁打理?”   孟文轩闻声不免有些警觉,开口问道:“邹大人何意?”   邹沢莞尔笑笑,他眸光闪了闪道:“有个案子生在那家,所以想问问清楚。”   孟文轩俨然被他唬住,忙道:“可要紧?”   邹沢只是看着他,孟文轩有些尴尬道:“这香肆是我次子孟鹤之打理,不过他惯来都是当着甩手掌柜,那酒肆的事情他也从不过问。”   孟鹤之。   邹沢摩挲了下掌心,点了点头,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几个小小贼寇混迹过那处,留了些许踪迹罢了,到是叫孟大人担心一场,是我罪过了。”   孟文轩闻声这才轻松了口气道:“无事,无事,说清楚些,我也好心安。”   说话间,殿门吱呀一声推开,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黄绯,见到两位便是眉眼笑开:“圣上唤两位进去。”   两人颔首,一前一后进了殿内。   皇帝高坐于案牍后,见来人,搁下手中毛笔,蹙了蹙眉头对着邹沢埋怨道:“既昨日便回了京,为何不即日来与朕报江南盐案!”   如此怒意若是换做旁人许该跪倒在地求罪。   邹沢自始至终不卑不亢道:“臣昨日家中来了不少悍匪,来我府上劫掠,更是险些要了家中妻子,妻妹性命,若非昨日赶到及时,如今许就是两句凉尸了。是故臣昨日实不得空进宫回禀,还望圣上莫怪。”   皇帝闻声便是怒斥道:“胡说八道,天子脚下哪有悍匪侵犯!何况又是你将军府上,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你府上烧杀抢掠。”   邹沢挑眉道:“自然有的。”   皇帝见他一副言之凿凿模样,都不免有些怀疑真假,手摆在桌上道:“可有抓到贼人!朕倒是想瞧瞧,谁敢在将军府上抢掠。”   邹沢抬眸看向皇帝:“不必瞧的,这些人圣上应当都认得。”   “认得?“皇帝愣了一瞬问道:“是谁?“   邹沢闻声眯了眯眼眸,方才笑意已婉转消散尽了,眸光发寒开口道:“那贼人正是四品侍郎陈念陈大人府上家眷,昨日陈念父亲陈免携其孙,其媳,强去我府上,凭空捏造我邹家欠他甚聘金?要搜刮我邹家库房,不仅如此,更是用强胁迫我娘子亲妹为妾,我家妻妹不肯,甚至要强掳她进花轿抬走,此等行径,难道不是悍匪所为!”   皇帝闻声也是一怔,看了眼孟文轩,孟文轩对昨日陈家之事也有些耳闻,却也不知详情,见状只装两耳不闻窗外事浑然不知,叫皇帝看着直生气。   “你莫胡言乱语,朕怎觉得你近来越发放肆!”他只当邹沢是因对陈家退婚一事不满才如此所为。   邹沢却是正色道:“胡言乱语?圣上不若派人去查查,昨日陈家人进屋邹家门可是真的?昨日在前厅要挟邹沢妻妹为妾这事可是真的?去我邹家要那百抬莫须有的聘金可是真的?邹沢便是胡言乱语,可满大街的人谁人没瞧见?昨日家中搬运的箱子有整整五十多台,门口甚至还有小花轿停落,若非臣昨日回京及时!我那妻妹便要被硬塞进陈家那花轿,不明不白地被抬进来陈家为妾了!”   皇帝见邹沢情绪如此,心忽的一顿,也有些捏不准了,但总也觉得陈家当也不至于离谱至此。   邹沢又道:“臣在外深受将令,为国为民为圣上不惜献舍生命,可臣到头来却连家中妻小都护不住,叫臣如何自处!臣今日来,便是想问圣上来寻个公道。” 第23章   邹沢的脾气实在算不得好,只是他惯来克制有度,显少如此勃然怒过,倒是叫旁人误会他不爱计较,此话一出,殿内皆静。   就连皇帝都不免一怔,方才领会到这次轻慢唐家对邹沢的影响不小。   皇帝蹙了蹙眉头,看向孟文轩,孟文轩上前一步劝慰道:“将军委屈孟某亦能感同身受,圣上知将军在外以身搏命,劳苦功高,早先便以命人照拂将军家人,想来是出了纰漏,圣上有公事繁忙,才会未能知晓这些,将军夫人受此委屈若是为真,圣上定会给将军还个公道。”   皇帝闻声也缓和许多,略带赞许地看了眼孟文轩。   “你先起吧,这事朕会彻查清楚,若当真如你所说,定会替你做主!”说罢大袖一挥对身侧黄绯道:“你去,再命京兆府尹仔细查办。”   派出身边近侍,又命京兆府督办,已然是给足邹沢脸面。   邹沢面色略有几分缓和,叩首谢道:“微臣谢过圣上。”   皇帝闻声刚想松口气,正要问他江南私盐一案,却又听邹沢开口:“还有一事......”   皇帝眉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还有何事!”   邹沢脊背挺直,并未被皇帝震慑,开口道:“陈家在外头传,是圣上的意思命他与我妻妹退婚,微臣也知圣上意思,唐家犯案,圣上有此旨意也是应当,只是为此,我夫人怀胎三月被气得滑胎,微臣成亲三载……”   “你夫人滑胎,当真是为了这事!”皇帝咬牙切齿道。   额头都有青筋跳动,这邹沢分明是在胡搅蛮缠,唐烟滑胎分明是因知晓他出了意外激动所致,与陈家有何干系.....   邹沢却好似一脸茫然抬头道:“那是因为何事?”   “自然是因为.....”   他却勾了勾嘴角,眯了眯狭长眼眸:“臣细细想来,孟大人所言极是,圣上繁忙,若早先知晓微臣家中受人欺辱,定会庇护,臣之妻,妻妹便不致受此劫难。”   一句话便将皇帝的话堵在了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叫皇帝骑虎难下。   孟文轩见势头不对,忙想开口缓和,却听皇帝道:“孟爱卿,你先去殿外等候!”   孟文轩一怔,愣了愣,看了眼邹沢,便转身离去。   直到殿门关上,孟文轩便忽听见里头皇帝一声震呵:“都铎!”   孟文轩呼吸一滞,眼里闪过几分不可置信,都铎正是邹沢之字。   殿内,邹沢却是一副散漫模样,倒无半分惊惧,只微微抬眸看向皇帝:“臣在。”   “都铎,朕与你说了几回了,女人天下皆是,并非只一人不可,你那脾性收敛些得了!非要一头栽在唐家女身上!”   邹沢闻声眸光一冷看向皇帝:“圣上,都铎只再讲最后一次,也省得圣上一而再再而三费心试探,都铎此生只要唐烟一人。”   皇帝瞳孔一缩,这回虽不是有意为之,但确然也有推波助澜,邹沢为将帅,前些年在外征战,杀伐果断将心脏顶在头上冲锋陷阵,可近年来,虽仍旧汹涌,却明显布局以稳妥为主,皇帝思量再三,便觉问题是出在唐烟身上,邹沢心中实在不宜有如此软肋,唐烟的存在确实叫皇帝有些在意,是故,这回便是由着陈家闹......   邹沢又道:“若是她出意外,微臣便自请卸任,去替她守灵。”   皇帝闻声一怔:“你可知自己在说甚!”   邹沢挑眉道:“自然知道,所以圣上,唐烟好,邹沢便好。”   虽未直白言说,但俨然已有威胁之意,若是换做旁人,皇帝早便命人将其拉斩首,可邹沢不同,皇帝气恨至极,又不舍对他发火,气得拍了拍案牍上,桌上茶盏被震倒,茶水泼倒,溅湿了堆积的奏章。   “谁让把这茶放这的!”皇帝勃然大怒。   黄绯闻声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是老奴的大意,请圣上息怒!”   皇帝抿唇,情绪好似找到了宣泄口:“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朕要你何用!!”   对着黄绯就是责骂了好几声,末了还罚了他两月的俸禄,自始至终黄绯都是跪在地上,认骂认罚。   邹沢则是站在一旁,冷冷看着。   气撒得差不多了,皇帝才对着黄绯道:“去命孟文轩进来!”   “欸,老奴这就去!”黄绯颤颤巍巍起身,忙小跑着奔了出去。   皇帝深吸一口气,彻底平息了怒火才道:“朕知晓了,你自己且好生护着你自家后院就是了!”   这事便准备一笔掀过,他想,可邹沢却不肯,此刻孟文轩受传刚进了殿内。   还未站稳便听邹沢道:“圣上,臣还有事要禀!”   皇帝目眦欲裂:“还有何事!有完没完!”   邹沢眼眸发冷,自然没完。   上前一步道:“臣妻妹受如此羞辱,要她一刚及笄的姑娘如何自处!便是退婚也该是唐家先退,陈念之子陈时清在外保养外室,唐家本就有意退婚,却不想叫圣上一句话颠倒了黑白,叫陈家抢先一步,如今倒是好,这脏水反倒是泼到了臣妻妹身上,她小小女子知书达理,生得又貌美如花,本该有大好姻缘等她,如今因着污糟事情叫她承受不住,昨夜险些还寻死了去。”   皇帝只觉邹沢不可理喻:“那该如何!婚事已退,已然无可翻转。依你之意莫不是还要婚事再定,让唐家再退婚去?这话你自己可觉荒唐?”   一旁黄绯闻声,眼眸一闪,小心凑到皇帝身边,小声道:“邹将军在意之事,莫不过是唐家姑娘往后不好讲亲,圣上不若......”   话还未说完,皇帝便眸光一闪有了主意,只是眼下也没有旁的人选,他叫邹沢吵得头疼,此刻只想尽早解决此事,他目光忽一亮,对上了刚进殿内还未说一句话的孟文轩。   他看了眼一旁孟文轩,忽然开口问道:“孟爱卿,朕记着你应当有好几个儿子。”   这话突兀,邹沢却是立刻领会,他本打的不是这个主意,正要开口,却叫皇帝开口打断:“你给朕闭嘴!”   邹沢闻声抿唇,只是蹙眉看向皇帝。   而后又言笑晏晏对着孟文轩道:“孟爱卿。”   孟文轩愣了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是有两子。”   皇帝眼眸一弯又问:“多大年岁,可有婚配?或是婚约在身?”   皇帝问得仔细,生怕再出纰漏。   “年岁相当,今年刚过弱冠,并未婚配人家也无婚约在身。”孟文轩答。   皇帝嘴角都不免高高弯起,意味深长道:“这个年岁,是该成家了。”   孟文轩头皮有些发麻,尴尬地应了声:“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孟文轩若再看不出来,倒也对不起他如今的高位,如今的唐家,诚然不算是个好的婚配人选,只是还好有邹沢在,那便大不一样,再来,孟文轩见过唐霜,对那礼数有加,行止有度的姑娘也有些好感,若要为媳倒也未尝不可......   皇帝欣然大笑,看向邹沢道:“孟家有儿郎,邹家有娇女,如此倒不妨成双好事。”   他连问都未问两人意思,便对着黄绯道:“着朕旨意.....”   邹沢心道不好,眼瞧着旨意就要落下,邹沢忍无可忍开口道:“圣上,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再懒得与他分说,只是挑眉道:“你说朕坏了一桩姻缘,朕便还你一桩更好的,这孟家不比陈家好吗?你这意思,是瞧不上孟家?”   他微微一笑,心中大为解气,微微抬下颌道:“那倒是正好,恰孟爱卿就在跟前,你且好好说说,你到底看不上孟家哪里,朕瞧孟家就很好!”   皇帝这帽子扣下,叫在场人家皆是尴尬,孟文轩简直是无妄之灾,愣愣地站在原地,这是被无端嫌弃了?   邹沢脸色难堪,见孟文轩脸色难看,想他被无端牵扯进来,有些愧疚,才垂首道:“自然不是,只是.....”   皇帝闻声点了点头:“那便没有只是,这婚事便就般定下,黄绯,去下旨吧。”   黄绯闻声一怔有些为难道:“圣上是要唐家姑娘许孟家哪位公子?”   皇帝闻声眨了眨眼睛,索性大手一挥道:“朕也知唐家姑娘受了委屈,孟家这婚事定得也太突然,这到底如何许,许配谁,就由你两家自行决定便罢,这事便就这么着了。”   黄绯闻声连连应是,转身便去拟旨。   皇帝见邹沢一副煞神模样,更觉心中畅快,他便知邹沢思量有外人在场,多少收敛些脾性,恰能压他一头,若是没了孟文轩在场,邹沢还不知要将这几桩破事翻出多少天地来,早早了解,便再好不过。   皇帝又看向邹沢循循善诱劝慰道:“孟家却是个好人家,书香门第,后院干净,孟爱卿更是朕左膀右臂,这样的人家,是再好不过了。”他顿了顿又道:“如此,当很满你心意了,莫不是你还想要旁的?”   邹沢垂眸深思,皇帝话里俨然已带警告意味,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孟文轩,到底是没再给人难堪,只是垂首,未再言语,只是那眼眸里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4章   约莫四五个时辰后,两人才从御书房出来,天色已黑,西边夕阳云彩都已暗淡。   皇帝今日难得扳倒邹沢一回,即便人走了,兴致仍旧高涨。   黄绯递上温茶,皇帝接过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边吹茶盏边道:“今日受委屈了。”   黄绯慈和笑笑:“哪有的事,确是老奴的失职。”   皇帝喝了一口茶,看向黄绯:“也就只你最体慰朕心。。”   黄绯是自皇帝出生起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服侍时已有十六七岁,自然了解皇帝秉性。   黄绯接过茶盏,谢恩道:“谢圣上夸赞。”   皇帝微微颔首,想起方才邹沢神色,眉眼不禁染上几分在意,看了眼黄绯才道:“今日这事......他会不会心生不满,记恨朕?”   黄绯抬头,难得在君王身上看出几分忐忑,黄绯安慰道:“不会,将军胸怀宽广,且今日这婚事,是奴才提醒圣上的,若要记恨,也该是记恨奴才才是。”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说了,这婚事确是个好婚事,老奴听讲孟家大公子温润如玉,才学人品模样都是顶好的额,更妙的是后院干净,至今连个暖床丫头都无,这样的人家,邹将军回去仔细寻思寻思便知圣上苦心,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记恨。”   皇帝闻声面上的忐忑渐渐消失,却又十分在意问了一句:“当真不会?”   黄绯在案牍前又掌了一烛台,照亮了皇帝的面庞。   黄绯道:“圣上安心,邹将军跟谁都能存心,唯独与圣上不能。”   皇帝闻声看了黄绯,点了点头喃喃道:“是,是,确是如此。”   黄绯又道:“方才京兆府尹来过了,说是已经再邹家府门前查问过一番了,陈家确实问唐家要退回彩礼之事,将军府门前确实也停过花轿,听讲连妾室穿的嫁衣都送去了,那嫁衣如今正在邹将军府上呢。”   皇帝闻声一怔,面上也不禁闪过几分愤恨:“这陈免算盘打得精啊。”   “若要查得再仔细些,须得进陈家搜一搜,陈老先生甚至也需先进趟京兆府。只是如今陈老先生身子不好......若此刻查办,怕是会......”   皇帝眯了眯眼眸,嗤笑一声道:“怕甚,这么大年纪了还想着算计旁人,有何还要顾忌的,传朕旨意,让京兆府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查清楚了为止。”   邹沢与孟文轩被送到了宫门前百米的夹道处,李公公才转身回去,如今只剩他两人了,踏雪走在夹道上,不禁略有些许尴尬。   如今便成了亲家了?孟文轩直到此刻都未回过神来,也不知廊之知晓后是何反应,该如何与他说这事………   他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邹沢去忽然开口:“孟大人。”   孟文轩回过神来,忙抬头应了一句:“嗯?将军有话要讲?”   邹沢抿了抿唇,亦是有些尴尬,须臾长吸了一口气:“今日倒也没想将孟大人牵扯进来,叫你为难了。   孟文轩忙道:“哪里的话,唐二姑娘孟某见过,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我儿能娶到她,亦是我儿之幸。”   他舔了舔舌尖正要自荐孟廊之,却忽听邹沢道:“不知府上二公子性情如何?”   孟文轩一怔,神色有些无措,显然自始至终都未都未思量过孟鹤之。   见他这反应,邹沢便隐约有些知晓了。   孟文轩只是尴尬笑了笑道:“孟某倒是觉着还是廊之与二姑娘性情更为相配。他性格温善,又最为懂事,邹将军一见便知他适合。”   邹沢闻声眯了眯眼眸,只言片语便能听出孟文轩心中偏爱。   “是吗?”他意味深长道:“听孟大人的话,是二公子不好?”   孟文轩嘴边笑意有些僵硬,但也并未反驳,只是应着话道:“他确实性子不大好。”低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将军不常在京,有些事应当不大知晓,若是仔细打听,便知道孟某为何如此。”   邹沢瞧出孟文轩眼中无奈,并未再多问,有些事一查便知,便只是勾唇笑了笑:“好,多谢孟大人提醒,婚事我还需回府中与娘子,妻妹好好商议,待晚些时候再与孟大人商榷。”   孟文轩连连点头:“不急,不急。”   孟文轩回府时,恰经过陈家门口,他掀开帘看了一眼,陈家门庭冷落,门前灯火摇晃显得更加清寒,不禁有些唏嘘,陈免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竟是他孟家捡到了好处,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想着玩弄人心,却没承想将自己玩弄进去了,他低低叹了口气,放下车帘催促道:“快些!”   车夫闻声忙应是,手中鞭子一挥,马车便疾驰而去。   陈家今夜长廊上都未点灯,远远瞧去,透着些许阴沉,全府最亮堂的也唯有主屋这边,烛火多,人也多。   太医替陈免扎完针,陈念忙将人送了出去。   太医顿下脚步看向陈念道:“让陈老好生歇息,你们也多劝慰劝慰,一甲子高寿的年岁了,还有何事想不开的,不至于如此淤堵在心中,焦灼成这个样子。”   简而言之,便是心事所致。   胡氏在一旁听着,看了眼床榻上形同枯槁的陈免,嘴角不禁撇了撇。   陈念连连致谢,将人送了出去,胡氏见人走了,才轻声道;“这事如今还没怎样呢,父亲就被吓成这个样子,这要是真如何了,那还了得!”   陈念敛下眼眸,看了她一眼,却难得并未训斥,只是道:“你去看看药如何了。”   胡氏闻声躬了躬身,才转身下去。   陈免坐在榻上,一脸惊惧又悔恨模样,靠近些才听见他喃喃自语道:“差一点,就差那一点啊!”   也不知这差一点,是唐霜差一点遭他家逼迫成了妾室,还是差一点这亲事还不至于被毁。   陈时清则是攥了攥拳头,坐在礼桌前,也是一副记恨模样,他道:“咱便该早些去,唐霜成我妾室后,便是邹沢再气又能如何?人毕竟也在咱手上,他还能真杀了我不成,如今倒是好了,婚事没了便也罢了,人也没捞着,就是那满院子的聘金都没了说道,当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祖父也是.....”   “啪!”的一声,陈时清话还未说完,忽被一巴掌掀翻在地,这巴掌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直打得他嘴角渗血,须臾左边脸颊便高高肿了起来。   “闭嘴!”陈念咬牙切齿道,宽袖下的手微微发颤。   陈时清一脸不可置信,捂着左脸看向陈念道;“父亲,你,你居然打我!”   “打的便是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陈念气恨,上前又要再打。   陈免见状忙要阻止,可惜人躺在榻上又毫无办法,急切之间便摸空了位置“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陈家父子闻声一愣,陈念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将他搀扶而起,见他人已迷迷糊糊,只知喃喃低喊“时清”二字,陈念便心头绞痛。   “来人!再去寻太医来!”陈念对外高声呵斥一声。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忽被推开,陈念还以为是侍从进来,正要吩咐,却忽听见胡氏惊恐声:“夫君,京兆府,京兆府来府里了!”   京兆府!   陈念瞳孔骤然一缩,陈免闻声更是惊惧的晕厥过去,陈念眼神灰暗,却也并未有多大反应,好似只是平静地接受眼前一切。   陈时清闻声便慌了,忙上前躲在了胡氏身后,还不忘拉着她的衣袖问道:“京兆府来府上做什么!”   做什么他自然心知肚明,却还非要去问。   胡氏恼恨地看了他一眼,将他的手甩开,而后指着他道:“还不是你!还不是你与你祖父想那昏招,编出那四十台聘金来,又要迫人为妾,听讲唐霜因受辱昨夜险些自尽寻死,邹将军直接告到圣上跟前!圣上勃然大怒,要京兆府彻查此事!”   陈时清闻声腿便软了,而后便瘫倒在地,还拉着胡氏衣角,堂堂七尺男儿竟眼角带泪哭诉道:“这事与我何干,分明是祖父想的法子,是,都是祖父想的法子.......”   这是直接将所有事情都抵赖到陈免身上了。   胡氏惊愕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看向陈时清的眼里都是陌生,看了眼自家丈夫与公公,手颤抖地指着陈时清,声泪俱下:“你,你可还有些良心!你祖父心思虽坏,可哪点不是为你考量,你竟,你竟.....我,我怎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啪”的一声,上前又是一巴掌。   陈时清右脸又高高肿起。   陈时清俨然是被打蒙了,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打开门便想先跑出去,只是不想门一打开,便见门口站着一赤红官袍的男人,那人年纪很轻,气宇轩昂,瞧着倒像是与陈时清年岁一般大。   只是瞧着好似不大康健,皮肤透着惨白,人虽高,却清瘦至极。   这人正是京兆府尹戚禅和。   戚禅和上前一步,便瞧见屋内的狼狈景象,只是微微抬眸,目光与陈念对上,他勾了勾唇道:“都在啊,那倒是正好,不必费心四处去寻了,劳诸位与本官去趟京兆府。”   孟文轩刚到府门前,便见一六人乘的马车停在府门前,还有不少奴仆前后来往,好似是在搬运甚。   他下马车,府中许管事忙迎上前来。   “这是作甚?”孟文轩不解问道。   许管事看了一眼答道:“是二公子。”顿了顿道:“二公子准备明日便要下南广去。”   孟文轩闻声一怔:“明日?我怎么不知?”   许管事嘴角有些僵硬,开口道:“二公子谁也没知会,老奴也是问了夏添才知道,老爷可要去问问?”   这样大的事,竟也不与自己言语,孟文轩只觉得额头发胀,伸手捏了捏道:“你去,让廊之跟他都去书房等我。”   许管事不解:“大公子也要请?”   孟文轩抿了抿唇道:“急事!现在便去喊。”   许管事来寻到左厢院时,院子门户大开,远远的便能瞧见夏添在拾掇东西,他避开来往的丫鬟婢子,进了屋。   夏添见他来了,忙搁下手中活上前:“许叔,你来作甚?我家公子近日当没犯什么事吧。”   许管事白了他一眼,目光在屋子中寻觅,终于在空窗前的摇椅上寻到了孟鹤之。   他上前一步道:“二公子,老爷请您去趟书房。”   孟鹤之闻声,懒懒睁眸,薄唇轻启:“回话,不去!”   许管事有些尴尬,劝道:“二公子还是随老奴去一趟吧,老爷当真是有事寻你,您要去南广,这山高水远的,再如何也要当面与老爷说一声是不是,您就没什么要交代的?”   交代?   孟鹤之闻声便想起心中菩萨,只是这菩萨隐蔽,并未旁人知晓。   他蹙眉厌烦道:“听不懂话?”   许管事心里叫苦不迭,但想到方才孟文轩那副慎重模样,胡乱道:“老爷说了,今日公子若是不去,许会后悔终生的!”   孟鹤之闻声轻嗤,难得正眼看了眼许管事道:“你且与我说说,什么事能叫我后悔?”   许管事头皮发麻,二公子实在油盐不进,不禁低声叹了口气,无奈道:“算是老奴求您了,您就去一趟吧,不然,不然老奴给您跪下?”   孟鹤之眸光一沉,神色明显不对。   夏添见状忙上前一把拉住许管事,将他推到门口,小心问道:“叔叔你还是回吧,莫在这处找不痛快了。公子今日是不会去的,你就如此回话就是了,公子这脾性老爷也不是不知,哪里会怪罪你。”   许管事闻声重重叹息一声,而后悻悻离去。   孟廊之早先便到了,父子二人在书房等了半晌,却只见许管事一人归来,再见他神色,想也知道,孟鹤之又使性子了。   孟文轩气得将书册摔在了桌上道:“也罢!我本也没想着他,到底是他没福气。”   孟廊之闻声不解,这才问道:“父亲寻儿子来,所谓何事?”   孟文轩看向他问道:“唐家那二姑娘你应当见过,觉得如何?”   唐家二姑娘?   孟廊之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他道:“若是许你做妻,如何?” 第25章   外头雪花飘扬,屋内烛火摇曳。   唐霜,孟廊之自然知道,只是他从未敢肖想过。   他心募的一动,心也砰砰直跳,恍若以为是幻听,又问了一遍:“父亲,你方才在说甚?”   孟文轩细细打量他的表情,见他只是震惊,倒无半分不喜,眉眼不禁一弯道:“圣上下旨,将唐霜许配与我儿。如今可听得清了?”   竟是真的,他又被怔愣在原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唐霜那俏生生,弯笑的眉眼来,只那一瞬好似有暖流注入,这一刻,他确然心动了。   他被怔愣在原地,许是这消息太过叫人震惊,他只觉得恍惚。   孟文轩见他这反应,有些摸不大准,又问他:“我问你,你可愿意,若是不愿......”   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孟廊之脸色有些发红,猝然打断:“愿意。”   这反应好似是怕慢了一步,便没了机会,话音里的迫切,太过清晰明了。   孟文轩一怔,仔细看向着:“当真愿意?你莫要勉强......”   孟廊之摇了摇头:“不勉强......”他攥了攥有些出汗的手道:“唐二姑娘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都是顶好的,有此机会娶她为妻,是我之幸事,怎会觉得勉强。”   之前她有婚约在身,孟廊之当真是一点想法也无,可如今听讲这妙佳人落入她孟家后院,那从未动过的心思,不过一瞬便破土而出。   接受只是一瞬的事,回味起来倒未觉丝毫突兀。   孟文轩闻声轻松了口气,本以为还要费些力气劝服,却不想孟廊之如此通情达理,果是他的好儿子,竟无需多费一句话,想法皆不谋而合,想着便不免欣慰大笑,书房里传来他一声声笑声,门外的许管事闻声看了一眼,不禁感叹,老爷好似从未在二公子面前如此笑过,二公子今夜没来,倒也很好。   “为父也是如此想的,唐霜那姑娘我亲眼见过,满京城了再挑不出比她更好的了,你也喜欢便太好。”   孟廊之只是抿着唇笑,眼里撒上了星星点点的喜悦。   “好,好,那为父明日便去回邹将军,这人便是你了。”   孟廊之听出话里的深意来,有些不解看向孟文轩。   孟文轩也不隐瞒,便将这事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未有丝毫隐瞒:“为父本就觉着,唐霜与你更为相配,今晚本想给你两兄弟公平的机会,却不想他没那福气,自己不肯来,便只当他放弃了。”   孟文轩自顾自决定道。   孟廊之喜悦之色渐渐淡去,笼罩了一层犹豫,开口道:“这事还是与鹤之商量一下......”   孟文轩却是开口打断:“不必,你且看看他这性子,如何与唐家那小姑娘相配,若是当真是他,那小姑娘无异于跳入另一个火坑,你也莫觉得是亏欠了他,瞧他那副样子,知道又能如何,也许还会嘲讽你我,倒不必惹那不痛快。”他顿了顿又道:“我今日特地命许管事去寻他,便也猜到他许耍性子不来,往后他若是生悔,也埋怨不到你我身上,这事,确然是他自己不肯来所致。”   孟廊之眉头微蹙,不禁想起前些日唐霜及笄宴上的些许画面,眼里有光亮微微闪烁。   孟文轩见他情绪不大高涨,似有自责之意,他又开口道:“明日,他便下南广了。”   孟廊之一愣,看向他,这事他并不知晓,近来他一直窝在自己房中苦读,准备来年春闱,对外头之事皆不知晓。   “他好不容易下决心走了,莫要因为这事再横生枝节,你且也为你母亲想想,他走,正好。”   孟廊之好似被这话说服了,只见他长吁了一口气道:“是,儿子明白。”   孟文轩见他想开,更觉欣慰,还颇感慨道:“男儿便该如此,你既对那丫头有心,就该主动些才是。为父当年便是主动,坚持不懈,才娶得你母亲......”   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孟文轩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你也好生准备准备,我明日便去邹家,安排你与唐二姑娘的相看,若是婚约定下,便早些成婚,你年岁也不小了,嗯.....婚事便安排在你来年春闱后如何?”   一说起唐霜,孟廊之嘴角便又带了些许笑意,方才那淡淡的自责感已悄然淡去:“一切随父亲安排,但求一切顺遂。”   孟文轩笃定道:“是你,那便自然顺遂。”   孟廊之闻声不禁也有些许期待,可叫他心心念念的唐霜此刻对此事却还浑然不知。   彼时,唐霜方才脚步缓缓地进了主屋,推门进入,便见姐姐靠在榻上,姐夫则是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   他们神色皆沉,只一眼,唐霜心便咯噔一下,近来的连番噩耗,叫她格外敏感。   “长姐。”她喊了一声。   唐烟回过神来,好似怨怪地看了眼邹沢,而后朝着唐霜伸手。   唐霜被拉到她榻前坐下,她心里打鼓有些急切问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父亲.....”   唐烟知晓她会错意,忙摇头安抚道:“不是父亲,你姐夫今日去看过他了,他被照料得很是周到。”   唐霜闻声蓦地松了口气,心头巨石落下。   唐烟舔了舔舌尖,犹豫半晌开口道:“阿唔......你.....嗯.....”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唐霜有些困惑问道:“我怎么了?”   唐烟咬了咬唇,那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气恼的便拿起身后软枕朝着邹沢砸去,邹沢并未闪躲,就直挺挺的受下了。   见还不解气,竟转身拿起手边的玉如意就要咂去,唐霜见了忙上前抢下。   长姐都这么大了,这习惯竟还改不掉,生气便要拿东西砸人,这姐夫竟也不劝,看这架势,这习气愈演愈烈……   再看邹沢,他已抱住那软枕,小心看了眼唐烟,劝慰道:“由得你打我,你自己莫气。”   唐烟捂着心口,气愤道:“我不管,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你到底是如何办事的!怎,怎就......你自己与阿唔说。”   邹沢闻声刚想开口,又被唐烟打断:“算了,别说了.....你明日便去回了圣上!”   邹沢见状想上前安慰,唐烟那怨怼的眼神一看他,他便被震慑在原地,不敢向前......今日这事确实是他错了,错信了圣上,谁能想他竟真的摆了自己一道。   唐霜被两人言语弄得迷糊,但隐约算是瞧出来了,这事与自己有关。   她看向邹沢问道:“姐夫?出了何事?你且与我说,我都受得住。”   她一双眼睛清冷冷的,邹沢莫名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尖。   邹沢坦然道:“圣上替你与孟家的公子赐婚了。”   “哐当”一声,唐霜手中的玉如意应声摔落在地,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发出清脆声响。   翌日一早   许管事拿着帖子便要送往邹家,好巧不巧恰撞见了将要离去的孟鹤之。   府门前无一人送行,除却身边跟着的夏添,算的上是孑然一人,显出几分清落。   孟鹤之自是看到了,只当是普通人家的请柬,并未仔细瞧,转而便上了马车。   许管事有些不忍,忙上前搭话:“二公子这就走了?老夫人可知道?老奴,老奴送送二公子吧。” 第26章   孟鹤之坐在马车上,蹙了蹙眉头正要拒绝,从他身后探出一人来。   “许管事。”那人打了个招呼。   许管事一怔,反应过来,忙大了声招呼:“姚先生也在啊。”   姚七颔首笑了笑:“是,我家老爷不放心公子远行,特地让我来接人的。”   许管事嘴角笑容一僵,这话无异于指摘孟家对孟鹤之不上心,今日人走,无人相送门庭冷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许管事笑容有些干,连连应是,而后道:“还是老先生考量周到。”   孟鹤之睨了姚七一眼,怪他多管闲事,眼底有些不耐烦划过,便想放下车帘,却又被姚七挡住。   他嘴角带笑道:“我见许管事要出门?不若一道儿,你这是去哪?”   孟鹤之正要命老田驾车,便听许管事道:“去邹家,与你们不大顺路,老奴走两步便到了,我这便去了.....”   邹家在孟家以南,城门在孟家以北,一南一北,自然不顺路。   话音还未说完,忽见车帘被掀开,瞧不见孟鹤之神色,却听他问:“去邹家?”   许管事愣了一瞬:“是。”   “上车。”孟鹤之忽然道。   话音一落,几人皆是一怔,姚七诧异看向孟鹤之一眼,孟鹤之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玩弄着手中折扇。   许管事反应要大许多,颇受宠若惊,下意识便当是孟鹤之又要给他挖什么坑,张嘴便磕磕巴巴道:“不,不必了,老奴可以自己.....”   “废什么话,上车!”孟鹤之不耐烦道。   许管事闻声不敢耽搁,“欸!”了一声,掀开衣袍便上了马车,生怕慢了一步惹来陆焉生不快,反应迅速,好似一阵风刮进了车厢。   姚七看向已上车的许管事,眨了眨眼睛,两人对视一眼,许管事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姚七好笑的勾了勾唇,很是自觉的往一旁靠了靠。   车马缓缓启程,邹家门口自始至终都是冷冷清清,车轮在雪地上轧出痕迹来,一直向着南边而去。   车厢里,萦绕着淡淡的尴尬,许管事抿了抿唇看向姚七欲嘱咐些孟鹤之的习惯,还未开口忽又听孟鹤之问:“为何去邹家?”   许管事捏了捏手中请柬答:“老爷有事与邹将军相商。”   至于是什么事,许管事还当真不知,这事,老爷好似有心瞒着不讲,他亦是好奇,不过隐约也知道是昨夜商讨之事。   孟鹤之嘴角微微抿起,嘴角不禁划过些许嘲讽,邹家出事那几日,也未见有一封信去过,邹沢才回京中,就如此迫不及待上前巴结......   姚七挑眉看向孟鹤之,笑盈盈的,可眼里皆是打量;“公子好似很关心邹家。”   上回公子找他,好似也是为了邹家,短时间让他凑出那么一大列东西来,可是费了他不少工夫,他留了个心眼,后面打听了一嘴,听讲是被栢家公子送去给了邹家,那些东西可好比京城两间九品香肆的铺子,那样多的东西,听讲此刻还摆在邹家呢。   孟鹤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斥骂了一声:“聒噪。”便自顾自闭目靠在了车壁上。   姚七眼里闪过几分兴味,抿唇直笑,是他大意了,公子已弱冠,是该成家了,只是......嘴角笑意淡了许多,他不记得邹沢有什么亲妹在。   他方才进京,这些日子都忙着铺面的事,还无心分身忙别的事,并不知晓京中世家的情况,他不禁有些自责,开口忽问向一旁许管事打听道:“许管事,邹将军家中排行第几?家中兄弟姊妹几人?”   许管事愣了一瞬道,好笑道:“姚先生才入京,不知晓也是应当的,邹将军是家中独子,并无兄弟姊妹。”   姚七一愣,心中打鼓又问:“是我说的不清楚,庶出的也算在其中。”   许管事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邹家没有庶出,姚先生所不知,邹家有家规,后院不许纳妾,只一房正妻。”   姚七一怔,有些惊诧,莫不是自己想错了,身影里都带了些许急躁问道:“家中就没有适合婚配的千金?”   此话一出,孟鹤之忍无可忍,拿起手中折扇便砸向了姚七,怒叱:“再胡乱说话,我便打断你的腿,教你爬回南广!”   这暴戾来得莫名其妙,他越是如此,姚七便越觉得不对劲,公子这是明显在遮掩甚。   他这人惯来浑不怕死,大不了便下马车走回南广就是.....   许管事哆嗦了下,朝着姚七摇了摇头,不敢再言语,姚七见状也不好再说话,只是暗自叹气,那便只能自己派人打听了。   转眼便到了,许管事忙拿着请柬下了马车,只是临下马车时对着姚七轻声道:“姚先生问的应当是唐二姑娘,那邹将军妻妹,如今待字闺中,恰适婚配。”   姚七眸光蓦地一亮。   话音一落,便察觉到孟鹤之狠戾眼神,许管事忙跳下马车,只是还不忘嘱咐孟鹤之:“二公子路上一定当心,有劳姚先生照顾。”   姚七颔首:“应当的。”   许管事依依不舍看了眼孟鹤之,才转身去敲邹家的门,进府时,他还回身看了眼,只见自家公子车架竟然还停在原地,他也只当公子舍不得他。   他挥了挥手才进去。   孟鹤之却一直驻足在那处,好似能透过邹家那高高的围墙瞧见什么,孟鹤之不言语,车夫便不敢动弹。   姚七凑上前去,揶揄道:“原来是唐二姑娘啊。”   孟鹤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警告道:“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   姚七笑出了声:“公子既然心里有她,何不开口提亲?”   孟鹤之眼里有阴霾划过,冷眼警告,不再言语。   只是最后再看一看,便敲了敲车壁,马车缓缓动身远去。   姚七见他这样子,也知晓他在犹豫甚,不禁抿唇又在心中咒骂了一声孟文轩,想也知晓是夫人的事对公子影响的缘故,叫他心里如此有负担,他并未再劝,只是又看了眼邹家的方向,心里有了打算。   旁的倒是不大着急,先该好好打听打听唐家姑娘才是,也不知是怎样一位仙女竟然能叫这活阎王动心。   他们刚到驿站歇脚,姚七钻进屋中书信而后便马不停蹄去信两封,一封是去往京城的,另一封是去往南广的,他思量得极为详尽,该让老爷尽快备下嫁妆才是,莫要晚了不叫旁人先下手为强了。   邹沢知晓孟家送请柬来,已是日落天黑。   他这回没再惊动唐烟,拿着那请柬直奔平南阁。   彼时唐霜正坐在明窗前沉思,见邹沢来,忙站起身来。   邹沢开诚布公,将那请柬放到了桌子上:“孟家送来的信,你看看?”   唐霜咬了咬,伸手接过,细细看了一眼,无喜无悲,只是点了点头道了声:“知道了,阿唔,定早做准备。”   “我不是这个意思。”邹沢开口道。   “嗯?”唐霜蹙眉不解,他来,不就是为了知会此事?   邹沢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与实话实说,可是心中已有如意郎君?”   唐霜闻声一怔,邹沢见她不解,开口解释道:“若是已有如意良君,你便与我讲,我定替你做好打算。”   唐霜愣了一下,莞尔笑了笑道:“并无。”   邹沢点了点头,与她分析道:“没有也罢,我只与你说,这婚事可由你自己做主,即便有一道圣旨压着,你也莫觉得有甚所谓。”   “只是圣上这婚约也未必不好,我仔细打听过了,孟家还算干净,后院并无甚琐事,至于孟家那两兄弟,长相倒是不错,你也可趁机看一看,若是看中了,便也算是成了好事,若是瞧不中,你也莫要委屈自己,只含糊着便是,等过些日子,姐夫再立功勋,届时再问圣上要赏,替你回了这婚事便是。   邹沢一贯话少,这个唐霜深有体会,与长姐成婚三年,邹沢与唐唐霜说的话屈指可数。   今日说这样多,这一字一句皆是替她考量,唐霜心下感动,微微垂眸,姐夫如此替她斟酌做想,唐霜自也不能叫他为难。   都说伴君如伴虎,但有不悦,她唐家便是个例子,如何才能叫姐夫为她冒险,姐姐难得身子好些,更不能叫她跟着担心受怕,她摇了摇唇有了决断道:“姐夫说的是,阿唔都明白。”   她顿了顿又道:“便依请柬上所言,五日后相看,我恰也乘此机会了解了解,若是可以,姐夫也不必费心再推却。”   邹沢闻声抿了抿,似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你莫要勉强,若是不想去,便不去。”   “不勉强的,姐夫安排就是了。”   邹沢看向唐霜,见她面上却无半分为难,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命卸一去回信。   这两家相看之事,便敲定了,要说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圣上下旨赐婚一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   起先也只当是风言风语,但见两家态度,又不免心里打鼓,直到三日后,黄诽领旨去两家宣读,方才恍然大悟,原是真的,京城人家皆津津乐道,无一不艳羡唐霜运道好。   什么一罪臣之女竟也能攀上孟家云云,唐霜听闻时,只是笑了笑。   这消息满城风雨,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日后的夜里,一封急件送进了驿站,姚七瞧见时,瞳孔猛然睁大,他恨恨拍了拍桌面,怒斥:“这孟文轩这算盘倒是打得精细!想将这好姑娘嫁给孟廊之?想也莫想!我非要替自家公子争上一争!”   他拿着那信件便回到了案牍前,垂首不知又写了什么,须臾见他将信件交给了小厮吩咐道:“八百里加急送回南广!让老爷务必放下手头事情即刻准备!”   交代完又马不停蹄到孟鹤之门口,他推门而进…… 第27章   夜寂静又深,姚七推门而入便见孟鹤之吊儿郎当躺在床榻上,手上还拿着甚正瞧着,模样略有些许失神。   瞧见是姚七,他面色一冷,怒斥道:“滚出去!”   姚七抿了抿唇上前道:“我出去?公子,我若是出去了,您那唐二姑娘就真的成了仙女儿再也碰不到了。”   说起唐霜,孟鹤之神色一戾,坐起身来,蹙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公子看看这个!”姚起将手中信件递给了孟鹤之。   边给他看边骂道:“这孟文轩实在可恶,我仔细打听了,两家婚约的事分明是在你出城前定下的,他却瞒着不讲,分明是故意的,公子,这气如何能咽得下!”   孟鹤之细细读着信件,手微微发颤,这是头一回耳畔传来轰鸣声,有些呆愣地坐在榻上不知所措。   姚七骂完回过头来,便见自家公子,形似木桩子一般呆立在那处,手臂搭在杌子上,不言不语,好似丢了魂魄,俨然是一句都未将他才咒骂的话听进去。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孟鹤之肩头:“公子!”   孟鹤之回过神来,眼神有些复杂,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震颤,这是姚七头一回见过自家公子这副失态模样。   偏偏还是为了一位姑娘。   本以为孟鹤之要安排甚,却不想他开口问道“可真?”   姚七嘴角抽搐,低声叹了口气:“真,真真的,这是咱家掌柜亲自打听来的,不会有错。”   孟鹤之手微微颤动,将那信件紧紧捏在手上,喃喃道:“竟是真的。”   这是妄念,他想都不敢想,莫说娶她为妻了,就是离她近些,都觉是个罪过,只是他是男子,心中有钟情却常埋在心中,无可畅言久而久之,难保不会夜入梦中,虽梦中他都极尽克制,不敢靠近,只是这单单梦到,每每醒来,都会叫他愧疚其中,难以自拔。   如此南柯一梦都会惹他神伤,莫说如此时了。   姚七取了个烛台端到了孟鹤之跟前,一字一句读给他听,末了认真道:“公子,莫再耽搁了,若是唐二姑娘当真与孟廊之瞧对眼了,”   这话好似是提醒了他,他虽一怔,不过须臾眼里头又闪过犹豫:“可是……”   姚七见状便知他心结又在作祟,忙道:“没有可是,公子,姚七就问你一句,你当真舍得她嫁给孟廊之那样的虚伪小人?往后日日瞧见,你当真能喊她一句嫂嫂吗!”   自是不能的,如何能,只这一想,心口便发出阵阵痛意,手中信件不知何时被他揉成了一团,眼里闪过光亮。   夜近子时,本该万籁俱静的驿站传来突兀脚步声,熟睡的人家被惊吵到,翻身嘟囔了一声,便又安然睡去。   转眼便至相约相看的前夜,直到夜里头,唐霜才知晓,明日只有孟大公子在。   想起孟鹤之,唐霜脑海里便忆起曾经两次帮衬他的身影,鬼使神差地,她抿了抿唇问道:“二公子去了何处?“   许管事闻声一愣,想起来前孟文轩的交代,他垂下头道:“二公子有事便不来了,姑娘莫要见怪。”   这话如何理解都成,既可以是因为事情不想来,亦或是真是叫事情绊住了脚步。   终归是,不来就对了。   唐霜敛了敛眼眸,倒也没有多大感触,只是开口道:“他帮过我两回,本想趁明日机会与他致谢,现在看是可惜了。”   帮衬?二公子?听到这话,许管事下意识的感觉生了什么误会。   他只是微微颔首,开口道:“原是如此,姑娘既觉得二公子人品不错,那大公子您瞧见了,许更是满意,姑娘明日一瞧便知。”   这话听来不大对,春织都隐约出不对来,唐霜手细细摩挲,点了点头,命人将许管事送走。   见人走了,春织才道:“这孟家真是怪,连管事竟也能看出偏颇之心,啧。”   又冬搭话道:“如此看,姑娘还是选孟家大公子好些,大公子如此受家里重视,外头名声也更好些,咱虽瞧不过孟家偏心,但咱姑娘未嫁过去,自也与咱姑娘无关,但给最好的挑选,对姑娘很好,很周到啊。”   唐霜默不作声,由着两个丫鬟说话。看了眼窗台前繁开的梅枝,颤了颤眼眸,今日这一回,便隐约看出来孟家是什么情状了。   这厢还未消停,门外忽传来卸一的声音。   “姑娘。”   唐霜回神看向他。   “将军让属下来与姑娘知会下陈家那事情的进展。”   唐霜眨了眨眼眸,还未说话,又冬已迫不及待:“快说!”   卸一嘴角含笑道:“京兆府费了三四日功夫查证,陈家寻衅滋事,敲诈勒索一事算是彻底定死了。”   唐霜闻声有些激动:“当真?”   “是!”卸一答。   这几日,唐霜为此事多少有些食不下咽,如此也算能放心了,她衷心感谢道:“替我谢谢姐夫。”   卸一却是摇了摇头。   唐霜不解看向他。   卸一解释道:“这事的关键还是姑娘辛苦寻来的那张聘礼单子,那是实证,也是因那才叫陈家人无可狡辩,将军并未再其中尽多少力,姑娘该谢谢自己。”   那聘礼单子是唐霜在风雪下飘摇七八日,敲便唐家师伯门庭寻到的,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那几日的受的罪,她至今都不大敢想起来。   还好并未白费功夫。   唐霜眼尾不禁有些泛红,点了点头:如何判?”   卸一道:“陈家家产月末都要查封,陈念应当要被削去官位,下大狱的下大狱,流放的流放,不过,有一人怕是......”   唐霜下意识便道:“陈时清?”   卸一点了点头,面上不禁带了几分鄙夷道;“陈家老爷子与胡氏豆浆罪责揽下,就连陈大人都缄口不语,只说陈时清是蒙蔽其中,并不知晓这些事情,所以,眼下确实不好定罪。”   “倾全府之力都要护下他......”   “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姑娘放心,将军已经在想法子了,定不会叫陈时清好过。”卸一安抚道。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她是人,也有爱恨情仇,私仇要倾,对陈时清满腔的厌恶是实打实的,自不想轻易放过他。   再讲,陈时清的脾性看,锱铢必较的,若是这回不清干净了,往后许会留下后患。   且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两人处境悄然翻转,唐霜倒是颇为感慨,唏嘘这世间变化。   这厢提到的陈时清,人正游荡在监牢之外,平日里都是陈免替他出主意,如今没人替他筹划,犹如一只丧家之犬,满大街乱转,听见街上谈乱的孟唐两家婚事,他眼里皆是晦暗,敛了敛眼皮也不知想些什么。   转眼便至翌日。   今日实在算不得是个好天,早起天便阴沉着,一眼便知有场大雪将至。   临行前,又冬还嘟囔了两句,埋怨孟家真不会挑日子,春织替她系了一层厚厚大氅,整个人叫围得密不透风才放心她出去,她刚上马车人便是猛然一顿。   不可置信喊了一声;“长姐?”   此刻坐在马车里的正是唐烟,闻声她手抵在唇间,轻“嘘”了一声,而后将她拉了进来,左右看了一眼小声提醒道:“你且小点声,我好不容易才避开你姐夫耳目上了这马车,若是叫他知道,便要将我赶回去了!”   唐霜闻声担忧,眼里带了些许斥责道:“长姐身子才好,怎能下地见风?若是再着寒气该如何是好,你莫要胡闹,快回去!”   唐烟却是摇了摇头,拉着唐霜的手道:“不回,今日事关你终身大事,父母不在身边,我自要替父亲母亲好好看看,你才跳出火坑,这婚姻大事自要谨慎,我放心不下你一人去,再者,你姐夫今日叫军中事绊住了,陪不了你,就这般自己一人前去,我怕叫孟家知道轻视了你。”说着她拍了拍唐霜手背道:“阿唔,长姐在,替你当家做主,旁人自不敢欺负你。”   这一字一句皆是替她考量,她眼眶有些泛红,咬着唇摇了摇头道:“长姐,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好得很。”说着还掀开大氅道:“我今日穿了许多衣裳,手上还抱着汤婆子呢,如此御寒,还能出什么差错,你若是担心,便好好护着我就是了。”   说罢不待唐霜反应,便敲了敲车壁:“时候不早了,走吧。”   话音落下,车夫不敢耽搁,忙扬鞭启程。   唐霜无可奈何,也是毫无办法,只能拉着她的手替她取暖,下马车时,还将肩头大氅脱下,披盖在唐烟身上。   唐烟本想拒绝,唐霜看了她一眼,语气坚定到:“如果这都不肯依我,今日这相看便就此作罢,咱打道回府吧。”   见此,唐烟才只得作罢。   姐妹两并未说几句话,孟家人便从马车上下来迎她们,远远瞧见孟老太太被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过来,两个姑娘都是一怔,未曾想孟家如此重视,唐烟忙端起笑,领着唐霜上前。   他们今日是以上香之名相看,来人穿着都较淡雅,走得近些,唐霜只是微微抬眸便瞧见跟在老夫人身后的男子。   他身着青衫,眉目隽秀,脊背挺拔,颇有君子世无双的意味,一双眸子很是好看,与唐霜眼神交叠之时,也是落落大方颔首示意,   唐霜亦是颔首回礼,唇角微微扬起。   只这一笑,叫孟廊之呼吸轻滞,宽袖下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家人交谈在一处,老夫人见着唐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眼,之前虽在及笄宴上见过,但大当时人多,又没有旁的打算,自并未细细看她,如今仔细看来,便眉眼便笑开,她落落大方,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对这幢婚事更是满意,高氏则是站在一旁。   与笑脸盈盈的老夫人相较,高氏却略显淡漠,却未叫人心生不快来,好似这人天性便该如此。   唐霜目光在高氏与孟廊之面上划过,如此看,孟廊之更肖像其母些。   来前便与府中主持打了招呼,入寺几人便直奔后院禅房,唐烟亦是仔细打量过孟廊之,见他英姿挺拔,谈吐温雅,便觉不错,回身看了眼唐霜,见她并无半分不愉,心下便大约知道,她并不讨厌。   不讨厌便好。   进屋,唐烟便拉着唐霜一一冲来人打招呼:“唐霜,快与孟老夫人,孟夫人见礼!”   唐霜上前行礼。   孟老太太忙叫人将她扶起,走近些看她,更是喜欢,不得不讲唐霜确实长了一副招人喜欢的闺秀模样。   老太太拉着唐霜便嘘寒问暖,唐霜皆有礼回应,孟廊之则是在一旁饮茶,只是须臾,这茶水便见了底。   高氏见自家儿子如此,嘴角不禁勾了勾,从怀间掏出一枚玉坠,递到了唐霜跟前:“是个好意头的玉坠,很适配你,收着吧。”   唐霜回神看了眼唐烟,唐烟微微颔首,她便道谢收下了。   这见面礼已给,也该步入正题,老太太起身道:“我来前瞧见后山林间梅花灿开,瞧着美得很,大朗你对这寺庙熟稔,不若带着你唐家妹妹瞧瞧。”   唐霜刚要点头,忽听一声冷然声音响起,门被推开,来人有些气喘吁吁:“赏梅?我来得倒是正巧。” 第28章   孟鹤之气喘吁吁,虽面色发冷,只是自始至终都未敢睁眼对上唐霜眼眸。   他这一出现,众人皆是一惊,尤其是孟廊之脸色有些难看,只是顾忌佳人在场,多少维系须臾镇定。   孟劳太太却是震惊至极,下意识便问:“你怎回来了。”   一句你怎回来了,便是道出了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唐霜唐烟对视一眼,眼里带了些许探究。   高氏更是面色难堪,原本和睦的场面,因孟鹤之的出现,戛然而止,只余些许沉凝。   孟鹤之看了一眼唐霜,眼眸变得黯淡,他虽得家人厌恨,却不想叫她知道。   他抿唇道:“突想起来有些事情还未结束,回来操办。”   若换以往,他定是开口讽刺,这头回语气淡淡解释,叫孟家几人都是一怔,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唯有孟廊之神色一沉,看了眼孟鹤之,又看了眼唐霜。   孟老太太见状只是微微颔首,并不愿将自家琐事袒露在外,虽心有怨气,但并未严明,端着个慈和笑意维持大局,转身对着唐霜与孟廊之道:“你们两人且先去吧,二郎才回来,我有事与他交代。”   唐霜忽被点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应了声好,她并不想强求旁人,她瞧见了,孟鹤之自打方才进门,自始至终正眼都未瞧过自己,想来他是不大情愿,才会躲出京城。   至于为何回来,他方才也已说明,是为了公务不得已而止。   孟鹤之见唐霜点头,脸色便是一沉,却又怕她瞧见自己一脸阴郁,只是微微垂头避开她视线。   高氏与唐烟皆去了隔间禅房,孟鹤之眼瞧着唐霜与孟廊之走了,依着他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的,他舟车劳顿两日未歇,快马奔来便是为了争她,如何能留着他们独处?   他转身便要跟去,衣袖却被老夫人一把抓住。   “你胡闹也有个限度!今日这事你若搅合了,我这把老骨头非要与你拼命不成!”   孟老太太拉着孟鹤之的手恨道,还不住捶打他手臂。   “搅合?”孟鹤之眼眸深沉道。   老太太给身边老妈子使眼色,两个老妈子一个上前帮衬拉着,一个则是默契地去关门。   “你回来,不就是为了搅合这婚事吗?你既自己看不上,出城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回来搅合大郎?祖母知道你惯来厌恨他们,但做事莫要太绝,你平日里跟自家人闹也就罢了,唐霜那样好的姑娘你就莫要折腾她了!你莫要殃及池鱼招惹旁人!”   孟老妇人笃定孟鹤之回来便是见不得孟廊之喜成好事,心有怨恨回来捣乱的,一字一句皆是规劝。   她又循循善诱道:“唐孟两家婚事已成定局,若是搅合了他们,唐霜又要嫁与谁去?这孩子才退完婚,你要她往后怎么办!”   孟鹤之透过将要关闭的房门罅隙,瞧见唐霜与孟廊之渐走渐远的身影,他眯了眯眼眸忽轻笑一声,而后用了巧劲,便挣脱了孟老太太与那老妪。   “怎么办?”他眼神难得有些认真,看向老太太道:“那便只能我来娶她了。”   说着便甩袖离去,再不给孟老太太半分机会。   脚步匆匆,活得似泥鳅,孟老太太被气得不轻,抚摸着心口眼睁睁地看着孟鹤之。   身边老妪见状忙上前搀扶:“老夫人.....二公子追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孟老太太气得发抖,想起方才孟鹤之的话,便私以为孟鹤之已叫仇恨蒙蔽双眼,竟想牵扯进无辜的唐霜,成为他报复孟廊之的工具。   她咬了咬牙道:“你去与大郎说一声,让他知晓,切记护着些唐霜!”   那老妪闻声连连应是,忙闪身追去。   孟老太太长嘘一口气怒叱:“混账,真是混账,竟想糟蹋这样好的姑娘!”她说罢又喃喃,话里皆是祈祷之意:“就盼大郎能争气,早些定下这事,叫唐霜那丫头倾心,早早办了婚事,以防夜长梦多......”   身边扶着那老妪闻声安抚道:“老太太放心,大少爷向来聪慧,自然知晓如何办。”   孟老太太想起孟鹤之平日里那副歇斯底里,什么都豁得出的样子,便直叹气。   孟鹤之刚出屋,看向夏添,夏添忙指了指道:“后山,往后山去了!”   孟鹤之捏了捏掌心,这大雪才停,后山路不好走,竟带着她去了那里,他咬了咬牙,抬脚忙追了上去。   那老妪瞧见孟鹤之走在前头,眸光一闪,便朝近路去往后山。   这路确实不大好走,要先去后山赏梅,还需先过一木桥,平日里倒是好走,只是这雪天实在桥上结了冰,脚下直打滑。   唐霜仔细脚下,孟廊之则是仔细看他,她只是微微打晃,孟廊之便慌不已,伸手挡在她身前。   她稳住身形,瞧见了他滞在半空中手。   “可要紧?这路不大好走,不然便换个地方,再这处已然闻到了花香,也算是赏过了。”孟廊之贴心道。   唐霜摇了摇头莞尔道:“无事,也不大碍事的,离后山也只几步了,现在回去有些可惜。”   孟廊之心思不在赏花上,他眸光触及唐霜臻首,凝脂玉肌吹弹可破,眼眸更是灵清,只一眼便连连应和,心怦怦直跳。   唐霜眨了眨眼眸,两人便又朝着后山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此之前,唐霜对孟廊之只有大概的印象,隐约知道他为人与谈吐,今日细聊之下,只觉外头所传总归是有些道理的,至于旁的?唐霜并未细想太多。   两人很快便行至梅花林,这处离溪很近,芬芳浓烈的梅花又带着清冽的清水冷冽扑面而来,叫两人都是略有些惊喜。   孟廊之找了找话题,忽问:“二姑娘可喜读诗?”   唐霜闻声一怔,点了点头道;“略读过几本。”   孟廊之闻声轻松了口气,回神一想也是应当的,唐温伯好似是状元出身,家中妻女自也是很有学识。   找到了话题,他便与她吟诗对句,只堪堪两首,气氛便好了许多。   孟廊之随手便折了个梅花枝子与她,唐霜眼眸轻颤看向他。   “这梅花枝子与你相配,送你。”   唐霜看向那梅花枝子,又抬眸看向孟廊之,这花若是接了,便是默认了。   她咬了咬唇,看着那枝子,孟廊之则是面带忐忑的看着她,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只见唐霜微微颔首,伸手来接,这刹那间,呼吸都停了。   “大公子!”身后忽传来老妇叫喊的声音,惊动了枝头的落雪,也惊动了两人。   孟廊之看了眼唐霜滞在半空中的手,只觉得心里可惜,唐霜提醒道:“大公子,有人寻你。”   孟廊之压住心里失落,回身看了一眼,见是孟老太太身边的老妪,人就站在不远处,冲着他招了招手,他也不敢轻慢,转身对着她道:“我去去就回,前面有个凉亭,你可先去那里。”   唐霜颔首应好,回身看了眼春织两个丫环,主仆三人朝着那处走去。   孟鹤之低低叹息一声,怨怼地看了眼那老妪的方向,又回身看了眼唐霜,才脚步轻快地朝着那老妪奔去。   桃花枝深处,夏添折了只桃花就塞在了孟鹤之手心,提醒道:“公子,大公子走了,您快些去吧!再晚些,大公子回来,咱就没那么好机会了!”   孟鹤之却是紧握着那桃花枝子,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唐霜身影,脚步却是沉重至极,一步都迈不动。   夏添看着干着急,忙伸手推他,嘴上还不住叨念:“在晚些,姑娘就要被大公子抢走了!”   孟鹤之身形一滞,捏着桃花枝子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惊醒了孟鹤之,只见他忽地深吸一口气,而后竟是动起身来直直地朝着那凉亭走去。   夏添突然失力,脚下打了个趔趄,险些便摔了,他稳住身形,看着形似木桩的孟鹤之,直摇头,低声喃喃到:“果然还是二姑娘的名字好使些。”   只是人却在离凉亭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夏添心咯噔一下,他就不明白了,平日里嚣张的活似阎王的二公子,怎遇到唐二姑娘便这般战战兢兢。   他撸起衣袖便要上前,却见孟鹤之深吸一口气,而后便又迈出了脚步,朝着那凉亭而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霜以为是孟廊之回来了,微微抬眸,待瞧见男人藏墨色衣角时愣了一愣,直到瞧见孟鹤之的脸,她才回神。   他怎么来了?莫不是孟老夫人促他来此?   虽如此想,她却已经起身,冲着她福了福身喊了声:“孟二公子。”   孟鹤之目光虽想焦灼在她面上,却又怕他唐突了佳人,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住心神,迈步走了进去微微颔首:“二姑娘。”   话音落下,这空气忽就凝固,唐霜看向孟鹤之,本以为他有话要讲,却只见他蹙眉再无后话。   唐霜嘴角微弯,眉眼也成了月牙,相较之下,孟鹤之确实不大擅言辞。   她打破僵局开口道:“细算下来,唐霜还要与二公子道声谢才是,上回在邹家,多谢你与沈公子解围。”   孟鹤之面色有些僵,开口道:“不必道谢,本也是我……”   话音还未落下,忽听见梅花从里发出一声动静来,孟鹤之想也没想便将唐霜护在身后,高大身影挡在她跟前,而后警惕地盯着前头。 第29章   唐霜什么也瞧不见,除却眼前这伟岸身影,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唐霜心口一悸,那感觉实在陌生,叫她分不清是什么。   只是觉得他很高大,甚至比兄长略高些,脊背也更挺拔。   孟鹤之却是浑然无觉,只是紧紧地护着身后,一双眸子似鹰一般紧紧盯着前方。   桃花林的人听到孟鹤之的声音明显一怔,只听动静蓦地变大,惊落了枝头的落雪,簌簌而下,动静越来越远。   这是要跑!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喊了一声:“夏添!”   “小的在!”   夏添早便候在一处,瞧见孟鹤之视线的方向,立时便了然,利落撸起袖子便朝那花林而去。   “你莫怕!我在!”孟鹤之侧身安抚。   唐霜捂着心口抬眸看向孟鹤之,点了点头,两旁丫鬟忙护在她身前,眨了眨眼睛看向远处惊动的梅枝。   孟鹤之抿唇紧盯着前方,眼里都是威慑,他简直不敢想,若是今日没有及时回来,她会如何,心口那后怕一寸寸地蚕食他内心,唯有微微垂首,见她安稳,才能稳下心神。   “诶呦!”那旁边传来一声痛呼,看样子是夏添得手了。   唐霜闻声微微蹙眉,两边丫鬟也是一怔,几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愣。   又冬咬了咬唇:“这声音好像是.....”   又冬话还未说完,夏添便已将人捆着带到了孟鹤之跟前,那人一身灰白衣衫,在这样的冬季里实在单薄,许是想隐匿在梅花树里不大显眼的缘故,如此一看确是有备而来。   唐霜咬了咬唇,瞪大了眼睛,才十来日不见,陈时清已清瘦了一大圈,眼底下的乌青大的惊人,发丝凌乱,灰白衣裳胸口还有一大大的脚印,再无当初那副趾高气扬的贵公子模样。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扶手挡在唐霜跟前,怕她见了这脏污东西糟心。   夏添不过轻轻一推,陈时清就跌倒在地,咬着牙不肯抬头,还在伺机逃跑。   姚七则是跟在身后,啧了一声道:“好险,若不是我来得及时,险些叫他跑了。”   方才姚七赶到及时,在他逃跑时,一脚便揣在了他心口上,方才陈时清叫那一声,便是为此。   “阿唔!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陈时清直指他唐霜,开口便是控诉。   “夏添!”孟鹤之惊呵一声,便打断了他的话,夏添会意,撕破衣裳便堵住了他的嘴。   孟鹤之回神便见唐霜脸色发白,咬着唇盯着陈时清,眼里皆是复杂,只一眼,孟鹤之心脏便发疼,她受惊的模样,好似这枝头惊颤的梅蕊。   他又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柔了几分:“可好?”   唐霜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看向孟鹤之点了点头:“我没事。”   “你.....”话音刚落下,便听前头幽径处传来脚步声,正是匆匆赶来孟廊之,身后还跟着那个老妪。   他看了一眼,便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上前便奔到唐霜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下又问到:“出了什么事!二姑娘可吓到了?”   孟鹤之攥了攥拳头,斜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来得及时......”   孟廊之闻声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不好言说,那老妪闻声倒是直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吵得很,孟鹤之眯了眯眼眸,便震慑住那老妪。   孟廊之上前一步,看向陈时清问道:“他想作甚?”   作甚?这样的梅花林,荒无人烟,埋伏在此只等伺机而动,又是个男人,能想作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孟鹤之打断他的话,看了眼唐霜,思忖了下,对着唐霜道:“你先回去吧,这处由我来办。”   这俨然是不让她插手,更不愿让她污了自己耳朵。   孟廊之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我送你回去吧,这处不安全。至于这人便由二弟处置就是。”   夏添在一旁鄙夷一眼,倒是会抢差事,他们忙活一场,到头来却是他得便宜.....   姚七更是生气,张嘴便要讥讽:“大公子倒是会.....”   “姚七!”孟鹤之立时打断,他实在不愿叫她为难。   姚七有些憋气,只是抿着唇不言语。   今日赏雪的好兴致,总归是被这人煞去,她深知陈时清秉性,也不愿与他再多纠缠,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若是有事,可直接去邹府寻我。”   孟鹤之点了点头,但总归是不放心孟廊之,对着夏添道:“护送二姑娘回去!”   夏添闻声点头,走到唐霜跟前,这架势是并未将孟廊之放下眼里,孟廊之脸色有些难堪,却又发作不得,今日确实是他大意了,现在一想都觉后怕,也说不得,只是道:“走吧,二姑娘。”   唐霜点头,被护送出了凉亭,只是脚步忽顿了顿对着孟鹤之道:“若是实在问不出什么,便劳烦孟二公子将他送去京兆府,该如何判便如何判吧,多谢。”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反应皆是不同,陈时清反应尤为大,瞳孔放大,皆是惊愕,须臾便化作满满恨意,恨不能生吞了唐霜。   孟鹤之却是颇为惊喜,他本还有些担心唐霜对这陈时清还有些留恋,毕竟两人青梅竹马,想着不好叫她为难才想着他来处置,有她这句话,他便有些分寸了。   “好,你放心。”孟鹤之应道,顿了顿又道:“雪天路滑,二姑娘当心。”   不过是最简单的嘱咐,却叫孟老太太身边的老妪面色惊讶,孟廊之也是身形一滞,面色复杂,唐霜倒是并无旁的感触,只是点了点头道:“好,多谢。”   等人走了,孟鹤之眼里的温情蓦地便散去,在对上陈时清眼里都是冷煞,冻得陈时清打了个冷战,直往姚七身后躲去。   姚七不似夏添,多少留些体面给这位曾经的世家公子,并未对他有多粗鲁,姚七好似特别痛恶这样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见他往自己腿下躲,不耐烦便抬腿,脚重重地压在他的后背,陈时清本是跪倒在地的,这冷不防一下叫他上半身毫无防备,重重栽在地上。   脸则贴在地上,狼狈不已。   孟鹤之朝着姚七微微颔首,姚七会意,松开了堵在他嘴里的布带,他此刻眼里皆是冷然,走到陈时清跟前,慢条斯理道:“给你个机会,自己说清楚,还是我打的你说清楚,你知道,我下手从来没有轻重。”   陈时清咬着牙,起初还不信,孟鹤之却懒得与他浪费时间,腿一抬,便将他踢得老远,那脚里带着怒气。   陈时清没想到他当真能吓死手,忽想起这孟鹤之恶名在外,又想起去年险些死在他手下的傅道,再不敢强撑,嘴里血水混着口水道:“我说,我说!你,你别打了。”   他宁愿送官查办,也不愿落在他手上。   孟鹤之摩挲的手微微一顿,冷眼睨着他。   陈时清眼里有些难堪,眼眸闪烁了下道:“我听讲阿唔......不,唐霜与孟家大公子今日相看,便想来瞧一瞧,我与她毕竟曾有婚约,来瞧一瞧也是情理之中吧.....”   孟鹤之深吐一口气,看向姚七:“既不愿讲实话,也无防,我恰也想知道你嘴有多硬,姚七!”   陈时清脸色一白,想起方才胸口那一脚,便惊惧道:“我说,我说!”他顿了顿道:“我想来寻她,趁着没人的时候,将她打晕然后玷她清白......”   “找死!”   他话还未说完,头上便受重重一击,下一刻人便飞出去了,今日连番重击,叫他这副弱体如何受得了,摔倒在地便重重晕厥过去。   一旁姚七却是皱着眉头看着他,只觉得这陈时清当真蠢钝如猪,他不禁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怒火未消,手中折扇都被他扔在了地上,眼里已然失去理智,上前忙拦住他,抱着他的腰身告诫道:“你且悠着些,不出人命,且都由着你的!只是你这幅样子,俨然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公子!”   这不是南广,出人命他还有法子遮掩,这是京城,虽说也不是遮掩不了,但总归是要担些风险的。   “滚!”孟鹤之却已然失去理智,凭他也想惦记她,一想到今日她险些遭遇这些险恶,他便只觉心口气血翻涌,如何都不能咽下,陈时清便该死,他就不能活着,他活着便是对她的威胁!   他眼下唯有这一个念头,一把推开了姚七,上前又连番踹了几脚,再看陈时清,嘴角鲜血不停溢出,看着就要断气的模样。   不能再踢了!   姚七心下一惊忙道:“公子,你眼下正在议亲,你现在若是沾染上了人命官司,唐二姑娘怎么办,你当真要让她被大公子抢走!你消消气,消消气!”   一听唐二姑娘,果见孟鹤之顿下脚步,见有成效,姚七又道:“二姑娘不是说了吗,将他送往京兆府就是了,小的会命人打好招呼,绝不会叫他活着出京兆府,你莫要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啊,公子!”   孟鹤之看了眼地上的陈时清,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看向姚七道:“最好是如此。”   姚七轻松了口气道:“公子放心,公子放心!”   因方才那一出,这场相看便早早散了,孟老太太听讲唐霜受了惊吓自责不已,忙命人将她送出了寺庙。   她担忧孟鹤之没分寸,真出了人命,孟家一行人则是还留在寺庙中,等着孟鹤之回来。   唐烟今日出来时间也长了些,也不再耽搁,便匆匆告辞。   唐霜扶着唐烟出了寺庙,唐烟见她脸色苍白,拍了拍她肩头安抚道:“你别怕,今日好幸有孟家公子在,这陈时清实在可恨,你放心,我回去定会叫你姐夫给你解气!”   “我没事,长姐放心。”   说话间几人便走了车马处,忽听前头有车辙滚动与马儿踏蹄停落的声音,两姐妹只是微微抬眸,便对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瞧清那人身影时,姐妹两人瞳孔都是一怔,唐霜看了眼唐烟,眼里有些许担心,她没想到怎来寺庙也能见到他。   来人一身绯红官袍,气势威严,撑着一把油纸伞下了地,瞧见姐妹两眼底倒是没什么惊怪的,抬脚竟朝着两人走来。   这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唐霜挡在了唐烟跟前,冲着来人喊了一声:“陆大哥。” 第30章   陆绻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面上划过,唐烟神色冷漠,隔着唐霜直直对上陆绻的眼睛,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陆大人。”   陆绻抿了抿唇:“我来寻你们有事。”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唐霜似是想到什么,心口一震问他:“可是我父亲......”   陆绻闻声刚想摇头,便又听到马蹄惊踏的声音,这小小寺庙,今日倒是出乎意料的香火鼎盛。   众人闻声看去,唐烟的神色蓦地就是一僵,而后下意识地便是往唐霜身后躲去,唐霜也是一怔。   姐妹两人都颇有一种被抓包的意味,陆绻看了一眼,眼里划过些许异样,嘴角微微下压,眯了眯眼眸也看向来人。   “吁”的一声,马儿被勒停,堪堪停在邹家马车前,邹家仆人见来人,忙都躬身请安,低头喊了声将军。   邹沢充耳不闻,一眼便瞧见了两姐妹,尤其是躲在唐霜身后的唐烟,他抿了抿唇,俨然一副生怒的模样,他每每生闷气都是如此,面上不大显,唇都会抿成直线,唐烟一见,心便咯噔一下,心中直呼大事不妙。   她咬了咬唇,又看了眼陆绻,当真是这样不巧.....   邹沢翻身下马,直奔姐妹两跟前,陆绻脚步微微顿住,到底是没迈出那一步,只是撑伞的手指骨微微发白。   唐霜忙挡在邹沢跟前,喊了一声:“姐夫。”   邹沢负手,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应话,唐霜见此便知这回怕是不好,再一抬眸,便见他紧紧盯着自家长姐,她嗓音有些发干解释道:“长姐陪我来见孟家人......与陆大哥也只是方才碰见的。”   邹沢眯了眯眼眸,开口道:“回去!”   唐烟神色一怔,咬了咬唇,成亲三载,邹沢从未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过,她看向陆绻,心下受伤,这是误会了不成?可为何不问问自己?   她自滑胎后,性情就略有些许变化,变得格外多愁善感敏感些,此刻眼圈不禁有些发红,开口道:“你听我解释......”   邹沢闻声却是蹙眉,一副拒绝模样,复又说了一遍:“回去!”   唐烟与陆绻当年是便京城皆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邹沢自也知晓,陆绻见邹沢这幅神情,想了想到底迈出脚步想要解释道:“我今日来寻她们是有旁的事.....”   邹沢看向了陆绻一眼,微微颔首,眼神冰凉至极,一眼便知是压着火气的,他见唐烟不走,俨然是有些失去耐心了。   便又上前一步,唐霜从未见过邹沢这副模样,自己都有些惊惧,莫要说自己长姐了,忙挡在他跟前。   邹沢皱眉看了眼唐霜,须臾轻吐了口气,忽自顾自解下自己大氅,而后略侧过身,便避开了唐霜,站在了唐烟跟前,只自顾自地替她系上大氅,下一刻便是环着她的肩头。   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讲,唐烟只是无措,被邹沢环着离去。   邹沢将她抱上马车,便用车上厚厚的白虎皮毛的褥子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唐烟拉了拉邹沢的手,轻声说道:“我与他没什么的......”   邹沢蹙眉,这才抬头看向她,眼里募的便染上了怒火,好似忍无可忍,他挑了挑的眉头问她:“你就如此想我?”   这话倒是将唐烟问的一怔,有些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见她满脸疑惑,邹沢伸手便敲响了她的额头,警告似道:“回去再与你算账!”   说罢车厢门便被“吱呀”一声关上,唐烟看着紧闭着车门,眨了眨眼眸,委屈忽就攀上了心头。   众人本以为邹沢下马车后便要上马车离去,却不想他竟又折返,直直的朝着陆绻而来,唐霜心念不妙,生怕邹沢大打出手,忙挡在陆绻面前,想要规劝:“姐夫,你听我说......”   邹沢却看了唐霜一眼道:“你也上车去,这里的事我会来处置。”   邹沢看向陆绻道:“查到什么了?”   这态度算得上心平气和,并无半分不悦,这反倒是让唐霜一怔,有些复杂的看了眼邹沢,她此刻心情复杂,也不知方才自己是不是将姐夫想的狭隘了。   陆绻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唐霜道:“查到唐缇踪迹了。”   “当真!”唐霜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忙追问道;“陆大哥,我兄长他如今在哪!”   邹沢开口道;“不在京中?”   他自回京后,便着手查探唐缇踪迹,这京城也就这么点大,就差没叫他翻出个底朝天来,就连皇宫后院他亦也查探过踪迹,却是毫无踪迹,那也就唯有那一个可能了,唐缇他不在京城之中。   雪渐渐大了,陆绻微微倾了倾伞,点头道:“是。”   “在哪?”邹沢问道。   陆绻抿唇道:“我收到消息,在江南一带,具体在何处,暂时查探不到,只知十来天前,曾有叫姓唐的公子去江南的驿站歇过脚,与唐缇的样貌举止相差无异。”   唐霜不禁有些惊诧,他不明白,唐缇为何要去江南那样远的地方。   “那他现在可好?”唐霜开口问道。   陆绻闻声眼眸闪了闪,须臾道:“既寻到了踪迹,眼下便是安全的。”   邹沢闻声多看了眼陆绻,自也知晓他此举意味,只是......确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陆绻察觉到他视线,瞳孔微微一缩,不过只须臾便又恢复如初。   邹沢道:“好,多谢你,有你这消息,我也有迹可查了。”   陆绻与邹沢并不算多熟稔,陆绻才入中枢不久,邹沢又显少在京城,并无什么交集的机会,这也算是唯一一回两人真正的交谈,陆绻这才惊觉,面前男子,并非外头所传粗狂,也无外头所传脾气不佳。   相反,倒是颇有气度。   陆绻敛下眼眸道;“无事,是受人之托罢了。”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你不在京城,唐霜没有办法才来寻我......”   只言片语,便是将那层会叫人误会的薄纱掀去。   邹沢闻声一怔,而后只是觉得好笑应了声多谢。   又看向唐霜道:“你也上车去。”   唐霜虽想再问陆绻些话,但顾忌邹沢在场,唯恐再生些事,便乖巧应了声好,而后上了马车去。   只是上马车时,回身又看了一眼,邹沢与陆绻不知又在说甚,隔着风雪,只能隐隐瞧见两人神色都不大轻松,也不知道是在说甚。   不过下一刻,唐霜便已无心再顾忌这些,她一开车厢,便瞧见唐烟发红的眼眶,心下一怔,忙上前一把抱着她。   唐烟听见动静,委屈便尽数遮掩,抹了下眼角,强颜欢笑地看着她。   便是此刻,她都忧心唐霜在外头受了冻,忙要将她大氅褪去,却见她大氅肩头并未沾上雪湿,才轻松了口气,又不大放心,将褥子往她身上盖了盖道:“很冷吧,一进来便往我怀里钻?”   唐烟与邹沢的事,唐霜插不了话,也插不了手,她思量片刻,还是什么话都没讲,只是与她说:“兄长有踪迹了。”   果不其然,这消息果然能叫唐烟展颜,她眉眼阴霾扫去。   “在哪?他可还好!”唐烟忙问道。   见唐烟分散了注意力,唐霜这才轻松了口气,恰好此刻,听到外头车壁被敲响“咚咚”沉闷声音。   接下来便听邹沢道:“走了!”   应当是邹沢与陆绻话说完了。   唐烟闻声攥了攥手中的软被,思绪又显出些许惆怅,她并未应声,车马缓缓动了起来。   唐霜见状忙道:“在江南一带……”   为分散她心头不郁,唐霜便将方才的事,皆尽数说与她听。   期间唯恐唐烟多想,又说了些许玩笑与她听,唐烟偶不时只是心不在焉敷衍两句,唐霜头回觉得,这路竟这般长。   约莫两刻钟后,终于是到了,姐妹两听见外头的声音,唐烟便自顾自的打开车厢,唐霜到底是没忍住,拉着气冲冲的唐烟劝道:“长姐,你们好好说,成不成?”   唐烟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担忧,心忽就是一疼,点头道:“好,长姐知道,还有一事你需得好好想想,孟家两个公子,我瞧着都不错,今日这事恰能瞧出两人心性来,你回去仔细看看,到底该选谁?若是早心中有数,便早做决断,莫要拉扯拖延,这样对谁都不大好。”   这话说时,唐烟眼里有些复杂。这话好似也是对自己讲的。   话音刚落下,唐霜眼前便出现一道身影来……   邹沢下了马车,还未走到车厢处,便见唐烟已经由着丫鬟们扶着下了马车。   唐烟的性子一贯算不好的多好,今日起先想要与他说清楚,可这人倒是好,一句话都没让她说,就是板着脸看着她,她心里委屈,很是委屈,她与陆绻的事,她从未隐瞒过一分一毫,当年的事,她都说与他听过,今日也实在不巧,偏偏见到了陆绻……   她气呼呼的与邹沢擦肩而过,而后便掀起衣裙里去。   邹沢愣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唐烟已走进了府里。   他蹙了蹙眉头,而后看向唐霜道:“孟家的事,我晚些时候再问你……”   唐霜闻声忙应道:“好,姐夫快去吧……”   邹沢点了点头,抬步便朝着那背影奔去,跟着唐烟便追进了屋子里,两人对视,面色都有些难看,唐烟更是故作冷漠对着他问道:“你要如何与我算账!” 第31章   她说话时,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俨然一副很受委屈模样,只是倔强地看着邹沢。   邹沢抿唇,眼眸也有些发冷,忽的便上前,在唐烟震惊中,猛地一把将她抱起。   “你放我下来!你,你莫不是还要动手不成?邹沢,你男子汉大丈夫的,算是我看错你了!”   唐烟边挣扎边哭诉道,眼泪花子就顺着眼角滑下。   她心此刻凉透了,心中正盘算着这回两人如何决断,下一刻便被邹沢抱着坐在了腿上。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不明所以。   下一刻却见他扬起巴掌,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巴掌朝着自己臀部拍去,人在那一瞬间都傻了,疼吗?自然是疼的,她惊骇不已,咬着唇瞪着看着他!   邹沢看着她眼眶里含着泪花,本要落下的巴掌到底是舍得落下,手又捏着她的小下巴。   而后便直接啃了上去,带着无法言说的怒火,啃噬着她的红唇,不过须臾便□□得不成样子嫣红似血。   唐烟彻底蒙了,直到唇瓣传来丝丝痛意,她才回过神来,挣扎了下,小手便抵在他心口,见推不动他,便伸手去捶打,男人并未觉得多疼,只是姜那作乱的小手按在心口,叫她挣扎不得,只是须臾又被男人似浪花般的热情吞没,除却呜咽声,屋子里便是唇瓣相吃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唐烟实在喘不过来气,男人才松开他,见她眼里都是迷离,思量着还有要事要谈,他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躁动,开口道:“我在你眼里,我邹沢,就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唐烟从懵懂中回神,有些不大理解怨怪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在生什么气!”   邹沢抿唇,头一回心里生了别扭,本柔情蜜意的心叫她这话伤得体无完肤,他抿唇道:“你我成亲三载,我是什么人?你当真不知?你不知我,可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与我成亲后,心里便唯有我一人,前尘往事早叫你摒弃而去,我既知晓你心中唯有我一人,以我为人,何至于去生那什么酸醋,唐烟,我在你眼里,气度就这般小?”   他又道:“我气,是气你身子不好,还敢外出受寒,我气,气你即便出去,也不知与我知会一声,你可知我赶到时,见你鼻尖通红,脸颊苍白,我是何感受?”他顿了顿有些自嘲道:“却没想你如此想我.....”   这话将唐烟砸的晕头转向,直到回过神来,自己已被邹沢放下,见他眉眼里都是失落,唐烟不禁心口有些酸胀,是她想错了,见他要走,唐烟便想拉住他衣袖,只是慢了一步,并未抓到。   她抿了抿唇道:“是我想错了.....”   邹沢看了她一眼,并未搭话,只是忽然道:“唐缇有消息了,约莫在江南一带,恰我受圣上令要去往江南以西的绥远查案,我路过时会去寻寻他的踪迹,这次定将他给你带回来。”   唐烟心募的一凉,瞪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又要走!”   邹沢点了点头道:“本是要推掉圣上这差事的,不过如今看来,是要跑这一趟的,毕竟唐缇生死未卜......”   唐烟眨了眨眼眸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邹沢看了她一眼道:“公务略急,三日内便要出发。”他顿了顿又道:“你且放心,我走之前会将京中之事安排妥当,这回必不会再叫你姐妹二人受委屈。再者如今与孟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走,他们也会照应你们。”   唐烟什么没听进去,唯有听见他说三日内便要走,她喃喃道:“这样快!”   邹沢只是点了点头,其实这回下江南还有旁的事要查,唐温伯的案子略有些线索,只是这事尚不知可能扭转,便压着没有她说,等事情尘埃落定再与她说也不迟,以免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唐烟抿唇看向他,眼里皆是不舍,邹沢自方才起兴致便不大高,好似很受伤一般,只是她惯来脾气硬,这冷不丁的叫她认错,实在有些难。   邹沢却是已经起身,忽又弯腰将她抱起,而后褪去她鞋袜,手捂了捂冰凉一片,他眉头更是冷然,对外喊了一声蕊素,蕊素会意忙抱来汤婆子。   他便将唐烟放进榻上,用汤婆子捂住她双脚,又用软被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才道:“我去与阿唔那丫头交代一声,陈家那陈时清,我会处理好,你且放心,你先睡吧,我今夜公务繁忙,夜里不必等我......”   说罢负手转身便离去。   蕊素一贯伶俐,看着邹沢离去的背影,她凑到唐烟身边小声道:“奴婢怎觉得将军好似在生闷气?”   唐烟听进去了,蕊素都能瞧出来,可见是真的。   蕊素只是喋喋不休道:“姑爷就是心疼姑娘,才会生气,姑娘你服服软便好。”   唐烟闻声一怔,眼里也有些愧疚,连蕊素都知道邹沢心性,偏她非要将人想得心胸狭隘,还与他好一通胡闹,她不禁轻叹了口气道:“你没瞧见吗?他这幅模样哪里是能哄好的,再者了,他又快要走了!”   蕊素闻声一怔惊愕了一瞬道:“那姑娘可要快些了,莫要让那将军带着气走,这日子一长便会生出隔阂,你们心里憋着闷气,对身子也不好的。”   唐烟自也听进去了,她抿了抿唇心里也有些打算。   方才的事,唐霜直到做回屋里,才觉出几分后怕来,眼前又浮现出孟鹤之那背影来,不知怎的,唐霜总觉得熟悉,可不知怎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恰此刻邹沢敲了敲门,她听见动静忙起身相迎。   邹沢来便是想打听打听今日相看,她是什么个感受,他开口道:“今日他们兄弟二人你应当都瞧见了,可有欢喜的?”   他是武人,办事说话惯来直来直去,唐霜却是被问得面色发红,本还忧心他与长姐之间可会有什么误会未解,叫他这一问,俨然是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摇了摇唇不知该如何讲。   邹沢见她反应,想着女儿家面色都有些薄,又换了句话:“你觉得他们两兄弟如何?”   唐霜想起方才,点了点头道:“都很好。”   都很好,那才难办.....   他又问:“那你可有更喜欢的?”   这才见一面,如何谈论到喜欢不喜欢的......虽说这婚事是赐婚,不能翻转,但至少两人之间,她尚想选一相处融洽且能安稳度日的,自也不想草草便将自己交代了,她不禁垂眸深思,面上也有些为难。   邹沢也不催促,只是道:“是我着急了,只是我过几日又要外出,没个两三个月怕是回不来,多则许会更长,我不在京中,怕你与你长姐抹不开面安排,这事便就此歇住了,没我与孟大人相互通气,届时圣上若是过问,我忧心这婚事便往后去向......”   唐霜闻声一怔问道:“姐夫又要走了?”   邹沢面上划过几分深沉点了点头到:“是,三日过后便要走。”   唐霜心顿了一下,又细细打量邹沢的神色,想起他放下来,眉头微微蹙起,心中不免有些在意问道:“那姐夫与长姐可说过了?”   说起唐烟,邹沢神色略便有些淡漠,只是点头应了一声:“我与她说过了。”   见这反应,唐霜心便咯噔一下,如此看怕是闹得不快。   可她又不敢贸然询问,邹沢却好似看出她的意思,并未给她机会,只是开口道:“你且好好想想,要是实在挑不出来也不怕,我再与你另做打算,便是圣上问起,亦能拖延些时日,若是实在不喜,便等我回来,我此次去,也是想趁此寻个机会立功,也好给你个退婚的机会。”话既已说完,邹沢便已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你歇息吧,今日受了这样多的惊吓,也是姐夫疏忽了。”   唐霜忙站起身来摇头道:“这事与姐夫无关,你待唐霜已如亲妹一般周到。”   邹沢闻声很是欣慰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拍了拍她肩头才离去。   邹沢回去后便直奔书房,唐烟等到后半夜也未见他归,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命蕊素去看一眼,听讲书房那边已经歇下了,她手中软被她攥成一团。   连着两日,邹沢都忙于公务,也不知是不是要在走之前安排好所有事情,天还未亮便出府去,直到子夜才回来,便是回来都是直接去书房歇息,唐霜知晓时,眉头紧锁,不禁更是忧心。   她复又问了一句:“姐夫今日还是没回主屋歇?”   又冬点了点头,亦是有些忧心道:“奴婢瞧着,将军这回心是真的冷了,姑娘,您倒是想想折儿啊,将军后日便要出发了,大姑娘要是再不要将军和好,让将军带着气儿走,又要好几个月才回来,这时间一长可就生了隔阂了呀.....”   唐霜自也知道这些,她深吸了一口气忽道:“走,去寻长姐!”   唐霜到主屋时,便见唐烟一副出神模样,瞧见唐霜来,眉头愁绪才淡去些,只是兴致仍旧不大高,招呼着唐霜坐下。   唐霜人并未坐下,有些复杂的看了眼唐烟道:“长姐,你与姐夫就这么下去吗?”   唐烟闻声有些打蔫道:“那能如何?他要走了,近来又不愿来我屋里,我也是毫无办法……”   唐霜的意思是叫唐烟服软便是了,只是话还没开口,就听一旁又冬开口道:“大姑娘不若陪着将军一道下江南,两人路上相伴,还能有多少气消不得?” 第32章   “又冬,你莫要胡言乱语!”唐霜闻声忙开口训斥。   而后又道;“长姐身子不好,怎能受得掉这长途颠簸,你说话,也该有些谱些。”   又冬闻声忙闭上了嘴,她倒是没想这么多。   唐烟却是神色一顿,看向又冬,又看了眼唐霜,唐霜闻声心咯噔一下,立时便猜到唐烟动了心思,忙拉着她的手道:“长姐!”   唐烟闻声抿了抿唇坦然道:“我恰也想出去走走,唐缇的事,我亲自去瞧瞧......”   “可.....”唐霜还要劝阻,却又被唐烟开口打断。   “我知道你记挂我身子,不过我这些日子已经修养得差不多了,再者,有你姐夫在,他也会照料好我,不会叫我受苦,我与他这回生了气,是我不好,若是叫他带着气走,我怕以后会......”这亦是唐烟思量之处。   闻声唐霜就没了声音。   唐烟又道:“再者,听讲江南一带,医道盛行,我这身子在京中瞧了这么些年,多言我这身子难孕,我也想起寻旁的医士瞧瞧。”   唐霜闻声拉着唐烟的手道:“当真想出去?”   唐烟点了点头道:“倒也不是这又冬那丫头提的那一嘴的缘故,我这回确实想与他一道儿。”说着她垂下眼眸,眼里带了几分认真道:“我虽与他成亲三载,他待我也很好,只是你也知道,无论是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每年他在京城之数不过一两个月,我不知道他在外头是怎么样过得,但他却知我在京城过得如何,这回的事,倒是点醒了我,我确实疏忽他了,以我自己狭隘去想他了,难怪他会生这样大的气。”   唐霜还是头回见自家长姐如此思量,却依旧心疼唐烟身子,她道:“这事你还是与姐夫好生商量下为好,莫要自己决定了......”   唐烟点了点头,只是想到近来的邹沢,不免有些恹然。   唐霜来本想是劝唐烟服软,却是没想到,竟是横添了这样一桩事,神色有些默然的出了主屋,又冬见唐霜一脸寂色,与春织对视一眼,忙开口认错道:“姑娘莫气奴婢了,奴婢,奴婢也想大姑娘好......”   她说不出来什么学识的大道理,小丫头说来说去,搜刮肚肠,也就只想到这一句话。   唐霜闻声看向又冬,默然叹了口气道:“心倒是好的,可你这回确实添乱了,往后该仔细着嘴巴。”   又冬见唐霜并未与她较真,她轻松了口气,连连应是。   唐霜却是脚步一顿,看了眼四处漏风的长廊,又看了眼天色:“姐夫估摸着要回了吧。”   一旁春织闻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是快了。”   唐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便等等吧。”   这一等便是等了半个时辰,春织见唐霜鼻尖通红,正要劝她回去,却恰在此刻听到了前头的脚步声,几人抬头看去,便瞧见邹沢脚步款款回来了。   “姑娘,将军回来了!”   说话间邹沢已到了几人跟前,邹沢蹙了蹙眉头看向唐霜问道:“有事寻我?”   唐霜点了点头道:“是有桩事情。”   唐霜便将唐烟的打算说与邹沢听,末了还道:“这事不是长姐起的头,是我的缘故,一时说错了话,姐夫若是不想让长姐去,也好好与她说,成不成?”   邹沢看了眼唐霜知晓她惯来谨言慎行,又瞧见她身边又冬心虚的缩了缩肩头,便大致了然,开口道:“我知晓了,天气冷,你先回去吧。”   说罢便看了眼身边管事,管事见状忙上前要护送唐霜离去,唐霜现状也未再耽搁,心中大事了却,也算能安下些心了,旁的就看他们两人如何谈了。   她漫步走到长廊尽头,忽又顿下脚步,朝着邹沢离去的方向看去,见是主屋方向,她才彻底轻松了口气。   唐烟这边刚要用膳,唐烟刚落做,看着桌上的菜色,咬了咬唇吩咐蕊素:“将军回来没?”   蕊素摇了摇头道:“应当还没,夫人先用吧。”   唐烟闻声不禁轻叹了口气,筷子都没执起,神色恹恹道:“罢了,撤了吧,我也不大有胃口。”   话音刚落下,便听门口传来,她闻声看去,便瞧见满身风雪的邹沢。   邹沢方才进屋便听见她方才说的话,闻声嘴角一抿,坐到饭桌前道:“添附碗筷。”   蕊素闻声,忙应了声是,邹沢则是自顾自替唐烟盛了碗汤摆在她跟前。   屋子里的下人都极有眼色,见状忙都闪身出去,临走时蕊素还朝着唐烟使了使眼色。   唐烟眼眸轻轻颤动,看着面前汤中自己的倒影,眼圈有些发红,琢磨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便听邹沢问。   “为什么想陪我下江南?是为了唐缇?”   唐烟闻声怔然,回神一想便知定是唐霜的缘故,她捏着帕子,有些泄气:“阿唔也真是的。”   邹沢却仍旧看着唐烟,等着她答话。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邹沢蹙眉开口道:“若是为了唐缇,你且放心,这事我会安排妥当,你不必受累跑上这一趟,外头....是要受苦的。”   唐烟闻声看向邹沢:“很苦吗?”   邹沢点点头,神色有些怅然。   唐烟忽拉住他的手道:“我确实想亲自去寻唐缇,但也确实想陪你一道儿,想瞧瞧你平日里在外头是怎么过的。”   唐烟自始至终都关注着邹沢的神色,见他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眼里似有些许松动,便拉着他的手软软撒娇道:“你应我这一回,我这回出去,一定好生听话!”   轻声细语,拨动着邹沢那紧绷的心弦。   只见邹沢滚了滚喉间,只这一瞬,这两三日来的心中的淤堵便畅通无阻了,他眸子微微发暗:“当真是为了我?”   唐烟愣了一瞬,而后嘴角嫣然绽开重重点头。   邹沢闻声蓦地起身,而后在唐烟的震惊中将她抱起身来,只是在她耳畔轻声道了一句,而后便抱着她往床榻上去。   眼见着天黑得很,唐霜心里直打鼓,直到听讲主屋那边歇下了,才轻松了口气。   翌日一早,便听将主屋那边在打包袱,连同着长姐的一道儿,她眨了眨眼眸,不禁有些愕然,姐夫竟然真的同意了。   正思忖间,便听邹沢大清早的来寻他。   她忙将人迎进屋,邹沢落定,便听他道:“你长姐会随我一同离京,你一人留在京城可要紧?” 第33章   唐霜闻声一怔,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姐夫竟然当真就同意了,不过回神一想,又觉应该,据她所知,自打成婚后,姐夫对长姐都是有求必应,从未有过质疑。   她嘴角弯弯,轻松了口气,而后道:“姐夫放心,我一人也可以的。”   前些日子,邹夫人被邹沢送回佛堂里,若是她唐霜许还会觉得不大好过,她既然不在,唐霜倒觉得没什么了。   邹沢却不是这般考量,只是深深看了眼唐霜,神思有些复杂,唐温伯的事还没有个定性,虽说是等着秋后问斩,但俨然还缺些证据,有他在,皇帝对唐温伯的处置越发含糊了,只等着寻到关键证据翻案,只是这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亦不知后续如何,且.....有上次的教训在,若是他没有及时赶回,他邹家就会多上两具尸首,他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也是为此才想着将唐烟待在身侧,以防皇帝还未死心,又想着拿她们折腾。   只是唐烟能带走,可唐霜......   见她眉目澄澈,邹沢道:“你且放心,我会给你安排的,实在不成的话,我便留一拨人在府上,随你调遣,都是我的得力干将,万事皆听你调遣。”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唐霜闻声只是笑了笑,并未拒绝,正要点头应好,就见邹沢又起身道:“不成,我还是去宫中替你求一道圣旨或是牌子,有那东西在,我看谁敢动你!”   说罢看向唐霜道:“你且等等姐夫。”   唐霜瞪大了眼睛,正要喊他莫要折腾了,这圣旨或是金牌,哪里是能随便要到的,却见邹沢已经脚步冲冲地离去了。   春织的茶还没奉上,便见邹沢又走了,不禁道:“姑娘们算是苦尽甘来,有将军护着,真心考虑,往后您与大姑娘再吃不了亏了。”   唐霜见邹沢为自己如此操持,好似唐温伯在时一般,不禁心下有些感慨,想起父亲,她眼里几不可微又闪上了些许泪花,只是强忍着不敢流下,如今已经够麻烦姐夫了,便是再想见他,这话都不能开口,万不能让姐夫为难了。   邹沢脚步匆匆直奔皇宫,几个皇子眼下受皇帝派遣,去各州微服查办要事去了,平日里热闹的御书房,此刻除却皇帝召见的几个大臣外,再无人敢随意踏足。   偏邹沢无需皇帝召见,却仍敢踏足。   皇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要什么?”   邹沢虽是跪倒在地,但脊背挺直,闻声无半点胆怯,仍开口道:“臣想问圣上寻一道圣旨,以护我邹家人安危,臣将要离京,实不放心家中女眷......”   他未将话说明,皇帝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皇帝闻声气得险些跳起,怒叱道:“朕见你是胆大包天!圣旨也是你随便能要的?你当朕这圣旨是什么?是外头绫罗铺子里的缎子?想要便有,随意便能扯来?”   责骂声震耳欲聋,传出了殿外,门外候着的几个大臣见状脚步皆是一颤,陆绻方文轩亦在其列,沈重阵与戚禅和对视一眼,神色颇叫人耐人寻味。   约莫半刻钟,便见黄绯将邹沢请了出来,众人见状皆纷纷退后,生怕冲撞了煞神,又偷窥黄绯神色,黄绯在皇帝身边伺候,他的态度便是皇帝的态度,皇帝方才震怒瞧着恫吓人,几人心中都有些打鼓,琢磨着这邹将军是不是触怒龙威,要受责罚,但见黄绯眉眼弯弯,态度温和,又将邹沢请到一侧,好似好生安慰,便大致了然,皇帝这回也未真的生气。   孟文轩方才在外头依稀听到了甚,闻声走到黄绯与邹沢身边。   刚一靠近便听黄绯道:“邹将军消消气,圣上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这圣旨惯来是要合理合规,多少双眼睛瞧着呢,您要的这,太过偏私,若是叫旁人知道,圣上倒是无甚所谓,可将军许会叫人诟病,您也且放心,有您的意思,您走后,圣上也会好生照应邹家那姑娘,老奴也会如此,定不会叫她再受之前的委屈,这圣旨有与没有都是一样的是不是?”   邹沢闻声却是并未被打动,皇帝什么德行他太过清楚,抿着唇眼里皆是不屈。   他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道:“什么时候要到,我什么时候走!随的他去!大不了让他也砍去我的脑袋!”   闻声孟文轩也瞪大了眼睛,算是听出了七七八八了,邹沢要离京的事,他有所耳闻,想起之前唐家那两姑娘的遭遇,也颇为理解邹沢这种态度。   他轻轻咳嗽两声,引来两人注意。   黄绯见着孟文轩,方才还想劝说的话,适时地闭了嘴,忽的眸光又一亮,忙拉着孟文轩道:“孟大人在恰刚刚好,如今邹孟两家婚事是板上钉钉,等将军与少夫人走后,孟府上下照应唐姑娘也是情理之中,有孟大人在,邹将军还有何不放心的。”   黄绯的话算是点醒了邹沢,闻声他蹙了蹙眉头看向孟文轩,有些若有所思。   孟文轩闻声才恍然大悟,原来唐大姑娘会随着一道,那府上只唐霜一人在了,难怪邹沢会如此担心,忙点了点头应道;“将军放心就是,孟某在此应承,待您走后,我孟家人必定时常照应唐霜,必不会叫她受委屈。”   邹沢确实听进去了,看了眼御书房的方向,又看了眼孟文轩,方才说的大半也是气话,手上的事确实棘手,不能再多耽搁了。   见邹沢有些松动,黄绯忽灵光一闪道:“若是邹将军还是不大放心,便让那个唐姑娘时常去孟家拜访就是,孟家老夫人与夫人都是极和善的人,平日里说说话,也能相互解解闷子是不是?”   黄绯这话带了些许提醒,邹孟两家常来往,也能叫京中跃跃欲试者稍有忌惮。   他挑了挑眉头看向孟文轩道:“孟大人,可打扰?”   这话正中孟文轩下怀,上回相看的事,他略有耳闻,听讲是被那逆子给搅合了,中间好似又出了什么岔子,使得孟廊之与唐霜并未说上几句话,但见孟廊之的态度,是瞧上了,他正愁没有机会叫两人多相处相处,闻声不禁灵光一闪忽问道:“不打扰的,只是想问将军这回出去,约莫多久回来?”   邹沢答:“少则一个来月,多则两三个月。”他顿了顿道:“怎么,是孟大人觉得打搅?”   孟文轩忙摆手道:“将军误会了,孟某只是忧心唐霜一人在邹家这些时日不大安全,孟某有个法子,邹将军可要听听?”   黄绯闻声笑盈盈的,又看了眼御书房紧闭的殿门,方才皇帝被气着了,此刻正在殿内平息怒火,殿前的这些大臣暂时还不会召见,他还有些功夫折腾,只是回眸是恰对上陆绻的目光。   他顿了顿,陆绻好似很在意邹家的事。   邹沢点头道:“孟大人但说无妨。”   孟文轩心下有些忐忑,看了眼黄绯道:“不若让唐霜搬到府上小住,对外只说是我母亲对唐霜十分喜爱,要她入府陪伴,对内......”孟文轩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两家毕竟有姻亲了,几个孩子还都陌生得很,听讲上回相看被搅合了,待皇上问起孟某也不好回话,也恰能趁此机会,叫廊之与唐霜好好熟悉,邹将军觉得如何?”   一旁黄绯看了眼孟文轩,便知他打的算盘,不够也罢,恰也能解决眼下圣上与将军之困,这圣旨无论如何也是下不来的,那倒不如寻旁的法子,总不能叫将军因为这事与圣上生出隔阂。   黄绯眉眼一弯应承道:“孟大人这法子极好,既能护好唐姑娘安危,也能彻底成全这桩姻亲,将军与夫人这一走这么久,也不能叫姑娘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   邹沢闻声有些犹豫,只是看了眼孟文轩,开口道:“这事我不好自己拿主意,毕竟事关妻妹,这事还需回去与内子商量。”   孟文轩见有的谈,不禁轻松了口气:“应当的,应当的!”   送走了邹沢,黄绯才轻松了口气,看了眼一旁喜滋滋的孟文轩,黄绯敲打道:“孟大人,您也瞧见了,这唐家两个姑娘在邹将军心头的分量,甚至不惜触怒龙威,若是真的住到府上,老奴提醒您一声,切记好生照料,莫要轻慢了,您也知道,上一家轻慢唐二姑娘的,如今已家破人亡,听讲陈老太爷昨夜便死在了京兆府的监牢里了。”   孟文轩闻声嘴角笑意微微僵硬,立时便领悟黄绯意思,闻声应了到:“孟某清楚,多谢公公提醒。”   邹沢回府后便与唐烟商量,唐嫣也并未直接应下,而是去平南阁跑了一趟。   “住进孟家,你可愿意?邹唐两家有皇帝钦赐的圣旨婚约在,你也不必担心被旁人嚼舌根子,孟家人还能照应你,我与你姐夫也能稍稍放下些心来。”   唐霜闻声抬眸看了一眼唐烟,细一琢磨,也隐约知晓姐夫是没能寻到圣旨,两厢权衡之下替她寻得法子,总归是能叫他们放心的法子,她微微颔首道:“全凭姐姐安排......”说着便撒娇似的抱住唐烟细腰道:“若是我住得不开心了,便回来,成不成?”   唐烟闻声拍了拍她肩头道:“好,不开心你与姐姐写信,我立时便飞奔回来,若是孟家人与你气受了,我定饶不了他们!”   唐霜在唐烟瞧不见的地方轻轻吐了口气,先应付着去住上几天就是了,也好叫他们安心走,待过几日再回来住。   是夜,唐霜要搬进孟家小住的消息,立时便传遍了孟家上下,孟鹤之知晓时,蓦地顿下摇椅,复又问了好几遍:“当真!”   眼里都是兴奋与激动,他当真可以日日瞧见她了?   夏添笑着应道:“千真万确的事!小的听得真真的!”他顿了顿才道:“不过听讲老爷给姑娘安排的是靠近西院的客间.....”   孟鹤之闻声眯了眯眼眸,西院离孟廊之的书房倒是近得很,孟廊之几乎每日都会路过,这是想近水楼台啊。   孟鹤之抿了抿唇,眸光闪了闪,轻嗤了一声,想的倒是美。   他募的看向夏添道:“你过来!”   夏添闻声忙凑上前去,闻声不禁有些愕然,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见孟鹤之神色确然,他便忙点头去办。   腊月初二,是个好日子,恰是唐霜搬进孟家的日子。 第34章   为了唐霜进入孟家不受非议,邹沢夫妻二人,特地将出行安排延后一日,两人亲自送她入府。   一早,马车晃晃荡荡的驶到孟家门口,唐霜从车窗罅隙便瞧见门口站着满满当当的人,就连老夫人也在其中,她不免有些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便是那时唐氏兴盛时去陈家拜访时,也未有过如此重视,何况如今她是罪臣之女,心境又格外不同了,见惯了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如今孟家确实叫她有些意外,不过现下她已不是之前了,思量的会更多些.....   唐烟撩开车窗帘一角,细细看了一眼,而后拍了拍唐霜的手,语重心长道:“人心并非表面,你我已经历那样多的事,切记得仔细瞧瞧,可明白?”   唐霜看了一眼唐烟,重重点了点头,呶声道:“我知道,长姐放心。”   姐妹一下马车,便被孟家请人入府,孟廊之与孟鹤之今日都在,邹沢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这两人,不得不讲,孟家两兄弟生得都很不错。   一个是惨绿少年,英姿勃发,一个是玉面郎君,书生意气,瞧着倒是很好。   他似鹰一般的眸光审视两人,目光在两人面上划过,孟廊之微微颔首微笑便垂下眸光,他挑了挑眉头,又看向孟鹤之,孟鹤之却毫不避离,直直对上,两人注视须臾,邹沢颇意外的勾唇笑了笑。   几人走到长廊上,孟文指了指前头道:“唐霜的屋子就安排在西院,离我母亲屋子很近,就是怕她不适应,如此也好照应。”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能瞧见那青瓦的屋檐。   只是.....   邹沢蹙了蹙眉头,隐约瞧见那方向有青烟飘起,他抿唇道:“那边是....”   孟文轩闻声不解看去,众人亦是惊愕,小丫头孟嫣浓惊呼一声:“阿爹,那边,那边好似着火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神色皆是一肃,只是无人注意,人群之中孟鹤之嘴角微微勾起,须臾之间,那青烟便化作缕缕乌黑浓烟,孟廊之反应过来,忙着身边小厮去看。   孟鹤之看了一眼道:“诸位请先挪步前厅用茶,一桩小事而已。”   邹沢闻声眼底不禁闪过几分惊喜,不得不讲他确实很欣赏少年这幅临危不惧的模样,只是不知道他是老大,还是老二.....   孟文轩回过神来,看了眼孟鹤之,而后转而言笑晏晏对着邹沢等人道:“是,去前厅喝杯茶压压惊先,应当是哪个下人不小心引燃了火堆罢了,无需为此担忧,走走走,邹将军,我今日特地备了好茶等你。”   邹沢闻声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眼两姐妹,几人便又朝着前厅而去。   孟鹤之路过孟廊之时,只是轻笑一声,看了他一眼,便扬长而去。   孟廊之闻声一怔,又就看了眼那飘起的浓烟,神色募的一沉。   几人到前厅喝茶,老夫人好似很喜欢唐霜的乖巧,拉着她便止不住地笑,孟文轩亲眼见老夫人如此喜爱,不禁轻松了口气,端着茶盏又去看高氏神色,见她神色淡淡,与平时无异,便也放下心来。   唐霜自始至终都乖巧应答,端的是大家闺秀的体统,不得不讲,唐温伯把两个女儿都教养得很好。   他放下茶盏道:“廊之,你过来,与将军请安。”   孟鹤之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紧,面上却未显半分,邹沢与两个姑娘对视一眼,约莫也就知道外头所言果然不假。   孟廊之闻声起身走到孟文轩身侧,朝着邹沢落落大方躬身一礼喊了声:“邹将军。”   邹沢细细打量了一眼孟廊之夸赞道:“听闻孟大公子惊才艳艳,雅人深致,如此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孟廊之闻声谢道:“邹将军过奖了。”   孟文轩闻声嘴角笑意都掩不住开口道:“旁的不讲,大郎心性却是很好,邹将军往后便能知道了。”   邹沢点了点头,又寒暄了几句,转而看见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无人关注的孟鹤之,嘴角不禁下压,眼底划过几分失望来,原,他就是孟家老二。   倒是有些可惜。   老夫人察言观色,最能领略人心,见邹沢目光时不时落在孟鹤之身上,她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家二郎,名唤鹤之,将军应当也是第一次见他。”   老夫人介绍时,孟文轩神色一怔,而后面上有几分不悦。   心中却是暗暗埋怨孟老夫人,这竖子个性,她又不是不知,何故现在提他扫兴,若是不赏脸,说出什么话来岂不是都很尴尬。   他囫囵道:“来人,邹将军茶水都见底了,怎也不知续上?”   孟老夫人准备是叫梦鹤之似孟廊之那般上前与邹沢请安的,只是被孟文轩打了岔,便想也就作罢。   怎想却见孟鹤之忽搁下茶盏,神色略显肃穆。   孟家人神色都是一怔,一副如临大敌模样,孟文轩见他起身,心砰砰跳,忙开口警告道:“二郎,你做甚?”   邹沢自始至终都是在一旁瞧着,见孟家这个反应,面上不禁划过几分兴味。   孟鹤之嘴角微微下压,只是眼角瞥了眼一旁的温婉身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又上扬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看向孟文轩答道:“自是像他一样与将军请安。”   这声兄长,自始至终他都叫不出口。   孟文轩神色有些尴尬,眼底也划过不可置信,在场人亦是如此,一直垂着头的高氏闻声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眼孟鹤之。   孟鹤之走到邹沢依利打招呼。   邹沢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正要开口夸赞,就见许管事着急忙慌的走了进来道:“老爷,是西院给姑娘准备歇下的屋子烧起来了。”   “怎么会!”孟文轩不可置信道。   许管事脸色亦是有些难看,开口道:“好似是丫鬟收拾屋子时不小心,撞到了香炉,又为及时收拾才燃起了火。”   这屋子烧了倒是没什么,只是,这一时半会哪里有屋子容唐霜住下。   孟老太太开口道:“倒也没事,再寻个屋子就是了,孟家大得很,屋子也多得很。”   孟文轩点了点头道:“你再去准备别的屋子就是了。”   孟鹤之却是忽然开口道:“屋子的话,南巷那间有间收拾好的,屋子通透明亮,冬日里也能见到米米阳光,屋子四处皆是火墙,亦是我以往冬日里避寒的屋所,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搬去那住。”   孟鹤之此话一出,孟文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巷离孟鹤之的屋子仅一个长廊之距!   他恨得几乎要咬碎了牙,却又发作不得!这竖子实在胆大妄为,便是看出来他有心帮着廊之,才故意烧了那屋子,这,天知道他为了那屋子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心思,里头可都是绫罗绸缎,皆是上等用品啊,竟,竟叫他一把火就烧了!   孟鹤之又看向邹沢问道:“将军可要去看看?”   邹沢不禁觉得好笑,摇了摇头,看向孟文轩道:“那便如此吧,也不必再费心折腾了,既有现成的,那便住进去就是了。”   唐霜闻声抬眸,偏偏就是这样巧,对上了孟鹤之的眼眸,他眼眸晶亮好似很是愉悦,只是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似是吓了一跳,而后竟是避开了,也不知是不是唐霜的错觉,她竟察觉出那眼神里的几分心虚来。   心虚?何故心虚?   邹沢既然开口,孟文轩也没道理再折腾,便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只能强颜欢笑点头应是。   这闹剧便是这般悄然收场,唐霜自始至终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无知无觉地住进了南巷。   邹沢在屋子里巡视一圈,而后坐下道:“这屋子却是花了心思,应当是为你,特地布置过。”   无论是床榻还是帷幔皆是崭新,屋中摆件竟都是唐霜的喜好,书架上摆着的是唐霜喜好的书籍,窗台上摆着的唐霜爱瞧的冬梅,就连这屋子的熏香,都是她在唐家常燃的味道。   恰好此刻夏添端着东西送来,邹沢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夏添道:“这是安神香。”说着又看向那床榻道:“那拔步床是新换的,怕姑娘择床睡不着,小的便送来这香,这安神香无害,香味清雅,姑娘夜里头若是睡不着可以燃上一支,便可安然入睡。”   夏添搁下东西便出去了,自始至终都并未自报家门。   邹沢只是看着了眼他的背影,而后看向唐霜道:“你且莫先下决断,也莫要觉得是对你好,便可全心交付给谁,这孟家我方才算是看出来,好似有些门道在里头,等姐夫查清楚了,你再定吧。”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并无甚异议。   唐霜头一回入府,孟家自然设宴款待,府里直热闹到戌时才散,唐霜将人送走,而后便回了屋,恰也趁此机会逛逛院子。   人刚进入南巷长廊,恰遇见逆向而来的孟鹤之,她微微躬身请安,正要谢他费心安排,却听他道:“今日火燃与你无关,不过天灾而已,你莫在心中挂怀。” 第35章   唐霜闻声一怔,看向孟鹤之,却见他留下这句话后便走远了,身子挺拔,逆光而去。   唐霜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小手攥着软帕。   又冬也听见了,上前搀扶着唐霜往里头走,好奇道:“这二公子真是奇怪,这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   一旁春织将院子门打开,扶着唐霜下台阶道:“奴婢瞧着二公子好些。”   唐霜看向春织,问:“你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她话里并未见多少惊怪,只是平静的询问。   春织点了点头道:“二公子怕姑娘多想......”   春织话点到即止,唐霜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受伤,她至极都记得邹老夫人那尖锐的话,今日瞧见那火光时个,她确实有片刻的自我怀疑,虽是淡淡的,尚不会对她产生半分影响,但她也知道,邹老夫人那话她听进去了,便是自己极近克制,但现在每逢厄患,她都会有些在意,淡淡的,极为轻缓的,在消磨她的信念。   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女子身上,尤为清晰。   又冬还是不解,在一旁搭话道:“奴婢就瞧着大公子好些,温润有礼,君子模样,看着姑娘的时候还含情脉脉的,尤其一点在外名声比二公子要好上许多......”   话还未说完,只听她痛苦哀嚎一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春织,你打我作甚!下手怎这样重啊!”   春织白了她一眼道:“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当日咱跪在邹家门口,可是二公子与沈公子将你我带进府里的,要不是人家,你我许早就冻死了,名声算什么?姑娘早前便说了,这名声是最人云亦云听不得的东西了!”   又冬叫她说的理亏,只是撅着嘴道:“我就是见着大公子好些!”   唐霜只是好笑的看着两人打闹,只是垂眼间不禁浮现出方才那人的伟岸身影。   这屋子里闹腾的很,烛火微微冉冉的,屋子外却是寒寂一片,冷的人发颤。   夏添看了眼好似木桩子一般,站在风口边的孟鹤之,不禁瘪了瘪嘴,有些无奈,等了一个时辰,本以为公子会与二姑娘侃侃而谈,应和这风花雪月生出些许暧昧来,怎想不到竟然就一句话,等了一个时辰竟然就说了一句话!   他开口道:“公子怎不知与姑娘多说几句话?这样好的机会......”   孟鹤之眼底闪过些许颓然,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紧握,他怎会不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她似月清明皎洁,他远远瞧着已很慰足,如今凑近,他实在觉得自己亵渎,叫他一靠近便心生罪恶.....   他没言语,只是看向夏添,夏添抿了抿唇,有些无奈,他算是看出来了,公子这心结一日未除,公子便一日不敢亲近二姑娘,若是之前也就罢了,现在这个时候,但凡犹豫,二姑娘便真的要被大公子抢走了。   这事还要与姚七先生商量才成,他的主意多,还是要看他的。   夏添夜里头便出了趟府,直到子时才回来,回来时嘴角笑意掩盖不住,刚一回去便听孟鹤之呼唤,夏添忙凑到跟前。   “是不是又下雪了?”   孟鹤之听着外头风声问道。   夏添点了点头应是,孟鹤之蹙了蹙眉头,眸光看向南巷楼宇的方向,开口道:“你再去送些东西。”   这雪下的又大又急,风呼啸的吓人,温度骤然便降下,体感便知冷了许多。   孟廊之一如往常温书,直到子时才从书房出来,只是他这回读了两三个时辰的书,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不禁有些厌恨自己不争气,可不过须臾心里又甜蜜的很,他满怀心事出了屋,冷不防叫这寒风冻得打了个冷颤。   一旁近侍忙替他披盖上大氅:“今夜好冷,夫人已经替您暖了炭火,公子还是快些回屋吧。”   孟廊之点了点头,将大氅披盖的更紧些了,书房离他的屋子不过隔着个院子,只是恰是今日烧毁的那院子......   瞧见那烧焦的屋所,孟廊之脚步顿了顿问道:“唐姑娘那边可送暖炭了?”   子松闻声一怔,点了点头道:“送了吧,二公子那屋子里什么都不缺的......”   子松没好言语,这整个孟家几房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二公子一个屋子阔绰,倒不必担忧二姑娘被照顾的不周到。   孟廊之亦是听出了他的话外意,想起今日孟鹤之那挑衅的目光,又看了眼面前烧黑的屋子,他头一回稚气道:“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再者,二郎惯来粗心,怎会细致关怀这些......”   子松从未见过孟廊之如此,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忙缩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廊之却是道:“你去将我屋子里那新燃的暖炭端来,再去抱些软被来,我亲自送去。”   子松闻声有些为难道:“可那暖炭.....”   孟廊之道:“母亲惯来宽容,若是知晓,定也不会怪罪,这事我会与她说的。”   子松闻声也再无异议点头应是。   是夜,已夜半子时,孟廊之带着几个奴仆往穿过长廊往南巷而去。   只是刚踏入长廊,远远便瞧见进入南院的入口站了三五个人,孟廊之蹙了蹙眉头,刚一走进便被人挡在跟前。   子松怒遏:“多大的狗胆,竟连大公子都敢拦!”   孟鹤之神色亦是难看,握了握拳头道:“走开!”   那看守的几人,身型高大,体态健硕,一瞧便是个练家子的。   那几人身型也比孟廊之高大许多我,只往门口一站,便将门口遮挡的严严实实,毫不畏惧道:“南院只有二公子,小人们也只听二公子差遣,劝各位回去吧。”   话音一落,孟廊之神色便难看至极,开口道:“你去寻你家主子,让他来见我!这是孟府,还分什么南院西院?”   那几人闻声却是动都不动,看的孟廊之气恼至极,但他是书生,读的是孔孟之道之乎者也,自是不会同武人动粗。   他哼了一声,眼睛忽瞧见院子里头的人影,眯了眯眼睛喊道:“夏添!”   夏添方才便瞧见了,本想躲开的,只是去往南巷唯此必经之路,他翻了个白眼抱着怀中的东西凑上前去。   “大公子寻我?”   孟廊之开口道:“我要来与二姑娘送些东西,让这些人都撤去,府里容这么些人,像什么样子?”   夏添道:“这些人小的做不得主,是我家主子吩咐,公子要是觉得不满,大可去寻老爷。”   子松开口道:“平日里都没这些人,今日姑娘进府就派人把手,二公子所为分明是为了防我家公子!”   夏添好笑道:“也是,想来西院是没有咱南院奢贵,才未见过如此阵仗,我家公子掌管整个京城甚至是南广遍布二十四州的酒肆生意,这南院一日的进项比这整个孟家半年的都多,多派人把手有何不对,你没见过些世面,想要那样想,我也没辙,大公子见过场面知道轻重,想来定不会如你这般狭隘所想。”   这话说的子松哑口无言,孟廊之亦是抵了抵腮帮子,神色难看道:“你跟在二弟身边,这张嘴倒是越来越如他。”   夏添躬了躬身道:“多谢大公子夸赞。”   孟廊之被冻得直发抖,实懒得与他折腾,开口道:“罢了,你将这东西送去南巷,这夜里头冷,我与二姑娘备下的东西。”   夏添看了一眼子松与他身后侍从们手中的东西,眼里划过些许不懈,而后将手中暖炉往前递了递道:“不劳大公子费心了,这些二公子都有交代,呐,这不,二公子见天冷,都是上好的东西,特地要小的来送的。”   他说罢也不待孟廊之反应便道:“那小的便先去了,这天太冷了,大公子也早些回吧。”   说罢还不忘跟身边几个大汉道:“切记盯紧些,没有主子的同意,莫说是人了,就是一个畜生,都莫要放进来!”   而后挑眉看了眼孟廊之,便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全然不顾孟廊之此刻的反应。   子松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脸色铁青,不禁有些心疼,公子在府上这么久,惯来都是让着二公子,显少主动去招惹的,自然不会受什么气,今夜夏添如此放肆,想来是受二公子的意,这话实在难听,大公子算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了。   “公子莫气,夏添不过是狗仗人势罢了!”   孟廊之却是未言语,只是眸光深沉的看着夏添离去的方向,他忽开口问道:“子松,二郎他这回是不是不大一样......”   子松闻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孟廊之却是垂下眼眸,喃喃自语道:“是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他早前便发现孟鹤之对唐霜不大一样,起先只是会怀疑,直到那日相看他突然而归,再到后来今日火烧屋子,还有今夜,与其说是他才发现,不如说是他起先不愿相信,故意忽视,直到今夜着冷冽刺骨寒风直直吹来,他才不得不正面对面。   孟鹤之对唐霜确实有意。   他眼里不禁闪过些许暗芒。   子松还是头回见自家公子如此,恰此刻又一道冷风刮来,穿过厚厚衣裳将他冻得直打冷颤,劝道:“公子,咱回吧,今儿太冷了,您若是冻坏身子,耽误了科考,不仅夫人会伤心老爷也会着急上火,就连老夫人也会很难过的。”   孟廊之闻声眉宇不禁有些松动,看了眼南院的熹微的烛火,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是吗?”   子松点了点头:“自然了。”   孟廊之嘴角微微勾了勾,而后似有些苦恼道:“再等会吧,二郎许一会便来迎我进去。”   子松闻声一怔,开口要劝,却不想孟廊之却是当做没听见,见此他只是叹了口气,上前替他捂了捂大氅。   本以为站上一刻,孟廊之便会知难而退回去,怎想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子松正要在劝,却见孟廊之晃荡了下身子,他心猛地一颤,忙上前扶住他,只见孟廊之面色惨白,唯有鼻尖被冻得发红道:“罢了,他许睡下了,咱回吧。”   子松在心里怨恨骂了好几声孟鹤之心狠,心疼的将孟廊之搀回,只是在走了一半时,孟廊之忽悠顿下脚步。   “公子?”   孟廊之指着前头无遮无挡的小径道:“走这边吧。”   说罢也不待子松反应,便自顾自漫步进风雪之中,子松愣住忙上前,回身看了眼长廊,有些奇怪,好好的长廊不走,非要绕这难走的小径走,平日里也就罢了,今夜风雪这样大,实在折磨人了。   只是虽不明所以,子松也只能跟在身后。   好不容易到了西院,子松正要去打水给孟廊之暖身,便听他又吩咐道:“一桶热水,再切记打一桶井水来。”   “井水?”子松惊诧道。   孟廊之嘴角弯弯道:“是,井水,去吧。”   子松总觉得这笑里有什么,却又捕捉不到,只得愣愣应是,转身便去准备。   翌日   南巷对昨夜的事浑然不知,春织打开窗牖,见外头雪积厚实,感叹一句道:“这样大的雪,将军与大姑娘今日出行应当有些难熬。”   唐霜已穿戴好,闻声探头看了眼,眉宇也不禁有些担忧。   恰此刻外头来了个老妈子,这人唐霜认识,是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妪。   “姑娘,老夫人想请你去她屋中用膳。”   唐霜闻声应了声好,便随着那老妪一同去了。   几人经过长廊,忽瞧见一拎着药箱的大夫匆匆经过,唐霜看了眼那方向,不禁有些奇怪,那老妪也看了一眼解释道:“大公子病下了。”   唐霜有些愣住,惊怪道:“怎么了?昨日瞧着还好好的。”   那老妪开口道:“还不是二公.....”她好似忽发现言语有失,捂着嘴,而后道:“大公子是受了冷,感染了风寒。”   唐霜了然她这话里好似有旁的意思,眉头蹙了蹙。   人刚踏进西院,忽见许管事过来,拉着那老妪不知道在说甚,须臾许管事冲着唐霜笑着点了点头,打了招呼便离去了,老妪走到唐霜跟前道:“实在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奴手上突然来了个十分要紧的差事,姑娘可否自己去老夫人院子?”   唐霜点了点头道:“自然,你若有事便去把。”   那老妪点了点头道:“欸!好嘞,姑娘穿过前面祠堂,再走上那右厢回廊,那叫寿堂院的便是了。”   唐霜嗯了一声,几人便独自去了。   不得不讲,这孟家确实挺大,几人走了许久才走到祠堂处,本想直接走过,怎想祠堂门口倒是挺热闹的。   隐约能听见里面的怒骂声。   只见三五成群清扫的小厮你一言我一语道:“也不怪老爷如此震怒,二公子这心思是在歹毒了,我听讲大公子被堵在南院门口一两个时辰,昨晚多冷啊,这不是想冻死他吗?”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这回如了二公子的意了,大公子病倒了,听讲伤寒入肺,很严重呢,昨儿半夜就起高热,到现在都没消退呢。”   唐霜零星听了些,大约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眼那祠堂,本不欲掺合,正要走过,忽又听里面一声震呵:“你这竖子,怎如此心肠歹毒!屡教不改!”   “啪!”的一声,一记清亮耳光募得响起,唐霜听这声音都不免一怔。   下一刻,便听东西摔落的声音,门忽被打开,唐霜一抬头,恰对上了那双倔强眼眸。   少年脸颊左边通红一片,在对上唐霜眼眸时,瞳孔猛一骤缩,眼里闪过难堪…… 第36章   孟鹤之虽早有预料,唐霜会知晓他的暴戾与不堪,但以为至多会从旁人嘴里知道,从未想过她目睹他的狼狈,从未想过在这一扇门后,会瞧见她那双轻澄眼睛。   始料未及这一瞬,叫他呼吸都是一滞。   在她进府时,他便早就做好准备,往后收敛性子面对府中诸人的刁难时,他忍气吞声,今日他确实如此了,老爷子叫他跪他便跪下,想打他便打,在此之前他已忍受了他一个时辰的刁难,直到他有习惯性的说起他母亲......是他高估了自己,委屈与疼痛来袭时,他的理智确实出走了瞬间,回过神来时便是满地狼藉。   两人怔愣之时,身后还传来孟文轩的愤怒:“竖子!竖子!”   唐霜能亲眼瞧见他眼里的尴尬,这幅场景她有些熟悉,她莫名觉得几分感同身受,恰似当初她在邹府被邹老夫人刁难那日。   她捏了捏手中软帕,往前站了站轻声道:“天气冷,二公子穿得单薄了,快回去添衣吧。”   孟鹤之闻声一怔,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声声咒骂。   “走吧。”唐霜看了他一眼,轻轻柔柔地催促了一声。   孟鹤之自然知晓她此举用意,垂首离去时道了一声多谢。   两人擦身而过,唐霜走到门口处,笑盈盈地对着怒气冲冲而来的孟文轩,开口道:“孟伯伯。”   孟文轩有些猝不及防,脚下一顿,面上怒色僵了好几瞬,才后知后觉地换上了一副笑颜道:“唐霜啊。”   说话间目光还不住的往唐霜身后瞧,眸光忽一闪,走到跟前锤了捶心口道;“你莫要见怪,他脾气不好,你亲眼瞧见也是好事,也该知道如何选的。”   唐霜面上却是一副懵懂模样,开口道:“孟伯伯在说甚?”   孟文轩愣住问:“你方才没瞧见?”   唐霜摇头道:“瞧见什么?我来时便见孟伯伯到门边了,我恰要去老夫人屋中陪着用膳,不知这路该如何走,想问问孟伯伯。”   “呃……”孟文轩细细打量了眼唐霜,见她眸光澄澈,确然一副不知所云模样,眼底忽闪过些许失望,什么都没瞧啊。   见他深思,唐霜打断道:“孟伯伯可好指个路?再晚些,老夫人怕是要饿坏了……”   孟文轩回神笑着道:“就在前头,我恰没什么事,我与你一道吧。”   唐霜并未拒绝,点头应了好,她便与孟文轩一道儿往那西院去,只是转弯时,唐霜看了眼通向南院长廊的拐弯处,见只有冷风呼啸,便轻轻松了口气。   孟鹤之这边回屋便“嘭”的一声,关上了门,手有些发颤,坐在了太师椅上,方才那眼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久久徘徊。   他并不惧怕她厌恶自己,他是怕方才失态,惊吓到她。   他不知平静了多久,门外夏添都要离去了。   他一如往常地打开抽匣,正要取出里面东西,却不想摸了个空,他蹙了蹙眉头,瞧见抽匣空空,又打开了另外一侧,一样如此。   他瞳孔微缩,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声喊道;“夏添!”   夏添闻声忙推门进屋。   “公子,小的在,怎么了这事?”   “东西呢!”   东西?夏添闻声诧异,寻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人猛然一顿:“那个小木箱子是不是?”   那小木箱子,夏添自然有印象,别看小小一个,孟鹤之却是极为宝贝。   孟鹤之抿唇,神色难看至极:“在哪!”   夏添忙道:“公子别急,咱再找找,我记着……哎呦!”   夏添灵光一闪便想起来问道:“之前公子住在南巷,东西便一直搁在那书案下,公子平日里都是亲自看着的,不让小的碰,小的以为您会自己带出南巷,这才没问……”   孟鹤之闻声一怔,便想起还摆在书案下的那小箱子,他抿唇神色更是难堪。   夏添忙道:“公子别急,小额的这边跑一趟去取来!”   孟鹤之闻声却是叫住了他:“别去!”   他手紧握成拳,那个小箱子并未落锁,虽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他害怕,怕唐霜已经见着了,若是见着了,他亲自去取,是不是就摆明了东西就是他的了……   他尚还存着些理智,不能,不能,万不能叫她更厌恶自己。   孟鹤之是想都不敢想,他眸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霜陪着老夫人用罢早膳,老夫人又拉着她叨念了会,她皆是温顺答话,家长里短倒是还好,只是有些话,唐霜听出了话外意。   “大郎是我亲自看着长大的,为人亲善,又重孝悌,今日是他病下了,若是平日里,你与他许能碰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来陪我这把老骨头用膳。”   唐霜垂下眼眸,忽问了一句:“二公子他,小的时候不在府上住吗?”   话音落下,老太太都是一怔回道:“在呀,怎这样问?”   唐霜抬眸,笑容澄澈道:“只是听讲您是看着大公子长大的,我还以为二公子小时候不在府上,原是我会错了意,老夫人这个年岁,儿孙都平安养在膝下,亲眼见着长大,含饴弄孙该很是快慰,我外祖父还活着时,就与唐霜讲,他平日里最喜我们几个在他膝下玩闹,只要瞧见我们便满心欢喜,我与姐姐倒是还好,像我兄长有时顽皮搅得他不得安宁,但他仍是脾性好日日盼着我们去,老夫人也是如此吗?”   她这话问得认真,全然听不出里头有旁的意思,老夫人点了点头道:“你外祖父说得没错,像我们这个年岁,只盼着儿孙平安喜乐,好的坏的,都喜欢……”   说着她话音顿了顿,好似忽是察觉到这话里的意思来,看了眼唐霜,见她眸光澄澈,莞尔冲着自己笑,她又觉是自己想多了。   她忽然感觉出些许疲惫来,又谈了几句话便说自己累了,唐霜也不好打扰,躬身离去。   门虽是关上了,但她却坐在榻上久久未动,屋内檀烟缕缕,她看了一眼自顾自道:“活了一大把年岁,竟然是没个小丫头看着清楚。”   一旁服侍的老妈子闻声不解问道:“老夫人在说甚?”   老太太看向那老妈子道:“这么些年来,我只记着大郎是如何长大的,竟是忘记二郎也一直在我跟前了。”   那老妈子不明所以,不知老太太为何如此伤怀,正要再劝说,便见老太太已站起身来:“扶我回去躺躺吧。”   “老夫人不去瞧瞧大公子吗?”那老妈子有些惊怪道。   老夫人看了眼她道:“不去了,我听讲二郎为此挨了巴掌?”   那老妈子闻声点了点头:“是,老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老夫人若是得空也该好好说说二公子才是。”   老夫人闻声看了她一眼道:“说他什么?他自己的院子要如何做,本就该如他自己意思,就因为大郎病下了就成了他的不是了?”   那老妈子闻声不免一怔,下意识便道:“可老夫人之前明明……”   老太太闻声面色一冷,心又不免重了些,这话算是提醒她了,往日里,但凡大郎哪里不好了,或是二郎与大郎生出不快了,到头来都是二郎的错,难怪这孩子越来越激进,她眸色不禁有些深沉,她是从何时也如此偏袒了。   那老妈子见老夫人怔怔着不说话,轻声唤了一句。   老太太回过神来看向她道:“去明先生那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二郎送去。”   那老妈子闻声惊怪,却不敢再问,只是连连应是。   唐霜几人出了院子,春织扶着唐霜边走边道:“姑娘咱才入府,倒也不必替二公子说话。”   唐霜闻声敛眸,想起今早少年那倔强的眼神,也没否认,她方才那话确实是故意说的,她道:“只是觉得这府上的人偏心太过了些。”   春织闻声点了点头,连她这个做奴婢的都瞧出来了,这府上所有人都偏袒大公子,言行举止皆透着这偏爱。   正说话间,身前忽站了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那小姑娘唐霜认识,是孟嫣浓,明眸皓齿看着很可爱,不得不讲,孟家三兄妹长得倒都很肖像,孟廊之更肖像高氏,而孟鹤之与孟嫣浓要说肖像的话,倒与孟文轩更为肖像些。   孟嫣浓上前便拉住唐霜衣袖道:“唐姐姐,你可要去陪我瞧瞧我大哥哥?他病下了……”   照理说,她确实该去瞧上一眼的,可今日,她看了眼天色,她还想去城门前送送长姐与姐夫,她有些为难道:“我晚些时候陪你去一趟可成?我待会有事要出趟府.....”   孟嫣浓闻声却是不管不顾,拉着她的手便往南院去:“就耽误唐姐姐一会儿也不成吗?不会耽误你太长时候的,你去看一眼,去看一眼我便算是交差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交差,什么交差,这丫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舔了舔唇道:“唐姐姐,我母亲方才给我们兄妹做了许多梅饼子,好吃的很,都在我大哥哥房里,你与我一起,我去拿给你吃!快些快些!”   她力道之大,几乎要扯坏她的衣袖,不得不讲,这小丫头听不进去旁人讲话。   若是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可今日不成,唐霜要去送长姐,她狠了狠心肠顿下脚步道:“三姑娘,我今日实在不大得空,你美意我收下了,等晚些时候成不成?”   决绝之意明显,孟嫣浓闻声神色便是一僵,手下力道更大:“唐姐姐!我都如此请你了,你怎还不肯赏脸,未免太……”   她话还未说完,忽痛呼一声,下一刻便见孟鹤之不知又从何时出现,他手紧紧捏着她抓着唐霜的衣袖的手,孟嫣浓吃痛,忙松开了手。   孟嫣浓刚想开口哭诉,就见孟鹤之眯了眯眼睛看向她道;“还不吃教训!”   孟嫣浓被吓得不禁一怔,上回她撒泼,被孟鹤之扔进了雪地里,整整冻了一个时辰,她实在记忆犹新,以至于现在一见到他就受不住地打了冷战。   “回去!”孟鹤之懒得与她应付,开口呵斥道。   孟嫣浓闻声便胆颤,看了眼唐霜咬了咬牙道:“唐姐姐,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哈。”   说罢,对着孟鹤之重重“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便转身飞奔离去。   唐霜不禁轻松了口气,开口道:“多谢你解围。”   孟鹤之只是微微颔首,自始至终左脸都是未对向唐霜,只见他看了眼天色道:“马车安排好了,现在去还来得及,尚能见上一面。” 第37章   唐霜闻声抬头,恰撞上了孟鹤之脉脉眼神,两人都是一怔,孟鹤之略显慌张,最先挪开了眼。   唐霜亦是一颤,只当两人都是尴尬,她屏息一瞬恍做无事问:“二公子知道我要去哪?”   孟鹤之含糊道:“猜得到。”   一旁夏添听这答复,直叹气,上前添话道:“二姑娘,我家公子特地为您备了马车,早便候在了门口。”   孟鹤之看了眼夏添,夏添却当没瞧见,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唐霜。   孟鹤之道:“时候不早了,晚些许便赶不上了。”   唐霜深深看了他一眼,她对孟鹤之印象不多,只忽觉得这人近些日子总是出现在她跟前,交集也比之前要多上许多,不过这回是头一回这样细细打量他眉眼,虽是刀削斧刻的凌厉,却不叫人心下生寒。   她垂下眼眸,诚然道:“多谢你。”   孟鹤之知晓她承下自己好意,嘴角微微弯起,颔首便算作是应下了,而后便目送着唐霜离去。   夏添有些可惜道:“公子,你该亲自送的!”   若是换做大公子,早便巴巴地跟上了,这样好的机会,公子怎又白白错失。   孟鹤之目光一直驻足着唐霜的身影,等消失再瞧不见了才道:“那样她便不自在了。”   说罢又看向他训斥道:“你今日话有些多。”   是在指他方才多话插嘴。   夏添一见孟鹤之眼神,忙道:“小的知错,小的只是有些可惜公子......”   孟鹤之眼神里都是冷然,只眯了眯眼眸,夏添便忙闭上了嘴巴,认错道:“小的知错,往后再不会了。”   孟鹤之闻声才抿了抿唇,他惯来如此,最厌烦身边近侍话多,他摩挲了下掌心看了眼天色,孟家到城门,来往怎么着也要一个时辰,若是此刻去南巷趁人不注意取回那小箱子,倒也来得及。   “南巷都有多少人伺候?”孟鹤之开口问道。   夏添反应过来忙答:“伺候的女婢一十八人,这个时候应当在打扫院子。”   孟鹤之了然,抬脚便往南巷奔去。   孟嫣浓没请到唐霜,便只能败兴而归,小跑着便奔回了院子,掀开毡帘隐隐便听见母亲在说些什么。   她一进屋,便惹来孟廊之注目,只见他眸光发亮的往她身后看。   孟嫣浓坐到礼桌上,拿起梅饼子边吃边道:“没请到,唐姐姐不给我面子,我如何说她都不来,被孟鹤之那个大魔头给挡住了,把我赶回来了!真是气死我了!”   听她直呼孟鹤之大名,高氏开口便训斥:“他是你二哥!”   “鹤之!他出来了?”顿了顿又问道:“他们怎会在一起?”   高氏闻声看了眼孟廊之,她方才便觉不对劲,若是以往孟嫣浓如此,他定会先她一步训斥孟嫣浓没有规矩,这回却是毫无反应,且他已然笃定,自己病下,孟鹤之会受牵连,这事禁不起琢磨,高氏眼神略显复杂。   孟鹤之却是浑然无知,只是盯着孟嫣浓问话。   孟嫣浓耸了耸肩头道:“不知道,我回来时,他还与唐姐姐在一起呢,我瞧着应当要一起去什么地方,大哥哥,今日这事不怨我,你可要说话算话的,这梅饼子都要归我的!”   “咳咳.....咳咳.....”孟廊之面上浮现出几分焦急,怎么会,他竟失策了,唐霜没来,他竟也出来了,两人还在一起,怎到头来,反倒是成全了他!   他掀起被子便要下地,只是高热还未退,整个人都虚脱着,只将将坐起,便头晕目眩。   身边小厮忙上前扶着他,高氏也眼疾手快地拉着他。   孟廊之咳嗽不止道:“母亲,我要出去一趟......”   高氏面色一沉按住了他道:“你哪儿也别想去!”   回身对着孟嫣浓道:“阿浓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你大哥哥讲。”   转身又道:“你们都出去!”   孟嫣浓看了眼咳嗽不止的孟廊之,眼神里也有些担忧,高氏安抚了一声,孟嫣浓才被身边的柳妈带了下去,只是临走时还不忘顺走桌上的梅饼子。   孟廊之却是挣扎着要下地,高氏见人走了,才开口道:“大郎。”   见高氏神色不似往常,孟廊之显少见过她如此,不禁沉着下来看向她问道:“母亲有话要讲?”   高氏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攥了攥拳头道:“二郎对唐霜你我都瞧得见,这回,你让让他。”   孟廊之闻声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氏道:“母亲,便只想与儿子说这个?”   高氏点了点头,神色郁郁,她已然早便预料到孟廊之是这个反应,她道:“二郎在府上什么样,你也心知肚明,你处处占好,自小到大都是如此,这回,你让一让。”   孟廊之坐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道:“那些东西本也是不是儿子自己想要的,全都是母亲你给我的,我自小到大,强加给我的东西不知繁几,就连这孟家大少爷的身份都是自二弟手上抢来的,倒也不用母亲提醒,我一直也都知晓鹤之因我吃了不少委屈,我也很愧对,往后他要我什么我都能给,可这回不成,儿子长这么大,切切实实就想要这么个人,你让儿子如何相让?”   高氏到底是低估了孟廊之对唐霜的在乎,她拉下脸来道:“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你既知晓亏欠他,便该早做补偿,眼下就这么一件,倒也不必等以后,我想他这辈子也唯有这一件事了。”她顿了顿道:“我回去便与你父亲说,你对唐家姑娘无意,这桩婚事,便是二郎的。”   孟廊之显然被惊愕到了,他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急火攻心道:“我不准!母亲,你这样是在断与儿子的母子情分!”他索性也不再遮掩,他太晓得如何戳中高氏的脊梁骨,他道:“你哪里是觉得儿子亏欠鹤之要补偿,是你自己觉得要补偿,你这孟家主母的身份也是在鹤之母亲手上抢来的,你这是心有不安?儿子不明白,那您早去做甚了,这一贯都闭着眼睛的人,忽就睁开眼睛了,还要拿儿子的婚姻大事做人情!这事我不依,不准!”   “啪”的一道巴掌声,在这静谧的屋子里尤为响利,屋外陪着孟嫣浓玩耍的柳妈听见动静,心咯噔一下,有些紧张的往屋子里瞧。   高氏的手发颤,掌心是滚烫的热意,本淡然无波的眼眸里因着孟廊之的话被激起薄薄怒意,她眼尾发红开口道:“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孟廊之捂着左脸,眼里是震惊,长这么大,高氏从未动过他手,他咬着牙道:“为我什么!我早便与你说了,这些东西都不要,都是你一厢情愿为我筹谋,头顶着子鹤之那抢来的这孟家长子的身份,我日日都睡得不得安宁,我以往每每见到鹤之,都惭愧至极,那时你叫我不要听,不要管,现如今如你所愿我已学会这些,你又要我将自己心爱之物拱手相让?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处处与我难受,母亲,儿子不知道,你这所为的为我好,到底是出自哪里!”   他其实一直都不大明白,为什么母亲非要替他占着个孟家嫡子的身份,便是他是次子,依着父亲对母亲的喜欢,亦会爱屋及乌,所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少上半分,何至于非要做这一出,叫他难受了十几年。   高氏眼里闪过难堪,孟廊之在他眼里瞧出了难言之隐。   又是像之前一样,一问到这事上,高氏便抿唇不谈,这叫他如何理解!   高氏只是颤着手道:“你只管知道,母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啊大郎!”   孟廊之坚定道:“母亲,旁的事都好说了,唯独唐霜我让不了。”他有些急火攻心,止不住的咳嗽,拿手捂唇,怎想手中潮湿,他觉不对,摊开一看,掌心是赤红血色。   他咯出血了!   高氏闻声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站起身来对着外头喊道:“柳妈,快,快去找明先生!大郎咯血了!”   原本静谧的西直间,忽又热闹起来,这个庭院因着孟廊之咯血,皆都仓皇至极。   西院的事,南院浑然不觉,孟鹤之到了南巷,站在门庭前便瞧见院内都是洒扫的人,他蹙了蹙眉头,现在进去,有些惹眼了。   夏添灵光一闪道:“公子,小的去!”   说罢,夏添便走进了院子,对着屋内打扫的婢子道:“你们这些人伺候的都很好,二公子很是满意,你们随我领赏去,切记往后务必再仔细伺候姑娘!”   那些婢子闻声皆兴高采烈,点头应是,搁下手中的活儿便跟着夏添往外头去。   须臾之间,本热闹的庭院,忽就变得空荡安静起来,孟鹤之左右看了一眼,确定院中无人,他才轻手轻脚地到那个屋子里去,在孟家当贼,他是头一回。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站在了屋门正要推门而入,忽听“吱呀”一声响。   孟鹤之心下一沉,寻声看去,竟是隐约瞧见屋子里晃动的人影,他想也不想便蹲了下来,蹙着眉,这屋子里莫不是还有人!   下一刻便解了惑,只见窗牖便从里而外推开,露出又冬的脸来,许是屋子里亮堂了,便听她欣喜一声,蹲在地上像是捡起什么来,嘟囔道:“吓死我了,姑娘真是不小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了!”   只见她轻轻拍了拍那东西上沾染的灰尘,孟鹤之透过半开的窗牖缝隙,瞧见好似是什么玉佩,见干净了,她才小心捧着放到了床榻上用软枕压着。   原是上马车时,唐霜忽发觉自己的随身带着的玉佩丢了,几个丫鬟在门前找了半晌都没见踪迹,若是以往还能再费时间找找,只是唐霜着急送唐烟,便只能先走,便留又冬回来找东西。   孟鹤之抿了抿唇,又冬在,那便不好支开,他不禁有些无奈,转身便要走,只是身忽见又冬走到了案牍前收拾,擦灰尘时碰到那小木箱,木箱没落锁,擦灰时能清楚听见清脆的木箱盖落定的声音,孟鹤之心便咯噔一下,顿下了脚步。   “奇怪,我怎没见姑娘何时有这箱子......”又冬好奇道。   孟鹤之猛然回头,眼眸神色,攥了攥拳头,想着要不要直接打晕了又冬.....   他便眼睁睁地看着又冬打开那木箱,他心下生了决断,眼里闪过几分狠厉,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又冬却是浑然不知。   又冬打开看了一眼,见上头是厚厚的一摞纸张,折叠的部分瞧着是写的密密麻麻,她便了然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伸手摸了摸,而后出乎意料的竟又关上了盖子。   “瞧不明白,回来问问姑娘就是了......”唐家的仆人,惯来有规矩,书房的东西,不闻不问,又冬自然也有这个自觉,便将那木箱子的灰尘擦了个干净,而后又摆放回去。   孟鹤之见状轻松了口气,见又冬走远了,狠了狠心便要悄无声息的拿走,怎想便又听见院外夏添高呼一声,原是都已拿了赏赐回来了,夏添在提醒他他们回来了。   那木箱子离他只几步之遥了,可偏这几步之遥,却又实在遥不可及,孟鹤之捏了捏拳头,没再耽搁,而是又悄无声息的翻窗出去。   又冬眼角好似有一道声音一闪而过,只是再看去,便什么也没有了,她摸了摸自己眼睛,只当是自己瞧错了。   夏添忙活了一通,本以为孟鹤之已得手,怎想却见他两手空空,这是没拿到。   孟鹤之此刻神色却是深沉得很,见又冬那反应,唐霜应当还未见过,他抿唇道:“你去跑一趟,将那箱子取出来,就说是我丢的东西.....”   话音刚落下,便听长廊尽头传来轻盈脚步声,他一抬头,便瞧见唐霜已脚步轻快地回来了。   怎回来的这样早! 第38章   本想躲开,不想却被唐霜一眼瞧见了。   那一瞬间,他人便被唐霜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他敛眸,确实在垂花门这站着,实在太过显眼,远远便听到唐霜喊他:“二公子?”   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转眼人便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跟前了。   唐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有些奇怪道:“二公子这是?”   孟鹤之捏了捏指尖道:“来看看你这边可有什么缺的,下人们服侍得可尽心。”   唐霜恍然大悟,但心头却仍升起疑窦,只是点了点头道:“府上安排得很好,多谢二公子费心安排。”   孟鹤之点了点头应了声:“那便好。”   唐霜微微颔首,见孟鹤之左边脸颊的巴掌印仍旧清晰,她脸色有些尴尬,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脸颊道:“你这里,好似肿了。”   孟文轩下手实在重,这一巴掌想来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便这人又全然不管,就由着肿得好高,好似是习以为常,想到这里,唐霜蹙了蹙眉头。   孟鹤之的记忆便又被拉着回到今早,神色有些尴尬,他确实习以为常,才未去管它。   一旁孟家的下人们,闻声皆都瑟缩着肩膀,纷纷往一旁撤去,他们实在熟知着二公子的本性,当面被揭伤疤,想来这体面是要维持不住了,看向唐霜的眼神都带了些许怜悯。   “我这里有些清润的膏药,涂抹上能消红肿,药效很好,二公子且等等。”唐霜开口道。   孟鹤之自也察觉到府中下人们的目光,嘴角微微下压,正想喊住唐霜,便见她已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屋内。   孟鹤之眼色深沉的看了眼南巷,众人见他这神色,都心道不妙。   众人以为下一刻孟鹤之便该拂袖离去,怎想他竟真就在风口乖巧等着。   这一举措,南巷的下人们都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隐约间听见屋子里东西翻找的声音,须臾,便见她又出了屋。   见她笑脸盈盈,孟鹤之眸色渐深,若是之前,这场景唯有在梦中出现过,平日里他是想都不敢想。   唐霜将那药瓶递上道:“二公子可试试,全当你今日为我备马的谢礼了。”   她柔荑白皙,细若白葱,瓷白瓶身都不及她肌肤纤凝。   唐霜一贯不大愿意欠人人情,可面前这位,她只细数数,便有好些人情要还,眼下能还一桩是一桩就是。   她手滞在半空,孟鹤之却是怔怔出神盯着,她这才回神,是了,孟家什么都有,她这药膏实在是拿不出手的……   一旁宁去见唐霜神色不大好看,忙喊了一声:“公子!”   孟鹤之回过神来,便瞧见唐霜有些难堪的眼神,他心募的一沉,知晓自己慌神办错了事,忙在唐霜要收回手时接过,只是慌乱之间,肌肤相触,两人都是一怔。   唐霜面染春日桃红,孟鹤之身子僵直,面上出现一瞬的不知所措,他捏着那药瓶,细细摩挲瓶身,上头仍有淡淡温热。   那一刻,他的心都是烫的。   “多谢你记挂。”孟鹤之开口道。   唐霜垂下脑袋,遮掩住面上淡淡粉意,轻松了口气,接下便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填上了一笔,这人情也算是还了一桩。   她嘱咐了两句用药的事项,便躬了躬身转身要回屋,孟鹤之自始至终都是沉声听着,整个人瞧不出情绪。   夏添算是看出来了,公子平日里再能说会道,碰到二姑娘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这副小心谨慎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疲于应付,冷淡得很啊。   瞧,这人又走了吧。   他撇了撇嘴叹了口气,便要跟着自家公子一块回去,却见孟鹤之忽抬头道:“二姑娘。”   夏添眸光一亮,显然是一惊。   唐霜闻声回头,有些不解,看向孟鹤之。   孟鹤之紧紧攥着手中瓷瓶,深吸了口气开口道:“你昨日入府,应当还未逛过南院,你若得空,我可带你逛逛。”   夏添嘴角的笑意都掩盖不住了,他家公子真的出息了!   孟鹤之哪里管得了夏添是如何想的,他此刻心砰砰直跳,仿若遁出三界,眼里只有唐霜。   唐霜眨了眨眼眸,见孟鹤之一副严肃模样盯着自己瞧,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孟鹤之见唐霜久久不答,回过神来才觉这话唐突,难怪她会觉得勉强,今日这天这样冷,这四处漏风的院子又没什么好逛的,她身子这样弱,若是着了风寒怎么成,他不免有些自责自己方才头脑一热,开口便要道:“是我唐突了,勉强的话……”   “不勉强的,我恰也有这个打算。”唐霜开口打断道,也不知怎的,她那一瞬好似瞧见这人身上的小心谨慎,那慎微模样,叫她心口一刺,她开口便答应下来。   许是没想到唐霜会答应,这巨大的喜悦冲击而来,叫他迟钝了下,而后强行镇定道:“好,那便走吧。”   唐霜微微颔首,跟在了他身后。   今早去寻老夫人,唐霜算是逛了大半个西院了,西院很大,住着不少人,孟氏夫妇,孟嫣浓,孟廊之,甚至连孟老太太都住在那里,是故西院楼宇多,唐霜尚能理解,可却想不到,南院竟是比西院大上一倍不止,甚至还自带了个梅园。   而屋所细数数便有十来间,这南院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唐霜逛下来,忽恍然大悟,这南院若是独立开,也未尝不可,这里确实应有尽有。   孟鹤之瞧见唐霜眼底疑惑,他开口道;“南院在你来前,确实只我一个主子。”   唐霜一怔,想起西院那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这南院虽大,却实在显得太过清冷,而孟鹤之好似是被放逐在这南院一般,她不禁又想起今早孟廊之病下那一桩事。   她忽开口问道:“南院平时可有人来?”   孟鹤之顿下脚步,自也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他抿唇道:“没有。”   唐霜闻声敛眸,兴致看着不大高的样子,这神色落在孟鹤之眼里,却难免叫他多想,这也是在如旁人所想,觉得他恶毒阴狠。   旁人如何误会他都不觉得有甚,可她......   “你也觉得,他病下是我的缘故?”他这声音极轻,险些淹没在这冬日的寒风之中,好在,唐霜听到了。   她一抬头,便撞上了孟鹤之那双深潭似的眼神,她有些惊慌,垂下头最先挪开眼睛,开口道:“你误会了。”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有些不解。   唐霜开口道:“我虽不知是什么情况,但想来,昨夜大公子也不是你将他绑在南院门口的。”   孟鹤之紧握的双手募的就松开了,而后怔怔地看着唐霜。   唐霜又道:“既然来去自如,他若是冷,自也离去了,至少在我看来,他受这风寒与你无甚关系。” 第39章   “至少在我看来,这事与你无关,你也莫要自责。”唐霜开解道。   孟鹤之闻声猛然抬头,眼眸漆黑一片,只是紧紧盯着唐霜。   夏添在一旁听见也是一怔,他好似突然明白,自家公子为什么非二姑娘不可了。   粉墙白雪,朱色回廊,远远瞧去,倒是一对璧人,甚是般配,一瓣雪花飘落至唐霜长睫,她眼睫颤颤,恰能趁此躲避掉孟鹤之的目光。   孟鹤之目光灼热,只痴痴的盯着她看,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瞧清往往只在一瞬,她心募的一烫,她忽觉得近日的巧合好似也不是巧合。   她若是再瞧不出什么来,未免太过愚钝了。   两人都陷入怔愣之中,孟鹤之下意识便想伸手替她揉去眼睫上的雪水,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抬起。   唐霜也察觉到他的意图,咬了咬唇,眼睫微微颤动,心都一悸。   莫说是她了,身边小厮丫鬟皆是屏气凝神,尤其夏添瞪大了眼睛,恨不能此刻鼓掌。   唐霜有些不知所措,回过神来时,便察觉到男人的手就顿在自己眼前,忽一阵风吹来,唐霜下意识闭上眼睛,待风停下,瞧见了男人往后撤退了一步。   她还未抬头,便听见孟鹤之道:“我,我还有事,先失陪。”   说罢躬了躬身,也不待唐霜回应,便见逃也似的离去,那背影克制又慌张,唐霜瞧的清清楚楚。   身旁春织凑上前去,拉住唐霜的手道:“二公子他对姑娘你应当是有意的。”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奴婢怎觉得二公子有些奇怪......”   好似,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方才的仓皇,她一个丫鬟都瞧的清清楚楚。   唐霜方才轻松了口气,闻声香腮微红,看向孟鹤之离去的背影时,眼里也染上一丝困惑。   她转而看向春织,眼神有些闪躲,不大愿聊这事,只是娇道:“冷了,咱回去吧。”   春织抿抿唇直笑,自也知晓她是羞了,上前扶着她道:“奴婢知晓姑娘面薄,只是姑娘,咱既吃过陈家的亏,在孟家咱千万要仔细瞧清楚了,莫在眼拙瞧错了人,碰上第二个陈时清了,奴婢虽也觉着孟二公子好,但咱也不慌着选,容奴婢仔细去打听打听风评,姑娘再做打算如何?”   唐霜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此刻实在有些心烦意乱,闻声只是胡乱“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下了。   回屋后,唐霜才渐渐冷静下来,一进屋,又冬便迎了上来,正要说话,春织忙将她拉到一旁告诫:“嘘,你小声些,姑娘心里乱,你让她静静。”   又冬好奇,但见唐霜一脸愁绪,到底是没敢打扰只是目光看向那书桌下的木箱子,那便只能晚些时候再问了。   她看向春织道:“你来。”   春织不解,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拉着到了书桌前。   “这个匣子,可是姑娘的?”又冬边说着边将那小匣子搬到了案牍上。   春织上前细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见姑娘摆弄过,应当不是姑娘的。”   “你可确信?”   春织闻声点了点头道:“姑娘的东西都是你我收着的,怎会不确信。”   又冬点了点头道;“也是,那这个要怎么办?”   春织看了一眼道:“哪来的放哪去,晚些时候我去问下夏添,这是二公子的屋子,应当是二公子吧。”   “时候不早了,姑娘该用午膳了,叫你打岔我都险些忘了。”春织边说着边转身离去,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又冬收拾好东西。   又冬应了一声,上前搬弄那小匣子,忽听里间唐霜喊她:“又冬!”   “欸!奴婢在呢!”看了眼那小匣子,便摆在了高架子,手中抹布顺手便搭在上头,转身边便屋子离奔去。   柏楼收到消息时,便马不停蹄奔向了凭栏阁,人刚进屋便见门口守着的夏添与姚七,姚七倒是还好,夏添神色略显几分着急了。   “怎么回事?”   两人闻声喊了一声栢公子,夏添看向屋内,下巴点了点道:“方才还好好的,就不知怎的,忽就这样了,平日里公子控制着,喝酒还有些数,今日小的瞧着,大有想醉一场的意思,劳栢公子好好劝劝。”   柏楼蹙了蹙眉头,轻轻推了推屋门,从罅隙中便瞧见孟鹤之一副颓然模样席坐在地上,脚边好有七八个酒瓶倒在一旁,确实,他已很久不这般饮酒了。   “方才跟谁在一起,出了什么事,说清楚些!”柏楼看向夏添道。   夏添闻声忙将方才事情详尽说与他听。   一刻钟后,柏楼推门而入。   夏添在一旁仍旧着急的直打转,看向神色凝重的姚七不禁,不禁诉苦道:“公子这心结一日不解,便一日不敢靠近二姑娘,姚先生,你说公子怎这样可怜,好不容易有个心上人,还被这心结折磨的寸步不敢靠近。”   姚七这才知晓今日府上出的事,眯了眯眼眸,眼里都是愤恨,唾骂道:“你就是这样照看公子的!”   夏添闻声有些委屈道:“我就是个奴才,哪里插得了手,再者,那是老爷啊......”   姚七拳头紧攥,轻嗤了一声:“你怕他,我可不怕,我看孟文轩是忘记这孟家是怎么发起家来的,这么些年吃穿用度又是用谁的!公子大度,可我却不成!我今日非要他们掀去一层皮不可!”   夏添一贯知晓姚七手段狠厉,见他这幅模样不禁心下一跳:“姚先生,你......”   姚七看了他一眼嫌弃道:“闭嘴!你跟我来!”   说罢便抬步离去,夏添见状一怔,看了眼包厢,有些犹豫,但想着栢公子在,多少也能放心些,两厢权衡之下,忙朝着姚七追去,姚七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夏添真怕惹出什么乱来,倒是不好跟公子交代。   屋内的两人却浑然不知,柏楼坐到孟鹤之身侧,本想伸手接过他手中酒壶,却不想被他灵活闪躲开了。   栢楼挑眉道:“还清醒?”   孟鹤之没理会,只是怔怔看着屋顶。   柏楼见状撇了撇嘴,数了数地上的酒壶,整整十数,人不免有些惊愕道:“要我说,你大可不必那般介怀会重蹈你母亲覆辙,你这酒量,谁能比得了?你都醉不得,又谈何发疯?”   孟鹤之闻声只冷冷的看向柏楼,眼里带了几分浑浊,瞧不清是醉的还是清醒,柏楼适时地闭了嘴,下意识往身后撤了撤。   “啪”的一声,孟鹤之将手中酒壶摔倒了墙角,酒壶应声四碎,柏楼见状忙站起身来,戒备的看着他。   孟鹤之呵呵直笑,而后鄙夷的看了眼柏楼道:“你看,连你也怕啊。”他嘴角又泛起一丝苦笑:“我这疯人,如何配得上她。” 第40章   柏楼显少见孟鹤之如此颓唐,好似是那糜烂在潮湿泥土里的枯叶,了无生机。他攥了攥拳头,不禁有些气恼,要是沈舒安在,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色,三言两语便能宽慰孟鹤之。   偏偏已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了。   自己笨嘴拙舌,惯来不会说话,若是说错什么,怕会激到他,真发起疯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眼还在喝酒的孟鹤之,眸光一闪,啧了一声,低声叹了口气,坐到孟鹤之身侧,拿起酒便咕咚咕咚直灌进嘴里,孟鹤之蹙眉看向他。   直到酒意上头,柏楼嘭的搁下手中酒壶,看孟鹤之道:“真没出息。”   孟鹤之此刻也有朦胧醉意,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若是换做平时,就是借柏楼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造次。   柏楼索性坐起看向孟鹤之:“嗝......孟鹤之,我看你不起!”   孟鹤之眼里闪过几分不耐烦,对外喊了一声:“夏添!带他滚!”   到底谁让他来的,自己心烦得要死,还要应付酒鬼?孟鹤之忍着掐断柏楼脖子的冲动,又对外喊了两声,却仍旧无一人应答。   孟鹤之掐了掐掌心,让自己理智又回来三分,看了眼还在撒酒疯的柏楼,他站起身来就要走。   只是不想衣角却忽被扯住,他一回头,就瞧见柏楼正抱着自己的大腿。   孟鹤之额头青筋直跳,抬腿便要将他甩开,柏楼却好似察觉到孟鹤之的意图,先一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你这狗东西,平日里倒是厉害的很,对谁都下得去死手,怎一到自己就这没出息的很!”柏楼醉醺醺道。   孟鹤之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理智,看了眼醉意朦胧的柏楼,咬了咬牙道:“松开!”   柏楼洞悉到他眼眸中的凶狠,他瑟缩一下,眼里闪过一瞬的清明,须臾又消散干净,不过手确实放下了,人顺势整个倒在地上。   孟鹤之看了眼他,抬步就要离去。   “谁酒喝多了不会发疯?你怕什么,像她那样的,能有几个?且,你就没怀疑过真假?”   孟鹤之闻声脚步一顿,回身看向柏楼,却见他睡在地上,闭目好似已经睡去。   孟鹤之深吸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就是亲眼见过,才没有怀疑。”   那一瞬间,他眼里又闪过那似噩梦般的画面,女子疯癫扬刀,男子痛苦躲闪,那噩梦缠了他十来年了,不过只是一瞬,他忽又想起什么,那个小匣子!他只顾感怀伤秋,竟然忘了这样重要的事,他低低叨念了一声:“该死!”   而后脚步匆忙地出了屋。   “吱呀”一声,屋门被猛地关上,那一瞬,本闭目睡去的柏楼睁开了眼睛,他朦胧眼底尚还有几分清明,看着屋顶募自叹气,喃喃道:“看吧,还是被我搞砸了,啧......”   孟廊之病下,唐霜依礼也该去探望,她本也是这个打算,想着用完晚膳便去,却不想晚膳将将摆上,屋里便来了一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今早的孟嫣浓。   “唐姐姐,你现在该没旁的事了,莫再推辞了,与我去见见我大哥哥吧。”说着也不管唐霜在不在用膳,上前便将她拉起,只是眸光却是不住的往四下瞥望。   唐霜蹙了蹙眉头,看向孟嫣浓,上回及笄宴上,她对这小丫头有些印象,本以为她只是年岁小娇养了些,现在看,是太娇惯了。   一旁春织瞧不过去,上前一步道:“三姑娘,我家姑娘还未用膳呢......”   孟嫣浓闻声看了眼桌上菜色,轻啧了一声道:“就这些?我还以为南院的吃食有什么好的?二哥哥就这么招待贵客?真是寒酸,走吧唐姐姐,我带你去西院吃,西院的小厨房吃食安排可好了!什么都有呢!”   只言片语皆是指摘孟鹤之不够周到,不论为何,唐霜听着有些不舒服道:“与二公子无关,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的习惯,还是他费心安排了这些。”   孟嫣浓撇了撇嘴,见她帮着孟鹤之说话,眼底亲昵少了不少,她没怎么来过南院,今儿来这一趟,还是在门前哭闹好一场,趁着那守卫不注意偷跑进来的,见这南巷奢靡,本心下冒着酸水,心里极不平衡,好不容易逮到南巷可贬低的地方,却叫唐霜体贴宽慰,心里如何都不大熨帖了,若不是来前大哥哥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收敛性子,她如何都要计较一番的。   这回便全当没听见,拉着她就往外去,边走边道:“唐姐姐,你答应我的,说回来便随我去西院的,你可别觉得我小故意诓骗我,我可不依你!”   又冬见唐霜被拉得直踉跄,上前便想劝说,孟嫣浓见唐霜三阻四挡的,小脸上不禁挂上了几分怒意。   唐霜抿了抿唇,冲着又冬摇了摇头,也罢,总归是要去见见的,她稳住身形,收回了被孟嫣浓亲昵拉着的手,淡淡道:“好,我换身衣裳,劳三姑娘在外头等候。”   孟嫣浓并未察觉到唐霜的冷淡,只是怪异的看了眼唐霜,而后还挑衅的看了眼又冬,便嬉笑地出了屋子,只是临出屋时,又看了眼整片垂落的纱幔与翡翠珠帘,她暗自下决心,回去后,也要这样弄一面,一整面墙!   又冬春织伺候她换了件外披,春织看了眼外头孟嫣浓的身影,不禁低声道:“这三姑娘实在是......”   春织话还未说完,又冬追着道:“是吧,实在有些放肆了,二公子再如何都是她兄长,我怎觉得她好似寻着机会便要贬低他似的。这孟夫人也不管管.....”   春织低声叹了气,看向唐霜道:“姑娘还未用晚膳,饿不饿?”   唐霜摇了摇头道:“我去坐坐便回,只当打发她跑着一趟,再者,依礼我确实该跑一趟。”   也是她失礼了,因着那人,今日她独自陷入惊慌之中,确实忘却要跑这一趟了,现在细细想来,怪对不住孟廊之的,要不然也不会松口,连晚膳都不用,跑这一趟。   唐霜还未进屋,刚掀开毡帘,孟嫣浓便迫不及待高声呼唤道:“大哥哥,唐姐姐来瞧你了。”   一进屋,便闻到淡淡苦药味儿,混合着屋中香薰,这味道确实不大好闻。   “你来了啊。”唐霜伸手挑开珠帘,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抬眸便瞧见孟廊之倚靠在床榻上笑盈盈看着自己。   唐霜敛眸道:“我听讲你病下了,可好?”   孟廊之眼眸带光,点了点头道:“感染了些许风寒,不碍事,劳你跑这一趟了,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便又止不住地咳嗽,一张脸因剧烈咳嗽煞白一片,这样看,倒也不像是不碍事。   唐霜眉宇间有些担忧:“咳得这样厉害,还是寻大夫来再瞧一瞧。”   孟廊之见她关怀自己,手捂着咳嗽的唇微微上扬,她还不是待自己很好的,只是又不免想起今早,眼眸颤了颤道:“本是打算今日带你好好逛一逛院子的,没承想竟然病下了,不过倒也还好,听讲二弟带你逛了逛孟府,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了,就是不知他介绍的可仔细,你可认得了?”   说起今早,唐霜便觉自脊柱冉冉而上一股酥麻传来,竭力维持自然,敛眸道:“二公子介绍得很清楚,唐霜都认得了。”   孟廊之见状眯了眯眼眸,眼里闪过几分暗芒,嘴角勾笑道:“那便好,那便好,那我便也放心了,不过二弟对西院应当不大熟,等我身子好了,再带你好好逛逛西院。”   一旁孟嫣浓插话道:“我说他就是故意的,真是坏!要不是他,大哥哥怎会冻着!”   唐霜蹙了蹙眉头,却见孟廊之开口怒叱道:“阿浓,我说多少回了,是我昨夜非要等在那里的,与二弟何干,你若再如此,便去祠堂跪着去!”   孟嫣浓还是头回见孟廊之如此疾言厉色,以往虽也会责骂她不懂分寸,但从未如此,她不禁吓了一跳,眼泪花子便止不住地流下,即便如此,手里还捏着酥饼:“我,我就是心疼大哥哥嘛,昨夜你去给唐姐姐送东西,要不是他阻拦,你何至于一直等在门口,你,你怎么反而还埋怨我!”   唐霜闻声一怔,她听到话里的关巧,看向孟廊之,她直到此刻才知晓,昨夜他原是在等自己。   孟廊之面上有些难堪,冲着唐霜尴尬笑了笑,朝着孟嫣浓招了招手,孟嫣浓委屈巴巴的走到他跟前。   孟廊之无奈,深吸了口气,拿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循循善诱道:“我只再与你说最后一遍,他是你二哥哥,跟我这大哥哥一般无二,往后你喊我一声大哥哥,你便要喊他一声二哥哥,你待我什么样,你便要待他什么样,你二哥哥只是性子冷,但心肠不坏.......”   唐霜则是在一旁静静瞧着。   孟嫣浓闻声更是委屈,哭嚎得更大声了:“他哪里不坏,他若是不坏,这世上没坏人了!他上回还把浓儿丢在雪地里冻了一个时辰呢!大哥哥,你不心疼浓儿就算了,居然还帮着坏人!我要去找母亲去!”   小丫头惯来脾气大,受不得委屈,此刻她哪里顾得上有旁人在场,哭嚎着便直奔出了屋。   孟廊之有些抱歉地看向唐霜道:“她被惯坏了,你莫在意,若是往后缠着你撒娇,你也莫要理会,实在不成,便拿二弟压她,这府里头,她也就怕鹤之了。”   唐霜只是莞尔笑笑,并未多言一句。   见唐霜不提,孟廊之眼眸微微发暗,须臾道:“昨夜骤寒,被子没给你送到,可冷?”   唐霜这才接茬,孟廊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不懂,未免刻意,她笑了笑道:“府上招待周到,昨夜并未觉得太冷,大公子昨夜去南院是要寻我?”   在唐霜清澄目光下,他那怀春心思实在遮掩不住,再者他本也没想着遮掩,他脸微微发红道:“是,有些忧心你受寒,便琢磨着给你送些东西,却不承想,我这身子不大争气,竟叫这冷风一吹便病下了。”   “什么时辰?我竟浑然不知。”   孟廊之答:“快子夜了吧。”   唐霜颔首,难怪,那个时候她早便睡下了,便是送来,她也不大可能见他,她却并未直言,只是开口道:“可惜了,倒是白费你心思了,这么说来,你病下与我也有些关系,实在抱歉了。”   孟廊之闻声挑了挑眉头,语气上扬道:“那倒是了。”   唐霜闻声一怔,她那话不过是客套客套。   孟廊之自然知晓她的意思,他却不肯就此放过这机会,嘴角噙着笑意道:“所以你该多来看看我,是不是?”   唐霜没想到孟廊之如此直白,她本以为两兄弟之间,他该更含蓄些的,却不想他比之二公子要主动许多。   见唐霜愣住,孟廊之心也砰砰直跳,只是这回却并无要替她解围的意思,复又问道:“不成吗?”   唐霜嘴角略有些僵硬,垂下眼睫,应了一声:“应当的,若是我得空,定多来看你。”   孟廊之嘴角笑意不见,应了一声:“好,那我等你。”   他看了眼天色,而后掀开软被便要下地,唐霜听见动静,便见他已披着披风下了地。   “大公子这是?”唐霜不解。   孟廊之站起身来道:“你应当还未用膳,我命人备了晚膳,你既来了,便用一用,总不好叫你为我饿这一遭,那实在是我罪过了。”   唐霜推却道:“不必了,来前.....”   “咳咳咳.....咳咳......”唐霜的话便淹没在这一声声咳嗽声中,这一声声无一不在提醒唐霜,他是因何病下的。   无端地,唐霜好似被戴上了无形的枷锁,叫她不大舒服。   “我胃口不大好,二姑娘可好陪我用用膳?”孟廊之退而求其次道。   唐霜闻声再不好拒绝,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孟嫣浓本想去寻高氏,却不想主屋门扉紧闭,她人刚一靠近,便被高氏身边的柳妈拦住。   柳妈小心地看了眼屋子,将孟嫣浓抱到了一旁道:“诶呦,我的小祖宗欸,夫人今日身子不好,早便歇下了,今日见不了姑娘了。”   孟嫣浓闻声抹了下泪道:“母亲病下了吗?那我要去看看!你,你走开,别挡着!”   柳妈面上付出几分尴尬来道:“有老爷陪着夫人呢,姑娘可别掺和了。”她顿了顿又故意凶道:“老爷心情瞧着很不好,姑娘可别再往上头凑了,快回子屋去吧。”   孟嫣浓虽是百般不愿,但架不住柳妈力气大直将她往外推,恰此刻听到屋内一声好似痛吟声,她吓得一怔,柳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回头正要再吓唬她,却见孟嫣浓一溜烟便跑了,身边已空荡荡一片。   孟嫣浓本想直接去寻孟廊之,但到门口又顿下了,不禁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独自走在长廊上,喃喃低语:“母亲,阿浓没出息,救不了。就委屈你一回,受父亲一回气吧。”   “哎呦!”她一时不查,头好似撞到了什么,人便重重摔倒在地,小屁股摔得生疼。   今日真是倒霉,她开口便要发怒,一抬头瞧清来人,便是一怔,脱口而出:“孟鹤之!”   孟鹤之人背着长廊上的烛火,只依稀觉得他面上神色难看,他凉凉道:“你喊我什么。”   孟嫣浓确实一见到孟鹤之心里便直打怵,她这一天的委屈在此刻彻底爆发,她委屈道:“你就知道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大哥哥方才在唐姐姐面前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们为什么都欺负我!”   她说话含含糊糊语无伦次,孟鹤之却是眼神一眯,声音里都是凉意:“唐霜在哪?”   她在跟他哭,孟鹤之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还问她唐姐姐在哪!   这孟鹤之果然就是个冷血的!   她哭得更厉害了。   孟鹤之此刻却无半分耐心,却仍旧压着脾气,但声音到底还是提高了几分,呵斥道:“闭嘴!我问你,唐霜在哪!”   他这一声呵斥,确实惊吓住了孟嫣浓,她吓得一怔,都忘记要哭了,喃喃道:“在大哥哥房里呢。”   话音一落,便见孟鹤之抬步离去,只留下孟嫣浓一人呆在原处。   孟鹤之脚步匆匆,直奔往西院去,到了廊亭阁门口,瞧见门前的两道身影,他下意识便顿下脚步。   只见孟廊之身披大氅,亲自送唐霜出来,两人言笑晏晏,孟廊之不知说了什么,唐霜莞尔笑笑朝着他躬了躬身,这笑意实在刺痛孟鹤之的眼睛。   他不禁攥了攥拳头,人就怔怔地站在长廊一角。   下一刻忽见孟廊之抬手,一如今早自己那般,只是他却并未半道顿住,而后手触及她鬓发,摘下她发上不知何时沾染上的脏。   少女福身道谢,便转身离去。   孟廊之嘴角勾了勾目送唐霜离去,却并未回屋,只是目光极精准的看向孟鹤之,他嘴角弯弯道:“鹤之,你来了。” 第41章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眼里皆是不屑与厌恶,不欲与他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鹤之,为兄劝你一句,酒要少喝,那地方也要少去,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啊。”显然,孟廊之却不想就此放过。   孟鹤之闻声身形一滞,转身便瞧见孟廊之嘴角那抹笑意,似挑衅,又似讥讽。   “你与她说什么了!”孟鹤之攥了攥拳头,质问道。   孟廊之闻声却是一副淡然模样,面不改色,只是挑了挑眉头道:“我能说什么?实事求是而已,再者你的做派,还需我说什么?这府上随意打听,便能得出一二来,你说是不是?”   孟鹤之抿唇,几乎咬牙切齿,一双眸子里都是道:“孟廊之,不装了?”   孟廊之神色蓦然一沉道:“鹤之,你配不上她。该有些自知之明些。”   这话听来尤为刺耳,孟鹤之两三步便踱步到他跟前,拽住他衣袖怒道:“放屁!”   孟廊之目光一凛,嘴角还是衔着笑意,眼里闪过得逞,看了眼他道:“瞧瞧,又犯病了?早便说你该少喝些酒的,还是快些回屋休息吧,要是叫二姑娘见了,该吓坏了。”顿了顿又道:“你既有病,便该自觉些,莫要胡跑,省得再生像你母亲那样的意外来。”   说话间眼角频频看向前头拐角,依稀能瞧见那纤弱身影。   这话无一不在提醒孟鹤之,他是个控制不了情绪的疯子。   “孟廊之!你找死!”孟鹤之手都在发颤,咬牙切齿便朝着他的脸挥去拳头。   孟廊之眼里皆是兴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面上利风拂面,只是那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如约而至。   孟廊之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睛,便见那拳头堪堪停在自己眼前。   孟鹤之一把将他甩在一旁,孟廊之眼里划过失落,已有些许意外。   抚着胸口喘息两声,还未抬头便听他道:“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吗?孟廊之你远比我更脏,你且试试,你敢动她,我会要你的命!”   孟鹤之冷冷睨了他一眼,甩袖才离去。   孟廊之见状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息,一副怔怕模样,他抬头又看向那角落,见方才那身影瞧不见了,他嘴角勾了勾,而后抖了抖衣袖,哪里有半分狼狈模样,而后才心情颇好的掀帘进了屋。   唐霜这边脚步匆匆进了屋,春织忙将她的大氅褪去,又冬则是端了茶盏递上。   又冬捂着心口道:“二公子果然性子不好,姑娘,您方才可瞧见了,他竟然要对大公子动手!大公子体弱,险些都被他单手举起,真是可怕,这外头传言果然非空穴来风,今夜一见,原来确有其事啊。”   唐霜抿了抿唇,神色亦是有些难堪,不禁想起用膳食,孟廊之有意无意言说他作风不佳。   说起这事,唐霜便不免想到陈时清了,她对这事实在膈应,旁的倒是无甚所谓,唯有这事是她底线。   她敛眸,眼睫微微颤动,面上不禁浮现孟鹤之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淡模样,她实在想不出,他会是这样的人。   她抿唇看向春织问道:“打听得怎么样?”   春织了然,开口道:“是打听到些,但也不大作准,等晚些时候,奴婢弄清楚了,再与姑娘说可成?”   唐霜点了点头,倒不是她人云亦云,她亦也知道孟廊之今日这话说得有多刻意,今日这场戏生的有多巧合,她本不欲掺和这些,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叫人推着走,更不愿被人利用。   “姑娘,又冬伺候您洗漱,奴婢去去就回。”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春织顶着风雪出了南巷。   唐霜又冬则是进了耳室,唐霜方才褪去外衣,忽听到敲门声,又冬顿下脚步高声问道:“是谁?”   门外有人应声:“是奴婢阿智,来给姑娘送水。”   又冬出了耳室,开门便将人迎进了屋,伸手便要接过,却听那小丫头道:“不必姐姐费力,这等搬抬的粗活阿智来。”   说着便拎起那热水,又冬看了眼她,觉得这孟家的丫鬟实在伶俐,便也并未推却,将门打开,领着人进了屋,只是在耳房外停下道:“就搁着吧,姑娘沐浴,不喜有外人在。”   那阿智愣了一瞬,将那热水搁下道:“那奴婢候在这里,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尽可吩咐。”   又冬抿了抿唇道:“不必,你去门外等着吧,若是有事,我会再叫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阿智自也听明白了,应了声是,而后往外头退去,又冬见了出了内寝,便拎着水进了耳室。   只是那阿智出了内寝却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直奔一旁的小书房,走到案牍旁,便蹲下去寻着东西,却不想案牍下空空如也,她愣了一瞬,又打开几个抽匣,里头除却基本书册外,并无其他。   她不禁有些着急,一时不查,撞掉了摆在桌上的笔架,哐当一声,格外脆响。   阿智一怔,忙手忙脚乱地捡起来。   这声音惊动了耳房里两人,又冬蹙眉,抬脚便往外看,掀开珠帘刹那,恰瞧见屋门关上的瞬间,她打开门,瞧见了还未离去的阿智。   “方才什么动静!”又冬问。   阿智面上闪过歉意道:“是奴婢笨拙,撞到了门框。”   说着还揉了揉自己额头,一副煞有其事模样。   又冬蹙了蹙眉头,还关怀道:“可要紧?”   说着还要上前看看,那阿智闻声忙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屋檐外,灯笼照不到,她整个人都陷在晕黑中。   “奴婢皮糙肉厚的,好得很,姑娘不是还在沐浴吗,姐姐还是快些伺候吧,这冬日里水凉得快,莫冻着姑娘了。”   又冬闻声“欸!”了一声,叮嘱了她两句,才闪身离去,见屋门关上,阿智才轻松了口气。   她脚步轻快走到南巷外的垂花门的隐蔽处,恭敬道:“公子,奴婢没见着什么小匣子,那案牍下奴婢都仔仔细细地找过了。”   这人正是孟鹤之,闻声蹙眉,闻声有些惊讶,他明明记得那小匣子就在案牍下,他抿了抿唇,摆了摆手,那丫头见状才闪身退下。   孟鹤之眼神复杂看了眼那屋子,今日是没机会了,只能等明日再寻个法子了,他又想起方才孟廊之所言,面上闪过些许无奈,驻足良久,而后闪身离去。   唐霜沐浴完,春织还未归来,她坐在榻前百无聊奈问:“又冬,我前些日子读的那本诗经在哪?取出来,我再翻翻。”   自打府上出事后,唐霜再无心思翻阅书本,只是这样的夜里,她尤为想念唐温伯,她话音一落,又冬便猜到了。   “姑娘又想老爷了?”这诗经是唐温伯一字一句带她读的,现在要读这本,自然不言而喻。   唐霜未答,只是莞尔,明亮的眸子在被烛火照得闪烁,嗓子喑哑道:“在哪呢?”   “姑娘等着,奴婢去找,应当就在书架子上。”说着她掀起珠帘往小书房走去。   春织不在,这些书本一贯又是她收着的,又冬在案牍前翻找了好些时候,都未寻到,唐霜等的有些久了,便起身出了內寝,见她站在椅子上,勾着架子上的书册,她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你小心些!”   又冬点了点头,定睛看去,终于是在架子最顶端瞧见了那本书册,她不禁嘟囔埋怨道:“也不知是哪个小厮,办事这样糊涂,将书放这样高做什么!”   说着便只能双手攀着架子上,费力去够,只是仍旧不成,又冬急了索性脚便搭在那书架子上的小匣子上,探出半个身子才看看够到:“拿到了,拿到了!”   唐霜有些无奈,凑上前嘱咐道:“你小心些!”   她兴高采烈翻阅了下,见是这本便将那本书抱在怀中,她此刻双手悬空,双手未扶住,脚下便直晃荡,“啪嗒”一声,是什么东西摔落在地声音。   唐霜眼疾手快忙上前一把扶住她,见她稳住身形才松了口气,怨怪了一声,两人这才看向地上。   只见一小匣子半扣在地上,里头东西洒落了一半,唐霜本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忽然瞧清了什么,眼眸猛然睁大,心在那一瞬几乎停住。   又冬却是浑然未觉,蹲下身来边收拾便道:“春织还说这匣子不是姑娘的,可这不就是姑娘的东西嘛......”   边说便又顿住,伸手又拿起一物细细打量:“就是这个,奴婢怎没见姑娘用过?”   边说着边捡起,越捡里面不认识的东西便越多,又冬心里不免也打起鼓来。   唐霜抿唇,也蹲下身来,她从又冬手里接过那一摞说书册,翻阅开来,待瞧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字时,她脸募的便白了。   烛火微微闪闪,一刻钟之后,春织推门而入。   她一眼便瞧见了痴痴坐在案牍前的唐霜,看了眼桌上摆着的东西,有些惊诧问道:“怎么了这事?”   又冬摇了摇头,也是一脸不知所云,唐霜却是捏紧手中纸张,抬头看向又冬问她:“怎么样?问出什么来了?” 第42章   春织诧异的看了眼又冬,又冬冲着她摇了摇头。   见唐霜神色莫名,春织将方才打听的事缓缓道来:“二公子确实性子不大好,听府上小厮婢子讲,脾气暴戾,举止难测,常在府上惹出各种事端,换句话讲,有二公子在这府上便不得安宁。”她顿了顿又道:“奴婢也打听了,二公子确实常在凭栏阁留宿,有时甚至三四日都不回来。更听讲......”   说着说着便又顿下了,唐霜问:“听讲什么?”   春织脸色有些难看:“听讲今年初,二公子险些要了姜家公子性命,也是为了凭栏阁的姑娘....   “够了,我知道了。”唐霜敛眸开口打断。   春织抿了抿唇,低声叹了口气,有些事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其中消息实在叫人不忍耳闻,也难怪自己姑娘是这副模样,别说姑娘失望,就是她这个奴婢都有些失落,本以为孟鹤之是个可堪托付之人,怎想却是这样子,难怪孟老爷不喜欢他,更偏爱大公子,这相较之下,二公子确实相形见绌。   唐霜摩挲指腹,垂首看了眼手中纸张,眼里闪过几分困惑,不过须臾眸光便闪过了决断,她开口问:“我及笄那日,二公子送的礼,可还在?”   春织便反应过来:“在呢,奴婢收着呢。”   唐霜抿了抿唇,春织会意,忙走到内寝,须臾过后,那锦盒便被春织捧出,正是当日孟鹤之相赠的贺礼。   “在这呢。”春织递上。   唐霜接过,手在锦盒上摩挲了下,而后便打开,只见里头便现出一枚雕刻极精致的碧色荷簪,唐霜拿起在烛火的映照下,瞧见簪尾细细镌刻的小字。   一旁又冬看了一眼,忽眸光一闪,像是想起什么来,忙从一堆物件里挑出枚印章来,方才这印章就摔落在她跟前,瞧见上头的荷簪雕刻得还觉十分精美,现在细细看来,本还以为是巧合,可两样东西摆在一起,方才后知后觉,原这东西是出自一块儿籽料。   两个丫鬟都是一怔,又冬还未察觉出什么,只是喃喃自语:“还真是巧啊。”   唐霜眼眸微微闪动,红唇微抿,哪有这样巧的事。   她长吁了一口气,便又将东西放回,交托给了春织:“都各自收好。”   她眼底闪过些许疲惫,亦有些困惑,她却不愿再琢磨,毕竟有陈时清在前,她对男女之事已然失望透顶,眼前这些物件焉知不是故意所为?若是,那这步棋未免下的太早,她许早早便落入陷阱之中?若当真如此,这其中森森恐惧,叫她百骇惊惧。   她脚步颇沉重的走回了内寝,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春织没安耐住好奇问了一句。   又冬便缓缓而谈,春织闻声心咯噔一下,走到那已拾掇得差不多的木箱前,旁的倒是不打紧,可她一眼便瞧见了那密密麻麻的纸张,她打开看了一眼,手也微微发颤。   她抿唇道:“又冬,当日陈家拟出那假礼单可是你收着的?”   又冬点了点头。   “取来。”   又冬蹙了蹙眉头,走到抽匣处,翻腾了下便便翻找出来,边翻边道:“那原件给了京兆府,这份还是你当日放心不下特地叫人誊抄了一份叫我收着,呐,在这呢。”   春织接过,将那礼单摊开,两张单子摆在一处,上面所列一模一样,无半分出入。   烛火映照下,那字迹跃然纸上尤为清晰,薄薄一张纸,却有千斤重,气氛都不禁凝重,几人面上都不得展颜。   夜虽已寂深,但此刻未安寝的大有人在,陆家书房此刻灯火通明,陆绻自大理寺回来后,便直奔书房,直到此刻还未歇下。   恰此刻烛火湮灭一盏,灯火暗淡,陆绻这才抬头,看了眼滴漏,方才察觉已过子时。   他站起身来,正要就案牍旁的团榻对付会,门外传来敲门声,是直存。   他蹙眉坐起,捏了捏鼻梁问:“何事。”   直存推门而入,面上有些急切道:“大人,二皇子来了。”   陆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复又问了一遍:“谁?”   “二皇子今夜方才回京,小的方才瞧了一眼,仍是一身便服,应当是进京后便直奔大人来了。”   陆绻在京中惯来中立,从不沾染皇子之事,亦是因此,皇帝才如此信任,将大理寺交由他来监守,是故他与二皇子并未有过多交集,这一回京便直往他这处来,难保不叫人猜忌。   他面上不禁浮现出二皇子高朝那副笑盈盈的脸来。   他站起身来问:“人呢?”   直存道:“吕伯知道轻重,未敢贸然将人迎进府来,人现在还在府门前站着。”   陆绻闻声面色微缓,起身便往外去,直存忙跟在身后。   须臾便到府门前,一眼便瞧见背身站在石阶下的男子,陆绻蹙眉,即便大氅披身,都难掩高朝那副瘦弱身子,这么一瞧,这在外奔波数月,应当是吃了不少罪。   “二殿下。”陆绻躬身请安,高朝闻声回眸,瞧见陆绻眉眼弯起,一如既往的笑逐颜开。   许是门前灯火暗淡,陆绻瞧不清他眼底神色。   高朝走到陆绻身侧,寒暄两句便让他起身。   “更深露重,还来惊扰你一场,实非本殿所愿,只是本殿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还是想来嘱咐你一声。”   陆绻闻声抬眸,开口道:“殿下请讲。”   高朝抿唇,面上笑意盈盈可说得出的话,却比这这腊月寒冬还要刺骨:“唐温伯一案既然已了,何故一直拖着不惩,本殿听讲你与父皇递奏章,言四皇子与唐温伯案子尚有疑点,本殿不知,这疑点为何?是故特地来问上一问。”   陆绻闻声不禁想起周冶先前所言,高朝曾上奏章,即刻处决唐温伯。   他垂下的眼眸闪过几分暗芒,圣上皇子虽多,可真可堪大任的,也就二皇子,四皇子,与中宫所出的六皇子,眼下四皇子已倒,自也只剩二皇子与六皇子,只是六皇子虽是嫡出,但年岁实太小,如今也才不过十岁,与已弱冠且显锋芒的高朝相较,   实在显出些许弱势,近日来,朝中重臣也都有所倾斜,不少以辅佐二皇子为重递了奏章与皇帝,皇帝的意思也颇耐人寻味,竟是皆点头应好,更是命首辅大人细心教他,可见当真有委以大任之意。   陆绻为官几年,自也知晓官场之道,他敛眸道:“圣上命微臣彻查,微臣实不敢怠,其中嫌疑已全交由圣上查阅,命陆绻压案待审,陆绻亦是有些为难。”   三言两语便将这事决断推却到皇帝身上。   许是今夜风大,高朝咳嗽了两声抬眸道:“是吗?”   陆绻垂首应道:“自然,唐温伯一案脉络此刻皆在大理寺,殿下若想翻阅,可先问过圣上,圣上点头,陆绻即刻便送去二皇子查阅。”顿了顿面上不禁闪过些许疲惫道:“这案子查了近乎一月,陆绻亦是疲惫不堪。”   这确实是实话。   高朝闻声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头道:“陆大人既能爬到这高位,想来也是聪明人,可莫要让本殿失望。”   陆绻掩下眼底深沉,点头道:“陆绻明白。”   高朝笑道:“如此甚好,也不枉本殿跑这一趟,待本殿明日一早便与父皇亲自表明,届时若是父皇招陆大人问查,还望你松松手。”   陆绻只是微微颔首,这反应落在高朝眼里便是应了。   陆绻亲眼见高朝离去,才长嘘一口气,一旁直存有些担忧道:“大人,眼下这情状,唐大人是不是......”   陆绻闻声看了眼直存道:“二皇子这奏章递了也不是一日了,这么些日子圣上都是按下不提,可见圣上还有旁的打算,再者,还有邹沢在,有他在,圣上一时半会也不会动唐温伯。”   “那大人方才是......”   陆绻抿唇道:“他来,总要应付一声,何必给自己找着不自在。”他顿了顿又道:“你去大理寺寻周冶,这时候他应当还未走,与他嘱咐一声,唐温伯的卷宗,谁提都莫要应允,若是出了岔子,让他自去与圣上请罪。”   直存闻声应是,趁着夜色便直奔大理寺。   陆绻又看了眼二皇子离去的方向,不禁蹙了蹙眉头,皇宫在南,二皇子这方向却是向西,应当还要再跑第二家。   他命门房即刻备马,朝着那方向便追赶而去,夜色深沉,他寻觅半个时辰无果,正要打道回府,恰经过戚家门口,见此刻门房未歇,大门虚掩,他脚步顿了顿,忽看向一旁树荫下一角,眸光微闪,恰瞧见隐匿在最深处的马车,正是二皇子座驾,他眯了眯眼眸,又看了眼戚家牌匾,面上深沉。   昨夜酣醉,孟鹤之有些起不大来,迷离之间忽察觉门被推开,他正要勃然大怒,忽听夏添小跑到他身侧道:“公子,公子,二姑娘请您去前厅用茶!”   孟鹤之人还迷醉,闻声一怔,须臾反应过来,而后猛然站起身来问:“你说什么?”   夏添喜道:“公子快些吧,二姑娘已经在前厅等着你呢!”   孟鹤之闻声哪里顾得了其他,下榻便要直奔而去,若非夏添拉住,便连换衣洗漱都忘却,忙忙叨叨一刻钟,孟鹤之才道前厅。   他一踏入前厅,便瞧见唐霜温婉起身,朝着他福身请安:“二公子。” 第43章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今日的唐霜眼眸里带着淡淡疏离。   孟鹤之不禁又想起昨夜,眉头微蹙,心有些砰跳,下意识摩挲指尖,怕她厌恶,走到她对面坐下。   他思忖一瞬,并未犹豫,柔声开口解释道:“二姑娘,昨夜,孟廊之是不是.....”   “二公子。”唐霜开口打断。   孟鹤之愣住看向唐霜。   唐霜伸手,一旁春织便从递上一枚锦盒,瞧见那锦盒,孟鹤之蓦自一怔。   唐霜接过那锦盒,而后安稳的放在桌子上,柔柔开口道::“这礼太贵重,唐霜实不能收,之前没有机会,如今总算能当面归还了。”   孟鹤之嘴角笑意僵硬,看了眼唐霜,心募的一坠,攥了攥拳头,面上确实一副淡然模样,与唐霜对视道:“送你的及笄礼,再贵重也请收下。”   唐霜却是一字一句道:“这礼太贵重,唐霜不能收,那日二公子肯来庆贺,便算是礼了,至于这个,还请二公子收回。”   这是要就此与他撇清关系。   孟鹤之见她一副疏离模样,心不免有些慌乱,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放不开啊。   唐霜又道:“还要与你道谢,自唐家逢难,你便多次相助,二公子恩情唐霜记下了,若往后已有用得着的地方,二公子惊怪讲,唐霜定竭力相帮。”   果然,孟鹤之眼里闪过黯淡,见唐霜要起身起身离去,他忽道:“恩情不必报了,只想请二姑娘留下,听鹤之解释一二成不成?”   唐霜闻声一怔,有些不解,好端端的要解释什么?   两人眸光又撞到一起,见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瞧,唐霜心好似被烫到,忙挪开眼眸道:“二公子要解释什么?”   孟鹤之道:“请坐。”   对着外道:“给二姑娘添茶。”   见此,唐霜也不好推脱,又坐了回去。   “我之前确实风评不佳,曾多次留宿过凭栏阁,孟廊之所言确实也没错。”孟鹤之忽然开口道,话虽说的沉稳,可一双眸子却是小心翼翼的盯着唐霜看。   见唐霜看向自己,他又忙躲避开她目光。   唐霜被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她实在不知孟鹤之所举意欲何为,这是作甚?要与她诉说往年风流韵事?不禁带了些许谨慎与防备。   开口便道:“唐霜并无意知晓二公子生平,二公子不必与我......”   “我从未沾染过一个女子。”孟鹤之开口解释道。   唐霜闻声错愕,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鹤之捏紧手中折扇又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孟鹤之可以命明誓,我在凭栏阁只是想寻个清静地界而已,其中并无旁的牵扯,更没什么相好作陪,就是那厢房,也从未进过一个女子。我孟鹤之,自始至终干干净净。”   唐霜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惊愕,孟鹤之此举到底是为何,她怎会瞧不出来,就差没表露心迹了。   孟鹤之凭一己冲动,一股脑便将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脱口而出,话毕,他亦有些不知所措。   也不知是不是说话太多,喉间翻涌,想起那好似毒蛇盘旋的孟廊之,他狠了狠心,边说边将手中折扇搁下:“唐霜,我心......”   “啪嗒”一声,身侧那丫鬟不小心打翻了茶,打断了孟鹤之要说的话。   水渍顺着桌面沾染了他一身。   孟鹤之抬眸,瞧清了那丫鬟的脸,偏这样巧,这丫头他有几分印象,眸光募的一凉,那丫鬟见状忙跪倒在地,磕头跪求饶命。   孟鹤之面色确实不大好看,看着那丫鬟抿唇,眯了眯眼眸。   虽是极力维持沉稳,但眸子里那不经意闪过的冷冽到底是没瞒住唐霜,回过神来时,唐霜已然站起身来。   “今日便说到这里,我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待孟鹤之说甚,唐霜便脚步匆匆的离去,背影好似带着避之不及的惊怕。   那锦盒便孤零零的摆在桌上。   孟鹤之看着她的背影出神,眼神暗淡,到底是不肯信他?觉得他是似陈时清那般的口是心非,贪恋女色的小人?也是,想他恶名在外,名声尽毁,这印象怎肯能叫他三言两语翻转?   孟鹤之嘴角不禁掀起一抹自嘲,悔,原来肠穿肚烂。   夏添闻声进屋,见满地狼藉,那婢子跪倒在地,有些不做所措,上前便问:“公子,二姑娘怎走了?”   孟鹤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婢子,眼里皆是冷冽:“拖下去,打断手腿,扔回西院。”   那婢子闻声脸色煞白,忙磕头认错:“二公子,奴婢......”   夏添见孟鹤之眉头不耐烦蹙起,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捂住那婢子的嘴,也趁此机会看清了那婢子的脸,不免一惊。   “公子,这是……”   孟鹤之掀了掀眼皮道:“自去请杖则十下,连院子都守不住,我要你何用!”顿了顿又道:“再有下次,便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夏添闻声忙磕头应错,并未抵赖一句:“是小的失察,小的这便去!”   说着便拉着那婢子出了门,见那婢子挣扎,夏添也不手软,伸手便敲晕了她,而后命门前小厮,将她搬走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前厅,此刻就只剩孟鹤之一人了,他似有些颓唐,长吁一口气,到底是惹她厌恶了。   如此,便已厌恶至此,若是知晓那小匣子里的东西,孟鹤之简直不敢想。   不能,她绝对不能瞧见,他面上闪过决断,蓦然站起身来,负手便要出去。   只是门外忽又闹腾起来,他极不耐烦,走到门边,便见许管事站在院外,与夏添在说着些甚,夏添挡在他跟前,许管事气恼,见到孟鹤之眼眸一亮,忙摆手高声呼唤:“二公子!”   夏添回身,瞧见孟鹤之那极不耐烦的眼睛,有些后怕的吞咽了下,心里直哀嚎,完了完了!   今日是他的劫难吧!   许管事趁着夏添愣神,一把推开了夏添,踱步到孟鹤之跟前:“二公子,老奴想问问你,可是你命人断了西院的开销?这,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孟鹤之闻声蹙眉,有些不解,夏添忙上前耳语。   “姚先生知晓您昨儿受了委屈,便想给您出气,昨日夜里便同账房知会了,往后西院开销一应不管,自此以后两院分开,甚至,甚至是上了锁,说是......说是......”孟鹤之看向他,夏添看了眼一旁许管事:“说是如此才知道谁是衣食父母,端起碗来骂娘的他还是头一回见,既如此,那些混账出世的便不必再管了。”   许管事闻声脸色一沉,难堪至极,指着夏添道:“瞧瞧,瞧瞧这可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孟鹤之敛眸,要不是姚七,他险些都忘了,原来西院那边吃穿用住还挂在他的帐下。   孟鹤之轻哂,凉凉的看了眼许管事,问:“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许管事一眼便知孟鹤之今日情绪不佳,本高昂的情绪,募的便瑟缩了,气焰便低了,但仍旧力争道:“二公子误会了,老奴怎敢,只是想来问一问二公子,您也知道,自打贺氏.....”   话还未说完,便察觉到孟鹤之冷冽目光。   许管事忙改口道:“自打大夫人入府后,这账目一直都是出自贺家,这已二十多年过去,府内早已习惯,这突然断了,如何使得啊!再者,这事是咱孟家的,姚先生凭甚做主?未免欺人太甚!”   瞧瞧,都说斗米恩升米仇,原当真是如此,这乞食多年,竟能如此理所应当。   孟鹤之耻笑一声:“许管事既说了账目一直是挂在贺家的,姚七是贺家的账房先生,他来做主有何不可?”   许管事闻声便愣了,回过神来忙问:“二公子这意思是?”   孟鹤之眼底皆是不耐烦,长吁一口气,看向夏添道:“你与姚七今日这事办的不错,你那十棍便省了,至于姚七,让他去账房支取一千贯,算是赏他的。”   许管事便眼睁睁的看着孟鹤之走了,他心默然就沉入谷底。   夏添的心因着孟鹤之这一两句便豁然开朗,不要挨打,那再好不过了!   他正要追着孟鹤之离去,转身便见许管事脸色难看的愣在原地,眸光一闪凑上前去道:“叔叔,你听清楚没?我家公子的意思,往后西院的开销再不管了,还请你那边快些准备好支取,毕竟西院花销可不小啊。”   许管事被噎的险些气都喘不过来,平时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位身上有事,吃项进补都是顶顶好的,三姑娘那边更是花钱如流水,老夫人吃穿用度也是按照最好的伺候,凭着老爷两袖清风那么点子俸禄,如何能够。   夏添见许管事神色难看,他心便顺了,小跑着便追上了孟鹤之。   小心看了眼孟鹤之道:“公子这回可莫在心软了!”   孟鹤之顿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忽问道:“西院一年流水多少?”   说起这个夏添便来劲了,伸出手指头道:“整整一万贯啊公子,要不是昨日姚先生带小的去看,小的还不知道这些,这,这都快赶上咱南院的,您说气不气人,天天吃您的,喝您的,还作践您,是该叫他们好好吃吃苦头!尤其自上个月开始,西院主屋流水多了一千多贯,也不知是往哪去了!”   孟鹤之:“一千多贯?”   夏添重重点头:“是呢,一千五百贯,小的看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与之前每月相比几乎是多出了一倍不止。”   “什么用处?”孟鹤之问。   夏添摇头:“就是这点子奇怪,账目上并无缘由去向。”   孟鹤之眸光略深,忽想起前不久孟文轩想将他支开去广南,这是瞒着他玩花头?他抿唇道:“查,给我查清楚了,主屋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夏添也反应过来,忙点头应是。   唐烟与孟鹤之不欢而散之事,到底是传到了西院,日落而息时,那婢子被打的只剩一口气,抬进了西院,孟廊之知晓时,眼眸晕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霜这边确实叫孟鹤之吓到了,倒不是因着他眸光狠厉,不论是谁,这般表露心迹,谁能不慌。   她坐在妆奁前,又重重叹息一声,春织搁下手中梳子道:“姑娘,今夜燃香吧。” 第44章   唐霜毫无反应,只是垂着眸子深思,春织愣了一下,姑娘这反应不大对。   复又喊了一声:“姑娘?”   这声才算是惊醒了唐霜。   “嗯?”她好似梦中惊醒,从铜镜中看向春织。   春织无奈,抿了抿唇问道:“今夜可要燃安神香?姑娘好安寝?”   唐霜眼眸微微颤动,自己这心绪就这般明显?那人一句话便惊扰了整个午下?她不免有些气恼,亲自卸下耳珰,声音似蚊蝇一般低低道:“不必了,我,我睡得着。”   春织见唐霜一副赌气模样,不免错愕,但见她已经起身,便没言语,追着唐霜的身影进了耳室。   这厢人刚走耳室,阿智看了一眼,下一刻便出了屋,脚步匆匆,直奔南院书房。   一刻钟后,春织扶着唐霜出了耳室,恰瞧见那阿智关门归来,春织蹙眉看了一眼问:“你去哪了?”   这一声叫那阿智吓得魂飞魄散,手颤动了下,脸色微变道:“奴婢,奴婢去小解了。”   这理由倒是没有能苛责的地方,春织点了点头,只是垂首看了眼阿智那满是潮湿的裙据,眼眸闪过几分深思,摆手道:“知道了,你去门外守着吧,往后若是有事要走,切记跟人知会一声,莫要擅离职守。”   “欸!是,是,奴婢知道了。”话毕,阿智便逃也似的出了门。   见人出去,唐霜抬眸问:“怎么?那丫头不对?”   春织点了点头道:“她那衣角,分明是出了院子,瞧着来去匆匆,焦急的并未仔细注意,举止实在有些鬼祟。”   唐霜脸色不禁有些沉着,只一连好几桩事,叫她心绪更繁杂,她在这孟家越发不大自在。   见唐霜脸色难堪,春织又安抚道:“姑娘放心,奴婢定小心盯着她。”   唐霜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道:“再缓几日,我便寻个由头,咱回邹府住去。”   春织点头应了声好。   “安寝吧。”唐霜开口道。   春织上前撂下帷幔帐帘,床榻里顷刻间便暗淡下来,唐霜躺在榻上,见春织转身离去,她道:“今夜灯都吹了吧。”   春织愣了下:“姑娘今夜不留灯了?”   平日里为方便伺候,外间便会留上一盏小小的烛火,外间伺候的春织又冬能透过那烛火瞧清内寝安宁,内寝里的唐霜亦能透过这熹微烛火得些许安心,是故这习惯便一直都有。   春织便听帷幔里的唐霜低低叹息一声道:“熄了吧,晃眼。”   春织回过神来,倒也不觉有甚奇怪了,只是又问了一句:“姑娘,不然还是点香吧。”   榻上的唐霜顿了下喃喃低语:“睡得着的,我睡得着的。”   见此,春织无奈,看了眼床榻的帷幔,应了一声,又嘱咐了两句,才不放心的转身离去。   见人出去,唐霜颤了颤眼眸,耳畔不禁又浮现出今早那人的话,她捂了下耳朵,面上闪过些许气恼,有些计较,当真是坏人,什么话都敢讲,谁要想他凭栏阁里有没有相好,平白说这些没头脑的话,当真讨厌。   她嘴角微微下压,更气恼自己因着只言片语,心绪重重,她索性翻了下睡倒。   南院这厢静谧至极,西院这时候却是乱作一团,老夫人知晓孟鹤之这边断了西院的开销,只是沉默不语,倒是一旁的孟文轩喋喋不休,一直唾骂。   “这混账东西,我还活着,他竟敢动西院的开销!”说着便站起身往外头走,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   一旁高氏,只是垂眸不语。   “站住!”老夫人拄着拐杖,高声喊道。   孟文轩闻声顿下脚步,看向老夫人道:“母亲,他这已然不将你我长辈放在眼里,他害大郎病下,我不过是几回训斥一二,他竟如此不服管教,还想着法子报复打压,难道还要这么放任不成?这再助长他气焰下去,往后杀人也是有的。”   老夫人抿唇,看向孟文轩道:“你没听讲吗?这是贺家那账房先生做的主,他贺家管自己家的账目,想给谁花便给谁花,有何不对?你若是心有不满,便自己去寻你那前岳丈说说理去,只要你敢去,我这老婆子也就敢陪你一道。!”   果不其然,这话一落,孟文轩便消了一大半气焰,他脸色难堪道:“母亲!你这是站在贺家那边?怎反过来羞辱儿子!”   老夫人敛眸道:“差不多得了,贺氏在孟家也就三四年的功夫,咱府上却吃穿人二十来年,白捡了这么些年的便宜,也该知足了!还有何脸面去寻什么公道.....”   孟文轩抿唇,仍觉不忿,有些口不择言道:“当初若不是看她身后的贺家,她也进不来咱家的门,这事且是她自己的意思.......”   “够了!”老夫人闻声怒不可遏,看向孟文轩道:“人死都死了!你还要占死人便宜?你可贪心!”   她看向一旁垂首的默不作声的高氏,这才觉得她衣裳上的金丝晃眼,开口问道:“这是你的意思?”   高氏还未说话,一旁的孟文轩便维护道:“都是儿子的意思!与她无关!”   闻氏眯了眯眼睛,眼里皆是对孟文轩的失望,她抿唇道:“这事我做主,这事便就这么过去,开销便从我这边与你俸禄里出!你若是敢去寻二郎的麻烦,你怎么对付他的,我便怎么对付你!”   说罢便拄拐杖离去,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道:“文轩,要不是贺家这么多年供着,叫你不必为黄白之物发愁,不然哪来这为官清廉,两袖清风的名声,你自己占了贺家多少好处,也该好好算算了!”   孟文轩闻声脸色一默,好似这才惊觉到什么,高氏有些吃痛的看了眼孟文轩拉着自己的手,只是抿唇不语。   不知不觉已到子夜,孟家终于算是消停下来,雨疏风骤,外头忽又下去雨来,淅淅沥沥的搅人清梦。   若是仔细,便能发现今夜南巷院门前的灯笼在过子时时,恰好湮灭,这门前蓦然便暗淡下来,只是在暗淡瞬间,出现几人身影。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探出阿茗的脸来,她朝门前身影低声喊了句“二公子”,便忙将人引进来。   来人正是孟鹤之,他熟稔的进了院,走到到小书房的明窗下,一旁阿智低声道:“奴婢听讲姑娘今夜燃了香,睡得应当很踏实。”   孟鹤之微微颔首,手轻轻一挑,明窗便被打开,他翻身而进,今夜也算是天公助他,他的所有动静皆被外头风雨声遮掩。   屋子里虽漆黑一片,但屋檐前的熹微烛火却也算能照亮,他并未翻找太久,须臾便寻到那小木箱。   他抱住那小匣子,低低长吁一口气,抬步便要离开,忽听见外间两个小丫鬟窸窸窣窣,窃窃私语声响,他听了两句,忽就顿下了脚步。 第45章   鬼使神差的,孟鹤之走出了小书房,他屏息凝声半晌,便听又冬丫头轻声问道:“姑娘当真决定了?”   “嗯,应当吧,见姑娘今日的意思,确实有些被惊吓到。”春织含糊回答。   又冬嗟叹一声:“二公子也是,别说是姑娘了,我听讲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孟鹤之便隐匿在黑夜中,眼眸闪烁,拳头紧握,脸色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深沉许多,回想起今早自己的造次,脸上不禁划过几分懊恼,光凭自己满腔热忱胡言乱语,却忘记她可受得住。   春织须臾道:“也就这两三日的功夫吧,姑娘就要提了,咱也早做些准备。”   “欸!明白的,放心就是,姑娘今天提,咱明日就能搬的,自姑娘方才提,我便开始准备了。”   搬?搬去西院?   孟鹤之抿唇,眼里皆是受伤,怎就不肯给他个机会好好再说说?这样草草就定下孟廊之了?想起孟廊之那副模样,便是忍不住的嫉恨,这般着急搬离,是怕孟廊之误会,要与他划清界限?所以便安排要去西院那边吗?   他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内寝的方向,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克制的理智疯狂滋长,逃脱了束缚。   孟鹤之虽一贯知道自己是个世俗不容的疯子,却从未如此刻清晰认知到,直到自己回过神来,他已经轻手轻脚,绕过了外间从耳室到了内间,看着那落地的厚重帷幔,他方才惊觉,他理智又出离了。   眼里皆是狼狈,他转身便要离去,只是人到珠帘旁又顿住了,回身又看了眼静谧的内寝。   忽生出一念来,他随心所欲惯了,鲜少生出罪恶感来,可唯有这次,他便是身下地狱也使得。   他脚步轻缓走到床榻前,本想伸手掀开帷幔,手又顿在半空,到底是没敢掀开,虽知晓她有已熟睡,可打心底想维持自己这可怜体面。   他长吁一口气,碎碎念道:“我没碰,我真的没碰过。”   回应他的除却匀缓的呼吸声,便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他好似受了鼓舞,唯有此刻尚能畅所欲言,他眸光发暗又道:“别觉得我脏成不成。”   ”陈时清那厮怎敢作践你,我如珠如玉不敢碰的菩萨啊,他这么敢的……”   “见你唐家事了,见邹沢平安归来,见你安稳,我才放下心来,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可我到底是舍不下你,唐霜阿…….”   “我祖父来信,说我难得寻觅一心上人,让我乘此机会痛改前非,说我生了一副好模样,只要学好,你一定会喜欢,他哪里知道,我又弄的一塌糊涂,叫你更讨厌我了。”   “唐霜,你一直对我道谢,该道谢的是我,若非是你,我十七岁那年,便投湖死了啊……”   “你再等等,我必倾尽家财帮你父亲出来,不叫你无依无靠…….”   “…….”   他絮絮叨叨,诉尽衷肠,要趁此机会将他以往没能,没敢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尽了。   直到最后,他静默半晌,若非是那沉沉呼吸声,还以为人已经走了,末了才听他又道:”唐霜,你别看老大,看看我好不好?”   屋子里仍旧静谧,只是榻上的呼吸更绵长了,他眸光不禁闪了闪……..   一刻钟后,只听窗牖“吧嗒”一声,屋子里再无人喃喃低语。   自他走后,才听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须臾,便见纤葱细指挑开了帷幔,露出唐霜一双清醒眼睛来,见外头无人,唐霜才轻松了口气,她看了眼摇摆的珠帘,才应证方才那一切不是幻觉。   他哪里知道,她一贯觉浅,耳畔传来喃喃低语时,起初还以为陷入梦魇之中,直到她听见自己的名字,方才惊醒,只是抿着唇不敢言语。   她心砰砰直跳,紧张极了…….   唐霜抿唇,眼神有些复杂,她想了想,他十七岁那年,自己应当才十一,她怎不记得有什么交集?她简直不敢想,孟鹤之竟然惦念她近四年之久。   她敛眸像是想起什么,掀帘便下了地。   四周漆黑,一个不查,险些摔倒在地,里头的动静惊动了外间昏昏欲睡的两个丫环,下一刻外间传来动静,烛火照亮了珠帘,春织掀帘进来:“姑娘?”   忙上前扶住了她,烛火照亮她的小脸,见她脸色有些微红,眼睛亮晶晶的,还愣了一瞬。   ”姑娘没睡?”   唐霜垂眸,自然没睡,若是睡了哪里能听到那些话,耳畔不禁生热,他怎什么话都敢讲……   她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外走,春织吓了一跳,忙端着烛火跟着:“姑娘,去哪啊,当心!”   唐霜却当没瞧见,走进了小书房,四处寻觅。   “姑娘找什么,奴婢来就是了。”春织不知晓,唐霜这突如其来是怎么了。   寻找无果,唐霜回身问春织:“那个小匣子你们收哪去了?”   小匣子?   春织愣了下,反映过来,恰此刻又冬也过来的,打了个呵欠道:“奴婢收着呢,就在那架子上。”   只是手指处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小匣子。   又冬见空空如也,还揉了揉眼睛:“欸!那匣子呢?春织姐姐,可是你收起来了?”   春织闻声忙摇头道:“奴婢没动过,真是奇怪了,今日午下奴婢还瞧见了,莫不是府上丫头收拾去别的地方了?不应当啊,奴婢早便吩咐过了,姑娘的物件谁都莫要动的。”   又冬闻声也点了点头:“奴婢今日也没见别的婢子来过,姑娘别急,奴婢去问问。”   “别去了。”唐霜冷然喊住了两人。   两个婢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又冬问:“姑娘知道在哪?”   唐霜撇了撇嘴角轻声道:“夜半叫小狗叼走了吧。”   春织犹豫了下问:“姑娘瞧见了?”   唐霜长吁一口气,未答,只是又看了眼那空荡荡的架子,他这贼算是白当了,哪里知道,里头的东西她都瞧遍了。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榻上,才觉出原一切偶遇都不是巧合,她便说,怎这样巧,她被邹夫人为难那日,他与沈舒安出现的怎那样恰好,她不禁又想起了那摆到门口的聘礼……   原那段时日的委屈与小心谨慎,都被人瞧在眼里,她此刻混乱极了,既气恼他半夜擅闯她闺房,却又无法抹除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的小心守护。   她咬了咬唇,眼角微微发红,寂静夜里,只听她喃喃骂道:“疯子。”   她都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了……   春织不知生了什么事,方才问她又不肯说,不禁有些苦恼,吹灭了烛火,熹微烛火湮灭之时,书屋窗外的身影也随烛火隐匿在黑夜中。   那身影驻足良久,眼里皆是不可置信,回过神来时,忙脚步匆匆的出了院子。   夏添心惊胆颤的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琢磨着怕不是出了什么事,自家公子莫不是被发现了敲晕了还是如何?他险些都要出昏招想法子闹起来了,终于在耐心耗劲前,瞧见了孟鹤之的身影。   心终于安稳落地,却不想直到瞧见了孟鹤之的脸色,心下一惊,只见他脸色发白,一副受了打击模样,看都没看他一眼便闪身便离去。   夏添忙抬脚跟上。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只是却不想,翌日一早,孟家府门前便又闹开了。   都说新娘子出嫁,凤冠霞帔,百里红妆,方算贵重,一早,孟家门前的红绸锦箱,从府门前的石阶下一直排到了街角尽头,整整堆满了整个长街,不仅如此,还能瞧见源源不断的再往里头进入。   四下都是围观的人,瞪大了眼睛瞧,生怕错过了热闹。   “砰砰砰”来人敲响了孟家大门。   许管事来应门时,亦是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他惊愕的说不出话来,瞧见来人,想起昨日的事,面色变蓦自一沉,咳嗽了声问:“姚先生,你这是作甚!”   姚七却未与许管事计较态度,仍旧如以往一般笑盈盈的,好似昨儿下令断了西院开销的不是他似的,许管事都不免错愕。   许管事对姚七还不大了解,他在南广还有一别称,唤做笑面虎,往往笑的有多灿,下手便有多狠厉,人前皆是一副不计较,温润有礼大度模样,人后往往杀人不见血,什么手段的使得出。   只见姚七抿唇笑道:“许管事来的正好,恰能搭把手,劳你辛苦一场,将这些东西都搬去南院。”   许管事蹙眉,挡在跟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姚七抬眸笑道:“瞧不出来吗?这是我家老太爷给我家公子备下的聘礼。”   顿了顿又道:“送给二姑娘的聘礼啊。” 第46章   许管事还未说话,身后便忽传来一声呵斥:“给谁的聘礼?”   姚七旬声看去,便瞧见匆匆赶来的孟文轩。   想起昨日的事,他脸色难得一沉,没有维持一贯的体面,挑眉重复道:“自然是我家公子给唐家二姑娘的聘礼。”   孟文轩今日休沐,本想今日接收安排西院出账的事,本就一肚子火气,如今见到罪魁祸首,自是按捺不住火气,训斥道:“怎么,你还想当我孟家的主?他的婚事没我点头,谁敢去办!”   末了又道:“唐霜是他能配得上的?简直痴心妄想!”   姚七绕是再好的脾性此刻也忍不住了,他嘴角下压道:“二公子的婚事,姚某自然做不得主,能做主的,很快便到。”   孟文轩轻嗤一声,开口道:“莫胡言乱语!”   姚七挑眉道:“怎么,孟大人不信?”   自然不信,谁能越过他做主,也就广南那老家伙了,不是听讲他前些日子患疾,险些没熬过去……   他心蓦然一沉,脸色也僵了许多,不可置信地看向姚七。   姚七嘴角勾了勾道:“我家老先生不日便会到京城,不知他能不能与我家公子做主。”   “怎么可能,他不是前些日子快不…….”自知失言,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不是说他身患重疾吗。”   姚七面上划过冷然,答道:“我家老爷子前不久确实垂危,险些撒手人寰,垂危之际知我家公子在京城过得不如意,说是不将他安排妥当,是临死都合不上眼,这一气之下,竟大病痊愈。如此看来倒是托了孟大人的福了。”   这就没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亏待孟鹤之了,孟文轩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他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自处,尚能端起个好脾性,唯独遇到贺家的事,贺家的人,一遇便炸,斤斤计较,脾气暴躁的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他被气得不轻,上前便要将面前摆着的箱子踹翻在地,脚都已经高高抬起,俨然是将所有体面都抛之脑后了。   许管事见状忙要上前拦住,左右看了一眼,他忽好似猜到了姚七是故意所为,府门前这样多的人,这真一脚下去,岂不是在广而告之,老爷亏待二公子?   姚七确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凡他敢踹,他就敢即可躺在地上叫屈玩赖讹他,非要将他这副道貌岸然的皮掀下!   眼见着他的脚将要踹到箱子,姚七嘴角的笑意几乎压不住了,眼目光都亮了。   “老爷!”忽听到身后一声呼唤,打断了这千钧一发的场面,姚七眼睁睁地看着他顿下了脚。   不禁舔了舔薄唇,面上闪过几分可惜。   他侧目看去,是个老妈子,他隐约有些印象,这是闻氏身边服侍的老妪。   方妈妈也是轻松了口气,许管事忙上前问:”方妈妈来了,可是老夫人有何指示?”   孟文轩眼神有些松动,好似见到方妈妈,他那出走的理智在顷刻间便找回了。   方妈妈点了点头道:“是,老夫人在后院便听说了,说是东西多,怕姚先生一人忙累安排不好,特地让老奴需要来帮衬帮衬。”   此话一落,孟文轩脸色更是难看,开口便想犯难,方妈妈忙道:“老夫人请老爷去后院一趟。”   孟文轩抿唇,甩袖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去。   姚七眸光略深,打量了眼这老妈子,思量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管他们算计什么,总归是不能叫他们如愿的!   他眼里闪过讥笑,上前道:“不必了,我家老爷来前我家老天千叮咛万嘱咐,往姚某务必亲力亲为,说是箱子太贵重,当仔细些,莫要叫些不长眼的东西生了贪恋偷了去,便不劳方妈妈操心了。”   就差没指着他们鼻子说他们是贼了,这无异于掌掴整个孟家的脸,果不其然,方妈妈脸色发僵,一旁许管事亦是面色沉沉。   姚七心里快活极了,眯了眯眼眸,现在便难受了?难受的还在后面呢。   说着看了眼站在门前的许管事道:“劳烦让让道吧,许管事。”   许管事脸色难看,但到底是没敢说什么,让了道。   姚七本奇怪,门口都闹成这样了,自家公子怎一直不出面,进了照水院,见了夏添才知道,孟鹤之竟是病下了。   “病下了!可要紧?怎没人知会我!”   说着便往屋子里闯,夏添见状忙将他拉到一旁道:“姚先生欸!你可别添乱了!公子这会子正心力憔悴,特地吩咐了不许搅扰的。”   “胡闹什么!他都病下了,还不许搅扰,这,这要是病死过去怎可好!”   “………”   姚七倒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讲。   夏添忙“呸”了好几声!   “不,不会的!”夏添看了眼屋内,见没有动静才小声道:“昨夜起高热时便请了府医过来,说是感染了风寒又急火攻心,才病下的,方才已经吃了药了,现下睡下了。”   姚七捕捉到话里的重点,问:“急火攻心?又生了什么事!”   夏添犹豫半晌,咬了咬舌头,便将昨夜的事说了,临了道:“我只知这些,至于公子在南巷到底怎么了,却不知情,想来这回病下,应当与那位有些关系。”   姚七抿唇,须臾问:“公子病下,孟文轩可知道?”   夏添撇了撇嘴道:“知不知道的有什么干系,便是知道了,也能当作不知道,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想起来只觉得心寒,孟廊之病下,便是不得了的大事,不过是感染风寒,便闹的府上人尽皆知,可他家公子呢,便是病死了,都无人能问上一声。   姚七眸光闪了闪:“当然不一样!你去,将公子病下的事,传遍整个府内,尤其是西院那边。”   说着转身便要离去。   夏添不解问道:“欸!姚先生你这是要去哪!”   姚七回身道:“你别管我,我南巷晃荡一下吗,公子病下,总归要叫人心疼心疼的,不然这病不是白病下了?”   屋子里的孟鹤之,此刻已浑浑噩噩,呼吸沉重又绵长,他颓唐的倒在榻上,眼眸半睁,看着帐顶,神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唤了几声:“阿唔阿……”   这两个字,唯有此刻不清醒时,才看昭然喊出。   孟文轩一进老夫人屋里,便按耐不住火气,拍了拍椅背怒斥道:“母亲近来怎这般纵着拿孽障!”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知晓他改不了便也不讲了,将他喊来,便是为了拦着他横生枝节。   只是到底没忍住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怎就这般憎恶贺氏,她自进府以后便勤勤恳恳服侍你我,算得上是端庄恭敬了吧,你敢说后面发疯,与你无关,便是她发疯,也是你逼迫的!你将你娶不到高氏的怨怼全数怪到她身上做什么!那时候高氏不愿嫁你,是她心里有旁人!与贺氏有何干系!换句话说,那人要不是死了!高氏怎可能嫁给你!”   “母亲!”   孟文轩被戳到痛楚,脸色一沉,这桩旧时,是孟文轩心里头的一根刺!闻氏见他被伤及自尊,适时的闭上了嘴。   “我再与你说最后一回,往后莫要再旧事重提!”   闻氏抿唇,不言语。   孟文轩忽又道;“贺家那老爷子要来京了,显然是要给那孽障撑腰,想要将唐霜抢给那孽障,他若来了,必然要搅和廊之与唐霜的事!母亲可有法子,让唐霜尽快与廊之成事!”   闻氏闻声一怔:“我能有什么法子!大郎,你昏了头是不是!唐霜选谁全凭自己,这个如何干涉?总不好强按头在一起,这样谁能好过!”   孟文轩掀了掀嘴角,如何就不能好过?他与高氏不是好得很吗?   见闻氏没有主意,今日也算是彻底瞧清自家母亲的态度,也知晓往后的是,再不必与她商量,索性站起身来,告辞走了出去,只是出门时眼眸闪了闪,如何就没有法子了,有的是法子。   他索性直接回了主屋,一回屋瞧见高氏,眼里冰川消融,不禁染上暖意,上前便抱住她,高氏避开了他环保住自己腹部的手。   见她愁眉不展,孟文轩心咯噔一下,开口问询,便见高氏开口道:“老爷可知,二郎也病下了。”   昨夜唐霜失眠,直到天明才将将睡去,好不容易安眠,大清早的忽听见外头一声声脚步声,直搅得她清梦破碎,伸手掀开了帷幔。   喊了一声春织,问前头怎么回事。   春织摇了摇头道:“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瞧见有很多人搬了许多箱子在院门前经过。”   话音一落,外头忽传来姚七的声音,只听他道:“唐姑娘可在?”   春织上前应了一声。   便听姚七歉疚道:“我来与姑娘致声歉,我家老爷给公子送来几十台聘礼暂时无处摆放,只能先饶过南巷去后头的客房堆放,我家公子病了,便只能我来与姑娘说上一声,若是搅扰姑娘清梦,还请姑娘莫怪,多担待些。”   唐霜眼眸微颤,咬了咬唇,他病下了? 第47章   春织本想直接回话,却见唐霜已经站起身来,愣了下,姑娘这是?   唐霜亦是后知后觉,可人都已经站起来了。   两人一度很是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尤其唐霜不知该如何反应……   门外姚七倒是适时候咳嗽了声,打破了这尴尬。   春织忙上前替她披上了披风,唐霜抿唇低声道:“去瞧瞧。”   “欸!奴婢这就去。”说着往门外去,唐霜则跟在身后。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姚七抬头,瞧见春织身后的唐霜时,有些怔住,颇为意外。   这是他第二回 瞧见唐霜,上一回在梅园里,自家公子将她遮挡在身后,他只远远瞧了一眼,但是便觉得这姑娘生的好看。   如今一瞧,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看向自己,他忽就明白自己公子为何要选这姑娘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端的是非礼勿视的礼。   “二姑娘。”   唐霜颔首,一眼便瞧见外头那源源不断经过的箱子,想起昨夜孟鹤之所言,再瞧见着血聘礼,她觉得耳畔灼热。   她抿唇问:“你家公子病下了?”   明明昨夜还好端端的。   姚七嘴角勾起,瞧,自家公子也并非自作多情,他这一趟也没白跑。   姚七面上却是一副惆怅道:“是,人病倒了,高热不退。”说着还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今早我进府询问,还不知道,这南院就他一人,夏添也不是个仔细的人,公子不像大公子,有人照料,他啊……哎,姚某与姑娘说多了,姑娘莫要介意……”   瞧瞧,这话说得是相当可怜。   “无事。”唐霜淡淡道。   姚七眸光闪了闪,又加了把柴火道:“来前我家公子说了,说他这回是风寒,怕沾染上您,会日日送些姜茶来,虽难喝,但喝些总没错了,他让您务必照料好自己,还有,让您先别去照水院探望了。”   这番言真意切,都病入膏肓了,还不忘叫她保重。   唐霜见他这副神色,心中疑惑落定,人应当确实是病下了。   姚七话毕,才叹了口气走了出去,直到出了院子,身边小厮不解问道:“姚先生,你怎不叫二姑娘去呀,公子这时候应当很想见二姑娘的。”   姚七脚步顿了下,一副愚不可教的模样,看着那小厮教导道:”且看着吧,她会去的。”   姚七来这一趟,将她的心又搅乱了。   偏偏身边还有人添油加醋。   一旁春织低声叹气,感慨道:“同样是病下了,西院那位那么多人伺候,南院的二公子却无人问津,瞧着确实怪可怜的,孟老爷对大公子,真是格外偏心……”   春织还有话没讲   唐霜眼眸颤了颤,捏了捏掌心,转身道:“梳洗换衣吧。”   春织愣了下,问道:“姑娘不睡了?”   唐霜摇了摇头,顿下脚步道:“不知道便也罢了,既知道了怎么也要去探病,再者,昨日西院都去了,何故照水院不去?若是不去,难免不叫大公子误会。”   春织回过神来,虽觉得没甚必要,毕竟方才姚先生也说了,二公子是体谅的,但唐霜既如此讲,那便是了。   点头应道:“姑娘说得是。”   唐霜没来过照水院,之前只在院门口路过,这还是头一回特地来此。   远远便瞧见夏添守在门口,门口还站着一人,只因背对着她,唐霜没大瞧清,直到走进,听到那一声声怒斥声,唐霜方才惊觉,这人竟是孟文轩。   夏添装着胆子挡在孟文轩跟前道:“老爷还是回吧,我家公子当真是病下了,他吩咐了,今日不见人,且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小的求您了。”   孟文轩几乎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开口道:“怎就这样巧?大郎才病下他就又病了!为何不敢见我,是怕我戳穿他?我倒是要瞧一瞧他是不是真病下了!这孟家竟还有我进不了的地方!滚开……”   这话里无一不在暗讽孟鹤之是在装病,夏添闻声更为孟鹤之委屈。   夏添当真不敢将人放进去,回身看了一眼,方才他家公子发话了,若是放人进去,他这条小命也保不住了。   正为难间,忽瞧见么孟文轩身后的唐霜,眸光顷刻间就亮了,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忙喊了一声:“二姑娘!”   孟文轩闻声身形一滞,显然也没想到一连两日都叫唐霜瞧去自己发怒的样子,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反正是要嫁进来的,叫她知晓自己态度,也好清楚自己该如何选。   他咳嗽了一声,往后站了站看向唐霜道:“你来了。”   唐霜福了福身,喊了一声:“孟大人。”   孟文轩点了点头问:“你也是听说他病下了,所以来探病的?”   探病二字故意上扬,显然是讥讽孟鹤之这伎俩实在拙劣,夏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自己这个奴才听听也就罢了,可若是叫二姑娘都误会了,那公子未免太可怜了。   忙上前一步,咬牙道:“姑娘,不是的,我家公子真的…….”   孟文轩开口便想训斥夏添没有规矩,唐霜却开口打断道:“二公子病下了?”   这副模样俨然是不知情的。   几人闻声都是一顿。   唐霜莞尔一笑道:“二公子有不少东西落在南巷,我见十分贵重,便收拾起来,想亲自送还给他。”   孟文轩见唐霜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便信她当真也不知情,既然并未特意知会唐霜,心下一顿,这才看向夏添,莫不是真的病下了?   这才半信半疑复又问了一句:“但真病下了?”   夏添连连点头道:“当然。”   孟文轩闻声这才作罢,想起方才那副模样,难得觉得在唐霜跟前有些丢脸,便以拳抵唇道:“既然病下,就好好休养吧,让他莫要乱跑,这乍暖还寒府上人身子都不大好。”   回身又叮嘱唐霜一句道:“东西送到你也早些回去,我见你身子也很孱弱。”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道:“是,唐霜知道,多谢孟大人提醒。”   孟文轩点了点头,又嘱咐许管事几声,才施施然离去。   唐霜目送着他离开,眸光冷了几分,她若是再看不出来孟鹤之在这孟家不受待见,那未免太过装傻了。   她眼里闪过些许困惑你,孟鹤之亦是孟大人所出,为何与大公子待遇可谓天差地别,这些日子所见,能瞧出孟大人带他有挥之不去的厌弃,既都是骨血,为何要有所分别。   她的困惑很快便被热情的夏添打断,只见他忙将人往里头请:“姑娘,您来寻我家公子?快请进!”   唐霜本意是来探病的,可见孟文轩都被挡在门外,她自认为,自己并没有那份殊荣开口道:“他竟病下不愿意见人,那我改日再来。”   “不不不,公子愿意见的,见二姑娘自然是愿意见的,您快请进!”   夏添好似生怕唐霜走了,眼里都是恳求,如此,唐霜倒是有些不好拒绝了。   再者,她来,是想问清楚些事情的,她不是喜欢装傻的人,也不愿叫迷惘不清的暧昧浑噩的人烦恼,那倒不如问问清楚。   她思忖片刻,便点了头,跟着进了屋。   主仆几人进了屋,进了屋才知,这屋子极其大,内寝处还隔着个膳厅,最外头才是外间,她们进了两道门,正在里间。   夏添奉上茶,而后道:“姑娘稍等等,小的去请公子。”   唐霜点了点头。   唐霜见帷幔一层又一层掀起,又落下,她深吸了口气,攥了攥拳头,心也怦怦跳,鼻息间是淡淡雪松味。   须臾,便见夏添为难出来,躬身道:“公子睡在榻上,已经起身,姑娘稍等等。“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夏添极有眼色眼色地退到外间,春织隐约知晓一会唐霜要说些什么,很是自觉地在她耳畔道:”奴婢去外间候着。”   唐霜此刻心乱极了,想着等会儿所言,许会伤了那人体面,思忖下便也没大拒绝,一扇之隔,若是有事唤她也来得及。   门吱呀一声关上,唐霜方才觉得这屋子静谧得很,她看了眼半开的窗牖,分散注意力,耳畔却极为清楚见里间男人窸窸窣窣的动静。   “噗通”一声,里头忽传来男人的痛呼声,与桌椅的衰落声音。   唐霜心咯噔了下,忙站起身来,喊了一声:“二公子!”   里头却无人应她,她忙对外喊了一声:“春织!夏添!”   而后便掀帘进去,果不其然,一掀帷幔,便见孟鹤之闭目倒在地上,脸上苍白一片,唇上已无血色。   唐霜瞪大了眼睛,蹲下身子刚触碰到他的脸颊,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这样烫!   她忙又喊了几声。   孟鹤之闻声敢开了眼眸,只是眼神迷离,痴痴地盯着唐霜看,须臾喊了一声:“菩萨?”   唐霜并未想到他是在叫自己,只是觉得这人已经烧糊涂了,开口便又对外喊了两声,有些气恼这屋子正这样大,喊了半晌都未见人来。   “二公子你先起身,地上太凉!”   唐霜往后退了一步,想去外间喊人,只是还未站起身来,忽被人牵扯住了,反应过来,人已经跪倒在地,她瞪大了眸子,细腰被那人钳住,隔着厚厚衣裳,唐霜仍旧能感受到男人滚烫的体温。   两人此刻尤为亲密,他的头正埋在唐霜娇柔的颈间,呼吸又粗又重,灼热她凝脂嫣红……. 第48章   他眼里都是痴迷,不知何时捉到她纤弱小手,亲眼瞧见十指交握,眼角弯弯,都是欢愉,抬头小心啄了啄她脖颈,左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只听他又道:“唐霜啊,我的菩萨。”   “我中意你啊,我的菩萨。”   唐霜犹如被雷击醒,她方才想起昨日夜里,男人也曾这样喊过她。   这声菩萨,是在喊她。   她惊愕不已,羞怯与困惑叫她不知所措,她不明白,眨眼间,怎就这样了……   更不知,这个男人到底为何对她情根深种,她自也看出来,这人此刻已经烧得不清醒了,但看着她的目光,确实格外的亮,格外的温柔,唐霜的蓦然就是一沉……   只是男人却容不得她思索,回神时,男人已欺上了她红唇。   小心又霸道,一下又一下,约莫是尝到了甜头,越发得寸进尺,舌尖舔了舔她贝齿,想要撬起她的牙关。   这一瞬间,唐霜发蒙了一瞬,总算是知道反抗了,她伸手推了推他,头也剧烈摇晃,想要摆脱男人的霸道。   本以为男人情难自己时,最是难控,却不想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拒绝。   下一刻竟是当真就松开她了,手不知何时插进她的乌发中,与她额头相抵,呼吸粗重,眼神虽迷惘,但满眼都是她。   眼神里带着祈求与自责,低声诱哄:“难受吗?我的错,我的命都给你成不成,能做这一场梦,我死也值了,也唯有在梦中,你才不嫌我,也就你嫌恶我……”   唐霜终得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息,身子也微微发颤,她眼尾泛红,眼里是氤氲媚意,只一眼叫孟鹤之猛然一怔,他好似是意识到什么,只是又觉荒唐,最后到底是没抵住,下一刻人便重重的栽倒在唐霜脖颈间,竟又昏迷过去了……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只听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唐霜听见了春织的呼唤声,与急促的脚步声。   “别进来!”唐霜理智归来,忙阻止喊了一声。   她不敢想,若是叫旁人看到,那她……   夏添与春织闻声猛然顿下脚步,不敢造次。   唐霜回头,便瞧见已失去知觉的孟鹤之,她眼底都是气恼,伸手便将他推倒在地,哐当一声,人就摔倒在地,重重摔倒在那硬硬的木板上。   这回,那人倒是没一声痛呼,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门外的夏添与春织都听见了动静,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春织不放心地问了一声:“姑娘?”   “我没事。”唐霜答道。   可这声音怎么听都不是没事的,春织眼里不禁闪过几分焦急。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须臾,才听里面唐霜喊道:“春织,你进来。”   夏添虽焦急自家公子,但唐霜的话,他不敢不听。   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春织进去。   只见人刚进去,便听春织好似惊呼了一声,夏添在外头急得抓耳挠腮,也喊了一声“公子!”   只是却无人答他。   唐霜咬唇看向春织:“什么都别问,将他扶到床榻上去。”   凭唐霜一人,她自是搬抬不起来他,唐霜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便不该存那好心,为了给他留什么体面,让春织出去,如今倒是好,好心没好报,反倒是被人轻薄了…..   春织不敢耽搁,忙上前帮衬,将人抬到床榻上时,一抬眸便瞧见唐霜那微肿的红唇,他下意识便看向了孟鹤之的薄唇,那沾染上的胭脂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惊愕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唐霜自也知晓她瞧出来了,想起方才,脸红得能滴血。   春织反应过来,忙提醒指了指,递上了帕子,唐霜接过,看着他的薄唇,有些瑟缩,可听见夏添又喊了两声,胡乱地擦了擦,天知道,触碰时她已浑身颤栗,这样的事,她从未做过…..   夏添正想着要不要寻个机会闯进去,却见帷幔掀开,他还没瞧见唐霜的脸,春织已经挡在他的跟前了。   “二公子烧昏了,你还是快去寻医吧。”   “啊!我的爷啊!“夏添闻声哪里顾得了其他,忙掀帘进去,果不其然见孟鹤之毫无生机地倒在床榻上。   忙不迭命人去请医士,回过神来时,唐霜已经走了出去,他还疑惑了下,只是也容不得他多想了,他一心都记挂在孟鹤之身上。   唐霜急匆匆地回了屋,门“砰”的一声就被重重摔上,将所有人都挡在外头,人就靠在门扉上,想起方才,她不自觉便摸了摸自己还酥麻的唇,手又颤栗拿开,仿若上头还有男人滚热温度,她敛了敛眸,乱了,当真都乱了……   孟鹤之是到后半夜才醒的,他已久未病下了,却不想这回这样疾这样重。   醒时,人还烧着。   他愣楞地盯着帐顶,还在回味方才的梦境,他从未做过这样放肆的梦,以往就算梦到她,他可是碰都不敢碰。   许是这回病下了,连耐力都失控了?梦里都不得指控了?   他长吁一口气,她那样软,那样乖地靠在自己怀里,由着他索求,那样香,那样甜,那样的真实……   他扶了扶自己滚烫的额头,只觉浑身酸疼得很,声音喑哑地对外喊了一声:“夏添。”   夏添就窝在他床榻旁半梦半醒地守着,闻声猛然一怔,掀开帐帘,见他醒了,欣喜若狂:“公子!你醒了!”   “水”孟鹤之开口道。   夏添欸了一声,上前将孟鹤之扶了起来,递上了热茶。   “公子醒了好,醒了好,您都不知道,今日可是吓死小的了,莫说小的了,二姑娘定也吓死了……”   孟鹤之喝水的手猛然一滞,大半的茶水都豁倒在锦被上,不可置信问他:“你说什么!”   唐霜来过?”   夏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来过呀,小的还特地来与公子说了,公子当时应了小的呢。叫小的将人请进来的…….”他不免觉得好笑道:“公子,莫不是忘记了?”   他说着又嘟囔问了一句:“公子与二姑娘说了什么?我见二姑娘走得匆匆,好似很着急的样子。”   夏添边说着便接过孟鹤之手中的茶盏,借着烛火瞧了一眼,有些惊愕道:“公子!您呕血了!”   孟鹤之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杯盏边缘一圈嫣红格外显眼……. 第49章   孟鹤之猛然一怔,伸手一把抢过那杯盏,夏添险些被拽的摔倒在地,见状只是惊恐的看着他。   孟鹤之手指细细摩挲那嫣红杯口,那沾染的红色印记,一擦便掉,只留下淡淡粉红,一如少女桃腮粉晕,孟鹤之脑中灵光一闪,之前那浑浑噩噩的记忆瞬间袭来,他便说,那幻觉怎这样真实。   他不禁抚上自己的唇,似在回味那刻的香甜,须臾,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炙热的烫人,兴奋想要自血液中喷薄而出,只片刻,眼眸里又叫悔恨痛苦填满,他是世间罪人,竟然亵渎了菩萨。   想起那时她在自己怀间簌簌惊颤模样,忙掀开被子便要下地。   只是他险些忘了自己病入膏肓,刚下地,只觉得眼前晕黑一片,双腿也无力的很,毫无防备又重重摔倒在地。   “公子!你,你这是要作甚!”   夏添吓了一跳,忙上前将他扶起来。   孟鹤之此刻才觉虚脱,面色惨白如纸,手背青筋直跳,咬了咬牙才费力说出“南巷”二字。   孟鹤之踉跄着便要出去,夏添心下一急,灵光一闪忽道;“公子,现在是子时,二姑娘已经歇下了。”   果然,话音一落,孟鹤之便顿下脚步。   他似这才后知后觉,现在天色不早,转身问夏添:“子时了?”   夏添头点如捣蒜:“是,是,子时了。”怕孟鹤之不信,还指了指那滴漏,孟鹤之顺着看去,面上才有几分缓和。   夏添见孟鹤之心有松动,忙又添补道:“二姑娘就在南巷,明日去也来得及,公子此刻病的神色难看,该好好歇一歇,总不好叫二姑娘瞧见二公子这幅样子不是。”   “很难看?”孟鹤之闷闷问道。   他惯来不爱对镜,是故,这偌大的照水院寻不到一面镜子,自不知现在是自己什么颜色。   夏添重重点头道:“是不大好看,公子还是让二姑娘好好歇歇,再者,人若是当真在气头上,公子也不该此刻去,等一夜过去,二姑娘消了气,便能好生与二公子谈了,届时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也不知是不是孟鹤之此刻病下了,神志不大清明,所以格外好哄些,还是孟鹤之怕唐霜嫌恶他此刻难看,不敢去讨她厌烦,孟鹤之总归是没有再闹着要出院子,当真回到榻上躺着了。   夏添见状轻松了口气,将软被铺好,看着床榻上的那杯盏,伸手便要拿走,却被孟鹤之抢先一步拿过。   他不明所以,只是抬头瞧见孟鹤之似珠似宝的将那杯子捧着,更觉奇怪,不过是一寻常的杯子罢了,公子何故这般?   见孟鹤之不愿意撒手,他只得无奈退下。   孟鹤之将那杯盏握在掌心,那便等明日,明日再与她说说清楚,他当真不是有意轻薄,只是他病的浑噩已然分不清今夕明夕,才会生出那畜生之事,他不禁觉得颓丧,想起这一而再再而三之事,她应当真心厌恶他了吧。   而此刻不远处的南巷,唐霜亦是翻来不去的睡不着觉,想起今日,男人那毫不克制的触碰,发丝里似还有男人双手的灼热,那股子酥麻的劲儿便直麻到尾椎,她实在羞怯急了,脸都通红一片,将头埋进了软枕之中。   须臾从软枕中露出一双泛红的眼睛来,抿了抿唇暗暗下定决心,明日,明日一早,她便要去与孟大人请辞,搬回邹家去,管他孟鹤之到底再如何!   只要莫在搅的她心乱便成了!   唐霜正想着要寻机会同孟文轩说,恰刚起身,便听将西院那边请她同去用早膳,唐霜想了想,便没推拒,点头应是。   却没想到,人竟然这样齐,老夫人在也就罢了,只是孟廊之也在,确实叫她略吃惊。   这里人确实齐,只差那一位,只是见众人言笑晏晏,却无半分觉得少了个人的模样,唐霜垂下眼眸,眼里忽有些闷闷的。   脑子忽又不听话了,竟又想起那人,他昨日病的那样重,也不知可好了......   老夫人亲昵的将她招到身边坐下,唐霜躬了躬身,顺从上前,旁边便是孟廊之,她刚坐下,孟廊之便起身亲自替她添粥,摆在她跟前。   唐霜敬谢不敏,并未推拒,只是道了声多谢。   “客气。”他坐到她身侧,忽开口道;“你昨日没来瞧我。”   唐霜愣了下,只觉面前白粥有些食难下咽莞尔笑了笑,装傻道:“大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见她岔开话题,孟廊之嘴角勾了勾,眼里似有些许宠溺,点头道:“有你挂怀,自也好的快些,已经好多了。”   两人只搭了两句话,可落在孟文轩眼里,只觉两人窃窃私语有说不尽的话,他便说嘛,这两人才更登对些。   偏这样巧,匆匆赶来的孟鹤之瞧见的也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只觉得心刺疼的厉害,目光灼灼的落在唐霜面上。   许管事一眼便瞧见了孟鹤之,忙高声提醒了一句。   宴席上那和谐气氛,好似刹那便凝结住了,尤其孟文轩蓦的,便垮了,高氏瞧见了,忙伸手拽了拽他衣袖,孟廊之将这些都落入眼里,又看了眼孟鹤之,忽又站起身来夹了个糕点给唐霜。   闻氏赶在孟文轩说话前,忙道:“二郎你怎来的这样迟,是不是身子还未好清?快了用膳!”   孟文轩只是轻嗤了一声道:“倒是好的快,大郎三日才能下地,你不过一日便好了?”   唐霜自他进院子时便瞧见她了,也不知是不是心虚,她忙垂下眼眸,只是如此却躲不开他的视线,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太过灼人。   她微微侧了侧身,朝着老夫人旁靠了靠。   孟鹤之没应孟文轩,这回竟是一丝脾气也无,自顾自进了膳厅,坐在了唐霜对面的位置。   老夫人见气氛尴尬,复又问了一句:“身子可好些了?”   她今日确实是实打实在乎孟鹤之这身子,孟鹤之闻声抿唇,开口道:“好多了。”   只是说出的话,确实喑哑的不成样子,这哪里是好了的样子。   孟廊之自方才便察觉到孟鹤之唐霜之间似萦绕着什么气氛,直接告诉他,这两人不大对,他不禁眯了眯眼眸,眼里皆是研究之色。   自孟鹤之来,这早膳的气氛便凝重许多,唐霜本就觉得味同嚼蜡,自也察觉到孟鹤之的目光,她索性搁下勺子开口道:“孟伯伯,唐霜已在府上叨扰有些时日了,实也不好多呆,便与孟伯伯请辞,今日便回邹家去。”   话音一落,在场人都是一惊,相较之下,孟鹤之的反应竟最为平静,只是无人知晓他拿着竹著的手已微微泛白。   “那今日便要走?”孟文轩确实被吓了一跳。   “是,今日便走。”唐霜点头应是。   孟文轩看了眼神色难看的孟廊之,忙竭力挽留:“这怎么成!邹将军将你送来府上,便是要我好生照顾你,你才几日,你便要走,可是我孟家照料的不周到?”   唐霜自始至终淡然道:“照料的很好,至于我姐夫那里,我自会书信与他说清楚,孟伯伯放心便是。”   这决心是非走不可了。   孟文轩有些为难,只得求救似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自也瞧见了,她眸光一闪,拉住了唐霜的手道:“走也成的,只是在如何,也陪着我过完寿宴再走!你也不好叫我这老人家扫兴吧。”   唐霜眼里不禁闪过困惑,她怎不知老夫人要过寿?   孟文轩闻声忙应道:“是,是!等过完我母亲寿宴你再走也不迟。”   唐霜犹豫问:“什么时候?”   老夫人眉眼一弯道:“七日后,很快的。”   唐霜眉眼微垂,老夫人又劝说两句,只是没全然答应,只是回道:“唐霜知道了。”   见她算是应下了,在场人都是轻松了口气,只此刻,孟鹤之忽搁下筷子起身:“我用好了。”   说罢,便站起身离去,这来去匆匆一趟,也不知为何来这一趟。   唐霜见他走了,不免轻松了口气,又跟着用了些,见孟廊之好似又要开口与她说甚,她忙站起身来告退。   “廊之,你再陪我用些。”孟文轩忽开口道。   这倒是打断了孟廊之的打算,孟廊之见孟文轩的神色,便是他是有话要与他交代,便只能看唐霜离去。   唐霜出了膳厅,不禁轻松了口气,想着还需再寻机会离去,刚路过一垂花门,手腕忽被一人抓住,身子被猛一牵扯住,鼻息便传来熟悉的雪松冷香味。   她被他禁锢在怀中,只听他道:“是我。” 第50章   唐霜瞪大了眼睛,抬头便瞧见他的喉结,两人靠的极近,近到只稍微微踮脚,便能亲到他下颌,近到眼睫微颤抖,他能感觉到脖颈发痒。   “轰!”唐霜俨然愣住了,只是呆呆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偏怕什么来什么,他毫无征兆的俯头看他,她的朱唇便不偏不倚的碰到了他的下巴。   这回不仅唐霜怔住,就连孟鹤之都呆住了,只那一下,身体似百骇惊颤,酥麻自下颌处散开,心也抓痒的要命......   只听耳畔夏添在与春织牵绊的声音:“春织姐姐,我家公子有话与二姑娘说,你且先等等吧。”   春织哪里肯依他,有昨日的事,她此刻很有危机意识,探头瞧不见人影便急了,却想着姑娘与二公子的不能生长,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忙低低喊了一声。   “姑娘!你可好!”也是这声,惊醒了唐霜。   唐霜回神,怕她招摇惹来旁人,忙对外喊道:“没事。”   而后,唐霜抬手抵了抵他的胸,唇瓣一张一合道:“你,你松开我!”   孟鹤之眼眸漆黑,目光从她澄清眸光,顺延至小巧琼鼻,再到那嫣红唇瓣,那个地方他便吻过了,现在见她红唇轻启,只觉是无言邀请,他此刻哪里能听进去旁的话,头脑一热,理智出离,做出他早便已魂牵梦萦之事。   手抱住了她细腰,将她掩于自己高大身躯之下,而后垂首,狠狠攥住了娇颜红唇。   唐霜懵了,彻彻底底的懵了,他又轻薄她了!   此刻大脑一片空白,男人口腔里的冷冽雪松气味再不陌生,她意识出离,一时间倒是忘了该如何反应。   他这回是清醒的,比昨日迷醉时,更霸道更有目的,一遍又一遍的描绘她唇形,似要将昨日丢失的体味一并找回,只是摩挲半晌不得法门,却是不舍得咬她唇瓣,只是亲的更投入了,手抵在灰墙上,他实在太有耐心了......   冬日雪花未消融,藤蔓冰雪掉落,恰坠入雪白脖颈上,叫着冰冷刺激,唐霜理智猛然回归。   她伸手推了推他,他却巍然不动,她只能恨恨咬了   咬他唇瓣,孟鹤之好似提前察觉,低低笑了一声,又回咬回去,那一瞬,唐霜心都麻了,在她惊愣之时,叫他寻到了机会,唇舌钻了进去,勾着她的,恨不能将她吞了。   唐霜叫纠缠的眼眸迷糊,许是呼吸被夺,她头脑又不大清醒了。   她的手仍旧攥着他的衣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了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又出又中,带着灼人热气,眼神漆黑无比,见她红唇肿胀,眼里头似有亮光在跳动,伸手抚了抚,声音缱绻又沙哑喊她:“菩萨。”   菩萨,又是这声菩萨!   唐霜眼里还有些许迷离,大口大口的喘着,她从未如此过,心觉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孟鹤之见她乖巧,心下又软了,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他一字一句道:“唐霜,我中意你,我心里有你。”   他这话直白又炙热,搅的唐霜心乱,她从未被人这般表过情,便是那时与陈时清,也从未如他这般大胆。   唐霜脸通红一片,有些不知所措,深吸了两口气,又垂下头,伸手推了推他道:“你先松开我。”   一句话,方才那暧昧气息,顷刻消散,也让孟鹤之从方才足以溺毙人的气氛中回归,孟鹤之瞳孔一怔,他这又做了什么!   他似后知后觉,忙往后退了两步,只是一松手便见唐霜好似要软软的脱力摔倒.....   两人方才专注,唐霜亦忘记自己腿软。   孟鹤之上前便捞回了她,比方才还要近,她那娇软便靠在他怀中,孟鹤之身子瞬间变僵了。   却是安慰道:“再等等,等你有力气我再松开.....”   瞧瞧这话说的好不遮掩,唐霜有些恼恨自己不争气,脸更红了,只是也是没有法子,她能听见男人胸膛鼓雷的心跳声,她平息了几息,才道:“可以了,松开吧。”   孟鹤之似还有些后怕,看了她几眼,唐霜有意遮掩他目光,孟鹤之知晓她在生气,也不敢再招惹,只得慢慢松开她。   果然,这回双腿有力了。   孟鹤之轻松了口气,又歉道:“今日是我唐突,情难自已,你若觉得恶心的话.....”话到这里,眼里闪过几分痛苦。   这话好似是点醒了唐霜,她瞳孔皱缩,心下一坠,她竟从未觉得恶心过,她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孟鹤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你若觉得恶心,我自该千刀万剐谢罪......”   这本也该是亵渎菩萨的报应。   唐霜闻声一怔,看孟鹤之这神色,总觉不像是假的,只是,眼下也不是在乎这事情的时候了,她开口打断喊了一声:“二公子。”   见她眼底都是认真,孟鹤之有些紧张,眼里都是小心。   唐霜亦有些紧张,攥了攥拳头,眼里都是羞怯,警告道:“你,你往后再不能亲我了!”   唐霜连被偷袭了两回,平日里的冷静这时候什么都不剩,什么话都想说,可说到嘴,竟是这句,她已然无法坦然冷静自持的面对他了,话脱口而出后,她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   孟鹤之从未见过唐霜如此,虽生气,但总觉带了几分娇憨,愣了下回道:“若你同意?是不是就能了?”   唐霜杏眸圆睁开,俨然恼羞成怒:“不会的,不会同意的!”   她是疯了才会同意!   孟鹤之闻声不禁有些失落,眸光仍是直白又留恋的落在唐霜的唇上......   唐霜一见他这眼神,便很是后怕,忙以袖遮唇,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眸子怒目而视瞪着他!   “不许瞧!”   孟鹤之闻声很是听话的挪开的视线,简直是言听计从......   他怕唐霜不信自己心思,又开口表白道:“唐霜,我是真心的,为你,我会学好,给我个机会成不成?”   唐霜咬了咬唇,眼里有些复杂,开口正想说话,忽听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而后便听孟廊之声音传来。   “春织,你怎在这,你家姑娘呢?” 第51章   春织被吓了一跳,心下暗忖也不知这孟大公子是何时窜出来的,神色略显几分慌张,余光瞥了眼身后高声道:“我家姑娘先回屋了。”   孟廊之闻声眯了眯眼眸,又看了眼一旁的夏添,皮笑肉不笑挑眉问:“你们在这做甚?不需守在自家主子身边?”   夏添相较于春织神色镇定许多,算不上多恭敬回:“姑娘夜里睡不安稳,我带春织去库房寻些安神香。”   话毕又道:“大公子,南院的事你也要过问?”   孟廊之眸光一凛,看了眼两人身后,便这时候身后枯枝微晃,叫他神色更冷。   他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春织忙应和一声:“是,是的。”   垂花门后,唐霜脊背已然汗湿,方才惊觉来人,孟鹤之下意识便将她护在身下,两人此刻靠得极近,唐霜无一时紧紧攥着孟鹤之的衣襟,屏息凝神听着那处的动静。   寻常时候,若是叫旁人瞧见自己与孟鹤之在一处,倒也没甚所谓,可此刻,她的唇瓣又红又肿,只一眼便能惹人无尽遐想,怎会不知两人方才做了什么。   她越是如此想,便越是气恼,伸手便锤了下始作俑者,叫她此刻如此狼狈。   孟鹤之察觉到,伸手抓着她的皓腕,眼底都是轻哄,低声道:“别闹。”   “欸!大公子,这条路不好走,奴仆正在洒扫,您,您换条道儿走吧。”耳畔忽传来春织的阻拦声。   “无事,这条路近些。”   唐霜眼眸猛然睁大,这一瞬间,呼吸都停滞了。   孟廊之他过来了!   那一声声轻缓的脚步声,好似无形的巨掌抓住了她的咽喉,眼眶急得发红。   孟廊之垂眸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受伤,但闻脚步越来越近,他凑到唐霜耳畔轻声道:“别怕,有我,一会你小心点走。”   唐霜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身旁人忽闪身离去,伸手胡乱擦了擦唇上沾染上的口脂,身子一弯,便穿过了垂花门。   谁也没想到,孟鹤之会忽然出现,春织瞪大了眼睛,那她家姑娘呢….   孟廊之瞧见孟鹤之,神色漠然一沉,看向夏添问:”“你不说你家主子在屋里?”   夏添面上闪过几分尴尬,未来得及答话,孟鹤之则道;“我出来走走,不成?还是这府上由你做主了?我做甚,还需得与你知会一声?”   孟廊之轻笑一声,又往他身后看去,眼里闪过几分不解,却又分外想要追根究底,嘴角微勾:“随你。”   说罢,便想径直越过他,穿过垂花门。   孟鹤之察觉到他意图,微微挪步,挡在了他跟前。   也是这回,孟廊之才惊觉孟鹤之个子比自己窜出去半个头来,他俨然有些生气了,常维持的好脾气,此刻陡然消散,两人针锋相对开口道:”让开!”   孟鹤之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胡搅蛮缠,讥讽笑道:“我偏不呢?”   孟廊之蹙眉,心口已然叫猜忌占满,没了往日风度,伸手拽了拽孟鹤之的衣袖,想强硬越过,孟鹤之看了他一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及轻巧地便避开了的冲撞,孟廊之毫无防备,蓦然失力,人猛地踉跄了下,要不是收力及时,估摸着要摔出好几米来。   孟廊之眼里发狠,也顾不得其他,转身便朝着垂花门墙边看去,见空空如也,神色一怔。   孟鹤之居高临下睨着他,嗤笑了一声,轻启薄唇讥讽了一声:“蠢。”   说罢,也不管孟廊之是什么脸色,甩袖便扬长而去。   夏添本想跟上,可瞧见春织愣在原地,眸光还止不住地往垂花门处看,忙拉扯着她走,边走还边提醒道:“春织姐姐,你还不快来与我取香!愣着做甚!”   春织虽犹豫,却也毫无办法,点了点头忙跟了上去。   孟廊之脸色难看,窘迫得很,偏偏此刻,长廊上有三两婢子经过,他又发作不得,只能生吞下这口气。   他目光又落在垂花门的墙壁上,细细打量,待落到泥土上时,眸光一颤,忙走上前去,蹲下身来细细辨认。   冬日尝落雪,泥土湿润,凡逗留过必有痕迹。   他眯了眯眼眸,这脚印,分明是一男一女,他未见到那女子是谁,连衣角都未见到,可站在这里,他偏偏能好似能瞧见两人依偎在一处,虽觉荒唐,可他就是止不住地往这处猜想,他不禁咬牙切齿,眼里都是记恨。   那双温润的眸子里闪过的是从未有过的狠戾与算计,他本觉得父亲与他商量的事,对她为未免太不公平,可眼下看,俨然是非办不可了,只要人是她的,往后再与她安慰也不迟……   春织在前头拐弯处,孟鹤之顿下脚步道:“你回南巷,看她可回去了。”   “欸!”春织此刻记挂唐霜安慰,也顾不得问什么了,忙躬身离去。   孟鹤之则是看着南巷的地方出神,夏添摸不准到底怎么了,凑上前去小心问:“公子可与唐姑娘说清楚了?姑娘宽宥,想来定不会与公子计较。”   孟鹤之闻声眼神发深,手指轻轻摩挲,喃喃道:“只怕她更气了…….”   春织刚回院,便瞧见又冬站在门口,边往里走边往里头探去:“又冬,姑娘可回来了?”   又冬还未来得及答,春织已经推开了门,见纱帐落下,依稀能辨析里头窈窕身影,春织这才松了口气。   边撩开纱帐边道:“姑娘,你可吓死…….”   话还未说完,脸腾得便好似火烧起来似的,眼眸睁大,那双唇,俨然是被狠狠欺负过的……唐霜眼里也都是羞恼,只是却也藏不住。   又冬此刻也撩起帐帘进来,春织回过神来,看向又冬吩咐:”你去将雪肌膏取来。”   又红着脸上前替唐霜轻擦,安慰道:“那药灵得很,不消一个时辰便会消肿,姑娘放心。”   唐霜脸红扑扑的,习惯性地便想咬。   “别咬,别咬了,该更肿了!”春织忙阻止。   唐霜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攥了攥手中软帕,长吁一口气道:“明日,明日咱便回府去。”   “好,好,奴婢这便去安排,明日咱便走。”   唐霜闻声重重点头,只是脊背处有丝丝寒意攀上,她拢了拢衣裳提醒道:“春织,去将明窗关了,有些冷。”   春织闻声愣了下,还当是又冬办事不仔细,又将窗牖半开,只是到跟前,却见窗户只露着罅隙,要说进冷风倒也不大至于……她回身看了眼唐霜,想她家姑娘竟如此敏锐,伸手便将明窗关严实了。   只是窗户是关上了,唐霜身上那丝丝寒意却并未消除,反倒是愈演愈烈,直到她头重脚轻时,才觉出不对来。   春织见唐霜脸色发白,还不住地颤,伸手抚了抚她额头,似有些发烫,她这才想起什么来。   忙将唐霜扶到榻上躺下问:“姑娘,二公子不是病下了吗?你们……怕是姑娘被沾染上了风寒。”   唐霜怔住,显然方才紧张也并未想这样深,此刻身上寒意阵阵,有些后怕:“应当不会吧。”   若是病下了,怕是不好走了。   春织见唐霜这神色,脸色越发凝重安抚道:“奴婢去端碗姜汤来,是与不是咱预防着些总没错的。”   也就只能如此亡羊补牢了,只是一碗姜汤下去却并未见生效。   两人最担心的事,到底还发生了,夜半,唐霜起了高热,已然烧的迷糊不已,春织急得不成样子,一刻钟后,南巷传了府医,半个时辰后,唐霜病下的事,已传得府上皆知了。   孟鹤之知晓时,衣服都未来得及穿,披上大氅匆匆便赶去了南巷。   到时,孟文轩,孟廊之几人也匆匆才到。   孟文轩瞧见鹤之,脸色便难看了,在他看来,唐霜会病下,全然就是他今日带病去用膳的缘故,只是此刻也顾不得与她计较,他一心都记挂在唐霜身上,这人才入府没几日,就病下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拿什么与邹沢交代!   忙拉着府医查问,府医安抚道:“风寒而已,只是略疾了些,我开一道方子,再好生将养,不出五日便会痊愈。”   孟文轩闻声这才松了口气。   府医拎着箱子里去,忽又想起什么来,顿下脚步又嘱咐道:“对了,只是近来让老夫人莫来,还有夫人身…….”话未说完,谨慎地看了眼孟鹤之才道:“像两位身子弱的,该远离些南巷,这风寒会传,以免被沾染上。”   一句话,叫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孟鹤之神色有些自责,不禁攥了攥拳头,想起今早自己的冲动……   孟廊之颜色发深,只是盯着孟鹤之看。   至于孟文轩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只是点头应好。   见孟鹤之神色复杂,他面上竟闪过些许紧张来,咳嗽了两声,难得竟未迁怒孟鹤之,交代了两句,便拉着孟廊之匆匆离去了。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孟鹤之:“你也早些回去!莫再这处添乱!”   孟鹤之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看着南巷的屋门,抬步便想上前,春织自方才便提防着孟鹤之,见状忙上前挡在他跟前道:“二公子,我家姑娘吩咐,她不想见客。”   一句话,便将孟鹤之挡下了。   孟鹤之抿了抿唇,并未计较,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屋,往后退了一步,妥协道:“好,让她好生将养,我明日再来看她。”   春织目送着孟鹤之离去,这才轻松了口气,只是看向灯火通明的屋子时,有些无奈低低叹了口气,这下,是真的走不成了。   之唐霜病下,这府上的补品便好似不要钱的直往南巷送,孟鹤之更是一日三趟,不过都叫唐霜挡在门外就是了,至于旁人,孟鹤之与孟廊之一块来,她实在推却不了,只能撑着身子见上一见。   两人离去时,看着摞的有屋檐高的补品时,也不眠咋舌,孟廊之更是眼眸晕黑。   至于孟廊之独自来时,他亦没有例外被挡在门外。   这一病便是五六日的功夫,到第七日才算是彻底好清,翌日便至老妇人寿宴。 第52章   照水院里,夏添吓得是气都不敢出,一连好几日被挡在南巷外,孟鹤之的脸是一日比一日黑,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暴躁。   他趴在门边道:“公子,阿智方才来说,大公子今日去也被挡在门外。”   只是屋内仍旧悄无声息,夏添不禁轻叹了口气,看了眼天,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感慨间,姚七施施然走了进来,张嘴便喊:“公子呢!”   夏添见状忙上前拦住,小心道:“姚先生,你可别往刀口上撞了!公子这两日心绪不佳,谁的面子也不卖。”   姚七看了他一眼,猜道:“还没见到二姑娘的面?”   夏添叹气;“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二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姚七闻声便默了,只是看着紧闭的屋门蹙眉。   “姚先生不然你再想想法子,你主意多!”   姚七撇嘴道:“帮得了一回,帮得了第二回 ,还能帮得了第三回吗?还是老爷说得对,该逼着公子自己往前走。”   夏添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大约明白,这回是不愿帮衬了。   也是无奈叹气问:“那姚先生来做甚?”   来作甚?   他开口道:“在南院收拾间屋子出来。”   “做什么?姚先生有客到访?”   姚七看了眼紧闭的屋门,眼里闪过几分兴味,嘴角勾起道:“是公子的客。”   “谁?”夏添好奇地问。   姚七看向他厌烦道:”难怪公子嫌弃你话多,确实多得很,吩咐你事,你就去办!”   说着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扔给了夏添:“送去给公子,看不看随他,我总归是通知到了。”   说罢便甩袖扬长而去,夏添摸了摸脑门,手捏着信,不禁差异,这又是怎么了这事。   临近酉时,孟文轩从外头风尘仆仆归来,这回未直接奔回西院,而是直接去了趟唐霜院子。   孟文轩进屋便将手中信件递上:“邹将军夹在军事急件中的家书,刚到我手上便送过来给你了。”   唐霜眸光一亮,有些怔住,姐夫送信来了。   “还愣着做甚?”孟文轩好笑道。   唐霜道了声谢,忙伸手接过,却并未当着他拆,孟文轩了然,勾了勾唇,很是自觉地便告辞了。   待人一走,唐霜凑到烛火下,拆信翻读,须臾见她手微微发颤,眼眶通红。   春织看着心焦:“怎么了姑娘?信上说什么?”   唐霜轻松了口气,眼里都是喜悦:“姐姐他们寻到大哥踪迹了,大哥还活着!”   唐缇失踪一事,唐家人虽很少提,但都心知肚明,这事是压在心口上的一颗巨石,如今这安稳落地,怎能不喜极而泣。   春织也松了口气:“如今,姑娘该好能放心了,信上还说什么了?将军她们什么时候归?”   “对了,对了,我方才都忘记瞧了。”唐霜一心记挂着唐缇,方才只粗粗看了一眼,现在细细瞧了瞧,脸忽地爆红,眼里闪过几分复杂。   她好似不可置信又细细看了一眼,而后轻咬红唇轻声,抬眸时眼眸发亮道:“姐夫劝说我……孟家二郎不错,可堪托付。”   老夫人六十大寿,府上自是要大操大办的,听许管事讲,天方才亮起,便有人上门拜贺,而后便络绎不绝,孟文轩如今官职在此,与几个月前风光无限的唐家一般无二,想要趁此机会攀附的自然不少。   名帖所列,有大半与唐家那日宴请的宾客重合。   “姑娘,方妈妈来了,说是老夫人怕你不熟悉,她带你去见见宾客。”   唐霜看了眼铜镜的自己,神色恹恹的,她也知晓老夫人是好意,只是,她难免会想起那日。   她敛了敛眼眸道:“走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春织跟在了身后,打开门却未想到瞧见一高大身影站在院子中,已七日未见,唐霜心口不禁有些发颤。   “就说二姑娘身子还未好全,深感难受,不宜见风,待晚些时候再去陪祖母。”   方妈妈怎也没想到竟会碰到这活阎王,闻声连连点头便忙闪身离去,并未注意到唐霜已出了院子。   孟鹤之话毕,察觉到她出来,眼神闪过几分愕然与仓皇,有那么一瞬想要逃之夭夭,客关切到底是该过了一切,略有些尴尬的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自上而下细细打量她一眼,见她清瘦了不少,唇抿做直线,似有些不悦。   冷风打着旋吹进了屋檐下,唐霜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孟鹤之眼神对着身后夏添道:“再去请府医来,这都六七日了,怎还不见好?”   夏添拔腿就跑,生怕晚了一步。   “别,我好得很。”顿了顿又道:“已经痊愈了。”她垂下眼眸,并未看着他。   孟鹤之有些受伤,厌恶到都不肯看他一眼了…….   他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而后交代道:“若怕触景生情,便晚些时候再去,我已经交代过了,没人会来打扰你,且安心。”   唐霜直觉鼻腔中有酸意袭来,她没想到孟鹤之细心至此。   她开口正要道谢,却见孟鹤之已经转身出了屋檐,这几步带着故意的疏离,脚步顿了顿:“你既不想见我,那我便先走了…….”   唐霜那声道谢卡在喉咙还未说出口,孟鹤之已经走出院子,他来这一趟,好似只是为了交代方妈妈。   这就走了?   唐霜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上忽升起一抹歉疚来,这人好似是叫自己伤得不轻….   春织见唐霜面上有些复杂,上前道:”姑娘,那咱还去不去了?”   唐霜回神,思忖了下道:“你去,与二公子道声谢。”   “诶!是,奴婢这就去。”春织转身忙追了上去。   唐霜看着门口的脚印出神,轻吁了口气,心下安慰自己,如此也不算是失礼,也算不上是什么叫人误会之举,虽是这样想,可一双好看的杏眸,却是止不住地往院门口瞧。   孟鹤之走得很快,春织追了好一会儿才追上他。   “二公子留步!”春织气喘吁吁道。   孟鹤之顿下脚步,看了眼身后的南巷,才看着她问:“何事?”   春织躬身道:“我家姑娘让奴婢来谢您,说是您的好意他收下了。”   孟鹤之闻声那双阴霾的眸子忽然一亮…..   春织顿了顿又道:“这雪天路滑,公子小心些走,话既已带到,那奴婢便先回了。”   孟鹤之愣住了,一旁夏添忙道:“公子,二姑娘记着您的好呢。”   “当真?”孟鹤之细细一品春织的话,并未觉出这些意识来,毕竟有前车之鉴,他此刻实在没法太过乐观了。   夏添忙宽慰点头应是,孟鹤之虽仍有怀疑,不过这心确实宽慰许多。   孟家府门前,孟文轩领着孟廊之在门前迎客,送走这一波客后,难得寻到了空档,孟文轩笑声嘱咐道:“为父交代你的话,你可听明白了,莫要心软。”   孟廊之脸色沉重,闻声重重点头应了一声。   孟文轩又嘱咐道:“你只消照着为父的法子做,没有拿不下的女子,当年你母亲婚前也不大愿意跟我,现在你再瞧瞧?”   孟廊之还是头一回孟文轩说这些,不禁有些愕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那我……”   孟文轩为让他的法子更有说服力,点了点头道:“为父算了算,也就是那次有的你。”   孟廊之神色复杂,这是叫他如法炮制?可这不大磊落的法子,看孟文轩的态度,好似很是得意,他好似窥探到,孟文轩掩瞒多年不愿宣之于口的私密。   孟文轩又道:“待用完膳后,为父替你寻个机会……”   “什么机会?”身后忽然传来孟鹤之的声音,窃窃私语的两父子,脸色蓦地一白,孟文轩回身看去,便见孟鹤之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强装镇定,但舌头却不免打结,迁怒道:“什么机会!你听错了,到时你,走路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打个招呼,可有规矩?”   孟鹤之却没言语,脸色一沉,往前一步警告道:“父亲,儿子劝你,莫凡糊涂,儿子发起疯来,可是什么人都敢动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父亲,鹤之他会不会…….”孟廊之略有些惶恐,孟文轩脸色微变,安抚他道:“怕什么,他能知道什么?尽管放心大胆地做,就算是知道了,我还不信他怎能做出什么来。有我在,你且大胆做。”   孟廊之还有些犹豫,只是恰此刻府门前又有宾客来访,两父子相视一眼皆默契闭嘴,没再言语,端起笑脸迎起客来。   孟鹤之回身看了一眼两人,他忽看向夏添问:“我让你查的事,可有眉头了?”   “公子是问西院的事?”   孟鹤之挑眉。   “是有些眉目了,只是不大确凿……”夏添见孟鹤之的神色,便了然他的意思,上前凑到他耳片气轻语,只一瞬,便见孟鹤之脸色一黑,嗤笑了一声,而后眸光复杂地看了眼门口的孟文轩。   他这次后知后觉,难怪上次想要将他调开,是他忘了,当年有孟嫣浓那你丫头时,也是如此,将他扔在了寺庙里一年,一副他是恶鬼似的提防他……   孟文轩越是将他往外推,他便越失控…….   这样大的日子,栢楼自然到了,他到倒是不大稀奇,稀奇在,这消失一月有余的沈舒安竟似也出现了。   他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模样,倚靠在照水院的露台上往外看笑道:“恭喜啊,没承想不过一月功夫,你竟要梦想成真了?”   说着还揶揄似的,往南巷的方向指了指:“嗯,二姑娘就住在那吧,挺近欸!”   孟鹤之也了他一眼道:“一月不见,话怎还是这样多!”   沈舒安撇撇嘴道:“你当我不想出来?身不由己啊。”   栢楼没言语,只是难得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眼沈舒安,沈舒安也瞧出不对来问:“你这样看着我做甚?”   栢楼攥了攥手心道:“你父亲……”   “嗯?我父亲怎么了?”沈舒安诧异问。   栢楼欲言又止,眼里闪过犹豫,故作轻松道:“没什么,你父亲高升至礼部尚书,该庆贺你家的。”   这话说完,在场人都有些尴尬,毕竟当初的礼部尚书是唐霜父亲,不过也都看得开,这一人落马,便注定要有人高升,只是恰恰那人是沈重阵而已。   孟鹤之道:“你该请喝酒。”   沈舒安轻松了口气道:“好,好,明日我请你们喝酒!”   栢楼笑了笑看向孟鹤之道:“唐缇应当不在京中了。”   孟鹤之本舒缓的面色一凛,坐起身来问:“有线索了?”   “嗯,有人见到二皇子出城之日,与唐缇见过一面,自那以后,唐缇便失踪了,许是跟着二皇子出了城,不然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这个人。”   二皇子?   几人都是一怔,唐温伯是因与四皇寺勾结,以一身私自黄袍为证据定罪,四皇子因有篡位之嫌被皇帝监囚,可若是唐缇失踪真与二皇子有关,这其中可琢磨的事可就太多了……   沈舒安敲了敲桌沿,冷不防道:“你们说,四皇子倒下,谁最受渔利?”   几人眸光皆是一沉。   “砰砰!”一声敲门声传来,栢楼吓得险些没跳起来。   “谁!”栢楼质问道。   夏添忙回道:”是小的,宴席开始了。”   栢楼暗暗骂了句夏添,才抚了抚心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沈舒安见他这副模样,唾骂道:“就这点出息?”   栢楼正要回怼,孟鹤之却已默不作声默不作声地站起来走到了门前,只是开门时回身警告栢楼道:“方才那话,至此便忘了,栢楼,你往后少喝酒,说错什么,谁也护不下你。”   栢楼闻声连连点头:“不喝了,不喝了!”   谁也没想到,馋酒的栢楼自此以后竟当真戒了。   几人到时,唐霜早已入席,位置安排在老夫人身侧的孟嫣浓旁,恰对上了老夫人喜欢唐霜让她在府上陪自己的话,只是在场也没几个人真信这话,尤其瞧见唐霜旁边坐着的孟廊之,两兄妹围坐着一个人,还有什么是看不出的?便皆都意味深长地笑笑。   孟鹤之自然也瞧见了,沈舒安拿扇柄敲了敲他肩膀道:“来迟了,你家老爷子未免太刻意了些。”   孟鹤之白了他一眼,径直走去,老夫人瞧见他来,忙招手道:“你怎来得这样迟,快来,坐在我身边。”   此话一出,在场人神色都有些愕然,到时不知,孟家这老太太何时态度转变,对孟鹤之也有如此好脸色了。   孟鹤之走到孟嫣浓身侧忽顿下脚步,唐霜虽为回头,但呼吸一滞,脊背有些僵。   若是换做以往,孟鹤之直接将孟嫣浓拎起来都是有可能的,也是维持,孟文轩格外心惊胆战,见他停下脚步,开口训斥的话都到嘴边了。   却见他忽又动了脚步,绕过老夫人,径直到他身边坐下。   此举让在场人都是一怔。   唐霜眼睫微微颤动,好似神色无常,只是一旁的孟廊之看了眼两人,眸光里闪过黯然。   看了眼孟文轩,孟文轩微微颔首对着许管事,许管事则是会意地点头,而后闪身便下去了。   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偏未见孟鹤之嘴角抿成了直线。   须臾,许管事领人上了些点心,孟廊之率先替唐霜夹了一块:“这清甜,不是很腻,你尝尝。”   孟鹤之攥了攥拳头,预要站起身来,恰此刻忽听外头小厮匆忙进来:“老爷,外头又来了好大一波人。”   孟文轩眼见着唐霜搁下了拿糕点有些失望,闻不禁有些不耐烦道:“是谁?有甚需要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哆嗦了下道:“那人好似是姓贺的。”   贺!   孟文轩忽就能站起身来,神色有些仓皇,正要再问到底是谁!门口已经出现一人身影。   孟鹤之瞧见来人,瞪大了一眼,虽多年未见,但除却老了些,容貌并未有多少变化,一眼便认出来了。   姚七跟在那老人家身后,对着孟鹤之道:”公子!老爷到了!”   那老人家瞧着七八十岁,身形与孟鹤之一般高大,一身绫罗绸缎很是富贵,除却两鬓斑白与行走时略佝偻着腰略显岁数,但瞧他那双眼睛里精光与透亮,倒不显苍老。   孟鹤之看了眼唐霜,才踱步到那老人家身侧,一声“外祖”算是彻底道清了来人身份。   贺耽瞧见来人,眸光一亮,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眼里闪过泪花,算起来整整有十五年未见了,如今见了,如何能老泪纵横。   ”时隅啊,长高了,也长大了!”   时隅是老太爷给孟鹤之取得字,说来可笑他弱冠年岁,孟文轩也没替他取字。   唐霜也算是了解人是谁,看了眼孟家人神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高氏,面色好似苍白得很,摇摇便要欲坠。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如何,忽见她佝偻着身子直犯恶心,唐霜见过初孕的女子,这反应分明是……   这处动静惹来那老人家主意,他一眼瞧见了高氏,愣了下,而后忽见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这光站着也不大像话,闻氏与贺耽没什么恩仇,也没什么不对付的地方,忙道:“贺老爷子你来得刚刚好!这舟车劳顿想来定是腹饥,鹤之你还愣着做甚,还不请你外祖父上桌用膳,来人,再添一副碗筷。”   贺耽闻声笑了笑,与闻氏客套一番,孟鹤之则是引着他上座。   路过孟文轩时,贺耽顿下了脚步,斜斜看了孟氏夫妻一样,孟文轩身子僵硬,仔细瞧好似有些许敬畏似的,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岳父大人。”   孟文轩喊他岳父,确实应当应分。   贺耽未应,只是看向高氏,往她肚子上凉凉看了一眼:“有喜事?”   高氏脸色苍白不敢应话,只是站起身来喊了一声:”高叔叔。”   贺耽轻笑了一声忽语焉不详,凑到高氏身边低低说了一声:“这可算是你给孟家生的第二个孩子?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啊。”   一旁孟嫣浓听见了白了他一眼道:“老伯伯,你忘记算我了,是第三个,第三个!” 第53章   贺耽寻声看向孟嫣浓,嘴角带笑道:“是啊,还要算上你啊。”   一旁闻氏笑了笑道:“你不在京,不知府上添了三姑娘,也是正常。”   高氏唇瓣都微微颤动,闻声却是伸手将孟嫣浓拉到身边,冲着她摇头训斥:“阿浓!别多话!”   贺耽却并未应老太太的话,只是笑了笑,老太太忙让人将人请上座。   唐霜自始至终都未言语,只是乖巧乖巧地站一旁,可这么大家庭里多了这么一朵娇花,贺耽怎么瞧不出来,他顿下脚步看向唐霜,与方才那副不怒自威模样全然不同,这会子能瞧出来氏发自内心的喜悦:“你是唐霜?唐家二姑娘?”   唐霜愣了一瞬,没承想着老人家竟然知道自己,可转念一想便又猜到了缘由,微微颔首道:“是,贺老先生安好。”   她喊一声贺老先生,总归是不会出错的。   孟鹤之站在一旁,眸光复杂,目光落在唐霜身后的餐盘上,悄无声起慢慢靠近……   贺耽自上而下审视她好几下,越瞧越满意,喊了一声:“姚七!”   姚七从怀中掏出个锦盒递给了贺耽。   贺耽接过,亲手交到唐霜手上道:“这是初回见你的见面礼,好生收着,莫要推辞。”   唐霜愣了下,往后退却一步,贺耽却容不得她推拒,直接塞到她掌心道:“小丫头,你这可是瞧不起老头子?长辈给的见面礼,有何好退却的?”   唐霜自也没有这个意思,见状也只好收下。   孟嫣浓看了眼那锦盒,一眼便知是京思造的手笔,不禁有些雀跃,期待地看向贺耽,手都已经伸出来了。   却不想贺耽却是径直绕过,这礼,唐霜是独一份的,这其中意思未免太过明显。   唐霜也是后知后觉,手中锦盒不禁有些烫手,只是收都收下了,此刻退实在有些不大像话了。   这插曲随贺耽入席而结束,唐霜落座,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碗碟愣了一瞬,眼里不禁有些困惑,孟廊之也察觉到了,活似见了鬼似的,而后四处去看,甚至垂着头往地上看去。   孟鹤之看了一眼,嘴带嘲讽笑意问:“找什么呢?”   孟廊之心咯噔一下,神色一沉,他下意识便猜到了,定又是孟鹤之所谓,不禁抿了抿唇,手紧紧攥着筷子:“没事。”   孟文轩似也觉察到了,眼里都是失落,得了,算是白折腾了。   忽察觉到一道冷冽视线,一抬眸便对上了贺耽的眼神,他眼里闪过狼狈,正了正身型,竟似端起酒杯赔笑。   唐霜瞧见不免疑惑,这孟文轩怎瞧着对贺老爷子很有惧意,可若是如此,正敢那般苛责孟鹤之,这其中差异叫唐霜百思不得其解。   这宴席约莫在半个时辰后散的,老爷子毕竟年岁大了,这舟车劳顿确实有些受不住了,闻老太太自也看出来了,毕竟是一个年岁的,忙让孟鹤之寻个屋子让他休息。   老爷子自然也不客气,便让姚七扶着自己先回南院。   见人走了,孟文轩才轻松了口气,不仅是他,就连高氏都是一副精疲力尽模样,早早便说累回屋去了。   府上客人还需送行,孟文轩与孟廊之颇感疲惫的对视一眼,默契的将府上客人送出。   孟鹤之将老爷子送到厢房,这才惊觉,原早就安排妥当,和着就瞒着他一个人?他站在门口,正要迈步进去,夏添匆匆赶来道:“汤熬好了,公子,这便送去西院吗?”   孟鹤之想起方才宴席上的事,眯了眯眼睛道:“送去!”   他又嗤笑了一声到:“别忘了通知他一声!赶得及那是运气,赶不及那就是他的命了。”   “欸!是,小的这便去办!”   孟鹤之见夏添出去,这才掀开衣角走进客房,一进屋便见老爷子四处张望,偶不时点了点头,可见很是满意这处安排,能不满意吗?姚七深知他的喜好,都是按照要求办的,自然很是欢喜的。   他抿唇,眼里带着怒意看向姚七,想也知道,这事只有他办的出。   “怎么?我来,你很不高兴?叫你很为难了?”老爷子不怒自威,顿了顿又道:“你怪他作甚!“”   姚七冤枉道:“姚七早便送信给公子了,公子没瞧?倒也难怪,这些日子都记挂着唐家姑娘了......”   “找死?”孟鹤之厉声打断,他要怪的哪里是这事,方才老爷子待唐霜的意思他能瞧不出来?定是姚七与老爷子透露了他的心思,才叫老爷子千里迢迢来京。   只是姚七惯来是个奸的,最贯搅浑水,模糊重点,一来二去倒分不清到底是哪处的问题了。   “他哪里说错了!”果然,老爷子也被带错了重点开口替姚七开脱道。   孟鹤之知晓这事情是理不清的,开口道:“什么时候走?”   老爷子闻声倒是并未见多少怒意,捋了捋自己胡须道:“不走了,姚七在京城瞧了好几间不错的宅子,谈妥了便买下。”   孟鹤之那久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些变化,看着他道:“三日,三日的功夫够你看京城了,三日后我送你离开。”   老爷子闻声索性也不装了,开口道:“成家与成业你自己选一个,要么,趁着我在京城办了婚事,要么跟着我会广南掌管生意去,不然你就等着看你外祖磕死在你跟前!由着你胡闹这么些年了,差不多也够了!”   孟鹤之开口便想反驳,姚七上前一步道:“二公子,老爷子身子不好,前些日子险些没熬过去,受不得气,你没在跟前尽孝过也就罢了,至少莫要让他受气,谨言慎行些吧。”   一句话,叫孟鹤之没了脾气。   他思忖半晌,长吁一口气,话里带着认命道:“唐霜,你别为难她。等她的事情了了,我随你回广南去。”   说罢便站起身来:“外祖舟车劳顿有些累了,外孙便不搅你休息了。”   抬脚便拂袖离去。   老爷子看着他的背景,有些被气笑了:“怎么着?他这意思是唐家那姑娘不要了?”   姚七送上茶盏道:“总归是不大明朗,老爷许不知道孟文轩平日里是有多偏心眼,有他在其中掺和,给孟廊之找机会,咱家公子自然吃亏不少,一来二去难免泄气。”   贺耽端着茶盏,嘴角衔着叫人看不懂的笑意:“你怎知道我不知道?”说着才喝了口茶。   姚七闻声有些惊愕,见贺耽这意思,原一直都知道,那还由着自己自己外孙在外头吃苦?   老爷子将茶盏搁下难得解释道:“他要不是心冷,怎逼着他下南广?自然还有旁的原因在.....”   姚七追问:“什么缘由?”   老爷子那双晶亮的眸子闪过几分算计,笑了一声道:“要孟文轩悔的肠断!”   姚七不解,但老爷子俨然已经不打算再解释了,站起身来,姚七忙毕恭毕敬上前,老爷子道:“我累了,先睡会,你去,寻个法子,明日将时隅支出去。”   姚七一贯知道老爷子雷厉风行,忙点头应是。   府门前客人送的差不多,许管事忽着急忙慌赶来,凑到孟文轩身侧不知在耳语什么。   只听孟文轩猛然一颤,脸色发白问:“什么时候送去的!”   还不待许管事答,他已迫不及待直往后院奔去,嘴上还不住的骂:“畜生!畜生!”   孟廊之一见着动静便知是生了很大的事,只是眼下宾客还在,他尚需应酬,心里虽着急,但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孟文轩直奔西院主宅,急促的看不见脚下的,还踉跄摔了好几回,他顾不上疼痛,又爬起奔走,终于到了主屋。   院中奴婢从未见过如此落魄的老爷,惊吓的说不出话来,只见他踱步进院,嘭的一声推开了屋门。   “人呢!人呢!”他四处看去,终于瞧见了坐在里间正端着碗要安神汤的高氏,碗就悬于嘴边,他心下一坠,上前便一把夺过,急赤白脸问:“喝了没有!喝了没有!”   “快!快吐出来!”说着便去抠高氏的嘴......   屋子里的下人吓得愣住了,倒是柳妈反应的快,忙上前拦着孟文轩到:“小心,老爷!夫人的肚子!”   高氏被吓了一跳,躲开了他的折磨,捂着心口,忙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怎么了这事!”   孟文轩目眦欲裂,又问:“当真!”   高氏子在一旁干呕,柳妈拍着她的背道:“是,还没来得及喝!老奴可以作证!”   孟文轩闻声顷刻间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一副惊魂未定模样,那汤药被撒了满地。   高氏回过神来,见他这反应便猜到什么,红着一双眼睛问:“可是这汤药有问题!”   话音刚落下,便见一人走进了主屋,他眉目清冷皆是寒意,来人正是孟鹤之,他负手,冷然的看着这满地狼藉,嘴角掀了掀道:“你该庆幸,她没吃下那糕点,不然......你可没机会救她与肚子。” 第54章   孟文轩算是头一回直面孟鹤之的恶劣,以往只是觉得他是个随时可以爆发的隐患,但想着他至少敬畏自己,也不致太过,也是仗着自己是一家之主,只是这些时日下来,叫让他越发觉得,孟鹤之与他越来越离心了。   一如他期盼的那样,可真的如自己设想的发展,可心却不自觉的下沉,皆是不可置信。   孟鹤之的目光,凉凉的落在高氏的肚皮上,不轻不淡道:“都安生点,不好吗?”   高氏这回算是无妄之灾了,后怕一阵阵袭来,直到孟鹤之走,才猛然一颤,手捂着脸泪如雨下,看着孟文轩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为什么非要这样!”   孟文轩看见她如此,来不及失落忙上抱着她安抚。   高氏却好似发了疯似的,一遍又一遍道:“是我欠他的,欠她母亲的,老爷,算我求求你了,能不能都由着他!他想要什么都由着他行不行!”   “他们要闹要打都让着他!咱不管了,不管了好不好!”   “他是个疯子,是个疯子,逼急了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为了我这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求求你了!”   这回孟文轩没再反驳,也不知是不是也受到了刺激,还是真是为了高氏肚子里的孩子妥协了,垂首低声叹了口气,须臾重重应了一声好。   西院的事,南巷的唐霜浑然不知,她此刻可没心思管府里这些事,刚才宴席上,她没瞧见陆绻,她本打算趁着今日的机会,问问她父亲的境况。   又冬从外头进来,冲着唐霜道:“姑娘,许管事给陆大人下帖子了,没来应当是不大得空。”   唐霜忙问:“大理寺近来很忙吗?”   她实在敏感,大理寺稍有风吹草动,她总觉是与她父亲的是相关,莫不是又出了旁的事?   又冬摇头道:“奴婢不知,要不然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   唐霜垂首未应,眼下她处境尴尬,每每如此,她都觉身为女儿身实在无助,没了邹沢,她即便身在京城,都探听不到丝毫有关父亲安慰的消息。   须臾只听她道:”不必了,咱再想旁的法子,陆大哥身为大理寺卿,若是叫人知道他与我私下联系,难保不会叫旁人猜疑。”   又冬与春织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无奈,屋子里传来唐霜虚渺的叹息声。   一直在屋中洒扫,不大起眼的阿智手中的活顿了顿,忽天真开口道:“姑娘怎不去寻二公子相助,你若去求,他定然愿意的,二公子在京城手眼通天,有的是法子。”   阿智这话是脱口而出,本这几日见自家公子为了唐霜愁眉不解开,便想着趁此机会给两人搭个桥。   唐霜闻声一怔,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个丫头,瞧了眼她的袖口与手指,眸光闪了闪,问她:“你叫什么?”   “奴婢阿智。是府上派来伺候姑娘的。”   唐霜若有所思地点:“你觉得二公子怎么样?“   阿智急不可待在唐霜跟前为孟鹤之说好话,思量这是个极其好的机会,忙道:“二公子谁脾气怪些,但奴婢瞧着他对姑娘很好。”   唐霜闻声笑了笑,忽看了眼春织,春织领悟,转身便走到门口,所有看了一眼,而后将门“吱呀”一声便关上了。   阿智察觉到不对,面露惶恐,声音低低地喊了一声:“姑娘?”   唐霜食指抵唇“嘘”了一声,语气温柔道:“你是二公子的人是不是?”   阿智眸光蓦然一颤,显然很是愕然,不知怎么就被瞧出来了,她张嘴便想否决:“姑娘说什么呢?奴婢不知……”   唐霜莞尔笑道:”我还好奇,有些事怎会那样恰好?”   阿智闻声身子一滞,瞧见唐霜笃定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只是问:“姑娘为何这样讲?”   唐霜纤白的下巴朝着她点了点,阿智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瞧见了自己一双手。   ”南院与西院的下人,衣服用料不大一样,你这衣袖连个毛边都没起,手也不像是粗使奴役的婢子的手,再者…….”   她顿了顿话没说完,阿智将手躲在了袖子下,见她没言语,抬头看着她,瞪着她继续说。   唐霜垂下眼眸道:“这府上没几个人说他好的……”   原来是这个缘故,阿智了然索性也不装了,开口道:”二公子确实很好,姑娘,二公子当真是一心一意为你的!阿智方才那话并非虚言,但凡姑娘提,莫说是去打听唐老爷的消息了,就是让他为你劫狱,他都使得的,真的!“   阿智为表孟鹤之钟情,也是什么话都敢讲!   唐霜脸腾地就红了,难怪是孟鹤之身边的婢子,这说话都毫不遮掩。   约莫半个时辰后,阿智好似霜打的茄子似的走出了主屋,险些没直接跪倒在地上,一脸哀鸣哭嚎,公子,阿智也是情势所迫,阿智也是为了你好!   “吱呀”一声,门忽又被打开,阿智魂都要被吓没了忙回头看去。   是春织,只见春织一副机灵模样道:“阿智,姑娘可是嘱咐你了,这事你知我知她知,可别去跟二公子说了,要是叫她知道,她去告你一状,看你怎么好!”   阿智脸色一白,这点轻重她还是分得清的,连连点头道:“阿智一定守口如瓶!必不叫二公子知道!”   春织得逞得逞地笑了,才关上门。   见唐霜垂眸深思,一脸沉重,想起方才阿智所言,她亦被吓到了,他没想到二公子竟然那样早就对自家姑娘起了心思。   不过见自家姑娘的模样,好似早便有所察觉?真是奇怪,她不禁腹诽。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唐霜闻声抬头,长吁了一口气看向春织,点了点头道:“明早你去请他一趟。”   “欸!奴婢明白,那大姑娘跟将军那边,可要尽快通知?”   唐霜咬了咬唇,站起身来,走到案牍旁,春织领悟研磨,唐霜提笔须臾,便落成了书信,只是封信时,还是有些犹豫,并未直接交给春织:“等,等明日,我与他说清楚了,你再送信也不迟的。”   春织见唐霜似还没想清楚,不禁道:“姑娘可要再想想清楚?”   唐霜长吁一口气,眼里也闪过一丝纠结,她捺下嘴角喃喃道:”是要好好想想……”   说罢,便将那信件丢进了书桌的抽匣下。   翌日一早,春织跑了趟照水院,才知不巧,孟鹤之一早便出门去了,问什么时候归,却没人知道,春织郁郁地回了院,却瞧见了在院门前探看的姚七。   “姚先生?”   姚七听见动静回头,瞧见还是春织,如释重负道:“正在找你呢!我家老爷想找你家姑娘说说话,不知你家姑娘今日可得空?”   唐霜知晓时愣了一瞬,可回神想想也不大至于,愣了下便道:“好,我稍后便去。”   起身时忽又想起什么来,对着春织道:”昨日那老爷子送的东西带着。”   “欸!是,奴婢知道。”   阿智眼见着唐霜跟着姚七去了老爷子的院子里,心知不妙小跑着便出了府。   要说这姚七狡猾呢,谁能想到他将孟鹤之调去了寺庙之中,阿智便是有心找,也找不见的。   姚七以要为孟贺氏做法事为由,让孟鹤之早早便到寺庙安排,待晚些时候,贺老爷子会去瞧瞧,也是,若非是孟贺氏的事,也不能叫孟鹤之如此尽心尽力,毫无怀疑便离开。   只是人到寺庙许久,他等了半晌也未见人过来,他看着长廊下洒扫的小沙弥,渐渐觉出不对劲来,难怪方才不对,这样重要的事情,姚七竟然不在……   “该死!”   骂了声脏话,抬脚便往回赶,回府路上,瞧见了来寻他的阿智。   “公子!老爷子他找姑娘……”   他脸色一沉,他就知道!   老爷子的性格他清楚,唐霜的性格他更清楚。   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硬,老爷子年轻时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非如此,怎会叫孟文轩就范娶他母亲,旁人吃他那一套,可唐霜是什么性子,小小女子脾气却比石头还要硬,想起之前陈家那般胁迫都未叫她折腰,他简直不敢想,若是外祖与她来硬的威胁,她可会一气之下,撞柱明志!   他飞奔回了孟家,一脚便踹开了屋门,一眼便瞧见了抹着泪的唐霜,心在那一瞬间便好似针扎,上前一把将唐霜护在身后,对着贺耽怒目而视。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你莫为难她!是我一厢情愿与她无关!”孟鹤之难得在唐霜面前失控,冲着贺耽咆哮。   贺耽也是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孟鹤之额头青筋直冒,俨然是被激怒了:“我娘亲被你与孟文轩逼死了,也要逼死我,逼死她吗!不是喜欢便要成婚的,强求来的都是孽,你到底懂不懂,我说了,我会跟你回南广,会如你的意!这还不够吗?到底怎么样才算够!”   老爷子显然没想到孟鹤之会失控至此,那话似刀子一般直直地插在花甲老人身上,脸色苍白,双唇颤抖,很受打击。   激愤的孟鹤之忽察觉到唐霜拉住自己的手,孟鹤之身形一滞,不敢相信。   “你,你误会了,老爷子并未为难我。”她顿了顿,声音低弱蚊蝇道:“我愿意嫁的……” 第55章   别说孟鹤之惊了,话一说出口,就连唐霜自己也都惊了。   可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只是孟鹤之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拉着唐霜道:“你别怕,有我在,他是不是逼迫你什么了!”   唐霜闻声抬眸,此刻倒是顾不得羞涩了,看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孟鹤之,她心口有一瞬间的刺痛。   孟鹤之脸上皆是阴霾与愤怒,在他看来,能叫唐霜同意,定是贺耽逼迫她了,一如当年孟文轩受他胁迫娶了他母亲。   孟鹤之拳头紧握,咬牙切齿便想上前,唐霜一把拉住他,姚七都吓住了,忙挡在了贺耽跟前。   孟鹤之眼眸晕黑,嘴角泛起一抹自嘲,而后在众人,出乎意料地跪下了。   直挺挺地跪在贺耽跟前。   “我求你了外祖父,你放过她吧,我会跟你回南广,会接管家族生意,你说什么我都应,我唯有一个要求,别强迫她!”   这是孟鹤之自有记忆里,唯一一次低头。   姚七倒吸了口凉气。   唐霜瞪大了眼睛,比之方才更觉震撼,她上前也不解释道:“不是的,你听我说……”   贺耽眸光闪了闪,忽开口。   ”二姑娘。”   唐霜看向贺耽,眼里有些不解。   贺耽抿了抿唇,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对着唐霜时,神色多显出几分慈和来,他嘴角弯弯道:“劳你先出去,我有话与时隅说。”   姚七领悟,身前一步道:“二姑娘请吧。”   唐霜虽不大情愿,只是他们祖孙的事,她也插不了手,不放心的三步一回首,到底是出了屋子。   等人出去,贺耽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忽觉心口好似有股子血腥气微晚上翻涌,握拳抵住,姚七瞧见了,眼里闪过几分担忧。   “是,如你所想,我逼迫她了!”老爷子忽然开口承认道。   姚七闻声眼里闪过些许错愕,开口便想说话,贺耽冲着他摇了摇头,姚七见状只得闭嘴,站在了一旁。   孟鹤之猛然抬头,看向贺耽的眼里都是厌恶,抿着唇嘲讽道:“所以你大早便将我支出去?当年你逼迫孟文轩时,是不是也使得这招!逼死了一个,还想再逼死一双?”   说起贺梵,贺耽面上的痛苦一闪而过,他镇定身子并未接这话茬,只是开口道:“我拿她在大狱里的父亲逼迫她了。”   “嫁你,我可以想法子救他,不嫁,便死活不管,甚至,可以让他死得更早些……”   孟鹤之不解:”贺家不过是一介商贾,有何本事掺和国事!你拿这话诓她?她怎会相信?”   贺耽却是不紧不慢道:“听说近来国库短缺,战事又吃紧,皇帝很缺银两啊。”   孟鹤之瞬间便猜到了贺耽的打算:“你想捐资?”   贺耽点了点头,到底是他贺家的血脉,倒也不算太蠢,他眸光精利道:“若捐贺家半数家产,求他保住唐温伯性命,你猜这笔交易成还是不成?”   孟鹤之瞳孔震颤,贺家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但自他涉足贺家产业后,怎会不知贺家半数家产意味什么,贺家家业,以至富可敌国。   孟鹤之闻声便默了,自然能成,他眸光忽闪动,也起了心思……   老爷子怎会不知他所想,开口打断道:“你想也别想,你们婚事若是不成,我贺家何故要抛却这半数家产救不相干的人,便是你想掌管家业,也要待她父亲死后,我要是不知你那点子心事,我倒白活了这么些岁数了。”   说着还看了看紧闭的屋门,提醒道:“你猜,唐家的那丫头可会放弃这个机会?”   孟鹤之咬唇,长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算计不过他,他垂首道:“若是我以回南广继承为条件,换外祖父一半家业救人呢?”   他在拿贺家后继无人,只他一人可用要挟。   老爷子闻声呵呵直笑道:“你想错了,贺家没你也不是不可,你不是瞧见了吗?我连亲生闺女都能逼死,你这个外姓的外孙子能算得了什么?能用便也好,不能用也就罢了,我这两眼一闭还能知道什么?贺家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虽残忍,但确实是贺耽能做出的,孟鹤之头回无助,可他实在不想放弃能救唐温伯的机会。   贺耽见时机到了,忽开口道:“那我也与你做个买卖如何?”   孟鹤之并未见多少欢喜,总归是一直在算计他的,只是问道:“你说。”   ”南广我可以不要你回,贺家的生意也不必你接管,再者你既已经知道这个法子,我也不能放心将贺家交给你,商贾与科考你至少选一样,你若为官,于贺家实在是好事。”   顿了顿又道:“我记着你很聪慧的,应该是过了乡试了的。”   孟鹤之眼眸一利道:“你疯了!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有这条例压着,官员想经商?你是想贺家灭还是我死?”   “历法倒是背得很熟啊。”贺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我就问你,肯不肯?再者,你聪慧得很,外祖相信你有法子两头兼顾。”   唐霜在外头待了近一刻钟,才见孟鹤之出来,她忙上前一步,自上而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见他安然无恙才轻松了口气。   还没张口,孟鹤之便道:“你放心,我会救你父亲,你不必为了这事委屈自己嫁与我。”   唐霜闻声一怔,有些不解:“你说什么?”   下一瞬便猜到了缘由,脸色便是一垮,不禁有些生气道:”在你眼里,我唐霜就是这样的人?”   见她生气,孟鹤之有些乱了,忙道:“可是我外祖方才…….”   唐霜气道:“我再与你说一回,你外祖并未逼迫我,嫁你,是我愿意的。”   想他如此气人,唐霜气恼得很,本好好的话,到了喉间就是一拐道:“你与孟廊之,我总要选一个的,你这意思是让我选他?”   孟鹤之回过神来忙道:“自然不是,他怎堪配你!”   唐霜冷声问他:“那你呢?”   孟鹤之闻声便顿了,眼里闪过自卑,不言语了,他自然也不配。   唐霜见他这反应是又气又恼,这人怎听不懂话,她气恼转身道:“好,好!那便就孟廊之吧,就他吧!圣上的圣旨在那!终归是要嫁人的!”   孟鹤之见她要走,感觉这回真放她走了,他就真的失去她了,他在这一瞬间便上头了,理智处理,自卑消失,余下皆是冲动,一把就拉住了唐霜的手。   “别嫁他,嫁我!”   这是他午夜百转千回时,都不敢说出的话,此刻竟脱口而出了。   怕唐霜再走,他上前一步,将她抱于怀间,手死死地扣着她的腰,叫她一步都动弹不得。   唐霜的脸已羞红一片,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只是她强装怒意道:“你可想清楚了!”   孟鹤之声闻声重重应道:“是,嫁我。”   门外两人相依,门外姚七瞧见后,小跑回内寝,嘴上还不住叨念道:“成了,成了!”   只是刚进屋,便瞧见贺耽气若游丝地靠在软椅上,他心下一惊忙上前道:“老爷!你怎不与公子说实话,何故…….”   贺耽长吁一口气道:“总是要逼他一逼的,他若想短时间内救他父亲,也唯有一步步往上爬,这一个法子了。”   “虽是如此,可老爷,这么下去你与公子的关系怕是更......”   话未说完,贺耽无力的摆了摆手道:“无妨,孤家寡人半辈子了,倒也无需临死了,叫他他虚情假意守在我跟前。倒是你,要劳你多跑一趟,将我的意思说与唐霜听,那孩子知道轻重,知道该如何做。”   姚七无奈叹息一声,应了声:“是。”   他将贺耽扶到床榻上,贺耽经此一回好似老了许多,姚七放下帷幔时,只觉贺耽那晶亮的眸光越发迷蒙,他走出内寝,忍不住抹了把泪,低低叹息了一声。   唐霜选定孟鹤之的事,不过一个时辰便传的府上皆知,孟廊之知晓时怔愣了许久,不可置信笑道:“怎么肯能?”   然见许管事一副确实如此的模样,心不免一沉,想也没想便直奔往西院,只是人刚西院门口,便又被拦下:“滚开!我寻唐二姑娘!”   门口侍从闻声道:“二姑娘不在府上。”   孟廊之闻声一怔,只当面前这两人是故意诓他:“胡说!她能去哪!”   那侍从挑眉道:“自然是与我家公子出府了,这婚事定下,他二人自然要回述天厅,方才两人携圣旨入宫去了。”   许管事闻声忙问:“怎不通知老爷,怎好直接面圣!”   那侍从挑眉道:“这小的怎知,应当是信不过旁人吧,这事定要亲自去办才叫人放心,省的叫人横生枝节去了。”   孟廊之此刻无心与这些奴仆纠缠,转身便走,许管事见状心道不妙,忙抬脚跟上。   闻氏知晓这消息愣了一瞬,须臾便嘴角勾了勾,一旁方妈妈问:“老夫人不为大公子可惜吗?二姑娘怎挑来挑去挑中了二公子,欸!”   闻氏眸光微冷道:“都是我孟家儿孙,怎么,二郎不好?”   方妈妈闻声心下一紧,脸色微变。   闻氏厉声道:“这话莫让我再听第二回 了,可明白?”   自这些日子所见,再加这回,方妈妈算是彻底了然老夫人的态度,忙连连点头。   闻氏这才满意道:“去,叫许管事,府上已好久没办喜事了,这回该好好操持操持,虽是圣上下旨,但这聘礼可少不得,将我当年的嫁妆单子拿来.....” 第56章   等了一个时辰,两人只见到了黄绯,而后便被挡在了宫门外,看着粉墙红瓦,唐霜只觉时过境迁,年前宫中大宴,她还跟着唐温伯进宫过,如今这身份,竟连面圣都没资格了。   大雪飘天,唐霜看了眼这天,只觉得今年的冬日,真的太长了,也太冷了。   “那有劳公公传达。”唐霜莞尔道。   孟鹤之看了眼她,瞧出她眼底的失落,上前一步道:“多等些时候也不能面圣吗?”   黄绯面上闪过尴尬,也不好直接戳破,只是委婉道:“这雪天路滑,两位还是莫再等了,等天黑了,就不好走了。”   唐霜朝着孟鹤之摇头道:“是,多谢公公,那有劳公公转达。”   “应当的。”   见黄绯进去,唐霜面上的笑意便垮了许多,孟鹤之眼里闪烁刺痛,他这是头一回领悟到这权势的作用。   攥了攥拳头,心里略有些不忿。   唐霜却已经转身到:“咱回吧。”   孟鹤之回身看了眼高墙,眯了眯眼眸,眼眸闪了闪,脱下大氅便披盖披盖在身上,唐霜抬眸看了他一眼,安慰地笑了。   “唐霜?”夹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声,两人闻声抬眸,唐霜瞧见来人,眼眸一亮:“陆大哥。”   陆绻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尤其在唐霜的大氅上驻足几息。   孟鹤之倒是颇为大方地冲着陆绻颔首,陆绻便领悟出其中意味来。   孟鹤之对陆绻是很熟悉的,不禁想起那几十台备好的聘礼来。   陆绻下了马车,站在两人跟前问:“定了?”   唐霜眼眸颤了下,余光看了眼孟鹤之,才舔了舔唇道:“是。今日来回圣上。“   陆绻未见多少意外,只是看了想孟鹤之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善,忽道;”你随我来。”   说着便走到一旁,唐霜有些为难,虽不知陆绻此举何意,但她确实想趁此机会问问唐温伯近况。   孟鹤之倒是很懂礼数,也不想叫她为难,便冲着唐霜道:“你去吧。”   唐霜闻声轻松了口气,冲着她点了点头,只是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走到他身侧小声道:“我想问问他我父亲近况。”   男女间的分寸,唐霜一向很有把握,她不想横生枝节叫人误会,孟鹤之眸光一亮,俨然没想到唐霜会同他解释,欣喜之余更是欣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陆绻在一旁旁瞧得清清,眼眸微微发深。   陆绻见她到自己身边,忽挪动了两步,将她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垂下头来问:“是他?”   唐霜并不大想谈论自己私事,但他问唐霜也不好不答,点了点头:“是,陆大哥,我父亲近来怎么样?”   “不学无术,打架斗殴,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这些你都知道?”陆绻对孟鹤之略有耳闻,对他印象不大好。   唐霜也知晓孟鹤之在外头名声不好,之前自己听来没多大感觉,此刻听来,只觉刺耳,她神色冷了许多道:“知道,陆大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绻有些恼火,长吁了一口气道:“唐霜,你太草率了。”   唐霜想过旁人不理解,会来劝说她,可她没想到,第一个竟然是陆绻,她岔开话题道:“陆大哥,我父亲他好不好?”   陆绻本想一气之下甩袖离去,但见她似冬日里坚韧的梅花,他到底是没任性,蹙眉道:“不大好。”   唐霜闻声便急了,瞪大了眼睛:“怎么不好!”   陆绻见她有些站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肩头,这一瞬便察觉到身后的冷冽目光,陆绻恍若不知,   只是道:“二皇子施压,多次向圣上行奏,要早日处决你父亲,我怕,等不到明年秋后。”   唐霜自听到这些后,如受到雷击,脸瞬杀便白了,等了这么久,竟等到这么个噩耗。   “我不好与邹沢联络,倒是你,让他与你姐姐早些回京,有他在,二皇子多少能收敛些,就连圣上也会有所顾忌。”   陆绻交代完,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转身离去。   孟鹤之见唐霜一副深受打击模样,心下一紧,也顾不得其他了,忙踱步上前。   两人擦肩而过,陆绻对视了一眼。   陆绻走到宫门前忽顿下脚步道:“我的意思是,你再好好想想,也不必担心无可逆转,有我,我会帮你。”   孟鹤之自然知晓这话是什么意思,抱着唐霜眸光发冷发冷地看向。   陆绻却未做耽搁,宫门前的侍卫见是他,纷纷躬身,打开宫门便让他进去了。   等了一个时辰都未开的宫门,他却极轻巧得进去了,孟鹤之看着那宫门抿了抿唇,凝神注视。   很多年后的回首,孟鹤之仍能清晰地想起今日,他入官场的第一步,便是从今日而起的。   回去路上,唐霜仍旧陷在唐温伯的安危殆尽的焦急中,一直不言语,又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泪水止不住地流,回过神来,她也有些错愕,忙在孟鹤之的目光下擦去,可人却是止不住地   崩溃。   ”我,我没事。”她强装镇定道。   孟鹤之见此,心口酸胀得很,忽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中,唐霜本就没坐过,经他一拽,整个人就倒在他怀中,脑袋正靠在他的心口。   “你我既已确定婚事,便是未婚夫妻,有些事你不必自己扛着,你再不是无依无靠的唐霜了,出了什么事?”   唐霜本还挣扎的身子,闻声便顿住了,她此刻确实有些崩溃,却仍还在挣扎。   “嗯?别怕,有我。”孟鹤之又轻缓轻缓地拍了她脊背。   唐霜身形一滞,小手捏紧孟鹤之的衣襟,脸也埋进了他怀中,声音嘟囔道:“我父亲怕要提前行刑。”   “孟鹤之,我会不会要没有……”   说着便忍不住低声轻颤,泣不成声。   原来方才是在问这事,也是,陆绻是大理寺卿,唐温伯的案子是他一手查办的,再除了他在没有比旁人更清楚了。   “不会,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他出事。”   这话孟鹤之确实是发自肺腑,唐霜却是听出了旁的意思,孟文轩是不大可能帮衬了,孟鹤之也就只有贺家了,虽说贺家是商贾巨富,但也只是庶民,哪能有什么法子,她心下猛然一场,   撤出孟鹤之的怀里,坐正身子看向她警告道:“你不许乱来!”   不许乱来?   孟鹤之闻声颇受打击,可唐霜却是继续警告道:”我知道你想帮衬,可你我到底没有权势,什么法子都是昏招,彻底歇了拿命去搏的法子!莫乱上加乱。”   她是怕他,剑走偏锋,劫狱。   孟鹤之回神一想,也难怪她会如此想,除去外祖父出的法子,他确实没有旁的办法了。   唐霜又道:“我会写信让姐夫他们速速回来,有他与陆大哥在,应当会有转机。”   孟鹤之闻声眸光发暗,他平生头一回对权势生了几分欲望。   见孟鹤之不应,唐霜有些心乱,她不禁有些后悔将这话与孟鹤之言语了。   见她着急,孟鹤之应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不会的。“   见他一脸认真,唐霜才算平下心来,点了点头,孟鹤之抬头擦了擦眼角还未干的泪水道:“我   还有别的法子,你放心,不会冒险,叫你担心。”   贺耽的法子,他眼下暂不想与她说,两人之间,他不想掺杂什么感激,愧疚,这事太大,老   爷子那边不松口,若是徐徐图之未免太慢,眼下的唐温伯等不得,他需要下快些,再快!   唐霜咬唇看孟鹤之,见此也没再言语。   车厢里静谧得很,唐霜忽然想起方才陆绻的话,她自然听到了,两人都不傻,怎么不知道他其中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搭道:“陆大哥方才没有别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孟鹤之闻声心暖极了,刚才的较劲顷刻间便消散干净,他没想到,唐霜竟如此在意他的想法,   他伸手将唐霜拉进怀里,一字一句道;“我生来疯癫,不在意旁人怎么想,怎么看,只要你不厌恶我,都无甚所谓。”   唐霜又不禁想起贺老爷子的话,眼里闪过些许疼惜,这回倒是没有推拒,竟是由着他抱。   孟鹤之见她如此乖巧,眸光微微闪动道:“既已上达天听,这婚事,便开始安排了?”   怕唐霜多想,他又道:“你父亲的事,眼下还未有定论,我怕二皇子发难,再生事端,届时影响到你,你嫁入孟家,你姐夫也能放手处理你父亲的事,以防你形单影只,叫他分心。”   唐霜虽想让唐温伯亲自送她出嫁,可眼下这时候,俨然都是奢望,她自己也听进去了,敛了敛眼眸道:“好,你安排吧。我回去便写信与姐姐姐夫说。”   应了,竟真的应了!   孟鹤之心跳到嗓子眼,见她眼眸因方才哭含雾,孟鹤之很是艰难地长吁了口气,忍下浮起的欲念,快了,快了。   下马车后,唐霜直奔南巷,孟鹤之看着她回屋才放心离去。   “公子,今日大公子来过了。”   孟鹤之神色并未被掀起多少风浪,只是道:“盯紧些。”   夏添闻声应是,本以为孟鹤之要回屋,却见他忽然转道,夏添看了眼那方向,愣了一瞬:”公子去哪?”   孟鹤之挑眉:“书房。”   夏添脚步顿住,眼里都是惊愕,自打孟鹤之弃仕后,便再没涉足过,今日这是,心血来潮?   夏添哪里知道,孟鹤之自此以后,日日秉烛夜读,再未在子时前回过房。   唐霜即调好了人,隔日皇帝圣旨便送进了孟家,西院除了老夫人,其余几人皆是神色恹恹,孟文轩虽未说什么,但俨然没有之前热忱,连带着对唐霜都肉眼可见的冷落起来。   老夫人在其中打圆场,老夫人与贺老爷子两人围坐在一起,挑了好几个好日子,只等着邹沢回来敲定,眼下最近的,便是年后二月初八。   眼下已至腊月,这么算,已不足三月,府上自是忙活的不得了,这一忙便知除夕夜里,这还唐霜头一回在外头过节,还是在孟家……. 第57章   “公子,今日除夕夜,您再怎么着也要露个面不是?”许管事在门口苦口婆心地劝道。   看屋内毫无动静,许管事不禁轻叹了口气,明眼人都瞧出来,唐霜选了孟鹤之,于孟廊之很受打击,自打那日起,七八日过去,便将自己关在房中,至今未出一步。   其间,孟文轩几乎日日都来瞧一瞧,劝一劝,老夫人也来过好几趟,这回怪在高氏是一趟都没来劝过,只命身边柳妈妈来带了两句话,让他想通了再出来,既已成定局,便是两人没有缘分,莫要再强求。   高氏这态度,许管事确实是没想到,不过转念一想,许是高氏还是嫌弃唐家,本来这婚事就没显太多殷勤,这回没选上,怕是要偷着乐了。   西院的消息,南院自也知道,贺耽知晓时,嗤之以鼻,语焉不详地嘲讽了一句:“惯来很会趋吉避凶的人,这好倒是出乎意料的乖觉。”   姚七听不大明白这话是说的谁,本想问一问,贺耽却没了兴致,转身将一旁册子递给他吩咐道:“去安排吧。”   姚七打开一瞧,吃了一惊,有些疑惑问:“东西不都备下了吗!老爷这是?”   ”不够,再去备。”   姚七实在震惊,他对唐霜的重视,不过想来也对,公子好不容易瞧中的人,自然是要捧着护着的。   “听讲时隅开始读书了?”   姚七连连点头,很是欣慰道:“是,好几日都一头扎在书房中,还是老爷说得对,自打这婚事定下了,公子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老爷也能放心了。”   贺耽却未见轻松,只是道:“你去请朗坡书院的陈先生来教他……”   他顿了顿索性站起身来道:“罢了,还有好几个先生要请,我亲自去吧,时隅虽聪慧,还需好的师傅安排才成。”   姚七见他颤颤巍巍,劝道:“老爷,要请也要等过了今夜不是?”   老爷子眼里闪过片刻的困惑,那好似精神的眸子在烛火的映照下都是朦胧浑浊,恰此刻外头爆竹声响起。   姚七眼眸灰暗,笑着提醒道:“老爷,今夜除夕啊。”   老爷子似这才想起来,明明前一个时辰还同孟鹤之几人吃过年夜饭,不过须臾竟忘了,姚七嘴角平缓。   老爷子喃喃低语:“除夕,是除夕了。时隅呢?”   姚七回:“方才吃过年饭便回书房了,老爷寻他?”   贺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忽显得龙马精神要往外头去:“今夜外头热闹,让他陪我去外头逛逛。”   姚七愣住,只是瞧见烛火映照下的贺耽更显苍白,嘴角勾了勾,转身取来大氅替他披上道:“是,老爷稍坐坐,姚七去安排。”   姚七出了屋子时,恰瞧见屋中一烛火将将燃尽,烛油熬着烛火,湮灭不过是一瞬的事,姚七眼里闪过几分感伤来。   西院书房   “去街上?”孟鹤之闻声蹙眉,眸光从书页上挪开,看向姚七。   姚七点了点头道:“老爷子说今夜外头热闹,想要公子陪着出去瞧瞧。”   自打那日以后,孟鹤之与老爷之间好似形成了一筑隔阂,除却日常请安,孟鹤之都是板着一张脸不言语,确实没想到老爷子会主动打破两人尴尬。   他侧眸瞥了眼半开的明窗,那被风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外头飘落的飘雪,不赞成道:“他什么身子你不清楚?这天还折腾什么?”   诚然这样的天,他更想窝在书房瞧书,他虽自负聪慧,但科考这事,还是要些勤恳的。   来前,姚七便猜到是这么个结果,还好他做了两手准备,方才先去了一趟南巷,耳尖听见外头夏添的声音,他急不可待提醒道:“二姑娘来了!”   孟鹤之蹙眉,果不其然,外头传来“叩,叩”敲门声,接下来便传来夏添道:“公子,二姑娘来了!”   孟鹤之疑惑地看了眼姚七,便将书页合上,起身去敲门。   她今夜穿的极应景,红色大氅披身显得她肌透比蕊白,一弯柳眉更显娇俏,今夜的她更多几分娇憨,孟鹤之一眼便定住了。   唐霜眼眸微颤,咬了咬唇开口道:“可忙?”   孟鹤之回神问:“不忙,想做甚?”   唐霜余光瞧见姚七,她道:“今夜外头有花灯节,很热闹,老爷子入京好几日,也未出府过几   趟,想趁着今日带他出去瞧瞧。”   其实这话怎么都不该此刻的唐霜来说。   可话既然说了,孟鹤之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回头看了眼姚七,见他未来得及收回的笑,便知是他的注意。   见他要怨怪,唐霜垂下眼眸,语气里似带了几分委屈:“不成吗?”   孟鹤之哪里见的了如此,心咯噔一下,瞪了姚七一眼忙解释道:“倒也不是,你不知道,外祖父他身子不大好,这雪天里怕……”   一旁姚七忙抢话道:“要说老爷子喜欢二姑娘呢,姚七来就是老爷子有这个打算,还真是想到   一块儿去了,公子不必担心,老爷子自己心中有数,来前老爷子说了,他比旁人更了解自己身子,再者有姚七我在呢,有我在一旁看护,必不叫老爷子勉强。”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期期艾艾道:”老爷子难得来一次京,又恰遇见除夕,老爷子也是难得起这一回心思。”   孟鹤之抿唇仍有些犹豫,姚七朝着唐霜使眼色,在他瞧不见的地方不停操着唐霜作揖。   唐霜绻了绻指尖,在众人目光下忽见她那纤细白嫩柔荑拽住了孟鹤之宽袖,她鼓了鼓气道:“走吧,成不成?”   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巴巴地看着他,是孟鹤之能瞧见的祈求。   孟鹤之身子一滞,姚七在他身后瞧得清清楚楚,他家公子的脖颈处有青筋冒出,姚七见此便知这事成了。   果不其然,他喉结滚动,须臾点了点头,唐霜见状才展颜,轻喘一口气,一副得逞的模样,而后便想收回手。   只是手刚要撤回,小手便被擒住,被他左手紧紧含在手心,唐霜眼睫惊颤,脸已红透。   姚七自也瞧见了,还未来得及偷笑,便瞧见孟鹤之狠戾的眸光扫射来:“还不去准备?”   听听这语气,瞧瞧这神情,简直天差地别。   姚七撇了撇嘴,心下暗骂自家公子倒是有两副面孔,但手脚极为麻利,忙应了一声,闪身出去。   孟鹤之见他出去,眸光又定在唐霜面上,拇指细细摩挲她手背,唐霜只觉得密密麻麻好似有蚂蚁啃咬,脸已经红透了,索性袖子宽大能遮掩住他的动作。   不然丫鬟在旁,她简直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孟鹤之自认算是已经得到了补偿,而后才抬步往外头:“走吧。”   手忽从含握又被十指交扣,唐霜还没弄清楚状况,便见孟鹤之嘴角微勾,眼角好似都是愉悦道:“走吧。”   下一刻便被他牵着往外走,今夜风雪大,他接过夏添手中的油纸伞,一手替她遮挡风雨,一手拉着她往外头去。   南院里倒是还好,自出了南院后,便频频有丫鬟小厮驻足偷瞧,孟鹤之眼角去瞧唐霜,见她除却羞涩外,没有厌恶,便轻松了口气。   除夕夜里,孟家上下都瞧见,二公子跟二姑娘一道儿出了府。   要说好巧不好,其中恰有许管事劝了好久才出屋子的孟廊之,许管事瞧见时第一反应便是挡在孟廊之跟前,只是还是晚了一步,那两个大活人,如何挡得住。   灯火摇曳,晚风轻拂,恰吹拂去两人交握的暧昧,不偏不倚地落入旁人眼里。   只一刹,脸变青了。   许管事自也瞧见了,此刻连头都不敢回,此刻恨不能拿大耳刮子抽自己,好端端的劝什么,倒不如还在屋子里,眼不见为净的。   “二公子…..”   他好不容易措辞,将要转身,便听到身后“砰‘的一声萌被猛烈摔上的声音。   不出意外,许管事回头,身后已空荡无人了,唯有那因剧烈摔上而晃荡的门框。   一阵冷风吹过,许管事“嘶”了一声,冷,真冷啊,今天。   看着那晃荡不停的屋门,许管事眼里都是怨怼,得,又白劝了,哎,冤家,真是冤家。   要说姚七办事稳妥呢,两人到府门前时,车马已经套好了,就连贺老爷子都已经到门口了,由此可见,这本就是早有准备的。   孟鹤之当没瞧见,扶着唐霜上马车,唐霜在掀开车帘前,乘机甩开了孟鹤之的手,喊了声贺爷爷,便钻了进去。   孟鹤之眼里划过郁闷,不过只是一瞬,便也钻了进去。   唐霜本就不是什么活泼的性子,孟鹤之话更是少,尤其此刻跟老爷子憋气的时候,话就直接没了,一路上,唐霜已竭力找了不少话题,可这祖孙两,脾气是一个赛一个的硬,与她说话时,皆都温柔以对,两人说话时,便是都不吭声,你不说话,我也不答话,这倒是出乎意料的默契,一连几次,唐霜算是彻底泄气了,今日这和事佬,实在不好做。   本以为今日也就这样了,只是下马车时的插曲倒是让祖孙两人关系缓和了些许。   贺耽年岁毕竟大了,手脚迟钝得很,下马车时,虽手扶着车厢门框,但摇摇晃晃实在叫人心惊,唐霜瞧着都心惊胆战,要说怕什么来什么。   贺耽眼前有一瞬间的晕黑,虽只是一瞬,但他人却失重,在车架上摇晃。   众人都是一惊,却见他忽然又稳下身形,原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孟鹤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老爷子愣了下,看了眼他扶着自己的手,孟鹤之抿唇,话有些咬牙切齿说出口:“站好!”   贺耽面色古怪的了下,也并未发怒,反倒干巴巴的应了一声:“知道!”   两人关系缓没缓和不知道,但是孟鹤之没松手,老爷子也由着他扶,唐霜瞧见眉眼弯弯。   这除夕夜果真热闹,万家灯火通明,屋檐处处可见明亮灯笼,街边鞭炮响彻,地上随处皆是礼花,烟花亮在天际,孟鹤之几人便在这景象之中。   姚七寸步不离守在贺耽身侧,孟鹤之则是两头都要顾着,既要仔细着唐霜的安危,又要注意老爷子的体力,负手跟在两人身后。   见前头有人挤来,孟鹤之上前便护住唐霜,低声嘱咐:“今夜人多,且小心仔细些。”   唐霜点了点头,低低道了声知道了。   可孟鹤之放心不下,想了想便扯起自己衣袖,递到唐霜跟前,唐霜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牵着。”孟鹤之一脸认真交代。   唐霜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是将自己当成小娃娃不成?   她摇了摇头正要拒绝,孟鹤之挑眉:“要么我牵着你走,你自己选。”   唐霜瞳孔地震,俨然不可置信,但见他神色,好似不是说说,见她不应,孟鹤之也不耽搁,行动上俨然迫不及待,上前便要去捉她的手。   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倒是毫不避忌!   唐霜一惊,忙避开,一把便牵扯住他的衣袖,声音有些磕磕绊绊道:“我牵了,牵了。”   孟鹤之看了一眼,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   唐霜一直跟在孟鹤之身后,也不知怎的,她越瞧着他背影,越觉熟悉,再加这场景,好似格外似曾相识。   她脑海中忽闪过一模糊身影,可又实在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她募得顿下脚步。   孟鹤之衣角牵扯不动,他忙回神看去,见她安然无恙,才轻松了口气。   只是气还未喘息,便听她忽问道:“孟鹤之,我们之前是不是在除夕夜的街上见过?”   两人都未发觉,不远处的酒楼窗扇半开,里头有人趴在凭栏处细细瞧着他们,端着酒杯的男子长得俊秀,目光落在唐霜身上,一声音尖细的男人凑到凭栏前手伸兰花的指了指唐霜道:“二皇子,那就是唐温伯之女唐霜,奴婢去唐家查案时瞧见过她,奴婢没说错吧,当真国色天香吧?” 第58章   高朝看了眼他,眼里闪过几分兴味道看向李幕道:“狗东西。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幕谄媚笑了笑道:“有好东西,自然要先孝敬给殿下,只是殿下回来的有些迟了,叫孟家抢了先,不过殿下主意多,定有的是法子。”   高朝又侧眸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唐霜几人,眼里闪过纠结,须臾便见他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女人而已,倒不配本殿费心思,何况是唐温伯之女,眼下唐温伯的案子在紧要关头,你也给本殿消停些。”   李幕闻声眼里有些失望,又垂涎的看了眼唐霜的背影,只是见高朝冷眸射来,忙温顺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应道:“是,还是殿下睿智,思量思量周全。”   美人只为赏心悦目,高朝见瞧不见唐霜,便收回了视线,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幕:“信还没截到手?”   李幕心咯噔一下,他今日原也是交不了差,才想献上美人好暂时糊弄一回,却不想高朝不为所动,深知大祸临头,有些惶恐垂首应:”快了,快了,殿下也知道,圣上最在意邹将军,这所有往来私信都是黄绯直接收着,奴婢也在寻法子,只差个机会。”   高朝面上也未见怒色,只是嗤笑一声,可这一声,李幕却忍不住打颤,眼里皆是惧怕。   高朝淡淡道:“你跟在父皇身边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李幕点头:“自圣上登基后,奴婢便一直服侍在圣上身侧。   高朝闻声点了点头,忽站起身来,走到李幕身前,李幕见状头也不敢抬,只是匍匐在地,看着高朝的绣金线的靴子。   只见他微微躬身,手中酒杯倾斜,杯中酒水水流而下,如注全滴在了李幕身上,李幕察觉到身上温热潮意,身子都不敢颤。   只听他边倒边道:“这么久了,还不叫父皇信任,李幕,你既如此不中用,本殿何须留你?”   “殿下,殿下!李幕有用,再给李幕些时日,李幕必能交差。”   高朝未应,只是问:“这酒温不温?”   李幕不明高朝用意,身子都在发抖,生怕说错了便没了性命,不知该如何作答。   “嗯?”高朝语气轻扬,李幕忙如实答:“温的,温的。”   高朝点了点头,把玩手中的空酒杯道:“是吧,温得很。”   见高朝应,李幕心喜忙点头道:“是,是!”   只是他嘴角笑意还未来得及攀上,耳畔便传来高朝森冷声音:“只是不及活人鲜血温热。”   李幕心蓦地一沉,脸都白了。   高朝面露狠戾道:“三个月,至多再给你三个月,不然下回该流的,便是你身上的血了。”   说罢便轻嗤桀桀笑了一声,而后“咣当”一声,手中杯盏摔了个细碎。   李幕身上冷汗一层又一层,忙连连应道:“是,是,李幕明白,李幕明白……”   只是高朝却未在应他一声,转身便出了厢房,李幕听见动静,小心小心翼翼地抬看了一眼,见当真没人,整个人便倒下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皆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而被偷窥许久的唐霜几人却浑然不知,几人在街上约莫待了有一个时辰,老爷子觉得有些乏了,在花灯节还未结束前,便上马车回府。   马车上,唐霜频频抬头看向孟鹤之,想起方才他的答案,她便有些气恼,且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才问他,孟鹤之真愣住一瞬道:“为何这样觉得?”   唐霜如实回答:“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孟鹤之眼里好似闪过失望,而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不记得,我也不大记得了,你且好生想想?想不起来,往后我该罚你了。”   这算是什么答案,不过见他这反应,唐霜算是瞧出来了,应当确实见过且他也记得。   就是不知为何要卖这关子,唐霜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她心猛然一顿,她起先便觉得孟鹤之对她的爱慕来得莫名其妙,莫不是夜里叫他瞧见了,发生了什么,才叫他一眼定情?   可唐霜仔细回想,也不记得自己曾在灯火上瞧见过他。   孟鹤之却是默不作声,见唐霜独自苦恼,嘴角微微勾起。   唐霜这么一想,直到马车停在了孟家门口,外头夏添说到时,她才后知后觉。   长廊上,唐霜又喊住了孟鹤之,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伸手拦着了他问:“是见过的是不是?”   孟鹤之这回没否认答:“是。”   果然,唐霜就知道一定是见过的,她蜷了蜷指尖问;“什么时候?”   孟鹤之上前一步,凑在她耳畔,本以为他要与自己说,却见他道轻轻笑了一声道:“小没良心,竟然然忘得一干?偏不告诉你!”   说罢转身便走了,只留下唐霜在原地凌乱。   唐霜要成亲的信件,年前便寄了,只是迟迟不见回信,唐霜倒是不急,姚七那边跟老夫人却是催促来问过几趟,本以为邹沢唐烟便是回,也需三四个月的工夫,却不想年后一月的某日,已经冷淡好几些日子的孟文轩忽又进了南巷。   彼时唐霜正在瞧账本,邹家无人,只她一人当家,这些事自然由她代为掌管。   听见孟文轩的话,手中账本落地,不可思议问:“回了?”   唐文轩忙点头道:“听讲这回将军南下的事尤为顺利,这才如此迅速,你也莫要愣着了,人都已经到城门口了,这去城门前来不及,好歹去府门前接她们。”   唐霜闻声忙应是,人刚到门口,还没瞧见府门前有什么人,远远便听见有人打马奔来,唐霜还没瞧清,便听又冬呼唤道:“姑娘,看那!大姑娘与将军来了!”   原是唐烟嫌车马太慢,邹沢干脆驾马载她,驾马,率先到了孟家。   “阿唔!”还未下马,唐烟便呼了一声。   唐霜迎上前,也喊了一声,唐烟下马,上前便一把拉住唐霜的手,唐霜细细打量唐烟,唐烟亦是仔细看着,姐妹两人见双方都安然无恙,皆是轻松了口气。   唐霜又往街上看了看,唐烟了然她的意思,冲着她轻微摇了摇头,小声道:“还没找到。”   唐霜眼里有失落划过,却也在意料之中。   孟文轩忙将人往府里引。   孟鹤之知晓消息时,人都已经被迎到了前厅,孟文轩本也没想通知他,见他来了,嘴角抐了抐训斥道:“怎才来!”   话说出后,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贺耽,脸忽就赤白得难看。   孟鹤之未应,唐霜冲着他微微摇头,孟鹤之忍了忍冲着邹沢与唐烟歉道:“来迟了,莫怪。”   邹沢点了点头道:“无事,这位是?”   孟鹤之这才后知后觉,贺耽跟在身后,回身去搀他道;这是我外祖。”   贺耽已走进前厅,冲着邹沢道:“早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是贺耽之幸。”   邹沢与唐烟对视一眼,忙站起身来,邹沢忙道:“贺老先生客气。”   而后便将人迎进了厅内。   贺耽刚坐下,只客套了两句,便直奔主题道:“将军回来得正是时候,两孩子的喜事已挑选了好几个好日子,贺某正愁着这好日子渐近,不知该如何通知将军与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   唐霜脸蓦然就红了,孟鹤之也愣住了,心中不禁有些气恼贺耽太过急促,正要开口致歉,却见邹沢已回过神来,转而竟是赞同道:“老先生说的是,我与夫人促蓦然回来也是为了这事。”   孟文轩闻声都是一怔,显然邹沢很是吃贺耽这一套,不过回神想想也是应该,都是急性子的人,难怪相投。   他心中不免有些可惜,早知不若直接挑明,依着邹沢的性子,未必不肯。   “二月初八是这上半年最好的日子了,再来就是八月了。”   八月正是秋时,恰是唐温伯要处决前夕,邹沢几人神色微忡。   他看了眼唐霜,见唐霜并无异议,又瞧了眼唐烟,唐烟咬了咬唇,冲着他动了动唇,邹沢了然回道:“那便二月初八,只是这样近,有些太过匆忙。”   贺耽闻声喜笑颜开道:“无事,无事!这些事情操持得开,操持得开,将军放心,我孟家必安排妥当。”   开口孟家,显然是给足了孟文轩面子,本来不郁的孟文轩闻声,似有些受宠若惊,回过神来忙开口应话。   孟鹤之看了眼贺耽,贺耽冲着他摇了摇头,孟鹤之也知晓他用意,这是在给他以后铺路。   唐霜孟鹤之两人婚事便就此敲定。   一月二十二,邹沢归来的第三天,贺耽备下的二百八十八抬聘礼送进了邹家,整个送聘队伍,近乎占了大半个京城,莫说百姓艳羡不已,就是京中世家,也都瞧得眼睛发酸,瞧不出来,平日里纨绔子弟,竟有如此家业,这么看,孟鹤之倒也不是如此不堪。   孟文轩瞧着心里头滴血,不禁为孟廊之以后提亲捏把汗,莫说二百八十八抬了,就是八十八抬他都凑不出来。   这些日子,两人合了庚帖,换了婚书,转眼便知二月初七,成亲前夜。 第59章   戌时一刻,暮色浓重。   唐烟敲响了唐霜的房门,轻声道:“是我。”   “长姐!”   唐霜本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闻声欣喜,忙要下地,唐烟已经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蕊素。   身后蕊素还抱着软被,唐霜眼眸一亮;“长姐今夜陪我?”   “别下地了。”唐烟点了点头,瞧见唐霜一双澄清的眸子,一尘不染,她眼里闪过几分局促,烛火映照下,脸色微微发红。   她褪去大氅,便上了榻。   一上榻,唐霜便环着她的腰,深吸了口气,唯有此刻心才安宁,一脸慰足,昂首道:“长姐真好。”   唐烟拍了拍她脊背,有些无奈,今夜两人都略惆怅,唐温伯人在大牢,唐缇又了无踪迹,明日出嫁,父兄皆不在场,待往后回首,皆是遗憾,唐烟安慰了几声,唐霜只默默听着,眼下这状况,谁也改变不。   “会好的,会好的。”唐烟喃喃安慰。   见时候不早了,想着还有正事,她瞥了眼紧闭的屋门,咬了咬唇道:“你坐好了,我有要紧事要交代给你。”   唐霜撒娇唔了一声:“长姐说就是了。”   唐烟见状无法,从怀间掏出一本画册来,脸色有些发红:“伸出手来。”   “什么?”唐霜瞧见手上的画册,有些不解,随手便翻阅了下。   图上男女,皆袒露赤条,交缠暧昧,或坐或躺,或站或卧,姿势千奇,她脸募得便红透了,身子惊颤,这一瞬脑袋都要炸了。   忙将册子藏在了腿下。   “长姐!”唐霜话音里都带着颤,乌睫颤动,皆是羞赧。   见她如此害羞,唐烟反倒自在多了,她道:“这是我出嫁前,钱妈妈交给我的东西,明夜洞房花烛,你总要闹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然你是要吃苦头的。”   钱妈妈是府上老人了,只是唐烟出嫁后一年便出府一享天伦去了。   唐霜羞得连声音都发颤,声音似蚊蝇一般:“可是,可是......”   唐烟交代道:“莫怕羞,敦伦之事,本就是夫妻常事。”   在唐烟的催促下,唐霜硬着头皮又将那书页翻开,只是才翻阅两页,便惊愕地忙又合上,头摇得似破浪鼓一般:“我不瞧了,不瞧了!”   唐烟见她已有懵懂处处印象,索性也不再勉强,只是凑上前在她耳畔又交代了好一会,唐霜眼眸睁大,脸红似血,恨不能捂上耳朵。   唐霜末了还问:“可记清楚了?”   唐霜有些勉强,会疼,那不做不成吗?   唐烟一眼便瞧出来她的意思,摇了摇头道:“不成,你消了这心思。”   话还没出口,便被唐烟溺毙了,她不禁有些泄气。   “是舒服的,只是你且记着,也莫都要让他得逞了,男人都贪,尤在这种事上,你若辛苦,也不必再由着他缠你,哭一哭,闹一闹,男人很吃这一招的。”她事上头,她起先也没少吃苦头,邹沢身形魁梧,又很贪她,刚成亲那会子,闹得没日没夜,还是回门那是钱妈妈见她疲惫不堪,才交代了些,不然她该要再吃一阵子苦头了。   唐霜抬眸问:“那他要是不吃这套呢?”   不吃?唐烟脸募得就红了,不禁想起邹沢偶不时狠下心肠什么都不听时的模样,这招确实不是回回都灵验的。   她咬了咬唇道:“自也有别的法子,只是你许会辛苦些。”   二月初八   是唐霜嫁人的日子,亦是六礼中的最后一礼,迎亲。   黄昏时分行礼,唐霜直到未时才被唐烟唤醒,实在非她贪觉,昨夜叫那事闹得她一整夜都未合眼,人是到天明才昏昏沉睡下的。   唐烟心疼她,便由着她睡,要不是喜娘来催,估摸还要由着她再睡上一个时辰才醒。   唐霜是自邹家出嫁的,其中深意,皆都知晓,邹沢便是要让人都知道,即便唐家倒了,也还有她做仪仗。   唐霜被拉起来梳妆换衣,铜镜里的唐霜,眼下泛着青色,唐烟忙让几个丫头替她盖上脂粉,凤冠缤纷,口脂嫣红,唐烟还在事无巨细地检查,便听外头嬉笑声传来,傧相一声吆喝,唐烟凑到窗牖前瞧了一眼,勾了勾唇道:“来了!”   唐霜心怦怦直跳,他来了。   门前奠雁礼成,孟鹤之又被起哄做催妆诗,本以为是过过场面,随便吟诗几首便罢,却不想他竟出口十首,任旁人如何刁难,他都应对自如,侃侃而谈。   一旁柏楼,沈舒安倒是毫无用处了。   平日里沐猴而冠的人,此刻是半点不悦都不敢有,自始至终都端着笑颜,随意如何刁难。   邹沢眼里划过满意之色,咳嗽了几声,在场本还起哄的人,皆都有所收敛,孟鹤之便终于是进了邹家的大门。   听见前院的起哄声,唐烟亲手将阙扇递给她,眼眶不禁有些发红,嘴角带笑叮嘱道:“好好的啊。”   唐家自逢难至今,坎坷难过,皆浮于眼前,千帆过尽,唐烟唯有此念,只盼她往后都好好的。   唐霜忍着泪,捏紧手中阙扇声音哽咽:“会的。”   成亲礼仪确实繁琐,唐霜被接着出了邹家大门,上了喜轿,绕府行了一周,才出发去孟家,只是他们这回并未走近道,而后从南边处绕行了三条街,旁人不知所云,唐霜亦觉今日这路实在太长了。   正疑惑时,车壁被敲响,是孟鹤之:“前头便是大理寺了。”   唐霜眼眸蓦的就湿了,她掀开车帘,瞧见了大理寺紧闭的府门,她的父亲,此刻就在里头。   这锣鼓声亦响彻了整个大理寺,传进了幽闭的监牢之中,唐温伯闻声抬头,以泪眼婆娑,陆绻端了杯清酒与他道:“今日是阿唔的好日子,该好好喝一杯。”   唐温伯抿唇笑道:“多谢你。”   陆绻未应,喝了杯酒,便负手而立,看向那狭小监窗,眼神复杂。   进了孟家大门,两人放雁,又行至青庐行礼拜堂,后叩拜双亲,一趟下来,天色黑透,两人才到新房。   进屋时,孟鹤之扶着她的腰轻声道:“再撑一撑,很快便好了。”   他亦主要到她喜冠繁重,累坏了她,   唐霜心口一烫,轻轻应了一声,两人坐在榻上,行沃盥礼,用同牢饭,喝合卺酒,解璎结,直到见两人发丝放于绯色锦囊中,这礼才算是彻底成了。   孟鹤之本想伸手拿去她面上阙扇,却见柏楼,沈舒安,孟嫣浓几人已冲进了新房,这新房也该闹一闹的,但也都知晓唐霜面薄,只胡闹几句便罢。   本以为孟嫣浓今日怕是要闹幺蛾子,孟鹤之本想出言警告,却不想她今日却格外乖觉,跟着闹了几句,便跟着柏楼几人走了。   不禁孟鹤之意外,唐霜亦是如此,孟鹤之被拉着出去喝酒,临走时他往唐霜身侧凑了凑小声道:“冠子累,先拆卸了吧。” 第60章   孟鹤之惯来不喜客套,尤其他恶名在外,今日除却柏楼,沈舒安几人是真心前来道贺,其他几人皆是看在孟文轩的面子上来的。   只是难得,他今日端着酒杯走到孟文轩身侧,孟文轩见此一怔,有些不解。   孟鹤之道:“父亲,你该陪儿子去敬酒。”   孟文轩愣住,这声父亲,听来实在久违,一旁孟廊之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贺耽闻声眸光闪了闪,自然知晓孟鹤之用意,颇为欣慰,发话道:“是这么礼,都是朝中官员,怎么着也该带着时隅去敬酒,如此方才不算失礼。”   老夫人也觉惊怪,她以为,凭孟鹤之的性子该随便应付两句便奔回新房,他惯来最厌人情往来。   “是,是,文轩,你这个做父亲的,这样的事还需儿子来提醒?今日人多,莫叫人觉得失礼了,快去!快去!”   这话中无一不在提醒他要注意分寸场合。   孟文轩愣愣起身,再看向孟鹤之的神色,只觉有些事情变了。   端着酒杯端起客套地笑道:“随我来。”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孟廊之眼眸渐深,只是自顾自灌酒。   不远处的柏楼瞧见,孟鹤之竟乖巧地跟在孟文轩身后,眼眸睁的老大,喝了杯酒,察觉是茶水,眉头蹙了蹙,但也无法,开口道:“日头打西边出来了?真是转性了!”   沈舒安也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听讲他近来进学勤勉,还瞧不出来他什么打算?”   柏楼闻声一怔,又见孟鹤之在觥筹交错中推杯换盏,后知后觉举着酒杯道:“你的意思是........”   他觉得荒谬摇头道:“怎么可能?他不是最厌官场!”   沈舒安笑了笑道:“你想错了,他惯来没什么厌恶的,若是真厌恶,当初怎会参加科举,总该是生了事叫他崩殂放弃,如今又生了什么事,又叫他捡起来。”   “唐家!”柏楼开口道。   沈舒安看了他一眼道:“应当是的。”   那就难怪了。   说话间,沈舒安已经站起身来,柏楼诧异:“作甚?”   沈舒安下巴冲着前头点了点头道:“今日他大喜,你正想叫他醉得不省人事错过洞房花烛?”   就今日的宾客人数,一桌桌喝下来,非要喝趴下不成。   柏楼闻声忙站起身来,端着酒杯也跟了上去。   新房这边,唐霜还手交错,乖巧地坐在榻上。   “姑娘,奴婢瞧着您辛苦,不然咱先拆凤冠,沐浴更衣吧。”春织心疼道。   凤冠实在累重,唐霜白皙额头已叫压出红痕。   唐霜搁下阙扇,看眼外头,心怦怦直跳,许久点头道:“好。”   管弦丝竹,从黄昏一直闹到黑夜,都未停歇,半刻时辰后,唐霜又回到了榻上。   她眨了眨眼眸,心绪有些复杂,紧张的不知所措,她竟然就嫁了,嫁给了孟鹤之。   她看了看绯红床铺,咬了咬唇,方才觉出几分现实感来。   正此时,外头传来一声:“二公子回了!”   唐霜清晰听见男人跫跫脚步声,直奔着主屋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春织与又冬看了眼床榻上的唐霜,而后走到门边喊了一声:“姑爷。”   孟鹤之点了点头,两个丫鬟很是自觉地退了下去。   他此刻已有朦胧醉意,唐霜一抬眸,便坠入他氤氲沉色的眸子里。   他身着四喜如意喜服,头戴星纹金冠,惨绿少年今日尤显矜贵,不得不讲,孟鹤之确实生了一张好面貌。   唐霜将要起身,便被孟鹤之一把抱在了怀里,淡淡酒气没入鼻息,男人就靠在她白皙质弱的脖颈处,滚烫气息灼得她脖颈粉红:“菩萨。”   孟鹤之简直不敢想,他竟然真的娶到了菩萨,这样的好事,是他之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而此刻,人就窝在她怀里。   放才推门而入时,犹如仍坠入梦境!   唐霜咬了咬唇,垂首轻声喊了一句:“孟鹤之。”   声音婉转,遂入耳廓,孟鹤之醉意去了大半,再睁开眸子,眼眸深沉得好似能吃人。   “嗯,我在,你说。”   在这样的目光下,唐霜脸已经红透,孟鹤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叫她更觉局促,她舔了舔红唇:“你该宽衣了。”   孟鹤之的眼神便毫无遮掩地盯着她的红唇。   他的眸光炽热。   压抑许久的欲念,在摇曳的喜烛下终得堂堂正正,再毫无顾忌,面前的菩萨,是他的妻,是他孟鹤之的妻。   下一刻人便覆了上去,吮着她的唇,慢条斯理的□□,唐霜被突然袭击,眼眸睁得老大,孟鹤之已经拉着她的小手,覆在他的白玉腰封上,趁着空隙轻哄道:“你来。”   男人在这方面一贯很有天赋,皆由他来引导。   唇步步紧逼,撬开她的贝齿,卷着她的唇舌,抢走她的呼吸,男人口腔中的酒气被渡进了她的呼吸了,她人也渐渐迷离。   她此刻穿着赤红寝衣,实在算不得多厚实,男人滚烫大掌从后背有所图谋的游离,他褪去人衣裳,实在算得上是从善如流。   滚烫所过之处,她无不战栗惊颤,她怕极了。   可怜唐霜很是被动,柔荑就扣在了他腰封上,动都不敢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唐霜被他压在了床榻上,突如其来的,叫她眼眸猛然睁大,自昨夜被唐烟灌输的初印象后,唐霜自然知晓那是什么。   她脸红透了!   只是更叫她心慌的是,她那赤色寝衣不知何时已滑落帐下,纤弱肩头便出现在男人目光之下,那绣锦绣鸳鸯的小衣赤红一片,叫男人眼底晦暗不明。   唐霜在这一瞬好似瞧见男人眼里的青光,青筋暴起,绵软触觉,叫他情不自禁。   (删了!删了!都删了!)   唐霜不知所措,只觉浑身上下那密密麻麻的酥软叫她浑身发痒又滚烫,她下意识身子一勾,小小身躯完全靠在了他的怀中。   (真就离谱!哪里有出格的词啊!第八遍了!第八遍了!)   孟鹤之在她耳畔低哄,见她还不知如何宽衣,勾唇笑了笑道:“不会吗?那我教你。”   带着他的手轻轻一挑,“吧嗒”一声,腰封应声松开,男人喜服耷拉下来,露出里头红色寝衣来。   唐霜明明没怎么动,孟鹤之的婚服却脱干净了,不过须臾,便露出他白皙又结实胸膛来。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了。   孟鹤之的唇一寸又一寸,唐霜惊惧直躲,孟鹤之却极有耐心,钳着她的腰就是不放....... 第61章   孟鹤之此刻兴奋至极,却也耐心至极,缠着她,磨着她,一步步将她拉入欲念的深渊,学着昨夜柏楼送来画本子上的步骤,慢条斯理的,见她的意志溃散,眼眸里朦胧不清。   最后一件小衣叫他得逞抓在了掌心,他至鼻息清嗅,眼里皆是沉迷。   小衣绳细半耷拉在唐霜白藕的手臂上,似白玉更细,孟鹤之眼眸发深,垂下头去,须臾便成梅花朵朵。   只是他可不满足于那纤细手臂,从指间,到手臂,再到肩头,锁骨.......梅花处处盛放。   手更是不规矩探去。   “别!”   那一瞬叫她理智归来,心颤至极,孟鹤之闻声手也顿下,身子一滞,抬眸看她,眼里皆是沉谷欠,额上汗如雨下,呼吸急促得很。   他眼眸晕黑,更照得她此刻面色发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孟鹤之抵了抵她额头轻哄道:“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想了多久?嗯?”   他空出来的左手,与她十指相扣,轻轻摩挲,以此安抚。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么辛苦,为叫她了解,他故意撞了撞她。   唐霜眼眸睁大,咬了咬唇,眼睫轻轻颤动,抬眸见他一副可怜模样,忽像是忘记了什么,到底是没狠下心来,轻微地点了点头。   孟鹤之捕捉到,嘴角上扬,翻身便上去。   (此处省略五百字,你们都懂,阿江不给写!)   .......   许是今日难得见孟鹤之低头,孟文轩今日也难得尽心招待,孟廊之虽一如往常跟在身后,但其神色却不似往常了。   邹沢远远看了一眼,见人走得也差不多了,便带着唐烟告辞。   人刚到门口,唐霜有些疲软地伸了伸懒腰,邹沢手扶在她腰间,轻缓按了按:“再撑撑,一会便回府了。”   唐烟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眼,眼里颇慰足,阿唔终于出嫁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眼眸忽瞥见前头巷子里的身影,若非方才有车马经过,灯笼照亮了一瞬,她许还瞧不见那人。   眸色一顿,而后皆是复杂。   邹沢寻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天上飘雪,认出了人,薄唇轻启:“陆绻。”   陆绻好似也瞧见他们了,转身便想走。   唐烟眸光闪过几分复杂,看了眼邹沢道:“我想去与他说两句话。”   邹沢挑了挑眉头,并未见多少不满,她既主动说,便表毫无私心。   邹沢替她拢了拢大氅,转身拿过卸一手中油纸伞,替她撑开才道:“好,去吧。”   明明已至二月,天上竟然还飘了雪花,薄薄一层雪上,是唐烟朝着陆绻行去的脚印。   陆绻已经走到巷子深处,正要上马车,便听闻唐烟喊他。   “陆绻。”   陆绻闻声手一滞,这声陆绻实在久违了,陆绻循声看去,便见她已经撑伞走来。   他顿下脚步,蜷了蜷指腹,看向了她身后,见她身后无人,开口道:“你来,他知道吗?”   这话里带了几分担忧,唐烟自然听得出来,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唐烟点了点头。   陆绻闻声呼吸慢了一拍,心口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来问我,你父亲的近况吗?”陆绻顿了顿问道。   而后又自己答道:“眼下算不错。”   唐烟摇了摇头,眼底有些复杂,这眼神陆绻只觉熟悉,忽便想到,这是那日她决然说分开的时的样子,他的心立时就沉了。   唐烟先开口道:“你来,是放不下阿唔?”   陆绻愣了一瞬,只是道:“想来看一看。”   几人是自小便在一起长大的,放不下确实正常,唐烟眼眸颤了颤,开口忽道:“之前你问我,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了。”   陆绻瞳孔皱缩,掌心紧握,不明白她为何要翻起这桩旧事来,他张了张唇,声音有些哑道:“唐温伯当年连升三级官拜尚书,陆家并不般配。”   这是外头盛传的缘由。   唐烟呼吸一滞,看向陆绻问:“你信我唐家是此嫌贫爱富之辈?”   陆绻抿唇,须臾吐话道:“不信。”   可这是那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唯一能说服他,能叫他得以喘息的缘由了,与其说他信了,不若说是个他搪塞自己,断掉不甘与情愫的借口。   “你待我与阿唔,惯来都很好,我有的,她必有一份,我记着,连你回乡省亲,从故土待会的桃花枝子,枯干了带回,她也有一份,这事,你可还记得?”   陆绻自然记得,未语,只是看向唐烟。   唐烟继续道:“两株一模一样的枯树枝子,你捧到我两跟前,你说桃枝镇祟,虽枯不见花香,但能遂好梦。”   唐烟垂眸喃喃感慨:“一模一样的啊。”   这声一模一样,叫陆绻想起往事,他忽才想起,那时的唐烟收到时兴致就不大高,只是当时疲累,方才归来,便来寻他们姐妹,并未细细想过缘由。   他点了点头道:“我寻了两日,才寻到相似至极的。有何不对?”   唐烟忽看向陆绻,眼眸清明道:“既桃花枝子能有相同,那我与阿唔在你眼里,也当一样,不是吗?”   一句话,叫陆绻醍醐灌顶,在唐烟清透的眸光下,折磨了他好几年的事,在这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唐烟便知道他明白了。   她继续道:“我成婚那日,你也在邹家门口送我了是不是?”   陆绻默然,便算是默认了。   唐烟道:“我本以为,凭你这样聪明的人,你应当自己早便知道了缘由,直到今日唐霜出嫁,又瞧见了你,方才后知后觉,原来当年之事,你一直都不明白。”她低低叹息一声道:“当初,我确实心悦你,若非如此,不会处处主动,你也很好,知晓我心思后,便也处处照应,顾及我的小心思,一来二去便算是默认了,只是陆绻,你当初真的心悦我吗?”   陆绻闻声便想开口。   唐烟却是打断道:“既然心悦,为何没有不同。既然心悦,为何没有特别之处?”   雪花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厚厚一层雪花,很快便淹没了唐烟离去的脚印,唐烟走了,陆绻这回没有相送,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离去。   已至后半夜了   主屋的喜烛一直燃着,春织又冬两个丫头人就守在门前,还能隐约听见里头动静,两个小丫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对视一眼,脸红心跳不知如何是好。   她家姑娘那呜咽声断续又娇柔,越来越弱了!   在两个小丫头将要崩溃之时,终于听见里头传来要水的呼唤。   忙不迭应了一声,抬水进屋。   一进屋,便有靡靡味道传来,两个小丫头忙垂头往里头抬水,又冬好奇抬眸看了眼榻上,待瞧见面前景象,眼眸募得真的老大。   她家姑娘,身上皆是红痕,半裹着喜被,眼泪花花窝在姑爷怀中啜泣,他家姑爷虽一口一声轻声安慰,却仍旧抱着她家姑娘亲....... 第62章   他的唇顺着脖颈,轻缓又贪婪,她家姑娘起初还会躲,再好的脾性也都有被惹恼的时候,此刻的却好似炸毛一般,伸手抵开了他的胸膛,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都是羞怒,奋力地冲着她摇了摇头,好似还说了什么话,只是离得远听得不清……   只是这么一动,香艳便遮挡不住了,她明显瞧见姑爷的眼睛眸色不一样了,又冬自也瞧见了,心道姑娘真是太诱人了。   又冬吞咽了口唾沫,春织瞧见她未跟上,回身看去大惊,上前一把便扯住她。   床榻上的两人还在纠缠,孟鹤之抚摸着她的小手,低头便是轻吻,唐霜简则不可思议,这人简直像是戒了荤腥的狮子,一沾上荤便再难自拔,忙便收回,戒备地瞧着他:“你说不闹的!”   孟鹤之上一勾便将她又捞回了怀里,那份贪婪还未散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只是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动作上却未减分毫:“放心,我有分寸。”   分寸,这哪里是有分寸的样子。   唐霜困极了,他虽温柔,但实在磨人,且那冲撞是实打实的,腿根的疼懂叫她现在稍微一动弹便疼,明日还要去西院进茶,再这么着,明日如何见人!   她忽想起唐烟的话,咬了咬牙在他耳旁喊了一声:“夫君。”   孟鹤之身子一滞,所有都做得停下了,哑声问她:“什么?”   唐霜虽羞极,咬了咬唇低低道:“我疼。”   孟鹤之方才还浑浊的眼眸忽就亮了,见她眼尾发红,有些羞于言语的模样,虽不知真假,但确实舍不得了,他方才分明很是轻缓,且这也才一回,别瞧着时间不早了,他心疼她,做足了准备才舍动真,只是自己也是头一回,没留神时便散了劲,方才体会到滋味,并未尽兴,索性自己早便有所准备,知晓其中详事,也并未气馁,唤来奴婢抬水洗漱,预备再战,可唐霜确好似误解了他的意思,当真哼哼唧唧的不肯了。   见她眼里泪水涟涟,孟鹤之深吸了一口气,投降了。   恰此刻春织两个丫头从耳室出来:“姑娘,姑爷,水好了。”   春织多机灵的丫头,立时半年察觉到孟鹤之兴致不高了,忙拉着又冬往外去,门“吱呀”一声便又关上了。   唐霜眨了眨眼眸,她们出去了,她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耳室,头一回觉着床榻与耳室的距离那样远。   她动了动,下一刻便被锦被包裹着,唐霜瞪大了眼睛看向孟鹤之。   “不必她们,我抱你去。”孟鹤之看着她道,说话人便下了地,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抱着倒是可以,她也乐得轻松,可她锦被下光溜溜的……   孟鹤之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耳室。   小小一只被他裹在臂下,伸手探了探盆里温度,唐霜脸红至极,忙道:“我自己成,自己成,你出去!”   孟鹤之垂眸看她,眼神深邃,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你可以?”   自然可以,唐霜刚要开口,锦被便被扯去,唐霜心下一惊,下一刻便被孟鹤之抱进了浴桶里,水花溅到了唐霜小脸上,猝不及防睁开眼睛,便见孟鹤之也进来了。   再出耳室已是一刻钟后,唐霜瘫软无力被他抱出,放到榻上,唐霜已迷迷糊糊。   只是觉得人猝然又离去,有些奇怪,睁开朦胧的眸子看去,便见他只批盖个薄衣走到了架子前。   “怎么了?”她困极嘟囔道。   孟鹤之不知取了什么东西回来,上塌又将唐霜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见她眼眸合上,迷迷糊糊睡去,才凑到她耳旁轻声道:“方才瞧过了,肿了,我替你上药,你睡,我不扰你。”   唐霜确实困极了,眼皮子似乎有千斤重,虽觉得他这这话说得对,但脖颈酸疼处又清凉传来,疲惫顷刻间便散开了,便哼哼唧唧的应了,上药也好,心中嘟囔着这人怎一点也不累,竟还有精神,翻了个身,将布满红痕的背朝着他,方便他上药,便真就闭目睡去了。   孟鹤之正要往下探的手,见状一顿,知晓她想简单了,勾唇笑了笑了,便真的就轻缓地替她的后背上药,一寸也不放过。   这夜当真是无尽长。   陆府书房灯火仍旧通明,直存瞧见烛火照应在明窗前的身影不禁轻叹了口气。   看了眼天色,见天已蒙蒙亮,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果见陆绻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公子,去歇歇吧。”   陆绻回神,身影有些喑哑问:“什么时辰了?”   直存看了眼滴漏提醒道:“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公子能再寐一刻钟。”   陆绻蹙眉,长吸了一口气起身:“不必了,洗漱换衣吧,李丹昨日归,二皇子更有依仗,今日早朝约莫要再发难。”   这发难是对着谁的,直存自然知道。   说着人已经走出了书房。   直存瞧见自家大人清瘦的背影,想起唐烟今日的话,实在有些不忿道:“公子,凭着大姑娘昨夜那话,你也不必如此尽心,她如此想你,实在不配担你如此操持。”   “你虽待二姑娘也好,但从未失过分寸,她如此猜想,未免太过可恶,当初婚事就差她点头了,说不干便不干,连理由都不肯给,全然不顾大人那时还等着春闱放榜,为了这事险些殿试落选…….”   直存喋喋不休道:“哪里是什么都一样的,分明是大人见她长姐如母……”   “直存!”陆绻顿下脚步看着他。   直存捺了下嘴角,捏了捏衣角道:“直存替公子不值!”   陆绻皱眉,俨然不愿多谈的样子,见他仍旧护着唐烟,直存直叹气,他道:”大姑娘自予心悦,竟还不如二姑娘知道大人,上回唐大人入狱如此,这回又如此,大人,你也不欠唐家什么!”   陆绻这回并未疾言厉色,他开口道:“我有今日,确实功归唐家。”   直存闻声便闭嘴了,陆家凋敝,人丁又少,陆尧官拜五品还未升官,便猝死,而后陆氏为守节殉情,只留四岁的陆绻一人在世,唐温伯与陆尧是同窗亦是同僚,见陆绻可怜,读书识字方面又格外刻苦有天分,怕辱没了他的才华,便处处照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唐家姐妹有那段情谊。   他亦格外知晓唐烟为人长姐的艰辛。   直存无奈至极,总归是成也唐家,败也唐家。   “小的去给大人打水。还需些时候,大人在榻上眯会吧。”直存泄气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关上屋门。   屋子里又只剩下陆绻一人,他倒在榻上,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眸,此刻烛火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却听陆绻喃喃低骂一声:“心真狠。”   往事历历在目,忽就想起唐霜得风寒的春里,唐烟带着她外出踏青,他不放心也跟在一旁,若是天晴倒也适合散散病气,但偏偏天公不作美,狂风乱作,春雨坠落,几人淋了些雨,回去时,唐烟果受了唐温伯训斥,他至今忘不了,她哭着同他埋怨:“你的伞若是撑得好些,阿唔应当就不会再病下了……”   他那时有些局促,心疼她受唐温伯训斥,见她泪水涟涟,顾及礼数那想给她擦泪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是低头认错:“以后我伞打的好些。”   原是自己骄纵的缘故,才使得她性格使然,直存方才那话确实说得不错,这其中确实有心疼的缘由在里头。   只是却也不是全部,当初他待两姐妹一般无二,确是有意为之,一如当年不敢抬起替她擦泪的手,只是不想,她却竟然不懂。   这份顾及,珍重最终成了断送他们情分的缘由,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唐烟从不知晓,他进唐家那日,最先进入他眼里的就是她……   天还未亮,街上除却几个着急摆摊匆忙而过的商贩便再瞧不见人,只见一辆马车忽疾驰而过,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此刻紧闭,听见动静,守卫闻声上前说了什么,而后忙点头哈腰。   忙将城门打开个缝隙来,伸手往外头招了招。   黑夜里,隐约瞧见从城外进来两人,两人还拖拽着什么东西进来,瞧着是个半人高的包袱,那守卫看了一眼,见那东西还在动弹,一惊,忙缩起脑袋。   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那两人合力将东西搬进了车,车上人看了一眼:”死了?”   “大人放心,人还活着,就是闹腾得很,已经授意剪伤了他的舌头,眼下是说不出话来了。”来人开口回道。   车上人点了点头眯了眯眼睛看向那守卫,那两人授意上前警告道:“若想活命,就仔细嘴巴!”   那守卫闻声忙点了点头。   见此几人才放心,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两人坐在马车前,掀开马车问:“戚大人,这人送去哪?回京兆府?”   马车上人真是戚禅,眼里皆是淡漠,敛了敛眼眸看了眼那麻袋道:“送去二皇子私宅。”   那两人闻声神色有些古怪,其中一人复又问了一句:“二皇子的意思?”   戚禅抿唇,算是默认。   那两人便再无异议,命车夫往西边行去。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人还有何用处,殿下去哪便要带到哪去,真是怪了?殿下怎不知此人危险,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啊!莫不是真如外头所传?殿下他……”   一旁人闻声忙训斥道:“胡说什么!快闭嘴吧你!”   车厢内的戚禅自也听见了,却并未做声,摩挲了下掌心看了眼一旁的麻袋,眼底皆是冰凉。   转眼天便透亮,晨光洒进窗牖内,孟鹤之看了眼床榻旁昏睡的唐霜,甚是贴心地撂下外头的厚帐,床榻内瞬间又坠入一片漆黑之中。   唐霜睡得踏实,门外几人却是急得不成样子,这新妇二字顶在头上,唐霜若是再睡下去,怕是就要被挑错处了。   “夏添你去敲门,都这时候了!还不起身,可如何是好?我方才瞧见许管事来瞅了好几眼了!”春织开口道。   夏添闻声却是不大着急道:“来便来呗,西院那几位,实喝不起夫人的茶。”   夏添本也着急,却也不是急西院那帮子人,是急给贺老爷子敬茶,只是方才姚七派人来说了,老爷子也不大着急,由着他们慢慢睡,既有了这句话,还怕甚?夏添自也有恃无恐了。   夏添见春织仍旧一副紧张模样,便小声安抚道:“放心吧,出了事有公子呢!”   话既这么说,春织也不好再言语,毕竟孟鹤之与主屋那边的关系她们几人也瞧得清楚。   便也无法,只能都守在门前等着。   这一等便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眼见便将要日上三竿了,唐霜隐约间听到门外有动静,这才悠悠转醒。   遮掩见床榻里漆黑一片,愣了一瞬,一旁孟鹤之将她抱到身上:“醒了?”   醒是醒了,只是,她揉了揉眼睛问:“嗯,什么时辰了?”   孟鹤之闻声才悠哉哉地将那厚纱的帐帘掀开一条缝隙,瞬间便有昼光照进,唐霜一见这大亮的天,心便咯噔一下,瞧见外头的滴漏,眼募地睁得老大。   孟鹤之道:“巳时一刻了。”   巳时了,竟已经巳时了,难怪外头有人来喊,她忙坐起身来,去扯自己衣裳:“今日要敬早茶!这个时候怕是都等急了!”   说着便忙对外喊道:“春织,又冬!”   孟鹤之将她拉进怀里,安抚道:“放心,迟了便迟了,没人会怪你。”   唐霜闻声一滞,回身看了他一眼,忽伸手敲了敲他额头道:“何惧旁人怨怪,礼数周全,方才不给旁人口舌的机会,你之前倒是活得恣意了,也不知在这上头吃了多少亏了!”   孟鹤之闻声眸光一亮,将她拉入怀中道:“为我?”   若说昨日,唐霜对他还有些许陌生,但昨夜之后,两人关系自算是剥开了那层面纱,近了许多,唐霜咬唇,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起身吧!”   她边起身边循循善诱道:“我知晓你不满西院那边,但有些规矩礼数,该做还是要做的,往后路还长,你既有心仕途,这些规矩便省不得,若是只你我自己,不在意便也罢了,但总归在同一屋檐下不是?”   孟鹤之闻声只喃喃低语:“只你我自己......”   他眸光忽就亮了,抬头道:“那只需你再委屈几日便罢了。”   唐霜闻声没当回事,只当孟鹤之的性子也就只愿意忍上几日,算了,哄得一时是一时,总好过之前总吃闷亏的好。   春织,又冬进屋扶着唐霜洗漱打扮,唐霜问了一句道:“方才是谁来了?”   春织回身看了眼孟鹤之,才小声道:“是许管事,今早已经来催了五六趟了。”   唐霜闻声忙道:“那咱快些!再快些!”   几人忙跟着一起拾掇,孟鹤之也穿好衣裳,见唐霜手忙脚乱有些好笑,勾唇笑了笑,忽想起方才唐霜的话,便招来夏添,说了打算。   夏添有些不可思议,当初他不知劝了多少回,让公子不若搬出去,别再与西院那帮子磨了,孟鹤之却是一句话都听不下去,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宁愿毙溺在这孟家日日痛苦,相互折磨,也不肯走。   却不想不过一夜之间,他家主子竟就改主意了,也不知夫人与他说了什么?   “愣什么神!”孟鹤之问。   夏添忙回神道:“宅子现成的怕是寻不得特别如意的,公子也莫急,今日小的便去问问,若是实在没有,咱手上不少地,倒不妨直接建就是了,就是费些时间,便是如此倒也无妨,公子若真的想先搬走,便先去私宅,咱慢慢地瞧就是了。”   孟鹤之并给太多意见,只是嘱咐他道:“快些!”   夏添忙应道:“是,公子放心。”   便是如此着急,唐霜孟鹤之都先去了趟老爷子屋中,老爷子今日气色不错,眼里都是喜悦之色,笑盈盈地喝了唐霜奉上的茶,眸光落在孟鹤之扶在她腰间的手上。   见两人相携离去,贺耽终算是卸下了心头一桩大事。   姚七凑上前道:“公子还是最在意老爷的,西院那边还没去呢,听讲孟文轩急得很,早上便派许管事跑了七八趟呢。”   贺耽闻声勾唇,将唐霜奉上的茶喝尽了才道:“这便急了?往后还有得急。”   说着便将手中茶盏搁下问:“事情查得如何?”   姚七回:“问过那大夫了,这胎不大稳,要做好胎,不然怕是难生。”   “是男是女?”贺耽问。   姚七又续上茶道:“眼下月份还小,脉象上还瞧不出来,还需再等半月的样子,便能知男女了,老爷的意思是?”   贺耽看向姚七,眼里闪过冷然道:“若是男胎,便不必生了。想个法子落了。”   姚七有些惊愕,想着府上的孟嫣浓,不禁有些怀疑,当年她如是男胎,怕没有今日这活蹦乱跳的时候了。   姚七有些不明贺耽此举深意,贺耽笑了笑道:“不懂?”   姚七点了点头。   贺耽意味深长道:“我要他无子送终!”   姚七心中骇然,虽一向知晓贺耽恨孟文轩,却不想竟如此痛恨,不过想想,孟文轩却是也该。   “咱家公子自然不会,只是有孟廊之在,老爷这打算怕是......”他眸光一亮道:“老爷是想动了孟廊之!”   贺耽闻声轻笑道:“孟廊之?”   姚七点了点头,俨然摩拳擦掌了,他早想对他动手了,如此机会,自是不想放过,已经想着是要动毒,还是暗杀,还是直接绑了慢慢折磨了。   “你想动他?”贺耽问。   姚七急不可待点头,怕晚了一句,便没了手刃的机会了。   却听贺耽笑了笑道:“他可动不得。”   姚七不解,又听他道:“野种罢了,非孟文轩血脉,他活着,方才能叫他颜面扫地。” 第63章   姚七手猛一颤动,茶水顺着杯口洒出,桌上水渍漫漫,恰如此刻心境。   “怎么会!”不过话说出口,姚七忽想起高氏回回见到贺耽那副惊慌模样,忽便觉得有迹可循了。   贺耽嘴带讽刺道:“偏就是会。”   见他如此笃定,姚七便知约莫真有内情在其中:“孟文轩这么些年都不知道?”   “叫高氏哄得晕头转向,能知道甚!怕是自始至终的都未怀疑过。”   “那人在哪?可还活着!”姚七实在好奇。   贺耽闻声挑眉看向姚七道:“倒是巧,本以为死了二十年的竟还活着,如今恰在京城。”   姚七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发颤,是知晓惊天消息的兴奋:“是谁?”   贺耽却给摆起了关子笑着道:“不急,能见到的。”   贺耽不愿意讲,姚七也毫无办法,他仍旧愕然,而后眸光一闪,忽便有了个猜测,心下一坠问:“孟文轩待公子苛责,老爷这么些年都充耳不闻,是故意为之?”   贺耽眼神有些复杂,点了点头道:“时隅性子太多执拗,骨头硬,不撞南墙不回头,本想着凭着孟文轩那恶劣性子,无需多日便能叫他心死了,好彻底回南广,却不想,竟真就结结实实的受了这十几年的委屈,生不肯回广南。”贺耽说罢,又顿了顿道:“这委屈既受下了,便不能白受,时隅多委屈,我便能瞧见孟文轩往后有多悔!”   姚七闻声不禁有些动容,忽有些心疼孟鹤之,他原也还纳闷,贺耽手眼通天,便是孟鹤之不肯回去,也有的是法子将他带回去,何苦让他在孟家被糟践这么些年,原是打着主意子在里头的。   姚七忽想起一关巧来:“既然如此,更当说小月份方才瞒天过海,不叫孟文轩疑心,为何还要故意说长几月,还占了咱家公子的嫡子身份,这事,老爷当初也知晓?”   贺耽摩挲拇指的手顿了顿道:“区区嫡子身份,有何稀罕。”   姚七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实在不知贺耽此举意图,这话里意思,是这事也有他的手笔?   贺耽道:“高氏贪心,宁冒险也不舍为那野种丢去嫡子身份。”   姚七倒吸了口气道:“老爷倒是不觉稀罕,可这事是公子与夫人心中的疙瘩。就是现在,公子也未见得放下,本就是咱手上的东西,何故要拱手让人?”   贺耽抿唇,眸色深沉,里头有一闪而过的悲悯,忽语焉不详道:“自己瞧不透的事,总归要逼一逼,好让她知道,能到什么地步,可还值得。”   姚七听不明白这话中意思,只隐约觉得与故去的孟贺氏有关,他没见过孟鹤之母亲,也不知其中详事,眼下听来自是满脑子的浆糊。   不过见贺耽这意思,孟家还有腥风血雨在后,怕是要不得安宁了,只盼他下手轻些,莫要不知轻重又伤了自己人。   贺耽没再给他问的机会,只是摆了摆手,姚七会意,上前便又搀扶起贺耽,见他疲惫至极,眼里闪过几分担忧。   老爷子这精神头,近来越发差了。   西院   孟鹤之单手扶着唐霜的腰,两人迈进了厅里,一抬眸,便瞧见孟文轩那晕黑的脸,那四周冷冽好似能冻坏人。   他轻嗤一声:“还知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有分寸?”   这话一如既往那个是对着孟鹤之的,孟鹤之闻声,果然神色一沉,唐霜瞧见忙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微摇了摇头:“敬了茶咱便走了,忍忍。”   孟廊之坐在孟文轩下手,自始至终不苟言笑,目光顿在唐霜腰间的手上,眯了眯眼眸,眼里皆是冰凉。   老夫人打圆场说两句,气氛才算缓和。   孟鹤之接过茶盏,先对老夫人请安,恭恭敬敬道:“孙儿给祖母问安,祖母喝茶。”   唐霜作揖,端茶上前跟着喊道:“孙媳给祖母文问安,祖母喝茶。”   “好,好,好!”老夫人眉眼笑的合不住,眼里皆是欣慰,这不过成亲一日,便见这泼猴略有收敛,闻氏自然欣喜。   再然后,该是向双亲敬茶了。   孟鹤之领着唐霜走到孟文轩,高氏跟前。   孟鹤之依礼对着孟文轩敬茶,唐霜跟在身后柔柔喊了声:“父亲。”   这声父亲实在熨帖许多,孟文轩神色要舒缓许多,仍觉有些可惜,这孩子若是配廊之多好。   “欸”了一声,算是应了,而后便垂首喝茶。   将茶盏搁下,瞧见一旁的高氏,孟文轩轻咳嗽了声道:“该问你母亲喝茶了。”   这话是对着唐霜说的,是打着叫唐霜从中撮合的打算,想抬一抬高氏的脸,唐霜虽听出来这话中意思,却毫无打算。   只当个没有主意的新妇,“眼巴巴”地看了眼自家夫君,夫君不理,她便只能悻悻垂首。   孟文轩怒其不争地看了眼唐霜,却也没打算怨怪,毕竟孟鹤之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唐霜才进门不敢招惹也是正常。   高氏脸色难看,有些许不知所措,今日是新媳进门,她是当家之母,自然也有些想法。   然,孟鹤之却是全然不顾及她的脸面。   搁下手中茶盏便扶着唐霜的腰道:“这茶既敬完了,鹤之便带她去趟祠堂。”   果然,孟文轩闻声脸色便是一垮。   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言语,看了一眼垂头不作声的高氏,虽心疼,却也当真不愿意招惹孟鹤之。   孟鹤之拉着唐霜便走。   “站住!”身后忽传来一声厉喝,回头看去,是孟廊之。   孟鹤之顿下脚步,眸光凌厉,两人眸光撞上,针锋相对。   “母亲还未敬茶,你去哪!”孟廊之对着许管事道:“再斟!”   许管事头回见如此疾言厉色,拒不相让的孟廊之,吓了一跳,忙斟茶又奉上前。   孟鹤之闻声嘴角带笑,看了眼那茶盏,竟然难得好脾气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来,陪我与母亲敬茶。”   这反应连孟廊之都是一愣,眉宇蹙起,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高氏头猛然抬起,不可思议。   只见孟鹤之,唐霜两人举着杯冲着自己躬身,嘴上喊着母亲,她受宠若惊,正要上前接杯。   却见孟鹤之的手不偏不倚躲开,下一刻见他手中茶杯倾斜,手中茶水如注洒在地上,唐霜瞧见也愣了下。   孟鹤之回身嘴角带笑,宠溺道:“愣着做甚,我母亲等着你敬茶。”而后示意她同自己一般泼茶。   唐霜后知后觉,照着便做了…… 第64章   唐霜敬罢,抬头眨了眨眼睛,懵懂问了一句:“夫君,是这样吗?”   这软软一声,叫众人神色难看,尤其孟文轩,本想对孟鹤之发怒,这一声,忽就搅断了他的打算,新妇登门第一天,他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对着她发怒。   孟鹤之知晓她是故意为之,心头发软,点了点头道:“很对。”   孟廊之猛然站起身来呵斥:“孟鹤之,你是什么意思!”   高氏闻声一怔,白着一张脸不说话,孟鹤之看了一眼,轻嗤笑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人畜无害的委屈样子,让孟家两父子替她冲在前头。   孟鹤之拍了拍唐霜以示安抚,才悠悠看着他道:“如你所见,给我母亲敬茶,有何不对?”   孟廊之攥紧拳头,看向咬着唇不愿分辨的高氏,不禁气火攻心:“哪个母亲?母亲大人此刻坐于高堂,在你跟前坐着,是父亲唯认明媒正娶正妻,是这孟家主母,你既然姓孟,你就该老老实实喊上一声母亲,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   说着看向地上的水渍,眯了眯眼睛道:“我倒是不清,这酒还有谁人配喝?”   他这话便是依仗着孟文轩平日里处处偏袒,与孟文轩对故去贺氏的厌恶。   “你找死!”   孟鹤之闻声脸色蓦然一凉,这话无疑在贬低贺氏,他自不能忍,冲天怒意便要暴发,上前便要挥拳,手指忽被小小纤指抓紧,孟鹤之低头,便瞧见唐霜担忧眼神,冲着他摇了摇头。   闻氏瞪大了眼睛,好似不认识孟廊之一般,一时间忘记该如何反应。   这话出口,高氏也是一惊,见孟鹤之神色难看,忙对着孟廊之道:“大郎,你再说甚!”   孟廊之闻声不语,只是看向孟文轩问:“父亲,儿子说得不对?”   孟文轩愣住了,他此刻心绪竟有些复杂,他虽厌恶贺氏,顺带着也不喜欢孟鹤之,一贯对孟廊之母子的偏爱也是毫不遮掩,只是偏爱是一回事,真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很是不喜被人拿捏,便是亲子也不成……   且只要承认,他与孟鹤之便算是彻底断了父子关系了,至于贺氏,他再厌恶,也曾是他的女人……   “大公子,这话不对。”温温软软的声音响起,是唐霜。   孟文轩听闻的一瞬,几乎可微的轻松了口气,瞪着一双黢黑眼睛盯着唐霜,且看她如何说。   孟廊之闻声看向唐霜,自打她定亲后,孟廊之便再没与她单独相处过,平日里也不得她正眼瞧他一眼,此刻对上这清凌凌的眸子,孟廊之面上皆是复杂,他并不想替她针锋相对。   只听她沉着一张脸道:“亲婆母虽已早逝,却是父亲原配,若要排序,你也该喊她一声母亲大人,毕竟原配之后,便是明媒正娶,也只算是……”   话未说完,却算是结结实实地给了孟廊之一巴掌,果见他脸色铁青,被噎着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吧,她这话却是都是事实,平日里谁都不敢提的事,叫她轻飘飘地便摆正了平日里遭人厌恶贺氏的位份。   “不知这第一杯酒,敬给亲婆母,有何错可挑?这第一杯酒,还有谁比她配喝?”   说罢看向老夫人问:“祖母大人,这规矩错是没错?”   这事上,唐霜就没寄希望于孟文轩能说什么公道话来,她全然不管贺氏与孟文轩有何恩怨,她只知道,贺氏是孟文轩的原配,便是族谱上的名字,也该在高氏前头。   除非孟文轩此刻将故去贺氏休弃,剔除族谱,但当年如此厌恶都未见孟文轩动过此念,现在,想也未生过那份胆气来。   她便想起,贺耽与她交代的,莫要管孟文轩是什么态度,他做不得主,就凭着贺氏是孟文轩的原配,由得她搅翻天来,是故,虽不知孟文轩与贺氏到底有何渊源,唐霜也敢如此。   本也只是试探底线,可见孟文轩好似吃了闷亏似的也绝不开口的样子,唐霜便知这事确如贺耽所言。   老夫人闻声有些尴尬,眼睛瞥向高氏的肚子,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心中怨怪孟廊之有些多此一举。   她笑盈盈的一如往常和稀泥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对错。”   转头对着孟廊之道:“大郎,扶你母亲回屋去,她身子重,耽搁一上午了,该好生休息了。”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方才的针锋相对化解了。   高氏闻声便摆出一副疲累模样,对着孟廊之道:”大郎,扶我回去。”   孟廊之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歇了火,起身扶着高氏离去。   高氏临走时回身看了眼,恰与唐霜眼眸对上,唐霜笑盈盈的,无半分不快样子,高氏脸色更是难看,捏紧孟廊之的手,她忽生出个预感来,这往后怕是没安宁日子过了。   孟文轩见状也先告辞,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厅上,不过一瞬便冷清许多。   闻氏摆了摆手道:“你们去祠堂上香罢,且给你母亲好好敬一敬香,让她瞧一瞧你这花一样的媳妇,若是在天有灵,她该很是快慰。”   两人闻声应是,送走了闻氏。   人一走,孟鹤之蓦然便将唐霜揽在怀中,紧紧抱着,唐霜轻抚他的后背,算作无声的安慰。   她确实知晓孟鹤之在这府上艰难,却不想竟是如此,方才她也算是硬了脾气,却只换来老夫人不咸不淡几声和稀泥的“劝慰”,她嘴角下压,想起方才的孟廊之,她眼里闪过厌恶。   新婚第一日,便与他们小夫妻如此难堪,今日这事,她唐霜记下了。   孟鹤之心绪平复了,转而拉着唐霜的手出了厅上,迫不及待道:“走,带你见我母亲。”   孟家祠堂,唐霜有些映像,那日在门外,那掌掴声实在清脆,直至今日,她仍记忆犹新。   “这是我母亲。”   诸多牌位中,唐霜瞧见了在最下一排,角落处的贺氏牌位,她跟着孟鹤之行礼,上了三炷香。   磕头时,唐霜心下默念,有她在了,定瞧着孟鹤之叫他少受人欺负。   孟鹤之若是知晓她如此想,该哭笑不得了。   他忽然开口道:“你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唐霜闻声不解,“嗯?”了一声。   “高氏是与他无媒苟合进的孟家大门,可不算是明媒正娶。进府是已妾室从偏门抬进,我母亲死后,他才敢将高氏抬做填房!” 第65章   孟家祠堂内,烟尘袅袅,唐霜跪在蒲团上,有些惊愕,这事,她还真的不知。   她还以为,高氏是在贺氏过身后以续弦之名被抬进孟家的,如此看确实说得通了,难怪孟廊之会是府上大公子了。   “那我倒是将她说高了。”唐霜有些可惜道。   孟鹤之闻声好笑,意味深长道:“往后这机会多的是,倒是不差这一回。”   唐霜眸光微微发亮,笑道:“是了。”   她这个反应,孟鹤之是没想到的,站起身来扶着她往外头走:“你怎不劝劝?”   唐霜挑眉:“劝你什么?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恰此刻一阵风吹拂,扬起她的发丝,孟鹤之手随心动,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劝我以和为贵。”   唐霜眼眸晶亮道:“若是能,何至于怨恨这么些年,往后气莫要憋在心口,往后你不是一人了,有我帮衬你,她们再欺负不你了。”   孟鹤之闻声眼里划过些许怪异:“我在你是如此?”   他若是好欺负,也不至于恶名在外,闻风丧胆。   唐霜想起那日贺老爷子与她密谈的话,也是扭转她心意,能叫她点头肯嫁的重要原因,她眼里闪过疼惜,重重点头,又回身看了眼祠堂。   意思不言而喻。   似乎有穿堂风过,孟鹤之想起那日被孟文选掌掴的狼狈场景,那时候她就站在门前,瞧得清清楚楚。   话就堵在了喉咙间,这么看确实是好欺负的。   见他出神,唐霜只当戳穿了他的伤心事,老爷子说他是故作坚强,其实心思细腻,她心神动了动,拉住他的手认真道;“往后你有我了。”   孟鹤之回应,将她的手掌包在大掌之中,忽问道:“闺名阿唔?”   唐霜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人怎忽就说到这上面来了,有些没反应过来问:“是,你怎知道?”   如何知道,说到这孟鹤之便想起一人来,便是那陈时清,他至今不能忘,在长街上,那人亲昵的唤她阿唔。   多少回夜里,这名字被他放肆喊过,只是那时无人回应。   他眼角弯弯道:“听你长姐喊过几回。”   唐霜不疑有他应道:”是,小字阿唔。”   “可有出处?”   唐霜摇了摇头道:“是长姐所取,没甚多大意味,只是听长姐讲,我说话晚,旁的话学不会,只唔唔而语,长姐觉有趣,才得此名。”   “阿唔.....”名字含在喉间念了好几声,盯着唐霜瞧,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别的意思。   这炽热眸光下,唐霜脸色微微发红,这乳名只身边亲近人如此喊过,如此从孟鹤之嘴里说出来,她心口砰砰直跳,脸也微微发红。   “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有何好坏?只是唐霜再问,孟鹤之却是不讲了。   唐霜见他眉眼的笑意,总觉不大简单,直到夜里头,他缠着自己又要胡闹,她方才回味,他那“好名字”从何处得来。   他好似贪兽,已经磨了她大半夜了,摸了,抱了,亲了,她香汗淋漓,死守防线,唯有最后一道,她死也不肯点头。   他手按住她大腿根,叫她动弹不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烛火照映下,脊背上可见汗珠薄薄,唐霜簌簌颤抖,昨夜那滋味实在磨人,她实在不想再来第二回 了。   “我,我还疼着。”唐霜叫屈道。   孟鹤之挑眉,一次看穿的样子笃定摇头道:“不可能。”   “你又不是我,怎知不可能!”唐霜据理力争,心下却是慌的不成样子,她确实也不大疼了,只是这怎能叫他知道!   孟鹤之抐了下嘴角,从枕头取出一拇指关节大小的瓷瓶来,唐霜眼皮跳动,看了一眼,总觉的似曾相识。   “万贯之价的冰肌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用在你身上,最好。”   唐霜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夜她迷醉之际,孟鹤之替她上药品的膏药。”唐霜反应过来,难怪这药如此昂贵,她低头看去,身上确实恢复如初,无半点红痕。   可身上是身上,那里又不是……她抬眸便见孟鹤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刹那间便觉心跳都停了。   她攥紧紧被,咬着牙问:“难道昨夜你……”   她实在难以启齿,羞耻心叫她浑身都红透了。   孟鹤之凑到她耳畔,无半点惊怪,理所应当道:“你我已是夫妻,也已经坦诚相见,你伤了我替你上药有何不对?就是我昨夜怕扰你安眠,只在外头上了一层,再深处未敢……”   “唔……”话还未说完,便被她捂住了嘴。   她惊颤道:“你别说了!”   孟鹤之被捂着嘴,手下的唇勾了勾,眼里都是狡黠的笑意,烛火下亮晶晶的。   唐霜松开了手,孟鹤之却是没歇了心思,他将唐霜轻轻一抱,唐霜便整个人被他抱起,唐霜下意识双腿环这他的腰坐着,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她此刻那可与光着无异了。   偏那人还故意撞了撞。   他声音低沉,话里带着哄道:“正好你现在醒着,我瞧着行不行,若还伤着,我便不动你了。”   瞧一瞧?   那还得了,唐霜下意识的便是一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不过一夜之间,这人怎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没脸没皮的,怎也不知羞。   可她不肯,他也不能依,孟鹤之知晓她羞涩,索性便埋首亲去,实在太过刺激,唐霜身子往后一弯,躲都躲不掉。   她意识模糊之际,孟鹤之得逞了。   确实没大好全,孟鹤之不禁在心下低声咒骂自己,央着她非要再给她上药,这回趁着她醒着,倒是没再顾及,但凡伤着的地方,再深,他都替她上好了药。   唐霜筋疲力尽迷糊睡去,只是睡去之时,还有些怀疑人生,今夜到底是防没防住?   虽未做完全套,但他好似也得逞了。   她耳朵根子都是红的,什么名字好听!孟鹤之趴在她耳边,呼吸灼在她耳畔,听他道:“阿唔唔呻,果然动听,别忍着。”   三日之后便是回门。   回门前一夜,唐霜实在没能抵挡住他,被缠了一夜,孟鹤之虽自责,但却未见收敛,新婚夜里,他实在忍了许多,而后又顾及她身子,连两日未碰,食髓知味,说是亲亲就罢,这亲亲就直闹到天明去了。   一大早,唐霜是带着一青眼的眼圈回的邹家。   唐烟见她精神头不大好,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将她拉进屋里便小声询问:“你这是一夜未睡?” 第66章   饶是已经成婚,已然熟知男女之事,可真开口谈论,唐霜却做不到,她抿了抿唇,想起昨夜自觉烧的慌,垂下眼眸,脸已烧红起来囫囵道:“睡了,睡了的。”   虽只眯了不到一个时辰,但确实算是睡了的。   唐烟哪能不懂,她凑上前,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问:“夜里几回?”   “什么几回,长姐,我,我有些饿了,何时开席?”唐霜恨不能把耳朵捂起来,装傻充愣岔开话题。   唐烟看了眼天色道:“还早。”   见唐霜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更见她眼下乌青,便知怕是被缠磨的可怜。   她这副样子,反倒是勾起了唐烟的好奇心来。   唐烟非问,唐霜到底是没央过她,可实在说不出口,生出纤纤素指头给唐烟看。   四个手指头,想了想又放下一个,而后三个手指头清晰又明了。   唐烟悟了,眨了眨眼眸:“三回!”   唐霜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长姐,你小声些!”   手指头都是麻的。   要不是天明,今日怕是要起不来床的。   唐烟便就想起方才孟鹤之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疲累样子,这三回,怕都是照应唐霜,未敢尽心。   她不禁瞅了瞅自家妹妹,身姿消若薄柳,一副孱弱模样,这么折腾下去……她眉头不禁蹙了蹙。   唐烟伸手戳了戳她额头,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你就这么依着他?”   唐霜有些委屈,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她,好似在控诉,不依着他能怎么办,那人软硬不吃,昨儿后半夜,他越发情难自已,撞的她魂儿都要飞了,手下也没个轻重,弄疼她了,气的她低头便恨恨咬了他一口,可那人倒是无谓,眼里更是兴奋,连带着底下动作也重了许多,还附在她耳旁说些叫人恨不能割掉耳朵的话。   那一回后,她方才知道什么叫放纵。   这亏算是吃过一回了,她是轻易不敢再闹第二回 ,要又是惹他兴奋,到头来难过的还是她自己。   她有些无奈拖着香腮。   唐烟自是不能看着她如此,眼眸闪了闪,难得在她眼里瞧见羞涩。   “何必如此憨实,有的是法子能痛快,附耳过来。”   唐霜面上划过兴奋,欸了一声,忙将小耳朵送上,唐烟附她耳旁耳语,之须臾,便见她耳朵红的能滴血。   瞳孔震惊,皆是一副初初见世面的惊愕模样,一副原来还能这样的模样,连带着看向唐烟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她吞咽了下,手中帕子被攥成了一团不确信问:“当真能如此?”   唐烟有些放不开,虽自己也羞涩的很,可她挺了挺脊背肯定道:“是,你若是不信,今夜便回去试试。”   试试?唐霜瞪大了眼睛,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不成,不成,我做不出。”   小姐妹这厢聊着闺房事,孟鹤之这边也没闲着,邹沢带着他逛了逛园子,说了些叮嘱的话,孟鹤之皆都恭敬听着。   只是话到一半,忽见卸一急急忙忙的奔来,附在他耳畔言语。   “当真!”邹沢脸色微变,眯了眯眼眸,眼里都是狠戾。   卸一点头道:“是,将军可要想想法子缓一缓?”   “能有什么法子想,本以为前日二皇子得皇帝责备,能多有收敛,却不想,竟叫他起了这个心思。”   孟鹤之听出了所以然,问:“是岳父的事?”   邹沢嘴角抐了下,也未隐瞒,眼下都是唐家婿,再者,有些事也瞒不住。   他抿唇道:“岳父大人的事,估摸着过些日子,外头会有风声,你仔细着些,莫叫唐霜听去,省的跟着着急。”   这什么风声,便是不言而喻。   孟鹤之又想起那日宫门前,陆绻的话,他没想到,竟远比他想的还要严峻,他点了点头,又问:“可要帮衬?”   邹沢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无奈,只是实话道:“你非朝中人,帮衬不了什么,不过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再者,唐家的事,眼下看远比面上浮现的要复杂的多,稍后不慎,连他邹家可能都会牵连上,他眼底有些许阴霾划过,不过有件事,却格外清晰明了,二皇子这般迫不及待想处置唐家,约莫是涉及党争。   他有些许无奈,攥了攥拳头,明明他早便告诫唐温伯莫要沾染皇子间的事,却不想,竟还是栽在了上头。   邹沢虽只是好心告诫,孟鹤之却是听进去了,眼下他确实颇有些深深的无力感,那日雪下,见他横隔在外的宫门好似又在眼前,叫他毫无办法。   孟鹤之忽开口道:“二皇子又打的什么算盘?”   邹沢眯了眯眼眸道:“命李丹落百官请命书,速结岳父的案子。”   孟鹤之愣了下,心口不免也是一纠,这请命书若成,邹沢便是有意想救拖延,也不可能以己之身,抗衡百官,四皇子倒了,二皇子如今在朝中正得臣心,但凡有眼色的,都知该如何倒戈。   “圣上若是点头,岳父还有多久?”   邹沢神色有些凝重道:“今日结案,明日就可问斩。”   孟鹤之闻声垂头,邹沢只当他是被吓住了,眼里有些许失望,正要安慰,却见孟鹤之忽然抬头道:“二皇子既可集请愿书,将军为何不可?”   “你的意思是!”邹沢反应过来。   孟鹤之道:“有因惧二皇子权势者,难道就没有惧将军威慑的?再者,若是没有,朝中定有观望者,若是能劝服,也能帮衬到将军,虽说不能解眼下困境,但总归是能拖延些时日的。”   邹沢闻声眼眸一亮,看下孟鹤之的眼里赏识,摆了摆手道:“去办!”   卸一了然,忙起身去办了。   回去路上,孟鹤之有些心不在焉,唐霜亦然,她一眼便瞧出来他人不大对劲,拉了拉他的手问:“怎么了?”   孟鹤之闻声回神,见她一副岁月静好模样,眼眸不禁闪了闪,强装镇定无事,莞尔笑了笑道:“无事,只是有些许累了。”   孟鹤之嘴角微微颤动,也没再言语。   孟鹤之虽有心要瞒,却忘了一人,隔日一早,孟文轩孟廊之敲响了南苑的门,孟鹤之彼时正在书房,听夏添说时,猛然一惊。   “你就放他们进来了?”   夏添为难道:“他们说是给老先生请安,不想理过主屋便见他推门进去,小的拦都拦不住!”   孟鹤之愣了下,回过神来,便是不妙。   手上书册被扔在了地上,急匆匆的奔回了主屋,便见唐霜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孟文轩则是无奈坐在一旁。   孟文轩则在一旁一脸惋惜之色:“你心里早做准备,你父亲的事,怕是不日便要出结果,这回,估摸着逃不过了。”   唐霜如受雷劈,摇摇欲坠。   孟廊之则在一旁冷眼瞧着,嘴角微微勾起,瞧着心情不错。   “闭嘴!”孟鹤之咬着牙奔回,恶狠狠地看向两人。   唐霜闻声看向孟鹤之,犹如见到了主心骨,啜泣喊了一声:“我父亲他……”   孟鹤之心如刀绞,忙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拍她后背安抚:“无事的,你信不信我?”   一旁孟廊之冷笑一声道:“你有多大本事,能叫唐大人死里逃生?莫要太高看自己,父亲都束手无策,你竟还瞒着她,是在害她,早有些准备,也是好事。”   一旁孟文轩眼神有些复杂,没吱声,只是看了眼孟廊之。   “滚!”孟鹤之唳声呵斥,见孟文轩等人还想说话,孟鹤之拿起一旁茶碗便摔落在地。   “夸嚓”一声,瓷片似碎。   “再多说一句试试!”转身又对着夏添道:“夏添!”   夏添了然,忙挡在两人跟前,一副警惕模样:“老爷,劳烦出去。”   孟文轩还从未见孟鹤之如此,以往虽脾气硬,但打骂惯来随他,这回如此震怒,孟文轩忽觉,这次当真是触碰到他逆鳞。   孟文轩悻悻离去,转身便见孟廊之还在原地,他喊了一句:“廊之。”   孟廊之似这才回神,又看了眼孟鹤之两人。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南院,孟文轩蹲下脚步,负手看着孟廊之,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孟廊之嘴角勾了勾,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父亲说什么?儿子不知道。”   不知道?   孟文轩眼神有些复杂道:“你不是说,早叫唐霜知道,叫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事瞒着她不好吗?眼下看,到底是瞒着好,还是不瞒好!”   孟廊之怂了怂肩膀,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道:“儿子也不知道,只怪她太脆弱,这事难不成能瞒她一辈子,唐温伯的死她总要知道的。”   这话说的实在轻飘飘。   “不一样,她现在知道,必要受多倍折磨,要日日魂不守舍,心惊胆颤直到唐温伯之事出了结果,一日不出,担心一日,一月不出担心一月,若是唐温伯死讯已出也就罢了,不过难受一时,也就好了!眼下,是在折磨她!”   孟廊之嘴角压了压,眼里皆是不耐烦道:“是吗?”   他顿了顿道:“那是儿子想错了,怪我。”   可他这副与他何尤的态度,哪里有半分知错负疚的样子。   孟廊之躬身离去,孟文轩眼神看向他离去的背影,抐了下嘴角,孟廊之怎变得叫他不认识了。   主屋这边,孟鹤之擦去唐霜眼泪道:“你信我,我觉不会叫他有事。” 第67章   唐霜确实被惊吓住了,夜里便要去寻邹沢,可人到门口又顿住了。   孟鹤之在一旁抚着她,察觉掌中小手用力的握着自己,心如刀割,将她抱在怀中。   “不去了。”“唐霜忽然道。   孟鹤之了然,温声问:“怕添乱?”   唐霜抿唇,眼眸颤了颤:“我都急成这副样子,长姐姐夫应当更着急,我去,是施压,是添乱,除却哭哭啼啼,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姐夫未必叫长姐知道了,长姐若是不知,我去了,这事便戳破了,姐夫又要应付姐姐,应付我,还要想着帮衬父亲,该焦头烂额了。”   孟鹤之一贯知晓她顾全大局,但见她如此,难免心疼。   攥了攥拳头,不禁暗恨自己,此刻不能顶起这片天,叫她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今夜外头犹如唐霜心境,雨疏风骤,狂风呼呼大作,吹的窗扉吱吱作响,烛火微微闪闪,帷幔半散。   孟鹤之和衣侧躺在外,手轻轻拍打安抚着睡在里侧的唐霜,见她迷迷糊糊的睡去,轻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她眼角余泪,眼里闪过狠戾。   孟廊之,今日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唔”见人没应,与她掖了掖软被,才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守在门外的夏添见是孟鹤之,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问:“公子,你这是?”   孟鹤之看了眼屋内,叮嘱春织道:“我出去一趟,你守着她,若是问我去哪,只说我去了书房,我去去就回。”   春织点头应是。   孟鹤之抬脚便出去,夏添忙执伞跟上,出了院子才问:“公子,这样大的雨,去哪?”   “套马,去趟邹家。”   夏添不敢耽搁忙道:“是,小的这便去安排。”   孟鹤之有问:“姚七呢?”   夏添还来不及作答,身后忽传来一声应答:”公子寻我?”   两人回身看去,便见姚七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他们身后了。   他虽撑着伞,身子却湿了大半,怀中抱着个箱子,约莫是为了护着这箱子的缘故。   孟鹤之颔首,对着夏添道:“去办。”   夏添看了眼姚七,才缓缓退下。   “巧了,姚七也是来寻公子的。”姚七将伞扔在地上,擦了擦微湿的脸,眼眸晶亮问道。   孟鹤之没答,开口道:“我名下的铺子,私宅,良田都列个单子出来,能变卖变卖,能租赁租赁,有多少算多少,三日之内,全部转成现银与我。”   姚七闻声一惊,愣了下,见孟鹤之神色认真,便知是什么打算:“公子想救唐大人?”   孟鹤之看了眼姚七,这府上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不过两个时辰竟都知道了。   他抿了下唇,没答,只是道:”速去办。”   姚七见他要走,忙喊了一声:“公子,都这个时候,你求一求老爷子,老爷子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姚七只当孟鹤之脾气硬,直到此刻都不愿意低头。   却不想孟鹤之事旁的打算。   孟鹤之回身看了眼姚七,脊背挺直道:“瞒着,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跟着着急上火做甚!”   姚七面上闪过一些尴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箱子,递了上去道:“迟了,公子,老爷子都知道了。”   孟鹤之神色一凛,姚七打哈哈道:“老爷子好的很,好的很,公子不必担心。”又看了眼手中箱子道:“这是老爷子答应公子的事,已经提前备好了。”   孟鹤之手指微颤,目光一滞盯着那木箱子看,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自知晓后,便叫小的将东西送来,也真是巧了。”说着便将箱子递交给了孟鹤之。   里头应当都是地契,单票,倒是不重,轻飘飘的,可这重量却似千斤,沉甸甸的落在了孟鹤之心头。   “多少?”孟鹤之忽然开口问道。   姚七只当孟鹤之怕不够,忙道:“公子放心,定够了的,这些东西都是姚七亲自负责。”怕孟鹤之不信服,琢磨了下道:“这是贺家一半家产,公子觉得够不够?”   话甫一落下,便见孟鹤之瞳孔骤缩,紧紧的攥着手中木箱,他想过老爷子或许会相帮,却没想见,竟舍这大半家业,贺家一半家产,已可敌国,想来比这国库还要富足。   “怎么来的。”孟鹤之问。   贺家便有家产,大多都套在生意里,就算是想拿,也不至短时间拿出这样多来,这实在不对。   姚七这才惊觉自己话说多了,想起老爷子交代,有些紧张囫囵道:“就,就是抵了些宅子,再加上钱庄的现银,便,便这么多了。”   怕孟鹤之再问,忙要告辞离去:“东西既送到了,那小的便回了。”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肃道:“站住!”   姚七立时便定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副苦大仇深模样道:“姚七都说明白了,公子不信?”   “我问你,怎么来的!非要我亲自去问外祖?”   姚七忙摆了摆手,认栽了,看了眼那小箱子一五一十道:“确实变卖了些许产业,里头也有钱庄的银子,若是时日够长,那倒也不急了,只是唐大人的事急,短时间内想要凑足,实在不大够,老爷子没法,卖了南广的大半基业,还,还拿出自己过身准备的棺材本,凑了凑,才算将将够。”   “你说什么!”孟鹤之大为震撼,转身便要去寻贺耽:“你就由着他!”   姚七忙拦住他道:“公子!别去了,这东西都已变卖出去,便是你如今去找老爷子,也是毫无办法的,老爷子的脾气,您知道的,一旦定下的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爷子说了,这贺家到头来都是你的,钱多钱少都是你的,若是你觉得对不住他,那少多少,你往后都要给他挣回来。”他顿了顿又道:“可知道老爷子为何非要变卖南广的基业?”   孟鹤之垂下的头闪过困惑,看向姚七。   姚七道:“老爷子知道你不愿回南广,没你的地方,便是守着也是空的,索性便变卖了,在京城陪你,他年岁老了,只求儿孙膝下在畔,你也当如他的愿吧。”   风雨飘摇,孟鹤之失魂落魄坐在去往邹家的马车上,他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一手搭在那小箱子上,轻轻摩挲,而后竟是嗤笑出声来。   他恍然忽觉,自己这么些年是个笑话,跟毫不相干的人置了十几年的气,搭进去了时间,更险些搭进去将来,已年过二十一,却是一事无成,到底是在折磨旁人,还是再折磨自己?而那相干的,却叫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盼着,守着等着。   他果然是个混账。   那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事,在这一夜间,便想通了。   到邹家时,邹沢尚在书房。   听闻孟鹤之来了,忙命卸一将人迎进来:“你来的正好,我刚巧要叫人去传信。”   孟鹤之抿唇道:“阿唔知道了。”   邹沢一怔,神色微忡,须臾后便想明白了:“知道了便知道了吧,这事闹的这样大,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将孟鹤之引到案牍前,孟鹤之见上头潦草几行大字便道:“这事,请愿书?”   “是,你的法子确实有些效,虽愿意写名的不多,但其中不乏些实权的,就连蒲阁老也签了,有他在,至少能顶一顶。”   孟鹤之摇头道:“不够。”   再者他们这边同写请愿书,二皇子那边必然也收到了风声,应当也会有后招。   邹沢长吁了口气道:“知道。眼下拖的一时是一时。”   顿了顿道:“找到唐缇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将抱来的木箱子递上:“我是来送这个的。”   “这是?”邹沢不解问。   孟鹤之道:“近来战事频发,为应战事,国库想来告急,听讲近来赋税征收长不少,百姓也怨声载道,想来圣上急了。”   说起这事,邹沢神色更是凝重,这事他何止知道,皇帝日日在他耳畔叨念,要他速去征战,可他若去了,唐家要如何办。   内忧外患,叫他确实精力憔悴。   孟鹤之下巴点了点那木箱子道:“你先打开看看。   邹沢愣神,打开一瞧,待瞧清理由是什么,他愣住了:“你这是?”   “凭这些,可去各大钱庄兑换现银,黄金,有多少都兑得,这是我贺家为战事的捐赠,唯有一个请求请皇帝应允。”   他顿了顿道:“唐大人当初救过我外祖性命,若是无他,也无我贺家今日,我外祖无以为报,想贫此向圣少讨个人情,能宽恕他些时日。”   瞧瞧,连理由都已编好,   “将军,你说这些,圣上可能应允。”   邹沢心中震撼,他怎就没往这处想?   他上前拍了拍孟鹤之的肩膀道:“自然可以,圣上分的清轻重。”   孟鹤之这才轻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邹沢道:“是我轻慢了你,你远比我想的还要有智谋些,更没想到,你为了唐家如此豁得出去。”   孟鹤之垂眸不语,他不是为了唐家,他这人惯来自私,他只是为了唐霜。   两人又谈了会,直到夜深,孟鹤之才带一身潮气回了府。   他看向守在门口的春织,春织忙回:“姑娘亥时醒来过一回,奴婢说了姑爷在书房,她便没问了,方才又睡下了。”   孟鹤之闻声点头,正要推门而入,手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来,看向夏添:“你去办件事。”   夏添凑上前去:“公子吩咐。”   孟鹤之眼神闪过狠戾道:“给孟廊之送个礼。”   二皇子府   “殿下,邹沢既能想到此举,咱也当有所防备才是。”李丹蹙眉道。   高朝闻声神色如常,只是看向一旁戚禅和问:“禅和觉得如何?”   戚禅和闻声抬眸道:“一个法子能以绝后患。”   高朝来了兴趣,往前坐了坐:“说来听听。”   戚禅和摩挲着手中茶杯道:“若是明日唐缇携自白书自杀在街头,殿下以为,这事可能了?”   高朝神色微变,一旁李丹眸光却是一亮,怕了拍大赞叹道:“确是个好主意!”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惋惜:“可唐缇不是失踪了?去哪寻到踪迹?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可惜了,用不上。”   戚禅和对这高朝笑了笑,才道:“李大人不知道?唐缇正在二皇子手中,在这二皇子府上。”   李丹闻声一怔,忙看向高朝问:“殿下,可真?微臣怎毫不知情?”   高朝深深看了眼戚禅和否道:“他人还不能动。”   李丹闻声便急了,猛然站起身来:“殿下!什么叫不能动,此刻不动何时动!他唯有死了,在咱才有助益!”他一脸真切劝慰道:“殿下!切不可妇人之仁啊!”   高朝脸露不悦之色质问道:“你当以为,他死了,父皇真能判定唐温伯?若是不能该如何办!”   李丹闻声道:“怎会不判,亲自畏罪自杀检举生父,还能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   高朝闻声轻叱道:“李大人,你以为父皇是没有证据才一直迟迟未定罪的?”   李丹闻声便默了。   那些证据,清晰又明了,是他们亲手安排的,若是承认是的,那便是承认自己无能。   高朝见李丹不言语,又看向戚禅和:“戚大人以为呢?”   戚禅和眸底沉色暗了暗,嘴角微勾,诚恳认错道;“是禅和想简单了,殿下莫怪。”   他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认错的意思。   高朝眯了眯眼睛道:“父皇到底还是最喜老四,板上钉钉的证据再多,他不像认,便能一直寻借口拖延,眼下本殿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权势,是能推压父皇的权势!”   李丹与戚禅和闻声纷纷垂头应是。   两人出了殿门,李丹回身看了一眼,甩了甩衣袖直叹气。   戚禅和语焉不详道:“李大人看出来了?”   李丹抐了下嘴角,神色莫名:“我怎觉得,殿下不愿动唐缇。”   哪里是什么不确信,能不能用,唯有一用方才知道,这显然是个极好的主意才是,殿下却豪不做想的否决了,李丹确实没想到。   戚禅和看了眼一旁偏殿,意味深长道:“何止是不想动啊。”   李丹不疑有他,并不知晓他眼神深意,却是听出画外音来,凑上前去问:“戚大人知晓缘由?我只知道殿下与唐缇交情不错,旁的倒是一无所知。”   戚禅和闻声却是打起了哑谜,看了眼李丹道:“不急,慢慢瞧吧,总有李大人能瞧明白的时候。”   说罢,便负手悠悠缓缓离去。   李丹一脸迷惑,而后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轻啐了一声:“装什么装!”   李丹走的太早,并未看到高朝出了殿后,便直奔偏殿。   门外看守见是高朝,皆纷纷垂头,喊了声殿下,便忙将门推开。   高朝推门而入,屋里小厮见是高朝,忙道:“殿下。”   高朝看了眼内寝问:“如何?”   那小厮是高朝身边近侍,王制。   闻声忙道:“今日还不愿吃,小的忧心在如此怕撑不下去,命人强灌了参汤进去。”   “动粗了?”高朝神色莫名,忽问了一句。   王制见高朝神色,身子猛的一颤,忙跪倒在地道:“不,不算的,只是他挣扎,才命人压住他手脚,殿下放心,并未伤着唐大公子。”   高朝闻声挑眉,俨然是并未听进去他的辩驳,眯了眯眼眸道:“自去领十丈责罚。”   王制浑身冷汗直冒,闻声如蒙大赦,忙垂头恳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高朝并未再搭理他,转而便进了内寝。   一进屋,便见床榻上被绑了一人,那人身穿白衣,墨发披散,生了张极好的面容。   他面色苍白,手脚被束,听见人来,忙侧目看去,见是高朝,神色陡然紧张,面上闪过的是不屈的恨意。   嘴虽未被堵住,只是出口却是含糊不清之语,微张的嘴,能瞧见他舌头是伤着的,还有血迹斑斑。   高朝转身便去点香,须臾屋子里烟尘屡屡,鼻息间多了些许沉沉香气。   高朝见他情绪紧张,嘴角带笑安抚道:“放心,本殿已经责罚了王制,他再不敢对你无礼了。”   唐缇充耳不闻,一脸的愤愤不平,虽说不出话来,却能见他仍旧张嘴,应当是还在咒骂。   高朝闻声笑了笑,食指抵住薄唇,做出了个禁声的动作,他坐在床榻旁道:“夜深了,莫吵了旁人。”   唐缇此刻口不能言,心里却咒骂不停,他无比暗恨,自己怎就招惹了这个疯子。   他不明白,这人将他又带回京城到底又想算计什么!   高朝却恍若没瞧见唐缇的戒备,从怀间取出一药品,手指点了点,粘取了些许药膏,指尖在烛火下晶莹剔透,而后便见他道:“张嘴,对你舌头好。”   唐缇觉得这人简直就是疯子,抿着唇就是不愿,高朝却是并未理会唐缇拒绝,强捏开他的嘴,而后便将手指头伸了进去。   食指碰触到唐缇唇舌时,高朝神色有些古怪。   唐缇张嘴便要去咬他的手指,高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打算,在他牙齿将要碰触他的手指,只听他道:“今夜咬了,明日便让你唐家死绝。”   “你知道的,本殿惯来说到做到。”   唐缇闻声神色一滞,眉眼里闪过挣扎,在他犹豫之时,高朝已经涂抹好药膏全身而退。   “很好。”高朝感叹一声。   唐缇挣扎的动弹了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头转到一侧不去看他。   本以为他会如以往一般,坐坐便离去了,却不想却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唐缇差异看去,而后猛然睁大了眼睛,高朝竟然在脱鞋袜。   下一刻,便见他和衣躺在了唐缇身旁。   高朝见他看着自己,只是笑了笑道:“睡吧。”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唐缇便瞧见高朝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了,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确见高朝就躺在自己身旁,他觉得实在荒谬极了,平日里只觉得高朝比自己矮小,更多事觉他清瘦,才不显个头儿的缘故,如今躺在他身侧,他方才觉得真切,不仅仅是纤瘦,高朝的身形确实比他矮上许多。   仇人就在身侧,他却毫无办法,恨不能了结了高朝,唐缇生出被人戏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在这样的复杂睡意下,唐缇居然浑浑噩噩睡去。   待他呼吸渐沉,身旁本该睡熟了的高朝却睁开了眼眸,眼里叫烛火照的发亮,哪里有半点睡意。   他侧目看了眼唐缇,嘴角笑意微勾。   烛火微微闪闪,孟家。   孟鹤之去了趟耳房,待身上没了凉气,才敢上榻。   小心翼翼刚才躺下,还未来及的喘息,身旁娇小便抱住了他,往他怀里钻了钻,本以为是她下意识所为,却听她嗡声问:“如何了?” 第68章   孟鹤之抱着她的手一滞,面上闪过些许无措,答非所问道:“还没睡?”   唐霜乖巧的点了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这几日下来,两人的亲昵已很是水到渠成,起码,唐霜再不觉尴尬了。   “我方才在书房.....”孟鹤之心虚干巴巴道。   唐霜闻声并未反驳,只是贴在他胸膛,鼻息轻嗅道:“你身上没有墨香。”   孟鹤之闻声便麻了,正想着要如何搪塞,唐霜又道:“姐夫府上的香都是姐姐亲自挑的,淡淡的月麟混着浓重的郁金,这京城应当很少人家有。”   唐霜深闻一下道:“很好闻。”   孟鹤之放弃挣扎了,往下躺了躺,两人额头相对,鼻尖相触,孟鹤之点了点她鼻尖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   唐霜眨了眨眼睛,只是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回话。   孟鹤之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当真是什么都藏不住,有些暗恨方才为何还留着一盏烛火,叫他此刻瞧的清清楚楚。   “将军在想法子,事情或能回旋。”   他斟酌了下,只是含糊的说了,一来怕给她希望,最终仍旧是那么个结果,怕她希望落空真受了打击,白欢喜一场,二来,怕她知晓贺家的牺牲,叫她心生愧疚,觉得欠他什么。   唐霜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唇角微微勾起,应了声“好”后便并未再多问一句。   她确实很通透,并不给旁人添麻烦,这样的唐霜,如何叫人不欢喜。   孟鹤之没讲,其实快的话,明日便能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翌日上朝时,李丹递上了请愿书。   皇帝见时,看了眼下首默不作声的高朝,才看向李丹问:“爱卿何意?”   李丹举着笏板上前道:“圣上,唐温伯为四皇子私造龙袍,亏礼废节,早已证据确凿,此案累累,留他在世,便是晖藐皇权,如此案犯,竟还在大理寺监牢苟活于世,臣恳亲圣上务要留他侥幸,此乃百官请愿书,名录在上,还请圣上肯允。”   话音落下,朝堂半数官员皆都垂首高喊:“还请圣上肯允。”   看着跪满半堂的官员,邹沢陆绻对视一眼。   皇帝神色难看,身为帝王,最恨被人要挟,尤其是满堂朝臣,竟非要逼他做个决断。   他将眸光看向默不作声的邹沢。   高朝抐了下嘴角,敛了敛眼皮,并未有多少紧张,左不过是又拿出另一份请愿书来。   邹沢上前一步,李丹便出声讥讽道:“邹将军,你虽为唐家婿,也该分得清是非,莫不是要给唐家说情?”   邹沢看了他一眼,眼里皆是蔑视道:“李大人,你当以为我是你吗?”   李丹被说的一怔,邹沢才上前道:“圣上,前方战事吃紧,至使国库待补一事微臣已经寻到了办法。”   说这便从怀中取出奏章。   皇帝闻声有些激动,黄绯忙上前接过奏章,呈交给了皇帝。   这一事打得在高朝李丹等人措不及防,高朝看向李丹,李丹则是一脸不解的耸了耸肩头。戚禅和眼眸深沉,眸底有暗色划过。   高朝色露阴沉,目光落在皇帝阅览的奏章上。   皇帝只粗粗看了几眼,忽而便眉开眼笑,在高堂上高声道:“好,好!邹沢!你可是解了朕燃眉之急!”   邹沢闻声垂首道:“为朝臣者,自要为圣上排忧解难,为百姓思量办事,此是邹沢分内之事,圣上谬赞。”   这话便是点了在场跪倒的大半朝臣。   皇帝眯了眯眼眸,又看了眼奏章上末尾的意思,便将矛头对上了李丹。   “说的很好。”皇帝抿唇又道:“李丹,同为朝臣,你又做了什么!”   李丹吓到腿肚子打颤,忙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微臣,微臣也是为皇权思量啊,圣上!”   皇帝闻声嗤笑道:“思量皇权,你倒是说得出!朕倒是不明白了,他唐温伯关在监牢里,也定了刑事之期,怎就叫你思量皇权?叫你这番费尽心思非要除了他?眼下外患在即,战事吃紧,你未说给朕解忧,大费周章凑这什么请愿书,将那双眼睛盯在这等子细枝末节上!李丹,你可是差事太轻,太闲了!若是清闲,这位子大可给旁人坐!”   皇帝震怒,满堂皆惊,忙跪倒在地,今日名帖在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皆都冷汗直冒,生怕皇帝还觉不大顺气,连带着自己也被责骂。   李丹脸色难看,忙求饶。   皇帝恍若未闻,眯了眯眼睛看向高朝问:“老二你看如何惩治!朕看不是那什么唐温伯活着在挑衅皇权,倒是这李丹,今日做这一出,才是挑衅皇权!”   高朝被点了名,深知这是敲打,垂首道:“父皇说的是,李丹这回确是胆大包天,小惩大戒也该应该,只是李丹自为官来,做事恭谨本分,今日之举许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手下留情,不若罚了半年俸禄当失察论处如何?”   话音一落,在场不少官员皆都附和。   皇帝又看了眼百官,喃喃道:“一时糊涂?”   李丹闻声忙也应道:“是,是微臣一时糊涂,还请圣上赎罪。”   皇帝点了点头,好似是被高朝说服:“如此说来确实有些道理。”   李丹好似如蒙大赦,正要轻松口气,却见皇帝话音陡然一转道:“既然糊涂,那想来是年岁太大的缘故,你如今也已五十了吧。”   李丹不知皇帝此举,看了眼高朝道:“微臣今岁四十有六。”   这个年岁,正是官场上最好的年岁。   皇帝点了点头道:“是朕大意了,不该叫你如此勉强,你如今既易犯糊涂,一桩事都断不清楚,便也该退位让贤了!”   说罢不带众人反应,便高声宣布:“李丹自即日起,着为从四品光禄大夫。”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从四品!李丹竟被连降三品,这便是直接从中枢之职被贬出了边缘。   李丹闻声面惨白一片,瘫倒在地。   高朝,戚禅和也是一愣,怎也没想到皇帝这回竟如此决断。   邹沢则是嘴带冷笑,看着李丹。   “自今日起,唐温伯刑之期再不可议,若再敢如今日这般,便也当如此处置!”   说罢便挥袖散朝,临走时点了高朝,邹沢两人:“随朕去趟御书房。” 第69章   皇帝寻两人到御书房,却不想人到门口却顿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道:“邹沢先随朕进去。”   “是。”邹沢看了眼收回脚的高朝,挑了挑眉头,才跟着皇帝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高朝被拒之门外,黄绯站在高朝身旁,见他盯着紧闭的殿门瞧,便出口安慰道:“圣上想必是有要事与将军谈,二皇子稍耐心等等。”   高朝眼眸深沉,语焉不详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等得。”   黄绯便被这句话噎在了原地,确实,皇帝也不是头一回如此忽视二皇子了。   殿内   “这上头所言是真?”皇帝迫不及待问。   邹沢点了点头道:“自然,微臣已亲自取钱庄问过,确能兑换出银两来,当抵了半个国库,有这些便能顶些时日了。”   何止是能顶些时日,简直就是能解燃煤之急,皇帝愁了好几个月的事,竟迎刃而解了,叫他如何不喜。   “好!有赏,有赏!“皇帝喜不自胜。   邹沢却是开口道:”圣上,赏赐倒是不必,只是贺家的条件?”   皇帝闻声神色一肃问:”朕很好奇,贺家与唐家有何关系?”   邹沢便知道皇帝会问,开口道:“历行十二年,唐温伯受命南下,曾应因缘巧合搭救过贺家老爷子性命,孟家老爷子本也想捐资,只是恰想做个顺水人情还了当年恩情。”   这话说来合情合理。   “历行十二年?”皇帝思忖片刻,而后想起道:“是,朕记得是有这么桩事,倒是没想到唐温伯能得此造化。”   邹沢没言语,只是道:“贺家不求赏赐,也不求圣上法外开恩,只求圣上能多容留唐温伯些在世的时日。”   皇帝闻声一怔,喃喃道:“这请求倒是不算过分。”   邹沢闻声心下一喜又道:“圣上知晓前方战事吃紧,又想邹沢速去前线应战,可这宫中没一日是消停的.......”说着回身看了眼外头,意味深长道:“这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唐家,恨不能生吞了唐家,叫邹沢如何放心出征?”   皇帝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威胁,若是旁人许会勃然大怒,可偏是邹沢......   皇帝为难道:“朕知道,知道!不是一直拖着吗!”   邹沢撇嘴,懒得再与皇帝纠缠,抬眸看向皇帝,不卑不亢道:“那圣上今日给个准信,这唐家的事到底能不能压!宫中一日一出戏法,邹沢焉知下回二皇子可还有别的由头,又要早早了结了唐温伯?”   邹沢这回也是豁出去了,他实在瞧不懂皇帝,明知高衍与唐温伯之事有端倪,却放纵二皇子威逼。   邹沢的意思,便是叫皇帝给他个表示,若是平日里,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他垂首看了眼手上的奏章,并未再思量什么,只是看向邹沢道:“你只需懂,朕所作所为皆有打算,这回,且依你们一回。”   打算?果然,皇帝是在算计什么……   可他不明白,四皇子勤勉聪慧,胸襟开阔,朝中上下皆都敬服,实乃明君之选,可便是这样的人,皇帝竟真的信他谋逆,竟是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圈禁削权,不讲半分父子情份。   皇帝见他神色微忡,只是意味深长道:“你再等等,便知朕之深意。”   说罢对着外头喊了一声:“黄绯!”   黄绯忙推门而入,须臾便对外宣了让高朝进去。   “儿臣在。”   皇帝抿唇道:“今日唤你来此,便是要你表个态!自此今日后,唐家与高衍之事,你再不得插手干预,彻底歇了心思可知!”   高朝身子一滞,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邹沢嘲讽的笑意。   高朝脸色难看:“父皇!”   皇帝却未再给他分辩的机会,只是道:“若是再让朕知晓你在其中从中作梗,朕必不饶你,朕倒是要好好查查,到底是何故,叫你这般咄咄逼人,非要您是他们!”   这般言辞激烈警告,高朝自长成久,是头一回听,他心口憋火气,垂下的手都微微发颤。   “可听明白了!”皇帝复又问了一遍。   高朝垂下眼眸,抐了下嘴角,他方才知道,今日来,皇帝是要让他来在邹沢跟做保证的。   “是,儿臣明白。”须臾他沉沉应了一声。   约莫一刻钟,两人出了御书房。   皇帝手拿那奏章,正要细细盘算,这银两能耗几时,黄绯看了眼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禁凑上前道:“圣上,今日叫二皇子如此难堪,会不会伤了他心啊。”   皇帝闻声抬头,看着黄绯的眼神好似再看笑话道:“这么点事就招架不住了?也就这么些能耐。”   话里皆是对高朝的满不在乎。   黄绯自然知晓皇帝意思,有些为高朝惋惜,忽又想起圈禁的那位,开口道:“四皇子他好似病了。”   难得,从皇帝眼里闪过些许情绪来,不过只须臾便又叫冷漠吞并,也了他一眼道:“病了便病了,有何大惊小怪?”   瞧瞧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黄绯闻声垂头,不再言语了。   皇帝看了眼黄绯问:“可是觉得朕太狠心了?”   能不狠心吗,这两个能继承大统却皇子,皇帝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黄绯却不敢直言,连个磕巴都不敢打忙道:“老奴不敢。”   皇帝却是眯了眯眼睛道:“老四能叫老二一招陷害,甚连申辩的机会都寻不到,可见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   黄绯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皇帝任由他们发展,不过回念一想又觉不对,有些疑惑问:“既二皇子算计了得,可老奴怎觉得圣上待他……”   “不大重视?”皇帝接话道。   黄绯赔笑一声,没敢多言。   “老二虽聪慧,可心思太过狠戾,容不得半点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成!”   黄绯闻声也颇赞成,只是虽说如此,可眼下当没有比二皇子很适合的人了吧。   皇帝看向殿门,意味深长道:“朕可不止那两个儿子。”   黄绯反应过来,神色微变,不禁感叹帝王谋略深远,心也够狠。   想那二皇子定是自诩眼下是皇帝跟前最合适之人,近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胁迫皇帝。   却不想叫皇帝生厌,越发不能容忍,以至错失了机会。   邹沢急着回去给孟鹤之唐霜回信,脚步匆匆便出了府,却不想被身后人叫住了。   是高朝。   “邹将军,今日这笔,本殿记下了。”   邹沢闻声回神看向高朝:“二殿下,邹沢为人最是记仇,二皇子也有不少帐在我这处,倒也无需二皇子特意提醒。”   说罢便甩袖离去,只留高朝一人在原地发怔。   唐温伯的事虽未全然落定,可至少也算是能安生过些日子了。   唐家两姐妹闻声皆都放下心来。   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夜,姚七推开了孟鹤之的门:“公子,那唐缇公子好像有信儿了。” 第70章   孟鹤之搁下手中的书看向姚七问:”可还活着?”   姚七点头道:“应当还活着。”   昏黄烛火照清楚他脸上的兴奋:“上回是在江南地带有唐大公子的踪迹,而后便销声匿迹,再查不到任何线索,直到半月天前,咱家商队过黔江时,恰碰见了一伙人,里头有一人很像唐大公子,随行的伙计不敢声张,本想打听他们去向,但那拨人很是谨慎,直到十日前,那群人歇在了咱家客栈里,咱家掌柜套话,才知道他们是要回京的。”   孟鹤之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回京了?”   “是,算来,应当是已经回京了。”   孟鹤之眸光深沉,倒是玩的一手好把戏,唐缇失踪时,知晓他们会在京中细查,索性便直接将人撸去江南,等风头过了,知晓他们已经将整个京城已翻了个遍,才又将人运回。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不知幕后人为何如此麻烦,若是换他,直接了结了他性命,而后拖去乱葬岗一了百了,何故大费周章来回折腾,这实在很不符合常理。   姚七见孟鹤之不言语问:“公子是觉得有诈?”   孟鹤之抿唇,看向姚七问:“若是你,既知晓唐缇是把柄,可会如此大费周章?”   姚七愣了下摇头:“自然不会,他多活一日于我都是阻碍,怎会留他活到今日。”   孟鹤之垂眸喃喃道:“那就是了。”   姚七后知后觉问:“公子,那咱要怎么办?”   孟鹤之摩挲了下手心看向姚七道:“你去,送信去邹家。”   这事其中关窍太多,谨慎起见他不能一人决定。   “欸!姚七明白。”姚七说罢便要出去。   孟鹤之忽又道:“若是可以,仔细着二皇子府。”   姚七闻声眼眸睁的老大,脸上划过谨慎,而后点头应道:“公子放心,姚七亲自去办。”   李丹被贬,便是信号,本已倒戈至高朝的人,此刻皆都有些摇摆,一来,看皇帝的意思,俨然是有旁的打算,已经算是实打实的敲打,二来,李丹是二皇子的人,虽明面上都装糊涂不知,但私底下皆都心知肚明,二皇子少这一员大将,元气损伤是其次,毫无抵抗之力,连肱骨之力都护不下,瞧着实在叫人心悬。   焉知李丹之今日,不是自己之明日?   高朝见此倒是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戚禅和那惯来事不关己的性子,此刻也有些急了。   在大殿内,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王制见他神色越发难看,忙递上了茶道:“戚大人再等等,殿下事忙,待处理完,即刻便来。”   戚禅和神色莫名,眼里带着将要歇斯底里的隐忍,嗤笑一声看向王制:“本官倒是不知道了,还有什么事能比眼前这事要急的。”   王制干巴巴的赔笑,索性此刻忽听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高朝整理着衣襟走了进来,戚禅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褶皱的衣袍上,瞳孔灰暗划过深意,眯了眯眼眸。   王制也瞧见了,有些汗颜,忙上前悄无声息的替他系上扣错的衣襟,顺带整理了下腰带。   戚禅和挑眉道:“殿下倒是忙啊。”   高朝也不觉尴尬,直接坐在他跟前,看向他道:“怎么说?”   戚禅和抿唇,眼中不悦甚是明显,又道:“我还以为殿下不在乎这事。”   这算是今日第二次点他了。   高朝神色蓦然一沉,看向他警告喊了一声:“戚禅和!”   戚禅和闻声抬眸,两人目光对上,高朝蹙眉道:“我问你,事情怎么样了。”   戚禅和答:“殿下不是瞧见了吗,本还有些意愿的官员,此刻皆都没了声音,去信皆都只见去不见回,李丹来求见殿下几回,殿下都避之不见,禅和也想问问殿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所做一切,眼瞧着将要功亏一篑,难怪戚禅和会心急如焚。   高朝指尖攒摩了下,忽抬头看向戚禅和道:“父皇已经正面警告本殿,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殿,此刻与他见面,不是明面上告知父皇他是受我指示?是还嫌父皇对本殿不愉的不够多?”   戚禅和神色稍缓问:“那李丹那边。”   高朝道:“你去安抚一二,只与他说,修身养性些时日,本殿会与他个交代。”   戚禅和点头又问:“唐温伯当真不动了?”   高朝反问:“如何动?你当大理寺是个摆设,有陆绻在,莫说动他了,就是你想见他,也是不能的。”   戚禅和闻声便沉默了,确实是如此。   他不禁反思,莫不是他们他们急功近利,才使得落的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地?   高朝却是不急,看了眼戚禅和道:“且等着吧,不出一月,宫中必有好事传来。”   戚禅和闻声诧异问:“殿下说的是什么?”   高朝意味深长道:“唐温伯有护身符动不得,老四眼下却是弃子了。”   戚禅和神色一惊,有些理解高朝为何慢条斯理,浑然不急了,原是早便就做了旁的打算。   约莫一刻钟后,戚禅和起身离去,只是脚步顿了顿看向偏殿的位置,语焉不详道:“殿下,听禅和一句劝,□□误事。”   高朝喝的手一滞,看向高朝,乌黑的眸子带了些许厌恶道:“戚大人,可是本殿近来脾性太好,叫你以为本殿没得脾气?”   戚禅和眼底划过些许叫人瞧不清的情绪,高朝唯有真怒了,才会如此喊他。   他攥了攥指尖道:”是禅和逾矩,殿下莫怪。”   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闪身离去。   高朝抿唇,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再想些什么,须臾见他扯了扯衣襟,脸上难得显出几分疲惫之色,着王制吩咐:“备水,沐浴。”   王制连连应是,思索半晌问:“殿下那汤药……”   高朝摇头道:“不必…….”   王制闻声本还想再劝,却见高朝已很没耐心,王制只得将规劝的话又咽了下去,须臾又道:”殿下,查出来了,那贺家与孟家有些关系,孟文轩发妻正是贺家的姑娘,孟家二公子便是贺氏所出。“   高朝反应过来问:”是前些日子,娶了唐家姑娘那个?”   王制点头:“正是。”   “闹了半天,还是唐家在给本殿使绊子。”高朝道。   王制又道:“奴婢查清了,贺家老爷子年岁渐大,虽也有话语权,但实际掌权已是孟家二公子,想来这回,是他的主意。”   高朝想起除夕夜见到的男女,往身后椅子靠了靠,须臾道:“瞧不出来,确有些聪慧。”   不得不讲,这回捐资求保唐温伯之举,确实算是高招,这一死局,叫他一招转败为胜,高朝确实对孟鹤之有些赏识。   不过须臾,面上确划过狠意,聪慧有何用,站在他的对立面,便是敌人。   “倒是给自己留了个祸患。”高朝喃喃道。   一旁王制了然高朝意思道:“殿下放心,王制知道怎么做,那孟鹤之身好似有隐疾,极好对付,必不叫他再坏事。”   高朝来了兴致,看向王制:“是何隐疾?”   王制走到高朝耳畔轻语,高朝嘴角微微勾起,复又问了一句:“当真?”   王制点了点头:“孟大人当初厌恶贺氏据说也是为此,据孟家府上下人讲,孟二公子也有此症,用此来做文章最好不过了。”   高朝闻声笑了:“那还愣着做甚?还不想法子去办!”   王制连声应是,忙闪身退了下去。   孟鹤之被人盯上,却是浑然不知,他近来习读越发刻苦,孟家上下皆都惊觉孟鹤之近来变了不少。   孟廊之听闻,面上闪过错愕,不过须臾又闪过可笑,孟鹤之的定性他惯来知晓,但凡有那心思,何至于之前读到一半,便中途放弃,他的性子最吃不得苦。   孟廊之无暇顾及,日日将自己所在书屋之中,春闱在即,他这次定要榜上在名,好一步登天。   夜深,烛火摇曳,熏香飘冉,他抓着狼毫,笔墨顺着笔尖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是看着南苑的方向,等他金榜题名,他不相信,她不瞧他一眼。   只要实权在手,想要什么东西没有?   他眨了眨眼眸,觉得眼皮重的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旁小厮瞧关怀道:“奴婢给公子沏壶浓茶吧,公子近来瞧得很困顿。”   孟廊之揉了揉眼尾因困意溢出的眼泪,他点了点头,只觉得看烛火时眼前都是重影:“许是春时到了,日子变暖,人也容易困倦。”   那小厮不疑有他,转身便去沏茶,只是沏茶回来,确瞧见孟廊之已经趴在了书案上睡去,好似很是香甜。   那小厮蹙了蹙眉头,眼里闪过错愕,现在这个时候连戌时都还未到啊,这就睡下了,近来他安睡的越发早了。   转眼便至春闱前夜。   孟文轩甚至比孟廊之还要紧张,夜里仔细嘱咐,生怕遗漏了什么。   孟家书房的烛火燃到了深夜。   孟鹤之今夜回来的早,见唐霜对镜卸钗,便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木梳,一下又一下替她梳着乌丝。   唐霜透过铜镜里看他,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大对,握住了他替自己梳发的手问:“怎么了?”   孟鹤之并未犹豫道:“你兄长有消息了。”   唐霜闻声一怔,猛然站起身来,却忘记头发还在孟鹤之手上,被拉扯的“嘶”了一声,孟鹤之闻声心下一紧,忙好问她要不要紧。   门忽被敲响,是夏添。   夏添推门而入道:“公子,主屋那边出事了。” 第71章   两人对视一眼,孟鹤之眼神划过不耐:“出事便出事,就是死人了与我南院何干?”   唐霜虽心系唐缇,但见夏添的神色,便隐约猜到这事怕是不小,思及孟鹤之在府上的处境,她拉了拉孟鹤之的衣袖,而后上前一步问:“出了什么事?”   夏添从巨大震惊中回神,忙道:“主屋那位夜里小产了。”   话音一落,唐霜看了眼孟鹤之。   孟鹤之下意识便道:“不是我做的。”   此话一落,两人都是怔住,唐霜愣了下,眼里划过心疼,她上前牵住孟鹤之的手道:“我从没怀疑过是你做的。”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公公会迁怒你。”   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候,明日孟廊之春闱,偏此刻高氏出了错,凭着孟文轩那副偏心眼护犊子的样子,定第一时间便要怀疑到孟鹤之身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下,院子里来了人,是许管事。   许管事面带芥色,若是仔细瞧,还能瞧出来他眼里分愤怒之色。   “二公子,西院出了事,老爷要您去一趟。”语气生硬,好似他是犯人。   孟鹤之正要讲话,唐霜伸手拉住他,冲着他摇了摇头。   孟鹤之眸光深邃,确实听话的闭了嘴,只是垂眸看着唐霜。   唐霜对着许管事道:“知道了,我这便陪着夫君去。”   许管事看了眼唐霜,心下有些犹豫,他对这位温温柔柔的二夫人是很有好感的,想着一会定要发起纷争,他自以为好言劝导:“老爷只让二公子去,夜深了,少夫人先好生歇息吧。”   唐霜却是不吃他这套,一如既往的端起盈盈笑意道:“这话不对,许管事,西院出了事,我为新妇,陪夫君一同是理所应当,你这话,是要教导我旁的礼数?”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唐霜面上笑意一收,对着许管事道:“即便不是,那便走吧。”   许管事无法,嘴角颤了颤,她既不要这好心便算了,凉凉看了眼唐霜,届时连着一起被迁怒,可别怪他没提醒:“那两位随老奴去吧。”   说罢便率先出了屋。   见人走了,唐霜才看向孟鹤之,安抚的拍了拍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护着你,必不会叫你被冤枉。”   孟鹤之确实不大在意高氏死活,只是他实在有些好奇,他这娇娇弱弱的小夫人,到底要如何护他。   两人相携到了西院主屋。   一进屋,便听屋子里奴婢下人啜泣满院,越往里头去,越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唐霜对这味道有些印象,她不禁想起自己长姐滑胎那日被泼进雪堆里的血水。   心不自觉便称重许多。   两人相携的刚要进屋,便瞧见一人朝着他们奔来,孟鹤之眼疾手快忙挡在了唐霜跟前,那人好似是冲着孟鹤之而去的,机缘巧合恰被他躲开了。   那人便直直的撞向了柱子,而后听到委屈的哀嚎声。   是孟嫣浓那个小丫头。   “发什么疯!”孟鹤之一脸不耐道。   小丫头吃痛的摸了摸额头,而后一脸愤恨的又奔向了孟鹤之,他这回并未躲开,孟嫣浓便扑在了他的身前,而后一拳又一拳的捶打在孟鹤之身上,嘴上骂道:“你这个杀人凶犯,你,你毒害我母亲,你可有半点人性,我小弟还未出生,你竟然就将他毒死了!”   唐霜神色一暗,看向孟嫣浓,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叫她嘴角微压,果如她预料的那般,无论高氏这孩子是如何掉的,总归是要算在孟鹤之的头上的。   见孟鹤之直挺挺的受着那小丫头的胡闹,唐霜更觉得心疼。   她没言语,将孟鹤之拉到了自己身侧,孟嫣浓察觉到,一抬头,便对上了唐霜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虽什么话都没讲,但孟嫣浓瞬间便收敛了。   抬起的手,便自觉的放下了。   两人进了里间,便见孟文轩颓唐的坐在椅子上,孟廊之亦是一脸阴郁的看着内寝。   “是个男胎……”一进屋,便见老夫人被柳婆扶着从内寝走了出来,一脸惋惜道。   孟文轩犹被雷劈,手无力垂落,一脸心痛。   孟廊之听见动静,看见孟鹤之来了,眼里赏过阴霾,上前便要去扯孟鹤之的衣襟,恶狠狠道:“孟鹤之,你干的好事!你如愿了!”   唐霜蹙眉,一上来便要扣帽子!   她小小身躯挡在孟鹤之身前,温温柔柔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意:“大公子!劳您说清楚了,是谁干的好事!你这意思是指我夫君!你凭甚血口喷人!”   孟鹤之垂头,便瞧见唐霜那有些愤怒的小脸,一时间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勾起。   孟廊之被质问住,不去看唐霜,只是怒目而视看向孟鹤之:“这孟府上下,除了他还能有谁!”   孟文轩自始至终,都没从巨大的悲伤中清醒,好似还没注意到他们两人已经来了。   闻氏摆手道:“大郎!你说的什么话!”   唐霜未理会,只是挺直了腰板站在他们跟前道:“公公与祖母也是这样想的?”   她抿唇又问:“喊我们来,是要兴师问罪?”   孟文轩回神,目光陡然转凉,看向孟鹤之,眼里沾染了恨意:“是你,是你吧!你就见不得她好!是不是!”   果没叫唐霜失望,这反应倒是从一而终。   闻氏年岁渐大,虽极力周旋,但到底是很吃力的,再者,她看向孟鹤之的眼神里也带着丝丝阴霾,她也不是全然信的。   孟鹤之看了眼内寝的方向,眼里未见多少形容,只是挑眉,正要说话,唐霜先一步道:“若是他,死的可不止是那个孩子!”   孟文轩眼底都是血丝,震惊之后,眼里遍布血丝咬着牙问:“你说什么!”   唐霜并不畏惧,目光自内寝往孟嫣浓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她道:“若是他,别说是一个孩子了,在场数位,还能留有几个活口?”   她眯了眯眼眸对上孟文轩的眼睛道:“他在你眼里不是惯来十恶不赦,是个丧尽天良之辈?那儿媳倒是很好奇,这么些年下来,你们怎都安好如初,活蹦乱跳?”   说吧回身看了眼孟鹤之,似是有些埋怨:“你怎这样不中用?”   这样小小一人,就挡在他跟前,孟鹤之满心满眼都是她,宠溺了她一眼,而后抬眸的目光里都是阴狠,开口道:“那不然现在都杀了?”   两人一疯一癫,叫在场人都是一怔,尤其见孟鹤之的样子,好似不是在玩笑,好似只要唐霜点头,他当真会拔刀砍了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孟鹤之的眼神太过狠戾,孟廊之身形几不可微往后退了一步。   “天子脚下,你敢胡来!”   孟鹤之挑眉,眼里都是不屑,嘲讽道:“有何不敢的。” 第72章   他慢条斯理,嘴角带着讽刺道:“说来不才,我也就是只几个臭钱,前月嫌手中钱财太多,上贡不少进朝,圣上很是感怀我贺家上下识大体。”   贺家捐资这样大的事,孟廊之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随着近来的风声知道了些,他不解孟鹤之为何此刻提起这事,不过黄白之物,他本也很不屑,只是出言讥讽:“满身铜臭,有几个臭钱有何得意之处!”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道:“那你说,是几个臭钱支撑的国家社稷重要,还是你这贱命重要?”   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叫孟廊之猛然一颤。   唐霜却是看向众人,转而看向许管事道:“今日既说到这个份上,那便彻底说清楚些,许管事,劳您将府上账簿寻来,大公子既这么看不起我夫君的这几个臭钱,那便好好清算下,这么些年到底白占了多少便宜,想来大公子的意思,便是西院的意思,既如此不稀罕,那这帐该怎么算便就怎么算吧。”   许管事愣了下:“现在算?”   唐霜抿唇,看着这乱糟糟的主屋,正想说可有一月之期。却被孟鹤之抢了先。   孟鹤之睨了一眼许管事:“现在算,怎么,夫人说话没听见?”   孟文轩早已忍耐不住,拿起茶盏便摔落在地,孟鹤之眼疾手快,忙闪在唐霜跟前,可即便如此,飞溅的瓷茬划破了孟鹤之的脸颊。   白净的脸上立时便裂开出口子来。   唐霜瞳孔惊颤,忙拉住孟鹤之。   孟文轩震怒,看向两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看向孟鹤之道:“你给老子跪下!”   这是唐霜进门后,孟文轩头一回对唐霜如此疾言厉色。   孟鹤之怒目而视,紧张上下打量唐霜,见她安然无恙,方才轻松了口气。   攥紧拳头看向孟文轩,他怎么待自己,都无甚所谓,可唯独不能这么待唐霜,今夜的事,本身就是横祸,他咬牙切齿,他实在懂得如何去戳孟文轩的心窝子道:“她是我夫人,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怎么就说不得了!她说不得,那便我说,高氏这贱人,死不足惜!”   “果然是你。你这逆子!”   孟文轩被气的脸色发白,胸口剧烈喘息,站起身来便要去掌掴孟鹤之。   “我倒是要看看,今夜谁敢动他!”这巴掌还未落下,便听一声震呵斥,众人回眸,便见贺耽脚步匆匆而来。   孟文轩见来人,手便又收了回去。孟廊之在一旁瞧的清清楚楚,眼里闪过几分复杂。   贺耽看向唐霜问:“可受委屈了?”   唐霜心里感动,怕气着贺耽,摇了摇头,虽是摇头,可眼里的泪花子却是骗不了人。   贺耽了然,转身便走到孟文轩跟前,怒目而视看着他问:“你要动他的手?我现在在这,你且动一个我看看!”   孟文轩抿唇,面上浮现出些许忌惮,在贺耽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往后退了几步,他捏了捏拳头道:“他谋害主母,残害还未出生的弟弟,我教训他不应当吗?”   贺耽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当着众人的面道:“孟文轩,你这做了十几年的官,就忘记你是什么个东西了?可要我帮你想想?你是怎么爬到今日的这个位置上的!动他,你试试!”   孟文轩好似被点到了软肋,脸色顷刻间便是煞白。   贺耽又看向闻氏道:“老太太,他不长记性,你可有记性?就是你们全府上下把我外孙捧着,我都还觉不够,别说这高氏的事与他无关,就是有关又如何?说句不好听好的,高氏的命都是我贺家的,你去将她喊来,问问我这老爷子要她的命,你看她敢不敢不给!”   孟廊之闻声便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你……”   “滚!”贺耽拿起拐杖便甩向了孟廊之,孟廊之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下,孟文轩忙上前抱住他。   贺耽“呸”了一声道:“腌臢东西,也配跟我说话,你母亲没教过你规矩?”他顿了顿嗤笑一声:“也对,你母亲能教什么好东西给你。”   他眯了眯眼眸道:“那正好,这这几日恰好进宫面圣,也好好好与圣上掰扯掰扯,这闻名遐迩的孟大人,是怎样宠妾灭妻,是怎样狸猫换子,纵容妾室之子霸占嫡子名分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孟文轩,意味深长道:“或者再聊聊高氏的出身?”   这明显话里有话,在场人都是不解,闻氏亦然不解,高氏的出身?她看向孟文轩,孟文轩则是一脸阴霾。   “老爷子!”孟文轩恨恨喊了一声。   贺耽眯起眼眸看向他:“你唤我什么?”   孟文轩咬了咬唇,又改口喊了一声:“岳父大人。”   他躬身道:“今日的事,我会命府上彻查,给你给我,给府上众人一个交代。”   贺耽轻笑一声道:“就这么简单?”   闻氏在一旁添话道:“那亲家公要如何?”   贺耽眯了眯眼眼眸道:“若是与时隅无关,我要你们给他们夫妻认错!”   要老子跟儿子认错?   未免太过可笑,孟廊之本以为孟文轩会想也不想的拒绝,却不想他竟沉声片刻应了:“好。”   孟廊之眼里划过不可置信。   “还有,分家吧,这孟家既然不稀罕我贺家所赠殷实,填房早也已进门,且我时隅自在府上也未得过一欢愉日子,那便分家吧。”   孟文轩猛然抬头,忽有种不好收场的感觉。   闻氏闻声便愣住,显然没点到今夜的事能闹的这样大:“这,这如何使使得!”   贺耽讽刺:“有何使不得的,我怎么瞧,他也没把时隅当亲生儿子看,那便好聚好散。”   “我时隅近来正忙着科考,这府上的醪糟事,没一日是停歇的,若是为你们耽误了我时隅的大好前程,那实在不该。”   准备科考?孟文轩面上划过迷茫,唐霜看了一眼,心下冷淡,他已经习读一月有余,孟文轩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浑然不知。   孟鹤之上前一步,喊了一声:“姚七。”   姚七上前道:“姚七在。”   “给你一个月的功夫,跟许管事好好算一算账目,是他孟家的,我分文不占,是我贺家的,他也半分莫想取,该折算的折断,该抵账的抵账,除却老夫人的吃穿用度,旁的,都给我算上!”   许管事脸色难看,他看了眼还在发怔的孟廊之,这大东西轻飘飘一句话,可算是要给自己,给府上添不少麻烦,此番下去,这孟府还要以何维系。   这是头一回,许管事觉得孟廊之太过多事。   这一场闹剧,随着贺耽的离去而消散。   孟廊之等人一走,看向孟文轩,一脸的不可理解,他不理解,怎贺老爷子一来,父亲就被压的动弹不得。   “父亲!”他强忍着背上的酸痛,喊了一声。   孟文轩形容枯槁,抬眸看向孟廊之,眼里划过躲闪之色,避开他的眼睛道:“你明日还要春闱,快些回去歇下吧,你母亲这里有我,无需你操心。”   孟廊之还要说话,闻氏已经冷了脸:“你父亲说的是,回去吧。”   许管事见两人神色都不大对,忙上前去请孟廊之,孟廊之深深看了眼在场两人,甩袖离去。   方才还热闹的主屋,此刻只于下闻氏几人,闻氏看了眼许管事。   许管事很是自觉,与柳妈走了出去。   屋子里烛火昏黄,显照的两人面上神色凝重,闻氏看了眼内寝问:“高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仅是闻氏好奇,唐霜孟鹤之亦然,看孟文轩这副神色,如此惧怕老爷子,应当是有把柄在手。   “闻氏到底什么底细?”孟鹤之闻道。   老爷子眼眸精亮,烛火映照下,无他这个年岁的浑浊。   “好奇?”   自然好奇,只是老爷子这话是看着唐霜问的。   唐霜觉得莫名,却是并未否认,点了点头,他确实好奇。   老爷子了然。   下一刻,孟鹤之便被请出了门外,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紧闭的屋门,有些愕然,怎么着这事还要瞒着他?   屋内烛火昏暗,烛火摇曳闪烁,恰如此刻唐霜心境,瞳孔放大,都是震惊。   “当真?”她惊叹道。   老爷子看了眼姚七,姚七会议,将一锦盒奉上:“这里头便是证据,她全府山下都入贱籍,她更曾签署了卖身契,要不是我清儿心善,将她收作姐妹在身侧,她至此也无出头之日。我清儿算是她主子,她自己也难启齿,就是从了孟文轩,为了面子,也只说她父家的事,并未说清道明过她与我清儿的关系,她虽三番五次寻我要过这个,但东西捏在我手中自是不可能给她,这东西才一直都在我手上。”   唐霜看了一眼,思量片刻问:“孙媳有一事不明。”   “你说。”贺耽道。   “外祖既有这些东西在手,为何还能叫高氏进门?”   剩下的话没讲,但两人心知肚明,高氏进门,受委屈的是亡故的贺氏,还有孟鹤之。   贺眼里闪过阴霾,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愿清儿嫁他的。”   “当年凭他孟文轩一穷举子,怎可能配得上我家清儿!偏偏我家清儿一眼看中了他,若是不喜,推拒便算了,我家清儿也不是死缠难打之人,他却来者不拒,两人瞒着我有了夫妻之间,我发现时,清儿已携大半家产与他去了京城。”   说起后来的事,老爷子眼里都是悔恨,老爷子年轻时脾气惯来很硬,他虽心系女儿,却不肯亲自去寻,两人便也憋着气,竟是一年都未联系,贺耽只是隐约知道,两人草草拜了天地,再后来,孟文轩高中,便将贺氏以正房认下,是故,算起来,孟文轩连个十里红妆都未给过贺氏。   在此之前,外祖不知婆婆境况?”不然怎就眼睁睁的看着贺氏被欺负?   贺耽沉沉应了一声:“知道。”   他眼里是千帆过尽的沧桑:“本以为她受尽苦头,方才知道何为甜,何为苦,只要她点头认错,我即刻便可与她做主,给她讨回公道,偏她是死性子的,直到临死,都未肯认错。”   说到这,老爷子眼里有泪光滑过,诚然,这是他一生之痛。   月高高挂起,唐霜才脚步沉重的出了屋。   孟鹤之一件她这神色,便猜这事怕是不小,他有意无意打探,唐霜都佯装不知,是一句话都不肯透漏。   府上忙着分家这几日,老夫人却忽然病下,听许管事的意思,好似是受了刺激。   春闱结束当日,孟廊之是被抬着出的考场,一旁官员见他啧了啧嘴角道:“也不知是谁家的,进了考场不到半个时辰便呼呼大睡,三日功夫,没多少时间是清醒的,听余大人说,他纸张净白,都没怎下过笔。”   话音刚落下,见身侧来人忙躬身请安:“二殿下。”   高朝点了点头,寻着两人视线看去,一旁戚禅和认出来人,凑近高朝身侧小声道:“好像是孟大人家的大公子。” 第73章   “孟文轩家的?”高朝来了兴致。   戚禅和也看了一眼,而后有些稀奇道:“听说有些才学,平日里也很勤勉,只是没想到,春闱这样大的事,居然能出这样大的岔子。”   高朝看向戚禅和:“觉出来了?”   他指腹攒摩,勾了勾嘴角。   戚禅和点了点头:“也不是个不谨慎的人,这样重要的日子,怎就能稀里糊涂。”   这话算是点到重点了。   他似笑非笑看向戚禅和道:“去查查。”   他可记得那坏他事的是也是孟家的。   说罢便掀袍走向了考试院,戚禅和稍一思索,便知晓高朝深意,转身便去寻人。   孟廊之是被抬回来,整个孟府上下皆知,本以为是在考试院太过辛苦的缘故,才会使得长睡不醒。   孟鹤之知晓时,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头问向夏添。   “他知道了吗?”   夏添愣了下,猜测问:“公子是说老爷?”   孟鹤之抿唇,算是默认。   “还没呢,老爷还未下职,约莫还不知道详事,小的听讲,大公子整张卷面洁净,是一道题都未答。”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嗤笑了一声,孟廊之,我送你的这份礼,可还满意。   “可处理干净了?”孟鹤之问。   夏添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凑上前道:“公子放心。香沫子埋了,茶沫子喂狗了。”   孟鹤之感叹道:“等着吧,还有好戏看呢。”   一个时辰后,孟文轩携一身寒凉冷气归来,下人们一见他这神色,都是一怔,忙躲闪开来。   许管事也觉不大对劲,上前迎住了他。   孟文轩蹲下脚步问:“大郎在哪!”   “在院子里歇着呢,老爷您不知道,公子应当是累及了,出了考试院便睡到了现在,想来考得很是好,不然怎会如此放心。”   却不想这话算是拍到了马蹄子上了,孟文轩脸猛然一垮,比之方才更显叫人生人勿近。   他才一下朝,便被余为良拉住,他本以为,是孟廊之答得很好,特来与他说个定心丸的,却不想余为良脸色尴尬,劝他看开,还问孟廊之可是病下了。   他细细一问,方才知道,孟廊之竟是在考场上呼呼大睡两日。   他“砰”的一声推开门,入眼便见孟廊之躺在床榻上昏睡,上前一把便挥开帷幔,猛地一把将孟廊之拉起。   孟廊之被搅扰醒了,有些浑噩,眼里都是迷蒙,见是孟文轩,他有些困惑喊了一声:“父亲?怎么了?”   看了眼滴漏,又看了眼许管事问:“可是时辰到了?那我快起,莫要迟了春闱。”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正在科考却浑噩睡了许久,直睡了两天两夜,科考结束,他的卷面却白纸一张,明明很是清醒,却坠在梦中醒不来,叫他心生恐惧。   就是醒来,他还有些心有余悸。   话音一落,许管事蒙了,忙道:“大公子莫要开玩笑,您这才春闱回来呀。”   孟廊之怔住,耳畔忽传来轰鸣声:“什么!”   孟文轩脸上皆是沧桑,猛地晃了晃孟廊之,而后又失力跌坐在榻上,一脸颓然道:“你,你真是昏头了!你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就为了这一日,怎,怎就睡了两日啊!大郎!”   “我睡了两日?”孟廊之如梦初醒,险些有些不可置信,目光落在众人脸上,见孟文轩一脸痛彻心扉模样,又看许管事也是一副愕然,他心猛然一顿,似是不相信这就是现实,强颜欢笑道:“怎么会!父亲!你莫开我玩笑!”   说着他一把掀起棉被,赤脚下了地:“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迟了,阿明,快,伺候我换衣!”   他俨然有些神神叨叨,说话间的手都在打颤,孟文轩不忍再看,今日这事,于他也是打击,一连好几日,噩耗传来,他亦有些承受不住。   阿明站在一旁也是一脸晚些道:“公子,春闱已经结束了。”   孟廊之猛然顿下脚步,而后在众人惊讶中,只见他猛然朝天喷了口鲜血。   而后便失去力道地直直摔倒下去。   “大郎!”孟文轩目光眦裂,上前相扶他,只是却被绊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孟廊之仰头倒下。   不必等放榜,孟廊之落榜一事,府上近乎人尽皆知,孟廊之苦学十几载,竟以这种方式落榜,府上人知晓时,无不可惜。   唐霜知道时,愣了下,眨了眨眼睛问:“睡着了?”   春织点了点头:“是呢,姑娘不知道,现在西院可乱着呢。”   又冬则是掰着手指头算:“老夫人病下了,那位夫人小产了,大公子如今落榜听讲气血攻心吐血,到现在都没醒,啧,那边主子统共四个,这就病了三,可不是要乱着呢嘛。”   唐霜敛下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孟廊之在考场昏睡,与她家那位,有些关系。   正思忖间,门忽被敲响,听来人是许管事。   唐霜蹙眉,看了眼春织,春织才将人请进来。   进了屋,许管事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无前几日的嚣张气焰。   唐霜搁下手中的茶,看向许管事:“许伯,有话不妨直言。”   许管事有些汗颜,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想起来前人的交代,开口道:“少夫人,如今西院上下都乱着,确实有些自顾不暇,可劳烦少夫人开开恩,那分家事宜可好暂缓不谈,您知道的,如今西院,也就老爷一人能做主,只是他公务繁忙,也无暇顾及。”   唐霜盯着许管事瞧,见他眼神闪躲,便隐约猜到大意,这事,定不是他这个下人能做主跑这一趟的,她莞尔一笑问:“高氏醒了?”   许管事猛然抬头,没承想她如此聪慧,额间有汗珠滴落,干巴巴地笑道:“少夫人聪慧,可否商量商量?”   若是没有与老爷子深谈过高氏为人,唐霜许会心软点头应允,她忽然觉得老爷子对高氏的评价实在对极了,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瞧着像是与世无争,可该她的不该她的,她一样也没少占,又贪又恶。   她眼眸微闪,嘴角勾了勾。   许管事见状便要轻松口气,毕竟与混不吝的二公子相较,少夫人要更好相与些,他不禁赞叹高氏识人准性,正暗暗庆幸。   却听唐霜道:“怕是不能的。”   许管事将要扬起的笑就僵在了脸上,似有些不可置信,又喊了一声:“少夫人?”   唐霜温温柔柔道:“公公那日说的话,确实点醒了我,我一妇道人家,确实不能做主,再说什么,怕要算做挑拨是非了,再者,这样大的事我做不得主,你家二公子做事你也知道,惯来钉是钉,卯是卯,尤其清算这事,是大公子起的头,这事更不能就此随意算了不是?”   这一番话将许管事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有些难看,许管事临走时,唐霜还不忘让他带句话:“与她带句话,既要清算那便清算清楚,三岁孩童都知道便宜占不得的道理,大人,该更清楚些,都再做些准备为好。”   春织奉上茶,瞧见许管事离去的背影,唾了一声:“活该!”   唐霜看了她一眼,春织这才悻悻闭上了嘴。   许管事前脚刚走,孟鹤之后脚便进了院子。   见他脚步匆匆,宽袖上还有点点墨迹,孟鹤之一进屋便只找唐霜的身影,见她安然无恙,上前便环住她问:“许管事来做甚?”   唐霜垂眸便瞧见滴墨的袖,她捂着唇笑,而后娇气地拎起那衣袖:“担心我?”   孟鹤之惯来不掩对她的在乎,一双眸子就焦灼在她身上,重重点了点头。   唐霜无奈,下一刻,便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孟鹤之已经抱着她坐在了椅子上,而她,则是坐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她脸色绯红,这青天白日的,她实在不能旁若无人的亲昵,她垂下眼眸提醒道:“别闹,春织他们还在呢!”   孟鹤之睨了一眼看傻了的春织,春织会意,忙闪身离去。   顺带抓上了刚好进屋的又冬,还不忘贴心关上了门。   孟鹤之的唇贴着她的鼻尖,一下又一下地蹭着。   唐霜想躲,只奈他箍得实在紧,她又实在躲不掉,虽成婚数日了,但仍旧困惑这人对自己怎会有着深深地痴迷?   “快松开!袖子上的墨迹我替你擦擦!若是干了就擦不掉了!”   孟鹤之这回倒是分外听话,摊开左手的袖子给他:“你擦就是,我不扰你。”   唐霜抿着唇,拿着帕子一点点替他擦去皮肤上沾染的墨色,男人却在她脖颈上留恋作祟。   唐霜虽一直躲,却也实在招架不住他撩拨,本替他擦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结实的手臂,呼吸也渐渐不平了。   孟鹤之见她理智渐失,眸光就亮了,自打唐温伯出事后,他们再没亲密过了,他才刚成亲,佳人在怀,哪能不乱?   他的手也越发不规矩了,从衣裳下摆,寻摸了进去。   唐霜刺激得脊背都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都是惊讶。   孟鹤之手中力道更劲,忽坏心眼的顿下,凑近唐霜耳畔问:“那日外祖与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咱俩都舒服。” 第74章   唐霜咬着唇,知晓他是坏心眼,她水眸瞪了他一眼,攥着着他的衣襟问:“那你先告诉我,我兄长在哪?”   那日回来后,孟鹤之只是笼统的说唐缇还活着,约莫还在京城,旁的便什么都不愿讲了。   说是没查清楚,但见孟鹤之那副样子,她便隐约觉察,当是还有事瞒着她。   孟鹤之垂下眼眸,生怕叫她看出端倪,忽抱着她就往床榻走去,步履匆匆带着急不可待的焦灼。   孟鹤之将她压在身下道:“不是与你说了?还不知踪迹去向?”   “别闹,我带你快活!”   说着便故意的,他此刻只顾着转移唐霜的注意力,哪里记得,自己本是要问出高氏的事。   唐霜眼里闪过笑意,所以即便孟鹤之再聪慧,在玩心眼上,却实在不是唐霜的对手,瞧,不过一句话,便叫他溃不成军,方寸近失。   眼里的笑意不过须臾只余下浑浊迷离。   这个人心实在太坏,成亲数日,俨然也知如何拿捏她了。   她坐着,呜咽不止,眼泪花子直掉,还未拆卸的钗镮应纷纷作响,门外的两个丫鬟,听着自家姑娘那断断续续的声响,脸红透了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她当真是这样说的?”烛火虽亮,烛火却照不到高氏身上,她人坐在榻上,大半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许管事瞧不清她此刻神情,只是从这语气里听,好似不大对。   “夫人?”他喊了一声。   许管事只瞧见高氏抓着锦被的手青筋溢出,听见他喊,才松了手,朝着他摆了摆道:“知道了,下去吧。”   “欸!”许管事应了一声,临走时又回头喊了一眼提醒道:“夫人切莫动气,这身子才好些。”   这回高氏未应。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许管事看着外头的黑黢黢的院门,若是以往,这个时候门前油灯早便点上了,不算不知道,原西院大半都仪仗着二公子,倏然叹了口气,这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   脚刚踏出屋檐外,忽听里屋子里一声歇斯底里,他有些不可置信,但下一声又传来,他看了眼站在院子中的下人,甩手便让他们一道出去:“别在这处站着了,快随我去掌灯!”   院子里没了人,听不见高氏的崩溃哀嚎。   “都欺负我!都欺负我!”高氏泪如雨下不停哭诉,一旁的柳妈见状忙上前抱着她安抚。   “夫人,你才小产,切莫动气伤身啊!”柳妈边安慰边道:“唐氏才进门,哪里能做得了那么大的主,想来也是那位不肯松口的缘故。”   说起孩子,高氏陷入癫狂之中,她看向柳妈道:“一定是他!肯定是他!我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那老不死的,到底要我这么样!非要我给他女儿赔命吗!”   她手颤抖抚摸着肚子道:“那孩子很健康的,那天他还踢我了。”   柳妈瞧见也是不忍,擦了把眼泪道:“贺家老爷子确实狠心,自打进京后,在府里掀起多少风浪!”   她又添油加醋道:“那日老奴听的真真的,这分家一事就是他在后头蹿通的,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来京城到底要做什么!”说罢还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话一出叫高氏猛然一怔,她强忍着泪,深吸了口气道:“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是要折腾死我,要我给她女儿赔命!他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他要我这条命拿去就是了,怎就不肯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大郎。”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抓住柳妈衣袖问:“我浓儿,浓儿呢,她,她可好!”   说着还要下地,柳妈忙拉住她道:“三姑娘好得很,老奴叫人仔细看管着,都是咱信的过的人守着,夫人放心。”   高氏闻声才松懈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哭,柳妈瞧着心疼,抚了抚她垂落有些泛白的发丝,眼里闪过狠戾忽道:“夫人,你要早做打算,难不成咱就这么容着他们欺辱?就是你受得了煎熬,可咱家姑娘公子怎么办?依老奴的意思……”她谨慎左右看了一眼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咱不若先下手为强。”   高氏有些惊愕地看向柳妈,咬了咬唇,有些无法接受:“可是……”   柳妈见她犹豫,忙坐在榻上拉住她的手道:“没有可是,夫人,你要硬下心肠,像当年对贺氏一样,你若不博,就要任人宰割,老奴就问你,当年的事你可后悔?”   后悔?高氏垂眸,须臾轻缓的摇了摇头。   柳妈慎重道:“若无当年的决断,大公子也没这么些年的锦衣玉食,大好前程!现在跟当年情状一般无二啊夫人,你也瞧见了,贺老爷子这回是想不死不休,他手上又有那么些东西在手,焉知以后不会对大公子姑娘有甚影响?若是真的出手,那便是挫骨扬灰,再无翻身之日了夫人!”   她顿了顿又道:“为了公子,你也要狠下心肠,当年他在南广,咱离万里之遥,他动弹不了夫人,夫人也动弹不了他,可如今他年岁这样大了,又亲自送到跟前来,夫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高氏猛然一颤,好似是被点醒了,眸光一闪划过决心,她看向柳妈道:“那要怎么办?”   此刻柳妈在她眼里就是主心骨。   柳妈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道:“那样大的年纪,若是有个不慎,与人何尤?那只怪他运气不好,是不是?”   她又看向高氏道:“夫人只管拖拖日子,西院刚出了事,若是老爷子不好,难保不叫那混不吝猜想出什么,咱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只要留着他不走,咱有的事法子。”   高氏拉着柳妈,此刻眼角已经没了泪,紧紧握着柳妈的手,她道:“好,好,都交由你来办!”   孟府近来也算消停,平日里的灯火不歇,其乐融融,分外喧嚣的西院,霎时间便歇了气,白日里倒也还好,夜里头能觉出格外的萧条,长廊上的灯笼,每隔四五盏才点一盏,长廊笼在黑夜里,听讲孟文轩回府时,还摔了几跤。   与西院的的寂寥相较,南院相反热闹很多,孟鹤之新拜学在已告老还乡前少傅大人张文言名下,张文名才学兼备,在朝时很有威望,自辞官后,便显少与旁人攀谈,只偶不时收几个学生,巧得很,连着好几任的新科状元都出自他手。   手底下的学生,便是再次也能是个探花郎,此番毫无征兆的收了这京城里的二世祖当学生,确实叫人吃惊不小。   旁人都道是张文言看在孟鹤之那在朝为官的正二品大员的父亲孟文轩面子上,才收作学生,可孟文轩知晓时,也是错愕不止,问了好几声才敢确信当真如此。   余为良还夸赞道:“张大人眼光独具,你我都知道,有他在,想来二公子该前途无量。”   孟文轩脸色有些难看,这事在此之前他浑然不知,当年想让孟廊之拜他门下,他尚且记得张文言以年岁太长要安度晚年推拒,这突如其来收了孟鹤之,他便觉得不大对。   孟鹤之的脾性……   “糟了!”他搁下手中要务,与余为良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这事?这样好的事,也不见高兴,真是稀奇。”余为良怪道。   一旁官员闻声笑了一声道:“余大人想来不知道,孟大人一贯不喜这次子,见他这反应应当压根不知情,他最喜欢的是上回在考试院一觉成名的大儿子欸!”   “我听讲他府上正在分家,好像是次子不满孟文轩多年偏袒。这回要独立门户呢。”   边说还边好笑道:“最嫌弃的,往后许会是最出息那个,也不知道孟大人可后悔?”   余为良叹了一声道:“倒是没瞧出来,孟大人也厚此薄彼,不过也真是造化弄人,稀奇,稀奇。”   孟文轩并不知晓他们在背后如此议论,他脚步匆匆直奔张府,刚下马车,便见张文言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旁边站着的,正是孟鹤之。   孟文轩忙夺步上前高声喊道:“张老先生!”   两人听见动静,侧目看去,张文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缓和了不少。   孟文轩自顾自上前,看了眼孟鹤之斥责道:“你可还有些规矩!以为什么事都能随你心意胡来吗?”   孟鹤之只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张文言闻声神色缓和,开口道:“张大人来的正好。”   孟文轩脸上现出几分汗颜,诚恳道:“犬子无状,   脾气乖戾,做事惯来没有分寸,是我管教无方,才叫张老先生受此威胁,叫老先生为难的,若是伤害到你,您可随意讨罚,我定带他回去好生管教……”   孟鹤之听出话里的意思,闻声轻轻嗤笑了一声,感情是以为,张老先生收他,是他胁迫所致。   老先生也听出话里不对劲来,忙打断道:“你这话我怎有些不大明白?”   孟文轩愣了下道:“不是他胁迫老先生认他做学生吗?”   张文言蹙了蹙眉头,又审视了孟文轩一眼道:“怎么,你觉我这一把年纪能叫人轻轻松松威胁了去?不是轻瞧我?还是你连你自己儿子的本事都不清楚?”   这话把孟文轩说错愕,他显然还是不肯相信,贫孟鹤之这嚣张乖戾不学无术的性子,能有什么好本事?摸鱼打鸟,寻花问柳的本事倒是不小。   “老先生,此子乖戾,实非善类,你可莫要被他诓骗。”   这话说的张文言脸色发白,他脾气算不得多好,毕竟也曾身居高位,早早辞官也是不忿朝中诸皇子明争暗斗,他被牵连不说许还要受气,才会不过六十就辞了官。   他挥袖道:“你这是觉着我年岁渐大,老眼昏花了?能叫人随意诓骗了气?”朝他翻了个白眼厌恶道:“还是人老子,我还是头回见谁家亲爹如此贬低自己儿子的,自己儿子竟然混不了解。”   “我却告诉你,他的本事,他的才学,甚至连礼数,比你上回带来让我收下那大儿子要好千百,   哪里是我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我看是你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   孟文轩被他劈头盖脸骂得发懵,张文言已经进了府里,临走前对着孟文轩道:“别仗着聪明不守规矩,是我轻敌了,明日背书翻倍,你要是再敢提前走!我非打断你的腿!”   说罢门便哐当一声关上。   孟鹤之睨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孟文轩,讽刺道:“连话都不会说,你做官有何用处!”   唐霜知晓时,捂着嘴直笑,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问:“我也很好奇,张先生为何会收了你当学生。”   随着张文轩年岁越大,他越发有些力不从心,这么些年来,便是门槛被踏破,这两三年也就只收了一两个学生。   一旁夏添抢话道:“夫人不知,我家公子可聪慧呢!一年时间便连过三试,西院那位,可是足足备了五六年的功夫,才学到的,张先生自然要收我家公子的!” 第75章   若不是夏添说,唐霜还真不知道这些。   她知晓孟鹤之突然考学并非心血来潮,也知晓他很聪慧,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聪慧。   她这夫君,确实很叫她惊喜与意外。   “怎就突然不考了?“唐霜一双眸子印着烛火的微光,清凌的看着孟鹤之问。   夏添闻声便默了,摸了摸脑袋看了眼自家公子。   孟鹤之神色有些异样,不似方才柔和,脸沉下来许多。   唐霜了然,看了眼夏添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夏添说错了话,闻声如蒙大赦,忙点头应该,只是关门时看向唐霜,眼里的意思大致是好好安慰安慰她家公子。   唐霜莞尔笑了笑,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烛火微微闪闪,唐霜笃定道:“是为了证明给公公看?”   孟鹤之猛然抬头,眼里皆是惊愕,他在这刹那有被拆穿的窘迫。   见孟鹤之这个反应,那就是了。   她看向孟鹤之的眼里都是心疼,又问:“既然想证明,为何又突然不考学了?”   唐霜有些困惑,也有些可惜,不然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凭孟鹤之的聪慧,许早便及第登科,在朝堂中已有一番作为了。   孟鹤之眼底都是阴霾,这事太久,可每每想起,都觉当初的自己,又可怜又可悲,攥了攥手许久才道:“只要发现,考的好与坏,在他眼里便分文不值。”   唐霜眼底的困惑被孟鹤之一句话,犹如结冰的湖面投掷的巨石,顷刻间便解了惑。   唐霜如今也能想到,少年许以为,孟文轩喜欢孟廊之,是因为他听话又学问好,他为获这丝毫的喜欢,便也奋发去学,考学三次,他皆兴高采烈捧着好名次到他父亲跟前,只是皆都得他漠视,一次又一次,心彻底淡了,这三次中,但凡有一次,孟文轩瞧见了,夸赞了,哪怕是敷衍一次,这少年许也不会蹉跎了七八年,拿自己折腾了七八年。   唐霜也是头一回对孟文轩有了怨气。   她伸拉住孟鹤之的手道:“你很聪慧。”   孟鹤之叫她这冷不丁地夸赞弄的涨红了脸,这算什么?补他前些年的遗憾?替孟文轩夸赞他?   他即便脸皮很厚,但也禁不住唐霜撩拨,不过心底却是酥麻一片。   她确实宽慰了他这么些年的遗憾。   他眸光流转,细细密密的打在唐霜身上道:“不够。”   唐霜眼眸颤了颤,有些不解。   孟鹤之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手紧紧的箍着她那又细又软的腰:“再夸些,不够听。”   是夜,南苑的烛火直到夜班才熄落,趴在孟鹤之胸膛昏睡过去的唐霜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浑身被欺负的都是青紫,唇瓣又红又肿,睡梦中能听见她嘟囔一声,才学斐然,聪明睿智等夸赞之词。   转眼便至放榜日,这日一早,西院上下都死气沉沉的,甚至都没打发人去看榜。   孟廊之,不出意外落了榜,本也只当是寻常的落榜生,却不想他那事迹,却在放榜处散播开,放榜这样热闹的的日子,消息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播开来,这一日,孟廊之虽未中榜,却也算是风头极甚。   这也是头一回,他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今日放榜,榜首却叫人出其不意,任谁也没想到,竟是沈舒安,那与孟鹤之一般无二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沈舒安之前秋闱排次,还在末尾,如今看来,许是扮猪吃老虎。   午门前旁的酒楼处,窗扇半开,栢楼扒在窗台前又仔细看了看,回身看向沈舒安道:“你这回也算是能交差了!”   沈舒安嘴角弯弯,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孟鹤之道:“那还是要托孟孟二公子的福。”   孟廊之在考场昏睡,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场几人皆都心知肚明。   孟鹤之抿唇道:“你本也不必孟廊之差。”   沈舒安耸肩,未置可否,他自己什么底子,他自己清楚,他们三人之间,他实算不上聪慧。   不过是死学死读而已。   孟鹤之这话,沈舒安听来,确实也算安慰,他眸光中的犹豫散去,斟了杯茶放在了孟鹤之跟前,忽开口道:“唐缇,我约莫知道他在哪了。”   孟鹤之短杯的手一滞,不过也未见多少意外,倒是一旁栢楼反应兴奋,凑到沈舒安身侧问:“在哪?”   沈舒安还未答话,孟鹤之已经明显一步回:“二公子府上吧。”   沈舒安瞳孔一缩,有些惊愕。   栢楼一见他这反应,便知确实如此,他反倒平静下来,而后坐了下来,意味深长道:“果然如此。”   沈舒安闻声便坐不住了,孟鹤之能猜到,他尚且自我安慰是他聪颖过人,可栢楼竟也知道。   “你怎会知道!”沈舒安看向栢楼问道。   孟鹤之则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下,栢楼如坐针毡,深觉自己说错了话。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最先开了口:“上回我就觉得你不大对劲,发现什么了?”   沈舒安也促道:“说!”   栢楼深吸了口气,看向孟鹤之道:“上回你让我去寻唐缇的踪迹,你可还记得?”   孟鹤之颔首,算是默认。   栢楼道:“那日护送唐缇离开的车马,是他沈家的车马。”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你为什么早不说!”沈舒安问。   栢楼皱眉道:“怎么说?说你父亲与唐家一案有关?那时唐霜还未嫁给鹤之,我怎会让一不想干的女人坏你我三人感情,后来她嫁给了鹤之,这事便更不能说,说了,比之前情势更坏,这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死也不说的,也没想着今日一时嘴快说漏了嘴。”   沈舒安的话里有生气,有质问,却唯独没有惊愕。   孟鹤之忽然想起唐家出事时,沈舒安领着他去了趟邹家后,便再难出门,原有些事,确实有迹可循。   “你是怎么知道唐缇在二皇子处的!”孟鹤之问出话中关窍。   沈舒安眼里划过惭愧,他道:“来前,我还胡诌了一夜的瞎话,想来是毫无用处了。”他顿顿,神色凝重道:“前日,今兆府尹戚禅和来过我家一趟,我那是恰在书房里间,听到了些。”   “听到什么!”孟鹤之沉声问。   “好似是二皇子不愿动唐缇,他与我父亲商量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他。”   果然,孟鹤之看向沈舒安,神色难看的很:“难怪沈重阵在唐家出事后,连越两级,直任礼部尚书。”   沈舒安垂下头道:“这些,我在前日之前当真毫不知情!”   话音刚落下,门“砰”的一下被推开,是夏添。   “公子,府上,府上出事了!” 第76章   见夏添这神色,便知事情不小,孟鹤之猛然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抬步便走了出去。   “你先好好想想,改日再谈。”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   栢楼沈舒安面面相觑,栢楼见沈舒安神色不大好看,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孟家真是没一日消停的,也不知这会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舒安没言语,只是神色深沉地看向栢楼,忽然道:“栢楼,你信我吗?”   栢楼神色凝重不少,难得见他如此认真,他道:“我信你。”   他眸光澄清,亮得很,照清了此刻阴霾密布的沈舒安。   沈舒安舒缓正要轻松了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却听栢楼开口问他:“我从不担心这些,只是沈舒安,若那事是真,你到底是要何去何从?,这兄弟到底还能不能做了。”   沈舒安猛然一怔,抬头便在栢楼的瞳孔里瞧见自己的无措。   他久久未语。   栢楼低声叹口气,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头道:“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中立倒也可以,鹤之也不会怪你,只怕你成了你父亲手中的刀,届时怕是难免对立,若当真如此,我们三人之间,这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该怎么办?”   孟鹤之跳下马车时,脚下虚浮打了个趔趄,夏添忙一把拉住了他,有些担忧:“公子!”   孟鹤之脸色苍白,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抬脚便直奔进了屋。   许管事站在府门前,看他这神色,便是已经久候过时了。   见孟鹤之风尘仆仆,吞咽了下,壮着胆子边上边道:“二公子,您不必担心,府医已经……额!”   话还未说完,便被孟鹤之猛然撞翻在地,他也没想到,孟鹤之的力道如此之大,他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即便如此,仍旧不忘边揉着屁股边道:“二公子,你听老奴讲!”   孟鹤之顿下脚步,如他的意愿赏了他一道眼神,只是这目光实在刺骨,直激得他不敢言语,孟鹤之咬牙道:“让高氏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外祖与阿唔要是出事,我必要她那条命!”   说着便又看向夏添道:“着人将西院给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别想跑出去!若有敢擅闯者,即刻杖杀!”   夏添也不是个怕事的,他此刻心头也有恨意,连声应是。   孟鹤之此刻犹如魍魉,已然疯然疯得不成,许管事生怕真出了人命案子,忙站起身来警告:“二公子!你这是要杀人?你,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连带着看着许管事的眼神都带着杀意,只是他还未说话,便叫一沉着男声抢了话。   “王法?你府上天子脚下出了投毒的案子,在这根本将论哪门子王法!”   说话的是闻讯匆匆赶来的邹沢,唐烟则是一脸焦急地站在他身后。   “来人!将孟府上围起来!”邹沢大手一挥,便有百来官兵将孟家围了个结结实实。   许管事脸色煞白,他忙要上前解释:“将军,这其中有误会,您听老奴……”   邹沢再没耐心,冷冷看了他一眼,许管事只觉得那眼神好似利刀,眨眼间便要落在他的脖子上。   孟鹤之看了眼邹沢,视线交换,无言交代,邹沢了然颔首,孟鹤之转身便进了府,脚下是心急如焚的仓促。   唐烟此刻同样急不可待,跟着孟鹤之便走了进去。   邹沢眯了眯眼睛,对着身边的府兵道:“去报官!我倒是要瞧瞧,这孟家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许管事被吓得不敢言语,直到邹沢也进了府,他这才回神,身上已经汗津津一片,他回过神来才喃喃道:“老爷!”   眼下唯一能依仗便是孟文轩,他方才已经派人去寻过了,只是却没见人回来,本还想再等等,可这再等下去,必然是要出事的。   他眼见着府兵进了西院,心念了一声糟了,忙出府便去寻人,只是人还没出府,便被一人拦住,是邹沢身边的近侍卸一。   许管事面带难色道:“府上出了事,总要允许我家老爷回来是不是,还望官爷能融个情!”   卸一看了眼许管事,心下嗤笑,今日这事,以为孟文轩回来便能了了?回来倒也很好,恰能一块儿算账!   卸一挪了下脚步便让开,对身边人吩咐道:“带许管事去寻孟大人!”   俨然是已限制了许管事的自由,许管事唯有此刻方才惊觉,今日这事怕是不好糊弄过去,眼神眼神复杂地看一眼西院,跟着人便走了。   南苑的门砰地便被推开,孟鹤之眸光四处看去,一眼瞧见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贺耽,唐霜则是一脸虚弱地撑着脑袋坐在一旁。   听见动静,唐霜忙抬头看去,瞧见是孟鹤之,她那双迷蒙的眸子便亮了,她似怕是因药性产生的幻觉,喊了一声:“孟鹤之?”   孟鹤之瞧见她那透白至极的脸,心狠狠一颤,踱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唐霜:“是我,是我!”   唐霜那强打的精神,这刹那间,便好似散了神,有些脱力地倒在孟鹤之身上,她咬着牙交代道:“人已经捉住了,姚七正在偏房压着,外祖父昏迷了两个时辰,中毒颇深,方才用了药,大夫说是……说是他年岁大,这回怕是有些悬……”   她说话间,已经将要昏昏沉沉倒去,断断续续喘息了好几回,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孟鹤之心下发颤,他扶着她问:“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样了!”   唐霜颤了下,抬头看向孟鹤之,似有些迟钝,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她道:“我,只吃了一点,还好的……”   孟鹤之哪里能信,她此刻脸色苍白似纸,心下一急,猛然将唐霜抱起,放置到一旁的软榻上:“张茗!去找张茗!”   张茗是南苑私自养的府医。   夏添转身便要去寻人,春织忙搭话道:“在小厨房熬药!”   夏添忙转身去寻。   孟鹤之手都有些发颤,看了眼床榻上了无声息地贺耽,眼里是歇斯底里的滔天恨意。   恰此刻,唐烟也急匆匆进了屋,一见唐霜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眼底便红了,挂着泪,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阿唔,你怎么样?”   唐霜此刻还有些清醒,见唐烟也来了,不禁有些自责,拉着她的手拽了拽轻缓地摇了摇头。   唐烟拍了拍她的手,转头看了眼春织,春织忙上前道:“今日午下,姑娘去老爷子院中坐坐,恰碰见老爷子在用茶,姑娘也跟着用了一些,刚进嘴便觉味道不对,便忙吐了出来,伸手打掉了老爷子手中未用尽的茶,只是还是迟了,老爷子后半晌便觉头晕目眩,吐了好几回了,后来还带着血,姑娘也觉得身子不对,强撑着到现在,方才也吐了好几回!”   唐霜气若游丝地靠在孟鹤之怀里,孟鹤之轻抚他的脊背,开口问:“是谁!”   春织看了眼自家姑娘,抹了把泪道:“是高氏身边的柳妈,姑娘发觉不对劲,便忙封锁院内消息,将老爷子扶到南苑,柳妈未见咱南院闹起来,心里估摸着也打鼓,偷摸寻到了咱南院,在老爷子门口抓住的。”   又冬在一旁道:“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柳妈近来来咱院子不少回了,不是缺这就是借那,现在想想,因当是在寻找时机,到底还是叫他寻到了机会。”   唐烟捏紧手中帕子,狠狠叨念了两声:“高氏……”   说话间夏添已经领着府医进了屋,张茗端着药便送上前道:“快喂夫人服下,夫人虽症状轻,但那毒却强得很,这药喝下。”   “什么毒!他们要不要紧!”孟鹤之问。   张茗闻声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孟鹤之才道:“这毒奇怪,眼下还没头绪,只是这毒张某却觉得有些熟悉。”   孟鹤之看向张茗。   张茗抿唇道:“公子,不知你可记得,夫人离世时,也是这般狂吐不止,而后吐血,整日的昏迷不醒,整整七日,滴水滴米都沾不得,后来便……”   后来怎么了,孟鹤之与张茗都记得,孟鹤之神色一凛,目光如炬看向张茗:“你不是说她当年是深思虑急,中了酒毒所致?”   说是中了酒毒,不过是犯了酒痴,发了酒疯,就好似人贪上五石散,贺氏在失意后日日饮酒,以至于日日发疯,尤其瞧见文轩与高氏在她面前恩爱,她更是不可抑制地发疯,真正成了孟文轩嫌弃的酒疯子,人嗜五石散后会神思恍惚,精神萎靡骨瘦如柴而死,贪酒亦然。   是故当时府医拿此借口敷衍时,孟鹤之并未有多少怀疑。   张茗面上有些尴尬,眼眸划过一丝心虚,看了眼床榻上的贺耽,那心虚便转身即逝,只听他道:“夫人当时身患顽疾,中毒也只是催命,夫人当时本就已经中毒,后来再中这毒,确实不大好查,张某当初也只是怀疑,直到今日,见老先生与少夫人如此,才确定下来。”   一旁唐烟算是听出来了,她早先便觉那高氏不是个善茬,这是将当年对付贺氏的法子如法炮制的又用了一回。   唐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春织问:“高氏在哪!带路!”   春织有些惊愕,看了眼孟鹤之,孟鹤之未语,他这副样子,更叫人害怕。   唐烟又催促了下,春织无法,忙领着唐烟走了出去。   孟鹤之喃喃细语,垂下的眼眸里皆是不可置信,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唯有唐霜听的清清楚楚,此刻的孟鹤之,好似将要堕落的魔头。   唐霜伸手拉了拉孟鹤之衣袖,好似见他一把拉出深渊。   “这不怪你。”唐霜强撑着精神道。   张茗忙道:“公子,少夫人肯定难受得紧,旁的是咱可都先放一放,先喂了她喝药吧。”   孟鹤之失焦的眸光,在瞧见唐霜后有了亮光,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接过药盏,小心翼翼地替她喝药。   张茗轻松了口气,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只是他未瞧见孟鹤之捏着调羹那发白发青的手,唐霜瞧的清清楚楚,眼里划过些许担忧。   春织领着唐烟直奔西院主屋,此刻主屋已经被围了结结实实,邹沢人站在院外,并未进里屋。   见唐烟怒不可遏地来,忙拦住了她安抚道:“你莫要胡来!反叫人抓住了把柄。”   唐烟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邹沢见状,才松了手,放她进去。   唐烟推开门,便听高氏哭诉:“下毒?我何时下过毒!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   唐烟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便怒不可遏,她上前一步,扬起巴掌便落了下去,高氏身边丫鬟没护住,高氏就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巴掌下“啪”的一声,在屋子里分外响亮。   邹沢在院外也也听得清清,嘴角微微颤动,低声叹口气。   “你这毒妇,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害老爷子的心思!你害了我阿唔,我非要你赔命!”她落下的手已经麻木了,微微发着颤,可见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她的脾气惯来大开大合,从不委屈自己。   高氏被这巴掌甩地愣在原地,大脑在那一瞬便空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唐烟。   “来人!还愣着做甚,还不压下去送官查办!”   唐烟一声高呼,算是惊醒了高氏,高氏回神,忙道:“我在如何也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夫人,你们凭甚动我!你们纵曲枉直,是要污蔑冤枉我!“   她脊背挺直,一双眸子不屈的对上唐烟的眼睛,话里都是坚毅,好似她当真是被冤枉的那个。   唐烟只觉得可笑,眯了眯眼眸道:“什么是曲?什么是直!冤枉?你身边那姓柳的婆子都已人赃俱获,你竟还敢狡辩?”   高氏猛然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柳妈?”   她手一颤道:“怎么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柳妈在哪!我要见柳妈!她明明跟我说再等等……”   高氏猛然顿下,咬着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唐烟怒不可遏道:“还说你是冤枉的!你分明就是蓄谋已久,方才说漏了嘴,你怎么敢的!”   高氏却是摇着头道:“你信我,我虽恨极了他,但我并未动手,其中必然有误会,你让我见见柳妈,见见她什么都清楚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烟只觉得她可笑,可她确实想知道那柳妈到底给阿唔下了什么毒,她犹豫了下转头看向春织道:“让卸一将那柳妈带了!”   春织应是,约莫过了一刻钟,卸一匆匆而归,只是他身后并未带上柳妈,却是姚七。   唐烟蹙眉问:“怎么回事!”   姚七上前一步道:“柳妈咬断了舌头,此刻已经昏迷回去,来不了了。” 第77章   高氏闻声猛然一颤,看向姚七,一见他的目光,她唇瓣直颤:“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想冤枉我!”   唐烟抿唇,想了想,约莫是那老奴怕说多了出卖了高氏,才会连咬舌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她冷哼:“倒是个忠仆啊!”   高氏此刻当真急了,她指着姚七道:“一定是贺耽,是他!是他对不对!是他算计我!”   姚七闻声站在他跟前,神色一凛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就是不知京兆府的拶板硬,还是你这嘴更硬!”   高氏瞧见了姚七眼里的阴狠,这是想让她死在监牢里!   她的左脸因被唐烟掌掴,此刻已肿胀得高高的,她头发凌乱,泪水满脸都是,府兵拖拽时的挣扎,更叫她衣衫不整,实在算得上凄惨。   孟廊之进院时恰瞧见这一幕,他心一坠,喊了声母亲,忙要上前,却不想被人挡在了跟前。   他一抬眸,瞧见是邹沢。   他一来,高氏好似忽然便有了主心骨,高声喊道:“大郎!救我,快救我!”   孟廊之心疼地看了眼高氏,想上前却寸步难行,他知晓这事后,便马不停蹄奔来,他此刻也是慌得不行。   “将军,这事一定有误会,我母亲断然不会害人的!”孟廊之攥着拳头,看向邹沢求情道。   邹沢挑眉道:“是不是误会,有没有冤屈,不是你孟大公子一句话能断言的,是与不是,京兆府会断清楚的!”   进京兆府!那还了得?   孟廊之一脸焦急,算是祈求道:“万万不能!我母亲才小产不久,如何能进得了京兆府!”他话说完,见邹沢毫无反应,他咬了咬牙道:“邹将军,你带如此多府兵凭只言片语便擅闯我孟家,眼里可还有例法!便是我母亲有罪,也该是京兆府人来,将军凭甚压人!”   邹沢难得正视面前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   他那久经沙场的嗜杀之气实实在在的压制着孟廊之,将他压得喘不来,他虽强撑,却到底不敌他眼里的寒霜。   他也后退一步,却忘记身后是石阶,踩了空,踉跄了下便狼狈的摔倒在地。   邹沢面上划过讥讽,弯腰看向孟廊之道:“京兆府尹事忙,本将军也为朝廷命官,我亲自将人送到京兆府去,你觉得不对?”   他顿了下道:“我想即便是你父亲,应当也不敢觉得不对。”   邹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孟廊之,一字一句道:“还愣着做甚!将人压走!”   邹沢没再给孟廊之机会,他还未站起身,便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母亲,被府兵粗鲁的拖拽出去,经过他时,头上的金玉钗镮因挣扎掉落在地。   “大郎!”   许是高氏那一声哀嚎惊呼,将他从胆颤中拉回,他厌恨自己无能,盯着那钗镮半晌,却迟迟没有站起身来去追她。   高氏回过头来,便瞧见自家儿子无动于衷地瘫坐地上,她眼里都是惊愕,不过须臾便都叫伤痛填满。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刚走上长廊,便瞧见了匆匆赶回来的孟文轩。   邹沢蹙了蹙眉头,眼里有些为难,不悦地看了眼卸一,实在讲,他对孟文轩并无太多不满,唐家逢难,唐霜当初被陈家缠上的那些醪糟事,若无孟文轩毫无嫌弃,点头应下婚事,唐霜在名声上许会有碍,这桩人情,邹沢是认下的。   再者,孟文轩为官也不算糊涂,前几次打交道,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他还不想这样面对面地闹僵。   孟文轩一眼便瞧见高氏被府兵压着,尤其高氏看向他时那副楚楚可怜模样,更叫他肝肠寸断。   他走上前,神色难看问:“将军,你这是何意!”   邹沢板着脸道:“孟大人难道不知吗?”   孟文轩推开挡在跟前的府兵,邹沢并未让拦着,很快他便走到了高氏跟前,一把将高氏拉在怀中,高氏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孟文轩的衣袖,身子打颤,一个劲道:“老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孟文轩拍着高氏的背安慰了一声,而后便对着邹沢道:“是有些耳闻,将军应当是误会了,不过都是府上的家务事,生了些许小误会而已,实不劳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府上的事自有我来平复,还是请回吧。”   唐烟闻声便忍不了了,好似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道:“孟大人说的什么话!小误会?我家阿唔都要被你夫人毒死了!要不是她命大又机灵,此刻府上就有两具尸体陈列,这样大的事还算是小事!孟大人未免太过偏私!”   孟文轩没看唐烟,只是看向邹沢,在他看来,妇人之言不足为惧,只要他震慑住邹沢,便一切好说。   他道:“邹将军还是让夫人慎言为好,哪里有什么人命案子,府上明明一切安好,更无人去京兆府尹告案……”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几人侧目看去,待瞧清是谁,孟文轩脸霎时便白了。   来人正是京兆府尹戚禅和。   唐烟眨了眨眼眸,亦有些错愕,她看向邹沢,邹沢将她拉到一旁道:“方才孟鹤之已写好了状告的文书,我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兆府。”   说话间戚禅和已到了几人跟前,孟文轩忙将高氏挡在了身后,看向戚禅和问:“戚大人所来为何?”   戚禅和看了眼几人,眸光微闪,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摊在了孟文轩面前道:“京兆府收到了府上下毒谋害的告发状,戚某是来拿人的。”   方才还言之凿凿只是小事的孟文轩,脸色募得一沉,他笑道:“怎么会,府上并无此事,也无人敢状告主母,定是旁的别有心机之人有意折腾。”   戚禅和没言语,只是指了指那告发状末尾的署名,孟文轩眸光一沉,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孟文轩咬着牙道。   高氏瞥眼也瞧见了上面的署名,而后紧紧抓着孟文轩的衣袖。   “我有何不敢!”   孟鹤之不知何时出现,眸光冰凉地在高氏面上划过,高氏察觉到,忙瑟缩躲在了孟文轩身后。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而后朝着戚禅和躬身道:“状子是我写的,还请戚大人依照例法断案。”   戚禅和嘴角微勾,眼里划过兴趣,这一趟,还当真没白来。   孟文轩不可置信上前,伸手便想掌掴他:“你这畜生!”   只是巴掌还没触碰到他,便被孟鹤之抓住,这是头一回,孟鹤之如此激烈反抗他。   只是下一刻,他心更是凉了半截,只听孟鹤之道:“若有人有意包庇,且此人还是朝廷命官,例法如何判处。”   戚禅和闻声笑了笑道:“法不容情,更不容官,便是朝廷命官,也按同谋罪处。”   孟文轩见状,心猛然一坠,忽生出不好的预感。   只听孟鹤之道:“好,那我状告高氏于十七年前谋害当家主母贺氏,更状告孟文轩宠妾灭妻,纵容包庇高氏行凶!” 第78章   此话一出,四下俱惊,唯有戚禅和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自得模样。   他挑眉问:“哦?可有状纸,可有证据?状告亲父,孟二公子可是当今第一人呢。”   孟鹤之看向戚禅和,眸光微闪,想起今日沈舒安的话,不过只是一瞬,便消散干净,未叫他看出端倪。   孟鹤之应道:“自然有。”   孟文轩简直不可置信,他抱着高氏,手指发颤地指着孟鹤之质问:“你,你这畜生!我看你是疯了!疯了!”   他看向戚禅和道:“戚大人,你看见了,这不孝不悌粉畜生,他说的话你也能信?”   朝有例法,百官奉行苛守,其中宠妾灭妻一事上尤为严苛,轻则罢免官职,重则,许会抄家发配,孟文轩知晓孟鹤之恨他,可他从不知晓,他这亲生儿子竟想要他死!   孟鹤之却是不理会道:“我外祖父中的毒,与我母亲当年中的毒一般无二,人证物证我皆有,不知这些状告够不够!”   高氏闻声眼光闪烁,紧紧拉着孟文轩,垂下的眼眸闪过心虚,他方才提起了贺氏!   可当年的事明明无人知晓!高氏指尖紧紧插入掌心,隐约瞧见血丝。   见他一副势在必行模样,邹沢与唐烟对视一眼,他们虽想要高氏伏诛,却未想过将孟文轩拉下马。   尤其邹沢蹙了蹙眉头,眼下朝中局势,孟文轩还用得上。   孟文轩则是质问道:“你胡说什么!你母亲当年明明是饮酒过度,整日醉生梦死拖垮了身子,与旁人何干!”   即便此刻说起贺氏,孟文轩仍旧一脸厌恶。   孟鹤之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目光落在孟文轩与高氏身上,上前一步道:“那宠妾灭妻一事不真?”   孟文轩闻声脸色难看,张嘴便便想反驳,孟鹤之先一步道:“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当年旧事,非要我全都翻出来?”   孟文轩在这事上确实有亏,他倒不是怕孟鹤之,他是忧心贺耽,唯恐他还有后招,这罪一旦坐实,他孟家,他孟文轩便完了!   孟文轩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鹤之走到他跟前,勾了勾唇道:“要么你进去,要么她进去,你自己选!”   孟鹤之是在告诉他,若想护住高氏,便即刻检举他宠妾灭妻一事。   高氏氏听得清清,拉着孟文轩的手,拼命摇头。   孟文轩看向孟鹤之的眼神都是怨毒,他咬牙道:“当初便不该心软让你出生,该活活摔死你!”   当初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最终被老夫人一眼看出他地打断,劝他不少,而后再见到在襁褓中的孟鹤之,虽生不出同对孟廊之一般喜爱的舐犊之情,却也许血浓于水,不忍当真摔死……   孟鹤之眼眸阴沉,看向孟文轩的眼神变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顷刻间便流失了,此刻唯余冰凉与刺骨。   他皮笑肉不笑道:“后悔吧?”   他顿了顿又道:“你活该受的!”   戚禅和失去耐心,催促道:“既如此,还需得二公子写个状子,本官才好拿人。”   孟鹤之看向孟文轩道:“可想好了!你怎么选?”   高氏对此很有把握,孟文轩爱她至深,即便是与她一同入监牢,也定不会弃她不顾,再者孟文轩很有权势,在朝中多年摸爬滚打,岂能容他吓唬。   高氏开口道:“你以为如此便能挑拨我与你父亲关系!”   只是话刚落地,便见孟文轩复杂看了她,而后拍了拍她的脊背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救你,我信你无辜,清白者不容他人诬陷……”   高氏闻声一愣,紧紧抓着孟文轩的手,孟文轩却是背回了手。   她心猛然坠地。   骗人的吧,她喊了一声:“老爷?”   孟鹤之闻声轻笑道:“怎么,你以为你在她眼里能比他官位重要?你果然很蠢。”   戚禅和也瞧见了,语焉不详问:“选好了?”   孟鹤之答:“选好了。”转而看向戚禅和道:“有劳大人先查高氏下毒的案子,至于旁的……”   孟文轩紧紧盯着他。   孟鹤之在他的目光下道:“至于旁的,不急……”   戚禅和面上有些失落,无人诉状,他也不好平白无故拿人,他抐了下嘴角,手轻轻一摆道:“孟夫人,劳你跟本官走一趟吧。”   高氏眼里皆是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孟文轩竟会放弃她!虽对他没什么深情,但高氏一日内,先是被亲子放弃,再是被夫婿抛弃,她不可谓不受打击。   她紧紧抓着孟文轩的衣袖,眼里都是泪水,她惊慌极了!   可孟文轩除却眉宇那疼惜,再没旁地表示,一旁许管事都有些瞧不下去了,只是他也不过是个奴仆,只能轻声叹气。   “撕拉“一声,孟文轩衣裳被扯烂,他却仍旧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高氏被拉走。   他应当是很心疼,看不下去,便将头瞥到了一边,可这样,反倒是让高氏以为他是真的为求自保,不愿救她了,她陷入无限的惊恐与失落中。   她是被生生扯走的,实在算不上多体面,地上还有一只慌乱中掉落的绣花鞋。   高氏最后一眼瞧见的是孟鹤之瞧她的眼神,虽面无表情,却阴森得好似在瞧死人,只见他动了动嘴角:“别急,还不够。”   一句话,将她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进了恐惧之中。   戚禅和临走时还不忘与邹沢打了声招呼,他道:“将军,戚某幸不辱命吧,来的可还算及时?”   邹沢抿唇,太晓得他这话的深意,果不其然,一抬眸便瞧见孟文轩怨恨地看向自己。   孟鹤之忽开口问:“戚大人这话,孟某不明白,怎么,我那状子是个摆设?你来,与将军何干?”   这俨然是将话挑明了戚禅和的心思,他多看了两眼孟鹤之,笑了一声才带着人离去。   等人走后,孟文轩再忍无可忍!上前便“啪”的一声打在了孟鹤之的脸上。   唐烟一惊,上前便要理论,却被邹沢一把拉住。   “畜生,畜生!你满意了!”   孟鹤之舔了舔被打得出血的腮,看向孟文轩笑道:“不够,你以为就这么着便算了?”   他嗤笑一声转身便走,只是临走时蹲下脚步看向孟文轩嘲讽道:“还以为高氏在你眼里,能有什么位置,原也不过如此,就是人叫你救回来又如何?你们这心结还过得去?”   说罢也不顾孟文轩的咆哮,抬步便离去。   孟文轩看向邹沢,正要发难,邹沢却是先一步道:“孟大人,我妻妹险些死在你府上!这事你且给我个交代,不然,莫怪邹某无情,明日状告于圣上,我倒是要看看,圣上钦此的婚事,竟有心存不满,有意谋害,圣上可能放过孟大人!”   他这可谓是先发制人,孟文轩刹那便慌了,是他想简单了,原以为至多也只是宅院中事,可眼下又牵扯到圣上,那便更严峻了。   他不禁思量高氏的安危。   邹沢带着唐烟离去,追上了孟鹤之。   邹沢看向孟鹤之,直接问道:“你父亲,你还有什么打算?”   孟鹤之蹲下脚步,看向邹沢,有些意外,邹沢竟然看出他的心思。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道:“戚禅和是二皇子的人,若想动他,京兆府可不够。”   邹沢了然他的用意,几乎是一瞬间便洞悉到他的意思:“大理寺!”   孟鹤之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邹沢上前一步道:“事情已久,你可当真有证据能佐证你父亲宠妾灭妻?我见高氏在府中颇得民心,你此举未必能的好结果,若是成了,他是你亲生父亲,可想过,往后为官,你又要如何自处!”   孟鹤之攥了攥掌心道:“放心,我有分寸。”   说罢便转身离去,唐烟有些担忧道:“咱可要劝劝?我只是厌恨高氏,可也不想瞧着孟文轩与妹夫真闹僵了,他这一招下去,孟文轩怕是活不了了吧。”   邹沢看了眼她意味深长道:“京兆府不受逐级上诉约束,若是证据确凿,无需上达,可直接定案宣判,若恶罪者,当庭可判死刑。”   唐烟倒吸了口凉气,她惊疑:“那他是……”   邹沢眼神复杂道:“一来想让孟文轩吃苦头,二来想拖住他以免他想搭救高氏,他真正要的是高氏死。”   唐烟轻松了口气道:“那倒是还好,到底是父子,可见他还是狠不心来。”   邹沢却是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他很清醒,大理寺断案需禀退旁人,无人知晓详情,好比你父亲的案子,至今不知谁人检举,他想留个好名声,不至往后入朝被人诟病,若非如此,未见他会肯绕这样大的圈子,将人送去大理寺。”   唐烟瞪大了眼睛,她震惊于孟鹤之竟在短短时间内思虑这般周全,不过见此也能放下心来,有他在,想来阿唔也不会再受委屈。   是夜,大理寺内陆绻的案头上便多了一纸诉状,他看了一眼,瞧清上面所写,愣了一瞬。   唐霜昏迷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疼,口干舌燥。正要张口要水,温水便送到了她嘴边。   她喝了两口,而后愣愣愣愣地睁开眸子,便瞧见人孟鹤之那布满血丝一脸焦急的脸。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孟鹤之问。   唐霜摇了摇头,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问:“外祖他可好?”   孟鹤之眼里蒙上阴霾,摇了摇头:“还未醒。”   唐霜闻声担忧,掀起锦被便要下地,孟鹤之忙拦住她,恰此刻夏添站在门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大理寺您还需跑一趟,陆大人派人来催说,老爷的事惊动了圣上,需要您即刻就去商议!” 第79章   唐霜从昏迷中清醒,看了眼孟鹤之,孟鹤之抿唇道:“我状告他了,你若觉得我心狠,也是应当的。”他顿了顿道:“只是你别劝我。”   唐霜看了眼春织,春织便日她昏迷后的事尽数说了。   越说后面,唐霜的脸色便越发的沉。   孟鹤之此刻心也有些忐忑,不大敢看她,他状告生父这事,但凡是个人或许便要咒骂他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可是他实在忍无可忍,若不拉下他,高氏便死不了,他也嚣张惯了,也该叫他受受苦头了。   他正要解释,忽听唐霜道:“春织,去将老爷子给我的那个小箱子寻来。”   孟鹤之怔然,下一刻便见唐霜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张纸给他。   她道:“有这个,高氏再不能翻身了。”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委屈,不必忍了,人,总该要疯一回的。”   孟鹤之眼轻颤,眼里都是震惊,他攥紧手中纸张,细细看了一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忽哈哈笑出了声,笑声癫狂,他言语里都是震颤:“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跟这个人争了二十年,竟是这样!”   唐霜道:“老爷子许早就猜到会有这日,才将东西托付与我,这些东西,便是给你这样用的。”   孟文轩只是捏紧了手中的卖身契,将另一张信封又藏于心口。   唐霜微怔,不解其意。   孟鹤之眼底有暗忙划过,解释道:“孟廊之的身份还不到时候公开,再等等!总要等孟文轩快疯了时再公布。”   他眯了眯眼眸,他已经想到那一日孟文轩的啼血奔溃了!   “孟文轩!你怎这样糊涂!”皇帝抄起案牍上的砚台,就向着跪在堂下的孟文轩砸去。   “砰”的一声,砚台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头上,砸的他眼冒金星,头磕在地。   额角瞬时便破了个口子,鲜血如注。   “圣上息怒!”黄绯心下一惊,忙跪倒在地,还不忘催促一旁被砸的头晕眼花的孟文轩磕头认错。   孟文轩已经被砸懵了,后知后觉道:“微臣有错,微臣有错!”   他心中也是大骇,摸不准皇帝脾性,他怎觉得皇帝对此事上态度格外严苛。   皇帝显然气仍不能消道:“想你这二品大员,竟如此色令智昏,我只问你,这状子上的宠妾灭妻一事可真!是不是你干出来的事!”   孟文轩脸色难看,神色有些唯诺,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来话。   “你竟然当真如此!孟文轩啊孟文轩,你怎么敢的!”   孟文轩见皇帝断案,心下一急,忙狡辩道:“圣上,高氏是贺氏死后才抬做填房的,她进门时我确实偏爱了些,但并未如状纸上所言那般,哪里做到宠妾灭妻那一步,再者贺氏为妻者,不孝不涕,疯疯癫癫,微臣还尚留好心未曾将她休弃,将她赡至咽气,怎想倒头来,反倒是微臣落了一声罪过!”   见他一副委屈至极模样,皇帝也有些疑惑,看了眼黄绯,黄绯上前一步道:“圣上,陆大人正在殿外候着,许是也为了孟大人的事来的。”   皇帝抿唇,大手一挥道:“让他进来!”   陆绻一进殿内,便瞧见跪在地上,狼狈的孟文轩,走得近些,鼻息间传来淡淡血腥气味。   他蹙了蹙眉头,叩了礼。   皇帝大掌一挥,面了礼道:“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朕恰要问问你他这案子。”   陆绻点了点头,从宽袖下掏出一卷纸张递上:“微臣来此,也是为了这事,孟大人的案子,又添了些许证词。”   黄绯接过状纸呈交给皇帝。   陆绻看了眼孟文轩道:“上面写了两桩事,第一张上,是当年接生孟家两位公子稳婆的证词,其上所述,孟廊之的生成比孟鹤之要晚上一月,不知道为甚孟廊之成了孟家嫡子,孟家的大公子。”   说着还看了眼孟文轩。   孟文轩身子一颤,张嘴便想解释:“这,这事……”   “闭嘴!”皇帝一声唳呵,眸光却并未离开面前状纸。   他又道:“陆绻继续!”   陆绻挑了挑眉头,又道:“第二张,是高氏卖身的契据。”   话音一落,孟文轩神色一怔,眸光都是怔然,显然也很意外。   皇帝看了一眼也有些疑惑:“她是贱籍?”   陆绻点了点头道:“微臣也觉蹊跷,不过后来一查,方才知晓缘由,高氏祖籍余姚。”   说起余姚,皇帝蹙了蹙眉头:“这地儿朕怎觉有些熟悉。”   陆绻莞尔道:“圣上有印象也是应当,平衍十一年那桩事,圣上震怒不已……”   话音刚落,一旁黄绯道:“圣上,平衍十一年,余姚河堤塌陷,百余人遇难,千余百姓流离失所,后还生了瘟疫,奴才要是没记错,其中涉事官员就有高姓。”   点到这里,皇帝立时便想起来了:“高诀之”   怎么会不记得!皇帝可太记得!当年高诀之隶属工部,贪污修建河堤拨款,以至来洪时整个余姚皆葬于洪水之下,他也是没有想到,高诀之身为余姚人,竟也敢不顾同乡故土,这人皇帝很有印象。   陆绻看了眼已经晃神的孟文轩,应道:“正是,圣上当年罢免涉事贪利官员官职,主犯更是罚没家产,发配荒蛮,全族没入贱籍,高氏当时就在其中,听讲贺氏与高氏自小相识,便将她收留在侧,至于那卖身契,是高氏入贺家后,不停向贺氏拿问钱银接济高家,贺家老爷知晓后便留了个心眼,以当时的钱资列借款,只是高氏无力偿还,便于卖身相抵,事故才有这么一张纸。”   皇帝不经嗤之以鼻,看向孟文轩问:“你可知道!”   孟文轩茫然,他从未往这去想,他道:“她分明是贺氏玩伴,贺氏贪玩,将她留在身侧,但有过错,都是以她顶错,高氏若非身不由己……”   皇帝打断讥讽道:“真是昏了头了!这你也信!”   孟文轩闭了嘴。   陆绻笑盈盈地看向孟文轩,一语中的道:“如孟大人所言,那她便是自由身,想你二人应当在此之前便已情投意合,怎就没相携离去,反倒落此污糟事?”   孟文轩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得默了。   陆绻抬眸又道:“还有。”   孟文轩猛然抬头,竟然还有!   陆绻指了指最后一张纸道:“此事皆因贺老爷子与孟少夫人中毒所起,上头正是府医证词与案犯柳氏认罪书。”   “也恰是这次中毒,府医发觉当年老爷子中毒征兆与当年贺氏离世前一般无二,在加即刻抓住柳氏,她怀中正藏有未用尽的毒药,微臣以着太医查验,确是贺老爷子所中之毒,柳氏虽然为保主已咬舌半哑,但总有这些,倒也无需她说什么,只是认了罪,签了罪书。”   皇帝闻声嘴角一咧道:“贺家氏倒是个心善的,好心收留,却不想竟是头狼,借取钱财便罢,竟还想勾引主子夫君,上位便罢,竟还暗害主子,就是不知道,可还有旁的是没查出来!此等狼心狗肺与她父亲一般无二!留着何用!”   孟文轩闻声便急了,忙磕头道:“圣上,她并未期瞒我分毫,纳她为妾,也是我强迫的。”   话刚说完,一旁陆绻瞥了眼孟文轩,眼神里好似带着愚昧看他,难得感慨一句:“孟大人,此刻你该闭嘴的。”   他抬眸看了眼皇帝,果然皇帝已然震怒,他大手一挥道:“既如此,那宠妾灭妻一事也是你所授意,孟文轩,你倒是敢啊!将朝中法例置于何地!”   孟文轩闻声一颤,方才知道护她心切,又说错了话。   “着朕的令,让京兆府不必再查了,高氏谋害主子,不忠不义,证据确凿,于一月后行绞杀之刑!”   话好似轰雷而下,将孟文轩击的忘记反应,皇帝又看向孟文轩道:“孟文轩宠爱灭妾一事也全然如实,说降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讲,趁此机会,好好反省反省,叫一个女人骗的色令智昏,怎堪大任!”   陆绻忽又问道:“圣上,如此的话高氏可还算是孟大人正妻?”   这倒是点醒了皇帝,他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   皇帝鄙夷道:“此等卑贱之人,怎堪正妻,孟文轩,朕与你一日功夫休弃高氏,既如此,孟家那什么孟廊之的,也不过是庶出而已!听讲他好似还要科考,有此祖父娘亲,想也知晓也绝非善良之辈,怎能入朝为官,着剔除他科考资格!往后再不允他科考!”   “皇上!”话刚出口,便见孟文轩承受不住猛然吐血昏倒过去。   黄绯都没来得及扶住他。   皇帝一脸嫌弃,眼里都是失望:“拖下去吧,一团乱麻。”   黄绯忙寻太监将孟文轩抬出去。   陆绻走出宫门已尽日落而西,宫门前只余一辆马车在前,直存将人扶上马车,见他身子已无力,一上车便瘫倒在车榻上休憩。   直存心疼道:“公子,您大可不必如此尽心,孟家的事,劳您两三日未合眼,今日又被圣上留着说了大半晌的话,也真是累够呛了吧。”   陆绻睁开眼眸长吁一口气道:“去送信。”   直存撇撇嘴道:“还是两份,邹家一封?孟家一封?”   陆绻道:“去办。” 第80章   京兆府   即将进夏,闭塞的牢房里气味实在算不得好闻,能进京兆府的案犯并不大多,高氏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她眸光迷离,她想不通,怎么就到这副田地,明明她吩咐柳妈莫要急着动手,柳妈也不是那么不仔细的人……   前头传来脚步声,高氏忙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理了理褶皱的衣角,瞧见来人,眸光闪过失落,她张了张唇喊了声:“戚大人。”   戚禅和见她此刻还想着体面,又见她眼神止不住的往身后瞧,抿唇笑:“孟夫人是想孟大人了?”   高氏脸露难堪,昨日孟文轩抛弃她,面前这位戚大人瞧得清清楚楚。   可她眼下唯能抓住孟文轩。   她张了张唇道:“夫君昨日是怕我担心,才会如此,他此刻定是在想法子救我!”   戚禅和闻声便笑了,牢房里回荡着他桀桀的嘲讽声。   高氏不大理解,她此刻只顾及自己的安危,她忽眸光一亮眼含期望看向他问:“戚大人,可是我夫君让你带话给我?”   戚禅和笑声便顿住了,俨然也笑够了,挑了挑眉头,声音沉唳冰冷道:“孟文轩当真没甚眼光,怎就看上你了?”   高氏闻声一颤,脸募得就是一沉:“戚大人何意!”   “蠢!”   戚禅和摩挲指腹道:“我来,是要与你说一声,不必等了。”   高氏心猛然一坠,嘴角有些僵硬。   “圣上下令,孟文轩色令智昏,已被贬做从四平翰林院侍讲,他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救你?”他语调轻缓,话却阴森,刹那便将高氏打入地狱。   高氏一脸怔然,不可置信:“怎么会!”   但见戚禅和神色,这事显然是真。   她的力气好似顷刻间便被抽走,瘫软倒在地上,嘴上仍旧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忽像是想起什么,伸手便想去够戚禅和衣角,戚禅和眸光一利,眼里闪过厌恶,往后撤了撤,高氏扑了空。   高氏眼里都是癫狂:“那我呢,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还有我家大郎,他可会收到牵连!”   戚禅和嘴角勾笑,讥讽道:“孟夫人也不问问孟大人如何了?也不担心他可受得了这些打击?”似笑非笑道:“可怜孟大人为你的事情奔波,到头还没牵连,却不想是你竟也不问上一句。”   高氏唇瓣颤动,眼露难看之色:“戚大人,我求求你了!”   这牢房里的味道实在难闻,戚禅和蜷指抵了抵鼻尖,也不欲在耽搁,开口道:“孟夫人,你既有把柄在贺家手上,便不该如此贪心的,你父亲是高诀之吧。”   高氏猛然一颤,这事竟也被查到了。   戚禅和又道:“你背信弃义,谋害主子,又是罪臣之女,圣上下旨,案子落定,下月初三,行绞杀之行。”   高氏瞳孔皱缩,如被雷击,眼泪如注而下,竟然就这样判了。   “至于孟廊之……”   高氏闻声一震,忙问:“我大郎怎么样了!”   戚禅和勾唇:“罪臣血脉,奴籍生母,还能如何?自是尘归尘,土归土,甚至连科考也被圣上禁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我死不足惜,不能这样对他!我家大郎苦读十载,博学懂礼,堪为大才,怎能断他科考之路!”   她这副癫狂模样,落在戚禅和眼里只觉聒噪,他厌恶的蹙了蹙眉头,伸手敲了敲牢壁,清脆声音响起,高氏看向戚禅和,好似后知后觉:“戚大人,我求求你,想法子救救我!救救我家大郎!”   “救倒也可以。“戚禅和蜷缩指腹道。   高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几日她亲眼见到孟廊之,孟文轩弃她不顾,她没想到,能救她的竟是面前这人。   她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磕头在地道:“多谢戚大人,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给您做牛做马报恩。”   戚禅和直接道:“不必,眼下你便可报答我。”   高氏闻声一怔,有些诧异看向他,她如今是个阶下囚,还能有什么?   戚禅和替她解了惑。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贺氏与孟鹤之当真有疯症?”   高氏愣了下,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些许犹豫。   戚禅和负手道:“都说他饮酒便会发病,可近来试过几回,并未见有此症……”   戚禅和自不可能凭借只言片语就正断定此事,为叫人怀疑,私底下叫人试探过,虽量极少,但也不至毫无症状,才叫他心生怀疑。   见高氏沉声不语,戚禅和眯了眯眼睛道:“怎么,不愿讲?如此看,孟夫人还不够诚心,那便罢了。”   戚禅和甩袖便要离去。   高氏心下一紧,面露急切,这回拉住了戚禅和的衣角:“别!我说!我说!“   戚禅和蹲下脚步,只是侧了侧身子看她。   高氏舔了舔唇道:“她们母子确实身有暗疾,只是引动的,不仅仅是酒而已。”   戚禅和眸光一动:“还有旁的?”   高氏点了点头。   “是什么!“   高氏抿唇,看向戚禅和道:“戚大人救我出去,我即刻便告知大人,绝不隐瞒!”   老爷子是在半个月后醒的。   “当真!”   姚七忙道:“是,真真的,老爷子可放心了。”   贺耽长吁一口气:“不够,还不够!”   姚七确实神色一凛道“老爷!这回当真凶险,要不是姚七知道分寸,您险些就……”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出现身影,贺耽第一眼便瞧见了,手抵唇瓣咳嗽了两声。   姚七机警的闭上了嘴。   来人是唐霜,孟鹤之。   “外祖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夏添,快去将府医寻来!”   贺耽并未阻止,看了眼唐霜柔声道:“我有些饿了,霜丫头去给我端碗热汤来可成?”   唐霜看了眼祖孙两人,了然于胸,点头便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便听里头传来瓷器碎落的清脆声。   “你心软了!你可对的起你母亲!”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又倒了杯茶奉上。   “消消气,鬼门关走一趟的人,怎脾气还是这样大。”   贺耽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咳嗽:“你,你分明是心软了!凭我手上的东西,他们三人谁都活不了!”   孟鹤之闻声抬头,眼底沁凉,意味深长:“死了便好了?”   贺耽一怔:“你的意思是?”   孟鹤之笑道:“等着吧。”   贺耽垂眸,这一中毒,他本就枯槁的身子,哪里还能等。   他嘴泛一丝苦笑,不能见他亲受折磨,那就是白折腾了一场。   “霜丫头可要紧?”贺耽忽问道。   孟鹤之面上发冷,答道:“大好了。”   贺耽长吁了口气,孟鹤之多看了一眼,他目光打在贺耽身上,他绻了绻掌心,只觉自己想多了。   可有些事,又太禁不起推敲,他开口问道:“外祖,你是不是预料高氏会有这么一出?”   贺耽怔然;还未说话,姚七忙上前一步道:“公子什么话,老爷怎会拿自己身子做赌!”   “是吗?”孟鹤之喃喃问道。   姚七看看眼贺耽,忙应道:“自然。”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许久意味深长,似警告道:“外祖父,莫要拿你与阿唔赌,你知道我性子的,若是叫我知道,我当真什么都做得出的。”   贺耽只是抿唇未语。   孟鹤之又看了眼四周道:“早些安排吧,下月初三,搬去新府。”   贺耽闻声惊诧:“初三不是高氏行刑之期吗?”   搬进新址还是要讲个好意头。   孟鹤之无甚所谓,嘴角勾起一抹叫人瞧不清楚的笑意:“她死,便是最好的日子。”   转眼便至初三。   天色还未亮透,孟鹤之便已推门而出。   夏添正侯在门外。   “他人呢?”   夏添回:“昨夜宿醉,还在房中未起。”   孟鹤之讥讽:“倒是真心。”   就是不知道孟廊之的事,这份还能剩下多少。   他从怀中掏出封信交给了夏添。   “记着,等午时再喊他起来,这信,亲自送到他手上。” 第81章   夏添接过信件,又想起一事道:“老爷昨夜去了趟京兆府监牢。”   孟鹤之神色一凛,却也不大意外。   “可要小得去查查他们说了什么?”夏添开口问道。   京兆府门禁森严,昨日他们只跟到了京兆府牢房门口,并未进去,约莫一刻钟后,便见孟文轩失魂落魄地出来。   而后便喝了个酩酊大醉,瞧着像是痛彻心的样子。   诚然,夏添也有些好奇。   孟鹤之看了眼夏添:“不必了。”   他忽又想起什么来,看向他道:“盯紧些,莫要出岔子。”   夏添意会点头道:“公子放心。”   夏添到孟家主屋时,远远便瞧见门口站了个人,瞧身影,一眼便知是孟廊之。   他凑近了听,便听许管事苦口婆心的劝说。   “大公子,您回吧,老爷也是毫无办法了。”   孟廊之攥了攥拳头,神色戚戚道:“没让他想法子,今日母亲刑期,他就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许管事抿唇,直叹气,这最后一面,实在不必相见,见了反倒会更加痛苦。   他看了眼孟廊之道:“大公子,您也听老奴一声劝吧,你也莫要去了,老奴怕您见了受不住!”   这声大公子,夏添听来实在刺耳。   见时间差不多了,上前一步道:“还叫大公子呢?许叔,圣上的意思你可还明白?”   许管事抬眸便瞧见了夏添,脸色一沉,看了眼同样脸色难看的孟廊之闭上了嘴。   这叫了二十多年的大公子,这突然改口,确实很难。   夏添上却是上前一步道:“二公子。”   孟廊之面无表情紧紧盯着夏添:“你叫我什么?”   夏添嘴角勾了勾:“二公子呀,是不是听起来不大习惯?会习惯的,我家公子可是过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日子呢。”   许管事有些不忍,上前拉了拉夏添的衣袖,低声警告:“少说两句,他是咱主子!”   “主子?”   夏添笑了:“我的主子是孟家嫡出的大公子。”   嫡出二字咬得尤其的重,果不其然,孟廊之脸色更是难看,看着夏添的眼神尤其阴沉,好似能生吞了他。   许管事心下直叹息,干脆上前一步道:“大…..”   许管事看了眼夏添,话锋一转道:“公子,您先回吧,您去瞧瞧三姑娘吧,自出了事,不吃不喝好几日了,老爷这边我再劝劝。”   孟廊之抿唇,看了眼夏添甩袖离去。   见人来了,许管事轻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看向罪魁祸首夏添,冷哼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夏添从怀中掏出封信晃了晃道:“来给老爷送信。”   看了眼屋里,他高声喊道:“我家公子说了,这信上事关高氏,很是要紧,要小的务必送来给老爷。”   许管事本想斥责他没有规矩,怎敢称呼夫人高氏,可话到喉咙间便卡住了,如今夫人是阶下囚,又已被老爷休弃,唤声高氏确也可以。   他哑了半声才就着脾气斥责道:“可还有规矩,老爷尚在休息,你怎敢大声喧哗。”   说着伸手便要去接信。   夏添耳朵微动,听见里头的动静,便知孟文轩听进去了,并未再阻拦,直接将信件给了许管事。   “这信很重要,许叔切记亲自交给老爷哦。”   “南院今日乔迁新居,忙得很,我便先走了。”   狡黠笑了下,便甩手离去。   他人上了长廊,远远瞧见一大波人来了,以前瞧见闻氏的身影,他挑了挑眉头,回头又看了眼主屋,嘴嗒了一下:“嘿,来得真是巧,该有热闹看了。”   他笑了笑,便从偏角离去。   许管事手里捏着信件,有些犹豫,方才屋子里的动静他也听见了,孟文轩应当是醒着的。   他此刻有些百感交集,有些意外,老爷竟就这么放纵夏添折辱大公子。   他隐约察觉到,这天好似变了。   孟文轩此刻确实醒了。   虽已是白昼,但里间仍旧有些昏暗,床榻上帷幔半散,他单手捂着左眼,右眼则是有些颓败。   若是可以,他想一直醉着,也好过现在醒来,便止不住回想起昨夜高氏的绝情。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难怪贺氏那段时日终日贪醉。   他看了眼水漏,已近午时,约莫还有一刻钟,她便要行刑了。   眼里闪过纠结,掀开软被,又是一顿,又想起昨夜高氏的话。   他都不怪她欺瞒他奴籍身份,也不怪她毒害贺氏,她却竟责怪自己不能救她,她怎么就不知体味他的难处。   “你既护不住我,也护不住大朗,便滚远些,我真恨当初听信你的话,掺和贺家的事。”   “真是废物!”   “如你所见,贺氏确实是我害的,难道不是你默许的!”   这似箭矢一样的话,毫不留情地射向他,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温柔似水的高氏,竟还有如此不为人知一面。   正犹豫间,门外忽传来一声惊呼。   “老夫人!你怎么了!”   孟文轩心头一震,忙下了地,门一打开,便见闻氏昏倒在地,手上还攥着一封书信。   “母亲!“孟文轩忙上前扶住她。   许管事看向孟文轩道:“也不知怎的了,老夫人瞧了二公子送来的信,便晕倒了!”   此刻也顾不了其他,孟文轩上前便将闻氏抱进了屋里:“去找府医!”   主屋立时又陷入恐慌之中,孟文轩安顿好闻氏,目光落在她紧攥着的那张纸上。   闻氏抓得很紧,他双手用力,才从她掌心抽出。   待瞧清上面所写,瞳孔猛然一缩,眼里皆是震惊。   许管事领着大夫刚要进屋,便被撞得眼冒金星,“哎呦”一声,便栽倒在地。   他一抬头,便见孟文轩踉跄地奔了出去。   唐霜与孟鹤之恰瞧见他失魂落魄奔跑出了长廊。   唐霜抬头,便瞧见孟鹤之眸光冷然。   “他知道了?”唐霜问。   孟鹤之点了点头,他方才瞧见了,孟文轩的鞋子都掉了一只,这若是换作是他,该被他骂作有辱斯文了,轻声讽刺:“高看他了。”   唐霜也瞧见了:“他这是要去质问高氏?”   孟鹤之看了眼天色道:“质问怕是不成了,去了估摸着能恰能瞧见高氏尸身。”   他要的便是如此,他要孟文轩到死都憋着这口气。   要他带着这屈辱过活。   “当了二十多年的活王八,话却无处可问,气也无处可泄,就连那男人是谁他都无处可查,你说,他可会疯?”孟鹤之问道。   唐霜眼尾颤动,何止会疯,怕是想毁天灭地。   她便好奇,他那日为何压着那封信,原是这个打算。   她忽然想到了件事:“就不能从别处查出那男人的身份来?”   孟鹤之摇头道:“枯骨一具,什么都查不到了。”   照理说,这挤压心头的屈辱悲愤皆都得以泄愤该很是开怀才是,孟鹤之却是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孟文轩背影消失的地方瞧。   唐霜能察觉到他眉宇间低落,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孟鹤之垂头见她有些担忧的眸色。   他笑了一声:“我没事。”   唐霜没拆穿,怎能没事,孟鹤之虽对孟家厌恶,但对孟文轩也曾有过期冀,血脉里的关系,是割舍不掉的,但如今,生了这么多事后,孟家便是彻底散了。   便是她,心头都萦绕着惆怅。   恰此刻姚七来催促。   “公子,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了,再催促您尽快动身,乔迁最注重时辰,莫要误了吉时。”   唐霜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道:“走吧,去咱新宅。”   孟鹤之眸光深深;看向唐霜的眸光尤为温柔,喉间一哽,应了一声:“好。”   他嘴角勾起,去新家,他们的家。   两人伴着夏日里的习习凉风,出了府。   出府时,一如既往,仍旧无人相送,孟鹤之道也习惯,恰如离京去广南那日,只是这回,就连许管事都没来送。   贺耽见冷冷清清的门庭,有些气恼,忽地便撂下了车帘。   “这孟家上下,没一个懂规矩的!”   唐霜孟鹤之对视一眼,觉得无奈,唐霜甚至贴心地奉上一盏茶:“外祖父消消气,这样的日子,生气不值当的。”   贺耽神色缓和许多,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忽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问姚七:“这南院是不是独属时隅的?”   姚七不明所以答道:“是,孟家本就只是西院,南院是后扩建的,孟家是一个子都没掏,都是咱家出的,都有契据在的,当属公子的。”   贺耽眉眼弯弯,本是满意:“很好。”   他招了招手,姚七忙将耳朵凑了过去,贺耽低语片刻,只见姚七有些迟疑:“这怕是不好办。”   唐霜与孟鹤之面面相觑,孟鹤之摇了摇头让她莫管。   “有什么不好办的!你尽管去办!”   姚七虽觉为难,但也只能领了差事。   贺耽心情募得便好了许多,又靠回到车壁上,嘴角勾起。   孟鹤之开口:“又要做甚?”   贺耽撇撇嘴道:“你莫要管!我有分寸。”   说罢也不给孟鹤之机会,对着外头道:“启程!”   话音一落,爆竹声响起,十几辆马车伴着这热闹声渐渐驶离了孟家。 第82章   新宅距孟府约三条街,步行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算不得多远。   马车停下,孟鹤之抱着唐霜下了马车。   贺耽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府门林立,红墙灰瓦,操办时,孟鹤之特地吩咐,不必太过奢靡。   是故从外头瞧,只当是普通宅院,贺耽晓得孟鹤之此举所为,若往后为官也不至于得什么铺张浪费的流言蜚语,也颇为满意,一旁姚七耳语,他眼眸微张,有些许意外。   孟鹤之刚要去接他下车,他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我自己成,你带着霜丫头好好瞧瞧这院子,也不枉你那心思。”   唐霜听来摸不着头脑,孟鹤之已经牵着她往院子里去。   刚一进门,便有管事来迎。   唐霜刚迈过门槛,忽然有人一声呼唤:“姑娘……”   她身形一滞,手指微颤,猛然抬头,入眼便是极其熟悉的一眼脸。   “万叔!”   万管事眼角含泪,抹了把泪:“欸!是老奴!”   唐霜有些激动,看了眼孟鹤之,眼圈发红,上前忙抓住万管事。   自打唐家出事,唐霜便与万管事失联,找了许久都未见到,这在唐霜心里是一桩事,一直惴惴不安,如今忽然见到,如何不喜!   万管事亦很激动,仔仔细细看了眼唐霜,见她皮肤莹润,气色很好,也放下心来,只是仍问道:“姑娘近来可好!”   唐霜哽咽:“好,好。”   万管事连连点头,又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孟鹤之,见他气宇轩昂,与自家姑娘站在一处,宛若金童玉女,实在般配感慨道:“老爷知道姑娘这般好,也该放心了。”   说起唐温伯,唐霜有些抑制不住,伏在万管事肩头低声哭泣,在旁人面前,她从未如此脆弱过。   万管事轻声安抚,看了后岔开话题道:“是姑爷寻到我来府上掌事,姑娘快去瞧瞧咱新府。”   唐霜回神,又扑进孟鹤之怀中,孟鹤之扶着她的腰,手有一搭没一搭轻抚,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泪水,有些好笑道:“再往头去瞧瞧。”   见他这神色,她心头微怔问:“还有?”   见到万管事,她已然很惊喜。   “姑娘进去瞧瞧就知道!”万管事道。   孟鹤之笑而不语,只是牵着她往里头走。   唐霜忽然有些紧张,便由着孟鹤之拉着进了府。   一进府内,便见有下人排成两排,她瞪大了眼眸,一眼便认出皆是唐府旧人。   她尚来不及惊喜,又被院中景象震慑。   一旁春织又冬也瞧出来了,低声道:“这与咱唐家好像!”   孟鹤之走上前,拉着她上了长廊道:“工期太赶,还不尽复刻,前屋后院,大致一般,只是这长廊,不大像。”   他这话说得平常,好似真是如此。   唐霜顿下脚步,一旁万管事搭话道:“姑爷心细,哪里是工期太赶,是怕姑娘触景伤怀。”   当日抄家,唐家一行人便是跪在长廊上受那噩耗。   唐霜心头一紧,扯了下孟鹤之的手。   两旁下人很是机灵,见状纷纷散去,长廊上,便只余两人。   孟鹤之见她眼眶红红,些许无奈,上前将她抱在怀中,低低叹息一声道:“早着你会哭,便不做这些了。”   唐霜伏在他肩头,本欲要哭泣的,顿时便破涕为笑,抬头看向他,小下巴就抵在他胸膛,忽开口道:“孟鹤之,你什么时候惦记我的。”   孟鹤之一怔,神色略有些不大自然,见他眸光澄澈,扯不了谎,便复问:“为何突然问这些?”   唐霜长嘘一口气,眨了眨眸子道:“既早惦记,便该早让我知道,若早知道,我便早退婚,早早嫁与你了。”   “当真!”孟鹤之有些受宠若惊,一脸欣喜。   唐霜这话确是发自肺腑,方才话也是一股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此刻他追问,方才后知后觉,有些羞涩,但见他迫切,心头跳动,如他所愿点了点头。   孟鹤之欣喜若狂,天知道惦记她的那些年岁,他曾有多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是那个沼泽地里的臭虫,怎敢心生妄念惦记菩萨。   惦记她,便是罪过。   孟鹤之将她的下巴轻抬,而后低头便是一啄。   唐霜瞪大了眼睛,这光天化日之下,她这般大胆,她想也不敢想,白皙后颈都已红透。   “我也很是后悔,没早早叫你知道。”孟鹤之道。   唐霜抿唇,怨恼地瞪了他一眼,本想让他注意些分寸。   却不想孟鹤之浑当看不见,低头便又含住她唇瓣,低笑道:“放心,没旁人!”   约你一刻钟后,唐霜气喘吁吁倒在他怀中,双颊绯红,几乎算是挂在了他身上。   孟鹤之眼眸深邃,也平息许久,拍了拍她肩头道:“错过了最好的,你怕是要后悔的。”   唐霜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惊喜。   “又是什么?”唐霜问。   孟鹤之抿唇笑了笑:“跟我来。”   他牵着她的手穿过了长廊,又越过了后院,直到在院子最尽头一扇门前顿住。   是垂花洞加了个门,上头还落了锁。   瞧着平平无奇,好似是这新宅的后门,她眨了眨眼睛,正要问话,掌心便被塞进了个温凉之物。   动静一瞧,是把钥匙。   “打开瞧瞧。”孟鹤之挑眉道。   唐霜本不太紧张的,可见他这副神色心也不期然怦怦跳,握着那把钥匙,走到了门边。   她频频回头,孟鹤之就是盯着她笑。   “哐当”一声,锁落了地。   孟鹤之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手覆在她手上,合力推开了门。   门后是条狭窄小巷,门前正对着个后门。   唐霜瞧着眼熟,眸光忽一定,瞧见上头的封条,   一抬头,又是瞧见那探出墙头的梅花好枝子,她猛然一震,凑上前去摸了摸墙垣:“这是我家!”   唐家!   孟鹤之点头道:“等以后岳父大人洗清罪名出狱,便将这条通道打去,两家宅院只留一扇门,若是往后我欺负你了,你回娘家也近些,岳父也方便找我来算账。”   说着他又摸了摸封条道:“你信我,不会很久。” 第83章   今日乔迁,唐烟自然是要来庆贺的。   姐妹俩进了屋说体己话。   孟鹤之与邹沢对视一眼,默契地去了书房。   夏添此刻来报。   邹沢便进了屋,孟鹤之走出屋檐,夏添道:“小的去瞧了,今日刑台好似特别的远,只能远远地看,瞧不清脸,背着身,单看背影,有些像。”   孟鹤之沉吟片刻问:“尸身呢?”   夏添回道:“按照惯例,拉去乱葬岗了。”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道:“去找。”   夏添欸了一声,孟鹤之便欲转身离去。   “公子,老爷没赶上。”   孟鹤之闻声蹲下脚步。   夏添看了一眼才又道:“去的时候,高氏已经行刑了,老爷就是站在一旁看,看了许久,什么话都没讲,最后直到人散去,人都没走。”   夏添还是头一回见孟文轩如此失神,可见这回创伤真的很大。   也是可笑。   到头来竟发现,平日里百般宠爱的嫡子是个野种,而那被自己伤害忽视的,竟成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夏添都觉造化弄人,今日看他佝偻着腰身离去的背影,虽知晓他可恶,但竟还有些许同情。   孟鹤之只是背身对着他。   只听他道:“他的事,往后不必再报。”   说罢,便头也不转地走了。   夏添嘴角抐了下,低声叹了口气转身便离去。   书房里   邹沢正环顾四周,目光顿在了某处,听见动静回身道:“你费了不少心思吧,应当花了不少时间吧l。”   他去过唐家书房几回,其中细节他只隐约有些印象,他只记得书房窗牖木框上雕着文竹,这屋子里竟然也有,一般无二。   孟文轩但笑不语,走到一旁斟了杯茶才道:“唐缇的事怎么样。”   邹沢看闻声一怔,面色一垮道:“消息确实属实。”   孟鹤之抬头问:“果真?”   邹沢抿唇后点了点头道:“是,人确实还活着,只是……”   孟鹤之看着邹沢,只等着他讲。   “高朝生性多疑,做事谨慎,几乎每一日都将他更换藏处,再加二皇子府上门禁森严,确实不大好动手。”   邹沢说话间还有些犹豫,看了眼孟鹤之后重重叹息一声,隐晦道:“唐缇与二皇子之间,好似还有旁的隐情,唯恐打草惊蛇,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孟鹤之愣了一瞬,总觉得邹沢这话里有话,还是头回见邹沢说话这般遮掩,蹙了蹙眉头,便是这事应当很不简单。   他点了点头道:“你什么打算?”   邹沢搁在膝盖上的手攥了攥,摇了摇头。   这事他确实有些犹豫。   孟鹤之忽然道:“阿唔为唐缇的事,日夜难眠,想来唐烟也是如此。”   邹沢闻声身形一滞,他自然知道,多少回梦醒,唐烟都叨念着唐缇二字。   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难堪,开口道:“我会尽快救他。”   孟鹤之点了点头应道:“若是需要帮衬,不必与我客气,尽管找我便是。”   邹沢长舒了口气,拍了拍他肩头道:“我知道。”   他抬眸看了眼孟鹤之,有些许犹豫。   孟鹤之瞧出来问:“将军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邹沢嘴角抐了下:“战事拖不得了,不出一月,我便会被圣上派遣再上战场。”   孟鹤之不大意外,上回捐资时,他便隐约知晓。   只是他却没想到这样快。   “你若走了,那岳父……”   邹沢面上沉重道:“我也是担心此事。”   朝中情势岌岌可危,他在朝中时,二皇子也不见收敛,多次欲要对付唐家,他这一走,二皇子当更无顾忌了。   孟鹤之神色也有些发沉,再一次痛恨自己,怎未早早入朝。   他未抬头,没瞧见邹沢眼中犹豫。   邹沢看了眼孟鹤之,须臾从怀里掏出封信件来。   孟鹤之盯着看了一瞬问:“这是?”   邹沢道:“若是朝中情势危急,你届时便将这信件直接交给圣上,或可挽救唐家。”   孟鹤之看了一眼,有些惊异。   他伸手接过,邹沢却紧紧拽着信封。   见他还有些拿不准,孟鹤之便要松手,本想劝他再想想,邹沢却已经下了决心,率先松开了手。   “届时,唐家与邹家,都交托于你了。”   孟鹤之看了眼邹沢,紧紧捏着信件,郑重其事点了点头,承诺道:“有我在,你放心。”   邹沢伮唇,正要说话,忽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将军!”是卸一。   两人对视一眼,邹沢开门便见到卸一正一脸焦急。   “出了什么事!”邹沢问。   卸一忙道:“将军,殿下,殿下出事了!”   邹沢一怔问:“高清!”   此话一出,孟鹤之神色微凝。   许是察觉不对,余光瞥了眼孟鹤之才改口:“四皇子?”   卸一点头道:“是,殿下快去瞧瞧吧。”   高清跟唐温伯的事还有牵扯,此时万不能出事。   邹沢回神便道:“我先进宫一趟。”   孟鹤之点头:“放心,晚些时候,你若没回,我便亲自送唐烟回去。”   邹沢应了声好。   而后撩起衣袍,便马不停蹄地直奔出去。   孟鹤之驻足良久,指腹轻轻摩挲,眯了眯眼睛,朝臣竟敢直呼皇子名讳?   见邹沢刚才那反应,确实有些超乎常理的激动,可在此之前,并未听说他与四皇子有什么交集。   孟鹤之有些困惑。   他又转念一想,四皇子出事,应当并不简单,他又想起近来总兴风作浪的二皇子。   二皇子近来实在张狂了些。   孟文轩回府时,天色已暗透。   人刚进门,便见许管事迎了上来:“老爷,四皇子出事了。”   孟文轩神情麻木,抬头看了一眼,竟是只“哦”了一声,便抬脚进了府。   许管事有些错愕,忙抬脚跟上。   “老爷不进宫去瞧瞧,隔壁余大人已经方才就动身进宫了。”   孟文轩顿下脚步,眼中瞧不见焦点,他轻讽一声道:“我一四品闲差,进宫做甚?”   许管事默了,是的,老爷被贬官了,莫说老爷了,就是他都不大适应。   见孟文轩落寞的身影,他不禁有些自责自己多嘴。   孟文轩记挂着闻氏,到时还未醒,府医说是急火攻心,看着冷冷清清的后院,孟文轩眯了眯眼睛。   许管事上前一步道:“老爷莫怪大公子,今日这事打击实在大,才会没来老夫人跟前问候。”   孟文轩没言语,整个人都是阴沉沉的,像是那暴风雨来的前骤。   许管事还从未见孟文轩如此,不过回神一想,又觉得应当,夫人行刑,他应当是忧伤过度。   “是儿子糊涂了?”摇曳的烛火下,孟文轩冷不防睡了一声,像是自问,又像是问昏迷的闻氏。   只是却无人应他。   等待了片刻,他才转身离去。   许管事忙又匆匆忙忙跟上,却是他人孤零零地站在长廊上,眸光看向湮入黑暗的南院。   今夜的孟府,实在清冷,府中婢子小厮都去了大半。   许管事有些惊怪,只当是孟文轩在生气:“今午下走的,谁都没知会,老爷莫气……”   孟文轩眸光深沉叫人瞧不清楚,许管事又道:“二公子近来也实在不大像话……这几日的风浪皆是他作弄出来,现如今倒是好,一走了之……”   话还未说完,只看孟文轩忽看向自己。   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沉寂。   许管事察觉势头不对,忙闭上了嘴。   “往后府上,只孟鹤之一个公子。”   许管事闻声一怔,有些愕然,只当孟文轩是认命了,皇帝权压,只有孟鹤之一个嫡出的公子。   他连连应道:“是,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孟文轩蹙了蹙眉头,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是他疏忽了,竟才发觉,连管事也能指摘他……   他忽然抬步往南院走去,许管事愣了下忙了上去,小心谨慎地伺候着,他也不迟钝,今夜的孟文轩显然不大对劲。   孟文轩径直到照水院,是孟鹤之以往住下的院子。见门扉锁着,蹙了蹙眉头。   许管事上前道:“老爷,这处改作书房了。”   孟文轩一怔,有些错愕。   许管事尴尬笑了笑道:“自打成亲后,二……大公子便与少夫人去了南苑住下,大公子近来在学读,这处离南苑近些,便将这处改作书房了。”   话音落下,孟文轩的脸色更是难堪了。   他问:“多久了?”   许管事提着灯笼上前,看了眼孟文轩才道:“三四个月了。”   三四个月他竟浑然不知,他抐了下嘴角,神色莫名。   不知道待了多久,两人才走出了南院。   许管事看着孟文轩的背影,更觉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他也没瞧见孟文轩因为高氏的事情伤心欲绝。   孟文轩进入西院,脚步忽又顿下,许管事看去,是孟廊之的屋子。   “老爷可要去看看?”   孟文轩没搭茬忽然开口道:“高氏是什么时候进的孟家。”   许管事想了下答:“平衍一十三年,好似是腊月进的府,具体哪日还要去查查。”   “去查!”   孟文轩又问:“当日接生的婆子可还在?”   许管事点了点头:“在的,老爷是要……”   孟文轩看了眼烛火熹微的屋子,眯了眯眼眸道:“把人寻来,我有话问她。”   许管事愣住,眼里有些茫然。   孟文轩眼里闪过不悦,看着他道:“没听明白?”   许管事回过神来,忙连连应道:“老奴现在就去找。”   直到天黑,邹沢也没来接人,唐霜与孟鹤之亲自将人送回了邹家。   车帘一落。   上一刻还笑颜如花叮嘱唐烟小心些,下一刻笑颜便散去。   她拉着孟鹤之的衣袖,眼里都是急迫:“是不是出事了!”   孟鹤之有些错愕,他已经竭力隐瞒,到底是哪里叫她瞧出不对劲来。   唐霜努了努嘴角,替他解了惑,看了眼渐渐远离的邹家道:“姐夫从未丢下过姐姐......”   孟鹤之了然。   神色也是一沉,捏着她的手道:“是出了事。”   唐霜紧紧攥着手心,咬了咬唇看着他。   孟鹤之正要解释,车门忽然被敲响,掀帘看去,是邹沢。   邹沢脸色有些发白道:“四皇子快不行了!” 第84章   夜已寂深,邹家书房却灯火通明   “我去时,四皇子已昏迷不醒,太医说是感染疫症,但那模样,分明是中毒至深。”   饶是烛火昏暗,也能瞧见邹沢的晕黑的脸色。   说着猛然拍了下桌子,眼里都是愤恨。   “四皇子若死,便是死无对证,以之前的证据看,岳父再无翻案子可能!”孟鹤之沉声道。   邹沢咬了咬牙道:“好手段,这一箭双雕我属实是没想到。上回捐资一事,二皇子是彻底记恨下了!”   孟鹤之不在意四皇子死活,可唐温伯不一样。   “有几成把握能活!”   邹沢抿唇答:“不到两成。”   那确实棘手!   眼下四皇子能不能活,是关键。   可有一事,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沉吟片刻,猛然抬起头:“案子既已尘埃落地,二皇子只等行刑之期就是,何故非要治岳父于死地。”   邹沢也后知后觉,二皇子这几次,回回是冲着唐温伯去的,非要他即刻就死不成,确实蹊跷。   “陆绻怎么说。”孟鹤之总觉得,这里头应当还有隐情。   见邹沢的神色,孟鹤之猛然一怔,他险些忘了,陆绻与唐烟的那桩事。   两人之间虽不敌对,但也无可能正常交涉,难怪唐温伯进去这么些时日了,竟一直毫无进展。   他舔了舔唇间站起身来道:“陆绻我去寻。”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二皇子那边……”   邹沢看向他问:“要我如何!”   孟鹤之眸光微动道:“若是死了便罢了,若是活了……劳烦将军写一封告罪书。”   “告谁的罪?”   孟鹤之看了眼邹沢定定道:“举四皇子诸罪,越多越重越好。”   邹沢不解看向孟鹤之,却也并未太过失智:“他这身子如何在经得起折腾!”   孟鹤之眸光清亮:“折不折腾的,已经半死不活了。”   邹沢闻声便默了,孟鹤之此话太过凉薄,显然很不在乎他生死。   邹沢眸光略带不善,孟鹤之看了一眼,浑当看不见,只是嘴角微勾,须臾才道:“将军以为,宫里此刻可还安全?”   邹沢思忖片刻,摇了摇头。   孟鹤之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届时便向圣上提议,将四皇子从内宫挪去大理寺看管。”   邹沢豁然开朗,二皇子权势过盛,皇帝又熟视无睹,若非如此,四皇子也不至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受此迫害。   邹沢豁然开朗,点头应该好。   孟鹤之忽又问道:“将军,有一事我需与你确认。”   “你问。”   孟鹤之直言道:“皇帝对四皇子到底是什么个态度。”   邹沢眸光一沉,显然没想到孟鹤之会问,他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何这样问。”   孟鹤之也不遮掩:“我要知道分寸在哪,也不至于到最后伤了人。”   邹沢握拳,郑重其事道:“我与你说明,四皇子你最好保下。”   孟鹤之挑眉:“那我想问问,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将军的意思?”   邹沢抐了下嘴角,沉声道:“我的意思!”   果是如此。   孟鹤之便没再讲什么,点头道:“那我知晓了。”   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等人一走,卸一进屋,便瞧见在家将军沉思不语。   “将军?”他喊了一声。   邹沢这才回神,而后颇好笑地摇了摇头:“孟鹤之估摸是猜到了。”   他细细一想,孟鹤之之所以会问,便是在试探他。   卸一面上一惊,忙凑上前问:“那要不要……”   邹沢摇了摇头。   想起交给他的那封信,他其实也不必多此一举试探。   不过以此可见,孟鹤之确然守诺。   虽是夜深,孟鹤之唐霜并未耽搁,马车调转,去了陆绻府上。   白日里反倒不大方便。   直存瞧见来人,左右看了一眼,忙将人往府里迎;“姑娘里面请。”   这宅院是陆绻官升大理寺卿后皇帝的赏赐。   是故,唐霜也没来过。   “陆大哥可在?”   直存摇了摇头:“还未下职,姑娘先坐坐,小的已经派人去请了,应当很快回来。”   而后便叫人送上茶,态度恭恭敬敬,对唐霜当主子侍候。   唐霜没什么感觉,倒是孟鹤之多看了两眼,指腹轻轻摩挲。   唐霜有些局促,这样贸贸然来,也不知会不会给他添什么麻烦。   孟鹤之拉着她的手安抚:“无事,只是问些事情,若是为难,咱便走。”   唐霜点了点头,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外头传来簌簌脚步声,下一刻门推开。   陆绻一身绯红官袍现身。   唐霜站起身来:“陆大哥。”   陆绻点了点头,瞧见孟鹤之,颔首便算是打了招呼。   唐霜正琢磨着开口,陆绻看了眼她,便率先开口道:“你们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们的,如此,倒是能少跑一趟。”   这般体贴,算是给唐霜解了围。   她轻松了口气,嘴角微扬道:“那实在是巧。”   孟鹤之在一旁默不作声,眼里有些深意。   这话也就只唐霜信的。   孟鹤之开口道:“听讲四皇子出事了。”   陆绻眸光微沉,算是知晓了两人来意,点了点头道:“此番凶险,未必能熬得过去。”   孟鹤之抿唇,听来四皇子此番当真是九死一生了。   陆绻当他们忧心唐温伯安危,开口道:“大理寺防卫森严,轻易无人敢闯,我回来这样迟,便是增加防守,有我在,不会出事,你们皆可放心。”   唐霜闻声一怔,此刻已过戌时,竟为了她唐家如此费心。   尤见他眼底乌青,唐霜心下五味杂陈,忽起身朝着陆绻一拜。   陆绻见状一惊,忙起身拦她。   本想扶住她,余光撇见孟鹤之,手便是触到他手腕,而后只虚扶着,一触即离。   “你这是做什么!”陆绻问。   孟鹤之也已经到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扶着她。   唐霜朝着他作揖道:“陆大哥受得。”   陆绻却是摆手:“你这般是折煞我,不成!”   孟鹤之却是道:“陆大人,阿唔的性子你明白,你若不让她谢你,还会觉欠更多,再者,你对唐家大恩,确实受得!”   夫妻俩人对视一眼,纷纷朝着他作揖。   陆绻无法,只得受下。   陆绻也不至于太过迟钝,看了眼两人,便是今日来当还有旁的事。   便开口道:“还有旁的事?”   唐霜正要说话,孟鹤之看了眼她,而后朝着一步,率先开了口:“确实。”   孟鹤之直言道:“我想见见岳父,还请陆大人想想法子。”   陆绻闻声一沉,蹙眉不语。   唐霜瞧出他的为难,开口道:“陆大哥若是不大方便,那便罢了,不与你添乱。”   陆绻摇了摇头问:“有何要事?非见不可?”   孟鹤之索性与他分析道:“明明已尘埃落定,二皇子却非要提前行期,几次三番无望,竟兵行险招暗杀四皇子,我思来想去,那案子,关键许不是四皇子,而是岳父,若非如此,我实想不出旁的缘由来。”   陆绻听进去了,他摇了摇头:“案子我翻来覆去瞧来不下百遍,瞧不出端倪来。”   孟鹤之看了眼唐霜,忽开口道。   “若是事关唐缇,你猜我岳父会不会瞒而不报。”   孟鹤之说话拿捏着分寸,唯恐唐霜惊慌,说罢,拍了拍她手背,以作安抚。   唐霜一直记挂唐缇,闻声确实神色凝重,只是怕添乱,咬了咬唇并未说话。   说到唐缇,陆绻神色有些异样,他敛下眼眸颤了颤,像在权衡。   见他这反应,孟鹤之眯了眯眼睛,陆绻他应当也猜到什么,不然何故如此平静。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   陆绻却忽然抬头应道:“好,我来安排,你且等我通知。”   唐霜没想到陆绻会直接应下,有些愕然,回过神来,很是激动,忙追问道:“当真!”   陆绻点了点头:“自然。”   唐霜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眼眸里有泪花闪烁,她轻松了口气,忙又道谢。   她们并未待多久,陆绻将他们送到门口,而后久久伫立,一直未动。   直存凑上前去道:“大人,这事您还需三思,多少双眼睛盯着,您何至于这样冒险。”   陆绻抿唇,这些他自然也是考虑到了,可他也想搏一搏,他早也唐温伯的案子有蹊跷,且唐温伯自己也知道如何能自救,可每每问他,他都支支吾吾地不言语了,今日孟鹤之的话,确叫他醍醐灌顶,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难怪孟温伯会明知冤屈,却又如此认命,现在想想,除了那惹是生非的唐缇外,也没有看人了。   他答道:“我有分寸。”   直存闻声却是直白道:“这哪里是分寸的事,大人,若是叫人发现可怎么办,渎职徇私这两顶帽子压下来,您还如何得了。”   陆绻抿唇,须臾怅然一声道:“若是发现,那倒也罢了,只当是换他教导的恩情了,我这官职,本也是因他才有。”   又是这般,一碰到唐家的事,陆绻便会如此。   直存毫无办法,只得低声叹气,心疼他家公子日日为了唐家的事费尽心机,却是无人知道。   二皇子府   两人方才宫中归来,高朝脚步一顿,看向紧跟其后的戚禅和,眉头紧锁,有些字不悦,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不大对:“戚大人还有何事?”   戚禅和只当没瞧见,点开点头道:“确实还有要事与殿下商议。”   高朝却没了耐心,急匆匆地就想往里头去,他道:“时候不早了,什么要事都明日再说。”   却不想低估了戚禅和的难缠,戚禅和装傻充愣,抬脚又跟上。   “不大成,殿下,眼下时机正好,莫要错过,以防他们又寻到什么法子,那便是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高朝抿唇,一眼瞥见了从院子里出来的王制。   王制冲着他点了点头,他眸光一闪,眼里都是欣喜,更是迫不及待要走。   “不会,皆是你多虑而已。”   戚禅和却没给他机会,抬脚挡在他跟前:“殿下,沈大人来催了,要我问问您,当初答应他的事,何时兑现。”   果不其然,高朝神色一沉,他话里带着怨气道:“非要今日!”   戚禅和点了点头,谦卑躬身道:“是,以防夜长梦多。”   高朝无法,但对戚禅和,他又动不得手,只能自己个生闷气,看向王制,眼里是可惜。   “去书房。“高朝开口道。   戚禅和嘴角微微一勾,而后乖觉便跟上,此刻体面,无方才半分死缠烂打的模样。   王制忙凑到高朝身侧问:“殿下,那那边要……”   被搅扰了好事,高朝有些兴致缺缺,看了眼他道:“罢了,罢了,你再去盯着,了不得,那便再下回。”   王制也觉这机会可惜,但还是要事要紧,转身便往主殿走去。   戚禅和跟在二皇子身后,蹲下脚步看了眼王制离去的方向,攥了攥掌心,看向身边侍从,那侍从微微颔首,而后人忽就隐匿在黑夜之中。   王制脚步松快,很快便到了主殿,他并未注意到身后还跟着尾巴,吱呀一声,殿门推开,哑着音色,话里都是讨好的意味:“唐大公子。”   殿外的尾巴很快便又往府外奔去。   那尾巴穿过街市,路过一巷口,再一阴影处停下,只听见他躬身道:“沈大人,人在主殿,我家大人让您即刻动手,切记一击即中。”   阴影里的人闻声应道:“你去给戚大人回话,我沈重阵办事,尽可放心,今日必拿到姓唐的头颅。”   那尾巴闻声应是,才又闪身进了黑夜之中,此刻再查探不到踪迹。   王制还未进浴殿,就见唐缇已穿好衣裳出来。   唐缇蹙眉,眼里都是不悦。   “他人呢!”好几月的治疗,他的舌头已经大好,如今也能说话了,只是仍旧不大清晰。   王制舔了舔舌头道:“殿下被事情绊住了,要晚些时候回,大公子可先用膳。”   唐缇看了一眼,上前便掀掉了准备好的晚膳,他暴戾道:“高朝呢!” 第85章   王制恨不能跪在地上安抚他。   他是知晓这位的要紧程度,半分都怠慢不多,偏这位脾气十分暴戾,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王制急中生智忙道:“唐公子莫要急,是,是唐大人的案子出了些事,殿下正去处置。”   确实事关唐温伯,王制也不算是扯谎。   唐缇闻声一急道:“出了什么事!高朝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他不是答应要护下我父安全吗!”   说着就要往外头奔去。   王制嘴角颤动,心道不好,忙挡在他跟前道:“唐公子!你还是你要去添乱的好,殿下既答应了你,便轻易不会食言,若是你闹出什么事来,惹得殿下分心,那唐大人……”   唐缇神色一沉,他身躯高大,轻轻轻轻松松地便王制腾空拎起:“你威胁我!”   王制直打摆子,心下生出暗恨,今日之后,定要劝殿下莫要心软,药还需继续用下去,这身轻体健的,实在容易出岔子。   “唐大公子冤枉小的了!您也知道唐大人的事棘手,为各自都好,您还是先冷静下来为好。”   唐缇蹙眉看向王制,眼里都是探究,他分不清王制说的话是真是假,高朝分明答应过他,自己依他,他便想法子解决父亲的事。   可事经这么久了,他算是看出来了,高朝是在拖延。   他将王制甩在了一边。   攥了攥拳头,神思深沉,眯了眯眼睛看向外头寂静的夜。   “叩叩。”门忽然被叩响。   王制与唐缇都很错愕。   高朝有令,但凡唐缇在的地方,都有禁卫前后把手,若是无令,谁都不允许进入。   王制忙起身,站在殿门前问:“做什么!”   门外是个小丫鬟:“王公公,殿下寻您,急迫得很,特让奴婢来传。”   听是个婢子,王制眉间的提防散去了不少。   朝着唐缇笑了笑,转身便去开门。   那婢子垂头,瞧不见长相。   唐缇看了眼外头,一眼瞥见了空荡荡的石阶,有些错愕,眸光闪了闪。   王制无知无觉,抬脚便往外走,只是迈出门槛,眉头皱了皱,看下那婢子。   察觉出不对劲来。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那婢子只是垂头不语,越是如此,越见奇怪,王心中警铃大作,忙对外高声呼喊:“来人!”   “来人!”   还没喊两声,便被那婢子捂住了嘴巴,那婢子动作敏捷,瞧着便是个练家子。   肘部一抬,将他打得眼冒金星。   那婢子不知从何时拿出一短刀来,握紧便要进屋,只是刚迈出几步,面前忽陷入黑暗之中,被一披风罩住。   腿又被撤住,是还未开始完全昏厥的王制,他勉强开口道:“唐公子!你!你快跑!”   不必他提醒,他也是要跑的。   唐缇寻到机会,忙从侧门闪出,而后往黑暗处隐匿,那婢子挥开披风,对外低声喊了一句:“动手!”   话音一落,便见四周来了人,瞧着七八个,原是早有准备,听那婢子一声令下,几分分分朝着唐缇追去。   唐缇不免庆幸,前几日哄着高朝给他解药,若是此刻身子瘫软,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多亏于高朝谨慎,日日带他换不同的屋,这么些时日下来,唐缇对府上布置已了然于胸。   他隐匿在黑夜之中,预要伺机而动。   不出一刻钟,二皇子府便灯火通明,府门前也有护卫把手,路过的人瞧见门前禁军皆是都缩了缩脑袋忙躲开,是一眼都不敢乱瞧。   恰此刻有马车经过,瞧了一眼,车上人眼里闪过探究,马车经途而过,并未停下,只是在拐弯处,马车惊啼一声,车帘撩起,而后车马猛一晃荡,须臾车马又缓缓而起,只是路过泥土地时,车辙渐深。   翌日一早   宫中传来消息,四皇子病事稍缓,算是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孟鹤之知晓时,毅是松了口气。   唐霜只是一心里记挂着唐温伯,再过些日子,便是家祭,去年这个时候,府上还是齐全圆满的,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去哪?”孟鹤之一早便见唐霜一身素服披身,他上前环住她的腰间。   唐霜拉着他的手道:“母亲忌日将到,若按以往,要去寺庙寻高僧诵经,今年不大方便,虽不能大操大办,但想着与长姐进寺诵读礼佛。”   孟鹤之头磕在她的肩头问:“几日?”   “左不过两日的功夫。”   孟鹤之眸光微微闪,虽不舍得,但确实去一趟也好,他亲自将人送到甘霖事。   两人分离时,唐霜忽往他掌心塞了个什么。   孟鹤之摸了摸,是书信。   唐霜开口道:“若是你瞧见他,便说一切都好,再将这封信件交给他看。”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孟鹤之捏了捏书信,环着她的腰间:“既知晓我这几日去看他,为何要挑这个时候。”   唐霜回头看了眼浑然不知的唐烟,她此刻正与院中沙弥交代着事情。   孟鹤之便大致猜到:“是忧心她与陆绻之间?”   唐霜也没隐瞒点了点头:“她近来常往新宅跑,难保不叫她知道,算是我欠陆大哥的,还是叫她心里少添负担,再者……父亲的事,我有些难以自控,姐夫瞒得严实,她眼下还浑然不知,我怕知晓父亲近况后失控,思来想去,还是与她在庙中为好。”   孟鹤之一向知晓她心细,她虽未将全,但他也知道,她这是怕唐烟知晓后,对陆绻心生抱歉,届时影响了将军与她的关系。   孟鹤之捏紧信件,将他塞在了宽袖下小心收好道:“放心,我会转达。”   要说陆绻办事稳妥又迅速,第三日便传来信,让他夜半去大理寺卿门口候着。   他身穿一身小厮衣裳,佝偻着身子,用黑夜遮掩成了直存。   一直到进监牢,两人才都轻松了口气。   孟鹤之看了眼大理寺监牢。   除却昏暗,环境不致太差。   陆绻指了指最里头道:“往前走直到尽头那一间便是了。”   他顿了顿又道:“他是知晓你来的,只一刻钟的时间,有什么话要问切记快些!” 第86章   因是深夜,闭塞的监牢中更显昏暗,只零星几盏灯火亮着。   孟文轩走到尽头,瞧见了唐温伯。   他除却是一身内衫显得些许落魄,脊背一如即往挺拔,只是监牢生活,还是有些蹉跎人了,走得近些,烛火照耀下,能瞧见他白发满鬓,与之前相交老了许多。   这是成婚后,岳婿头回相见。   孟鹤之未多瞧,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小婿孟鹤之,见过岳父大人。”   唐温伯在此之前,对孟鹤之的印象只那些名声大噪的恶名,具体样貌并未仔细深瞧过,他眸光一沉,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见他气宇轩昂,样貌尤佳,本悬挂的心落了一半。   他理了理自己衣裳道:“起来吧,眼下倒也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时间紧迫,孟鹤之点了点头。   唐温伯开口便问:“你为何要见我?”   他顿了顿又问:“是不是阿唔不好!”   孟鹤之忙摇头:“她很好,来前还让我带话,他们姊妹一切都好,让您切记放心。”   唐温伯轻松了口气,只是有些困惑:“那你为何……”   孟鹤之直言道:“我只半刻钟的时间,便长话短说了,小婿来此,是想问问私制龙袍一案的细要。”   话说至此,唐温伯闻声一怔,脸色一寒:“这事既以落定,便不必再提,只等圣定夺,也没什么好讲的。”   这意思便说拒绝沟通。   孟鹤之想过他许不愿意多讲,但未想到他是如此反应,想来陆绻也一度很是难熬,他上前一步道:“岳父大人,您明有冤情,为何要认命,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缘由,您如此是为了唐缇?”   提到唐缇的名字,唐温伯明显一滞,猛一抬头道:“你胡说什么!与他有何关系!这事只与我一人有关!”   要说唐温伯浸淫官场时间,遇事不慌不忙,沉得住气,除却声线有些加重外,确实瞧不见半分不对劲来。   孟鹤之响起来前唐霜的叮嘱,目光落在他背于身后的手臂上,他挑了挑眉头道:“阿唔说,岳父大人有一习惯,撒谎时,左手会不自觉的背于身后,这么瞧,确然如此。”   唐温伯脸色难看,被在身后的手轻轻摩挲了下,抿着唇不说话了。   孟鹤之比之陆绻,要更有优势。   唐温伯抿唇警告道:“这事既已成埃落定,我认,你们不必再费心了,你也给阿唔他们带句话,让他们莫要再多费功夫了,就当我死了罢。”   孟鹤之蹙眉上前:“岳父大人,我知你是想要护下唐缇,那你可知道,二皇子殿下算计的可不仅仅是你与二殿下,你若是死了,当真以为他对唐缇手下留情?   唐温伯眼神闪烁,有些愕然:“你怎知道!”   孟鹤之解释道:“唐缇回京了,且自始至终都在二皇子手上。”   唐温伯并未看多少惊讶,俨然是猜到唐缇在二皇子手上,难怪要背下这罪名,这是要以己身护下唐缇。   那便好办了。   他眯了眯眼睛道:“前些日子,戚禅和与沈重阵提议要杀唐缇。”   唐温伯犹如累积,唇瓣直颤:“你说什么!”   孟鹤之挑眉道:“戚禅和是谁的人,岳父应当清楚,至于沈重阵,岳父落马后,他顺势成了礼部尚书……”   唐温伯瞳孔震颤,孟鹤之所言确实搅动了他的立场,既知晓戚禅和与沈重阵,可见孟鹤之所言非虚。   他也颇为谨慎,又问:“你怎知道的!难不成他们当着你面商量!”   孟鹤之耸了耸肩头道:“我与沈家公子交好,岳父应当有所耳闻。”   话说到这里,便一切有了答案。   孟鹤之见唐温伯一副深受重创的模样,他知晓差不多了,他又补了一句:“戚禅和为人,岳父应当多多少少知道,他所想要,必如恶狗扑食,断不会轻易松口,即便二皇子不应,他也可想法子要了他命,戚禅和是二皇子身边肱骨,即便再气,也不至拿他如何,至极唐缇,岳父大人,他若知晓岳父因舍命才护下他,他即便苟活下来,良心必不能安宁。”   “可是……”唐温伯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可见仍有顾忌。   “岳父,我思来想去能叫你如此,唯有一个可能,私制龙袍一事,确实与唐家有关,只是点头的不是岳父,而是唐缇是不是?”   唐温伯瞳孔猛然一缩,唇瓣抿唇让一条直线。   见他这个反应,孟鹤之便知道,确实如此,他垂下头喃喃道:“那便真的有些难办了。”   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总归是有一个人要死的。   唐温伯眼里闪过无助,嘴角泛过一丝苦笑:“我都如此年岁了,也活够了。”   孟鹤之嘴角微微压下:“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什么法子?“唐温伯心颤问道。   孟鹤之未答,确实忽然问:“岳父可信的过我?”   唐温伯觉得他这话问来实在荒唐,两人不过处处相见何来信得过?   “唐缇总归是有性命之忧的,若是我,我不若博一博,给他博一线生机。”   唐温伯神色有些复杂,确实如此,他什么都算到了,就是忘记算二殿下身边肱骨的衷心。   他抬眸看向孟鹤之,眼眸直视,似乎是想窥见孟鹤之的内心,只是那双幽深瞳孔里,除了自己的落魄潦倒,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长吁一口气,声音里带认命,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孟鹤之嘴角微微勾起,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些松懈:“二殿下屡次想要提前行期,总该有些原因,我想不通。”   唐温伯在看向孟鹤之的眼神带着惊喜,不得不讲,他这个女婿,确实心思机敏,又很有胆识,他不再直言,开口道:“你猜的不错,是与阿缇有关,礼部诸事需得我亲笔手书信涵在落印章方才可办,我本也没想到会是他,直到那日陆绻说在我书房寻到一封书信,字迹与我一般无二,我便猜到了缘由。”   他眼底几多无奈:“他自小最喜临摹名师字画,时常拿我的笔记模仿,我印章又在我书房,除却他我想不到别人来。”   难怪了。   “那二皇子为何非要你性命?”   唐温伯猜测道:“他对会临摹,有些小习惯却改不掉,应当是察觉到了,才想致我死地,我若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又觉没有那么简单,他抿唇道:“字迹一事又无人知晓,至多只算隐患,应当还有旁的缘由,岳父再想想?”   “旁的!”唐温伯有些惊诧。   他垂眸深思,似也有些困惑,他眸光一闪忽像是想到了什么,须臾又觉不大可能,摇了摇头。   “想到什么了?”孟鹤之问。   唐温伯看了眼孟鹤之长吁一口气道:“在此之前,四皇子曾要我查探二皇子一桩事,只是事还未得到结果,我便被害至此。”   “什么事?”   唐温伯想到那事,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又觉十分荒谬,可维此一事,他想不到旁的可能了。   他张了张唇道:“要我寻当年文氏身边婢子。”   文氏?孟鹤之眸光一闪道:“二皇子生母?”   唐温伯点了点头继续道:“也不知怎的,四皇子好似对二皇子当年出生一事很是上心,文氏那时只是个不受宠的美人,即便身有身孕,也并未受多少重视,二皇子出生当年,稳婆还未到,只身边一叫温情的婢子在身侧。”   “可查到了?人在何处?”   唐温伯低低叹息一声:“找是找到到了,我入狱前已找人将她送回京城,只是我这却突然入狱,并不知道后来人到了哪处。”   “不过押送的人是府上签了死契的奴仆,你可以去问问万管事,他应当都有麻烦。”   唐温伯还想再说话,两人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匆匆赶来的陆绻。   “时候到了!”他蹙着眉头催促道。 第87章   孟鹤之并未直接回府,去了趟大理寺内案房,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出来。   陆绻只是候在门口,什么话也不问,什么话也不讲。   等他将一摞文书瞧完了,书页合上长吁一口气,陆绻才走到他身侧。   “查出来了?”陆绻问。   孟鹤之神色复杂,点了点头,看向陆绻道:“有一事需得你帮衬。”   陆绻抿唇:“你说。”   他并未直言,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什么,才递给了陆绻:“有劳大人去寻这人,我如今是唐家人,二皇子应当派不少人盯着我,要想寻人,恐有些困难。”   陆绻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头才点头道:“好,放心。”   陆绻对唐家人的要求基本算是百呼百应,孟鹤之又想起成亲前的一桩事,那时陈家刁难,那百担聘礼,陆绻也准备过。   他贺家商贾,准备起来也花了好几日,何况是廉洁清贫的陆家。   应当是要倾家荡产的。   他抐了下嘴角忽然问道:“陆大人就不问为什么?”   陆绻愣了一瞬,须臾摇了摇头道:“不必。”他顿了顿又道:“我知晓唐温伯案子有疑才会如此,不过是为让案子脉络清晰,你们不必多虑多想。”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似问非问:“是吗?”   陆绻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大自然。   孟鹤之出了大理寺卿,陆绻人送到门口,正要转身离去时,孟鹤之掀帘忽道:“陆大人,多谢。”   陆绻眼睑轻压,什么都没讲,人便顺匿到深夜之中瞧不见身影。   孟鹤之眼角一弯,嗟叹一声,唐家这么的事,这么多人出手相帮,他不信捞不出唐温伯来。   只是想起唐缇,他眼角微微颤动,他确实有些麻烦。   翌日一早,这麻烦之人便传来消息。   “丢了?”孟鹤之有些错愕,看向卸一。   卸一也觉荒谬:“是,昨夜二皇子府有人行刺,二皇子府上封禁了一夜,我派人进去打听,听讲是丢了一人。”   能叫高朝如此兴师动众的,也就唐缇了。   他猛然抬头,想到其中关窍:“是行刺二皇子还是他!”   卸一脸色有些难看:“二皇子并未受伤,只大公子不见了,因当时对着大公子去了。”   孟鹤之神色一沉:“这便麻烦了,到底是真丢了还是被人撸去了,就无可分辨了。”   卸一点了点头:“是,将军就是担忧这些,所以特派小地前来与公子知会一声,让您尽快安排人在京中查找,将军这边已在南城搜找起来了。”   孟鹤之站起身来对着夏添道:“传我的话,让京中各个掌柜都仔细辨查,再寻人在北城去找。”   “欸!小的这便去查。”   孟鹤之想起什么来,对着卸一道:“让将军派人暗中盯着戚府。”   卸一点了点头又问:“那沈家?”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看向他:“我来。”   唐缇丢了一事,孟鹤之未免唐霜担忧,片刻都不敢耽搁,卸一一走,便让夏添去送信,约他们午时凭栏阁一聚。   沈舒安准时准点到的,他进屋便瞧见了孟鹤之,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寻我?”   孟鹤之目光细细在沈舒安面上打量,见他神色清明,眸光澄清,并无半分忐忑模样,他垂下眼眸道:“等他到了再说。”   沈舒安点了点头坐下,两人等了约莫半刻钟,栢楼才姗姗来迟。   栢楼进屋看了眼孟鹤之,吞咽了下道:“怎么了这事,我午觉睡得正香,便被夏添搅醒,紧赶慢赶的还是来迟了。”   话是对着沈舒安说的,意思是询问他出了什么事,沈舒安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疑惑。   孟鹤之给他们斟了杯酒才道:“二皇子府昨夜遇刺,唐缇丢了。”   呼应一落,对面两人神色都是一惊,尤其沈舒安神色尤其难看。   他咬了咬唇道:“你是怀疑我?”   两人之间因为沈重阵,关系几乎濒临崩溃,脆弱至极。   栢楼神色神色复杂地眼两人,按住沈舒安道:“冷静些!他没这个意思。”   沈舒安却是站起身来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孟鹤之蹙眉看向沈舒安道:“叫你来,我只是想问问,你父亲昨夜可曾出府,家中可带人回去,并未觉得与你有关。”   沈舒安神色一黯,栢楼忙又见他按在了座位上。   栢楼深吸一口气皱眉看向沈舒安:“你近来怎么回事,脾气一点就炸,也都没说什么,你如此下去,这兄弟还能不能当!”   沈舒安沉默不语,只是看向孟鹤之。   孟鹤之抬眸道:“我从未怀疑过你。”   二皇子与沈重阵的关系,还是他自己与他们说的,但凡他想倒戈,也不会与孟鹤之说这样重要的事。   “我知晓你处境,不会叫你为难。”孟鹤之道。   一旁深深看了眼两人,也是轻松了口气。   沈舒安将面前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砰”的一声又搁在了桌上,手指细细摩挲着杯子,须臾看向孟鹤之道:“昨日夜里,他应当确实出过门,只是我未亲眼见着他出去也未见着他带人回来,并不能确信,唐缇在我府上。”   栢楼愕然:“那你怎么知道!”   沈舒安深深叹息一声,自打知晓了沈重阵与二皇子是的人,他便忍不住要观察他的踪迹,自也是担忧他会伤害孟鹤之,他道:“他惯来要在书房待到深夜,昨夜戌时竟就歇下了,我去后院问过,他昨夜并未招人服侍。”   “这便确定了?”栢楼不解道。   沈舒安脸色有些难看,须臾才点了点头道:“他最耐不得寂寞,鲜少独守空房。”   闻声几人都是一默,栢楼眨了眨眼睛,他险些都忘了,沈重阵重欲,府上通房小妾满院子都是,他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端起面前茶盏喝了一口。   孟鹤之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沈舒安又道:“即便真是他掳走了唐缇,也不会将人带回府上,他的意思,唐缇多活一刻都是麻烦,他们都想叫他死,行刺是真,逃跑应当也是真。”他抿唇道:“他昨夜发了好大一通火,应当是未得手,夜半便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孟鹤之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见他神色不大好看,思量他确实也很为难,孟鹤之道:“你若已经决定,我便也知晓了,在此之后,不会再叫你为难。”   沈舒安眼里闪过犹豫,忽开口:“前些日子,我父亲要引荐我与二皇子。”   这道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栢楼却是猛然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你应了?”   孟鹤之多看了两眼栢楼。   沈舒安哏着脖子不说话,这便是默认。   栢楼被气笑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骨气,原来也不过如此,方才还怪鹤之冤枉你了,如今看有什么区别,分明就是一丘之貉,沈舒安,你想清楚了,你若真的如此,咱这兄弟便做不了了!”   孟鹤之拉了拉栢楼,栢楼才坐下。   只是栢楼的性子却坐不住,见沈舒安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很觉得窝火,索性将桌上杯盏豁了个干净:“喝!还喝什么喝,散伙饭吗!”   说着便气气哼哼。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孟鹤之又看向沈舒安问:“决定了?”   沈舒安闻声总算抬头了,看向孟鹤之问:“你不怪我吗?”   孟鹤之觉得好笑:“为何要怪你?”   沈舒安呼吸一滞。   孟鹤之看向翻滚的酒盏眼神虚空道:“我眼里没什么黑与白善与恶,若非因为唐家,若是让我选,我也会选形势大好的一方,惯来都是成王败寇,   尤其政事,可从来分不出对与错来。”   他话落又道:“只是舒安,你我立场不同,往后难保不会成为敌人,这酒,怕是没机会再喝了。”   “可惜了,这酒没好好喝。”孟鹤之嗟叹一声。   他起身走了,只留下沈舒安一人在屋中。   自此以后,便立场分明,二十多年的兄弟,怕灾难片聚首。   沈舒安没待多久就出了凭栏阁,外头正有马车候着,沈舒安上了马车。   他垂头喊了声父亲。   沈重阵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既清楚我对你的寄望,往后这些地方就少来些,那两人以后也不必联络了。”   沈舒安抿唇应道:“今日已经说清楚了。”   沈重阵这才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沈舒安的肩头:“很好,你近来很是乖巧,等这几日二殿下气消了,我便带你去面见。”   沈舒安睫羽微敛没说话,算是当听到了。   唐霜夜里归来,趴在他怀中轻声叹息:“他当真就妥协了?”   孟鹤之轻抚她脖颈,一下又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才道:“他有这选择我不大意外,他失意甚久,叫沈重阵打压的日日叹息,现在难得有此机会,他自然想凭借这机会一步登天翻身给沈重阵瞧一瞧。”   “看着倒是挺通透的人,瞧不出来竟爱钻牛角尖。可惜了。”   不得不讲,唐霜总结得很到位。   唐霜话题一转,神色微佯,孟鹤之便知道他又想起了唐缇。   孟鹤之拍了拍她肩头安抚:“已经着人去寻了,京城就这么大,很快便有消息。”   唐霜点了点头道:“不在二皇子手中便是好消息。”   只是也没想到,连着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消息,转眼便至秋闱。 第88章   “明日秋闱,东西都好好查一查。”唐霜不放心,大夜里又开始叫人翻查。   两个小丫头就跟着她忙,春织翻了翻这边,又冬翻了翻那边,异口同声道:“都在的,都在的!姑娘放心!”   唐霜点了点头忽又想起:“那个砚台不大好,去,给他换一个。”   话刚说完,就被从后面抱住,是方才沐浴完的孟鹤之。夏日里穿的都清凉,他身上的清凉水汽氤氲着她。   孟鹤之好笑道:“什么都有,什么都备好的,考学靠的是这里,学具好坏无甚所谓。”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唐霜闻声一笑,捧着他的脑袋看了看:“那我瞧瞧,这个好不好?”   说着还晃了晃,她个子只到他肩头,踮起脚尖才刚刚好捧到。   孟鹤之眼底划过几分安心,唐缇一直未有音讯,唐温伯刑行之期又将近,唐霜近来越发不能安稳,多少回夜里都被惊醒,已经好几日未展颜笑一笑了。   见她能暂扫阴霾,孟鹤之多少也能放心些。   孟鹤之抵着她额头,鼻尖相擦,声音轻缓道:“那你仔细瞧瞧啊。”   说这手便不大老实了。   两个丫环虽已司空见惯这亲昵。只是这冷不防的,还是叫他们面红心跳。   忙要闪身出去,却恰与夏添撞了个正着。   夏添往后一退,压到了门框,动静惊响了两人。   “公子。”他上前喊了一声。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看向他。   夏添有些尴尬,又看了眼唐霜才道:“许管事又来了。”   孟鹤之眉头闪过些许不耐烦。   唐霜有些惊讶,显然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看了眼孟鹤之才问:“来过几回了?”   夏添舔了舔唇道:“这月第七回 了。”   唐霜眨了眨眼睛,怨怼地看了眼孟鹤之,合着一直瞒着她。   孟鹤之好似做错事似的,垂头安抚道:“你近来心绪不佳,不想叫你操心。”   回头就对着夏添吩咐:“赶出去!”   夏添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求救似的看向唐霜,唐霜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几分纠结。   开口道:“请出去吧。”   夏添本以为这事有缓和,却不想连唐霜都帮衬,主子发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毫无办法,点了点头应了声是便闪身退下。   唐霜的态度,孟鹤之确实惊喜,又怕她多问,正想缠着她闹,唐霜却手抵在她的胸膛上。   “孟家出事了?”唐霜问。   她那个公爹,可从未对孟鹤之如此上过心,这又是想要什么?   孟鹤之抿唇,不大想讲,唐霜就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几个回合下来,他败下阵过来,低声叹了口气道:“听讲他寻到了孟廊之的接生婆子。”   唐霜愕然:“他还当真去核验了?”   孟鹤之嘴角裂出一丝嘲讽:“总归是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儿子,心里还是怀些期望的。”   “自知晓孟廊确实是个野种,他便按捺不住,这些日子常派人来寻我回去。”   唐霜笑了一声:“回去做什么?难不成能补回这二十年的缺失?还是这一时半会能和颜悦色对饮。”   孟鹤之兴致缺缺喃喃道:“谁知道呢。”   “那孟廊之呢?”   孟鹤之看向唐霜,话已经不言而喻。   “莫不是还在孟家?”   孟鹤之轻轻嗤笑一声,算是应下了:“不仅如此,衣食仍旧供应不缺,除却冷淡些,一切照常。”   唐霜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他便是想要你回去,或者弥补你,也该拿出些诚意来,这算什么手心手背上就是肉?可这手背是旁的人手背,与他何尤?”   她说完也带些许厌恶,她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孟文轩,肚量还真是大,大到什么都放得小,可这是对孟廊之的,便是她夫君,便又极其小,睚眦都要计较,饶是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抱住孟鹤之的感觉腰身道:“许管事再来,让夏添不必再迎进门来,他若是愿意在门外站着就站着吧,与你无关。”   许管事回来时,孟文轩正在府门前张望,见他身后空空,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没见到人?”孟文轩开口问。   许管事脸上一些尴尬点了点头:“是,不过话带到了,东西也收下了。”   孟文轩本阴霾的脸终得见舒缓,有些欣喜:“当真!”   许管事上前一步道:“自然的,大公子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您都弯腰到这个地步了,也该心软了,想来假以时日,定会理解您的。”   孟文轩欸了两声,转身便要走,恰此刻前头又传来车马声。   许管事率先认了出来:“是大公子府上的马车!”   孟文轩愣了下,而后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目光期待地看着那道车帘。   车帘掀开,是夏添。   孟文轩负着手,撇开脸,虽很期盼,但却仍旧摆着架子。   夏添撇了撇嘴角,没言语,顾自下了马车,都这个时候了,还摆着架子,她有些理解少夫人的做法了   许管事笑脸相迎,忙往他身后去瞧:“大公子怎不下来?”   夏添抐了下嘴角道:“我是来送还东西的。”   孟文轩神色一怔,这才正眼看去,见马车里空荡荡的,底下只站着夏添一人,他脸色一沉。   夏添给孟文轩行了礼,从反身到车旁边掀开车帘,将东西拿出来,是一沓子笔墨纸砚。   “府上什么都有,不缺的,少夫人也早早就给公子安排好了,放在府上也是落灰,便让小的送回。”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了许管事。   临走又想起什么事来,又退回来几步,理了理嗓音道:“我家公子说了,既已分家,便各过各家,许管事还是顾好自己府上,莫要再往府上跑了,我们府上也忙得很,怕是要招待不周冷落许管事的。”   说着便躬了躬身上了马车离去。   这话哪里是对许管事说的,分明是孟文轩,果不其然,孟文轩脸色泛白,咬着嘴唇很是气愤,不过须臾又知化作惨淡的笑意一笑了之。   许管事自始至终都没敢掺和,眼下这情状,他也掺和不来,他算是瞧出来了,大公子这回是彻底离心了。   好好的一个府,怎就成了眼下这个情状。   孟鹤之入考场前,栢楼也来相送,他下了马车喊住了将要进考试院的孟鹤之。   孟鹤之回神看了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栢楼没瞧见沈舒安的影子,眼里划过不悦,自打上回不欢而散,他们三人就没怎么聚过,到底是不欢而散了。   “你聪慧,定能一举定佳音,我先预祝你金榜题名。”   孟鹤之笑了笑道:“那我多谢你了。”   栢楼没忍住问了一句:“他没来送?”   孟鹤之嘴角微压摇了摇头。   栢楼眯了眯眼睛,抿唇很是不愉,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时候差不多了,孟鹤之转身进去。   刚上台阶,栢楼又高声呼唤了一声:“鹤之!”   孟鹤之回头,便见栢楼握了握拳头,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只听他道:“我就你一个兄弟了,等你科考入选,我送你一个大礼。”   孟鹤之勾了勾唇,没言语便进了院子。   只留栢楼一人在原地喃喃自语,他收回了手,低声轻叹,真的是一份礼,极大的礼。   这厢秋闱进行,宫里的陆绻恰此刻进宫。   站在御书房门口,便听见皇帝一声声责骂声。   黄绯与他侯在一处,闻声凑到他跟前似是岔开话题道:“陆大人再稍等片刻,二皇子的事急切又紧,圣上为此着急上火好几日,也难怪会勃然大怒。”   陆绻嘴上说着理解,垂下的眼睫却是微微颤动,倒也不必费心遮掩,这近几月来,二皇子也没少挨皇帝地骂。   好似恰是从唐缇失踪开始。   殿内又一声震呵:“滚滚滚!莫在朕面前碍眼!”   话音一落,便听里头传来脚步声。   “吱呀”一声面便被推开,果不其然露出高朝那一张脸色不大好的脸来。   他瞧见陆绻,也未觉丢脸,反倒是笑了笑躬身喊了一声:“陆大人。”   陆绻躬身行礼:“二皇子。”   并未与他寒暄,行了礼便欲要进殿,可高朝忽挡在他跟前。   “二皇子还有何吩咐?”   高朝眯了眯眼睛问:“本殿想问问四皇弟近来可好。”   邹沢临上战场前掺了四皇子一本,他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大理寺,自那以后,高朝再没机会近身。   是故,这话虽是笑着睡的,陆绻却总觉得他似是咬牙切齿。   陆绻抬眸看向高朝道:“都好。”   高朝把话含在喉间,应了一声:“是吗?”   又道:“还是陆大人照料得好。”   陆绻摇了摇头道:“四殿下一切刑罚皆按圣上的意思办,吃穿上也该大理寺的规矩,陆绻并未特别照应,实担不得照料二字。”   陆绻轻飘飘的便将话又推回,本也无意与他纠缠只道:“陆绻还有事要奏告圣上,先告辞。”   说罢便跟着黄绯进了殿。   高朝眯了眯眼睛,手在宽袖下磨出了印子,轻嗤了一声:“我看你还能照料他几时!”言罢便转身离去。   殿内皇帝还未消气,瞧见陆绻蹙了蹙眉头摆手道:“你有何事?”   陆绻闻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件来递上:“圣上,唐温伯勾结四皇子一案已有进展,还请过目!” 第89章   两日科考,孟鹤之出考试院时,唐霜直接迎在了门口。   她眼眸含泪,看向孟鹤之。   孟鹤之一出院在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瞧见了唐霜。   见她模样不大对,心立时便慌了,扔下手中考具便忙朝着她奔去。   他们穿梭过人群向着对方。   唐霜扑进了孟鹤之的怀里,她身体打着战,紧紧抓着孟鹤之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哽咽:“父亲的案子再审了!”   她忍不住啜泣:“夫君,我父亲的案子终于有眉目了!”   唐霜没发现,孟鹤之听闻结果时亦轻松了口气。   这事孟鹤之进考试院时就已知晓,只是不确信陆绻能否成功,便一直瞒着,本以为要等他出院,陆绻再上禀,却不想他竟这么早。   孟鹤之紧紧拥抱她,抚摸她柔软乌发道了好几声好。   “走,回去再说!”孟鹤之将唐霜抱进了马车。   现在外头接考生的不少,自然瞧见了,尤见孟鹤之对唐霜的在意,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谁能想到活阎王竟能如此和颜悦色,且成婚后竟能收心,本以为拜于高师名下只是传言,可现在又亲眼见他从考试院出来,可见真的是浪子回头。   上了马车后,唐霜才仔细道:“圣上的意思是父亲刑期延后,案子重查。”   孟鹤之点了点头忽敲了敲车壁对着外头夏添道:“去陆府!”   他记着今日陆绻休沐。   唐霜眨了眨眼眸,隐约察觉出不对来,看了眼孟鹤之。   到了陆府,直存忙将人迎进府里,唐霜顿了顿才问:“你怎知陆大哥今日休沐。”   孟鹤之没答,真的有些心虚,一旁夏添搭话道:“为唐大人的事,公子这些时日常与陆大人联络,几乎日日都要通信,自然知道的。”   唐霜顿下脚步,她后知后觉父亲的案子并非无缘无故再审,原是因为孟鹤之与陆绻没日没夜操持的结果。   她眼泪花不争气哗啦啦直掉,她可恶自己怎一直混不知情,也不知怎的,近来尤为多愁善感,易哭亦累,连她自己都有些错愕。   孟鹤之一见她哭,便手忙脚乱不知所以,上前擦又怕衣上的锦缎划伤她的娇嫩皮肤,忙将她按在了怀里,看向正瞪着眼睛瞧的直存夏添。   两个奴仆后知后觉忙背身过去。   直存也觉奇怪,他之前也不曾见二姑娘这般爱流泪,这突然间的,是怎么了。   不过他想起书房里正等着的陆绻,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提醒道:“两位,我家大人正在书房等着呢。”   话音一落,唐霜啜泣声戛然而止,确实比孟鹤之手忙脚乱地轻哄要好得多。   唐霜拿帕子擦了擦泪,孟鹤之眨了眨眼有些哭笑不得,知晓她许是生气自己瞒着她,拉着她手安抚道:“等回去我必一五一十与你交代清楚。”   唐霜颇委屈地点了点头,两人这才往陆绻书房去。   进了屋唐霜喊了一声陆大哥。   本还在看案卷的陆绻动了动耳朵,察觉她声音不对,抬眸一看,果见她眼眶红红,鼻尖也是粉红,一眼便知是哭过了。   “哭过?”   陆绻看向孟鹤之,眼神里不自觉带了几分质问意思。   唐霜忙挡在他跟前偏袒道:“与他无关的,是我自己近来爱哭。”   话音一落,在场两个男人都是一怔,哪有这样的说辞,见唐霜果没什么事,陆绻才与孟鹤之对视一眼,算是信了。   陆绻道:“我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但我有提前的原因。”   孟鹤之未语看向陆绻,陆绻沉吟半晌才道:“圣上有意调我南下巡案。”   孟鹤之这才了然他此举缘由。   陆绻道:“唯有手上案子不断,圣上才能将南巡之事交托旁人,我也是事急从权。”   “这南下的主意是谁出的?”孟鹤之眸光一凛,哪有这么巧的事,眼前正是急迫的时候,却偏偏出了这样的事,要说只是凑巧,他实觉荒谬。   陆绻挑了挑眉头道:“我打听了下,是工部尚书文大人。”   “文尚言?”孟鹤之如今对朝中官员如今算是了如指掌了。   唐霜听这人名字还有些熟悉,她忽想到,这位与唐温伯还算交好,朝中中立官员不少,但像他们位及二品大臣却不站队的也就他们两人。   陆绻点了点头。   “那么些人里,文尚言为何偏偏要找你!他不是惯来中立不涉党争?”他忽像是想到了什么,心猛然一惊,抬头看向陆绻。   陆绻嘴带苦笑点了点头:“如你所想,他已效力二殿下。”   唐霜倒吸了口凉气:“就因平日里中立,他陡然上柬圣上也不会多做怀疑,谁能想到他已属二殿下麾下,为此就是为调离陆大哥好伺机行事。”   陆绻垂首道:“若非如此,我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几人皆是一沉,四殿下入大理寺监牢后,朝中倒戈官员越发地多,毕竟眼下朝中皇子,唯有二皇子一人可堪重用。   邹沢离京,陆绻在朝中便孤立无援,理所应当地成了二皇子与众人的靶心。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攥紧了拳头:“邹沢才将将离京,他就如此迫不及待!”   陆绻脸上满是沉重。   “圣上那边怎么说?”唐霜安抚了下孟鹤之才忽开口问道。   陆绻看了眼孟鹤之,眼里的意思带着欲言又止,孟鹤之自然也瞧见了,毕竟是关唐缇,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孟鹤之微微摇头,示意他唐霜还并不知情。   陆绻了然,琢磨了下而后含糊道:“圣上的意思是彻查,我只将新找的证物交给了圣上,但总归是能存着证物寻到细枝末节的。”   这话是对孟鹤之说的,言下之意只说了笔迹问题,至于是谁,陆绻没说,但既有这唯一证据,圣上如何到要彻查的,想必不过几天,便能查到唐缇头上。   陆绻意味深长又道:“你们要早做打算。”   孟鹤之颔首。   见唐霜神色也微凝,开口道:“眼下二殿下该急了,你切记注意,以防狗急跳墙。”   陆绻摩挲了下指腹应了声:“好,我知道分寸。”   果如孟鹤之所想,此刻二皇子府气极低。   “哗啦”一声,是瓷片碎裂的声音。   “这么大的遗漏,你们就没发现!本殿不是早让你们拿回那信么!”   场面静悄悄的,无人敢应。   “本殿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高朝还是在上,烛火摇曳下,他脸色尤为晕黑。   戚禅和一动不动跪倒在地,脸颊划出一道口子,鲜红血色顺着下颌划落,他眼眸极其清淡,瞧不出情绪来,他捺了下嘴角劝道:“殿下息怒。”   这声息怒不带一丝声调,尤像是敷衍。   如此更是激怒了高朝,他冷哼一声道:“戚大人,这事本殿是不是早便交代过你!”   沈重阵在一旁不敢言语,神色有些怔住,看了眼高朝,也不知当不当提醒,这事,高朝是交代给他的。   只是他办事不力,却没承想让戚禅和背了锅。   正要张口说话,只见戚禅和竟垂首应道:“是微臣失职,还请殿下降罪。”   沈重阵懵了。   实在费解他为何要给自己顶罪,心里有些复杂,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敢讲。   心下哀嚎,二殿下这脾性近来是越发差了。   高朝冷笑一声,显然是不信他这回能老老实实认罪。   果不其然,话还没说出口,戚禅和忽然道:“只是微臣想问问明白,殿下到底是因禅和没找到唐缇气恼,还是为了他唐温伯案子再审会连累到唐缇气恼?就是罚罪,微臣也要被罚个明白是不是!”   “戚禅和!”高朝高呼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一旁沈重阵瞪大了眼睛,原他是打的这个主意!嘴巴微微张起,身上立时惊起一声冷汗,生怕牵连到自己,忍不住往身后缩了缩。   戚禅和却好似还觉不够,仰着头,脸上那道伤口带着诡局妖色,鲜血顺着下颌下滑,带着些许别样意味。   高朝忽然转身,将高台上的一把长刀拿起,即刻退去刀鞘,朝着戚禅和奔来。   莫说沈重阵了,就是王制都心惊肉跳,忙蹲下身抱住了高朝的衣袍:“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戚大人只是一时慌乱说错了话。”   沈重阵回过神来,忙也往戚禅和身边靠了靠,舔了舔嘴唇道:“是,是,殿下息怒!戚大人我知你为殿下的事情着急,但不该口不择言,还不快请殿下饶恕。”   这两人无论如何劝,当事人都是无动于衷。   冷刀到底是抵在了他脖颈,高朝道:“戚禅和,你是个什么东西!可要本殿提醒,你是怎么爬到今天这步的,污糟东西,凭你也敢跟本殿叫嚣!”   这话说的极其不堪入耳,果不其然,方才还认罚认骂的戚禅和脸上划过些许崩裂。   眼里划回受伤,深深看了眼高朝,须臾嘴角泛起一抹嘲讽:“殿下提醒的是,是禅和不知分寸了。”   戚禅和虽低头,高朝却仍觉可恨,冷刀拍了拍他脸颊,话又冷又凉:“你不是想问吗?那本殿就告诉你,也不必你再费心释然了,你听好了,唐缇远比你这贱命贵重百倍,本殿再说最后一次,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再寻不到他,你便自去请死,且看本殿的话真不真!”顿了顿又道:“本殿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将那笔迹给本殿蒙混过去,若是叫本殿知晓他又受牵连,本殿自也不可能放过你!”   他转头又看着沈重阵道:“还有你,趁早除了孟鹤之,本殿的耐心也有限!”   话音刚一落,便听长刀清脆落地声音,而后他便拂袖而去。   他人一走,沈重阵便瘫坐在地,身上冷汗一层又一层,今日好像走了趟鬼门关,回身见戚禅和还盯着高朝离去的背影发呆,他道:“戚大人!你不要命了!怎这般放肆,明知殿下近来心绪不佳,你该多有谨慎才是,怎还往枪口上撞!”说完又自顾自谈起:“说来也是,殿下近来脾气阴晴不定,实在也该熬人。”   说到这时,戚禅和抬眸看向沈重阵,他嘴角掀起一抹讽刺道:“沈大人不知为何吗?”   沈重阵闻声一怔,眨了眨眼睛:“戚大人这是什么话,沈某不明白,这与我何关。”   戚禅和已经站起身来,一如之前的冷彻淡然,他理了理衣袖道:“连个人都杀不明白,沈大人还能明白什么!”   这是在嘲讽他上回刺杀失败。   沈重阵脸色难看,这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只是他仍旧不明所以:“戚大人的意思是殿下脾气渐差与唐缇有关?”   戚禅和当真觉得沈重阵蠢得很。他捺了下嘴角,眼里都是不耐烦,却也懒得再与他解释什么,若非唐缇没死,高朝也不至于还有惦念,若是死了,伤心一场也就罢了,可就是现下最是麻烦。   他冷嗤一声:“瞧着吧,一日找不到唐缇,殿下这脾性,便一日比一日的差。”   说罢也理了理自己衣袖转身离去。   唐温伯的事有进展,让一连阴郁多日的唐霜终见欢愉。   是夜,她方才沐浴出来。   扣着身上的细带缓缓而出。   一抬眸瞧见了坐在床榻边的孟鹤之。   孟鹤之一抬眸,那双目就直直盯着唐霜,好似盯到猎物的狼,眼里泛着青光。   唐霜脚步微微顿住,强笑了笑问:“你今夜不读书?”   孟鹤之摇了摇头,理所应当道:“方才考完,该歇一歇,也该好好补一补。”顿了顿,嘴角笑意勾起:“你答应我的。”   唐霜吞咽了下,确实是她答应的,孟鹤之之前秋闱在即,两人在房事都颇为收敛,未免他贪欢分神,其实是唐霜自己想松口气。两人便约法三章,待秋闱后,再依着他。   这么算下来,已有一个月没有过了。   两人期间也不是没有擦枪走火的时候,好几回唐霜都以为孟鹤之要忍不下来了,他竟强撑着从她身上起来,甚至咬着牙去冲冰凉冷水。   倒不是他自制力强大,实在是唐霜之前的承诺于他而言太过诱人。   是故素了这么久,难怪他眼睛泛着青光。   唐霜有些怕了,恍做不记得了,岔开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该早些歇息了。”   说着便要去熄灯。   孟鹤之自然不能给她这个机会,唐霜发现时,已经被孟鹤之抱了个满怀。   他坏心眼的从身后撞了撞她,唐霜瞪大了眸子。   孟鹤之仍觉不够,趴在她的耳畔,呼吸灼热问:“你说地儿随我选的,你可记得?”   他嘴角一勾低声问她:“软塌还是书桌,你自己挑一个?若是不挑,那便都试一试如何?” 第90章   “姑娘,你来潮了?”杏枝早起收拾床榻,瞧见床榻上的一抹红,有些愣住了。   唐霜昨夜被折腾的够呛,浑身都疼,小肚子也隐隐的不大舒服,闻声看向了床榻,后知后觉:“是吗?是有点难受。”   杏枝看了眼刚进屋的又冬问:“姑娘上回来潮是不是月初?”   又冬点了点头道:“初三。”顿了顿又道:“也很少,也就一两日,不似寻常五六日才干净。”   唐霜脸上带了些许担忧,摸了摸小腹。   她月信一贯准时,从未如此过,月初她就心里带了隐隐的担忧,现在又是如此,更叫她在意。   杏枝瞧出来了,忙利索的将手中好的榻布卷起,回身的道:“许是近来忧心事多的缘故。”   话音刚落,孟鹤之正从外头进来,方才进屋前便听到了什么,再加见唐霜眉目微锁,便问:“怎么了?”   一见他,唐霜便响起昨夜,臻首微红,说不出来话。   孟鹤之瞧见了那染血的榻布,眉头一紧,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忽转头看向夏添:“去,寻府医来!”   夏添闻声忙应是。   唐霜抐了下嘴角道:“不是很要紧……”   孟鹤之则是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唐霜吓得一惊,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将她放到榻上,孟鹤之才问:“我记着你上月月信就不大准是不是?”   春织又冬两个丫头都是一惊,他们没想到孟鹤之竟对自家姑娘的事这样上心。   唐霜也是一羞,眸子水泠泠的,哪家夫君将自家夫人的内事挂在嘴上,她看了眼又冬春织,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   孟鹤之显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又问:“是不是!”   唐霜被问得没辙,声音犹如蚊蝇,点了点头。   说话间,府医已匆匆而来。   见屋子里人都神色凝重,他不免也有些紧张,如临大敌,忙走到唐霜跟前道:“夫人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这话如何说得出口。   孟鹤之也知唐霜面薄,只是吩咐道:“先诊脉。”   府医闻声连连应是。   把脉时,府医脸色也是有些严肃,闹得屋子里众人都胆颤心惊。   唐霜的心也咯噔了一下,小手紧紧紧握成拳。   “怎么样?”孟鹤之问了一声。   府医把完脉,面上又是一副轻松日常的模样,而后竟是朝着两人拜了一拜。   “恭喜,夫人有孕了!”   唐霜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有些惊愕地说不出来话来。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是一喜。   唯有孟鹤之脸色发沉,看向唐霜的目光带了些许担忧。   唐霜心下一沉,他不喜欢?   她心蓦然坠落。   孟鹤之坐在唐霜身侧,忽开口道:“她月初月信来,昨夜又至,旁的妇人不会如此,她这般人可要紧!”   自始至终都未问孩子的事。   一个大男人,倒是浑然不觉将妇人事挂在嘴上有何不对。   唐霜这才惊觉,原是在担忧她。   那府医闻声点了点头道:“初初有孕确实会有月信来至,至于昨夜……”   府医面上有些尴尬。   他看了眼唐霜问:“夫人可觉小腹有隐隐作疼?”   唐霜摸着小腹,点头应是。   府医沉吟片刻道:“夫人身子孱弱,有些许气虚,脉略虚浮,堵闭之兆……”   孟鹤之脸色越来越黑,唐霜也听得云里雾里。   孟鹤之终是忍不住道:“啰唆什么!”   府医看了眼两人直言道:“夫人身子弱,旁的倒没什么,就是切忌……房事。”   话音一落,唐霜脸在一瞬便红透了。   孟鹤之错愕一瞬,而后也反应过来,复又问了一句:“只是这个?”   那府医见他没什么反应,轻松了口气道:“是,动了胎气便好生养养,其间再吃些安养的药便无大碍了。”   那便真是他的缘故,他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不禁想起昨夜,眼底闪过些许自责。   点头应好,便让夏添带人下去开方子。   他自始至终都沉着一张脸,两个小丫头瞧着害怕,看了眼唐霜,便闪身退下。   关上门,又冬惊怪道:“姑娘有孕,姑爷怎瞧着不大高兴。”   春织抿唇:“连你也瞧出来了?”   又冬点了点头:“谁瞧不出来,脸沉得好似要杀人,是半点欣喜都没有。”   春织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紧闭的屋门,回身叮嘱道:“你莫在姑娘跟前胡言乱语,她如今有孕,莫要惹她多想。”   又冬连连点头道:“省得了。”   她撇撇嘴道:“只是咱们不说,姑娘自己就瞧不出来了?”   唐霜自然也瞧出来了。   她眼里有些受伤,若说方才是担心她身子,可现在还不见欣喜,实在叫人在意。   她问:“你不高兴?”   话里带着些许委屈。   孟鹤之后知后觉,侧眸看向唐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紧紧抱住唐霜,须臾只听他长吁一口气:“我很欢喜。”   说是欢喜,可瞧不见半分笑颜,他只陪着唐霜坐了坐,便忽站起身了身。   “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回来陪你。”说罢便匆匆离去。   唐霜瞧见他离去的背影,自成亲后,头一回生出了落寞来。   她摸了摸自己小腹,眼里都是困惑,只听她喃喃道:“小宝,你父亲其实很欢喜。”   书房   夏添正守在门口,瞧见孟鹤之来,忙躬身道:“人在里面了。”   孟鹤之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夏添并未跟着进去,而是守在了门口,神色皆是戒备。   屋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忙站起身来相迎:“公子。”   孟鹤之微微颔首,看了眼他,坐在案牍前,须臾才开口问:“现在能不能诊断出来?”   屋中候着的,正是府医,他闻声摇头道:“这个暂断断不出来,公子也无需太多紧张,您的症状要比老夫人轻许多,孩子也未必就能胎里带上。”   孟鹤之闻声眯了眯眼问:“若是带上了呢!”   府医闻声噤了声,也有些摸不准。   见他不言语,孟鹤之则道:“若是带上了,那合该一辈子提防着,若是没提防住,便是疯子,我已如此,他要如何!”   孩子可以痛苦,他也可以痛苦,可唐霜受得住吗?自己的骨肉胎里带毒,自出生便有疯痴之症,她如何受得住!   府医有些为难,抿唇道:“那公子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脸阴沉至极。   府医低声叹气本想离去,只是想了想还是顿下脚步道:“无论公子如何决定,都东西张某替那还未出生的孩子说几句话。”   孟鹤之抬眸看向张茗。   张茗抿唇道:“即便身怀恶疾,公子可会嫌弃?”   孟鹤之蹙眉,他只在乎唐霜能不能接受,想着这孩子若是长大了,可会如自己一般痛苦,并未想过会嫌弃,他只是摇了摇头。   张茗神色舒缓些许,点了点头:“那便是了,即便当真不幸,身怀恶疾,可这孩子处境与当年公子不同,我知晓公子少时不愉,心有忐忑也是理所以当,但公子并非孟老爷,夫人也不是大夫人,他步不了公子后尘。”   孟鹤之听的一怔,须臾眸光微微闪烁。   张茗知晓他听进去了,又道:“公子不若与夫人商量商量,这孩子的事,也该两人一同决定才是。公子忧心夫人得此噩耗会接受不了,但公子可想过,若是夫人知晓公子有意放弃这个孩子,难道就能接受得住了?”   “公子且好生想想吧。”   张茗出了屋,夏添正守在门口。   瞧见他出来,忙上前问道:“怎么样?公子什么打算?”   张茗摇了摇头,忽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他问:“老爷子可知道了?”   夏添被问得一怔,闻声摇了摇头:“公子让瞒着,老爷子还不知道。”   张茗忙将夏添撤出廊下,忌惮地看了眼身后,小声道:“那就让他知道!有老爷子在,公子便动不了手,狠不下心!”   张茗的话惊醒了夏添,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连连应道:“欸!我这边去知会一声。”   说着便直愣愣地要往主屋去。   张茗见状忙扯住他问:“你就准备直接去说?”   夏添一脸诧异:“不然呢?”   张茗深吸了口气,伸手便敲了下他额头:“你就不怕公子若是知道是你故意所为。找你秋后算账?”   当真是虎,张茗身后都泛起冷汗,有险些被他牵连地劫后余生的惊险。   夏添闻声脸便是一垮:“那该如何是好。”   张茗闻声沉吟,开口道:“罢了,只当是送佛送到底西了。”他眸光一转问:“安胎药可好了?”   这好端端的,提什么安胎药,夏添虽诧异,但点头道:“差不多了。”   张茗心下一喜忙道:“你去送,走主屋那边的长廊过。”   主屋,正是贺耽歇下的院子。   夏添也不蠢,立时便了然张茗这举止深意,忙给张茗竖了个拇指,直夸赞他聪慧。   夏添去办事了,张茗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而后看向天空喃喃道:“孩子,我以竭力救你,旗其他,全凭你自己造化了。”   他低声叹了口气,而后负手离去。   孟鹤之回屋时天色已黑,唐霜等了半晌有些困顿,便先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她被抱了满怀,而后只觉得肚皮被人轻轻抚…… 第91章   唐霜迷迷糊糊抬眼,隐约间好似瞧见了孟鹤之眼里的寒光。   只一瞬,困意似大雾一般散去,她清醒了。   心口一悸,按住了他在自己腹部乱动的手问:“回来了?”   孟鹤之再抬眸眼底都是盈盈暖意,好似方才那寒光是唐霜一时眼花。   可她知道,那不是。   孟鹤之嘴角勾起,将她揽在怀里,唇亲昵的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   鼻腔粗重应了一声:“嗯。”   唐霜眨了眨眼睛,正想说话,孟鹤之切忽然问:“这孩子,你喜欢吗?”   唐霜瞪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哪有母亲不喜欢自己孩子的。   她手抚在了平坦的小腹上,微微颤动不答反问:“你不喜欢吗?”   今夜的孟鹤之,与以往很不一样,眸子里带着唐霜鲜少见过的凉。   孟鹤之也没答,只是抬眸看向她,话音沉又缓:“若他不好,你还喜欢吗?”   唐霜呼吸一滞,不知怎的,她觉得这问是决乎这孩子存亡的关键,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牵引着他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道:“你我是他父母,好与不好都是你我的孩子,为何不喜欢。”   孟鹤之瞳孔微缩,眼里闪过困惑,喃喃自语一声:“可他们不会……”   唐霜听见了,听的清清楚楚。   她抬起他的脑袋,安抚他问道:“自知晓我怀了孩子,你的反应就不大对,到底怎么回事?孟鹤之,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贯来不喜虚与委蛇,恰如当年发现陈时清在外养外室时,都是直言问话。   孟鹤之能瞧见她眼底的受伤,只是他心头好似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长痛不如短痛,若是以后孩子真有问题,她该活在无穷无尽的漩涡之中。   他的沉吟,让唐霜心降落至谷底。   她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孟鹤之从未见的疏离:“你竟当真不想要他!为什么!”   孟鹤之一见着她这眼神,心便猛然一抽痛,猛然抱住了她道:“你听我说,你我之间不必有孩子,有你我就好了!”   唐霜泪水就含在眼眶里,有些不可思自己方才所闻,这是什么话!   她手微微颤动,声音里带着些许生气:“你再说一遍!”   若是以往,孟鹤之触及到他这副委屈模样,自是百般哄求,可这回他好似是铁了心似的,竟拉着她的手,狠了狠心肠道:“这孩子……”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响起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春织又冬高喊了一声:“老太爷。”   夏添也高喊一声,而后将门扉敲的砰砰作响:“公子!老太爷来了!”   孟鹤之眼底闪过错愕,也容不得跟唐霜解释,两人忙下了地。   只是唐霜眼底还含着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爷子眼里带着急迫,第一眼便是去看唐霜,见她安然无恙,才轻松了口气,拉着她道:“好孩子,我听说了,你,你是我贺家的功臣啊!争气啊,真是争气!”   唐霜本心里委屈,强忍着泪才没掉下来,如今见贺耽来了,泪水没忍住,啪嗒一下便落下,自打怀孕后,她这脾气就脆弱至极。   贺耽一眼便知是什么情况,转过身来,对着孟鹤之便挥起了拐杖,呵斥道:“你,你是不是在打那主意!”   下人们见状,后背惊起一身汗,忙上前拦住。   孟鹤之脸色发冷。只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唐霜。   被拦下来,贺耽气也难消,但见唐霜,他多少有些收敛,转而承诺道:“孩子,你放心,有外祖父在,这孩子你就安安心心的生,谁都动不得!”   唐霜听出话里的意思,她便知道这里头应当有隐情,勾起孟鹤之话里,好似是笃定孩子会有问题。   她强撑着问:“这孩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鹤之眼神阴郁,默不作声。   见在孟鹤之那问不出什么,唐霜又看向贺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外祖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深呼吸了下,心扉都疼,说着人就要重重倒下,孟鹤之心下一急,忙上前想要扶着她。   “阿唔!”   唐霜却是挡开了他的手,回身扶着桌角,往后退了一句,与他隔离开距离。   孟鹤之眼里闪过惊慌失措。   贺耽咬了咬牙道:“霜丫头,这孩子你安心生,他绝不敢勉强你……”   这话里的意思,是还想瞒着。   唐霜闭了闭眼睛,又看了眼孟鹤之,头一回觉得,自己与他这般陌生。   她深吸一口气,对外头喊了一声:“春织,又冬。”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忙进屋。   “收拾东西,回邹家。”   孟鹤之拳头紧握,能瞧出隐忍,但就是一如既往不愿做声。   她又礼数周全对着贺耽行礼道:“孙媳自成亲过,便没回过邹家,恰想趁着此次机会回邹家小住,不知外祖父可允?”   贺耽哪里有不允的,他恰也要趁此机会好好与孟鹤之说说,连连点头道:“也该,过邹家小住些日子很是好,你长姐是个仔细人,照料你我们也放心,你如今身子有孕这物中东西也该添置添置,等你回来,我必安排妥当。”   有贺耽这几句,唐霜便能光明正大的回邹家。   只是转身时,宽袖被拉扯住,是一直不肯言语的孟鹤之。   贺耽见着便气不打一出来,方才问又不肯说,现在又拖拽着人家不让人走!   两个丫环看着也是为难,本想劝劝,但见自己姑娘眼里含着泪,便忙闪身去收拾行李。   “这天太黑……”孟鹤之开口,顿顿又道:“我不放心。”   唐霜心中酸楚,却也知道这挽留她不能让步,她甩开孟鹤之拉着自己的衣袖,深吸了一口气道:“姚先生会护送我回,你不必担忧。”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七看热闹不嫌事大,点了点头道:“是,公子放心,姚七必安全将夫人送达。”   转身便追上了唐霜的背影而去。   见人走了,贺耽一副讳莫如深如深地看着质问道:“你当真起了不要那孩子的心思?”   孟鹤之这回没再沉默,而是看向贺耽:“母亲当初有我时,外祖父是不是曾送去过红花。”   贺耽猛然一怔,眼里都是震惊:“你怎么会……”   孟鹤之眼底都是凄凉,只是看着他问道:“当初母亲生我时,外祖父厌我,孟文轩恶我,就连母亲都是以为有我才稳固孟家主母的位置,绑住他才肯生下的我,我都如此,这孩子往后又会如何?”   贺耽唇瓣微微颤动,苍老的面容上都是愧疚:“可唐霜不会……”   孟鹤之长吁一口气道:“她确实不会,可我怕,我怕她知晓好陷入无限恐慌之中,我怕她知晓丈夫身患疯症会日日不得安枕,更怕这孩子比我更疯,误伤了她母亲,我知这病症复发难以抑制,我尚且如此,何顾盲目乐观期盼在这个孩子身上,相较之下,我只知道,倒不如没有这个孩子,唐霜于我更为重要。”   烛火在两人之间,画出泾渭分明的界限,贺耽攥了攥拳头,他忽知晓为何孟鹤之怎么也不肯回南广了。   他嗓音有些喑哑问:“那你这辈子总归是要有孩子的!”   孟鹤之抬眸,眼底清澈又冰凉答:“若没有,就不该活了?”   贺耽被震颤住,他知晓孟鹤之这些年受的委屈,便是他竭力弥补,都也无济于事的。   只是……   他攥了攥手中的拐杖,硬着脾气道:“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平安降生,算是祖父求你,你若是担心这个孩子往后会有不好,那我便带他回广南,断不会叫他有任何机会伤害唐霜,如此看成!”   孟鹤之没应,可抿起的嘴角却道清了他的态度:“天色不早了,外祖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送送她。”   而后只留下贺耽一人留在屋中。   夏添有些为难,左右看了一眼,并未直接跟上,而是走到了贺耽身边伺候:“老太爷,夏添送您回屋。”   贺耽眯了眯眼睛,看向夏添道:“你今日做得不错。”   夏添头皮发麻,没敢承认,是怕叫孟鹤之知晓是他故意所为,被秋后算账。   贺耽又道:“你且仔细盯着他,若是他起了那心思,你切记即刻回禀我,你也不想你家公子这辈子无后吧。”   夏添这回并未犹豫,连连应是。   唐霜到邹家时,孟鹤之已驾快马提前到了,要迎她下马车,唐霜当没瞧见,避开了她要搀扶的手,自顾自进了府。   唐烟都已经歇下了,脚步匆匆而来,就瞧见两人疏离地站在门前,孟鹤之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跟在身后。   唐烟忙上前接着她问:“怎么回事?”   唐霜委屈地喊了声长姐,抱着她不撒手,唐烟见了心头软了,也不猜,便知这两人闹了矛盾。   她抱着唐霜,让身边蕊素安排她下去休息,转而挺着腰板质问孟鹤之:“你们怎么了?你欺负她了!l   孟鹤之蔫蔫的,目送着唐霜进了府,再瞧不见身影才道:“她身怀有孕,劳烦长姐多照料,若是哪里不舒服,切记即刻来府上寻我,置于旁的,全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惹她生气。”   话说完躬身一礼便转身离去,只留下唐烟惊愕待在原地。   那话好似平地惊雷,将唐烟惊得外焦里嫩。   唐霜有孕了!   是夜   两个姑娘上了榻,唐烟一双眼睛稀奇的盯着唐霜的小腹瞧,眼眸里带光。   “我有侄儿了?”唐烟喃喃一声。   唐霜听来却心里发酸,她记得那日染红白雪的那滩血。   唐烟瞧出她眼里的忐忑,伸手在她鼻尖刮了下,好笑道:“你都当母亲了,还这么愁眉苦脸做甚?”   她忽弯下腰,趴在她肚皮上倾听;眉眼弯弯道:“你这可是我的第一个侄儿,定要好好生下她,孩子虽小,但该准备的东西可不能少,明日,明日我便寻管事来操办。”   顿了顿才又道:“我很高心,你有了孩子。”   唐霜心里酸涩,闷闷道:“我倒是想这孩子是在长姐肚子里的。”   若是旁人说,许会觉得是嘲讽,可唐霜确实是如此想的。   唐烟听出不对劲来道:“什么话,我自然会有我的孩子,我近来喝了不少药,府医说我身子渐好,也好生养了。”   唐霜闻声也放下心来。   唐烟问道:“倒是你怎么回事?你与妹夫怎么了?”   说起孟鹤之,唐霜的脸色便沉了一半,她却是也很心慌,恰好也与她商议商议。   便一股脑的全说了。   唐烟闻声立时便炸了,要不是唐霜拉着,许这深更半夜就去寻他算帐去了。   “他,他是有毛病不成!你做的很对,就该好好凉凉他。”唐烟很是气愤,要知道自己与邹沢成婚以来,一子难求,现如今到唐霜他们,简单有了,竟然还不想要,她自是不能理解。   “你如何想的?”唐烟问道。   唐霜低声叹了口气:“我知晓他有事瞒着我,且非同小可,我只怕这事会伤着他……”   瞧瞧,便是离家出走,这还思量着他。   唐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若想弄清楚倒也不难。”   她眸光微微一闪,看向唐霜道:“只是你要听我的,要狠下心肠来。”   唐霜咬了咬唇,她来邹家为的就是如此,她肯定道:“我来便是这个打算。“   唐烟点了点头:“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倒是清醒,你预备如何?”   唐霜抿唇,看向唐烟道:“劳烦姐姐明日传封信给孟府老宅,就说我身怀有孕。”   她思来想去,还是与孟文轩有关。   唐烟没问为甚,点头应了声好。   翌日一早,唐霜有孕的事,便传回了孟家老宅。   许管事跑得鞋都要掉了,跑到膳厅气喘吁吁:“老爷!少夫人有喜了!”   彼时饭厅除却孟廊之不在,其他人都在。   闻氏为了孟文轩的脸面到底是将孟廊之的事和血吞下了,她只给孟文轩提了一个要求,在孟家,往后必不与孟廊之同桌,至于孟嫣浓,到底是孟家骨血,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是故如今用早膳,只三个人冷冷清清。   闻氏闻声大喜,站起身来忙追问道:“可真!”   许管事笑道:“真真的!老奴怕弄错还特地去孟家问了张茗,千真万确!”   如今孟鹤之是孟家唯一传宗接代之人,闻氏如何不喜。   连孟文轩在惊愕之余,眼底都有泪花闪过。   一旁孟嫣浓瞧着心里发酸,近来的事,让她性格越发古怪,她啪地一声搁下了筷子道:“怀了有何了不起的,我母亲当初也怀了,还不是没了!二哥哥心怀,这孩子也坏!” 第92章   谁也没想到,不过十岁的孟嫣浓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闻氏瞪大了眼睛,搁下筷子正要训斥,却听一旁猛然桌子被猛然的拍响的声音。   “放肆!”是勃然大怒的孟文轩。   孟嫣浓吓了一跳,本想叫屈,只是对上孟文轩的眼睛时,她就瑟缩不敢说话了。   那眸光极其冰凉,竟还带着些许厌恶。   “爹爹?”孟嫣浓喊了一声。   孟文轩脸色赤红,看着孟嫣浓,眼底都是复杂,他如今看着她,犹如看见了高氏。   他恍若未闻高声训斥道:“她是你阿嫂!小小年纪学的如此恶毒!这些东西到底是谁教你的!”   孟嫣浓被吓哭了,她是被捧着长大的,自小说话随心所欲,更恶毒的话也不是没说过,却从未见过孟文轩发这样的大的怒火。   想着就极其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许管事见不对,忙上前拉住孟嫣浓小声提醒道:“三姑娘还不认错!”   孟嫣浓咬着牙被吓的瑟瑟发抖,孟文轩的眼睛太过可怕,她怕孟文轩动手。   此刻脑子里闪现的都是孟文轩扬鞭抽打孟鹤之的画面,那时她还沾沾自喜,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入一般境地。   孟文轩眯了眯眼睛,显然也不想过给她机会,对着许管事道:“明日,送她上月戒吃斋,好好修一修心性!”   月戒是山上寺庙,但与寻常庙宇不同,这处不添香油,只受香火,庙寺清贫,算是苦修。   许管事心下无奈,只当孟文轩是为了小惩大戒吓唬她的,毕竟方才孟嫣浓的话确实算得上恶毒,忙应道:“是,老奴这便去安排,去小住几日也好的……”   孟文轩眸光一冷看向许管事道:“没我的令不许下山!你去将她日常的东西统统送去!”   闻氏一惊,也是有些意外,孟文轩此举,俨然是要把孟嫣浓直接丢到寺庙里。   她面上有些复杂,看了眼孟嫣浓,最终却是一句话都未讲。   孟嫣浓彻底怕了,从凳子上摔落下去道:“父亲,那个地方破得很,你怎么能让我去那!我不去!不去!”   许管事见状也有些不忍,正想劝劝,却见孟文轩神色巍然,一副冰凉,他的话就生生卡在喉间。   孟文轩道:“把她拉下去!”   许管事生怕晚了我一步,孟嫣浓再受旁的惩处,忙将她拖拽下去。   等屋子里静下来,闻氏才低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这孩子我怎么瞧,都很像高氏,怕只怕她会跟着学,做出那不要脸面的事。”   孟嫣浓像高氏,这在以往,是孟文轩最为欣慰的事,可眼下,却好似噩梦缠身,只怕个万一,真成了现实。   孟文轩脸色,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拳发白:“那就改,什么时候改好了,我什么时候认她!”   孟文轩这次是彻底狠下心肠来了。   闻氏点了点头道:“先严加管教吧。”她顿了顿才又道:“若是改不了……只两条路让她走,要么形个尼姑庵让她一辈子为尼,要么,待她及笄后,寻个远支嫁了,莫要放在咱家跟前,由得她去做什么吧,若是真走了她母亲的路,就是闹也闹不到咱跟前来。”   孟家因高氏蒙羞,这事闻氏是恨得很的,多少回梦里质问她,多少回掐着她脖子问,为何如此愚弄她们孟家,只是孟里的高氏,也不叫她顺心,冷着一双眼嗤笑她,是故,即便孟嫣浓确是孟家血脉,可她也亲近不起来,每每见她,就好像是瞧见了高氏,不牵连已经算她仁慈了。   孟文轩没言语,算是默认了。   老太太见此颇为满意,又想到了唐霜,开口道:“孙媳肚子里的,是我孟家唯一的嫡出,这孩子来的很是时候,明咱一定要表示下,恰乘此机会缓和关系。”   孟文轩脸色有些难看,想到他这么些时日吃下的闭门羹,开口道:“他不会见的。”   老太太闻声却很不赞成道:“我知道那孩子很倔,但人心总归是肉长的,明日我陪你一起,我亲自登门,他在如何都是要给我些薄面的,若是不给……那一日不见,咱就是去两日;两日不见咱就去三日……若不如此,如何能叫他看出你我诚心,你才吃几日的闭门羹就受不了了?可你可曾想过,他可是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   孟文轩眼露惭愧之色,点了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   自打出了高氏的事后,孟文轩做事再不似之前一般,带着叛离的骨头,现如今对闻氏的建议,全然采纳。   许管事送着孟嫣浓回屋,边走边劝道:“姑娘咱莫要顶着老爷的脾气上,你且受几日委屈,不会很久的,等过几日,老奴再向老爷求情接你回来!”   孟嫣浓眼泪汪汪,什么也听不进去,恰转头瞧见了书房,眸光里瞧见了希望,许管事拦都拦不住,她拎着衣裙便奔跑过去。   “大哥哥!”   一声大哥哥,听得许管事如临大敌,忙追赶上去提醒:“三姑娘!如今是二公子了!”   孟嫣浓什么也听不进去,推门就进。   孟廊之彼时正在看书,听见动静,一抬眸就见孟嫣浓奔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   就听孟嫣浓哭道:“大哥哥救我!”   她扑进孟廊之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将头埋了进去。   孟廊之蹙了蹙眉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出现些许阴鸷,看向许管事质问:“怎么回事!”   许管事有些局促,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孟嫣浓直接道:“唐霜那女人怀了,我不过说了几句话,父亲就要将我送去月戒庙,还不定归期,大哥哥,那样的鬼地方,我才不要去!”   孟廊之神色一沉,他好似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眯了眯眼睛问道:“她有孕了?”   孟嫣浓心里委屈,喋喋不休,胡乱点头。   只是这话是问许管事的,许管事无赖点头道:“是如此,今早收到的信。”   孟廊之抿唇,而后拉着孟嫣浓就出了书屋。   许管事跟在身后,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叹气,忙又跟了上去。   栢家   栢楼看了眼天色,有些心烦意乱,转头看向一旁小厮问:“还没来吗?”   那小厮一怔,正要去寻人,转头就见管事领着孟鹤之进来。   小厮欣喜道:“公子,来了!”   说话时还看了眼内间,屏风散光下,能隐约瞧见一人身影来。   栢楼忙站起身来,也回头看了一眼,眼底还有些犹豫。   孟鹤之推门而入问:“寻我何事?”   栢楼撇撇嘴嘴,眼底有些怨怼:“你真是好难请呐!”   话刚说完,才瞧见他眼底的阴郁,愣了一下问:“出什么事了?”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自顾自喝茶,他又看向夏添。   夏添咬了咬唇囫囵道:“公子与少夫人……”   话还未说完,便被孟鹤之眼下的寒光一扫,吓得不敢言语。   栢楼看了眼他身后的屏风,捺了下嘴角:“闹脾气了?不应当啊,你待她可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舍得叫她生气?”   孟鹤之眸光不善的看向栢楼:“废什么话,若是没事,我就回了!”   栢楼愣了下,可见这回矛盾不小,他开玩笑道:“不会是唐霜怀了你不愿意要吧。”   话音一落,场面气氛一凝,夏添脸色难看,头点地好似拨浪鼓,手在孟鹤之身后摆了摆。   栢楼见状都惊到了,瞪大了眼睛:“她真有了!”   孟鹤之阴沉的看了眼栢楼,站起身来就要走,却听身后屏风忽传来一声椅子撞倒的动静。   里间有人!   孟鹤之的眸光一瞬不瞬看向屏风,眼底都是戒备:“是谁!”   栢楼忙挡在他跟前,见他一副蓄势待发模样,心咯噔一下道:“你别急!”   他忙对着屏风招喊道:“你出来吧!”   呼应一落,便见里间有人影晃荡,隐约能听见脚步声。   栢楼眯了眯眼睛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实在是之前的状况让我很难取舍,碰见他也是很机缘巧合……”   话还未说完,屏风后的人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夏添尤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公子,这位是……”夏添张大了嘴巴,好似能塞下拳头。   孟鹤之瞧见来人,眼底也闪过惊愕,只是怔怔地看向来人。   来人看向孟鹤之,上下打量了一眼才问:“她当真有孕了!”   孟鹤之眼底都是冷淡忽道:“我还以为你死了,怎么就没死了。”   转过又对着栢楼,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道:“你今日给我的;不是惊喜是惊吓,我实在不知是该谢你还是怨你。”   栢楼有些摸不着头脑问:“你不是一直在寻他吗?”   孟鹤之已经转身往外头走;边走边嘱咐道:“你若不想让唐家人再陷入危机四伏之中,就老老实实待在栢家!”   微微侧身又对着栢楼道:“你今日之举,坏了我半年筹划,眼下我只求你一事,看管好他,切记莫要漏半点风声,若是叫那位知道,你栢家许也有危难。”   说罢拂袖便离去。   只留下在场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是凌乱。   栢楼有些错愕看向那人:“我可是救错你了?”   那人不言语,只是脸色土灰,抿唇并未言语。   栢楼低声叹了口气:“我真是见好奇,你到底是干了什么事,能叫孟鹤之如临大敌,怕不是唐家此刻境地,皆是出自你手吧。”   那人瞳孔骤缩,面上一副惭愧模样。   栢楼指尖颤动,笑道:“不是吧……”   可回应他的只是沉默。   栢楼长吁一口气,低低道:“唐缇啊!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是的,栢楼救下正是唐缇。   唐缇闻声反驳,只是眸光闪闪,失魂落魄的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是夜,寂静又幽深。   夏添领着人进了敲响了书房的门。   “公子,陆大人到了。”   陆绻进屋时,就瞧见孟鹤之沉着一张脸坐在案牍前,烛火下,他下颌明暗分明,更显出几分深邃。   孟鹤之抬头道:“劳你跑这一趟。”   他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来。   陆绻摇头:“无碍,他当真有消息了?”   孟鹤之点头。   陆绻来前;心头还有些期望,可如今,在孟鹤之点头间破碎,眼底诸多无奈:“还真不是时候。”   孟鹤之嘴角轻捺,搁下笔,将方才写完的书信递给他。   陆绻看了一眼一惊:“当真决定如此!”   孟鹤之蹙眉道:“我不想阿唔恨我。”   陆绻有些许不达赞成:“如此这半年咱不是白筹谋了!”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道:“不会,只是冒次险而已。”他顿了顿道:“计划要提前些。”   陆绻攥紧手中纸张:“怎么提前!你这秋闱试还未出结果,科举是你想提前就能提前的!”   本是想孟鹤之科举后入朝,再由邹沢举荐,至此唐家多少也有依傍,二皇子不蠢,一来二去显然已经知晓孟鹤之在唐家的事上起不少作用,定不会放任他入朝,两人按照计划,会有诸多安排,可出了唐缇这一遭事,事情又是另当别论。   本以为唐缇丢了,只是幌子,毕竟他们已经寻找买了许久都是杳无音信,孟鹤之与陆绻便默认是二皇子放出的烟雾弹,人许是九死一生。   唐缇只要一日找不到,二皇子便不敢轻举妄动,可眼下不同了,栢楼这毫无预兆地将唐缇推了出来,焉知会不会露了消息,毕竟孟鹤之身边耳目实在是多,今日这毫无防备下有这么一遭,孟鹤之已心有隐患。   他们此刻羽翼过疏,是故便是想将唐缇送到皇帝跟前,也是护护下的,朝中只陆绻一人可担重任,二皇子又是个实打实的疯子,焉知他急了可会对陆绻下手?   若是陆绻折了……孟鹤之想都不敢想。   他们需得将计划提前才成,若是邹沢在朝中,他们也不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孟鹤之思量再三,眼底划过冷意,抿唇道:“可以的。”   陆绻话在口中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这么些年都未听讲过科举能提前的。   但见孟鹤之如此笃定,他反倒是有些动摇了。   陆绻是在半个时辰后出的孟家,离去时他站在孟家府门前看了许久,须臾叹了口一句:“疯子。”   直存不明所以问:“先生,咱回府吗?”   陆绻闻声摇了摇头道:“去趟甘霖寺。” 第93章   孟鹤之一忙便至后半夜。   夏添低声叹气,正要去劝说两句,远远的忽瞧见一人靠近。   他蹙眉一瞧,看着眼生忙凑上前去。   “你做什么!”   走近一瞧才知是个小厮。   那小厮闻声一惊,哆嗦了下忙递上了手中热茶道:“万管事知道老爷还未歇下,命小的送来参汤。”   夏添犹豫一瞬,转身便让门前守卫去寻万管事来,对孟鹤之的安危他一贯谨慎。   万管事匆匆赶来,一见这架势懵了一下。   夏添问:“万管事命人来送参汤了?”   万管事愣住,看了眼那小厮,须臾之后点了点头道:“是我的吩咐。”顿了顿又问:“老爷可是有忌口,不能喝?”   夏添摇了摇头道:“那倒是没有,只是老爷的吃穿都是我来负责,这突如其来的东西,我还是要过问来处的。”   万管事点了点头道:“确实该如此,你也可放心,这小厮名阿苏,是我干儿子,是打小就服饰在唐家的,也是唐家的老人了,是自己人,你若是有事,可随意差遣他。”   “阿苏?”夏添喃喃地喊了一声,这回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接过他手上的参汤就往屋子里进。   等人一走,万管事脸上的笑意就散了,看了眼一旁的阿苏,压着声音甩袖道:“你跟我来!”   阿苏略带精明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并未直接应话,只是等瞧见夏添真端着参汤进了屋,他才跟着万管事走了。   夏添进屋就给孟鹤之准备上了。   孟鹤之头都未抬,就接过了参汤,喝了一口,只是那眸光微微闪了闪,这才抬眸看了一眼,盯着手中参汤蹙眉。   夏添忙道:“这是参汤,是万管事命人送来的。”   孟鹤之盯着那盏参汤,神色幽深问:“是谁?”   夏添忙答:“是个叫阿苏的下人。”   孟鹤之点了点头,没再言语,将参汤一饮而尽,只是喝下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接过碗,夏添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当真是见底了,心中感叹,这万管事这参汤送的真是及时。   看了眼天色,夏添又劝了一句:“公子,歇下吧。   孟鹤之眼睛又看向了桌上书卷,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时间不多了。”   夏添无奈低声叹了口气,只是他转头离去时,并未瞧见孟鹤之发白的指尖。   邹家   唐霜这个时候还未歇下,春织推开门瞧见便见她拿着梳子坐在铜镜前发呆。   忙上前接过,便梳边道:“孟家那边知道了。”   唐霜点了点头。   “今夜许管事来府上了,说是明日老太太跟孟老爷要来,咱是见还是不见?”   唐霜没有半敛道:“见,你去安排。”   春织有些犹豫道:“若是让姑爷知道……”   春织怕两人因为此事存了心,有些犹豫,唐霜嘴角勾了勾,看向他道:“就是为了让他知道。”   春织有些愣住,不明所以。   唐霜长吁了一口气道:“他们现如今有意讨好,便是我问,都不会想揭开那私隐与我说,他会如此,该是很要紧的事,孟家那两位为保住这孩子,该瞒得更深些,以防叫我也知道,当真放弃了这孩子……”   春织语塞:“姑娘怎会……”   唐霜好笑道:“人一贯把人往坏处想,对人藏私,是人之常情。”   “那姑娘为何还会……”   唐霜眼波淡淡道:“可孟家,也有不想我跟鹤之好的人。”   春织思索了一瞬,眸光忽蓦地就是一亮。   唐霜知晓她猜到了。   站起身来往榻上走,春织忙又上前扶住她。   “府上如何?”唐霜忽然又问。   春织对孟鹤之不免也有些怨气,开口道:“姑娘不必担心府上,姑爷好着呢!”   姑娘都来邹家几日了,竟一直都没派人来接,明知道姑娘身上有孕,竟然还如此怠慢,当真是打算不要这孩子了?   春织幽幽地看了眼唐霜的小腹。   唐霜有见她这神色,便也猜到了大半,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他是心狠?”   春织撅了撅嘴道:“难道不是吗?”   唐霜语气坚定道:“不是。”   “一个命都舍得给我的人,怎会对我心狠,我思来想去,他这回如此反常,该是有旁的原因,你切记让万伯注意些。”   春织听出话外意,神色也是一凝,忙道:“是,那奴婢这便去传话。”   唐霜忽又叫停了她道:“还有一事,让万伯多盯着些府中下人。”   春织微微愣了下,而后点了点头。   听说唐霜愿意见他们,闻氏高兴得一整夜都未睡踏实,生怕是南柯一梦,醒来见碎了。   孟文轩今日直接告了假,两人收拾好东西便忙要往外头去。   许管事看了一眼提醒道:“若是忙完了,老爷可否早些回来?”   孟文轩蹙眉看向许管事。   许管事看了眼院内才道:“今日三姑娘上山。”   这是在提醒他送送。   孟文轩面上神色难辨,须臾嘴中吐出一口浊气道:“知道了,若是来不及,你就直接送去,不必等我回来。”   许管事听着都觉得有些无情,正要庆幸只他忽然能听到,没叫三姑娘听了伤心,岂料余光忽瞥见一道身影,他眸光一定,瞧见是孟廊之,脸色立时便是变了。   他提醒地喊了一声:“二公子!”   孟廊之未应,只是眯了眯眸子,本要往后院去的脚步,忽然就是一转,朝着他们走来。   孟文轩听见了,掀开帘子,便瞧见孟廊之走来,他眼角细纹明显忽明显了许多。   闻氏知晓孟文轩不愿意见他,也不想耽误工夫,索性直接探头冷淡道:“若是有事,等我们回来再谈!”   又高声吩咐动身。   孟廊之神色淡淡,并无方才陷入阴暗的沉沉模样,点了点头问:“听说弟……”他嘴了顿又顿才又道:“听闻阿嫂有孕,我为阿弟,是该去瞧瞧的。”   说着也不待闻氏拒绝,率先便登上了马车。   闻氏一惊,忙要拒绝,可人已经上了马车。   孟文轩抿唇正要斥责,孟廊之又道:“总归是要去一趟的,今日不去,来日也要拜访,倒不如一起,倒是省事许多。”   闻氏听出话外意,拉住了孟文轩,微微摇头,今日这一遭,他总归是铁了心要去的,倒不如人在自己眼前,他们盯着些,才更放心些。   闻氏看了眼孟廊之,她已然察觉出来,经近来噩耗后,孟廊之心性俨然转变。   闻氏叹息一声道:“那就一道吧。”   邹家离孟家有些距离,需得过三条长街才能到。   只是车马行到匝道入汇处便走不动了。   几乎一刻钟才动百米。   孟文轩有些不耐烦,一掀帘往外头看去,便见大街上都是人,密密麻麻的好像在瞧什么。   “怎么回事!”他蹙眉问道。   府上小厮忙下了马车探头看去:“好像是前面生了什么事,老爷的稍等,小的去瞧瞧。”   说罢便往前头奔去。   孟廊之没言语,只是垂着眸子默不作声。   恰此刻车马前有人三三两两经过嘴上还议论着什么。   “快走!咱快回去收拾东西去外乡避避难去,这眼下势头很是不妙!”   一旁妇人道:“这天都乱了,咱逃到哪去能躲开?那大师不是说了嘛!会有神人振摄,寻到入主朝堂便能保我等平安,咱倒是不如等等?”   一旁又有人三三两两搭话。   孟文轩听着糊涂的很,轻嗤了一声道:“这是哪来的神棍竟敢搅乱民心,这些人也真是糊涂!”   闻氏掀开眼皮淡淡道:“百姓多蒙昧无知,听风就是雨,也是常事。”   孟廊之闻声嘴角微微勾起,带了些许讽刺的意味。   老太太见他这笑意心里就不大舒坦,正要开口问他什么意思,那小厮已经蹬蹬的跑了回来。   “前头有法会,是近来很有名望的大师,所以路被堵住了。”   孟文轩思索一瞬,便知方才百姓口中的风言风语,大致是受这大师所传,轻嗤笑一声便要去会上一会。   闻氏忙拦住了他道:“你做什么!什么事能有去邹家要紧!”   孟文轩抿了抿唇道:“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欺蒙!”   闻氏道:“你给我消停着些,这京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人为官,你如今也只是四品的侍郎而已,需你去操什么心?”   这话一落,孟文轩心备受打击,脸色有些难看。   闻氏也觉打击到他了,咳嗽了一声道:“我没旁的意思,你莫要往心里去。”   转头对着小厮怒斥道:“还愣着干嘛,这路走不通不知换旁的路吗!”   那小厮被训斥的一怔,忙不迭去上马调转马蹄朝着小径而去。   约你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邹家门口。   几人被迎进了府里,安排在前厅喝茶。   唐霜还未到,闻氏思索片刻意味深长道:“在旁人府上,便还有些规矩,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想来你们都清楚。”   孟文轩没言语,孟廊之眸光微闪,知晓这是老夫人在敲打他。   这回并未一如往常沉默,手拿茶盖抹着茶,言笑晏晏问:“孙儿不是,什么话是能讲,什么话是不能讲的,还请祖母明示。”   闻氏神色一变,果然,今日他来,便是预备不让他们好过! 第94章   闻氏不免觉出是自己大意,她思量再三,上前便要拉着他回去,恰此刻唐霜款款而来。   她今日一身碧色浅色罗衫长裙,恰如当日她进孟家那身,虽已成亲半载有余,举止仍旧婷婷袅袅。   孟廊之看了一眼,嘴角边的笑便僵住不动了,只是怔怔地盯着唐霜瞧。   闻氏见状只得作罢,低声训斥了一声,面上冷然蓦然一转,对上唐霜是笑脸相迎,眸光有意无意的盯着她小腹瞧。   孟文轩则是面色有些尴尬,自方才被打击后,他便情绪不大高涨。   “好孩子!慢点!你如今身子重可要当心着些!”   唐霜躬身请了安,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和,并无半分冷疏,这态度叫孟文轩面色缓和不少,老太太心里也很是熨帖。   只是在喊孟廊之时,唐霜明显顿了下,她微微颔首,并未喊他二弟,只是道了一声:“你来了。”   这算是保全了他的体面。   孟廊之捏了捏指尖,瞧不清情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身子很好,本该我回府去瞧你们的,叫祖母公公跑着一趟,实在是我这做晚辈的失礼。”   闻氏忙道:“哪里话,你如今身上有喜,自然该保重些,莫要为了莫须有的事自责,我们不碍事的。”   孟文轩咳嗽了一声一声也在一旁搭话。   “是,你听话祖母的话,好好养着,我看你近来清瘦不少,可是吃得不好?”   闻氏闻声也忙打量了下,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是吐的厉害?”   唐霜闻声面露几分尴尬,没答话,倒是一旁的春织接过话茬子道:“倒是没吐,夫人食欲不佳是因为姑爷!”   唐霜抿唇忙打断,喊了一声:“春织!”   春织闻声抿了抿唇角,没再言语。   老太太与孟文轩听出话外的意思,一旁孟廊之眸光微微闪动。   他们本以为唐霜回邹家,是因为孕期想与唐烟同住的缘故,可现在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对,若是以往,即便孟鹤之不陪在身边,夏添也好随伺候身边才是,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闻氏孟文轩对视一眼,闻氏上前一步关切问道:“怎么回事,可是闹什么不快了?与我们说说!莫要埋在心里不痛快。”   孟廊之此刻也忽然开口,他实在好奇,什么能叫唐霜如此委屈。   唐霜闻声无奈垂首;好似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摸了摸自己小腹,虽什么话都没讲,但在场基本都猜到了意思。   闻氏心咯噔了一下,舒坦问道:“莫不是鹤之不开心你有身孕?”   唐霜猛然抬头,眼里都是受伤,意思实在显而易见。   孟文轩也是一惊,脸色有些难看道:“怎么会?”   只是话音一落,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一旁春织才又道:“也不知怎的,我家姑娘有孕后,姑爷一直不大高兴,好似这孩子不该来,瞧不出欢喜,姑娘心里难受,这才搬到邹家。”   闻氏与孟文轩对视一眼,两人都猜结果,一旁孟廊之晕黑黑的眸子里亮闪得很,里面都是兴奋。   闻氏还问了一句:“当真?”   唐霜捺了下嘴角,摇头道:“我来邹家已经两日,他却没来过。”   春织垂下的脑袋,嘴角微微颤了颤,自家姑娘实在是会真言说瞎话,将自己说的也实在可怜,明明一大早,姑爷就来过,不放心她吃,不放心她喝,是什么都要过问,倒是自家姑娘瞧着冷心冷肺,是一点儿笑颜都没给他,怎么瞧,都觉得是姑爷更可怜些。   春织将头埋得深深,生怕叫他们看出来。   闻氏嘴角的笑颜淡去,机会是一瞬间便猜到了缘由,毕竟当年贺氏有孕,孟文轩也是这么个态度,她实在不大陌生。   她宽慰道:“许是你想多了,鹤之方才科考完,当很是焦躁,又或是初初为人父,有些不知所措,男子嘛,反应总是要迟钝些,再过些日子便就好了,倒是你,可不能胡思乱想,好好养身子。”   无论这孩子有没有问题,闻氏都要他平安降生,这孩子是他孟家唯一的嫡出血脉里。   她她说得口干,又看向孟文轩道:“文轩你说是不是!”   孟文轩还未从惊讶中回神,想要点头应是,可话到嘴边,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他当年也是如此,生怕又是个怪物,是故憋了半许久只憋出了两个:“是的。”   闻氏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副不成器的模样。   一旁孟廊之忽然搭话道:“祖母说得有些道理,你确实该仔细着身子。”   闻氏闻声一惊,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他竟会帮着规劝,正要应和,却见孟廊之嘴边带了些许诡异的笑意话锋一转道:“毕竟只有你自己心疼你自己了,这孩子,他因当确实不愿意有。”   唐霜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知所云受伤的模样。   孟廊之将她这副惊颤看在眼里,心中畅快更甚,心里似有恶意攀咬而上,是他心中的劣根,此刻他很想把唐霜抱在怀间安抚。   闻氏呵斥一声道:“你胡说什么!”   孟文轩也高声喊了一句:“孟廊之!你闭嘴!”   孟廊之却是不受影响,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勾了勾嘴角看向他们反问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听母亲说,父亲当年也是如此,怕生下个怪物,现在看确实……”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了孟廊之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孟文轩手发颤,怒目圆睁又道:“我让你闭嘴!”   孟廊之眼底划过狼狈,余光撇了一眼唐霜,眼底很快被恨意遮掩,他站起身来怒视他,而后什么话都没讲,便奔了出去。   “公公,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唐霜抹着腹部问道。   孟文轩面上划过惭愧,看向一无所知的唐霜他有莫名的罪恶感,不知该如何回她。   闻氏从震惊中回神,站起身忙打原场道:“哪里有什么意思,你知道的,廊之近来受了不少刺激,见不得旁人好,估计吓唬你的,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唐霜深吸了口气问:“当真?”   闻氏点了点头道:“自然。”怕唐霜不信,还使眼色与孟文轩,孟文轩垂头,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闻氏怕唐霜多问,两人说错了话,忙起身离去道:“且好生歇息,我去瞧瞧那畜生。”   说着便拉着孟文轩要走。   唐霜点了点头,让又冬将人送走。   见人走了,唐霜面上的受伤模样便散去,她若有所思的坐下,咬了咬唇,他们果然不愿意讲。   春织递上茶道:“姑娘算得很对,还真是二公子说的,只是可惜了,叫孟老爷打断了。”   唐霜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道:“不可惜的,你以为他真走了?”   春织“啊?”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但顺着自家姑娘的视线看去,见她一直盯着门口瞧,有些诧异。   只是下一刻,便见门口有人影晃动,她心咯噔一下,质问:“什么人!”   下一刻便见那人走了出来,竟是去而复返的孟廊之!   “二公子,你没走?”春织问道。   这声二公子叫他眉宇蹙起,似有些不满,但并未计较,掀起衣袍又进了屋。   唐霜站起身来问:“去而复返,是有事要讲?”   孟廊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攥了攥拳头道:“我见不得你被蒙在鼓里,受孟鹤之欺瞒。”   唐霜闻声面上冉起一抹怒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廊之倒是不在意唐霜维护孟鹤之,毕竟眼下她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不如此,那才是有问题了。   他顿了顿问道:“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   他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又道:“他确实不愿意要这个孩子。”   “胡说!”唐霜一副被刺激到的模样。   孟廊之压下嘴角忽问道:“你们新婚夜可有喝合卺酒?”顿了顿又道:“也是,就算是喝了,那么点量;他也不会原形毕露!”   唐霜好似有些想要躲避,一副确实有瞧见端倪的模样,然后抬脚便要离去。   孟廊之战起身来拦住了她道:“别激动,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该为你肚子里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好才是。”   孩子就是唐霜的软肋,唐霜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犹豫,咬了咬唇到底是没走。   孟廊之一副得逞的模样,又坐下,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道:“你应该能瞧出来,父亲很是厌恶孟鹤之,恰如此刻孟鹤之厌恶你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唐霜口中吐出一口浊气,很是艰难的问道。   孟廊之眼角弯弯道:“因为孟鹤之随贺氏,是个疯子!”   “父亲很是厌恶贺氏,并非是贺氏年老色衰,是成亲后他才惊觉,贺氏骗了他,贺氏自生时便深染疯症,喝不得酒,甚至连闻都闻不得,若是沾了,便会发起疯来,犹如鬼怪,连人都认不得,新婚夜,她喝了合卺酒后,我父亲就险些死在她手里。”   说罢他还感慨一声:“偏偏贺家是最酒肆生意起家的,听说父亲科考前是借住在贺家的,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由此可见,贺氏瞒的还真是辛苦啊。”他顿了顿又道:“你是不是也被孟鹤之骗了?看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崽子会打懂,想来,他这心术;也是有由来的。”   唐霜眸光微微敛下,心中巨骇,这些,她从来都不知道,老爷子只是跟她说过,孟鹤之饮不得酒,却从未说过,这里头还有旁的隐情。   好似是怕唐霜不信,孟廊之又道:“你可记得去年初岁,他闹出的那桩事。”   唐霜愣了一瞬问:“姜家公子?”   孟廊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并非他故意为之,是他饮多了酒,丧了理智,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姜家公子,此刻坟头的草都有十丈高了。”   他“啧”了两声,可惜道:“我当时去看了一眼,姜家公子,脸上被咬得没半块好肉。”   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唇道:“忘记与你说了,他的症状比贺氏更严重些,他若发作起来,跟疯狗无异,哎,也是难怪他不愿意教你知道,这等污糟事,怎可入你耳朵。”   唐霜眼底有些发红,因当很是受打击,孟廊之正要上前安慰,却见她突然抬眸问道:“每次发作后,他会如何?”   孟廊之愣了下反问道:“什么如何?”   唐霜抿唇道:“他……可有损伤。”   孟廊之不明所以,蹙眉道:“他发起疯来,损的是旁人,他怎会有什么损伤。”   说罢又道:“我劝你一句,肚子里那孩子,还是随他的心意吧,毕竟这孩子若是出生,与你也是不好的。”   唐霜冷笑一声道:“不劳你费心了,春织!送客!”   春织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欸!”了一声,忙上前道:“二公子,请吧!”   孟廊之见状却不肯罢休,看着她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这孽障不能生!趁早与他和离,我身边可与你个位份!”   春织瞪大了眼睛,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甚至觉得比当初的陈时清还要惹人作恶。   正要训斥,唐霜忽然笑了一声,那声里带着讽刺,春织听出来了。   “你笑什么!”孟廊之蹙眉冷声问道。   “笑你不知天高地厚,笑你个庶出身份也敢妄想,更笑你不是自己的身世,还想与他攀比。”   孟廊之脸色一沉,惊问道:“我的身世?你说什么!”   唐霜却是懒得再搭理他,看向一旁春织道:“让他走!”   春织忙应道:“来人!”   她也不再客气,见孟廊之不愿意走,便让十几个小厮将他抬起来,直接扔出了大门。   他被狼狈扔在街上,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唐霜方才的话,他的身世能有什么问题,简直是可笑。   可想到近来孟文轩的态度,他的心就就不住地。   府门前又有马车停下,他抬头去,竟然是孟文轩。   孟文轩方才就觉不对,追赶半晌都未瞧到人,他忙命小厮调头,果不其然瞧见孟廊之被扔出了邹家。   “孽障!你说了什么!”孟文轩上完怒吼。   孟廊之却似行尸走肉一般看向他问:“父亲!我到底是谁!”   “我是不是不姓孟!”   孟文轩猛然一颤,有些不知所措。   孟廊之则是不停质问,他的怒吼声在整个长街回荡。   很快便吸引来人群观望。   孟文轩没想到,这事竟被昭告于天下,即便是他事后再遮掩,可能抵得住这世间攸攸之口吗!   他仿佛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   在笑话他被人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   男人在这事上尤为敏感要强,他上前一个巴掌便将孟廊之掌掴在地。   嘴角甚至溢出了鲜血。   “你胡说八道什么!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这一把巴掌好似将他打得灵魂出窍,只是低头喃喃,不知再说些什么。   孟文轩唯恐他再度发疯,忙给小厮使眼色道:“打晕了给我拖回去!”   小厮惊愕,怎也不敢对着公子下手。   孟文轩却是不管了,又厉声呵斥,小厮无法,上前一个刀手下去,便见孟廊之晕然过去。   眼见着四周人越来越多,孟文轩看都未看孟廊之一眼,忙钻进了车里,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好似听到旁人的嘲讽声。   唐霜对于门口的是浑然不知,自打人走了以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唐烟礼佛回来,才听说这事。   忙不迭去寻,便将春织惊惶无措地守在门口。   “怎么回事!”唐烟问道。   春织这一刹那间好似是寻到了主心骨,忙道:“大姑娘,您快去瞧瞧我家姑娘吧。”   唐烟忙上前敲响房门,屋子里却无人应答。   “多久了?”唐烟问道。   “已经三个时辰了,今日的午膳都未用,大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唐烟也是吓了一跳,呵斥道:“你怎么现在才讲!”   唐烟心乱如麻,事情她只隐约听讲了一些,虽只是如此,她都觉得惊骇,推门道:“阿唔,我进来了!”   说着便推门而入,只是进门前她脚步微微顿了顿转头对着春织吩咐道:“你去将那厮给我寻来!”   春织愣了一下忙问:“姑娘说的是.....”   唐烟几乎是咬着牙道:“还能是谁,自然是你家那混账姑爷!”   皇宫   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看着案牍前的奏章不禁怒急道:“此等神棍,直接诛杀就是,还要禀告于朕,这是当朕太过清闲?”   底下官员闻声皆都不敢言语,陆绻也垂着头不讲话。   高朝则是一副事不关己模样,浑都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却是不肯放过他,开口问道:“老二!你可知道!”   高朝被点名,仍然一副懒散模样,撇了撇嘴角道:“近来儿臣都在殿中思过,并不知外头生了何事。”   此话一落,在场人神色都是各异,有惊愕二皇子如今毫不收敛的,也有气愤他破罐子破摔的,自也有毫不关心的。   皇帝被噎得无话可说,让他在府中思过的事,自也是自己亲口说的,此刻若是反驳,那倒是真成了刁难了。   他神色一沉厉声问道:“到底有谁知道!这样大的事,我朝中白余官员竟都不知晓那人的底细?难不成你们都是酒囊饭袋之辈!”   皇帝震怒,在场人都是缩着脑袋不言语。   只是此刻忽有一人站了出来,那人正是前段时日被贬的李丹。   他叩首上前,态度诚诚道:“微臣知晓一二。”   他一出来,高朝微微蹙眉,眼里好似有诸多不满。   此刻有人说话,也不拘是谁了,皇帝大掌一挥道:“你说!”   李丹跪倒在地高声道:“那人是一直在庙中修行,偶不时会有预言,微臣只听说过一二,一是前些日子战事起时他就曾断言,二则是……则是……”   皇帝忙问:“什么!”   李丹舔了舔唇道:“那人自称知我朝龙脉何处!”   “大胆!”皇帝猛然拍响了桌面,猝然而起,惊得在场官员都忙跪倒在地。   “竟改猜度我朝国事!这人!陆绻!”皇帝忽高声喊道。   陆绻闻声上前道:“臣在。”   皇帝挥袖道:“朕给你功夫将人寻来,我倒是要瞧瞧,好好问问他,我朝国脉在哪!”   陆绻并无太多意异议,点头应是。   此刻却有官员上前,正是钦天监主簿谢怀,他上前道:“圣上,微臣有话想禀!”   皇帝本都遇要挥散官员了,闻声眸光一凝,又坐了回去,他对这谢怀还是很信任的,毕竟是钦天监,但凡星象要使事都未出过错;可见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你说!”皇帝道。   谢怀上前一步道:“微臣听方才李大人多言,略有些感触,那人竟能筹算出战事,可见多少会些星象之事的,故而微臣想请命与陆大人一起,恰能乘此机会鉴他的真伪。”   皇帝不禁有些意外,谢怀一贯淡薄,只对星象关心,钦天监一职与旁的官不同,非科举选拔而出,是故也不允致仕,更不允动迁,子孙也只能研习天文历算,不许习他业,是自朝起便至朝落,算得上是世袭,是故谢家满门,皆都只一门心思沿学此事,谢怀祖辈出过奇才,曾断疫症也预旱灾,就连谢怀也精断过前些日子的战事,这样不关心旁事的谢怀,竟忽有此举,皇帝怎能不意外。   皇帝抿唇道:“不过是寻常神棍而已,你不必费心。”   谢怀却是摇了摇头道:“微臣有必要去的缘由,还请圣上应允。”   他都如此说了,且神色很是认真,皇帝也不免认真了几分,须臾眯了眯眼睛道:“那好,你可随着一道儿。”   谢怀勾唇,似颇为满意,点头应道:“谢圣上。”   谢怀走到陆绻身侧道:“陆大人,请吧。”   陆绻眯了眯眼眸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只是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下了朝,李丹忙要离去,便被戚禅和拦住。   他蹲下脚步问:“戚大人有事?”   戚禅和嘴角微微勾起道:“几日不见,李大人如今怎这样生份。”   戚禅和不提,李丹道也不至黑脸,他冷笑一声道:“戚大人什么话,哪里是李某生份,是戚大人官职高重,我李某人高攀不上才是。”   自打上回被牵连后,李丹便犹如弃子一般无人管顾,多少回求见高朝都被挡了回来,只是让他耐心等待,笑话,耐心等待,他要等到何时去?直到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二皇子是靠不得了。   戚禅和闻声面上的笑意变淡了许多,挑眉道:“是二殿下想见你,李大人,走吧。”   李丹往后站了一步,拉开了两人距离,声音略高道:“二殿下寻我何事?”   戚禅和看了眼四周,见众人纷纷侧目看来,他不免有些生气道:“你这是做甚?之前不是一直想见殿下?如今带你去见,你怎不识好歹?”   李丹眯了眯眼睛道:“实在不必,我知晓二殿下事忙,便不打扰二殿下功夫,戚大人可还有旁的事?若是没有。那我可先告辞了!”   戚禅和压着脾性道:“我想问你,你怎么知道那神棍的事,自事发起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你竟知晓他底细,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丹觉得可笑,当真是用得着他时朝前,不用他时朝后,这嘴脸当真是叫人恶心。   “自然!”他挺直胸膛道。   戚禅和见状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道:“很好!我便早说李大人机敏,这秘事确凿对殿下有帮助,那李大人可是立了大功了。”   李丹只是但笑不语道:“当真?”   见李丹当真信他,戚禅和面上的笑意几乎压不住了道:“自然!你自有事不能回禀殿下,那我代劳替你跑一趟就是了,不知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李丹似笑非笑道:“戚大人谬赞了,还能查到什么,自然是回禀圣上的那些,怎么,是二殿下没听见?还是戚大人没听见?还是以为,能比圣上知道得更多?”   戚禅和意识到自己被戏耍,脸色蓦然就僵了,李丹却无甚所谓,只觉得近来受的委屈,此刻都一并消了,实在是太解气了,临走时还不忘道:“劳烦你给二殿下带句话,眼下李丹觉得一切甚好,也不必二殿下费心惦记了,不招惹我,我自也不会去招惹殿下,你知道的,李某的嘴,一贯算不得多严实,有些事,若是不小心走漏出去,我李丹倒是死不足惜,就是不知道戚大人与殿下,可要紧。”   说罢便扬长而去。   戚禅和一双眸子漆黑的盯着他,宽袖下的水紧握成拳,走得近些方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低吼:“李丹!”   没能问出话,戚禅和便无法与高朝交代,果不其然,刚进殿内,便见高朝一副阴沉模样。   见戚禅和来,他猛然站起身来问:“如何!”   戚禅和摇了摇头,将方才的事详尽说了,高朝不可置信道:“他当真如此!”   戚禅和很恨道:“殿下该亲眼看看他那副嚣张嘴脸。”   高朝眯了眯眼睛道:“蠢货!果真就是蠢货,以为如此本殿就拿他没法子了!想他死,可以有很多办法!”   戚禅和却是道:“殿下,你可觉得蹊跷?李丹好似是提前知道那事,我总觉得,这事故意而为之。”   高朝却浑然不放在心上道:“李丹什么心性你还不了解?但凡有那个心性,怎可能到如此田地,连威胁本殿这样的事都做得出,可见是蠢钝如猪。”   “可是……”戚禅和若有所思,他总觉得要防备些,顿了顿猜测道:“这事会不会与唐家有关?”   高朝闻声深思一瞬,须臾便是一副轻松模样道:“唐家?如今唐家人焦头烂额,唯一能用得上的孟鹤之,此刻许是不知道在哪发疯,他唐家人哪里有这个功夫跟李丹串通,再者,李丹虽蠢钝,但不至这点眼力都瞧不出来。”   高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戚禅和也再无力反驳。   高朝道:“既如此,你就多费心盯着些,本殿倒是要瞧瞧,那神棍是打的什么主意。”   戚禅和点了点头,正要退下,忽见王制急匆匆上前道:“殿下!李公公到了!”   李幕?   两人闻声对视一眼,便让王制将人请进来。   李幕一进屋便忙不迭跪下,面上的笑几乎掩盖不住,他道:“殿下,李幕幸不辱命!终于得手了!”   高朝闻声一惊,猛然站起身来问道:“当真!”   李幕这厮,半年前算是被高朝弃掉了,安插在皇帝身边这么久,却什么都查不到,他几次动念头除了他换旁人,只是近来他为唐缇的事费心费神,并未来得及除他,却没想到,竟在此刻给他惊喜。   高朝不免又下心中给唐缇记下一功,果真是他的福将,便是不在身边,也能让帮衬到他。   李幕哪里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他点了点头道:“自然!”   说着便忙从怀里掏出枚信封道:“今日黄诽跟着陆绻一同出了宫,是故这要信,圣上写了一时间便未来得及处置,奴婢恰趁着此机会将信件偷来,殿下快瞧了奴婢还要送回去!还是快些的好!”   李幕心惊胆颤提醒道。   戚禅和闻声蹙眉,他不曾听闻,皇帝派黄诽跟着一块拿人,莫不是圣上又出了旁的命令?   高朝此刻却顾不了这些,忙接过信件,只是拆封时,还不忘转身看向李幕问:“你可瞧了?”   李幕心咯噔一下,忙跪倒在地道:“奴婢不敢!自偷了信,奴婢便片刻不敢耽搁送来!并未敢拆封!”   高朝眯了眯眼,也不知信还是没信,只是背过身走到窗台下拆开了信件…… 第95章   戚禅和挡在李幕跟前,见他眉梢微抬,想要窥探一二,眸子一利,似鹰一般锋利的目光直吓得李幕又垂下脑袋。   “哐当!”一声,他们只听身后一声想响动,他们循声看去,透过薄薄的帷幔便见高朝一只手紧紧地攥那信,一只手竭力竭力地撑着,眼底的歇斯底里便是他们离得远,都察觉得一清二楚。   而后便见高朝似失心疯一般桀桀直笑,似鬼魅寒入人心。   “殿下!”戚禅和察觉不妙,给王制使了个眼色,忙撩开半散的帷幔进了书房。   李幕抬起一只眼,便被身前身影挡着,是王制。   他抿了抿唇,朝着王制讨好的笑了笑,正遗憾什么都没瞧见,又听见高朝的咆哮声:“藏的真深!真深啊!原来父皇看上的从来不是老四!”   李幕心下一惊,王制提醒道:“李公公,有些事听了是要掉脑袋的。”   李幕眼里闪过惊恐,他险些忘了高朝杀人如麻的个性,忙捂住自己耳朵躲到一旁,生怕再听到什么。   只是虽如此,但心中已然疑寇丛生,余光里瞥见屋子里晃荡的人影。   圣上不是属意四皇子?那能是谁?   圣上子嗣也就二皇子,四皇子聪慧沉稳,是可堪大任的苗子,莫不是圣上瞧上了旁的皇子,他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怎不知多注意些。   他眸光忽一转,里面都是精光细细。   书房里的戚禅和安抚着高朝,不明白他其中意思,侧目去看了一眼,只粗粗看了一眼,瞳孔骤然一缩。   “殿下!邹沢是……”那话他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好似凭空出现个巨掌遏制住了他的脖子,此刻连呼吸都重了好几分。   高朝眸光一利看向戚禅和。   他又觉得可笑,筹谋多年,原到头来连对手都错了,除了老四,反倒算是给旁人做了嫁衣。   他手紧了紧,目空一切吩咐道:“去查!给本殿查清楚!”   戚禅和领命,眼里有些复杂问道:“殿下,若当真是……咱该如何?”他顿了顿又道:“邹沢比之四皇子要难对付的多。”   武将最是机敏,生人不易近身,他眯了眯眼睛已经有了打算。   高朝看向他道:“真的………”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回:“人在战场,总会出些意外,输赢乃兵家常事,回不来,再常见不过了。”   戚禅和也是这个意思,他点头慎重道:“殿下放心!”   夏添脚步不停的直往书房奔去,见书房门紧闭,忙敲了敲门道:“公子,孟家那边今日午上去寻少夫人了!好似是出事了,春织方才跑了好几趟要寻您去一趟!”   话刚落定,忽听里面一声闷哼,夏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且这反应也不对,公子一贯最是在乎少夫人的人,这般,实在不大对劲。   顾又重复了两声,只是里头又传来东西撞击的声音还有时不时传来的痛苦呼嚎声。   夏添心下一顿,直觉得不对。   “公子!”他伸手便要去推门,只是不想门竟被拴上,巍然不动。   “公子!怎么了!”他心砰砰直跳,他急的都快要哭了,忙对着身后喊人,这声音与动静他实在熟悉,可又觉得不大可能,他事事小心,明明从未给公子饮用过酒。   身后忽传来脚步声,他转头便道:“快!把人撞开!”   只是一回头,瞧见来人神色猛然一怔,一些不可置信:“少夫人!”   来人正是唐霜与唐烟。   唐霜点了点头,听见里头的动静忙问:“怎么回事!”   夏添眼里闪过些许犹豫,只是里头痛苦哀嚎声越发清楚,他也遮掩不过去。   唐霜心头一惊:“他是不是在里面!”   夏添点了点头,瞧见家丁都往这边来,忙道:“是!”   唐烟此刻很是清醒,将唐霜拉到一旁忙对着身后来人道:“快!把门撞开!”   下人们手脚也很利落,三四个人齐齐撞去,只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开。   唐霜最先进去,入眼便是满目狼藉,碎裂的陶瓷,书册,笔墨纸张满地都是,她一脚踏进屋子,对着外面呵斥道:“都出去!”   正要冲进来的下人闻声脚步都是一顿,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没人发现在这乱糟糟的场景下,有一人躲避在院门口探头看了一眼,见门被撞快,踮起脚尖瞧见里头的情形,才转身离去。   唐霜回头看向夏添吩咐:“去寻张茗!”   夏添回神,忙点头应是,只是离去时脚步又是一顿,叮嘱道:“少夫人……您莫要进去!”   只是话音还未落下,面前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此刻只有唐霜与孟鹤之两人。   夏添都蒙了,忙对着里头喊道:“少夫人!您快出来!里面危险!”   唐烟闻声一脚踹在他身上道:“那你还磨叽什么!还不去寻人!”   夏添闻声哪里还敢耽搁,诶了一声忙起身去寻。   唐烟此刻也是焦急如焚,可是想起方才唐霜的交代,她又不能进去,她实在放心不下,对这里头高声喊道:“阿唔!你离他远些!”   屋子里的唐霜并未听到这些,她的目光在四下搜寻,眸光忽然一顿,定在了案牍下躺着蜷缩的身影。   她心猛然一颤,眼眶里的累便将要夺眶而出,轻轻喊了一声:“夫君!”   那人闻声有些许动静,人明显滞了下,只是整个人蜷缩的更紧了,他的嘴好似在撕咬着什么。   人时不时打着惊颤。   唐霜刚抬脚步,便听男人忽然呵斥:“出去!别……过来!”   唐霜这才惊觉,孟鹤之方才撕咬的,是自己的手臂,话一说完,又垂头去咬,额头都是冷汗,可见是费劲力气隐忍。   他脸色苍白,撕咬之处可见鲜血淋淋,身上因还被他抓出了不少血痕,唐霜只是听孟廊之说过,第一回 直面瞧见。画面却是很有冲击力,她心口发出阵阵疼痛。   她从不知道,孟鹤之这样辛苦。   唐霜深吸了口气道,哪里顾得了这些,小跑着便上前,而后便从身后将他抱着,而后竟撸起袖子伸出手臂来…… 第96章   她的手臂纤细又质弱。   只是还未伸到孟鹤之跟前,就被他狠狠按住,好似他一早便知道她要做什么。   唐霜心口闪过一丝怪异,想去看他的眼睛,却只能瞧见他蜷缩的背与紧绷的下颌。   “走!”孟鹤之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来。   唐霜心头那怪异被暂时打撒,被打消了打算,唐霜咬了咬牙,忽看到一旁的瓷片,抱着他费力地伸手够到。   只听刺啦一声,是绵帛撕裂的声音,唐霜瞧见孟鹤之的脊背明显一滞。   她眸光不禁深了几分。   只是她来不及思索,撕开的长断绵帛缕成了长条,而后用力按着孟鹤之的脊背,费力地掰过他的头颅,棉条绕过他的头,被她勒入他紧闭的嘴里。   孟鹤之起先还有些拒绝。   唐霜在他耳畔轻声安抚:“张嘴!不然你自己会咬伤舌头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温柔还是如何,只言片语便安抚了正在发疯的猛兽,本来丧失理智的人,此刻竟当真听话地咬住了那绵帛。   唐霜轻松了口气,怕他又吐出,忙伸手打了个结。   只是孟鹤之颤抖的太过厉害,唐霜却是费了不少力气,回过神来,只觉得小腹隐隐有些作痛,只是她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忙又抱住了孟鹤之,怕他挣扎再伤了自己。   夏添带着张茗来时,便瞧见他们二人抱在一起。   可见唐霜正在费力安抚,初见时,张茗确实吓了一跳,孟鹤之发病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从未见过他竟还能被控制住的。   不免愣在原地。   唐霜听见动静,虚弱抬头,咬着牙喊了一声:“张先生!”   张茗这才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喊上夏添上前。   唐烟是跟在两人身后进来的,一进屋因为被吓了一跳,尤其见孟鹤之犹如发了疯病一般,自家小妹还在旁不停安抚,她尚在后知后觉,孟鹤之这病症到底有严重。   让忙上前将唐霜扶了起来,而后将她拉开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看向孟鹤之的眼神很是戒备。   这眼神夏添毫不陌生,好似是在瞧怪物一般。   夏添咬了咬唇不禁有些心疼被他控制住的孟鹤之。   夏添与张茗两人合力将他抬到里间软榻上。   唐霜放心不下,自然是要跟上的。   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唐烟拉住,她此刻正急着忙道:“长姐!你快松开我!他没我不成!”   唐烟闻声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眼神有些复杂道:“别去!跟我回邹家!”   唐霜唇瓣轻颤有些不可思议道:“长姐,你说什么!”   唐烟蹙眉,听着里头痛哭的哀嚎声,眼里闪过些许复杂:“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万一要是伤着你怎么办!”她顿了顿又道:“阿唔,和离吧。”   唐霜瞪大了眼睛看向唐烟,而后便用力甩开了她抓着自己的手,敛下眼皮神情冷漠道:“春织,送长姐回府。”   唐烟见她这态度,便是她是真的生气了,可便是她生气了,自己也是要说的:“阿唔,你听长姐的话,他这病症非同一般,与疯……”   “长姐!”唐霜听着里头的痛苦哀嚎声,唐霜心乱如麻,可有些话她需要与长姐说明白,她抿唇问:“长姐,若是姐夫身患恶疾,你可会即刻和离?”   这话问得唐烟一时哑然,回道:“胡说什么,你姐夫平平安安的!”   “我记着姐夫出事那段,长姐心死生了要给他守节的心思,若非是我拦着,你许自己就跟他去了,怎么长姐能为姐夫如此,我就不能了?推及己身,我与夫君的情谊并不假,与长姐与姐夫一般无二,长姐能为姐夫做的,我为夫君亦然。”她顿了顿又道:“今日这话,我只当没有听过。”   唐烟被说的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有些语塞,想要反驳,可又无话可说。   唐霜已经等不了了,匆匆行礼道:“时候不早了,长姐早些回吧。”   说罢便撩开帷幔走了进去。   蕊素站在一旁,见自己姑娘沉默不语,上前安抚道:“姑娘咱回去吧,二姑娘只是一时心结,才会如此,她知晓您是为了她好。”   唐烟嘴角微压,眼神空洞,须臾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离去。   蕊素见她这个反应,有些惊诧,想了半天,二姑娘也并未说什么难听伤心的话,怎自家姑娘如此失魂落魄,她有些琢磨不清。   回去在马车上,只听唐烟忽问道:“你们那时都是那般以为的吗?”   蕊素闻声一怔,外头又熙熙攘攘地叫人听不大清,又问:“姑娘说什么?”   唐烟眼底的光却是一暗,许久都未曾应话。   孟鹤之发病的事,唐霜特地让瞒着老爷子,不过她回来这一趟,老爷子还是知道了,她总是要去一趟的。   可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孟鹤之,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开身。   张茗方才替他扎了针,饶是如此,床榻上的孟鹤之也并未完全安静下来,皱着眉头低低痛嚎,床褥叫他抓的发皱,额头上的汗珠一层又一层。   “他很难受?”唐霜问向张茗。   张茗正要退下去煎药,闻声顿下,长吁了一口气道:“自然是很难受,身上犹如蚂蚁啃咬,尤其他每每发病,都似大病一场,甚者半月都醒不来……”   唐霜闻声心猛然刺疼问道:“可有损伤。”   张茗抿唇道:“若说没有,夫人应当也不信。”   果然,唐霜紧紧攥着拳头,指尖紧没掌心:“是什么?”   张茗眼里划过不忍道:“若是不发作,那便无甚所谓,与常人无异,只是若是发作,这病症便会损伤思绪……”   唐霜蹙眉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张茗解释道:“贺夫人当年就时常发作,后来便是不喝酒,人也会陷入疯癫之中,这发疯变成了习惯,人没几时是清醒的,便是不死,也迟早疯。”   唐霜手猛然一颤只觉得五雷轰顶,她简直不敢信,平日里潇洒恣意的孟鹤之怎就得了这样的顽症,且如此伤人。   她咬了咬的唇问:“可能根治?”   张茗在唐霜期冀的目光摇了摇头:“若是可以,他也不必受此折磨,只是我有些奇怪,公子一贯小心,夏添也很是谨慎,今日怎就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这话算是点醒了唐霜,她眯了眯眼睛,又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孟鹤之,忽然对外喊道:“夏添!”   夏添闻声忙应道:“小的在   唐霜看向他道:“你去替我查一桩事!” 第97章   福宁寺   已至黄昏时分,门口香客稀疏,倒是有不少侍卫戍守在前,本想进殿的香客见了皆都纷纷却步,胆子小的直接原路而返,胆大些的皆都顿下脚步瞧瞧热闹。   恰此刻有两人从院里走出,走在前头的正是陆绻。   谢怀负手而出,看向陆绻问:“这已是第四间寺庙,陆大人预备带谢某再绕几间?”   陆绻顿首看向谢怀:“谢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以为是陆某故意为之?”   谢怀嘴角微微勾起,也不否认只是道:“若非谢某来,这人应当不大难寻,是谢某人耽误了陆大人的功夫。”   陆绻蹙眉,眼里带了几分不悦,绻了绻指尖深深看了眼谢怀道:“谢大人不妨直言,你若有怪,大可与陆某去面圣!”   谢怀闻声也不生气,夕下的阳恰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和煦又温和,只是那眸子却冷得很,陆绻这才瞧见,谢怀眼中有一颗痣,恰在瞳孔旁,此刻一瞧,略透着几分诡异。   谢怀忽然道:“陆大人为了旧爱,当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陆绻神色一凛,身子一滞,高声喝道:“谢大人!”   谢怀嘴角微微一弯,见他不承认,向前一步,捏了捏指尖好似在掐算:“是唐家的姑娘对吧。”   “陆大人,谢某应当很有诚意了,陪着你饶了这一日,算是将戏都做全了,就是圣上那里也都好回话了。”   为官数载,陆绻对这位谢大人一贯没什么印象,至多也只是在上朝的时候擦身而过,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这人深居浅出,一心扑在天象算卦上,与人也没什么交际。   陆绻摸不清楚他的来意,并未放下忌惮,只是开口问:“谢大人到底要作甚!”   谢怀恍若未闻,只是凯凯而谈道:“回去即可回禀圣上,只说这人有些道行,竟能先一步窥算出朝廷动向,如此也能叫圣上深信不疑,有我作证,圣上当不会再怀疑!”   陆绻抿唇,只是看向谢怀。   谢怀话说完了才看向陆绻,解达他的疑惑道:“如你所见,我在帮你!”   “为何?”   陆绻这回并未在否认,他眼里闪过惊讶。   谢怀闻声看了眼天,此刻日头落下,天空零散出现几颗繁星,他长吁一口气,语重心长道:“这天要变了!”   陆绻听出了画外音,有些惊愕:“仅仅是为此?”   他对星象之事一窍不通,虽知道人命天定,但也知晓事在人为,但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不然也不会敢行此胆大妄为之举。   他们做的这事,落在谢怀眼里,该是对上苍毫无敬畏之心的。   谢怀闻声只是挑了挑眉头,一脸认真道:“这还不够?天命所向,既是人理天命所向便是大伦,人人皆该臣服”   谢怀眸光一凛问:“怎么,陆大人这是不信谢某?”   陆绻神色有些复杂,这突如其来一人,要他如何能信?   若是旁人,陆绻定然呵斥他胡言乱语,而后拂袖离去,只是谢怀与旁人却不同,谢怀此举便犹如是天降一员大将,让他在孤立无援的朝堂上,有了依傍。   而且,圣上尤其信他。   他抿了抿唇忽问道:“这天如何变?谢大人当真参透了?若是天象再变,你可会随之倒戈?陆某人是拿身家性命在赌,那谢大人呢?”   谢怀嘴角勾了勾道:“已尘埃落定,不会再改,若非如此,谢某人也不会多管闲事,亦拿着谢家满门以及圣上信任做赌!”   见他信誓旦旦,陆绻心下不免震撼,他神色复杂问道:“四殿下当真熬得过去?”   谢怀却是摇了摇头道:“四殿下已是将死之人,无福皇位宝座!”   “不是四殿下!”陆绻惊愕一声。   “有何惊讶之处,四殿下虽贤,但命实在算不得多好!”他顿了顿又面露惋惜道:“四殿下现今如何,陆大人不是因当很清楚吗?”   陆绻心里掀起惊涛瀚浪,谢怀这欲言又止,似是在宣判四殿下命将不久矣。   他确实知晓四殿下现状,且除却圣上,这事只有他一人知晓,近期四殿下病势频发,好几回都是险些从鬼门关救出来,为恐让孟鹤之心生却意,这事他亦瞒着一句未说。   但见谢怀这神色,因当确实知晓,见此,他不经重新审视谢怀。   四殿下若死......   他心中一骇问:“莫不是二.....”   谢怀却是摇了摇头直接打断道:“若是二殿下,我何故忙活这一趟,该是帮衬着二殿下来对付你们了!”   陆绻眼露困惑,谢怀却不愿解惑,负手下了台阶边走边道:“走吧,带我去见见那位“高人”。”   说这话时,他语气上扬,带了几分揶揄。   陆绻也不再勉强,钦天监的人,最好装神弄鬼打哑谜,他也并未即刻答他,只是站在石阶上俯视谢怀问:“你想要什么?”   谢怀闻声觉得好笑,耸肩道:“我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过是顺势而为,只是顺应天命,该要什么……”说着他指了指天道:“它自会与我回报。”   眼见着天色将黑,谢怀不欲再耽搁,上了马车道:“我总归要叮嘱些他,莫要被圣上瞧出什么来,届时你我都要被牵连。”   陆绻抿唇,没言语便上了马车。   而后敲了敲门框对着外头的直存道:“去月戒寺。”   直存应了一声,扬鞭而行,身后侍卫皆都追随而上。   孟鹤之这回病下,便是一夜未醒,唐霜就这么守在床榻前,却未见他睁开下眼眸。   一旁春织瞧不过去开口道:“姑娘,咱歇歇吧,您这肚子里还有孩子,千万保重身子!”   唐霜闻声回头,有些疲累的捏了捏额头问:“姚七那边怎么说?”   春织上前递了碗参汤开口道:“那边他会仔细看着,必不会叫老爷子发现,他还叮嘱奴婢,切记要看顾好姑娘。”   唐霜点了点头,眉间的愁绪散了几分,恰此刻夏添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少夫人,孟家老宅来人了!”   唐霜问:“是谁?”   夏添顿了顿,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孟鹤之才道:“是……老爷。”   也是因着他亲自来,夏添才没好将人赶出去。   春织眼下最见不得唐霜受累,往她身前一挡住道:“你直接回话去就是了,瞧不出来主子很累?”   春织半带着气性开口说道。   夏添有些尴尬道:“小的自然知道,只是……”   唐霜瞧出不对劲来问:“出了什么事?”   “孟廊之失踪了。”夏添道。   “老爷约莫是为了这事来的。”   失踪?   唐霜眨了眨眼睛,与春织对视一眼,她轻笑一声道:“你不是为了孟廊之来兴师问罪?”   春织神色一紧忙道:“姑娘,那咱更不能去了!您这身子如何经得起折腾。”   转而对着夏添埋怨道:“你真是糊涂!这样的事怎敢惊动姑娘,若是叫姑爷知道,定是要扒了你皮!”   诚然,孟鹤之若是醒着,这事自也闹不到唐霜跟前。   夏添也有些为难,也有些害怕,有些后悔不当没禁住许管事的恳求,转身便要回去说话,唐霜却忽然叫停了他。   “我去瞧瞧,我恰也有事要问问他。”   说罢回身掖了掖孟鹤之被角,转身便离去。   客厅   孟文轩如坐针毡,时不时抬头观望,身边的茶都不知添了几回了。   许管事安慰道:“少夫人是个知情晓理的人,定会来见老爷的。”   孟文轩闻声微微叹息,神色有些难看。   直觉有些坐不住了,正要起身,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猛然胎抬头看去,正是素步款款的唐霜,愣了下又坐了回去。   整了整自己衣衫,见她进来便道:“你来了。”   唐霜只是微动嘴角,躬身喊了一句:“公公安好。”   唐家教出来的女儿,礼数上确实不容人指摘,不过这会未等他答,唐霜已经旋即坐下。   “公公来此,是为二公子来?”唐霜眼眸清凉。   孟文轩话哑在了喉咙间,本想质问的话到了嘴边,见她这个态度,他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须臾半晌问:“是你与他说的?”   唐霜并未否认,对上他的眸子道:“他诋毁我夫君,那我便叫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个东西。”   孟文轩舔了舔唇道:“便是如此,你也不当什么都说……如今家宅不宁,他又失了理智不知去向,若是出了事……”   唐霜未等他说完,直觉开口打算:“他辱我夫君是疯子,公公这意思是要我忍着?“   她眸子冷得可怕,轻嗤笑一声:“唐霜实在没有公公这度量,什么事都能咽得下。”   她这意思便是在讥讽他带绿帽的事。   孟文轩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孟廊之便是侮辱,也没什么,毕竟是个读书人,能说设么难听的话,虽知道他知晓孟文轩的底细,但那份关系没撕巴开,他与孟鹤之便就是亲兄弟,怎么也不至于太过重伤,应当知晓轻重,却没想到,孟廊之竟然全不顾及。   他来这一趟,本想找个说法,却更像是偏颇,反倒是往她们心口戳刀子。   如今在被唐霜明面上一讥讽,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虽想摆正姿态,可在唐霜面前他却实在端不起来。   他到底是低下了头道:“我来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问问清楚,你莫要往心里去。”   唐霜闻声神色有些复杂,她能瞧出来孟文轩是有意缓和关系,忽然也不会弯腰至此,可有些事,哪里是靠弯腰便能修复的。   孟文轩左右看了一眼道:“他呢?还是不愿意来见我?”   这么些时日;孟文轩面上的萧条之色几乎遮掩不住,话中也多显寂寥。   唐霜道:“他发病了。”   这话一落,孟文轩猛然一惊,站起身来道:“你可有伤到!”   他的眸光立时便往唐霜的小腹瞧去,并未即刻开口闻讯孟鹤之如何。   唐霜眯了眯眼睛,方才有些松动的心便又坚硬起来。   想起还在榻上躺着的孟鹤之,她心口涌起一抹不平来。   她问:“公公就不问问夫君如何?”   孟文轩显然一愣,面上显出几分尴尬来,咳嗽了一声方才追问道:“他如何了?”   唐霜越发觉得孟文轩落此下场分明也是活该,她懒得再与他耽误时间,直言道:“公公,儿媳有话想问你。”   孟文轩见她神色认真,点了点头道:“你问。”   眼下孟家也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唐霜道:“我听孟廊之说,婆母进门前,病事并未时常发作,甚至你都并未发现?”   提起贺氏,孟文轩脸色有些字微漾,显然是不愿意提起,但见唐霜神色,只得干巴巴道:“是如此。”   顿了顿又道:“若非存心瞒我,也不至于会很生出这样自己的事。”   唐霜却只当没听见,反问道:“既那时都能瞒住,何至于婚后如此频发,高氏那时不是一直以姐妹相称陪在婆母左右,她那时就不知道?”   孟文轩闻声身形一滞,下意识就像否认,可话卡在喉咙间,就是说不出来。   若是以前,还能自信袒护高氏纯善定然被蒙在鼓里,可如今……   他就知后觉,被蒙骗一时,其实有高氏在一旁推波助澜。   他心里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唐霜却不管这些,她又问:“怎就偏偏在新婚夜如此,婆母既知晓自己这病症,当小心避讳,旁的不说,换掉合卺酒这样简单的事,怎会出岔子,我也旁敲侧击问过老爷子,他说当初并非有意瞒着,他爱女心切,若是知晓她病症如此严重,怎也不可能去做酒肆生意,且在嫁给你前,婆母的病症从未如此极端过。”   孟文轩回过神来问:“你想说什么。”   “婆母每每发病,是不是公公都在场?”   孟文轩愣了一瞬,这事虽久远,但他也不至于想不起来,思量半晌点了点头:“据我所知,恰是如此。”   唐霜闻声不禁抿唇,心中那猜测便更确信了。   “如此小心避酒,却还是回回发作,夫君这会也是,明明并未饮酒,却突然发病,我想……他们发病的关键并非只是酒,因当还有旁的。”   “约莫是高氏发现了此事,才会频频神不知鬼不觉叫两人发作,只是我不大明白,高氏明明已死,夫君何必发作。”   孟文轩闻声肯定道:“不可能!我亲眼见她被凌迟!”   唐霜却是笑了笑道:“公公,你这双眼睛见到的东西不少,可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孟文轩心中颤动,有些失魂落魄。   唐霜既知晓了心中疑虑,便不会再耽搁站起了身,只是离去时顿了下脚步又道:“若是当年不早先一步发现婆母有病又如何?你便会不娶吗?想来也不尽然。”   唐霜彻底将他虚伪面具撕开,不再留给他半分颜面。   她太晓得孟文轩的心境了,便是知道婆母有病在身,也会义无反顾娶她,不过的到底是心有惧意,亦或是为给自己与高氏的苟合寻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罢了。   说到底,到头来最无辜就是真切爱着他的婆母,她实在有些好奇,每每午夜梦回,孟文轩可有半分愧疚之意,可有不能安寝的时候……   但想来,凭着孟文轩一条道走到黑的个性,应当从未有过。   孟鹤之这一昏厥就是两日未醒,唐霜就这么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两日。 第98章   两日间,尧京城里风云忽变,百姓之间众说纷纭,在府中安心照料孟鹤之的唐霜却浑然不知。   直到陆绻来了趟府上,她才惊知。   “事成了!”还未见到人,陆绻只听到脚步声便忍不住出声。   回身便瞧见只唐霜一人身影。   唐霜一直知晓他们在密谋着什么事,闻声倒也不惊,只是微微躬身喊了一句:“陆大哥。”   陆绻微微颔首,还在往她身后瞧,只见门关上,也未瞧见人。   陆绻不解看向她。   “他病下了,已昏迷两日。”唐霜淡淡解释。   陆绻有些着急,眼下这个时候他怎能病下,眼见着秋闱皇榜将放,春闱经他们这回布局毅会提前,他此刻病下,那不是所有一切都白白运作了。   唐霜直接与他道明情状,直言他这回病下并非偶然。   “二殿下!”陆绻咬着牙道。   不然他想不出第二人来!   “高氏当初是被关押在京兆府,要么是她还没死,要么是临死前留了这么一招!”   唐霜点了点头,不然她也想不出旁的可能来。   陆绻不免有些焦急:“可要紧,约莫何时能醒?”   唐霜解释道:“多则两三个月,少则当下。”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我见他如今情形,实在有些……”   陆绻垂首道:“那必然来不及!”   唐霜听出话外意复又问道:“陆大哥今日来所为何事!”   这些事陆绻本不欲与唐霜说,只是当下,也是寻不到旁人了,他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孟鹤之有没有醒。   他道:“秋闱放榜后,不出十日圣上便要放春闱提至这月末的告示。”   唐霜心下一惊,自开国至京,也未有此先例,她自是惊愕不已,她瞪大了眼睛问:“是你们……”   陆绻打断她的话,点了点头道:“若是他不醒,届时满盘皆输!”   唐霜有些脱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春织瞧的心惊肉跳,忙上前安抚道:“姑娘,放心!”   说着目光还不停的往她小腹上瞧,这两日为照料孟鹤之,她已心力憔悴,张茗也瞧过了,说是胎相不稳,是故春织又味当心。   陆绻自也不迟钝,主仆二人小心翼翼她自也瞧出不对劲来,忙问:“你怎么了?”   唐霜还未答,春织却直接道:“姑娘已身怀有孕。”   陆绻愣了一瞬,目光落在唐霜的小腹上,也很欣喜,只是嘴角还未勾起,又瞥见唐霜眼底下的乌青,便高兴不起来了,怎偏偏是个时候……   “可要紧?”   唐霜有些怨怪春织又多嘴,蹙眉看了他一眼道:“我很好,不必担心!”   春织则是心疼的很,偏唐霜又不让她讲,只得锤头喃喃自语:“哪里好了.....”   “这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好的,大夫说.....”   “春织!”唐霜蹙着眉头打断了她的碎碎念。   陆绻眉宇不禁也有些担忧,他一贯知道这个小妹妹瞧着柔柔弱弱,实际性子要强,唐家出了那样大的事,她亦能一人撑起。   可眼下他自己也是分身乏术,现在唯一关键还是孟鹤之。   他不禁宽慰道:“你切记好生照看自己,眼下只需等着他醒,旁的,咱也出不了力。”   唐霜闻声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好。   “那二皇子那边……”唐霜心中仍有余悸。   陆绻道:“不必忧心,我自会叫他无心分身,只是要累旁人忧心了。”   唐霜不解,陆绻口中的旁人是何人,但见陆绻的态度,也是不愿意讲的。   “你若有事,即可让春织去我府上寻我,倒是你自己,切记注意身子!”   又叮嘱了两句,陆绻才转身离去。   只是他并未回府,而是让直存去了趟柏家。   “你说谁寻我?”柏楼此刻正与唐缇下棋,闻声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小厮忙答:“是大理寺卿陆大人府上的近侍。”   柏楼闻声手中棋子都惊颤撒了满桌。   好好的一桌棋,便毁了。   他与唐缇对视一眼才问:“可有说寻我何事?”   小厮点了点头道:“说是事关孟大公子,要您务必拨冗一趟。”   说到孟鹤之,柏楼便有些急了,自打上回不欢而散,孟鹤之就再没出现过,期间倒让夏添跑一趟,也是叮嘱让他切记仔细,你要泄漏唐缇的踪迹。   柏楼思量再三站起身来道:“我去一趟,你等着我!”   唐缇此刻很有自知之明,经这一场浩劫学的很是乖觉,点头应道:“你放心,你不回来,我必不会出这个门。”   柏楼这才轻松口气,跟着那小厮直奔酒楼。   一推门便见到陆绻,他此刻正闭目养神,闻声睁开眸子,眼神锐利的看向来人。   见是柏楼,他眼底戒备缓去。   柏楼打了招呼便问:“陆大人寻柏某何事?”   陆绻坐正了身子看向他直言道:“唐缇是不是在你府上?”   柏楼心下一惊,记着孟鹤之的交代本想矢口否认,陆绻却先一步道:“孟鹤之发病了。”   柏楼瞳孔骤然一缩:“你说什么!”   陆绻答道:“如你所听,我来,自也是因着他的缘故,我想借唐缇一用。”   柏楼后知后觉看向他问:“你与孟鹤之是……”   陆绻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柏楼心中巨骇,虽知晓孟鹤之在筹谋唐家的事,可他并不知孟鹤之与陆绻竟能牵扯到一处去,这还不止,还有那在远疆御敌的邹沢,如此看,确实多了几分胜算。   “可是他嘱咐过我……”柏楼心生犹豫。   “没有可是,二殿下对他起了杀心。”陆绻也不遮掩,他俨然没有时间再与他耽搁。   柏楼抿了抿唇,看了眼陆绻而后狠下心道:“你说!要我怎么做!”   陆绻闻声轻松了口气才开口道:“我要你把唐缇交给我!”   是夜,马车徐徐而行,行至谢家偏门忽顿下,只见车上小厮下来敲门,须臾便见有人来应门。   小厮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方才回身敲了敲马车。   “公子!已交涉好了,下来吧。”   话音落下,便见车帘被一把掀开,从里头出来一人,那人用一黑色大氅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从马车上下来,便直接钻进了偏门。   须臾便见谢怀从偏门近来,走到马车旁敲了敲车壁。   下一刻窗帘便被掀开,车厢里的熹微烛火照亮了陆绻陷入阴霾的脸。   “多谢。”   谢怀只是捺了下嘴角,回身看了一眼道:“将这么个烫手山芋送到我这,陆绻,你当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陆绻眉头一扬岔开话题道:“至多两日,二殿下便会四处搜寻,劳烦你将他看的紧些,这人不大老实。”   陆绻对唐缇实在了解,仍是不放心叮嘱他。   谢怀点了点头,面上轻快的笑意散去道:“放心就是。”   陆绻有意对外散出唐缇的消息,二皇子府自是第一时间知晓,沈重阵马不停蹄便直奔而来汇报,上回戚禅和替他顶罪,这回他也算是还他一次了。   书房之内,戚禅和也在此处。   沈重阵见时还有些惊讶,戚禅和对高朝的衷心当真是日月可鉴,他跑的已经算是很勤了,但饶是如此,他每回来,戚禅和必然在。   他总觉得戚禅和与高朝之间,关系很是微妙。   高朝好似对他颇有微词,有时已显出不耐,但凡有些骨气的,许就像李丹那般一般倒戈,就是他自己,扪心自问,也做不到像戚禅和一般。   “唐缇有消息了!”   话音一落,高朝猛然起身,眼里都是欣喜:“当真!”   沈重阵闻声应是,余光撇了眼默不作声的戚禅和,只见他眉宇微笼,与兴奋至极的高朝相较竟略显出几分落寞来。   沈重阵有些微怔,真想多看两眼,却见高朝已走到他身侧。   “他在哪!”   沈重阵回神忙道:“昨夜在月戒寺里出现,恰叫我手下侍从瞧见。”   “月戒寺?”   高朝纳罕一声,只觉得略有些许熟悉。   戚禅和上前一步道:“那神棍恰是在那里找到的。”   高朝恍然大悟,掀了掀嘴角:“倒是巧。”   戚禅和提醒道:“殿下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高朝闻声面笑意散去,只是冷冷看向戚禅和:“有何巧合之处?许是那神棍当真有些本事也未可知。”   戚禅和闻声闭了嘴,一碰到唐缇的事,高朝明显不信他,他反倒是说多错多,他眉宇半聋,带着些许恼恨。   又是唐缇。   高朝却浑然不顾他是如何想,只是看向沈重阵道:“还不快去寻!”   说罢又顿了顿,抬脚就要往外头奔去:“罢了,还是本殿去寻,你们去他定是不肯回来的!”   戚禅和上前一步拦住了他提醒道:“殿下,春闱殿试提前,圣上现如今又受那神棍诓骗,您不是要与臣思量对策,若是现在不阻,待金口玉言后便再难反转了殿下!”   高朝眼神露出几分不耐烦道:“提前便提前,孟鹤之如今半死不活,谈何入试?你速速走开!莫耽误本殿正事!”   自有上回唐缇失踪一事,高朝对戚禅和多有顾忌,尤其在这桩事上。   沈重阵有些惊愕,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戚禅和,忙追赶上去。   戚禅和人默然不语,只是冷冷的看着高朝的背影。   倒也不是他敏感,这回他确实觉得有些不大对。   可细细思索,又寻不吃缘由,真要说起来,只觉得这一桩桩一件件,好似个圈。   戚禅和此刻也是无暇分身,自知晓皇帝秘事后,他便马不停蹄安排,现如今也只盼远疆那处传来消息,也好给高朝一个交代。   虽是不情不愿,戚禅和到底是跟着高朝一同前往,沈重阵瞧见时心中更是呐喊,那怪异之感更显浓重。   如陆绻所想,自有了唐缇的踪迹后,高朝就好似失心疯犯了一般,四处去寻,就连朝堂上的事,都无暇顾及。   陆绻与谢怀候在御书房前,身后还有一穿着道袍中年男子。   那人便是众人口中的神棍,只见他眉目清舒,不似这个年岁的苍老干练,反倒更添几分望眼川海的凌云之气,一眼瞧去,确是很显世外高人的气度。   陆绻想起来前直存的消息,有些庆幸道:“倒是远比我想的顺利。”   谢怀挑眉道:“如今也能心安了?”   陆绻点了点头,须臾又叫愁云笼罩:“就是不知能拖几日,只盼他能在些醒来。”   谢怀意味深长道:“远比你想的还要久。”   陆绻瞪大了眸子问:“当真?”   顿了顿有些奇怪:“我怎觉二殿下对唐缇格外在意,这法子我本也是一试,却不想叫我惊喜。”   “何止是在意……”谢怀话还未说完,便听殿门从里面打开。   是黄诽。   “圣上宣三位进殿。”   谢怀闭了嘴,朝着黄诽点了点头,而后刷新走进了殿。   陆绻紧随其后,只是在黄诽瞧不见的地方,微微顿足叮嘱那神棍道:“我交代你的事,可清楚!”   那人闻声点头应道:“大人放心,曲某人必不叫大人失望。”   陆绻闻声这才轻松了口气,领着人进屋。 第99章   皇帝本对这神棍带了些许怀疑,可有谢怀作证说他有些能耐,对这神棍便多少带了些许礼待,再加之打了几个交道,见他身上确有几分高人在世的气魄,尤其在筹算的事上,很有些许见解,便更信了三分。   见他进殿忙道:“无端大师,朕上回询问之事可问得天相,可有所回应?”   那神棍自称曲无端,闻声上前参拜了下道:“正是有了天相,道人才想来回禀圣上。”   皇帝闻声便有些坐不住了,身子往前倾了倾,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曲无端余光瞧见陆绻朝自己使眼色,便垂下眸子道:“圣上所求,自是顺应天道,恰是上佳之选。”   皇帝闻声嘴角笑意勾起,哈哈大笑道:“果真吗!”   曲无端点头道:“正是!”   只是说话间,眉宇又是一凛,话风突转道:“只是……”   皇帝闻声有些紧张问:“只是何事?可是有所不妥?”   曲无端闻声点了点头道:“圣上所求,虽是顺应时势,却并非顺时而动,若想顺势,怎么也需再等两年之久。”   皇帝脸色骤然一变,有些不可思议,俨然是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样子,若不是老四出事,他确实是想等两年后在出此打算,可眼下情形不允,老四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待他死后,老二在朝中更无所忌惮,他又年岁渐老,两年的时间太长,他没把握能压得住他,尤其这两年间,想老二在朝中地位更是稳固,届时自己便是想要撼动,都难动分毫。   他没想到,这曲无端竟当真能瞧透他心事。   谢怀自始至终都是勾唇站在一旁,淡淡地瞧着,好似这事与他无甚要紧的关系。   一旁陆绻瞧在眼里,他的震撼不比皇帝少多少,只因今日曲无端所言,皆是在谢怀的授意下说的,但见皇帝的神色,因当是十之八九,能算到皇帝的心意,他如何能不震撼。   皇帝并未察觉到在场人的思绪,只是忙追问道:“若是提前?可是有不好?”   曲无端眉头紧锁,带了几分可惜道:“确实如此,万事皆须达天时地利人和,三方缺一都是不吉,怕是很难成事!”   “会有何不好!”皇帝忙问。   一旁黄诽见状忙安抚道:“圣上放心,无端大师在此定会有法子更救的。”   曲无端道:“轻则大运之人有血光之灾,重则………耗其气运,许会危及性命。”   黄诽闻声想起今早前线来信,忙凑到皇帝身边小声耳语。   “受伤了!可要紧!”皇帝坐不住站起身来问黄诽。   黄诽点了点头,看了眼几人轻声提醒道:“伤了手腕,虽不是大伤,但确实见血了。”   皇帝眼神难得出现些许慌乱,忙问道:“可有法子缓煞!”   那曲无端闻声一怔,显然没想到皇帝反应这么强烈,一时间倒是被吓得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他越是如此,落在皇帝眼中更觉得他高深莫测,以为他确实忌惮天罚才会如此,忙道:“若是大师可解,朕可许你万金!”   曲无端闻声并未见多少欣喜,想起陆绻的交代才缓缓道:“无端有幸运替圣上解惑,已是平生之幸,如何还能求旁的!圣上折煞道人了。”   见他连万金都不愿意要,皇帝更是深信不疑了。   曲无端老神在在道:“自也有解决的法子。”   “圣上既想提前,那需得提势,提时,尤其在几桩国事上便是随成国运,这正是道人让圣上提前春闱,殿试的缘由。”   皇帝后知后觉,前几日这曲无端便进言让他提前科举一事,说是与国运有碍,他本也有些犹豫,只是口头答应了,一直下不了狠心,可如今听他所言,后背不禁生寒,原这曲无端早便算到他的意思,这是提前筹划。   曲无端解释道:“寻常两年一届科举,若是提前,换做一年一届,那便是提两年运,为官者也是天定,待一切妥定,便可齐全势运,便是提前,也不会有所妨碍。”   皇帝听得稀里糊涂,有些许不解,一旁谢怀进言道:“好似是百官注定要辅佐圣上,圣上看我百官也是如此,一切皆是定数,若是其一提前,其二需得顺应,但凡缺一,圣上可觉心中有碍?”   经此一解释,皇帝恍然大悟,忙问谢怀:“你观天象可是如此?”   谢怀似笑非笑道:“确是有些异动。”   谢怀的话便好似回音石,一锤定音。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皇帝自是不愿意耽搁。   恨不能将春闱提至于眼前,只是到底兹事体大,还需给这莘莘学子接受的时间,但也急不可待的令黄绯即刻宣旨,更于晚间至宣武门高挂。   “若是有闹事者,即刻剥仕读资格,三代不可为仕,传朕的话下去!”   皇帝此番已是势在必行,他一贯如此,既下定了决心,便是雷霆手段。   谢怀低低咳嗽了两声,曲无端这才回神还有一事未说。   陆绻瞧见两人的动作,眼底有些诧异,他并不知谢怀还交代了他旁的事。   曲无端亦是一副故弄玄虚模样道:“仅是如此,还是不够。”   皇帝忙问道:“还差什么!大师尽管说!”   曲无端照着吩咐直接道:“圣上既有意易大势之人,该早做准备,有些事未必是不透风的,既已下定决心,该尽早动手铲根,莫要留下祸患。”   皇帝自然是听进去了,只是神色有些许不大好看,而后直到吩咐他们出去,都一副心事重重模样。   出了宫门,曲无端见陆绻神色不大对,忙跟着直存进了马车里。   陆绻负手看向谢怀道:“方才那话是你教他说的?”   谢怀无甚所谓地笑了笑道:“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陆绻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不免生气,蹙眉道:“你到底是何打算!”   谢怀一脸神秘道:“自是天机不可泄露。”   话音一落见陆绻真要动怒才解释道:“我只与你说一次,我所行自是有我的缘由,你莫问,也莫要管,你信不信,今日这事待过几日,你需得谢我。”   陆绻轻讽一声:“谢你?”   谢怀也不生气,点了点头道:“且拭目以待就是。”   陆绻算是瞧出来了,这谢怀平日里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清淡模样,其实嘴皮子厉害得很,尤其很爱算计人,这来往几回,他已深有体会。   知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陆绻索性甩袖离去,只是他人心中仍有一事不明,圣上起先还有些许犹豫,可直到黄绯与他说什么,他便不做犹豫即刻便下了决断。   一来他是好奇到底生了什么事,二来....见谢怀的反应,今日黄绯说的话也在他谢怀意料之中,到底是他先一步串通了黄绯,还是他确实算到了黄绯要说的话?   陆绻思来想去,更希望是第一种,不然他实在无法正视谢怀,想想身侧有一能瞧透人生运的人,他心底竟是冉起丝丝凉意,恐惧无限攀爬,被人看透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皇榜既放,百姓皆是哗然,不过都是瞧个热闹,只是应试学子各个都一副五雷轰顶模样,这春闱提前至月底,只二十来日的功夫,他们如何来得及准备,本想闹上一闹,可听闻会因此断送仕途,便都纷纷却步,回过神来细想,自己如此,旁人也都如此,算得上是半斤八两,只要是科考的皆都逃不掉,如此一想,心里也都颇为平衡了。   唐霜听闻时愣了一瞬,她还来不及高兴。可看见床榻上依旧昏迷的孟鹤之她便愁容满面。   拉着他的手喃喃道:“夫君,你醒醒吧……都等着你呢。”   只是床榻上的人,除却绵缓的呼吸声,便再没有回应。   十月初十这日,放榜。   谁都没想到,不学无术的孟鹤之竟是榜首,位列在上,简直是瞠目结舌。   可回神一想,又觉得应当,既已拜张先生为师,也还是有些能耐的,可见张先生确是眼光独具,不过很快又有人遗憾,不知消息是从何处泄漏,孟鹤之病重无缘春闱科考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本还忌惮孟鹤之学识的学子闻声皆都了口气。   而孟鹤之本人却是浑然不知,仍旧昏倒在榻上。   其间张先生也来瞧过几眼,见外头所传是真,更觉惋惜,低低叹息一声,回去便病下了。   这转眼便至春闱前夜。 第100章   已是入秋,秋风冷瑟,晚风拂起,卷着枯叶落了满院子,尚还来不及清扫,若是不小心踩踏到,发出簌簌脆响。   夏添引着陆绻走上长廊,远远的便瞧见前方出现一笼灯火,熹微瞧不大清。   越走越近,便能瞧见来人。   陆绻脚步微顿,夏添察觉到解释道:“邹少夫人是来陪姑娘的,这下黑才走,正是巧,遇上了。”   夏添解释完抬眸便见陆绻神色微沉,他有些诧异。   陆绻没答话,眸光深深的看着那身影越走越近,那头的唐烟显然也瞧见他了。   不过除却行步微缓,神色一切如常。   须臾两人便面对面。   直存站在身后直叹气,还真是不巧啊,看向自家公子的眼神,带了几分担忧。   陆绻眸光微微深,自上回唐霜成亲至今,他们便再没见过,他嘴角微撇,薄唇轻启,却见烛火下的人影并未停息,冷风拂过面颊,身影自余光下划过,只余那熟悉淡香。   只见唐烟微微颔首,便目不斜视的走了,擦身而过,豪不脱离带水。   人就这么自陆绻面前走了,他蹙了蹙眉头,微微侧身,只觉得唐烟的背影带着这秋日里的冷瑟与绝情。   他倒是丝毫不意外。   只是眼底划过些许瞧不透的情绪,便是陌路,也当打个招呼,眼下他们却连陌路都算不上了,宽袖下的手微绻。   直存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大人?”   夏添不明所以,见陆绻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抓了抓脑袋道:“陆大人,这边请,我家少夫人等着您呢。”   陆绻闻声回神。   嘴角掀起一抹夏添看不懂的笑意,点了点头道:“走吧。”   直存一直跟在身后,并非及时跟上,只是回身看了眼唐烟离去的背影,低声道:“真是狠心!”   唐霜已等了有些时候了,听见动静忙起身去迎接:“陆大哥。”   说着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孟鹤之。   陆绻见她眉宇都是愁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孟鹤之仍旧躺在榻上,眉头不禁紧锁问:“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唐霜摇了摇头道:“张大夫说月末还需要两三日才能醒来。”   明日春闱在即,两三日的功夫,科考都结束了,醒来有何还用处。   “怎么办,陆大哥!”   陆绻来此就是为了安抚唐霜的,他眯了眯眼睛道:“明日是我主考,我会想法子拖延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有何用,但陆绻已经是竭力了。   “那若是一直没醒呢!”   陆绻有些意味深长道:“我安排了一人替他……”   “不行!”唐霜闻声便厉声打断,她简直不敢相信,陆绻竟敢想此昏招:“这事若是查出来,陆大哥,你可怎么办!”   陆绻自然知晓轻重,可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他看向仍在昏迷的孟鹤之道:“孟鹤之必须进朝堂。”   唐霜极力劝阻道:“陆大哥!这不行,就是你真的想法子将人混进科考里,可科考的成绩呢!他的学识有谁能替?”   陆绻这道是毫不担心,他道:“我主考,自然知晓题目,你放心,我既然敢安排,就有完全的把握。”   陆绻本就是新科状元出身,再考一次,自然不难。   唐霜瞧出他的打算,她今日约见陆绻,就是想问问他的安排,就怕他行差踏错,本已经有些心理准备,却不想仍旧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大哥!你不欠我唐家什么,你不必拿身家性命作陪,唐家人受不起的。”她眼眸发亮规劝道。   见陆绻听进去,唐霜有些急了道:“陆大哥,唐家就这样吧,我知晓你们都已尽力就行了,旁的,都是各自造化,怪只怪唐家气数尽了,你莫要跟着搭进去,你明日若是敢行此招,我就敢磕死在你眼前。”   陆绻瞪大了眼惊呼:“唐霜!”   他太了解唐霜了,她惯来说得出便做得到。   唐霜也道:“你知道我性子,你若是想瞧着我死在你眼前,一尸两命,便去做,若是你因我唐家出事,我也无颜面再活在这世上,我知晓拿性命相要实在卑劣,可陆大哥,我已经没有旁的法子了,这是唯一能劝得住你的办法了。”   她面上都是决绝,防若陆绻敢拒绝,她即刻就敢磕死在陆绻跟前。   她太过了解陆绻,陆绻在乎的不多,不在乎官职不在乎将来,唯一在乎的,她们姊妹的安危,她今日请长姐来,本意是想让她劝劝陆绻,可长姐闻声只是沉默半晌而后神色悻悻离去。   唐霜知道,长姐是不想在与陆绻扯上关系,也不想试探她在陆绻心中的地位,有些事一旦追究,便再难自拔。她也不怪长姐,她思来想去,唯有如此才能劝得住陆绻。   自然,她也并非吓唬,她确实起了必死的心思,她知晓陆绻为唐家付出太多,如此大好年华之人,实不必再为他唐家取舍,将他拉进这漩涡之中,唐霜已经悔恨莫及,唯有如此才能及时止损。   陆绻到底是没央住唐霜的决绝,点头应道:“好,我应你。”   唐霜闻声这才轻松了口气,陆绻只要答应,这事便是定了。   她终于不必再担惊受怕,可即便如此,在送走陆绻时,她还是叮嘱直存几句,让他切记注意些,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切记及时来寻他。   今夜仿佛给唐家下了死期,整个孟家都陷入暗沉寂寥之中,唐霜躺在孟鹤之身边,蜷缩一团道:“夫君,阿唔做的是对的吧。”   只是却无人回应,今夜的唐霜,孤寂的好似又陷入唐家被封的那段时日。   长夜漫漫,只是余她啜泣声音。   第二日春闱照常进行。   陆绻站在考试院门前等着考生进院,目光有意无意的瞧向车马停靠的地方,只是每一辆马车过去,他的眼底就难免闪过一丝失落。   正此刻,前头传来一声声骚动,他闻声看去,便瞧见带着禁军而来的高朝。   高朝也瞧见了他,嘴角带着笑意上前,意味深长道:“陆大人这是亲自迎生?” 第101章   陆绻朝着高朝躬了躬身道:“本是微臣分内之事。”   高朝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是吗?”   陆绻还未接话,又听他道:“听闻秋闱榜首惊才艳艳,绝冠群当,陆大人可见过?”   陆绻闻声看向高朝直接道:“略有耳闻。”   高朝挑了挑眉头,嘴含一抹笑道:“就是可惜了,听讲病下了,该无缘春闱了,这大好的机会,也是没抓住,陆大人该很可惜吧。”   陆绻正色问:“殿下何意?陆某有何需要可惜之处?一人一命一造化,旁人如何,与陆某何干?”   见陆绻颜色不悦,高朝摆了摆手道:“那倒是本殿想多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陆绻抢话问道。   高朝挑了挑眉头,朝前走了一步在他耳边道:“我还以为,这差点成为连襟的兄弟,你也该为他可惜可惜呢。”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绻,无一不在提醒陆绻,他已经知晓陆绻与唐家孟家关系匪浅。   陆绻宽袖下的手,猛然握拳。   高朝话毕,就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府门前的圭表道:“陆大人,时辰快到了。”   陆绻唇角微微抿起,他很清楚,高朝跑这一趟,是特地防着他的。   他没言语,只是眸光看向了前方。   高朝只当他是垂死挣扎,也没说话,只是给一旁戚禅和使了使眼色,戚禅和会意,正要率领禁军上前,忽听陆绻高喝了一声:“等等!”   高朝看神色一凛看向陆绻问:“陆大人何意?”   陆绻没看他,只是提示他看向前方,高朝顺势看去,便见谢怀驾马而来,行色匆匆,有些急切。   “谢怀?”高朝不解,率先迎着上前。   高朝对谢怀没什么忌讳,毕竟谢家自朝起便在,好似是守朝人,往后自己即位,亦是要信托谢家的。   “谢大人所为何事?”高朝问。   谢怀不慌不忙,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好似很是不情不愿。   高朝与戚禅和对视一眼,里头皆是不明就里。   “微臣来宣旨。”   “宣旨?”高朝愣了下,这才垂眸瞧见他手上正拿着明晃晃的圣旨。   “圣上有纸,开考时间延后一个时辰。”话音一落,在场人神色都是一怔。   谢怀眼见着时辰将到,不敢耽搁,忙走到石阶上宣旨,话音一落在场人都是不明所以。   这好端端的,何故延期。   高朝脸色难看,看了眼陆绻,他总觉得,这事与他有关。   陆绻察觉到实现,也看向高潮,只是眼神及其清淡,即便想要窥探,却也什么也瞧不见。   谢怀宣了旨意,神色恹恹,陆绻只是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倒是惯会做戏,想来之前种种,也是伪装。   高朝上前忙问:“父皇为何要宣此旨!”   谢怀无奈看了眼高朝道:“殿下得空该去劝劝圣上,那什么无端的……”   话落欲言又止,意思却分外清晰明了。   高朝不禁恨恨咬牙,本也没将那神棍放在眼里,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无一不再挑衅他的底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又是那神棍。”   他又看向谢怀问:“谢大人劝说都不成?”   谢怀摇了摇头,面上都是黯然,更显几分焦灼道:“殿下,微臣人微言轻,虽极力劝阻,只是……圣上如今很是信他,只怕很快要将谢家取而代之了。”   自己都难自保,何来劝服一说。   高朝见状安慰道:“怎会,你且放心,有本殿替你谢家做主!怎会叫你谢家蒙尘。”   谢怀闻声面上都是感激道:“那谢怀多谢殿下了。”   瞧三言两语便推脱干净怀疑,甚至还能叫高朝深信不疑打抱不平,陆绻看着咋舌,若非知晓其中详细,不然连陆绻都要错乱了。   谢怀好似这才瞧见了陆绻,微微颔首翻了个招呼:“陆大人。”   言辞疏离,也只是寻常礼节。   陆绻也微微颔首,喊了一声谢大人。   高朝并未察觉不对,只是看向陆绻,似是意有所指道:“延一个时辰就延一个时辰,本殿还不信了,这一个时辰还能再生出什么变动来。”   高朝很有自信,来前,他还命人查探过孟家,人毫无要复苏的样子,在他看来,也不过是陆绻在垂死挣扎罢了。   虽无其实证据证明,但也无需什么证据,高朝也能想到,朝中那妖言惑众的神棍,与陆绻也是脱不了干系的,等科举后,他再好好与陆绻清算这笔账。   谢怀并未耽搁,宣完旨意就先走了。   只是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陆绻,陆绻此刻心系着孟家,倒也并未深究。   这一个时辰确实没有什么妨碍,人在此之前早已经进了考试院,只零星几个迟到的,本是庆幸的抓住了这机会,更有甚者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人,进考试院时纷纷神券在握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朝也不走,就陪着站在府门前,一双眼睛就盯着陆绻,看他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很,眼见着还不到一刻钟时间就过了,高朝便高声道:“行考!”   陆绻看向高朝提醒道:“殿下!时候还未到!”   高朝挑眉,这回也不再让了,笑道:“细枝末节的不必在意,就这么点时间了,难不成还能有人赶到?陆大人,死心吧……”   说罢也不理会陆绻什么反应,看向戚掺合吩咐:“戚大人!”   戚禅和闻声应是,手一挥禁军便将考试院团团围住,高朝往里示意道:“陆大人,里面请吧!”   宽袖的手紧握成拳,陆绻侧眸看了眼前方人清寂寥的街道,眼底划过失落。   他看了眼高朝,没言语,脚步一步步进了考试院。   高朝笑意盈盈,心中畅快至极,这么久了,也唯有今日这事叫他有些许舒坦,尤其见陆绻一副吃瘪了的模样,心中畅快更深,转而对着行官道:“击鼓!开考!”   陆绻眸光一直看着府门,渐渐紧闭只剩一罅隙,有熹微光渗露。   只见他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行官闻声将要击鼓,却见陆绻猛然一动,伸手便制止行官的动作。   高朝闻声大喝,他的耐心已经被陆绻耗干净了:“陆绻,你要造反吗!”   陆绻闻声看向高朝道:“陆绻不敢,只是圣上定下的时辰还未到,还有考生并未进场……”   高朝好似听见了笑话道:“你还在痴心妄想!现在还有谁来!”   话音刚落下,便听还未关上的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孟鹤之还未来迟,还请速速开门参考,莫要耽误了吉时!”   高朝闻声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陆绻已经送了手喊道:“开门!”   只是话音落下,却无人敢动,禁军都是高朝带过来的人,自然不敢动弹。   置于旁的官员皆都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垂下脑袋。   没有高朝放话,这整个院内好似静止一般。   眼见着时辰将到,陆绻怒道:“圣上安排的吉时还未到,诸位竟敢抗旨不尊!不怕圣上龙颜大怒吗!”   闻声,不少官员有些害怕,上前就要劝说,可被高朝一个眼神使了过来,便不自觉却步,又收了回了脚。   陆绻抿唇,眼底都是怒意,有些气愤转竟亲自上前,就要将门打开。   只是还未靠近,就被禁军拦住。   陆绻回身看向高朝,高朝负手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表态。   就是想将这时间一分一秒的拖延过去。   陆绻自然不能叫高朝的如意算盘打响,他狠了很心,只听噌的一声,他伸手拔出了身前禁军的腰刀,而后指向众人道:“圣上有令,若有违考场秩序者,可先斩后奏!”   他这话虽是对着众人说的,可眼神却是直直的看向高朝。   高朝惊愕,他从不知道,皇帝竟下过此令。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陆绻的眼神里带着些许杀意,正要去抽身旁侍卫的刀,戚禅和先一步拦住了他。   而后朝着他摇了摇头。   既然陆绻敢说,可见那口谕多半是真,那他们便不可再过造次,圣上如今对高朝微词颇多,若是再出些什么岔子,怕是要落入旁人预料之中。   尤其现在将要关头,万分不能出错!   只见他凑到高朝身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高朝神色有几分缓解,而后竟是摆了摆手。   “开门!”   有他下令,四下官员纷纷松了口气,而后竟是一副倒戈模样,到陆绻跟前装模作样起来,约莫是想说他们方才也是身不由己,让陆绻届时莫要参告到圣上跟前。   陆绻此刻没有兴许管这些,只是眼见着门被打开,见孟鹤之安然无恙出现在府门前,他才轻松了口气。   孟鹤之脸色有些许惨白,一眼便知是大病初愈,他方才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抬步走了进去,与陆绻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里头有千言万语道说不尽。   而后又看向高朝,无半分闪躲。   高朝这是第一回 见到孟鹤之,不禁细想打量他的眉眼,薄唇轻启文:“孟鹤之?”   孟鹤之直接应道:“是在下。”   正要在说什么,陆绻忽挡在了他的跟前,提醒道:“诸位还冷着作甚?时辰快到了,还不安排查验?”   经他提醒,四下官员让人安排不敢有丝毫怠慢。   孟鹤之当着众人面被检查,陆绻这是故意为之,他太清楚这位二殿下的本事,若非如此,待考试时也能出点什么栽赃陷害之事。 第102章   有官员搜身查验,核验,计档几个流程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无被栽赃的可能。   只听行官高声呼道:“考生进场!”   孟鹤之未做耽搁,朝着陆绻微微颔首后进了考试院。   高朝在一旁瞧着,牙齿几乎都要咬碎,面上怒意俨然遏制不住,歇斯底里看向陆绻:“陆绻!你真是会啊!”   陆绻淡然如柏,眼里是古井无波,看向高朝嘴角微微一勾道:“殿下谬赞了。”   顿了顿又道:“至于今日的事,陆绻也会呈表奏章又陛下,好叫陛下详知,在场各位所作所为接会记录在案。”   高朝上前:“你敢!”   要不是戚禅和拦着,高朝已经抓住陆绻衣襟,方才许是一直记挂孟鹤之,以至于未注意过,现在心中无事才后知后觉,高朝身形竟实在算不得高大,只堪堪到他下巴。   陆绻蹙了蹙眉头,看向高朝道:“微臣奉公办事,有何不敢?殿下既做得出,何故怕微臣?”   戚禅和按住高朝看向陆绻道:“陆绻!你数次挑衅皇子威严,意欲何为!当真以为你这大理寺卿贵过皇子不成!”   陆绻这才看向戚禅和,眼底里的精光消逝。   两人针锋相对,陆绻眸光在戚禅和与高朝间流转了一瞬,而后又显出几分清明来,他好似忽然悟了。   方才高朝几乎要暴跳如雷,也是这戚禅和从中安抚的。   今早这冲突竟还有意外收获,陆绻心中微喜,了然于胸,而后垂下了头颅,一副被戚禅和震慑的模样。   “陆绻不敢,是陆绻造次,只是一时情急,还请殿下恕罪。”   高朝哼了一声,本是厌恨,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他也不能拿他如何,若是计较,倒显得他气量笑了。   看了眼陆绻转头便走了场内。   见人走了,陆绻抬头,又与戚禅和对视上了,他微微颔首道:“多谢戚大人提醒。”   戚禅和抿唇未语,面上显出几分复杂来,深深看了眼陆绻,才转身离去。   等人走了,陆绻才若有所思沉吟半晌,而后看向已经开考的贡院,长吁了一口气。   到底是没白费功夫,赶上了!   只是很快又后知后觉,眼底都是惊颤,不多不少一个时辰!   恰是谢怀说的一个时辰!   若非是谢怀提醒,他自不会好端端的去争取这一个时辰。   饶是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谢怀他确实能了算万事。   高朝刚拐进小院,脚步顿住,戚禅和了然,朝后摆了摆手,身后禁军皆都撤离。   禁军刚回避到垂花门外。   便忽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禁军闻声皆纷纷垂头不敢言语。   垂花门内,戚禅和左脸通红,很快便浮现出一道清晰又明了的巴掌印。   他握了握拳头,收回了脸,面上看不出半分脾气好声好气问:“殿下消消气!”   高朝方才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此刻掌心发颤,他瞪着一双眼睛看向戚禅和怒呵:“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戚禅和未有半分辩说,低头认错道:“是禅和失手。殿下息怒!”   高朝气极反笑道:“息怒!你让本殿如何息怒,今日被陆绻如此挑衅,全是你无能所致,因你本殿才受这奇耻大辱,戚禅和你干的好事!”   戚禅和眼神灰暗一片,忽猛然磕跪在地上道:“禅和有罪,万死不辞,只是还望殿下给禅和一个机会,不出一个月,禅和定叫殿下血耻!”   许是失望的次数太多,高朝这回并未再信他,看着他沉吟了半晌,甩袖到:“最好如此,这是本殿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不成,不便打哪来的回哪去!”   戚禅和猛然抬头,眼里是不可思议,他显然从未想过高朝会有朝一日会弃了他,可近来做多错多,确实是招他厌烦了。   他垂首重重磕拜了下道:“禅和明白。”   这边考试如火如荼进行,唐霜直到见孟鹤之进了贡院,她才轻松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春织抚着她抚慰道:“姑娘这回可以放心了。   孟鹤之病下这么些时日,春织就眼瞧着自家姑娘跟着点灯熬油,明明是身怀有孕的人,没说丰韵些,却是更加清瘦了许多,叫她如何不心疼。   唐霜点了点头,转而又道:“你去给长姐送个信儿吧。”   春织闻声怔愣了下道:“大姑娘根本就没关心过姑爷……这信儿。”   春织自然心里不平,她这回瞧着真真的,大姑娘的心确实铁石心肠,除了自己血亲,旁的人在她眼里都不大关心。   难怪当初斩情陆大人,能那般干脆利落,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转头就嫁给了将军。   唐霜伸手敲了敲她额头道:“她总是记挂着我的,姑爷好了,我便好了,她知道的,瞎操什么心思,还不快去送信?”   唐霜倒是不怪唐烟心冷。   他们母亲去的早,长姐早当家,若非铁石心肠,如何能将唐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换句话讲,若非唐烟嫁了,唐家许就不会出那样的事了。   春织依信往邹家送信,恰好遇见着急忙慌奔走的蕊素。   忙伸手拉住她问:“蕊素姐姐,你这这是作甚?”   蕊素喘了口气道:“将军来信了,我这要去给我家姑娘回话去,你来作甚?可是二姑娘有事要传?”   既然见到了人,春织也恰能交差,直接道:“是,我家姑爷醒了,已去春闱科考了,姑娘让我来传个话。”   “那劳烦你带话给大姑娘去,我就不去扰她了。”   蕊素脸色有些发白,点了点头忽又像是想起什么,拉住了春织道:“你别慌走,可能要你去请二姑娘来一趟!”   春织闻声一怔不解问:“怎么了?”   蕊素手里捏着信道:“方才传信的侍卫,我瞧着面色不大好,特地交代要我将这信送到姑娘手上,我怕再出事......”   春织知道轻重,但想到自家姑娘如今的身子,又有些许犹豫。   “你还不快去!”蕊素催促道。   春织抿了抿唇,左右看了一眼才轻声道:“不大成,我家姑娘这几日见红了......”   蕊素惊愕一声,忙捂住了嘴问:“当真!”   春织点了点头,眼底都是愁绪与心疼;“是,衣不解带的照料这么些日子......”   “那可要紧?”蕊素忙问。   春织慎重道:“张大夫交代了,要仔细养着,再受不得辛苦,所以这边姑娘怕是来不了。”   蕊素不禁低低叹息一声,自打去年起,唐家人就没一日是消停的,现如今又出了事。   却也理解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春织轻松了口气,正要离去又有些不放心:“这事你切记瞒着大姑娘,我家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叫她知道跟着操心。”   蕊素思量一瞬,点了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   而后便转身离去。   春织摆了摆脑袋,见她小跑着离去,这才原路离去。   蕊素直奔后院,将信交给了唐烟。   而后便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果然不过一瞬,忽见她瞳孔骤缩,猛然站起身来,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姑娘!”蕊素惊呼一声。   忙上前去扶住,却惊觉她在颤抖。   蕊素忙侧目看去,只粗粗看了两眼,便已了然忙安抚道:“姑娘,将军英明神武,轻易无人能伤到他,这回定是小伤,您莫要自己吓自己!”   唐烟已然失魂落魄,她前几日起便心绪难宁,夜里更是难以安寝,原以为是因担心阿唔得缘故,如今可是因为邹沢。   “送信的人呢!”她忙问道。   蕊素道:“进宫去了。”   进宫!   唐烟抬脚便要出府,蕊素忙拉住她道:“姑娘您要去哪!”   “我要去面见圣上,信上只说他受伤了,我想知道他要不要紧!宫中定比我知道的多!”   蕊素忙拉住她道:“姑娘!您莫急,容奴婢去打听打听!今日春闱,宫中连上朝都禁了,所有事情都已搁置,咱是进不了宫的。”   唐烟咬了咬牙,紧紧拉着蕊素的手道:“那怎么办!”   怎么办?   说着她又要出门去;“我去寻阿唔,她主意多......”   她此刻方寸大乱,思绪繁杂不堪,已然无法静下心来,眼下她只能想到唐霜。   蕊素记挂着春织的交代,忙伸手拉住她道:“姑娘,二姑娘那咱去不得!”   唐烟顿下看向她问:“为何!我去不与她添乱,我只是.....我只是眼下乱,想让她替我理一理。”   说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她忽能感受到那日唐霜的感受了。   蕊素索性也不瞒了,和盘托出:“姑娘胎像不稳,眼下受不得刺激!”   顿了顿又道:“姑娘咱再想想旁的法子吧。”   唐烟瞪大了眼睛,险些有些站不住脚,蕊素知道她有着急上火忙道:“奴婢问过春织了,只需静养,不妨碍的。”   闻声唐烟才轻松了口气,眼下唐霜那又去不得,她唐家如今又荡然无存,此刻的自己犹如被囚禁的鸟,毫无办法。   正当她急迫之时,蕊素忽然道。   “奴婢倒是有个法子。”   唐烟忙问道:“快说!”   蕊素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她才道;“姑娘或可以去问问陆大人。”   唐烟眼眸一抬,嘴中喃喃道:“陆绻!”   蕊素硬着头皮道:“是,陆大人是肱骨中枢,想要问询咱将军的事,定然最快,也最确切!”   唐烟眼底有些为难,她跟陆绻已经决断到这个地步,如何能回旋去问。   蕊素也知晓她犹豫甚,劝慰道:“我听春织说,陆大人长与二姑爷往来,想来也是为了咱唐家事,陆大人一贯心善,对姑娘……对两位姑娘又格外的好,定然不会退却!”   “我知晓姑娘推诿不开面子,可,事关咱将军,姑娘还是要仔细想清楚了才是。” 第103章   谢怀回宫复命后,也并未回钦天监,直奔回了府。   唐缇此刻正慌不择路,知晓因自己当日犯下的糊涂事,如今连累的小妹夫婿也受到牵连。   只等着谢怀回来好好问一问。   谢怀一进门,就瞧见唐缇人站在长廊上,也不大惊讶,好似生知唐缇秉性。   唐缇瞧见谢怀,忙奔了过去:“谢大人!孟鹤之他……”   谢怀挑了挑眉头看向唐缇问:“唐公子行止一贯如此?”   唐缇怔住,脸上显出难堪来。   “你进府上时,谢某应当早与你说过,人心难测,尤其府上下人多,也未必都是忠心耿耿的,若是叫二皇子听到风声,莫说唐家援救无望,就是我谢家也要受到牵连……”   唐缇脸色难看,青灰一片,自知有愧抿了抿唇道:“我只是担心……”   谢怀看向唐缇,神色难测,捏了捏眉骨才道:“眼下正是关键,还望唐公子做事时切记三思。”   唐缇艰难点了点头,可心里又止不住想问。   谢怀并未在为难他,开口道:“一切安妥。”   “当真!”唐缇不禁大喜,心中那一直高悬的弦终于落定,而后忙朝着唐缇躬身谢道:“多谢谢大人!”   谢怀笑而不语,自个却之不恭,含笑应下了。   只是目光落在面前这少年郎上,神色一沉,忽道:“二殿下还在寻你!”   听到高朝的名字,唐缇神色一黯,而后又咬起牙齿来:“疯子!”   谢怀嘴角微微一勾:“你就不好奇,二殿下为何非要寻你?“   还能为甚?秉性怪癖,想到在皇子府受到的屈辱,唐缇便忍不住将他碎尸万段。   可那些事,实在难以启齿。   面上带了些许屈辱模样。   只是面前的谢怀笑盈盈的盯着他瞧,看的唐缇心里发毛,心猛然一坠问:“谢大人什么意思?”   谢怀上前一步问:“我想问问,你在二皇子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寻常人质不说严刑拷问,铁牢囚禁,也该落魄无助,轻瘦几斤,倒是没见过又像唐公子这般的,无半分人质该有的落魄。”   唐缇咬了咬牙回:“我只是……”   谢怀挑了挑眉头提醒道:“二公子想清楚些再说,许是事关唐家的关键。”   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唐缇的脸紧握成拳,一会红一会青的,很是难看。   谢怀自始至终只是含着笑意看着他。   唐缇吐出一口浊气道:“他好似喜欢男人……”   谢怀显然也是一怔,没想到是这个答复,第一次在他脸上瞧出愕然来:“怎会!”   唐缇说了,他还不信,面上不禁浮现出几分恼恨:“这事我会胡乱说?虽未叫他得逞,但他那举止分明就是!”   谢怀沉下心来,手不住地掐算,人好似陷入癫狂之中,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不对!不对!”   唐缇一副莫名其妙奇妙的样子看着他,总觉得他是疯了。   他实在无言,摊上这样的事,该疯的不应该是他吗?   谢怀顿下脚步,看看天又看看掌心嘴上还道:“我本就奇怪,照理说那样生辰出生的人,不该如此,分明该是个皇.....”   话毕又顿住,为求稳妥他又追问道:“二殿下府上可有旁人?”   唐缇愣住:“什么旁人?”   谢怀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咬了咬唇道:“像你这样的人!”   唐缇脸色一沉,虽觉气恼,但也知此刻不是发怒的时候,沉吟半晌,在他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我去哪都有人跟着,并未发现旁人。”   顿了顿道;“他这人心思深,定是深藏起来,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些年竟什么都没发现。”   谢怀摸了摸自己下巴,忽抬头看向唐缇认真道:“若是只有你一个呢?”   “你这是什么话!”   谢怀安抚道:“你莫气恼,你只仔细想想,是不是如此!说白了,你是二殿下的死穴,但凡露面,便是玉石俱焚,为何他死也不肯动你,自你失踪后,就没一刻停下寻你。”   唐缇抿了抿唇,脑海中又不禁浮现起那人黑黝瞳孔里的认真。   他挺了挺腰板道:“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他倒霉?竟被昔日称兄道弟的哥们瞧上了?   谢怀没答话,只是又反问道:“你们可有坦诚相见过!”   唐缇脸色刹那就白了,怕慢了一步就毁了清誉,甩袖道:“没有,自然没有!我怎能叫他得逞!”   谢怀闻声神色里竟然出现些许失望。   唐缇自然看的清清楚楚问:“你很想我们有什么?这什么都没有发生,谢大人是不是很失望!”   谢怀怅然若失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方才后知后觉自己没思量唐缇,想解释又觉得无处可讲,毕竟自己想的,也只是毫无根据的猜忌,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他若有所思问:“你两朝夕相处就没发现出二殿下的不对来?”   不对?有何不对……   谢怀眸光一闪引导他问:“有没有觉得她……很软?”   软?   谢怀虽已年过二十,可实在并未成亲,后院干净得很,连个通房小妾都没有,对女子没有个笼统概念,唯一有的,也就是路过酒楼时,听几个男子细说青楼女子如何如何……他也并未故意窥探。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也是面红耳赤呼吸灼热,憋了半晌也只是总结出这么个结论来。   唐缇愣了一下,只因压根没往这处想,还愣了一下:“为何会软?”   谢怀抿了抿唇,实在无言以对,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竟还不明白。   他无声叹息一声,看了眼天色,转而什么话没说就直接走了。   唐缇正要伸手喊他,可忽然猛然一怔,瞳孔骤然缩了下,手都一颤。   只听他喃喃低语道:“不!不会……”   可他似乎已经从往日的记忆里,窥探出些许不寻常来,经过谢怀一提点,那怀疑便越渐越深。   须臾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念叨了一声:“高朝!”   他好似已经百分百确凿了,依然不需要去验证,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在长廊上静默良久,须臾之间他嘴角微微勾了勾,掀起一抹诡异的笑来,甚至比这入深秋的夜还要冷。   因要科考,官员也得应避,谢怀人都到了贡院门口,见到紧闭的大门,这才后知后觉,拍了下自己脑袋懊恼道:“真是昏头了。”   而后是恹然让车夫调转车头,先去宫中一趟。   只是马车调转时,马车居与旁人家的碰到一起,猛烈撞击,让谢怀都趔趄了下,掀开帘便往外头看去,瞧清楚是邹家的帜旗,愣了下,下一刻就瞧见同样掀开车帘往外头看的唐烟。   谢怀看了眼贡院大门,又看了眼邹家勒停的车马,忽就悟了。   他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邹夫人。”   唐烟认得谢怀,点头回道:“谢大人。”   看了眼相撞的车马,有些怔然。   谢怀咧起笑来道:“本有事要寻陆大人,倒是忘了贡院禁严。”   提到陆然,唐烟神色有些许不大自然。   谢怀瞧出来,便他心眼坏,问了一句:“邹夫人也是来寻人的?”   唐烟面闪过慌乱,这声也在她耳朵里尤为刺耳,她嘴角扯了扯道:“路过……我只是路过。”   谢怀闻声恍然大悟,长“哦”了一声,而后朝她笑了笑。   大有一副她先请的意味。   唐烟看了眼贡院的门,又看了眼谢怀,撂下车帘对外喊了一声:“回府!”   蕊素无奈,转头去吩咐车夫。   谢怀看着车马离去,嘴角的笑意淡去,看了眼贡院大门喃喃道:“真是劫啊!”   又看了眼唐烟离去的方向,感慨道:“唐家两个女儿命倒是很好。”   “啧”了一声,回到了车厢,敲了敲车壁道:“进宫!”   车夫领命调转车头进了宫。   无人注意到,贡院门口角落处挺着车马,正是陆家的帜旗,只见直存从里头探出头来,眼神有些许复杂。   唐霜难得清静几日,回来便迷迷糊糊睡下,一连昏昏沉沉好几日,真清醒竟春闱都要结束了。   睁开双眸还有些迷离问:“什么时辰了?”   春织忙上前将她扶起道:“申时了,姑爷快要出考场了,姑娘可要去接?”   唐霜闻声忙掀开软被下了地,竟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春织忙上前扶住她,一双眼睛仔细的盯着她,还不忘叫又冬拿起大氅跟上。   “姑娘,慢些!”   这如何慢得,唐霜生怕完了一步,考场门户大开,他瞧不见自己。   见她一连跨过三个台阶,春织瞧着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春织跟着小跑便提醒道:“姑娘修养昏睡这几日,张先生来问过好几次脉,虽说胎儿安稳许多,但还是要当心的!”   唐霜闻声顿下脚步,心坠了一瞬,而后忙抚向自己小腹,她这将将清醒,竟是忘了自己身怀有孕了。   唐霜不禁小心起来,转而看向春织问:“当真?”   春织笑道:“姑娘若是不信,等回来奴婢再去请张先生来,您自个儿问问。”   唐霜长吁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嘴角不禁泛起几分笑意来,不过须臾嘴角又下压,孟鹤之虽醒来,可两人一直没时间商量孩子这事。   想起他的态度,唐霜心口有些泛酸。   本雀跃的脚步忽就却步了,春织一眼便瞧出来,忙伸手扶着唐霜往前头走:“姑娘还愣着作甚!再晚些该接不到姑爷了,姑爷那日不是特地跟姑娘约定了,定要姑娘亲自去接吗?”   唐霜见状也不好多想,被春织半推半就的就上了马车。   马车上,春织劝慰道:“姑娘莫要多想,经过此番,也未必是坏事,你也知晓姑爷的心病,也算是有些心理准备,这么多日下来,衣不解带的照料,也未有半分嫌弃,姑爷足以瞧见姑娘的决心,定会再好好想想的。”   唐霜没言语,只是眼神恹恹,她太清楚孟鹤之了,这人脾气极其硬,定下的主意很是难改动,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道:“孩子,你父亲也很喜欢你,只是他胆子小,怕......你且等母亲好好劝劝他。”   自打孟鹤之病下后,唐霜便时常对着自己腹中孩儿喃喃自语,怕孩子知晓他父亲其实不愿他降生,听了伤心。   春织在一旁看着心疼的很。   唐霜朝着她笑了笑,勉强自己没什么关系,转念忽又想起了唐烟来。   开口问道:“长姐这几日可来了?”   突然提起唐烟,春织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眼神下意识便有些闪躲,自打那日交代过蕊素后,邹家便在没派人来过,她也没派人去问过,她是怕真有什么事,自己瞒不住叫姑娘瞧出来,又惹得姑娘操心。   “怎么了?”唐霜问道。   春织忙一副轻松模样道:“没来过,奴婢上次回来时,听蕊素讲大姑娘这些日子在给将军诵平安经,许是在忙这事还未抽身。”   唐霜有些惊异,觉出些许匪夷所思来,若是按照以往,她派人传话,长姐必是要亲自跑一趟的,从未被什么事情绊住过。   正要问春织时,马车忽然停下,外头传来夏添的声音:“少夫人,到了!”   春织忙掀开车帘道:“姑娘!到了!奴婢这就去寻姑爷!”   说着便窜下了马车,不留给唐霜问话的机会,唐霜蹙了蹙眉头,直觉有什么,可眼下也不是问的时候,恰此刻一声锣鼓声响起,里头有侍卫到工院门前高和春闱试毕,考生散场。   唐霜心下一急,就要下马车,却被夏添拦住道:“少夫人就在马车上等着,这人多,以防不长眼的错上伤了您。”   唐霜想了想也是,掀开车帘往外头看去,此刻考场外人头攒动,都是来接考生的,她眼见着身穿藕粉色衣裙的春织扎进了人堆里,便没了踪影。   一时间觉得有些许好笑,目光也不住四处去找孟鹤之的身影。   下一刻她眸光一顿,便对上了孟鹤之那黑黢黢的眼神,一个站在贡院门前,一个还坐在马车里,却是这样不约而同对上了目光。   唐霜这么些日子,心里的委屈似顷刻间散去。   也不知为何,只要对上他的目光,唐霜便觉得心安上了许多。   她瞧见春织那丫头窜到了他跟前,孟鹤之微微颔首,便跟着她往外头走。   这短短距离,好似是越尽千帆唐霜忽觉得鼻尖发酸,她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怎自打有孕后,便一直很爱哭哭啼啼。   孟鹤之走到马车下,眸光深又寂道:“我回来了。”   走的近些,唐霜才惊觉他清瘦了许多,眼角泛着乌青,下巴竟还生出了拉碴胡须,下一刻孟鹤之便攥紧了马车里,唐霜还诶反应过来,便被孟鹤之抱在了怀中。   他虽好几日未梳洗换衣,身上却不难闻,唐霜鼻息间扑满了墨香。   唐霜被他拥抱在怀,他下巴一直摩挲着她,一下又一下,霸道又贪婪,可又带着依恋,只听他在耳畔边问:“可想我了?”   唐霜这回未在躲他亲昵的接触,难得很是主动的回应他,应道:“想!”   只是这话刚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一听便知方才哭过了。   果不其然,男人察觉到了,身形一滞微微松开她,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盛满了她,手在她眼角抚了抚问:“哭过了?”   唐霜忙擦了下眼角摇头道:“风大,吹的!”   她抓住他的手关切问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其实一直记挂着他的身子,刚清醒就又来这贡院受苦,很是担心他吃不消,尤其见她轻瘦了不少,更是担心得很。   也不等他答应,忙敲了敲外头车壁:“春织,快回府!”   孟鹤之见她抱在怀中,她两条腿被他紧紧并拢道:“我好得很,你莫要急!”   唐霜却是不信他了,自打上回后,便知晓他是个要强的性格。   “不成那你说的不算!得需张先生瞧过了我才能发下心来。”   她一双眼睛就娇娇的瞪着他,仿若在说,他不应她,她立时便能叫他好瞧。   此刻的她好似是只炸了毛的兔子,孟鹤之实在手痒,在她发间揉了揉道:“好!回府!”   唐霜闻声这才满意。   马车刚动,却忽又停下,两人不解对视一眼,掀开帘看去,竟是直存。   “孟公子,我家大人有事约您相商。”   孟鹤之撇撇嘴,心下暗骂陆绻怎这样没有眼色,也不待唐霜说话。便撂下车帘道:“今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见,我也不是铁打的,想让我死了不成,去回你家大人,明日我去见他。”   说着便对着外头的夏添道:“夏添!走!”   夏添欸了一声,有些抱歉的看了眼直存道:“我家公子大病初愈,确实累不得了,大夫此刻正在府上等着呢,耽误不得,还劳你回去与陆大人说说清楚。”   这话自夏添嘴里说出来就好听许多,直存从方才的呆愣中回神,点了点头道:“明白的,我回去回禀我家大人。”   夏添轻松了口气,而后扬鞭便离去。   直存看着离去的车马喃喃自语:“这大公子说话还当真是不中听啊。”   直存走到马车旁,回禀完话也未见陆绻答他,他有些奇怪,抬头却见自己大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一处瞧。   神色竟有些些许在意,直存已久不在自家公子脸上瞧见这神色了,除了遇到那位的事,他后知后觉,心猛然一惊,顺着视线看去,果在人堆里瞧见了蕊素的身影。   只听陆绻喃喃问:“蕊素?”   直存忙打着马虎眼道:“大人定是瞧错了,小的没瞧见在哪呢,定是劳累这么些日子眼睛花了。”   说着便要车夫快走。   车夫会意,扬鞭便要离去,只是这鞭声竟吸引了蕊素。   她顺着声音看去,瞧见是陆绻的马车,眸光一亮,就要往这边赶来。   陆绻瞧的真真的,在看直存一副心虚的模样,抓住车门道:“停下!”   车夫还是头回听见自家大人如此戾呵,忙勒停了马车。   陆绻看向直存,眯了眯眼睛问道:“说清楚!”   直存抿了抿唇眼神里有些倔强,又带了些许心疼:“大人,大姑娘的事咱不管了成不成,她当真不配......”   “直存!”陆绻满含怒意的呵斥他。   直存停下了话,撇了撇嘴,仍旧有些愤愤不平。   “到底出了什么事!”陆绻问道。   直存倒也不是凭那日一眼,就猜到是唐烟要寻自家大人,自打那日起,他心里就有些在意,而后便命人去邹家打听了一二,虽未打听出详事,但大约也猜到了一半。   再加今日二见蕊素,便更是确定了。   见自家公子当真生气了,直存无奈道;“应当是邹家出事了。”   邹家出事了!   陆绻眉眼一蹙,眼底都是在意,说话见蕊素已经走到了马车边。   瞧见陆绻忙躬身喊了一句:“陆大人。”   陆绻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   蕊素闻声一怔,显然没想到陆绻如此直白,便接话道:“我家姑娘在老地方等您,劳烦陆大人去一趟。”   陆绻之间微绻,撂下帘子后便没了动静,这突如其来的,谁也不知道怎么了,蕊素生怕他不应,忙又道:“大人!我家姑娘等了你好几日了,只求见大人一面!”   车厢里去仍旧无人应答。   蕊素咬了咬牙又道:“劳您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去一趟。”   直存攥着拳头怒目而视道:“凭你们也好意思提往日的情面,蕊素,你家姑娘是怎么待我家大人的,你难道不清楚吗!怎还能恬不知耻的说出这些话来!当我家大人是什么!”   蕊素被羞的脸直臊,可是也是毫无办法,一双眼直直的看着车厢。   只听里头许久应了一声道:“带路吧。”   直存愣住了,喊了一声:“大人!”   陆绻却是没应话,只是重复道;“带路!”   直存听出自家大人这是真生气了,怨恼的等了一眼蕊素而后道:“你还愣着做什么,都求到了,还在这装什么傻!”   蕊素有些委屈看了眼直存,倒也不怪他对自己这般不客气,易地而处,若是自己姑娘被如此辜负,她也是不会有好眼色的。   总归是能交差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所谓的老地方。   是个不大的书阁。   如今春闱刚才结束,都忙着修生养息,这书阁人便格外少些。   这处是陆绻求学时呆的最长的地方,那时唐烟常来陪他,有时一陪就是一整日。   只是自打两人情断后,陆绻也就没再来过。   有时路过,也未从进过,只是停着马车子远远的瞧着,这一瞧许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存嗤笑一声:“真是会选地方。”   蕊素看向直存,直存又瞪了她一眼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家姑娘倒是最会那刀子往我家大人心窝子里扎!”   蕊素今日被气的够呛,只是想到屋子里的两人,她又只能把话咽下了,只是一门心思的记挂着屋内。   屋内陆绻坐在椅子上,眼皮微耷没看唐烟,唐烟则是坐在明窗前的杌子上,垂着头也不说话。   两人已久不再这蔽塞的屋子里呆过了。   陆绻余光里的人一动不动,他索性收回目光道:“我时间不多,有话直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应当知道后果。”   唐烟抿唇,也不敢看她,张了几次嘴才说出话来道:“他受伤了。”   这个他是谁,陆绻几乎不用想也知道。   他闻声侧目看向唐烟问:“所以呢?”   唐烟觉得有些难堪,可眉宇间的焦急又遮掩不住:“我想求你去宫中查探查探,他到底要不要紧!我虽收到信,但信上却无详细,我想着圣上那里定然清楚。所以想.....”   “所以想让我去替你问问?”陆绻嘴角掀起一抹讽刺又道:“唐烟!你也想得出!”   唐烟自也知道她此刻很不体面,可她已经毫无办法了,她直接道:“邹沢的事,向来瞒的很严,我只知道,圣上对他尤为关心,时常往来信件,有些事情,毕竟我这个做妻子的都要清楚,我也是没有办法……”   陆绻闻声神色有些微变,他忽像是想到了什么,嗓音里有些干哑道:“你此话当真!”   唐烟点了点头道:“自然!”   陆绻又问:“他当真受伤了!” 第104章   唐烟被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陆绻反应会这么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只瞧见他站起身来,自顾自沉吟,走到了窗台便,脸色沉着,嘴上叨念着什么。   唐烟微微侧身,便听见他在叨念什么:“怎么会这样巧,太巧了!”   若是旁人,此刻定会直接问询,但唐烟只是乖觉的等在一旁。   陆绻最忌思绪叫人搅扰。   只是她此刻亦是心急如焚,帕子都叫攥的发皱。   陆绻忽然转身,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要往外头去,脚步匆匆,叫唐烟愣住。   她心蓦然一坠,咬着唇瓣,这是不愿相帮。   她都已经舍下面子寻他了!   “陆绻!”唐烟猛然站起身来,喊住了正要离去的陆绻。   门外的直存蕊素听得皆都听得清清楚楚。   陆绻正要开门的手这才一顿,似这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唐烟,他一贯如此,一旦想着什么,便是废寝忘食心无旁骛。   他面上闪过一丝抱歉,折返回来道:“我知道了,你等着我消息就是。”顿了顿又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   说罢便转身又匆匆转身离去。   唐烟闻声才轻松了口气,只是看着半开的门扉出神,又坐了回去。   蕊素推门而入时,忽产生些许错觉,这景象恰如多年之前,小姐在这书斋中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   她摇了摇头走上前去问:“姑娘,陆大人应了吗?”   唐烟微微颔首,须臾感叹一声:“这人倒是一点没变。”   这声又轻又缓,蕊素听不大清,又问了一句:“姑娘说什么?”   唐烟笑了笑,微微抬手,蕊素忙将她扶起。   “走吧,回府等消息。”   两人一回府,张茗已守在院中,张茗细细把脉,唐霜就一脸紧张的瞧着,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张茗看了眼孟鹤之后松了手道:“大好了,只是这么些日子下来,身子虚了些,又守春闱磋磨,人更外伤些,这接下来几日,切记清淡饮食,慢慢补起来,我再添几寄补身的药,保管好的快些。”   唐霜闻声忙轻松了口气,端起笑颜道:“是,多谢张先生!”   回身又对着春织吩咐:“可都记住了!”   春织忙点了点头。   唐霜正要请人出去,孟鹤之便将唐霜拉到了身侧坐下。   唐霜不解看向他:“怎么了?人都在呢!”   孟鹤之眼里闪过无奈,看向张茗道:“也好好替她诊脉瞧瞧。”   唐霜心下一惊,忙就要推脱,可却耐不住孟鹤之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我好的很.....”   张茗本就有此意,孟鹤之自有他也点了点头劝道:“少夫人伸手吧,您这身子老张我也记住着,索性一并瞧了。”   “可是,张先生.....”唐霜咬了咬唇,看向张茗的眼神里都是难言之隐,张茗怎就不知她的意思,她怕叫孟鹤之知晓着孩子是个或是不消停的,叫她又是出血又是虚弱不堪的,怕孟鹤之即刻便落胎的心思。   孟鹤之并未给她机会,再一旁道:“听话。”   可这话落在唐霜耳朵里就带了些许力度,好似在提醒她。   她脸色深沉的让张茗把脉,张茗蹙了蹙眉头,边摸脉象边道:“胎像还算稳当,只是少夫人身子略虚了,还有......”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切记忧思虑过甚。”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唐霜没敢回头去瞧孟鹤之的眼神,只是余光瞥见他微微下压的嘴角。   正要说话,却听孟鹤之道:“知道了,都下去吧。”   说话间,屋子里的丫鬟小厮都屏退下去。   春织关门时,略带几分忧心的看向了唐霜。   屋子里只他们两人了,烛火冉冉,人影细长,明窗上的阴影交叠在一处,倒是显出些许温存来。   唐霜攥紧了衣袖,垂首道:“我很好,孩子也很乖......”   话还未说完,忽就被孟鹤之抱了个满怀,她瞪大了眼睛有些许不知所措。   孟鹤之的手覆上她的小腹,他下意识便用手隔档。   孟鹤之手微微一滞,自然也察觉到她浑身的抵抗,他晕黑的眸子深沉了几分,垂首只能瞧见唐烟乖巧的发顶。   他手并未挪开,只是覆在了唐霜的手上。   “想清楚了?”孟鹤之忽然问。   唐霜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孟鹤之低低叹息了一声,声音又沉又哑:“这次我没瞒着你,让你瞧的一清二楚,他或许回比我,比我母亲更严重,你......可受得住。”   唐霜咬了咬唇,正要说话,又被孟鹤之打断。   “这病症,我曾想过一万个法子抑制,却是毫无根治的可能,每每发病,我自己也都痛不欲生也就罢了,我至今都忘不了,母亲见我初初病发时那崩溃无助的眼神,那时我才知道,原这病发,并非是我自己一人疼痛难忍。”   “阿唔,这孩子若是也如此,似我那般疯魔躺在榻上多日不醒,你当真受得住吗?”   他说话时,无时无刻不在主意唐霜的动静。   唐霜敏锐察觉到话里别的意味来,她忽松开了他抱着自己小腹的手。   孟鹤之起先还挣扎了下,而后便只能无力垂落,眼里闪过几分苦涩,到底还是被吓到了.....   下巴却忽被人捧起,小心翼翼如掌中至宝。   一抬眸,便对上了了唐霜那双清凌凌又盛满认真的眸子。   “孟鹤之。”唐霜喊了一声。   “我在。”   唐霜一字一句道:“我确实受不住。”   孟鹤之瞳孔中那零星的烛火光亮,爱此刻好似突然湮灭。   果然如此。   孟鹤之躲避开她看向自己的眸子,此刻只觉得心口似被针扎,刺痛的他困难。   他张了张唇苦涩道:“我知道,你若是厌恶,也是应当的,是我骗了你,你若是想要和....”   “和什么!”唐霜忽然打断。   只是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意,似还带着几分哭腔。   孟鹤之心口一晃,忙抬头看她,果不其然见她眼里已经氤氲一片。   他忙伸手要去替她擦泪,可刚抬起的手就被唐霜打掉。   孟鹤之面色一灰,如今是连碰都觉得他很恶心了吗? 第105章   “孟鹤之,你不是你父亲!我也不是你母亲!孩子也不会是下一个你。”   唐霜那含着哽咽的声音在孟鹤之的耳畔响起。   孟鹤之猛然抬头,看向唐霜,眼里带着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道:“可是我怕你后悔!”   唐霜咬了咬唇,本柔柔弱弱的人此刻在烛火的笼罩下,那双烟雾柔软的眸子里此刻却都是坚毅:“我不后悔!”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后悔!孟鹤之,你听清楚了,我唐霜不后悔,不后悔嫁给你,也不后悔有这个孩子,即便这孩子往后真有什么我也不后悔!你可听明白了!”   孟鹤之眼里都是震撼,他本以为这些日子的困阻她许会却步,却未想到她竟毫无惧怕之意,孟鹤之此刻肺腑似有惊涛骇浪席卷而过,让他怔怔的不知所措。   唐霜又问了一声,孟鹤之这回才怔怔的点头。   唐霜眼眸里除却那暖暖烛火外,都是孟鹤之的脸,又听她道:“孟鹤之,你倾尽所有护我爱我宠我,为我不惜筹谋几年,只为我唐家翻案,你既为我如此,我亦能为你付出,难不成你觉得我唐霜是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之辈?”   孟鹤之愣住了,他那黢黑的眸子里似乎有晶莹闪烁,他虔诚道:“你不必为我....我不值当的!”   唐霜心头刺痛,她看清面前男人的眉眼,心疼他的卑微,她一直不敢想象这天生就有傲骨的人,到底是受如何境遇才会让他透着自卑。   “值当!”唐霜笃定道。   她窝在了他怀中,两人双手交叠,只听她温声道:“孟鹤之,这个孩子会慢慢长大,会叫你父亲,叫我母亲,会哭会笑会闹,我们瞧着她一起长大可好,一起护着她守着她好不好?”   说着她抬起那双莹润的眸子,看着孟鹤之。   孟鹤之心口那冰封多年的小心,在这顷刻间化开,他的手紧了紧,第一次认真又小心的看着掌心处的温热,这里有他跟阿唔的孩子。   他眼里那点脆弱湮灭,又成了一束渐亮的希冀。   他嗓音有些哽咽,道了一声:“好。”   何其有幸,他能娶到唐霜为妻,他又觉出一丝庆幸来,他成长的年岁里的磕绊与委屈,好似是在攒起所有的运气,只为遇到唐霜,如此一想,上天待他也很不薄。   他忽然道:“你不是问过我,当初为何非你不可?”   那点心事,他不预在藏了。   唐霜闻声一怔,她确实很是好奇,抬眸看上她。   孟鹤之抱着她幽幽道:“我十四岁那年,又发疯症,伤了人,高氏有意无意对外放出风声,说我是顽劣所致,恶意伤人......形如疯狗。”   “京城上下,立时便是风言风语,让我那本就不大好的名声,”   说着他嘴角抿起一条直线,即便是时过境迁,孟鹤之对当年之事还是做不到淡然。   “为何会突发这病......”唐霜诧异问道。   孟鹤之眼底闪过阴翳,眼底有些许凄凉道:“你也会如此想是不是,我身边下人无一不仔细小心,我又不愿再旁人面前发疯,怎会无缘无故发病。”   孟鹤之继续道:“可是当年无人在意到底是为什么,孟文轩笃定是我故意喝的酒发疯叫他难堪,只是在意他自己的名声如何,从未想过我是否要紧,我突发疯症,当时还有些许清醒,强忍着并未伤着谁,醒来后也险些九死一生,他因我惊吓了几位权势家的姑娘,将我从病榻上拽起,去磕头认错,我不认,便用长鞭抽打,这一来二去,外头便更传的沸沸扬扬,我声明具毁,除了栢楼沈舒安,只一人替我说过好话。”   说着他看向唐霜。   唐霜愣了下,有些愕然:“我?”   孟鹤之嘴角弯弯,也不生气她不记得,点了点头道:“是你。”   孟鹤之不禁又想起那日,酒楼隔间,他听几个姑娘闲话家常,本蹙眉厌很是厌恶,起身便要离去,就听其中一人又说起他的谈资。   “你,听没听说,孟家二公子是个混账出世的,目无王法竟调戏李家的姑娘,听说李家姑娘不从,他还意欲用强,将她吓得夜夜发梦,都病下好几日了。”   孟鹤之顿下脚步,他俨然已不大惊怪,这传闻会变至如此,这么些年来,比这更离谱的他也听过。   夏添吓了一跳,忙上前道:“公子,小的这便去让掌柜将人赶走!”   孟鹤之没言语,他抬步便要往外头去,他实在不想听余下的谩骂诋毁。   果不其然另一娇俏声音响起:“何止如此!那孟家二公子简直卑劣,听讲前些日子还抢了好几个姑娘进府,当着孟大人的面行苟且,为的就是羞辱孟夫人……”   夏添闻声都有些忍不住了,看了眼自家公子铁青的脸色,忙要去隔间敲门,这简直是毁人清白,怎能传的这样难听!   孟鹤之额头青筋直跳,这是他头一回切生听事关自己的谣言。   他浑身战栗,怒上心头,他本也不是个能隐忍的性子,他气的恨不能去隔间撕烂那几人的嘴。   “姚嘉姐姐!可有证据?”   一柔然声音忽响在耳畔,孟鹤之神色一怔转头又看向传声而来墙壁,好似能透视瞧见说话的人。   “霜妹妹,你年岁小,自然不知这些,这事都是孟家下人亲自说的,怎会有假,你往后碰到孟家那位可要离得远远的!”   夏添听出动静来上前小声道:“隔间说话的应当是姚远与唐伯温之女,唐家二姑娘名讳里有霜字。名唤唐霜。”   唐霜,这事孟鹤之第一回 听到这名字。   “姚嘉姐姐,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你我不知全貌,还是莫要随与置评为好。”小姑娘温温柔柔的声音听来很是掷地有声。   孟鹤之眼眸深沉,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袒护他,还是个从未蒙面的小姑娘。   只是那叫姚嘉的,许是被驳了面子,有些气恼回怼道:“怎么!我说他,你有何好护的,莫不是你瞧上他了?唐霜你这年纪轻轻的,瞧上谁不好,怎瞧上这下三滥……”   “啪!”的一声,一道巴掌声传来,打断了姚家的话。   隔间主仆两人闻声都是一惊。   “唐烟!你怎么打人!”   “姚嘉!管好你的舌头!你说旁人我管不着!但你再敢胡言乱语造谣我家阿唔,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添闻声了然,开口解释道:“是唐大姑娘。”   孟鹤之了然,点了点头。   隔壁又传来一声声哭啼,脚步声又纷乱,孟鹤之蹙了蹙眉头,他本可以一走了之,只是他头一回心系那柔柔弱弱的声音。   直到那声音又传来,孟鹤之紧皱的眉头才松开。   “姚嘉姐姐,你非要将事情弄大?届时不好收场的还是你自己。”   果然那啜泣声渐止,控诉道:“唐霜,你再胡言乱语,分明是你唐家人出手伤人理亏在前,怎还说我不好收场?”   那小姑娘不急不慢道:“姚嘉姐姐,您近来是不是在议亲?是周家长公子是不是?”   姚嘉有些莫名其妙道:“是又如何!与今日事何干!”   小姑娘道:“你可知道,周家夫人常年礼佛垂拜喜清喜静,身边人都知道,她最厌挑拨是非乱嚼舌根之人,今日事起,还是姚嘉姐姐议论孟家公子一事,若是叫周家人知道这些,不知这亲还议不议的起来。”   姚嘉显然有些被吓住了,高声哭诉道:“唐霜!我就不明白了,你怎就这么偏袒那姓孟的,我到底是哪招惹你了!”   “我并不认识孟家二公子。”唐霜开口道。   “那你为何……”   唐霜很想听她说完再言语,可姚嘉只是捂着脸哭。   唐霜低低叹息了一声道:“只是觉得方才那话实在恶意了些,你我都是生在宅院,当知晓隔墙有耳祸从口出的道理,我劝阻你并未是为孟家二公子开脱,倒是为了你着想,你可想过,若是真传出去什么,要是让孟家人知道,你可是要与孟家人生这不快?可还值得?”   孟鹤之眼眸垂落,眼底有些阴翳,这唐霜声音听来应当年岁很小,却不想有这样沉的心思。   原只是怕惹祸上身?   他不禁攥了攥拳头,觉得有些许可笑,竟期冀到个陌生人身上。   他不再犹豫看向夏添吩咐道:“去将人赶走!”   夏添欸了一声,忙点头应是。   隔壁并未消停,姚嘉倒是止了哭声道,“那你不知好生与我说?为何要动手打我!”   唐霜无奈道:“我方才话还未说完,姚嘉姐姐便急不可耐编排我与孟家二公子,我长姐气急下会如此。”   话都是说到这个份上,姚嘉自觉理亏,娇蛮哼了一声便忿忿跑出了隔间。   身后还跟着不少人的脚步声。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这是都走了?那倒是让夏添白跑了一趟。   他又坐到了凭栏处,正要开窗,却又听阁间传来声音。   “阿唔认识孟家二公子?”这回问话的是唐烟。   孟鹤之手微微一顿,为何又问认不认识?   果然,那小丫头轻声回道:“阿唔方才不是说了,不认识孟家二公子。”   唐烟有些困惑:“那你为何替他说话?”   唐霜开口便道:“是为了姚……”   “莫要拿那话来诓我,姚嘉会信,我可不信!说实话!”   唐霜好似被掐着脸颊,说话有些嘟嘟囔囔,只听她道:“我就是觉得孟二公子可怜。”   一墙之隔的孟鹤之心募得慢了一拍。   “可怜?他在外头为非作歹,可怜的该是旁人。怎还能是他!”   唐霜无奈一声道:“凭孟大人的本事,长姐觉得,能让那风言风语传的沸沸扬扬?”   唐烟有些不解,复又问道什么意思。   唐霜解释道:“若是兄长出了事,凭阿爹,是不是会帮兄长瞒的滴水不漏?亦或是,长姐可听闻京城哪家公子会似他那般声名狼藉的世家公子?”   “你的意思是……”   唐霜话说的漫不经心道:“若非故意放纵,就是当真不管不问,总归都是个可怜人,至于外头所传那些风言风语,未必是真,一来姚嘉姐姐惯来嘴巴坏,什么话到她嘴里必然添油加醋颠倒黑白,二来,李家姐姐我前些日子上香还曾见过,若是当真被轻薄,可还能有那闲心上香。” 第106章   姐妹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孟鹤之听的清清楚楚,那一次,孟鹤之看见了照亮自己阴霾的月亮。   自此以后,再放不下。   经孟鹤之这么一提,唐霜隐约有些许印象,她摸了摸下巴道:“是记着早些年与姚嘉姐姐生过不快,至于是甚,倒有些记不大清了。”   果然不记得了,孟鹤之也不是很意外。   “只是因为如此?”唐霜诧异道。   孟鹤之点了点头道:“这还不够吗?”   唐霜垂下眼眸,更为面前的男人感到心酸,只这细枝末节就能叫他记上这么久,可见当年是有多不容易。   孟鹤之交握着她的双手,一字一句道尽这些年的窥探,唐霜有些惊愕,原在她瞧不见的地方,还有人如此惦记着自己。   她忽生出些许好奇来:“若是我没发现陈时清的事,婚约如期举行,你会如何?”   孟鹤之愣住,忽然便堵上了唐霜的嘴,他没敢说,曾经的自己,卑微到看她一眼都觉得是玷污,他其实很庆幸,唐家出了事,他能摘到这月亮。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给唐霜听,只是用行动告诉她,他放不开她。   唐霜被吻的迷迷糊糊,人将要昏沉睡去时隐约听到耳畔低沉的声音:“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出现,只是不敢打搅你……”   他在过往的日子里,确实卑微到尘埃里。   陆绻刚出书院,还未上马车,却忽被直存拉住。   “大人!那边……”   陆绻愣了一瞬,顺着他视线看去,瞧见了长街一端站在廊檐下负手瞧着他的谢怀。   谢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明明距离不近,陆绻却竟觉察出些许心虚来。   陆绻摇了摇脑袋,将那莫名又怪异的心绪一扫而净,抬脚便要上前。   谢怀却是轻嗤一声,转而上了马车,并无要等他意思。   陆绻错愕,忙追赶喊了一声:“谢……”   话到嘴边又遏住,四周看来的目光,叫他有些警觉。   他看了一眼直存,直存会意,小跑着上前,拦住了将要离去的马车。   陆绻也加快脚步,踱步到了谢怀的马车旁,而后也不管其它,掀帘便上了马车。   待坐定,才察觉到谢怀那凉凉的眼神。   “你走甚?我有事要问你!”陆绻呼吸有些急促道。   谢怀也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书院的方向:“你不是有事要忙?我怎好耽误你功夫?”   陆绻蹙了蹙眉头道:“好好说话!”   谢怀轻笑了一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道:“陆绻,你是不是非要在她身上栽个大跟头才肯罢休!”   陆绻愣了一瞬方才知晓他这是误会了,却也并未解释,只是开口问道:“邹沢,你说的那人是不是邹沢!”   谢怀方才还有些气愤的神色募得就是一沉,认真了几分,眯了眯眼眸看向他:“猜到了?”   顿了顿又道:“陆绻,你太迟钝了!”   陆绻心猛然一坠,竟真是他!   他攥紧拳头很是不解:“怎么会是邹沢,我不明白!”   谢怀意味深长道:“也无需你明白,你只需知晓,圣上着重邹沢,且是天定即可,至于旁的,倒也无需你我费心,只待时机到就是了……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陆绻。   眼下天色渐暗,车厢里只一盏烛火,照的谢怀那双眼睛有些发亮,只一眼好似能瞧透人心。   陆绻在这一双眼睛下,略觉震慑,问:“什么?”   谢怀意味深长道:“天赐东风,你说我咱是接还是不接?”   陆绻不解问:“又出了何事?”   谢怀挑开车帘道:“若是二殿下本不能即位呢?”   陆绻闻声摇了摇头,只觉得他在异想天开道:“为何不能,   他虽非嫡出,但也是皇嗣,既为皇子,有何不能即位的,你是昏了头不成?”   谢怀不怒反笑道:“是皇嗣,但若非皇子呢?”   陆绻实在不解,这是什么话,既是皇嗣,为何不是皇子。   他撇了撇嘴角,只当他是在拿自己打趣,方才到现在实在口渴,漫不经心倒了杯茶接话道:“不是皇子?除非是皇女。”   说话间一抬眸恰对上了谢怀的眸子,只看他眸光一亮,一副兴味的模样看着他笑。   陆绻心下一顿,茶水撒了一桌,沾湿了他的衣角,攥紧茶杯。   不可能……怎么会!   谢怀挑了挑眉头道:“瞧,你这不是猜到了吗?是不是天赐东风!”   陆绻身子都在打颤,被这消息惊愕的浑身战栗,他想否认,可脑海中忽又闪过一人的身影,戚禅和。   回过神来时,这人姓名已不知不觉说出了声。   “戚禅和?你可是发现他与二殿下有什么?”谢怀忙问道。   陆绻摇了摇头,他从不说无把握之事,看向谢怀问:“你怎知道?可有证据?”   谢怀闻声默了,有些失落又有些许惆怅:“只是怀疑。”   陆绻闻声险些跳起身来,见他如此笃定还以为有确凿的证据,不禁有些被气笑了道:“怀疑!这怀疑能有何用?你想用这怀疑撼动二殿下如今地位,你自己可觉的可笑?”   谢怀却是靠在车壁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为何可笑?”   他睨着陆绻道:“咱不防赌一把如何?”   陆绻瞪大了眼睛看向谢怀,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疯子。   “这事上,不必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不必真面呈至圣上面前,只需在坊间传出些许风声便罢,若真是,她自己也会做贼心虚方寸大乱,自也是不打自招了,若不是,咱也无甚损失,至多......”他笑盈盈的看向陆绻继续道:“你再得他些嫉恨就是了。”   这意思便是要他去安排,就是高朝抽丝剥茧到他这,谢怀也能干净抽身,倒是打了个好算盘。   谢怀摸了摸下巴道:“陆大人,你是赌还是不赌?”   陆绻垂下眼皮,须臾抿了抿唇道:“我会去安排。”   谢怀这才满意,敲了敲车壁,马车应声,须臾车马停下,车帘掀开,是个隐蔽的巷角。   这是要赶人了,陆绻也并未觉不快,掀开帘便要下马车,想了想忽又顿住看向谢怀问:“邹沢,伤的可严重?”   谢怀捺了下嘴角,看向陆绻嘲讽道:“你这是替谁问的?”   陆绻神色暗了暗,他对上谢怀的眸子,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道:“不是瞧见了,何必明知故问?”   谢怀做正了身子,脸色也是一沉,显然也是被气到了,自己分明一而再再而三告诫过他,让他离那唐烟远些,却充耳不闻,他气恼道:“好,他好的很!”   陆绻闻声点了点头,算是忠人之事了,并未在多问一句就要下马车。   谢怀却对着他道:“陆绻,同僚一场,我再劝慰你最后一次,你离她远些,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陆绻下了马车,看向谢怀,见他的神色,也知这并非谢怀为恫吓他而编排出的危言耸听,这话里的言之凿凿,叫陆绻心下一沉。   原两人不止命中无缘无分,且命中犯克更是沾染不得。   他忽觉的可笑,那他们那么些年到底算什么!既如此,为何还要遇见,叫他心生羁绊。到底是他放不下,活该受这一劫?   在此刹那,他好似清晰的看见了横隔在自己与唐烟鸿沟,这一刻他好似也放下了,终于为那被抛下后的心有不甘找到了说辞。   唐烟当年种种,好像都有了缘由。   现在连耿耿于怀的借口在顷刻间都消散了干净了。   谢怀见他一动不动,正要说话,就见陆绻忽然抬头道:“我知道了。”   谢怀微动,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次。”陆绻答应道。   只是仍旧垂着脑袋,不去看她谢怀,   说罢便抬步走出了巷子,直存朝着谢怀躬身后才转身离去。   直到陆绻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谢怀才后知后觉,低低叹息一声:“希望如此,陆绻,我可不希望你是个短命鬼。”   走出巷子,陆家的马车便等在了街前,陆绻直接上了马车而后对着直存道:“去给邹家送个信。”   直存闻声应是,正要转身,又被陆绻叫住。   直存隔着车帘听到陆绻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淡。   “与她带句话,自此以后,一别两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直存心下一喜,脸上的笑意是如何都遮掩不住了,生怕陆绻后悔,忙应了声是,忙闪身离去。   不管谢怀与他家大人说什么了,能叫自家公子看开,便是大恩,他直存记下了,下次寻到机会定要好生答谢。   也盼他家大人是真的想开了。   直存直奔邹家,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   唐烟知晓时,披着大氅便直奔府门,见只是直存还有些许失落。   直存没多瞧她一眼,只是躬了躬身子道:“我家大人让小的来回个话,邹夫人所问,一切皆好,没什么要紧。”   唐烟闻声欣喜:“可当真!”   直存撇了撇嘴角道:“邹夫人若是不信,何故问我家大人。”   他袖子一甩道:“还有一桩事,大人让小的带话给您。”   唐烟并未与直存计较,以为是什么要紧大事,忙道:“你说!”   直存道:“我家大人说,既已两厢无关,且就此别过就罢,还望少夫人有当年决心,莫要一而再再而三打扰,各自都留些体面为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往后邹夫人若再有难处,莫要再去寻我家大人了!”   说罢,也不在乎唐烟那脸色是否好看,甩袖便直接离去。   唐烟则是怔当场,只觉今夜的天,比深冬寂雪还要冷。   转眼三日过去,满大街处处都是热闹,不仅仅是因今日放榜,还有那传遍大街小巷的后宫秘闻…… 第107章   自孟鹤之如约而至春闱考场,高朝便知他再难阻止他入仕之路。   他不仅低估了孟鹤之,也低估了那神棍的作用,本想再春闱石试卷上做手脚,以此遏制住孟鹤之进宫的可能,怎能想到,秋闱前十的试卷,竟是皇帝亲自审阅,如此便是他想阻止也是毫无办法。   皇帝本就对孟鹤之很有印象,自那日亲自阅览他试卷,更是惊为奇才,甚至召见了孟文轩。   本想问询一二,却不想孟文轩神色尴尬,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奇怪,你可是他亲爹?朕问你甚你怎都不知道?”   孟文轩汗颜,擦了擦额间的汗水,只是谎称道:“他自小自立,无需微臣操心,是故......是故微臣也不知详尽。”   皇帝闻声点了点头,听此更觉孟鹤之是天选奇才,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入官场的为他高家所用的。   是故,春闱放榜之日,孟鹤之又为魁首。   孟文轩站在榜下驻足良久,神色恹恹,倒是瞧不出多少喜色,一旁同僚瞧见忙惊喜道:“这魁首可是孟大人家二....大公子,恭喜孟大人了!”   话音一落,四下目光纷纷落到孟文轩身上,孟文轩躲闪不及,面上那落寞都未来得及褪去,摆了摆手应付了两声,忙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他登上马车时,余光忽瞥见一处,猛然一震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许管事见状忙问:“怎么了老爷!”   “廊之!廊之!”他说着指着前面的街巷。   恰此刻有马车经过,许管事什么都没瞧见,反应过来时,便瞧见孟文轩下了马车脚步踉跄的往前头去。   只是等马车过了,街角除了几个玩耍的孩童外,什么人也都没有。   孟文轩也管不得其他了,抓住其中一个蹲在地上的孩子便问:“方才这里的人呢!人呢!”   那孩提被吓得嗷嗷直哭,略大点的孩子忙从孟文轩中将他解救出来道:“什么人!你这人可是神经,怎么欺负小孩,我们在这什么人都没瞧见!”   说着拉着同伴小跑着就离去了。   孟文轩自然不信,他方才瞧的真真的,孟廊之的眼神好似毒蛇一般,那般沁凉,想着就又要追上去。   许管事忙拉住了他安抚道:“老爷!您许是瞧错了呢!老奴也什么都没瞧见!”   孟文轩不可置信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我分明瞧见了的!”   许管事低声叹了口气道:“城中老奴加派人手去查了,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翻过来,当真没有二公子的踪迹,老爷,咱先回去跟老夫人报喜吧,大公子高中,老夫人在府中眼巴巴的等着呢。”   孟文轩蹙了蹙眉头,到底是没讲什么,甩袖离去。   只是心头的疑云却是挥散不去的。   转眼便至殿试这日。   孟鹤之与春闱前十受皇帝亲自宣考,如是以往,是前两百进殿内参试,只这回也不知怎的,皇帝竟亲自出题问考,这自见朝来也是头一遭。   不过近来科考发生的事,这第一遭的事也不知是第几遭了,倒也见怪不怪了。   重视中又透露着些许仓皇。   皇帝亲自出题,亲自审考,又由他亲自阅卷,在场众人什么水平他已了然。   约莫三个时辰后,黄绯钦点三人进殿。   “圣上宣孟鹤之,沈舒安,李儒常三人进殿!”   几人闻声随黄绯依次进殿内,其余几人则是撇了撇嘴,有些失落。   到底是本事不如人家,便是心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几人一进入店内,皇帝又出几题,在场人依次作答,再听到孟鹤之回答时,眸光俨然一亮,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黄绯在一旁提醒道:“圣上,时候不早了。”   这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误了吉时,今日便出不了榜了。   皇帝扬了扬眉,接过黄绯手中的狼毫,大笔正要落下,又看向孟鹤之问:“孟鹤之?”   孟鹤之闻声上前。   沈舒安耳朵动了动不敢抬头,只是余光瞥见孟鹤之上前的动作。   “草民在。”   “试卷不错,题答得也成。”皇帝三言两语夸赞一声。   虽是漫不经心,可黄绯眼里都是惊愕,他最是了解皇帝性格,能叫他夸赞的,除了邹沢再无旁人。   黄绯忙提醒他叩谢。   孟鹤之已经上前叩谢道:“承蒙圣上夸赞。”   还成,不是读死书的,还算机灵皇帝更是满意,黄绯也是颇为惊喜,这孟公子倒是个冷静清醒的。   若是换做旁人,此刻怕是要怔在当场了。   皇帝此意,诚然是为测他心性。   见满意,皇帝大笔一挥落下,黄绯在旁边瞧了一眼,冲着孟鹤之点了点头。   黄绯大掌一挥,便又将人请出殿外。   约莫半个时辰后,百官入殿,陆绻入与孟鹤之视线相交,恰被一旁悠悠而来的高朝瞧的清清楚楚。   高朝本想掺和殿试结果,却不想皇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皇帝直接钦定,打的他毫无办法。   路过两人时,高朝宽袖一甩哼了一声:“陆大人该达成所愿了!”   若是以往陆绻或会装傻,可这回偏不,他勾了勾唇朝着高朝笑了笑道:“侥幸而已,多亏得二殿下手下留情。”   这分明讥讽,高朝怎么会听不出来,他咬了咬牙,几乎咬牙切齿道:“不急,来日方长!本殿最喜掠捕,如此方才算是有趣。”   说着便进了殿内。   孟鹤之看了眼有些反常的陆绻有些意外道:“倒是不大像你。”   陆绻轻抬眉眼,摩挲指尖意味深长:“不是你瞧见的便是事实,你也未必见的了解我。”   说着便也踏入殿内。   孟鹤之直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只是此刻也不是问话的时候。   殿外鼓声敲三声,殿试结果落地,皇帝当堂宣布,目光在十位考生中穿梭。   “着圣上钦点,特宣三甲进士三人。”   “着赐孟文轩一甲进士出身,钦点状元入翰林院!”   “着赐李儒常一甲进士出身,着为榜眼入翰林院!”   “着赐沈舒安一甲进士出身,着为探花入翰林院!”   “其余五人,王阳,陆忽.....赐二甲进士,入翰林院科考半年后再赐官职。”   ………   直到尘埃落定,孟鹤之才轻松了口气,微颤的双手才至松开。   几人被拥簇出大殿,穿红戴簪,骑高头大马过午门又至城门口绕行,来往欢送着数不胜数,孟鹤之未转头,便听到身后低低一声恭贺。   他不必回头也知是谁,也祝贺一声道:“同喜。”   李儒常则是跟在身后,他是匹黑马,非京城人事,自也不知两人相识,奇怪道:“你们两位识得?”   孟鹤之未答,沈舒安答话道:“相识多年。”   李儒常闻声不经有些感概:“倒是有缘。”   孟鹤之笑了笑应付了两句,恰此刻骑马过孟家,远远便瞧见孟老太太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朝他们这处眺望,身旁站着的,是今日休沐的孟文轩。   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你说说,今日你好端端的休什么沐,如今倒是好了,还要从旁人处知道消息,也不知道大郎可中了。”   孟文轩抿唇,只是由着老太太骂,他今日确实是有意为之。   他实在无颜在朝堂上见他,也不知是什么私心在作祟。   两人说话间,大队已经走来,许管事一眼便瞧见了队伍最前头的孟鹤之,兴奋道:“中了!中了!我家公子中状元了!”   老太太闻声大喜忙问:“在哪!在哪!”   “在那呢!戴簪樱花,穿大红袍,可威风了,老太太您看!”   顺着许管事手指的方向,老太太终于瞧见了人,伸手便对着上天祈祷手道:“孟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啊!我孟家出了两个状元!”   孟文轩也瞧见了,他眼里闪闪,也是激动得很,翘首以盼的看着孟鹤之,一脸喜色。   下人们极其有眼色,忙点头恭贺:“给老太太,老爷贺喜了!”   老太太眉开眼笑,对着许管事便道:“好好好!都有赏,都有赏!”   这么久了,难得出了这么一件喜事。   孟家门前都是道贺的人,那队伍也是乌泱泱的来了,孟文轩抬眸就对上了孟鹤之的眼睛。   他知晓孟鹤之瞧见他了,那一刻他有同样望子成龙的自豪。   他的儿子,成状元了!   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迎,却见孟鹤之猛然调转了马头,朝着另一旁而去。   孟文轩愣住,一时间有些愕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跟在孟鹤之身后的沈舒安瞧出了他的打算,张口劝了劝:“当真不回去看看?”   孟鹤之眼神发冷:“你看错了,孟家在前面那条街。” 第108章   礼官愣了一瞬,忽想起今日来前黄诽的交代,不敢多问,忙敲着锣鼓引着众人拐了弯。   本来还跟着一道乐呵的人群,不少瞧出了其中的热闹来。   边走到孟家门口边道:“这状元爷怎也不回趟老宅,这人都等在门口了!”   另外有人瞧热闹不怕事大道:“你不知道?孟老爷子一贯偏心的没边,宠妾灭妻,动辄边便对着这状元爷打骂,不管不问的,若不是娶了个贤惠妻子,这状元爷也不会转了性刻苦习读,听讲上回纵着那继夫人险些还毒害了小夫妻两,这才在外面另立的府!”   那人闻声这才恍然大悟:“这事我听讲了,原来是真的啊!这是看状元爷出息了,才想着认回来?”   “啧啧,还是个饱读诗书的,这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娶了,怎也分不清是非!”   鄙夷声一声声的砸向守在孟府门前的闻氏母子。   两人神色难看,听着这话只觉得颜面扫地,再加孟鹤之直接绕道而行,更是让等待门前的两人羞愧难当。   老太太怒火攻心气的要倒,孟文轩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扶着老太太看向渐渐远去的队伍,拿到笔直的身影坐在高头大马上,越行越远。   孟家一时间又陷入手忙脚乱之中,看着站在门前指指点点的人,孟文轩铁青着脸吩咐:“都给我赶走!赶走!”   许管事忙招呼着小厮上前,将门前看热闹的人哄走。   ……   孟家新宅门口,也早已有人侯在那,孟鹤之远远便瞧见了那道纤弱身影,一旁是神清气爽的贺耽与姚七。   老爷子红光满面,一双眸子透着晶亮,唐霜扶着他,站起身来。   孟鹤之下了马,直奔两人而去。   礼官在旁道:“恭喜老爷子了,外孙喜中状元,月殿收得金桂乡,暮登天子堂,往后仕途顺遂,给老爷子贺喜了!”   老爷子点头,手微颤颤的扶着孟鹤之,眼里似有泪花闪过:“好,好!姚七,快,快打些喜钱!”   姚七出手阔绰,打赏便是两片金叶子,那礼官报喜数十年,头一回遇到这么舍得的人家,自是将毕生所学赞语都说了个遍。   唐霜亦是激动,盯着孟鹤之看,孟鹤之也与她对视眼,只一眼便道尽了千言万语。   孟鹤之这才对着老爷子道:“外祖父,孙儿做到了。”   贺耽自是感慨万千,孟鹤之一路艰难,这么大,有多少次险些泥足深陷摔进泥潭,能走到这一步,老爷子自是欣慰之极。   “你故去母亲能瞧见你这一日,该很是欣慰!”   提到母亲,孟鹤之眼中泪花微微微闪,他腰板不自觉挺直,这是他生来第一回 ,觉得自己未给故去母亲蒙羞,他自也知道老爷子几次逼迫他的辛苦用心,抿唇朝地忽重重磕拜一下道:“若无外祖父辛苦操持,为不孝孙儿处处考虑,孙儿也无今日造化,一切多亏外祖父辛苦。”   众人见状不免一惊,从孟鹤之这一拜中又瞧出了些许别的意味来。   孟鹤之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到谢了礼官,走到唐霜身侧揽着她。   几人相携离去,并未再管外面的纷纷扰扰,孟鹤之入仕布局已久,如今也算是了却众人心中一桩大事。   是夜,陆绻又入了一趟大理寺监牢,出来时身上洗净寒凉晨露,不似往日冰寒,他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长吁了一口气。   有无端提点,皇帝对孟鹤之这个新科状元爷尤为看中,不过一月有余,便已入中枢之地,出头到这个地步,自也有官员纷纷不平的,已显有不少微词,可无论他们如何表态,皇帝皆都当充耳不闻,越是如此越是看重。   孟鹤之隐约也能察觉到皇帝扶持之意,恰是中他下怀,有皇帝纵容,他下起手来倒也方便。   不过月余,就已奏高朝四本,其中亦不乏与他粘连的官员,是故这半月来,高朝颇觉掣肘,虽也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可几番下来,他也略能察觉到皇帝的微妙的态度来。   “嘭!”是瓷器四溅摔落的声音。   沈重阵再一旁缩紧肩头一言都不敢发,生怕说错话惹火上身。   “上个月是户部,这个月是礼部,父皇是非逼着本殿谋......”   “殿下!”王制忙出生劝慰道:“殿下,可不能胡说!”   高朝抿唇,指尖紧紧攥于掌心,几乎渗血,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沈重阵。   “父皇要插手礼部的事,你就没什么法子?”   忽然被点名,沈重阵猛然一怔,哆嗦的摇了摇头道:“殿下都没有法子,微臣....微臣....”   “够了!本殿要你这些酒囊饭袋有何用处,早知你这般无用,本殿何必费心将你推到到这个位置!”   沈重阵生怕丢了这官职,他今日来本也是想求着高朝想法子的,礼部他虽只接手一年功夫,可这一年里,他动的手脚实在算不上少,实在禁不得查,他头上这顶乌纱帽,还需高朝来帮衬。   他不禁有些心中怨怪自己今日怎来的这样不是时候,也是怪了,平日里戚禅和几乎日日跟在高朝身后,今日怎不在。   若是在,殿下也不至于拿他撒气。   正不知所措要如何承受高朝着雷霆万钧的怒火时,救命稻草忽出现了。   门被径直推开,是戚禅和,他脚步轻快手拿个迷信,急不可待道:“殿下!远疆来报,已来失三城,战败五场!”   高朝闻声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当真!”   戚禅和忙将手中信件递上道:“八百里加急密信,白纸黑字所写,断不会有假。”   莫说高朝不信,就是戚禅和自己,在知道这消息时都愣了半晌,邹沢善战,自入战场起便无战败记录,远疆战事本也非多难对付的敌军,可久战不胜,拖至今日,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不过自他探听到那边人已得手的消息,便觉难怪。   他凑上前去道:“邹沢三月前受伤,听讲远疆战地苛苦,并未得空好生休养,这伤一直并未痊愈,已伤至肺腑,已然自顾不暇,如何修整作战,一败再败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为何受伤,实也是意外之喜,本以为未中他要害有些可惜,再加他为人警惕在想设伏怕是难于登天,失此机会实在叫人痛惜,可谁曾想那次暗袭受的伤竟如此致命,当真是意外之喜。   高朝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畅快几声:“好,好,好!”顿了顿又道:“若是死在更是远疆再好不好。”   戚禅和意味深长道:“殿下若是想,也未尝不可。”   戚禅和看了眼沈重阵,上前一步道:“殿下,如今时候正好,咱不若动……”   高朝闻声呵止:“动什么!”   “戚禅和!你想造反!”   沈重阵闻声有些错愕,现如今看高朝的反应怎好似并这打算,可明明刚刚还……   戚禅和并未被震慑住,欲要道劝服道:“殿下难道不想吗?日日被圣上轻视,甚至是孟鹤之都敢刁难,殿下就不想干脆掀翻吗?”   “戚禅和!你放肆!”   高朝高呼一声而后警告道:“本殿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父皇待我如何。他都是我父皇!你若敢想什么不该想的,干什么不该干的!本殿会要你的命!”   戚禅和闻声默了,唇抿做直线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将他的告诫听进去。   “都给本殿滚!”   高朝一声令下,王制忙将人请了出去。   戚禅和脚步匆匆走在前面,沈重阵思量再三忙跟了上去。   “戚大人!”沈重阵喊住了他。   戚禅和顿下脚步看向他问:“沈大人有事?”   “是有事!”沈重阵话说出口,又会身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走上前去道:“还请移步暮鸣轩相商。”   戚禅和心领神会,挑了挑眉头算是应下了,转身离去时嘴角微微上扬。   暮鸣轩茶楼   “沈大人何意?”戚禅和老神在在品着茶,云淡风轻的看着正戒备搜罗屋子里沈重阵。   沈重阵将屋子搜查一遍,才放下心来,走到戚禅和身侧问:“戚大人今日所言,赢券有几分把握?”   戚禅和没言语,只是看向沈重阵。   沈重阵抿了抿唇随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这几个月来,我在朝中已举步维艰,我都如此,莫要说殿下了,这日子沈某是一日都不想过下去了,凭皇帝的态度,孟鹤之的雷霆手段,说不定哪天,铡刀就落在你我的头上了是不是?”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的看向他道:“沈某觉得,戚大人的考量很有几分道理。”   “戚大人若是想,我沈某人必竭力配合。”   戚禅和眼里闪过些许意外,是他轻视了沈重阵的胆量了。   沈重阵见他一言不发,只当他还在犹豫高朝今日态度,他吞咽了下道:“戚大人也不必忧心殿下的心思。”   “沈某见殿下的意思未必不肯,今日分明也听到他有此打算,只是也不知怎的,回神又变了卦,许是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但咱也不能真就坐以待毙等到那日是不是?”   戚禅和看向沈重阵,低低一声道:“她一贯如此,优柔寡断,若非被逼急了,失去智,便是死也不可能迈出那一步。” 第109章   沈重阵本还有些犹豫,今日约他,一来是想探一探虚实,二来,确实是被皇帝的手腕吓住,如今乌纱帽不保,他自然是想搏上一搏。   尤其想起孟鹤之,他便止不住的胆颤,不过短短四五月功夫,已能叫他们溃不成军处处掣肘,他俨然不敢想,再有几个月,自己的下场,孟鹤之此番来势汹汹就是为了唐家事而来,若是再叫他知晓自己在那事上也有推波助澜参与,他,他怕是....   他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戚禅和的眼睛瞧,从他那黝深的眸子里窥探了片刻,须臾重重点了点头,虚浮的心算是落定了。   “沈某知道了,戚大人既摸得清殿下的打算,那沈某亦听戚大人差遣。”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戚禅和问:“戚大人有何打算?”   戚禅和眼眸深沉,嘴角微微勾笑道:“有沈大人这句话,戚某也算是有了依仗,至于打算......”   他手细细摩挲片刻道,耷拉的眼角显出些许阴翳来道:“只有内忧外患,方才能钻到空子寻到机会。”   “这外患如今水到渠成,至于这内忧.....”他似笑非笑看向沈重阵。   戚禅和眼眸漆黑,但在里面,沈重阵好似一眼瞧出了答案,他猛然站起身来,椅子被带的咔哒一声:“你是说圣......”   他瞪大了眼睛,眼里都是惊恐,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本以为是裹挟高朝造反,届时将天下送到他手里,他也不至于不笑纳,但从未想过,竟要对皇帝下手。   “这怎么可啊......”他手颤抖的厉害,眼睛瞪大好似铜铃。   沈重阵即便胆大包天也没想过弑君。   戚禅和嘴角衔着淡淡的笑意道:“有何不可?若是之前不敢想,现在便好生想一想。沈大人,眼下这时机可是千载难逢啊。”   沈重阵眼底闪过犹豫,戚禅和知晓他已动摇,又道:“不出七日,礼部的事便会被抖个底朝天,沈大人这乌纱帽,也就七日可戴了,沈大人也就罢了,就没想过新任探花?本也是前途似锦,这回怕是要受牵连。”   沈重阵猛然抬头,沈舒安绝不能出事,他们沈家唯有沈舒安熬出了头,若他也受到牵连,沈家必将覆灭。   戚禅和也不着急,喝着淡茶,安静的看着沈重阵抉择。   沈重阵咬了咬牙,猛然跪倒在地:“沈某甘为殿下效忠!生死皆由殿下定夺,便是事发,也觉不会叛主,沈某会一力承担,只求殿下与戚大人能护我沈家周全,护我儿舒安不受牵连!”   谢怀回府上时,天色已暗,府上烛火还未燃起,零星又暗淡。   他走过长廊忽顿下脚步,看向了身后,囫囵月光下辨其衣角,是脚步匆匆的唐缇。   唐缇也瞧见了他,神色莫名有些慌张,本想拐入小径,却被谢怀叫住了。   “唐大公子。”   唐缇顿了顿,面上浮着笑上前躬身回了一句:“谢大人。”   谢怀笼眉问:“出去了?”   目光直直的看着唐缇。   唐缇点了点头道:“只是觉得府上闷,趁着夜色近出去走走,劳谢大人担心了,是唐缇不该。”   谢怀嘴角微压:“是吗?”   唐缇闪躲开谢怀的目光点了点头:“自然。”   恰此刻晚风吹拂而起,夹杂着毛毛细雨进了长廊,两人衣袂吹叠翻飞,唐缇拿宽袖挡了挡道:“若没旁的事,唐缇就先回了。”   谢怀并无异议,挪了挪步子让了道。   看着唐缇离去的背影,谢怀眼里闪过审视,须臾微微侧头,管事凑上前来。   “去查查,人去哪了。”   管事不敢耽搁,点头便去查了。   谢怀负手只能在长廊下久立,少顷轻声嗤笑一声,淹没进这风里:“真就不能消停。”   两个时辰后   管事带信儿进了书房,彼时谢怀已沐浴干净,正披着薄衫,透着初春里的凉意。   “公子,有消息了。”   谢怀没说话,仍旧垂首看书,烛火照的他面庞清冷。   管事看了眼谢怀继续道:“唐公子倒也没去哪,确实只是去前街走了走,还去了茶馆坐了一坐,只是......”   “只是?”谢怀撂了手上的书册,看向管事。   管事头垂的低低的:“前街茶馆的小二说,唐公子去时丢了件东西,老奴再问是什么,那小二却说寻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丢了。”   “这样巧?”谢怀摸索着指腹喃喃道:“是什么东西?”   “像是什么信物,老奴去晚。了一步,不知详尽。”   谢怀似乎想到了什么。   管事不解问:“许真就是巧合呢?公子是怀疑唐公子做什么手脚联络旁人,唐公子聪慧,怎会不知眼下只有谢大人护得住他,但凡走漏消息,他自己便是危在旦夕性命不保。”   谢怀笑了笑问:“那他去逛劳什子街!”   管事闻声哑然,今日他也拦了,只是唐缇那副不让他出门便要与人拼命的架势,到底是没拦住。   “那唐公子能联络谁?”   谢怀俨然有了答案,撇了撇嘴角:“人不怕死,什么荒唐事都做的出。”   谢怀想也知道,许是那日的话点醒了唐缇,唐缇也不是蠢的,不过是从未往那一处想,恰如他们也是,可既然提点了,有些事就有迹可循了。   莫说他了,就是自己,被给女子戏耍成这样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他想了想,又看了眼月色,伸手拿起占卦,管事垂首不语,不敢搅扰。   清脆一声响,卦落,谢怀眸光一亮,手指又掐半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来。   管事纳罕:“公子,如何?”   谢怀看向他:“不必拦了,由的他去。”又喃喃道:“这场祸事,总归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自他而起,也需由他而止,甚好。”   管事却有些惶恐:“若真是二殿下,那公子是不是便暴露了?这……这。”   若是让高朝知道唐缇在他府上,那谢怀与孟鹤之陆绻的关系便要浮出水面。   “你去往孟陆两家送个信儿。”谢怀自也想到,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须臾写好信件交给了管事,交托时手紧紧捏着信件交代道:“只说……这风雨要起了。”   “欸!老奴明白。”   二皇子府。   谢家管事的要寻的物件,此刻正捏在高朝掌心,烛火落在他面庞上忽明忽暗,显得尤为深沉。   王制:“那小二没什么眼力,不知这是皇家的东西,恰被搜查而过的官兵瞧见,这才呈给了殿下。”   “在哪寻到的!”高朝问。   王制道:“在永乐街那条巷子的茶馆里,殿下放心,奴婢已经着人去查了,今日午下的事,也不过三两个时辰,想来很快便能有消息。”   高朝好似有些不满,面上浮现出几分焦急来,说着就站起身来,手中信物被打按在桌子上,发出闷闷一声响。   这信物是枚玉衔扣,确实也不是什么矜贵物件,只是少时唐缇随唐温伯下江南时无意间得来的白玉,用来赠予高朝的,只是后来高朝命宫中匠人精心雕刻一番,又回赠给了唐缇,是故物确不是什么好物,但这雕工却是精美。   高朝察觉不对,低头看去,玉衔扣断裂,微微烛火下玉身内壁有细细裂痕,他拿起端详,指尖上头错落有致有几个小字。   原是玉佩被人刻画过,才至稍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火!”高朝喊了一声。   王制忙拿起烛台上前,一瞬光灿,照亮那细细笔画。   王制不免惊愕,这唐公子当真是很了解殿下,知晓他脾性不好,便不是今日机缘巧合碰碎,也许会被他捏碎在掌心,这刻字总能被殿下发现。   只瞧见上面落刻:“温池”   王制莫名道:“这唐公子刻字也不写清楚些,温池是什么个意思?”   高朝将玉环紧紧攥在掌心,看了眼王制道:“他这是在提防玉环落入旁人之手。”   王制点了点头,可百思不得其解这温池二字何解。   高朝直接吩咐道:“派人去平南驿园守着!”   王制恍然大悟,这平南驿园里确实有个天然活泉,算是温池,唐缇前些年常想约高朝前去,只是都被高朝推诿过去,两人并未去过的,但也算是唐缇心中恋恋不忘之地,按着唐缇的话,未跟殿下泡过汤池,算得上什么兄弟?   高朝那时几番无奈,如今提起,王制逐渐有了些许印象。   “欸!奴婢这便去。”   只是未行几步又顿了下来,看向高朝问:“殿下,这事可要让戚大人知晓?”   戚禅和....   他眉头紧紧蹙起,唐缇并未直言此刻在哪,只是约他相约在哪里相见,可见如今算是自由身,那当日失踪之事,许真的与戚禅和无关。   今日也算是解了高朝一直耿耿于怀之事。   只是,即便与戚禅和无关,可想起戚禅和看向唐缇那狭长冰冷的眸子,他攥了攥掌心道:“瞒着!”   王制抿了抿唇,应了声是,又低低叹息了一声。   果如他所想,经唐缇公子一事,戚大人与殿下已有心结,殿下如今,已然不信戚大人了,真是可惜了戚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末冬里的雪还未积攒,就被春日里的细雨化去,地上湿漉漉一片,还夹在着冬日里的寒凉。   孟鹤之撑伞而归,大氅上是片片湿气,映着长廊上的烛火,瞧见了坐在凉亭中等归的声音。   她弱质纤细,腹部却高高隆起。   孟鹤之步入亭中,惊去了她默念的思绪。   还未起身,就被孟鹤之含住了手,觉她掌心温热,男人眉头展开:“怎么在这里等?”   唐霜小脸贴在他腹上,环抱着娇道:“今日允儿踢我了!想早些告诉你。”   允儿他们暂为附中孩儿取得小字。   孟鹤之俯身看向她隆起的小腹,眼眸温柔,勾唇笑了笑道:“几次?”   “两次呢!”说着有摸了摸道:“允儿很康健很乖巧......”   这几月相处下来,孟鹤之对着孩子敌意已然没有那么大了,尤其他也觉察出,这孩子好像觉察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喜或是不在乎,平日里有意乖巧甚至毫无动静减小存在感,尤其已经八个月份,却只有旁的妇人五六个月肚子的大小,甚至只要有孟鹤之在,孩子便静止不动了,这么久了,孟鹤之从未见到过一次胎动。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   起初唐霜也很担心,几乎日日都要寻府医来诊脉,听腹中胎儿一切安好,她才能放下心来,细细问了一句,也不知府医士搪塞她还是如何,说是母子连心,别瞧着还未降生,其实什么都知晓,让唐霜平日里保持心情愉悦,莫要多思多虑。   府医本也是想安抚唐霜的,想着她是为着父兄的事一直不得展颜,原话只是想宽慰宽慰她,可唐霜却想到了另一处。   自打府医提醒后,唐霜竟能察觉到腹中孩儿的委屈,许是它也察觉到了父亲不大喜欢自己,才会乖巧又安静。   如此想着,唐霜也不禁有些心疼,时不时摸着肚子安慰,其实父亲很喜欢它,又怕孟鹤之所想,她又时不时与他说起孩子情况,有个动静都是要与他说的。   孟鹤之将唐霜抱起,又伸手拉了拉她的披风,生怕冻着她。   春织又冬捂着嘴偷笑,春织机灵,递过一把轻伞。   孟鹤之抱着唐霜穿过春日里的长廊,一个小心撑着伞,一个仔细抱着人,很快到了屋。   将人小心放到榻上,孟鹤之交代道:“如今月份渐大,你定要仔细养着,朝中的事,无需你操心。”   唐霜一双眸子水灵灵,闻声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夏添拿着信进了屋:“公子,谢公子那旁来信了。”   谢怀。   唐霜与孟鹤之对视一眼,孟鹤之转身接过,在唐霜面前展开。   看了一瞬,神色微动,而后不动声色站起身来,   唐霜仰起脖子想瞧一瞧,却发现被挡的严严实实,正要起身,孟鹤之已经捏着信负于身后。   “怎么了?”唐霜有些紧张问。   孟鹤之唇抿成一条直线道:“无事,只是交代我要仔细宫中,邹沢那边的事传回京了。”   唐霜扶着腰起身问:“那姐姐那边……”   孟鹤之安抚道:“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说会安排,但邹沢接连战败又病重之事翌日便在朝堂中宣扬开。   不知从何时起,朝中竟生出些许耐人寻味的声音,邹沢战无败绩,此次连败几场又去信无回,怕是生了反叛之心,是通敌! 第110章   皇帝几番震怒,呵斥莫要听信谣言,更是下令彻查造谣之人,下朝时脸色泛白,步履匆匆可见是被气的不轻。   孟鹤之与陆绻神色莫名,只是瞧着兴致也不大高。   恰此刻黄绯来宣:“两位,圣上宣见。”   孟鹤之与陆绻对视一眼,正要看向谢怀,面前便被一人挡住,是高朝。   黄绯瞧见往后撤了一步,垂首等在一旁。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喊了一声:“殿下何事?”   高朝嘴角微挑,可见心情不错,假似紧张道:“今日朝堂百官所言也非空穴来访,本该月余就能捷胜的战事拖了近半年有余,还连失几座城池,孟大人与邹沢是连襟,本殿想问问孟大人,可知详情。”   孟鹤之脸色一沉问:“殿下所问是何详情!”   “自是邹沢通敌一事。”   孟鹤之好似被点了软肋,神色难堪至极,面上也显出几分仓皇,显然一副被打的措不及防的表情。   这很是取悦到高朝,连着几月吃了闷亏,叫高朝心里憋着火无处可发,如今抓到把柄羞辱,自是要泄去心头之火。   眼见着孟鹤之将要失控,陆绻忙挡在他跟前:“殿下!”   高朝耷拉这眼皮又看向陆绻。   “圣上已断此是谣言,更要追查造谣之人,殿下如此可是藐视圣上?”   高朝轻嗤一声,目光落在陆绻身上,只会拿皇帝压他。   一旁戚禅和上前一步道:“陆大人言重了,殿下不过是关心朝堂之事,亦有忧心邹将军受旁人污蔑,圣上既要派人彻查,殿下替圣上问上两句难得不成?这帽子未免扣的太严重了些。”   高朝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黄绯问:“黄公公,这事本殿问不得吗?”   黄绯脸露惶恐忙回:“殿下监理国事,自然问得。”   高朝点了点头颇满意,看向陆绻针锋相对道:“听见了,陆大人!”   陆绻握了握拳,浸淫官场多年,自是必孟鹤之多上几番沉稳,闻声神色如常看向高朝道:“陆绻听到,只是陆绻也是忧心殿下,想来殿下近来诸事繁多已然自顾不暇,倒也不必费心操持这事.....”   这话里的讥讽,高朝听的刺耳:“陆绻你......”   “陆大人,孟大人!圣上等着两位,还请快些去吧!”黄绯忙开口打断,又对着高朝歉道:“殿下恕罪,圣上急照,实在耽搁不得。”   高朝闻声只得退让,眼睁睁的看着黄绯将两人领走。   咬着牙心恨着两人越发嚣张了,俨然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戚禅和最是了解她,上前一步刚喊了一句:“殿下.....”   便被匆匆而来的王制打断,他是跟在高朝身边服侍的内监,虽能进宫但也需昭令,若非要是怎么也不能贸贸然进宫。   “殿下,有消息了,人.....”王制话说到一半忽然瞧见了戚禅和,猛然就顿下了。   高朝怎会不知,甩着袖子就要离去,只是临走时顿了顿脚步看向戚禅和:“你去看看礼部查到什么地步了。”   戚禅和眼眸子一转,伪做什么也没发现,低头应了一声是。   高朝便匆匆领着王制匆匆离去了。   沈重阵此刻也凑了上来问:“殿下何事,这么慌张。”   戚禅和攥了攥拳头,能叫殿下如此紧张的唯有那么一人了,以至于马脚都不知道好好藏一藏了。   他没理会沈重阵,抬脚便朝着高朝离去的方向跟去。   果如高朝预测,人就在平南驿园等着。   门被猛然推开,就瞧见唐缇那道纤长又少年气的身影,瞧着清瘦了些,高朝欣喜若狂,上前就要拥抱。   若是之前,唐缇许会躲开,只是这回,这抱结结实实的就承下了,高朝后知后觉,放开他时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慌。   唐缇眯了眯眼眸,方才的温软不假,他已然能肯定猜测,可笑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殿下。”他喊了一声。   几个月的修养,他舌上的伤口已经好了,除却有些含糊外,与往时无异,高朝不禁有些惊喜:“好了?”   唐缇点了点头:“是,好了。”   他神色淡淡,高朝只当他还在气恼,上前几步问:“你还在生本殿的气?”   “唐二不敢。”   高朝捏紧手中折扇,心中郁郁难接,唐缇失踪几月,他不知道人去了哪,又知道了多少,可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框他,可见他这神色又不像,不禁试探道:“你失踪几月,可知本殿焦灼不已,生怕你叫旁人发现,误了救你父亲的机会。”   唐缇听来只觉得耳刺,这人竟还把他当个傻子哄,之前以仿造密信一事搪塞他,让他莫要轻举妄动,信毕竟是唐家人写的,即便圣上知晓,左不过从唐温伯一人与皇子谋逆,变成了唐温伯父子与皇子,到头来许还要再搭进去一个。   再加之高朝又信誓旦旦会想法子救出他父亲,作为交换便是自己由得高朝差遣,那时他一人被孔控在高朝府上,对外头的事摸不清头绪,几乎是他说什么唐缇便只能信什么,换句话说,与他周旋,是他那段日子里唯有能瞧见的希望。   他并非是个傻子,高朝哄着他,他也哄着高朝,直到他寻着机会逃出了皇子府,方才知晓原自己不过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玩物。   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生来便有高估,被人折辱已然不堪至极,何况这人还是个.....女子。   唐缇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他垂下眸子,一副被戳中心事的模样娓娓道来道:“那日我在殿中遇刺,虽有王公公相救,可还是受了重伤,逃出府后被一好心人相救,那人是路过京城的富商,在京中耽搁不得,便将我一并带出了城,我昏迷半月有余,又养伤半月方才寻得机会回来。”   高朝闻声这才恍然大悟,一脸急切的拦着他就要仔细查看:“伤到哪了?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唐缇按住了她要扒去衣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还是一如既往推拒的模样道:“已经痊愈,多谢殿下挂怀。”   高朝这才后知后觉,难怪差点都将京城翻过来了,都未寻到他踪影。   高朝忽然行念一动看向唐缇问:“你既寻到了机会逃跑,就该躲本殿躲得远远的,何故又回来?”   唐缇眼眸清亮,目光露在高朝的身上,带着些许灰,沉静半晌似是妥协道:“唐二想通了。”   高朝挑了挑眉头问:“想通什么?”   唐缇忽然跪倒在地道:“殿下,唐二不想等了,这天下既已是囊中之物,何不早早掌于手中,殿下继位,我父亲的去向便再无忧患,父亲的安危与其由圣上定夺,我更信殿下。” 第111章   戚禅和赶到时,恰瞧见屋门从里打开,高朝一脸的春风得意,笑盈盈的拉着唐缇的手腕不肯撒开。   许久未见到过殿下展颜,至少在面对他时,一直不曾有过。   戚禅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着眸子看向唐缇,等着他将高朝的手拂去。   恰唐缇也抬眸,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见戚禅和的眸光落在高朝拉着自己的手上,他嘴角微微一勾,心里依然琢磨出了七七八八来,难怪戚禅和对自己从没什么好脸色,合着高朝这事,囫囵就蒙着他一个人。   如今细细一想,戚禅和对高朝的态度实在微妙。   想起他曾毫不设防的真心待这两人,心头怒意便似燎原,除此之外还有一丝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白,尤其戚禅和看高朝的目光,唐缇想了想,像是儿时自己瞧上的那匹千里马被旁人骑了一般无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与此刻感觉很是贴切。   他忽嘴角勾了勾,看向一旁的高朝。   戚禅和瞳孔忽猛然睁大,雾沉沉的眸子里倒映两人相贴的身影,有高朝惊愕后的娇羞,也有唐缇故意为之的挑衅。   唐缇紧紧拥着高朝,下巴贴在她脖颈,极其亲密.....   “殿下!”戚禅和握拳上前。   这一声搅扰,惊了两人,唐缇忙往后撤了一步,眼睛里是猝不及防的错愕,高朝则是带了几分不悦。   高朝自然不悦,她好不容易等到唐缇情难自禁与她说些什么,没成想又叫戚禅和搅合散了。   她上前一步遮挡在唐缇身前,居高临下看着戚禅和:“滚去门外守着!”   戚禅和看她这袒护模样,还有这毫不留情的呵斥,叫他心口刺疼,他开口道:“殿下,城外来信。”   果不其然,高朝面上露出几分兴奋来,可回头看看唐缇,有些犹豫。   唐缇眯了眯眼眸,忽而上前,在戚禅和的目光下抬手摸了摸高朝的发冠,似是不经意间,却透着些许亲昵,高朝怔愣一瞬脸颊微微发红。   “去吧,唐二等着殿下的消息。”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温柔。   戚禅和神色微变,眼里闪过一丝怪异,自方才起,他便觉察出不对劲来,唐二这态度实在反常。   他心猛然一坠,莫不是他已经发现了!   高朝哪里管得了这些,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转身便要离去。   只是临走还不忘问道:“你当真不跟本殿回府?”   唐缇摇了摇头,问道:“殿下可查清上次刺杀一事了?”   说起上回刺杀,高朝脸色有些难看,她隐约也知这事到底是因何而起,只是......她敛了敛眼眸没说话。   唐缇了然,心里有些耻然,话里却是给了台阶道:“我在外踪迹不定,反倒安生些,总归不会再遇刺,我既会主动寻殿下便已然表明态度,我家中亲人如今都在京城,我还能去何处?殿下这是不信我?”   高朝见他语气逐渐冰冷,遂也知不能勉强,妥协道:“信的,自然是信的,那便如此吧。”   说着便依依不舍转身离去,戚禅和跟着一道离去。   自始至终,戚禅和都未说一句话,像是没瞧见唐缇人,只是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眼里诸多深意。   这人,如何都是留不得的。   人一走,唐缇面上的笑意便散去,垂首看了眼被攥的发皱的衣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刻钟后,他驾马离去,只是刚上马车时,车夫提醒道:“公子,咱身后好似.......”   唐缇余光瞥了一眼,没应声,显眼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若是无人跟守,那才是意外,只是道:“回谢府。”   车夫“欸”了一声,驾马离去。   唐缇靠在车壁上,看着外头的景色,碾了碾指腹,好似仍有方才那人残有的余香,说不来是厌恶还是喜欢,只觉得这幽幽香气无一不在提醒他是个蠢货。   眼里是参不透的麻木,说他恩将仇报也好,说他没良心也罢,今日这谢怀总归是被他拖下水了,就当是欠谢怀的吧。   诚然,今日他的目标从不是高朝,高朝不过是用来激戚禅和的棋子,若是叫他知晓高朝身份有泄漏之向,依着戚禅和的脾性,该坐不住了。   果如他所想,人刚进了谢家宅,身后的尾巴便折道而返,直奔戚禅和府中。   “谢家!你没瞧错!”戚禅和脸色严峻,不可置信。   跪于下首之人忙应道:“是,属下瞧的清楚,确实是谢怀,谢大人家。”   谢怀,怎么会是谢怀,戚禅和从未讲过谢怀会掺和其中,他自知道谢怀本事,心忽而一坠,难怪今日见唐缇态度奇怪,莫不是谢怀已参透什么知晓了殿下的底细,又透露给了唐缇,才叫唐缇态度陡然转变?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去查,这些时日谢怀到底与谁人接触!细枝末节都查清楚!”   想到进来朝中巨变,又想起谢怀那双万事参透的眼睛,戚禅和自心中冉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便是近来形式严峻至此,他都从未有过,若谢怀当真知道,那他会告诉谁,为何收留唐缇,近来朝中的事他又掺和了多少!   若是再与陆绻.....他猛然又想到什么,那个神棍......   他若是没记错,便是圣上命两人去找的,本还觉得有些诡秘的事,自谢怀这一线索浮出,好似是寻到了关巧,抽丝剥茧便有了脉络。   不能等了,再不能等了,他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淹没在黑夜之中。   是夜,谢怀方才从书房出来,便瞧见唐缇候在了廊檐下。   谢怀倒未觉错愕,走上前去问:“唐公子有事?”   唐缇的面上微微泛白,夹杂着这春日里的湿,带着些许惭愧道,忽而拱手朝谢怀行了一大礼。   谢怀没拦,承了这礼,无论是谢他收留照应还是为了旁的,这礼他谢怀都受得。   唐缇躬身并未起身,本以为谢怀会问,怎想谢怀只是一言未发,什么话都没说。   唐缇有些许汗颜,又拱起了身道:“谢大人,你不问为何?”   谢怀只是嘴角泛起些许凉意,看向他掐了掐手指道:“你去见二殿下了。”   唐缇瞪大了眼睛,惊愕至极。   “你命里自带戾气,又私欲极重,做事惯来不顾首尾,若非如此,唐家高山在仰之望被你拖累至此,你父亲也不至官运亨通之际因你入狱,你长姐也不至落胎再难怀孕,就连你那小妹也险些被人掳去做妾,受尽白眼,如今连我谢家也想利用,唐缇,你当真是混账至极!”   唐缇脸色发白,从未想过谢怀会将这些事尽数撕开,这是他深藏于心不愿面对之事,至深夜辗转反侧都不敢想之事,入肺入腹搅久久难眠心乱之事,如今明晃晃被掀开,让他身型微晃磕跪在地上。   “若非你妹夫相劝,你这样的人,万不可能入我谢家宅门,怎么有你跪在我身前这刻。”   唐缇咬了咬牙,有些许颓唐,犹如寒冬受凛冽寒风又经早时霜打一半,磕头认错道:“我唐缇自认罪该万死,待这日是了,由得谢大人随意处置,只求留一残命,照料我父余生便罢,今日教训字字珠玑,沦肌浃髓唐缇受教!”   谢怀只是冷哼一声嗤道:“也不知经你这一事,我谢某人可还有命处置你!”   唐缇自知理亏,再难自辩。   “滚回去!管事,给我好生看着,若是再招惹是非,坏我布局,也不必在看孟鹤之薄面,乱棍打死就是!”   他这话已然不顾情面,唐缇闻声瞳孔之缩,心中会有事未结,高朝那处的事还未见结果,这陡然禁足如何是好。   “谢大人.....”   “闭嘴!”谢怀一声呵斥,难得见他温文尔雅慢吞的面上出现这般疾言厉色的神情,唐缇才惊觉,这回当是真的又犯了大错。   “你要想让你唐家人活着,就给我消停些,便是帮忙了!”回身又对着管事呵斥道:“带走!”   管事闻声忙寻来家丁,上前一步,先礼后兵道:“唐公子,请吧。”   唐缇看着谢怀晦暗不明的脸,未在反驳,攥了攥拳头站起身来将事情一一交代道:“高朝不足畏惧,最该忌惮的事戚禅和,经我这一事,他该忍不住了,该会提前布局,劳烦谢大人切记关注。”   见谢怀只是默然无声的看着他,唐缇自觉无言面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身后家丁跟在后。   他身型消瘦,佝偻着腰,似这寒风透着萧瑟,一步步走远。   谢怀长吁一口气道:“到是了解高朝,只是醒悟太晚,不然唐家也不会遭此横祸。”   管事凑上前去,看了眼淹没在黑暗中的唐缇道:“公子好生劝就是了,何至如此?”   谢怀狭了他一眼道:“劝他?他这人性子浮躁,劝就会听?若非伤他自尊,让他认清自己就是个祸害,怕是又要在整些旁的幺蛾子出来。”   管事闻声再无话可说。   谢怀抬脚就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去往孟陆两家送封信,就说时候到了!”   管事连连点头,有些诧异问:“公子这是去哪?”   谢怀脚步匆匆回:“进宫!”   孟家   “姑爷让小的来传话,今夜怕是回来的晚,让夫人早些睡,莫要等他了。”夏添看了眼唐霜高高耸起的肚子劝慰道。   榻上之人,肚子高耸,都瞧不见人了,唐霜闻声扶着腰坐起来,夏添这才瞧见唐霜的脸来,也不知那娇小一人这几个月是如何忍下来的,瞧着就艰苦异常,总怕那细腰受不住这肚皮折了,看着便叫人心惊肉跳。   春织又冬忙上前扶着她。   “还在书房?”唐霜眨了眨眼睛问。   “是,陆大人也在。”   “扶我起来,我去瞧瞧。这孩子闹腾,我也睡不安稳。”说着就晃荡着脚要站起身来。   春织本想劝劝,但想自家姑娘睡了一下午,是该动动身子了。   忙道:“姑娘别动,奴婢给您穿鞋!”   唐霜也乐的清闲。   还有一月有余便要生产,小心些总归是好的。   几人到了书房,恰瞧见孟鹤之陆绻站在门口,下首正有一人在禀事。   凑上近前只听:“我家大人进进宫,旁的是还劳两位大人仔细。”   陆绻点头:“放心。”   那人闻声便又躬了躬身离去,瞧见唐霜,还行了一礼。   唐霜微微颔首看了一眼来人,有几分印象。   孟鹤之瞧见唐霜,眼皮一跳忙上前扶住她,陆绻未动,只是看着两人,目光落在唐霜的孕肚上,眼神微怔,瞧不清情绪。   孟鹤之撑着她腰让她好受些,小声道:“更深夜重,你怎好乱跑!”   唐霜没答,早便习惯他的唠叨。   “那是?”唐霜问。   孟鹤之心思都搁在她身上,见她眉头疏散,精神不错才松了口气道:“谢怀府上的管事。”   难怪觉得眼熟,她隐约知道孟鹤之与陆绻他们在忙些什么,只是他瞒着不让她知道,她便也不问。   转而看向陆绻喊了一声:“陆大哥。”   陆绻眸光才从唐霜的肚子挪开,点了点头道:“月份渐大,该仔细些身子。”   孟鹤之的话唐霜没听见,陆绻这声嘱咐倒是让唐霜点了点头道:“就是午下睡得久,想活动活动身子。”   孟鹤之扶着唐霜的腰紧了紧,幽幽的看了眼陆绻便开始赶客:“今日便这样,旁的待看明日,陆大人回吧。”   唐霜眨了眨眼睛,有些错愕,不是说还要耽误些时间吗?   陆绻倒是瞧出来了,这人醋劲不小,嘴角弯了弯没在言语,便告辞了。   “这人都走远了,还瞧!”孟鹤之挡住她的眼睛,将她拉进了书房。   唐霜好笑道:“呦,这什么味儿这么酸呢。”   孟鹤之自知她在打趣自己,也未觉丢脸,将她抱坐在腿上,还往她脖颈下凑凑道:“那你仔细闻闻,可酸?”   唐霜小手拍了拍的脖颈,笑着替他按了按脖颈舒缓他近来疲惫道:“他自小便在我府上住着,自小就规矩严苛,不苟言笑,似兄长一般照料我唐家姊妹三人,虽无血亲关系,但在我眼里,早便是我兄长了!”   兄长说话,岂有忽视之礼。   孟鹤之长吁一口气,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道:“我知道,陆绻为人高洁,琨玉秋霜,我佩服。”   他顿了顿才又道:“我却也按不住这颗一记挂在你身上的心,见到你待他笑一笑,心醋一醋也是常事。”   这是什么个歪理,唐霜轻笑,却也心中甜蜜。   孟鹤之手轻轻抚在她的肚子上道:“还有一月便要生产了,偏是这样的时候......”   唐霜心中一紧,忙问:“可是事情有变?”   孟鹤之眸光深沉看向她道:“放心,我会护你们。你只需安心养胎.....”   他眸光浮动,眼底都是狠厉,终于是等到这个时候了。   果如孟鹤之所言,自那日起,便听闻宫中皇帝病下了,所谓病来如山倒,这不过几日便躺下再难起身,难理朝堂之事,日日只知招那神棍在近前服侍,听闻是在研制大罗神仙秘药,朝堂一时陷入混乱之中。   皇帝不理朝政,弄得人心惶惶,尤其塞外传来战事,如此严峻时刻,更需掌朝之人,索性皇帝病下半月之余,黄绯传皇帝圣旨,由二皇子高朝暂理朝政。   皇帝此举,可谓搅动朝堂风云,本还观望的官员,问此举不禁惊愕,还以为皇帝已要弃用二皇子,原眼下还只他一人可用。   高朝暂理朝政,本与他在对立面的孟鹤之陆绻几人,处境尤为尴尬,每每上奏,必要被百官言语夹打,出言嘲讽,皇帝病了多久,他们就坐了多久的冷板凳。   高朝则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瞧着,也不出言阻止,只是晾着两人,更有心细者发现,这二殿下对谢怀的态度也陡然变了,莫说重视了,甚以皇帝病下天象未显,谢怀失察一事论罪。   谢怀险些被下了大狱,若非黄绯携圣旨而来,怕是难保,虽免去下狱恶事,但仍被罢免官职回府。   是夜   “殿下预备就这么放过谢怀?”戚禅和几乎咬牙切齿道。   高朝不慌不慢慢慢品茶回:“急甚,父皇护得了谢家一日,能护得了谢家以后?来日方长。”   “殿下!谢怀万一狗急跳墙,真说了什么,殿下.....”戚禅和只汇报了谢怀或与陆绻相谋,并未严明她女儿身已泄露之事,本想瞒着她唐缇或已知晓她底细,以免生出旁的不可操控的隐患来,怎想这谋定下竟让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了。   高朝眸光一问:“说什么!”   “戚禅和,你瞒着本殿什么事!”他高声利呵。   戚禅和闻声也不再瞒了,看向他道:“谢怀许知道了殿下是女儿身之事。”   哐当一声,桌上茶盏应声落地,茶水撒了满地,高朝满脸惊慌:“怎么会!本殿明明隐藏的很好!”   此刻倒是能看出几分女儿家的模样。   眸光定定的看向戚禅和,视他为主心骨,这样的信赖戚禅和从未感觉过,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忽上前覆上了她的手,轻声安抚道:“殿下放心,有禅和在,必有法子了了此事!”   这样亲密是他只敢在梦中有的。   高朝紧紧抓着戚禅和的手腕问:“什么法子!”   戚禅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一字一句道:“殿下于三日内登基,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高朝觉得他说的是痴话,逼宫一事岂是了了几句便成的,若按之前谋定,如何,也需三个月。   “可父皇他.....”高朝瞳孔皱缩:“是你!”   高朝近来心事一直扑在唐缇身上,并未注意过戚禅和的动作,唐缇的提议她虽心动,但多少还是有些顾忌,她可以对兄弟手足下手,毕竟皇家子弟从无兄弟情可言,但她从未想过对皇帝动手,毕那可是她生父,是故即便想过提前起事,但也只是逼宫退位......   果不其然,戚禅和点头承认道:“殿下,经刚石药性虽缓却毒,毒已入肺腑,已然药食无医,本想着还能再拖十日,眼下看,倒不如让圣上早去免受苦楚……”   “啪!”   戚禅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嘴角竟有渗血。   “戚禅和!你怎么敢!”掌掴的手发颤的厉害,高朝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她此时此刻方才惊觉,戚禅和已然失去自己掌控。   戚禅和舌尖舔了舔嘴角鲜血,仍然柔道:“殿下,事情是禅和做的,与殿下无关,即便坠入阎罗殿,油锅拔舌皆是我,殿下只需安安稳稳坐上天子之位,君临天下便是。”   “砰砰!”门外忽传来脚步声,是王制。   他推门而入,磕首在地兴奋道:“殿下,前方来报,邹沢病发,已死于帐下!”   “你说什么!”高朝被震的说不出话来。   “殿下,邹沢死了!”   戚禅和拉着高朝一字一句道:“殿下,天时地利人和皆至,这送到手的皇位,殿下当真要拱手让人吗?还是殿下觉得,眼下有何人能堪当此任!”   皇帝子嗣凋零,唯一能与之抗衡死的死,伤的伤。   “殿下,戚大人所言正是啊!”王制也在一旁附和道:“殿下继位,乃是天命所向!”   他许是太过兴奋,脸上通红一片。   戚禅和看了眼高朝,朝王制摇了摇头,王制忙闭上了嘴。   高朝负手走至窗前,看着外头漆黑的天,外头乌茫茫一片,唯一亮着的,唯有他府上的灯笼。   散着熹微的光,却也可照亮前路。   时间须臾而过,烛火摇曳好似人此刻心境。   须臾她长吁一口气,回身看向两人道:“药不必再用了,将这消息送进金銮殿便是。”   戚禅和闻声嘴角勾笑,自知晓他已经下了决断,眼底温柔道:“好。”   戚禅和转身便要去写奏章,高朝伸了伸手叫停了他:“三天,如你所言三天后吧!”   “好,殿下放心,禅和三日后才呈奏章!”   虽是如此应话,可出了门戚禅和嘴角笑意便又按下,王制将人送到了府门前。   戚禅和意味深长道:“劳烦王公公费些许心思。”   “什么心思?”王制不明所以。   “殿下心软,不知夜长梦多便是后患,这奏章却可三日后再奏,可这消息却非三日后才能知。”   王制心惊肉跳:“可殿下.....”   “这夜里风多,也不知从何处吹来,又吹往何处是不是?”   王制两难下慎重点头:“是,王制明白。”   邹沢亡故的消息如这春来的夜风一般,不胫而走,吹进孟家时,孟鹤之眉眼半眯,嘱咐府中下人切记守口如瓶。   夏添担忧问:“那若是邹夫人来....”   孟鹤之眼里都是冷然:“拦着!”   虽理解孟鹤之的安排,可想了想看了眼孟鹤之问:“夫人知道会不会怨恨大人。”   她们姊妹间的关系,若是让唐霜知道,怕是会种下心结。   孟鹤之怎会不知,可眼下他顾不得别的,什么都没有唐霜安慰重要,唐烟落胎的事已生过一次,他断不会让这样的事出现在唐霜身上。   见孟鹤之态度决绝,夏添便没再劝。   “邹大人当真去了?”夏添怎么都不敢相信,他们的百战无败的将军怎么会就出此意外了。   孟鹤之抬了抬眼皮未应,只是眼底深沉却是回答了。   夏添不禁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这事上午定下,午下唐烟便匆匆前来。   只是被拦在门外,只听夏添为难道:“邹夫人,我家夫人今日胎像不稳还在熟睡,您若是无旁的事,还是过些日子再来,您也知道,姑娘这胎怀的辛苦,大夫让我家夫人安心养着,生怕心思频发生了个意外。”   唐烟一双眼睛似水洗一般,眼尾发红,一眼便知是已经哭过了。   身旁婢子闻声忙劝慰道:“姑娘,二姑娘经您那回估摸着有了心结,才会心思忧虑过甚,这样重的身子,咱还是回吧,外头消息总是无可查证,若是为了这样的事惊扰了二姑娘的胎,让她跟着急真的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啊!”   “可.....”唐烟已经没了章法,听了这些话才算是回归了几分理智,想起唐霜对孩子的那份期待,到底是没再任性去点了点头规劝道:“那我先回去,你让她好生养胎,若是,若是哪里不适,切记让人来禀。”   夏添轻松了口,连连应道。   主仆几人出了孟家大门,蕊素扶着她正要命车夫回府,却听唐烟拦停了道:“去陆家!”   “姑娘!”蕊素惊愕一声。   唐烟咬了咬牙,攥紧手中的帕子泪眼婆娑道:“就一次,最后一次,我就问最后一次!”   蕊素本想劝慰的话就卡在喉咙间。   直存拦在门前看向唐烟,态度比之夏添不知坏上多少倍,冷眼道:“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唐烟闻声一噎:“那他什么时候回?”   直存不耐烦道:“小的怎知,邹夫人还是早些回吧,这春风凛冽,别在我家府门前吹冻了好歹来,那实在赔罪不起。”   说罢也不再理睬,转而吩咐两边门房看紧些便拂袖离去,由得唐烟在这门口吃冷风。   若是换做以往,唐烟便走了,不想她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竟是就等在了门口不走了。   这一等便至天黑。   街上马车来往而过,只见一辆马车停于陆府不远处,车上人撩开车帘眸光精准无误的定在陆府门前那娇小的身影上。   眉头微蹙,颇为专注。   约莫是走的匆忙,连披肩未带,被这夜间的春风吹得直打寒颤。   谢怀凑上前也看了一眼,打趣道:“怎么,心疼了?”   陆绻睨了他一眼,须臾撂下帐子忽对着谢怀道:“你今夜收留我一晚。”顿了顿又道:“三晚吧。” 第112章   也无需三日,翌日午下,邹沢噩耗便传遍京城内外。   高朝彼时尚在皇帝病榻前服侍,便听外殿传来的急促脚步声,是黄绯。   “圣上,圣上!”黄绯脸色发白,人还没进内殿,便踉跄的摔倒在地,爬都没爬起来。   高朝喂汤药的手一滞,回身看去,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黄绯惊慌成这般,握住汤匙的手微微发紧,眸光微闪又看向皇帝。   “圣上,疆外传来急报,邹将军,邹将军......”   高朝抿唇看了眼不堪打击的皇帝呵斥黄绯:“黄公公!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能惊扰到圣上康健!”   他眼里带着戾气与警告,黄绯咬了咬唇身子有些发颤:“可是.....”   黄绯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此刻面上竟显出几分哀痛的意思来。   本还有些木楞的皇帝,一听事关邹沢,眸光忽的便凉了,一手便挥去了高朝手中的药盏。   哐当一声,碗盏碎裂,苦涩药味晕染开来。   高朝的手滞在半空,看着那摔碎的药盏凝神,再回眸眼里皆是可笑,转眼便是冰凉。   “咳咳,邹沢怎么了,可是回京了!”说着便要站起身来,刚下地,眼前就是一黑,头重脚轻往后趔趄了下又摔回了龙榻上。   高朝本想扶住的手又收了回来,这回没再言语,嘴角都是冰凉看向黄绯:“黄公公,父皇问你话呢。”   黄绯看了眼高朝,抹了下泪忽跪倒在地:“圣上,邹将军身受重伤,医治不及,已重伤不治身亡了!”   他微尖的嗓音带着悲痛,似杜鹃悲啼直击人心脉。   皇帝猛地瞪目,踉踉跄跄站起身来问:“你说什么!”   黄绯起身心道不好哀痛劝慰:“圣上,圣上切要仔细身子啊!”说着就要上前扶着他。   只是他眼前闪过一抹鲜红,竟是帝皇悲痛至极呕出血来,人僵直的扬倒下去,他惊呼一声:“圣上!”   却没接住他,只差一厘从指尖划过,便见人了无生气的摔倒在地。   再看高朝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明明他伸手就能扶住。   黄绯紧紧扶着皇帝,抬头看向高朝质问:“二殿下!”   高朝闻声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须臾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怎么,黄公公是要跟本殿兴师问罪?”   黄绯脸色难看道:“殿下你怎能眼睁睁看着圣上.....”   “黄公公带来噩耗,未思父皇龙体,落得眼下这局面倒是本殿的错了?”他只是冷冷的看着黄绯,弑杀之气昭然若揭。   黄绯哆嗦了下,自知眼下不是针锋相对时候,忙对外喊道:“太医!快寻太医来!”   高朝也未阻拦,看了眼皇帝,便知他已熬不过去了。   他抬起步伐往外去高声道:“劳黄公公宣读父皇旨意!”   黄绯闻声一怔不明所以问:“圣上何时下过什么圣旨?”   高朝看着他似笑非笑提醒道:“黄公公健忘,那本殿便提醒你,方才父皇得知邹将军噩耗,一时悲痛欲绝以致急火攻心昏迷,方才昏昏然之际仍不忘我朝倒悬之危,固令本殿监理国事,更下遗诏,以立本殿登以大位!”   “二殿下!你这是要篡位!”黄绯怒愕道。   高朝只是轻飘飘巧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猖狂:“黄绯跟着父皇多少年了?”   “该有些眼力才是,试问这普天之下有谁比本殿更适合这位置的?是已只剩一口气的老四,还是不成气候的老三,亦或是.....”他顿了顿上前一步道:“已成枯骨的邹沢?”   邹沢二字一出,黄绯愣的倒吸一口气,他没想到高朝竟知道这事,抓着皇帝的手微微用力,两人皆是未查皇帝那微微皱的眉头。   高朝也不逼迫,话说明白了,黄绯当自能决断,邹沢已死皇帝亡故,他已然没了靠山,与其愚衷替皇帝效忠,还不如此刻给自己寻个坚实的靠山,能在皇帝身侧如鱼得水的人,怎会连这点事也想不明白?   果然不过须臾,便见黄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里皆是城府,他放下已不知是死是活的皇帝,站起身来朝着高朝一拜:“黄绯谨遵二殿下吩咐。”   高朝眼里都是得意,看着他等着他表孝衷心。   黄绯也不负他期望,站起身来往外头走去,打开殿门对外宣道:“传圣上口谕,朕膺天命,日渐消弭,是以二皇子......”   高朝听外头黄绯宣旨,闭目聆听片刻,嘴角笑意不止,心中淤堵数日的不忿此刻皆都如烟消散,他垂首看了眼地上的皇帝,张了张唇道:“父皇,你可听见了?无你认可,儿子依旧得这天命大宝之位!”   待黄绯宣旨毕,黄绯缓缓而出,对外高声道:“邹沢兹以叛变,虽已不治身亡,但父皇昏迷之际有查,为四皇子谋逆一事余孽,朝中仍有勾结党羽,自今日起,肃清查明!以正视听!”   黄绯脸色微变,须臾便了然其深意,凑上前去道:“二殿下何至于此!”   朝中无人不知,邹沢与新科状元是连襟,自入朝为官起便受皇帝旨意,与二皇子针锋相对,这党羽明里暗里便指是孟鹤之。   高朝闻声却募的一笑,甩袖道:“朝堂之事何用你一阉人指手画脚,想来是父皇仁德过右,才至你如此猖獗!”   “来人!”赫然一声,便有禁军上前。   黄绯这才惊觉,这皇宫内院处处皆在高朝掌控之中,甚至连仅受皇帝调遣的禁卫军竟也早被他控制,心中凉意攀爬,瞪大了眼睛看向高朝。   高朝却是懒得在与他计较道:“高公公且放心,看在父皇的面上,本殿也要容你几分体面,只是本殿耐心有限,且仅容你这回,若再有下次,这朝中孤魂怕是要再多上一缕,你年事已高,还是自觉安养为好,朝中之事莫在掺和。”   “圣上龙体有恙,需得静养,尔等严守在此,若非本殿下令,便是一只苍蝇都不得进入!”   这是软禁!   黄绯脸色大变,皇帝如今昏迷这次,却不让人靠近,这是要他等死!   说罢便甩袖离去,四周禁军闻声簇拥而上,黄绯高声喊高朝,高朝却是头都未回,越走越远。   黄绯看着天满眼无助,高朝心狠,此番必是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唐烟一日之内,听闻两遭噩耗,接连遭受打击,她不信邹沢愕然离去,更不信一心为国的他会叛变。   邹府素白高挂,她一身素服尤显凄惨,接连的打击叫她不过几日就瘦了一圈。   蕊素瞧着不忍心,劝她多少进些吃食,只是她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浑噩的坐在院中停摆的棺椁旁,看着高挂的白绸,眼里无尽凄凉。   “夫人,依着您的意思已给老夫人去信了,约莫要七八日才归,怕是赶不上将军入葬。”   说是入葬,却无尸身,不过是衣冠冢罢了,唐烟知晓宫中所言,惊惧若是真盖棺定案,她邹家满门都要祸起,皆是许是要受株连的,她要在此之前给邹沢一份体面。   为国鞠躬尽瘁之人,不该如此惨淡收场。   唐烟抹了把泪点了点头,声音喑哑:“赶不上便赶不上吧,可去各家府门报丧了?”   她要邹沢风风光光的走。   管事闻声有些为难道:“报是报了,只是各家皆是闭门不见,怕是.....”   唐烟募的抬头,冷笑道:“怕是,怕是得罪未来天子?”   管事忙跪倒在地身子发抖劝慰道:“夫人还请谨言慎行,如今咱府上耳目众多,您更要小心些才是啊!”   唐烟心头皆是愤恨,指尖深深插进掌心之中,她深吸了口气,仰着头想让破涕的泪水倒流。   身子微微发抖,她一贯知晓人走茶凉,连她自己也事明哲保身之人,可如今真遇到自己头上,方才觉得无助与仓皇。   “那二姑娘那边.....”   唐烟回过神来,想起孟鹤之送来的那封信,咬了咬牙道:“瞒着吧”   她理解孟鹤之所为,若是换做邹沢还在世,定也是如此护她,尤记得孟鹤之昏迷之际,唐霜苦口婆心求她相助,让她去劝一劝陆绻,她不是也推辞走了吗?   那时她选择明哲保身,如今孟鹤之亦也有资格选择。   合该是她的报应,是她的下场。   三月初八这日,春雨淅淅沥沥而下,比皇帝驾崩先一步传来的消息,是朝中有人检举新科状元孟鹤之与大理寺卿陆绻勾结邹沢叛国一事。   二皇子高朝带皇帝监理国事之权,下令先罢两人官职,封控围严孟陆两府,彻查此事,只待查明真相再细论处置。   自然朝中亦有不平之人,兵部尚书便是其中,虽肯首高朝监理国事,却是死握兵权不交,高朝几番提醒甚至动怒,他却只一句敷衍:“殿下只暂代国事,却未正式登基亦未见遗诏,兵部权势皆为圣上,也只认圣上!”   言下之意,一日不见遗诏一日不登基,这兵权便一日不交。   高朝勃然大怒,他却梗着脖子又回:“殿下可是也要以叛国之罪论处我等?若真是如此,那倒是简单了。”   若非戚禅和拦着,高朝许当真就一锅端了,只是兵部到底权重,刑部又在观望,这等老不休的在朝中又颇又威望,不似陆绻几人好处置,便只能深深忍了这口气。   不过也算是提醒了他,这登基还需名正言顺,他不禁有将目光寻摸到了黄绯身上。   孟鹤之陆绻两人则是被困在府中,两人皆知不过是风雨欲来罢了,高朝此举,不过是在等,等皇帝断气,他登大宝后直接扼喉。   是夜,孟鹤之哄着唐霜入睡,朝中的事已堵到了家门前,便是有心瞒都瞒不住,孟鹤之伸手抚了抚她高高耸起的孕肚安抚:“你信我,只管安心养胎,这一关我们过得去。”   唐霜也不知这话是不是再哄她的,心里诸多愧疚,一来是因唐家一事拖累了孟鹤之,二来是邹沢为此也命丧黄泉。   她泪如泉涌道:“是我唐家对不住你们!”   孟鹤之低低叹息一声,眼里闪过些许犹豫,“嘭”的一声,忽听一声烟花声在漆黑的眼里骤然炸起,而后便京师戒严的不眠钟鼓敲响三声,响彻整个京城。   唐霜泪水还含在眼中,不可置信:“圣上他驾崩了!”   孟鹤之闻声确是轻松了口气,忽凑到唐霜身侧耳语什么,只见烛火下的她眸光猛然一亮,抓紧孟鹤之的衣袖道:“当真?”   孟鹤之点了点头道:“若非这钟鼓声响起,我也尚不能有百分百的把握,放心就是。”   为这钟声震惊的还有在府上的高朝,他初闻钟声还有些不可思议。   戚禅和亦是如此,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许怔愣。   “本殿尚在此处,父皇驾崩为何不着人来报,这鼓声又是何人敲响!”   戚禅和忙道:“殿下,眼下何人敲响鼓声不是最要紧的,是圣上,圣上驾崩了!您还需尽快进宫验明才是,若圣上当真驾崩,这天下便是您的了!”   高朝猛然一阵似这才后知后觉,站起身来便要往外头去,他简直要忍不住兴奋了,筹谋如今,终于一切水到渠成。   他领着戚禅和刚上马,忽像是想起什么来,高声道:“速去捉拿陆绻孟鹤之!”   这么好的栽赃机会,若是不用岂不是可惜!   戚禅和了然而后提醒道:“殿下,眼下那二人不是最要紧的,待您荣登大宝,有的是法子惩治他们!”   高朝点头,如今也不装了,勒住缰绳提醒道:“速令百官进宫,由黄绯当众宣畅遗诏,此事方才定音!”   留着黄绯至今,便是等着用于今日。   戚禅和连连点头。   如今宫门看守已叫高朝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轻松便至于宫廷,他每走一步,心中畅快便多一分,这皇城终于是他高朝的了。   他行与皇帝寝殿,见皇帝果然气绝,心中震颤,事终是成了,一时却是忘了那丧钟为何敲响。   殿外不过片刻百官便至,高朝听见外头哭啼声音,未觉刺耳,外头哭啼声越是响彻,便越是在庆贺他离那位置越近一步。   他看向还抹着泪的黄绯问:“黄公公,时候到了,该随着本殿....该随着朕却面示百官了。”说着从袖中甩出一明黄物,黄绯低头一瞧,竟是圣旨!   上头赫然写着高朝登基明旨,他抬头冷嗤:“二殿下的当真是周到啊。”   门外有沈重阵带头哀痛啼哭,许多官员见此皆都跟随,几人又私下窃窃私语,沈舒安只听了一耳朵,是沈重阵在趁此游说中立的官员,沈舒安未语只是眼眸漆黑的看着殿门。   他摸了摸指尖,只觉得一切都太过顺遂。   须臾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动了,里头的烛火照亮外头的跪地的大臣,黄绯看了一眼,基本算是都到了。   高朝与戚禅和对视一眼道:“高公公有圣上圣旨宣达!”   众人闻声抬头看向黄绯,黄绯确是垂首不语。   高朝有些不耐烦,就这差这一步了,他只差这一步了!   他低声警告喊了一声:“黄绯!”   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在场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可即便如此也都不敢言语,眼下算是大局已定,新皇脾性再不好,也都即将是新皇。   戚禅和上前一步提醒道:“黄公公侍奉圣上左右几十年,此刻悲伤过度也是常事,只是眼下百废待兴只等您这一旨落定,还望黄公公快些宣读。”   话音刚落,忽听台阶下一声嘲讽:“宣读什么?宣读二殿下逼宫谋逆?”   众人闻声惊愕,纷纷侧眸看去,指尖漆黑石阶上的款款靠近,细微烛火照亮了他的脸,正是孟鹤之陆绻!   高朝瞪圆了眼睛,怒不可遏道:“孟鹤之,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眸光一转忽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颠倒黑白,分明是你毒死父皇,本殿查的实证,正要捉你是问!”   “查得实证?那也是巧了,鹤之也有实证!”他笑盈盈的睨着高朝,眼底笑意不达眼底。   戚禅和心头一跳,忽瞧见两人身后的谢怀,猛然呵斥道:“禁卫军何在,还不捉拿叛羽三人!”   话音一落,四下禁卫军倾巢而出朝众人包围而来。   跪在地上的百官闻声皆都惊惧不已,这才猛然发现都已在翁中。   孟鹤之心中冷嗤,这是要先下手为强?   高朝回头拎着黄绯的衣襟,忽伸手便抽取一旁禁卫长剑,抵在黄绯脖颈就是怒叱:“宣是不宣!”   “殿下,如今你也不装了?那何须宣百官到此,陪着做这一场戏不觉太累?”孟鹤之抬腿便提向扑过来的禁军,也是有备而来,身后忽有一群黑衣护卫上前。   “孟鹤之,你且再猖狂这时,待本殿登基定要拿你人头血祭!”   黄绯抵死不言语,高朝俨然没了耐心:“你当没你这圣旨本殿便当不了皇帝了?本想做做戏骗骗你们也算是全了名声,如今看来倒也不必,若是有异议者,便似你这般抹了脖子便是!本殿还不信了,到底是的嘴硬还是本殿的剑硬!”   他这话不紧是说给黄绯听得,也是说给在场几个违逆他的老臣子听的,说罢便要扬剑。   正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长夜中忽听一长啸咻声凌空而过,是飞箭而来,只听蹭的一声,高朝手中的长剑被打到在地。   戚禅和忙挡在高朝身前,朝着来箭方向看去,忽听马蹄声响起,逆光看去,他远远瞧见一人,瞳孔骤然一缩,是邹沢!   “殿下,是邹沢!”   高朝的手被挣得发麻,闻声猛然抬头看去,待瞧见渐渐靠近的邹沢,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他不是死了吗!”   邹沢骑马登上台阶,居高临下看着高朝,嗤笑一声:“二殿下,见我没死是不是很是失望?”   “邹沢!你竟假死阴我!”高朝回过神来才算是弄清怎么一回事。   邹沢却是挑了挑眉头道:“哪里是我假死,是我福大命大未中你算计侥幸活下来,二殿下,你霸占着我的位置够久了,如今也该还与我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高朝不明所以:“还你什么,你疯了不成!”   即便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但自己确确实实是二皇子,何来霸占一说。   邹沢控诉道:“你竟还敢抵死不认,黄公公,你来说!”   黄公公不知何时已慌身到了一旁,闻声也不再装聋作哑,忽挺了挺脖颈道:“圣上一直奇怪,二殿下为何即便肖父也不肖母,且秉性恶劣暴躁实在与龙脉相悖,便存了怀疑,可自四殿下出事之后,几个皇子之中,也只二殿下可堪大任,圣上更想立其为储君。”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自四殿下出事后,圣上却是很是其中二殿下。本以为早该尘埃落定之事,不想却迟迟都未落定。   黄绯又道:“直到一日钦天监谢大人来报,观其天象,储君当在宫外,圣上闻言语大惊,这才命人彻查,后来才知,当年静妃身边旧仆胆大包天,竟觊觎皇权之位,在静妃生产当日竟以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与皇子掉包......”   话以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高朝怒喝:“黄绯,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孟鹤之闻声却是举剑挡在了高朝身前,将黄绯护在身后道:“黄公公,继续说便是。”   黄绯攥了攥掌心继续道:“眼前的二皇子并非静妃所生皇子,乃是卑贱旧仆之子,而真正的二殿下,查得下落,竟被丢在邹家府前,邹夫人心善捡的二皇子抚育养大,便是如今的邹将军!”   众人闻声都是一惊,还有倒抽冷气的,觉得简直是在白日做梦,不然如何能有如此离谱之事。   高朝不禁有些疯癫,看向黄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想给邹沢的身世寻个出处,竟敢将主意打到本殿身上!当真是笑话,你当凭你三言两语,勾结邹沢等人便能诬陷于本殿?做梦!”   他看向众人道:“诸位爱卿,黄绯以与邹沢等人勾结,想以此坏我朝国本,混淆视听!安能听一阉人胡言乱语!”   戚禅和闻声应和:“正是!凭他空口白牙诬陷?”   此话一出,不少人又开始摇摆不定,一个是局势不明的邹沢,一个是已把握朝纲的二殿下,细细一想便能看清局势,果不其然,不少人纷纷指责黄绯胡言乱语。   孟鹤之冷笑:“二殿下当真以为没有证据吗?”   话音刚落,忽听殿内传来咳嗽声响,众人忽觉得脊背发凉,忙寻声看去,只见里头人影微微晃动,下一刻一道明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高朝不禁吓得腿脚发软:“父皇!”   黄绯忙闪身过去搀扶住皇帝,皇帝走到高朝身边忽扬起巴掌,啪的就是一掌:“朕本想,二十年的父子情留你也罢,不想你竟歹毒至此,发现朕彻查此事担心走露马脚,竟连朕也敢暗害,若非孟鹤之提醒,朕与邹沢皆要中你毒手!”   “来人,给朕拿下他!”   皇帝的话无异是给事情定了性,再无人敢出言劝慰。   戚禅和咬牙挡在高朝跟前,高声喊让禁军护高朝离去,只是话音落下,却无人应答,此刻才惊觉原他们就是戏园子里的猴子被人戏耍罢了。   他回头看向谢怀,见谢怀冲着自己笑的轻快,险些吐血猛然醒悟,原他们根本从未想过拆穿殿下女儿身之事,自始至终都是想给邹沢顺利继位寻个真当的棋子。   而他与高朝便是这一步棋。   可如今醒悟已然是晚了,皇帝一声令下便是宣布他们已败,再无生还可能。   一场闹剧在几番翻转中结束,不少官员回府时还觉大脑糊涂,未想稀里糊涂便断了一桩皇家案。   不过圣上却是断了案,原早先四皇子与礼部尚书唐伯温便有所察觉二皇子身世隐情,只是被二皇子发觉,被其先下手为强以谋逆之罪嫁祸,如今真相大白,自是要还以唐家清白,只是可惜了四皇子,被毒害过深,命不久矣。   不过总算江山有继,邹沢次日便以归位,不仅如此,皇帝为抚安慰更直接立为当朝储君。   旁人许是瞧不明白。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宝书网(BaoShu7.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