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奇书网网www.qisuwang.com为您整理制作 ================ 《第三支玫瑰》 作者:Twentine 文案 主攻文 + 非处 + 现实平淡向 = 慎点 主角:陈星泽 ┃ 配角:尤小林、陆昊、米盛 ┃ 其它:主攻 ================ 第1章   今天下雪了。   空气白了,声音也被吸走,天上虽不见蓝,但也不昏暗,太阳将云层照得透出微微清光。   这看起来是一个非常适合做“纪念日”的天气。   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的陈星泽伫立在校门口,隔着铁门往里看——   那男孩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围着围巾,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部分像雪一样白。他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怀里还抱着一叠书,看着极重,他腰板却挺得很直。   陈星泽注意到他没有戴手套。   “又来了一个?”陈星泽回头,李冀站在身后。李冀是他同班同学,也是狐朋狗友,迟到旷课从来捆绑一起。   李冀打了个哈欠,“四班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了嘛,以后踢球把他们叫着,二班三班都踢烦了。”   陈星泽接着看那男生,他好像有点冷了,抱着书的手相互搓了搓。陈星泽没来由地想过去帮忙,刚迈步,教导主任从楼里出来了。   “尤小林,来这边!”   陈星泽看着他消失的身影,独自念叨了几句。   “嘀咕什么呢?”李冀凑过来。   陈星泽说:“那男生叫尤小林。”   李冀没太在意,焦急道:“快点走吧,第一节 课都快下课了,老张要吃了我们!”   陈星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脚下的雪印浅浅的。在进入教学楼前,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层裂开一道小口,阳光像糖心鸡蛋一样倾斜而出。陈星泽的心情忽然莫名其妙雀跃起来。   这真是个非常适合做“纪念日”的天气。   陈星泽就读的惠阳小学是从公立学校独立出来的民营学校,陈星泽的年级一共三个班,后来转学的人多了,学校就计划分出第四个班来。这一年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对此其他班级的同学也很欢迎,感觉每天都有新鲜事看。   陈星泽素来很懒,不关注学校来了什么新人,但自从那天见到尤小林,他就像被灌了迷魂药了一样,几乎每节课下课都要去走廊里转。四班在楼梯转角,陈星泽就不停上下楼,就为了在路过门口时往里看一眼。   尤小林也很配合,从不参加课余活动,每天闷在座位里看书。   某次李冀跟陈星泽一起经过四班的时候,看到尤小林还在座位里,奇怪道:“他们班下节不是体育吗?他还在这看书,天天看也不怕看傻了啊。”   陈星泽说:“你不觉得他挺好的吗?”   “哪儿好?”   “就是挺好的。”   “没看出来,简直没意思透了。”   陈星泽心说你那脑子当然看不出来。   其实这陈星泽有点冤枉李冀了。不光是李冀,尤小林在其他人的眼中也是同样的形象——一个不苟言笑的书呆子。   大概只有在考试结束后他的名字才会冒头。   尤小林成绩优异,虽然不是次次第一,但也一直名列前茅。只可惜那时他们已经没有小升初考试的压力,大家对于学习都不甚关注,成绩好带来的人缘收益颇低,所以尤小林身边还是没什么朋友。   上课铃响,陈星泽磨磨蹭蹭回到教室,课代表正在讲台上通知英语老师今天有事,换到明天下午上,这节课自习。   这对陈星泽来说可谓天降良机。他先跑到四班门口瞄了一眼,尤小林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去上体育课了?   陈星泽来到走廊大厅,从窗户往外看,果然看到四班同学正在做热身运动。他一眼就抓到了尤小林的影子,他站在队伍后面,根据体育老师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做动作。   真好看。   陈星泽的头缓缓靠在玻璃上,他隐约觉得自己大概是中毒了,只有尤小林才是解药。   看着看着,陈星泽忽然一顿。   做完热身运动,老师要求两两一组进行传球练习。其他人都顺利组好的队伍,剩下尤小林一人。   陈星泽数了数学生人数,发现四班人数是单数。   尤小林也拿到了球,别人都练习起来,他则将球拿在手里一动不动。体育老师的注意力已经被几个活跃分子吸引走了,角落里的尤小林干巴巴地站着。   陈星泽有点着急,回屋拿外套。   “去哪啊喂!自习呢!”李冀声音越来越小,陈星泽扯着楼梯转弯,几步蹦下楼。   冷风吹在脸上,今日阳光明媚。   陈星泽有点紧张,他来到四班上体育课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走来走去。尤小林还是一个人抱着球站着。他很瘦,又没有其他同学那么活泛,一个人的时候看着格外孤单。陈星泽越看越心疼,最后担忧战胜了紧张,他给自己壮胆,走过去叫他的名字。   “尤小林。”   忽然被人喊名字,尤小林吓了一跳,球落地上轱辘几圈,滚到陈星泽脚边,陈星泽一脚踩住。   “我跟你一组吧。”   尤小林还愣着,陈星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跟尤小林说话,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的脸。   四班的人都是瞎子吧,竟然没有人跟他做朋友。   “来,接着!”陈星泽将球传过去,尽量挑了最舒适的角度,可尤小林还是漏接了。陈星泽看着尤小林慌忙跑回去捡球,说道:“踢啊,别捡,又不是篮球。”   尤小林窘迫地把球放下,朝陈星泽这边踢过来。   他是真的不会踢球,用鞋尖位置踢,掌握不好力度,球走了一道明显偏离预定轨道的路线,陈星泽轻巧地跑了几步,将球停住。   “尽量用脚背和脚弓踢球,用脚尖踢弄不好指甲会断。”   尤小林认真地点头。   “嗯。”   啊……   好乖。   他太喜欢看尤小林专心的样子。   陈星泽心旷神怡。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在陈星泽兀自沉浸时,尤小林发问,他的声音跟人一样干净清澈,跟冰冷的冬天很般配。   “当然知道,年级第一嘛,我们班主任经常在班里提的。”   “没那么厉害,不是次次第一。”   “你要求太高啦,我混到中游就满足了。”   尤小林在传球间隙看过来。   “你叫什么?”   “陈星泽。”   传球练习时间很快结束了,体育老师在陈星泽内心的诅咒声中将四班同学召集到一起。陈星泽要走时被尤小林叫住。   “谢谢你。”   陈星泽觉得人生圆满了。   下课铃响,陈星泽飞奔回教室,一把抱住正在跟后桌闲聊的李冀,照着脸就是一记热吻。李冀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使劲蹭脸,边蹭边骂:“陈星泽你个王八蛋!你疯了!你恶心死了你!”   “哈哈哈哈!”陈星泽笑得跌回座位。   自从那次体育课的善意解围之后,尤小林每次见到陈星泽都会跟他打招呼。只可惜他们不同班,尤小林又不是喜欢在外玩的性格,他们见面的时间不多。陈星泽抓紧每分每秒了解他,他摸清尤小林的作息,甚至背下他的值日表,就为能跟他多待一会。   只要跟尤小林走在一起,陈星泽觉得空气都是甜的。   在那个小小的年纪里,陈星泽还不懂这种感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喜欢尤小林的心情全世界什么都比不了。而且这种感情随着时间的积累越发深厚浓郁,像慢慢长大的神奇果子,让他尝遍酸甜苦辣各种滋味。   其实陈星泽的天然条件很好,家境殷实,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钢琴演奏家,自小衣食无忧,受尽万般宠爱。亲戚们都说他完美遗传了母亲姣好的容貌,和父亲爽朗宽和的脾性。即便是他什么都不做,大家也愿意跟他交朋友,更何况他现在如此拼命讨好一个人。   他成了那个不愿与外人打交道的尤小林唯一的朋友。   只不过“朋友”一词在尤小林这具备的特权实在太少。陈星泽叫他出去玩,十次能成功一次就得谢天谢地。偶尔陈星泽也会不满,以前都是别人来找他,他很少主动找人,而主动了还失败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有一次一班和四班的自由活动课碰在一起,陈星泽兴高采烈地去找尤小林,结果吃了闭门羹,尤小林说他要背单词。   “你天天背,不差这一会,我们两班的体活课从来没在一起过呢。”   “不行,没有背完。”   “就去楼下转一圈,十分钟就让你回来。”   “不行。”   “那就把书带楼下去,你在操场上一样背,我绝对不打扰你。”   “不行。”   不管陈星泽怎么说,尤小林就是两个字,不行。最后陈星泽也火了。   “我还比不过这几个破单词呗?”尤小林抬起头看他,陈星泽看着他微微疑惑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旁边几个留下值日的男生笑着说:“他一个书呆子,除了看书还会干什么?”陈星泽难得没有帮尤小林解围,他狠狠一拍桌子。   “那你就接着背吧!”   陈星泽愤愤离去,出了门马上放缓脚步,他期待尤小林能出来追他,跟他说一句“你比单词重要”,或者说一句“等我背完就来找你”,甚至说一句“你别乱生气”都行。   可惜什么都没有,这让陈星泽更加失望了。   他到了楼下也没心情玩了,自己坐在台阶上伤心。他觉得委屈透了,自己付出这么多,好像一点回报都没有,他在他心里完全没有分量。   陈星泽越想越难过,最后眼眶一酸,竟然哭了。他怕被人看到,偷偷跑到洗手间,站在水池前照镜子,越照越觉得自己可怜,眼泪居然有点止不住了。   那索性就哭吧,他心想,谁规定他不能哭了。   陈星泽给自己锁进洗手间,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哭完出来洗了把脸,准备回教室陪尤小林背单词。   结果在四班门口,陈星泽看到刚刚那几个值日的男生正围着尤小林的座位,嘻嘻哈哈往他身边扫垃圾。尤小林还在闷头背单词,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陈星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顿时原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鸡年基文。   主攻,现实向,主要以攻的人生路程为主,过程可能有点虐,结局HE。   文章不长,不V了。 第2章   陈星泽表达愤怒的方式很简单,他直接动手了。   平日陈星泽一直挺温和的,这么忽然一动手,把尤小林吓到了。   “你们欺负人是不是!”陈星泽从来都没像这样愤怒过,他刚刚还在洗手间里骂尤小林是白眼狼,转眼就后悔了。他责怪自己不该这么冲动,把尤小林一个人留在教室里,他要是在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一想到平日尤小林也有可能被他们这么欺负,陈星泽下手更用力了。   但一个打三个终究有些勉强,大家火气都上来,你拉我扯,打得面红耳赤。在陈星泽被一个男生推得撞到桌子上的时候,尤小林回过神,过来拉陈星泽。   “别打了!”   尤小林被带入战局,一个男生踢了他一脚,陈星泽怒发冲冠,一把将尤小林拉到身后,捡起地上的词典砸向对手。   “我去你妈的!”   十分钟后,五个人被集体叫去办公室。   陈星泽自然不会让尤小林被老师训,主动迈出来说:“是我先动手的。”教导主任一个眼神给他怼回去,“你歇着!”他问尤小林,“怎么回事?”   尤小林很紧张,小脸唰白。陈星泽很清楚,这种状态下尤小林怕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星泽绞尽脑汁想要帮他圆场,没想到尤小林开口了。   “他们往我座位扫垃圾,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打起来了。陈星泽只是路过,跟他没关系。”   教导主任笑着看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陈星泽,“路过能路过成这样?”   尤小林低下头,小声说:“跟他没关系。”   陈星泽听着尤小林帮他开脱,心都要化了。   这场架打的实在太值。   他在那短短的十几秒内发了个誓——今后不管尤小林再怎么专注学习不理他,他也绝不跟他生气。   “我们没往他座位扫垃圾,是我们打扫到他那的时候他不站起来。”一个男生狡辩道。   陈星泽顿时发飙,“你真有脸说啊!”   “行了!别吵!”教导主任呵斥道。他检查了他们的伤势,严肃地警告说:“你们几个注意一点,下不为例。”   那天放学,陈星泽在教学楼门口碰到尤小林。陈星泽跑过去,尤小林见他来了,默不作声跟他并排往外走。   陈星泽心口砰砰跳,只想着这条放学的路能再长一点。   “谢谢你帮我,但以后不要打架了。”   陈星泽看过去,尤小林低着头走路,视线落在地上。   “谁让他们欺负人。”   “他们开玩笑的。”   “哪有这么开玩笑的!”   陈星泽声音拔高,尤小林停下脚步,“忍忍就过去了。”   “门儿都没有!凭什么忍,你不要怕他们。”陈星泽像是要保证什么一样,焦急地抓住尤小林的肩膀。“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尤小林看着他,他的眼珠很黑,很安静,像透光的玻璃石。陈星泽脸颊发热,他捏着尤小林的肩膀,支支吾吾,感觉有好多话想说,可又觉得什么语言都无法准确描述他的感受。   路旁的树枝上有小鸟,叽叽喳喳叫着。   “我不能管那些事,不然就没有时间看书了。”   “你怎么这么喜欢看书?”   “我家没有钱,我只能读书。”   陈星泽愣了一瞬,“这样啊。”说完马上后悔,“哦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家、你家……”越描越乱。   “没关系。”尤小林背着书包接着往前走,“你也好好念书吧,少玩一会。”   “行啊。”陈星泽欢快地跟在他身边,他特地站在稍靠后的位置,能够偷偷看尤小林细白的脖子。马上就要到分别的路口了,陈星泽嗓子有点紧。“以后我可以跟你一起看书吗?这样有不会的我就可以马上问你了。”   尤小林看向陈星泽,一脸怀疑。“你坐得住吗?”   陈星泽瞪眼,“我好歹也当过班干部呢好吧,别看不起人啊!”   尤小林没忍住,低头笑了。“开玩笑呢,当然可以。”   陈星泽看着那笑容,莫名想哭。   尤小林坐公交回家了,陈星泽站在路口半天不知想些什么,一会皱眉一会笑,像个傻子一样。   夜里,一户人家里传来嚎叫声。   “哎呦!疼!轻点!是亲妈吗?!”   陈星泽坐在床上上呲牙咧嘴,吴行芝拿着沾好碘酒的棉签冷笑。“知道疼啊?那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疼呢?”   “切!”陈星泽翻白眼。   吴行芝嘴里这么说,手下还是放轻了,她把陈星泽身上的淤青消毒,涂好药膏。“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反应情况了,还表扬你了。你可以啊,路见不平一声吼,帮忙帮到四班去了。”   “谁让他们欺负尤小林。”   “你对朋友不错啊。”   “那当然。”   “你天天跟那个尤小林在一起,成绩怎么没被带上来点?”   “……”   陈星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不跟你说了,我去练琴,你别进来!”说完就跑没影了,吴行芝笑着收拾东西。   “以前逼着练也不练,现在怎么这么自觉了。”   为什么忽然想练琴,陈星泽也说不清楚。   也可能正是因为世上有很多说不清的事,所以人类才发明了音乐、美术、舞蹈。这些不用开口也能承载感情的东西。   “哟,练起琴了?”客厅里,父亲陈河一边泡茶一边说。   “是啊。”   吴行芝坐到沙发里,听着琴房里传来的音阶练习的声音。“小孩子真奇怪。”她听了一会,陈星泽暖完手后就不再弹音阶了,而是零星地按着几个音。这些音慢慢组合到一起,渐成曲调。   吴行芝:“我去看看他。”   她偷偷来到琴房,看到她的宝贝儿子正坐在琴椅上发呆。   “想什么呢?”   陈星泽吓得一激灵,扭头不满。“我不是让你不要进来吗?”   吴行芝来到钢琴旁,“你刚刚在弹什么?”   “没什么。”   “自己作的曲子?”   陈星泽脸红起来,“没有,不弹了,我要吃饭了。”   吴行芝给他按回椅子,坐到他旁边,脚微踩踏板,停顿一刻,一串流畅美妙的曲子便倾泻而出。这就是刚刚陈星泽弹的调子,只不过他弹的只是磕磕绊绊的单手旋律,被吴行芝加入了左手部分和变奏,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好听吗?”吴行芝问道。   陈星泽傻傻点头。   “你创作这曲子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陈星泽被这样一问,脸又红了。他在想什么?他在想那个下雪的日子,他第一次见到尤小林的日子,想他漆黑的发和眼,想他雪白的皮肤和永远专注的神情……   “人想表达感情的时候,艺术就应运而生。”吴行芝抱住发愣的陈星泽,“这曲调很好听,想不到你还挺有天赋的。别练了,先去吃饭吧,你爸等着呢。”   那夜陈星泽躺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他脑中一直回想妈妈那句话。   人想表达感情的时候,艺术就应运而生。   他想表达什么感情?   对尤小林,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他大概什么都肯为他做吧。他想起曾经一次他重感冒还坚持去学校,就为最后跟尤小林放学走一段路。但是想了一天,还是怕把感冒传染给他,最终先走了。   尤小林甚至都不知道他来过学校。   所有的挣扎和感动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无所谓。他自编自导一部部感人的戏剧,只演给自己看,还是无所谓。他心甘情愿。   陈星泽翻了个身,将头深深埋在枕头里,呵呵笑。   在那个年纪里,所有的尊严、自我、现实这些复杂的元素都还没来得及萌芽,唯一觉醒的,就只有单纯的爱情。   懵懂的岁月如梭似箭,一转眼,他们毕业了。   在他们的毕业晚会上,陈星泽代表班级演奏了一首钢琴曲。那是他选了很久很久的一首曲子。从最后一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从老师通知他有可能让他在毕业晚会上表演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要演奏什么。   他想过《梦中的婚礼》、想过《爱的旋律》、想过《仲夏夜之梦》,但最后他还是没有用这些曲子。   他觉得那太直白了,那不是他对尤小林的感情。   最后,他选了一首卡农变奏曲。   “卡农”是一种谱曲技法,宛如轮回,所有的声部都追随着一个声部,所有的旋律都追随最初的旋律,反反复复,此起彼伏。像连绵不绝的山脉,前赴后继的海浪,亦或者他对他的爱。在“卡农”的最后一个小节里,所有的音符都将融为一体,就像爱情有了好的结局。   晚会上,陈星泽用这首曲子成功把自己弹哭了,幸好舞台背对观众,大家没有看到他的眼泪。   这首曲子是他送给尤小林的,但陈星泽知道,听琴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他的用意,也永远不会知道他在这首曲子里深种的感情。   但是没关系,他依然要献给他。他对他的感情太多了,多得像啤酒泡,很多时候都是不受控制自动溢出的。 第3章   陈星泽与尤小林按照学区被分去了不同初中。   陈星泽为此努力过,软磨硬泡想让父亲找人托关系给他转去尤小林的初中。   “雨田中学离家远啊,也不是特别好,为什么转去那里?”   这根本不是学校好不好的问题。陈星泽一点也不在乎学校,可惜他父母在乎,不管平日他们再怎么宠陈星泽,在关键问题的处理上还是说一不二。   无奈陈星泽就这么跟尤小林分开了。   真的是度日如年。   因为这一场生涩的爱恋,陈星泽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早熟,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感情的纠缠。他比女孩更早懂得什么叫悲春伤秋和庸人自扰。   刚上初中,父母就给陈星泽买了手机,班上很多同学都羡慕他。可惜陈星泽这一点上跟其他孩子不同,他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因为他知道尤小林肯定没有手机,即便有,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在打电话上。   认识尤小林之后,陈星泽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在无法按捺思念的时候,他就会翻出以前的日记看,回顾着曾经的一点一滴,有时会像看别人的故事那样,忍不住哭和笑。   虽然去了不同学校,但陈星泽对尤小林的感情没有丝毫削减。他们毕业那天,陈星泽向尤小林要了一个承诺——他们每周都要联系一次。   于是周六的电话时间成了陈星泽的感情寄托,每次他都早早等在电话前,一边默念那倒背如流的号码,一边看钟表,觉得差不多时,便拨通电话。   明明心跳如鼓,还要用最平常的声音聊天。   这些陈星泽早就习惯了。   他们聊的话题都很普通,主要围绕着学业,其实陈星泽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但他想听尤小林的声音,这个话题最容易让他开口。   聊个十几分钟,尤小林的妈妈就会来催。陈星泽恋恋不舍挂断电话,然后马上就开始期待下一个周六了。   生活如果有快进键该多好。   有时陈星泽也会偷偷雨田中学,但他没有告诉尤小林。他只是站在角落里向校园窥探。也许是因为有喜欢的人的缘故,他对雨田中学很亲切,觉得路边的花花草草都比他自己学校的好看。   某天,陈星泽来雨田中学,在门口观望了一会,校园里跑出来一个男生。   “哎!”   “张尧。”陈星泽跟他打了招呼,两人一起往外面走。现在是午休时间,陈星泽来找张尧吃饭。他给张尧的理由是他今天病假没有上学,看完病后路过这里。   真实原因是他想尤小林了。   张尧是陈星泽精挑细选出来的。他刚上初中时,利用自己的完美人缘打探出好几个朋友在雨田中学的人。陈星泽从他们里选出了张尧,一个跟尤小林同班,人很善良,又有点傻的人。   “我请客吧,想吃什么?”   “这么好?!那我要吃汉堡!”   陈星泽在学校对面的肯德基招待了他,他问了很多尤小林的情况,张尧知无不言。   “你还真关注他啊。不过也是,他一直都第一,老师也关注他。想不到他出名都出到外校了。”   陈星泽就喜欢这种脑子缺根筋的人。   “你怎么不吃?病了没胃口吗?”   他有精神食粮就够了。   吃完饭,张尧回学校,临了不忘感恩道谢,陈星泽维持着和善的表情与他挥手告别。   “啊,脸都要笑僵了……”   陈星泽伸个懒腰,返程。   这是个无风慵懒的午后,鸟儿不飞,虫儿不叫,一切按部就班。   但生活不会永远安详。   打破平静的日子很快来了。   初二上学期,陈星泽被吴行芝拉去参加钢琴比赛,一不小心拿了一等奖。陈河很高兴,给他买了一台DVD播放器做奖励。   陈河还配套地给陈星泽买了一堆Discovery的纪录片,吴行芝也给送了他很多国外演奏家的光盘。但陈星泽懒得看这些东西,播放器买来后就一直压箱。   后来一天学校大扫除,放半天假。陈星泽干完活后去对面的商场里吃饭,饭后闲逛的时候碰到一个卖盗版光盘的小摊。他想起家里那个没被他用过几次的DVD播放器,决定买张盘回去试试。   他随手拿了一张推荐合集。   家里谁都不在,陈星泽去冰箱拿了听果汁,然后回到房间翻出DVD播放器。   机器启动的声音让他有点发困,他打了个哈欠,在机器读盘的空隙翻过包装纸,背后的说明上清清楚楚印着—— 第一部 :李安《断背山》。   大概人生每个关键路口,都有神明安排。   陈星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沉浸到电影当中,回神时天已黄昏,他哭成一个泪人。   陈星泽无法描述自己的感受,曾经他爱尤小林时也难以表达,但现在跟那时全然不同,这部电影好像给一直安宁摸索的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新世界。   他将头埋在枕头里,哭了整整两个小时,机器已经播完了下一部影片,他也没有反应过来。他哭到最后浑身发抖,下地的时候脚都站不稳。   在爸妈回来之前,陈星泽离开了家,偷偷去了附近的一个网吧。   因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陈星泽连基本上网流程都不懂,但此时他内心的渴望大于一切,他请旁边的人帮忙,很快学会了如何操作。   他疯狂搜索有关这部电影的一切消息。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搜到“同性恋”三个字——   他久久凝视。   这个他第一次听到,本该觉得陌生的词汇,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亲切。   他决定买下《断背山》的影碟,不是路边的那种廉价光盘,而是正版的,最好画质的影碟,这样才对得起这么完美的一部电影,才对得起它带来他的感动和震撼。   他要买下它,送给尤小林。   陈星泽查到这部电影在国内没有上映过,不过有些DVD店里可能会有卖。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星泽几乎跑遍了全市所有的DVD店,最后终于在一家老外开的专卖欧美影碟的店里找到这部电影。   陈星泽花光了一周的伙食费将影碟买下。他一路都在笑,抱着影碟,就像抱着一捧鲜花。   陈星泽用快递将影碟寄给尤小林。   他算好了时间,尤小林收到影碟应该是周五,不耽误一周的学习,晚上看完电影,周六他们正好可以打电话。   他想得好好的。   可惜那个周六他没有等到电话,他打过去的时候是尤小林妈妈接的,告诉他尤小林一早就去学校自习了。   陈星泽有些失望,他觉得可能是时间不凑巧。下一周他过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周六,却又没有接到电话。   尤小林又去学校了。   陈星泽无法再等了,他已经半个月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陈星泽去了雨田中学,他不是雨田的学生,看门的门卫没有让他进,他就在门口等。   那是个阴天,天有点凉,陈星泽怕错过尤小林,一直不敢换地方。他在门口等了四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尤小林。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陈星泽心花怒放。   “尤小林!”   尤小林本是背着书包闷头往前走,听到有人叫他,吓一跳,抬头看到陈星泽,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绕着他要往前走。   陈星泽拉住他。   “干嘛呀,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尤小林摇头。   陈星泽看出他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他还是摇头。   陈星泽想起什么,问他:“我寄给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两周都不回家,到底怎么了?”   尤小林忽然直直看向陈星泽,陈星泽被那目光里蕴含的东西刺得心里一凉,好像预感到什么。   “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你怎么能看那么恶心的东西?”   陈星泽怔住。   生活不会永远安详。   懵懂的岁月终究会结束,用你希望的,或不希望的方式。   那是陈星泽第一次跟尤小林吵架,第一次用很严厉的声音同他讲话,第一次不是轻抚,而是用无法挣脱的力道抓住他的手臂。   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流眼泪。   “你再说一次?”陈星泽气得声音打颤,“你说谁恶心?你再说一次!”   尤小林不甘示弱,就像平日里纠正陈星泽错题时一样。“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恶心得我几天都吃不下饭。你天天不好好上学都瞎捉摸什么,这些东西被你爸妈被你老师看到怎么办?”尤小林也很激动,语速极快。“你放心,我已经把光盘掰折扔了,你以后不要再胡闹了!”   陈星泽惊呆了。   他眼泪也流不出了,转过头去。他看到街道上有车穿行,忽然想起电影中的桥段,如果他也像杰克一样死于意外,尤小林会后悔吗?他会后悔现在对他说出这种伤人的话吗?   “你不要再看这种东西了,不然——”   “道歉。”   “什么?”   陈星泽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低声说:“我让你跟我道歉。”   “陈星泽?”尤小林似乎不懂他的意思,忧虑地说,“你不要再这样了,你总这么走旁门左道,我很担心你。”   陈星泽觉得自己不能再停留了,否则他一定会晕在这里。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车窗外灯影霓虹,尤小林在后面追他,喊着什么,陈星泽闭上眼睛。   陈星泽病了一场,心魔加身,高烧不退。吴行芝急得团团转,带他到处看医生,可一直不见好。最后高烧转成了肺炎,陈星泽住进了医院。他对红霉素药物敏感,每次打完针都不停吐,什么都吃不下,几天功夫就瘦了一大圈。   后来有次吴行芝无意间告诉他,有人一直在往家里打电话,问他的消息。   “谁?”   “尤小林啊,你最好的朋友。”   陈星泽联系张尧打听情况,张尧说尤小林最近状态很差,重要的模拟考试都考砸了,被老师说了很多次。   陈星泽躺在病床上,窗外蓝天白云,鸟语花香。   在一个同样美好的天气里,他又去找了尤小林。   “之前对不起,我不该给你寄那种东西。”   他曾经问过自己,对尤小林能做到什么程度。   “我就是看着挺新鲜的,就想着也拿给你看看。”   他觉得他可以为他去死。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幸好你扔了,我也怕被人知道呢。”   既然死都可以,那这应该也不算什么了吧。   陈星泽心如刀绞,还要用最平常的声音聊天。他现在还不是很习惯这样,但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习惯的。   “吓死我了,还真以为你中邪了,我最近书都看不进去。”尤小林笑着说,“没事就好,以后不要这样了。”   “嘿嘿,嗯。”   那天陈星泽明白了一件事,面对同一件事,不同人的感受或许会截然相反,谁也无法简单定论谁对谁错。如果他意外死了,尤小林应该会后悔,但那不是他想要的后悔。他可以做杰克,但尤小林永远不可能是恩尼斯。   也许真是他后知后觉,回程路上的陈星泽心想,当他在网吧搜到这部电影并没有被允许在国内上映的时候,当他跑遍全城都找不到卖这张光盘的店的时候,不就应该明白些什么吗。 第4章   最初困扰陆昊的,是他想不起自己在哪见过那个男生。   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次碰见他。   这是陆昊第一天来上羽毛球课,那个男生看起来已经来了有段时间了。本来陆昊对羽毛球不感兴趣,但因为他读的私立初中管理比较自由,周五只上半天课,母上大人觉得放他四处野不是个事,就给他拉到家门口的体育馆报名了羽毛球班。   陆昊刚开始百般不满,结果被母上强行压来。在母上向教练询问上课事宜的时候,陆昊注意到了那个男生。   男生在场地里的休息椅上坐着,闷头换鞋。他跟其他三个学生一样,穿着统一的羽毛球鞋,身旁有个大的黑色运动袋。他穿得的是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半袖短裤,露出的身体线条细长流畅。   他换完鞋,抬起头,陆昊看见他的脸,是个很清爽的男生。男生跟其他同学的沟通不多,看起来很安静,像是总挂念着什么一样。   看着那张脸,陆昊仔细回忆着,到底在哪见过呢……   “我已经给你买好球拍和球鞋了,过来试试。”母上大人的声音传来,陆昊被拉去试鞋。母上大人在旁介绍一位年龄三十左右的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这位是张教练,你就跟他学就行了,等会让他带你见见其他学生。”   “教练好。”   “你你你、你好。”   “……”   什么玩意?陆昊看了张教练一眼,发现他没有什么紧张的意思……那就是结巴了?   陆昊有点想笑,但母上大人就在旁边,想想还是忍住了。   “你跟张教练去吧,下课了我来接你。别想着半路逃课,不然晚上直接拿你做菜。”母上留下一句威胁的话,施施然离开了。   “你你、你妈妈挺、挺幽默啊。”   “……嗯。”   张晓松带着陆昊往场地走,一路上做简短的自我介绍。本来陆昊因为张晓松的结巴好几次想要爆笑,但他离场地近了,又看到那个穿黑色运动服的男生,注意被莫名吸引了。   “教练,他叫什么啊?”   “谁?”张教练顺着陆昊的视线看过去,“哦,他是星星、星——”   真费劲。   “星泽,他叫陈陈、陈星泽。”张教练终于念全了陈星泽的名字。陆昊自己一个人念叨了几句。   陈星泽……   羽毛球班算他在内一共五个人,陆昊初二,感觉自己在班里应该算大的。他在教练带着做热身运动的时候偷偷瞄向陈星泽。陈星泽看着跟他年纪差不多,或者应该再大一点?其他三个学生明显都比较小,有两个应该还是小学的,剩下一个应该刚上初中吧。   在陆昊一个人胡思乱想之际,陈星泽好像注意到了他暗中窥伺的目光,不经意间转眼,陆昊跟那平淡如水的目光对视上,吓得赶紧移开视线。陈星泽的目光也没有多停留,自然而然移开了。陆昊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陈星泽没有任何异常。   见过他……   陆昊更加确认了,他眉头紧皱,脑筋飞速运转,却怎么也回忆不起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个人。   “来,你你你你、你们几个分组先做高高高、高球练习。陆昊,你跟我来。”   因为陆昊是第一天上课,进度跟其他人不同,所以需要被拎出来单练些基础知识。陆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结巴教练讲课,一边用余光关注隔壁的场地。   陈星泽跟另外那个看起来年纪偏大的男生组成一组。饶是陆昊这种对羽毛球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两个人之间陈星泽的动作更标准更舒展。他很迁就对方,不管对方把球打到哪里,他都能轻巧地把球吊回去。   陆昊虽然不了解羽毛球,但他篮球打得很好,他看出陈星泽跳跃和移动的姿势很轻巧,对步法的运用十分熟练。   “那是你师师、师哥。”张教练注意到陆昊总看向那边,“他跟你是是是、是同岁,也是初二。”   竟然是同岁,陆昊有点惊讶,他还以为陈星泽比他大一岁。   大概沉稳的人看起来比较成熟。   陆昊对自己的运动神经很有信心,他想要快点学会基础,跟其他同学一起训练。   他与陈星泽是同岁,身材也相仿,如果分组的话,教练一定会让他们俩一组。充满干劲的陆昊心里这样想着,他也懒得追究自己为何这么想要跟他分在一起。   可惜万事开头难,陆昊花了比预期更长的时间练习握拍挥拍,还有基础步法。教练给他喂高球的时候他经常打不到,标准的挥拍姿势很难掌握时机,他被高高落下的球砸中了好几次头。   “哎呀!”   “哈哈哈!”狼狈的样子被那个小学生组合看到,他们的笑声引得陈星泽也看过来,陆昊的脸蹭一下就红了。   “笑个屁啊!”他吼过去,结果强弩之末的模样被嘲笑得更厉害了。陆昊看了陈星泽一眼,他脸上神色也很轻松,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笑出来。   他好像一直有心事的样子……   因为过于在意陈星泽,陆昊都忘了跟那两个小学生生气。   一堂课只有一个半小时,抻抻拉拉很快就结束了,陆昊完全没有机会单独跟陈星泽一组练球。不过课程后面部分所有学生都被召集到一起,由教练喂球,练习网前搓球。搓球对于第一次上课的陆昊来说太早了,但教练还是让他跟着练,说是这个年纪的男生学东西快,可以提前适应。   刚开始陆昊还有点紧张,怕表现不好出丑。结果练习一开始,陆昊马上发现其他人的水平跟第一次上课的他也差不了多少。那球让他们搓的,四下乱飞,落哪全凭运气……   除了陈星泽。   只有陈星泽能够将球准确地搓到教练要求的位置。   好厉害啊,陆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他就排在陈星泽后面,能够很清楚地看清陈星泽的动作。陈星泽的步伐轻巧,尤其是弓步上前的时候,在后面看着膝盖特别有弹性。再加上有那几个废物做对比,陈星泽简直浑身裹着圣光。   不知道他篮球打得好不好,陆昊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今、今今今天就到这里!大家收收收拾一下吧!”张教练结结巴巴宣布课程结束。陆昊清醒过来,其他人已经解散了,陈星泽去休息椅那坐下喝水,然后开始整理球袋。   陆昊想跟他搭话,走过去说:“你好。”   陈星泽抬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陈星泽的鼻梁特别挺直。他似乎没有想到陆昊会过来找他,点点头,“你好。”   这是陈星泽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嗓音不高不低,似乎是有点内向的声音。   ……或者也不是内向,只是不将谈话放在心上。   “那个,我们之前见过吗?”陆昊不甘心,又问了一句,问完就后悔了,这简直像搭讪一样。   陈星泽摇头,“没有。”说完将水瓶装进球袋,从旁边拎出一件薄外套披上,背起球袋准备走人。   “啊!”陆昊指着那件外套,“育英的校服!你是育英中学的学生!”   陈星泽嗯了一声,头也不回走掉了。   陆昊终于知道在哪见过陈星泽了。育英中学在他家附近,他家门口的那条人行道上每天放学的时候都有育英的学生经过。   陆昊念的私立初中放学早,到家的时候育英正好刚放学,陆昊的房间临着那条人行道,他偶尔会往窗外看,陈星泽一定就是那个时候出现过的。   解开了内心的谜团,陆昊激动得恨不得原地翻个跟头。   真神奇,神奇得他都想飙脏话了。   母上大人来接人,陆昊跟另外那两个小学生一起出了体育馆。小学生一号看到什么,瞪大眼睛嚎叫:“哇塞!奔驰!”小学生二号跟着嚎叫:“哇塞!奔驰!”   陆昊按了按他们俩的脑袋,“瞎叫唤什么!”   他跑过去上了车,还不等母上大人问他课上得怎么样,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陈星泽的事情说给她听。   “神奇吧!我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认识他!真的让我想起来了!”陆昊眼睛发光地看着母上大人,像只兴奋的大狗,就差摇尾巴了。   母上大人一边开车一边咯咯笑,“你啊,就是爱瞎咋呼。”   陆昊开始期待每周的羽毛球课,也开始有意地在育英中学放学的时候等在窗口。他并没有将那段往事说给陈星泽听,首先是因为没有机会,陈星泽总是不冷不热,陆昊摸不透他的想法,觉得他特别神秘。再来是陆昊这人心也大,每天傻乎乎的,麻烦的事情很少去想。   他就单纯觉得跟陈星泽有缘分,觉得他们能做好朋友。   可惜他的一腔热血没有得到回应,刚上初三不久,陈星泽就不来羽毛球班了。陆昊想找人的时候意识到他连陈星泽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心情一度超级不爽。   “走了也该说一声啊。”   陆昊起初天天叨咕这件事,但自从上了初三,他就读的私立学校也开始抓成绩了,晚上增加了补习课程。陆昊再没有机会看育英中学放学,陈星泽的身影也慢慢从他脑海中淡忘了……   直到一年后的实验高中报到日,他们再一次相遇了。 第5章   刚上初三的时候,陈星泽对父母说:“我要考实验高中的音乐特长生。”   父母有点惊讶,但对他这项决定表示欢迎。   实验是全市最好的高中,甚至说是全省最好的也不为过,对成绩要求很高。陈星泽的初中生活几乎全部精力都花在尤小林身上,学业上靠点小聪明吃老底,分数虽然不至于落到下游,但也达不到实验高中的要求。   本来吴行芝和陈河想让他去考另外一所在他能力范围内的私立高中,没想到陈星泽竟然自己提出了要考实验高中,还要是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进。   “我的成绩硬考实验很勉强,但如果是特长生的话分数线会降不少,我有很大机会。”陈星泽很少这么正式地跟父母谈话,吴行芝和陈河的态度也端正起来。   “实验高中……我和你妈妈之前也没有做多了解,你们这届招音乐特长生吗?”   “招,三个。”他都已经查好了,不仅是招生,还有每年考试的内容也都已经了解透彻了。   “要能考上实验高中肯定是最好了。”吴行芝说,她可能觉得陈星泽有点过于严肃了,拍拍他肩膀,“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尽力而为就好。不过你怎么忽然之间这么上进了,之前那么逼你学你都不学。”   陈星泽低头不语,过了一会起身。“我回屋练琴了。”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羽毛球班我就不去了,你打电话跟教练说下吧。”   坐在琴椅上的陈星泽没有马上练习,他看着黑白琴键,陷入思索。   今天早上他给张尧打了电话。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陈星泽减少了找尤小林的次数,原来的每周一个电话也渐渐不打了。他告诫自己往后不要再往那方面想尤小林,他只能做他的朋友。   那件事对于年少的陈星泽打击非常大,病好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没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他的性格或多或少变得更为内敛,更会隐藏情绪。父母就是看到他每天无精打采的样子才给他报名了羽毛球班,可惜疗效不佳。   陈星泽原本想着,只要少见面,少听他的声音,慢慢这种感情就会黯淡下去。可当会考结束,老师无意中提及雨田中学有个三科满分的学生叫尤小林的时候,陈星泽内心的震荡程度超乎自己想象。   只是听了他的名字就这样了。   陈星泽的思绪失控般游走。   他止不住在想,他现在什么样子了?长高了吗?还是那么白吗?有没有胖一点了?   情愫暗中滋生,很多东西都不是他这种年纪轻轻的男孩能够封印得住的。   陈星泽时隔许久联系了张尧,从张尧嘴里听到尤小林最近学习比以前更刻苦了。   “更刻苦?他还能怎么刻苦?以前就天天不离书本了,难道现在连觉都不睡了?”   “睡不睡觉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午饭都不去食堂了,就带块面包。”   “什么?”陈星泽急得瞪眼,“你们老师也不管?”   “怎么管啊,老师巴不得他把班里的学习风头带起来呢。主要他也没什么朋友,没人给他带饭。”   陈星泽攥紧手机,如果他在他身边的话。   “而且校领导对他期望很高。”张尧秘密地告诉他,“他们家不是很困难嘛,学校免了他一年的伙食费和学杂费,就为了让他专心冲刺今年的中考状元。雨田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状元了。”   陈星泽想起尤小林闷头学习的样子,内心酸涩,思念之情几乎无法抑制。过了好一会,他压低声音问:“他要考哪所高中?”   “还用问吗,当然实验啦。”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陈星泽都在查实验高中的考试信息,里里外外研究,终于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同父母说了自己的决定。   他要待在他身边,就算只能做朋友。   从陈星泽决定要考实验高中起,就抛开一切杂念了。他的初中生活好像是从三年级才开始的。整个初三他都没有联系尤小林,不管再怎么想念都没有,他默默对自己说,他们下一次见面一定是在实验中学的校园里。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约定,只可惜全部只由一个人来完成。   春去秋来,眨眼间一年就过去了,陈星泽如愿以偿拿到实验中学的入取通知书,而尤小林却因为两分之差与状元失之交臂。陈星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难受得跟自己落榜了一样。   状元秦博好死不死出自育英中学,陈星泽对他隐约有印象,他是育英的学习部部长,成绩一直稳居第一。   “真碍事……”陈星泽发自内心这样想着。   报道当天,陈星泽漫步在校园中,学校已经为新生分好了班级,写在校园里张着的大榜上。榜是红色的,显得很喜庆。虽然之前班主任都已经通知到了家里,但榜前还是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学生,大家纷纷找自己的名字,然后拿出手机合影留念。   陈星泽被分在六班,可他的视线一直停在一班的位置。一班和二班是学校按照入学成绩分出的实验班,尤小林的名字在一班的名单里,陈星泽看着那三个清秀的字,感到心中异常温暖和自豪。   “喂……”在陈星泽聚精会神看尤小林名字的时候,肩膀被人猛拍了一下。陈星泽回头,看到一张爽朗的笑脸。   “啊!真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这人的个头比其他一年级的学生高大一点,笑容与初秋的蓝天格外匹配。   见陈星泽发愣,男孩脸上渐渐露出失望表情,一副“真情被践踏了”的样子。   “不认识我了?不会吧!”男孩有着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他穿着运动款的帽衫,从领口的位置能轻易看到线条健康的脖筋。   眼看场面越发尴尬,陈星泽在脑海中拼命挖掘,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点线索。“……你是以前羽毛球班的?”   男孩的表情总算没那么恐怖了,但还不算完,他抱起手臂,自上而下看着陈星泽。他一挺直腰板,挎背的运动球袋从背后滑到身侧,露出蓝色的水壶。   这个人应该很喜欢运动,陈星泽不动声色想着,他真的比其他同学高出好多,之前上羽毛球课的时候明明跟他身高也差不多的。   “叫什么?”男孩再次开口。   “啊?”   男孩眯起眼睛,神色不善。   “我问你我叫什么?”   “……”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陈星泽学羽毛球的时候还沉浸在被尤小林刺激的事件里,连吃饭都想不起来,哪有闲工夫去记萍水相逢的人的名字。   陈星泽长时间的沉默让男孩更为不满了,他焦躁地提醒他:“我的名字两个字!‘L’开头的姓,你好好想想!”   陈星泽眉头微蹙,有点不耐。正好学校响了一次下课铃,他看了看时间,对男孩说:“该去教室了,我先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男孩,陈星泽走向教学楼。上到三楼时陈星泽灵光一闪,脚步停住,喃喃地啊了一声,然后接着若无其事地往楼上走。   可怜男孩呆立在外面,半天过去,才狠狠甩了一下膀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搞什么!那混蛋搞什么啊!”   结果十分钟后,怒气腾腾的男孩和陈星泽在六班再次相遇。因为目前只分了班还没分座位,同学都自己挑位置坐。男孩个高,进门便自觉往后走,他刚开始没有注意到陈星泽,一路拧着眉头走到最后一排,一抬眼,跟陈星泽的视线撞个正着。   男孩猛吸一口气,又要说什么,陈星泽笑了。   “陆昊。”   “……”   “刚上楼时想起来了,是叫陆昊吧,家里很有钱的大少爷。”   “………………………………”   陆昊一张黑脸硬生生憋成了红的,不知是因为陈星泽的笑,还是因为他的调侃。   “记性真差。”陆昊小声嘟囔一句,将球袋摘到一边,坐到陈星泽身边。前面同学的座位过于松散,导致最后一排的空间太小。本来陆昊的体格就比其他同学要高大一点,他只能侧着身子,一条腿支在外面。   陆昊看起来还介怀着陈星泽没有想起他名字的事,他觉得陈星泽可能会主动跟他说点什么,可从刚刚的调侃后,陈星泽就没有跟他说话了。   不一会班主任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谢顶男,跟同学打完招呼后让大家轮番上前自我介绍。陈星泽的自我介绍很短,只说了姓名毕业学校,和自己是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进来的。陆昊听完,介怀瞬间被好奇心顶没了,等陈星泽回到座位,马上凑过去问。   “你是音乐特长生?”   “嗯。”   “你会唱歌?”   “弹琴。”   “哇,真厉害。”陈星泽注意到陆昊的视线瞬间转移到自己的手上,不由慢慢蜷起手指。“……也没什么。”   “我就不会,我从小五音不全。”   “……”   “而且告诉你个秘密哈,我也不是全靠成绩考来这里的。”陆昊凑到陈星泽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学校不是有捐资助学的名额吗,我妈硬塞钱给我送进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太丢人了!”   “……”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陈星泽看着一脸严肃的陆昊,无语地想着。 第6章   等全班同学都做完了自我介绍,班主任谢顶男统一总结陈词。   陈星泽在中年男人无聊的声线里打了个哈欠。   大概十几分钟后,谢顶男笑眯眯地说:“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收拾一下去小礼堂参加新生欢迎会吧。”   走廊里,大家稀稀拉拉前进。陈星泽双手插兜,神色萎靡。他刚刚培养出来的困意还没有消散,又补了个哈欠。身边充斥着轻声细语,同学们都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交流客气又腼腆。   哦,可能只有一个人例外。   陆昊自来熟的程度超乎陈星泽的想象,他不停地在陈星泽身边说这说那,那兴奋劲头让外人看了真的会以为他们是阔别多年的挚友。   他们之前交情很深吗?陈星泽试图回忆,但难以集中午后慵懒的思绪,只能任由陆昊爽朗的声音不停钻进耳朵。   新生欢迎会同样无聊,几个校领导无视台下大批发困的同学,慷慨激昂地讲述着学校的发展史。足足二十分钟才讲够。接下来主持人请上新生代表发言,本届状元,实验一班,秦博。   秦博的出场让陈星泽快要合上的眼皮稍稍稍抬起来点。   还有学生上台的环节?   “那就是状元啊,果然长得就像好学生。他跟你是一个初中的吧,是同班同学吗?以前熟不熟?”陆昊就坐在旁边的座位,嘴跟崩豆一样一刻没闲着。“啊,对了!才想起来我带口香糖了你要不要吃?”说着翻起衣兜来。   本来现在站在台上的应该是尤小林才对,全然无视陆昊的陈星泽拧着眉头想着。   他了解尤小林虽然内向,却是个十分好胜的人,自尊心超强。当初被雨田中学寄予厚望,还免除了所有费用,最后却惜败给了台上这个人,也不知道他心里会有多难受。   好想见他……   可能是一年来积攒的愿力太过强烈,皮格马列翁效应忽然应验了。陈星泽刚冒出想见尤小林的念头,视线就瞄到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刚刚进小礼堂的时候陈星泽在一班区域找了好久,都没有尤小林的身影,没想到竟在靠边的位置发现了他。   虽然只是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背影,但陈星泽还是一瞬间认出了他。那一段雪白纤细的脖颈、漆黑的发丝、微微下垂的头颅……他好像长大了一些。   陈星泽心跳加速,他之前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一年不联系的,来这念高中真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决定。   陈星泽的眼睛像是长在了那小段脖颈上,蓦然间,尤小林动了动,陈星泽的眼睛也跟着眨了眨。随即尤小林跟周围七八个学生一起起身,走到前台旁等着。   他也要上台?   陈星泽坐直身体,扭头去听主持人的发言。   “……关心资助贫困学生,是教育改革和发展中的一项重要工作,也是政府和学校重视教育、关心人才的具体表现,为了保障我校贫困学生不因经济困难而辍学,保障贫困学生安心学习,正常生活和身心健康成长,学校——”   陈星泽听着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先是愣了愣,而后脑子猛然一热。他耳旁涌上阵阵嗡鸣声,手也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他迅速望向尤小林,后者依然安静地站在台旁,微垂着头。   就像从前被欺负时一样,他不反抗,只是脸有点发白而已。   有病吧……   这学校他妈的有病吧……   “那么我们请副校长为这一届的贫困生颁发助学奖学金。”主持人面带微笑,带头鼓掌。   “哎呀找到了。”在狭窄空间里翻腾了大半天的陆昊终于找到口香糖了,他擦了擦汗,刚要递给陈星泽,没想到陈星泽忽然站了起来。气势之盛让陆昊感觉到面前一阵狂风带过。   会场很安静,陈星泽堂而皇之站起来十分突兀。周围人都震惊地看着他。陆昊拉了拉他的袖子,压低声音,“喂……你干什么啊?快坐下啊。”   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刚刚上台的以尤小林为首的贫困生们,都被吸引到陈星泽这里。陈星泽怒火中烧,情绪激动,对周围的视线视而不见。他随手指着前面五班队伍里一个看起来很胆小的女生吼道:“你座下有蛇!”   那女生不负众望瞬间弹起!捧着脸嗷地就是一嗓子!她拼命往旁边躲,她这一喊勾起了连带效应,旁边娇艳欲滴的女生们都跟着吱哇乱叫。礼堂为了营造好的舞台效果,灯开得特别暗,黑布隆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蛇,一人躲了所有人都躲,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老师们赶紧来维持局面,大伙都在看热闹,台上的贫困生从目瞪口呆的副校长手里拿了奖学金证书下台了。   “陈星泽!你给我过来!”场面稍稍稳定了一些,谢顶男过来兴师问罪。陈星泽临走前往台上看了一眼,那个纤细雪白的少年似乎望着这边。   他没看清楚。   “谁啊那是,几班的?”   “忽然之间发神经了?”   “有毛病吧。”   “闭嘴!”在议论纷纷的声音里,只有一道不太和谐。大家看过来,陆昊一本正经地说,“万一真有蛇呢?”   “……”   陈星泽被谢顶男带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这件事上。毕竟这比冗长无聊的欢迎会精彩多了。相比之下,引起骚乱的陈星泽本人内心倒是很平静。面对怒火腾腾的班主任也没有害怕。   谢顶男没有将陈星泽带去办公室,而是带他到礼堂外面的树林前训话。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扰乱会场?”谢顶男严肃地看着陈星泽。陈星泽没说话。“学校礼堂里怎么可能会有蛇?你是在搞恶作剧吗?”陈星泽还是沉默,谢顶男威胁道,“如果你再什么也不说我就只能找你的家长了。”   找就找吧。   似乎是看透了陈星泽内心的意思,谢顶男叹了口气。在陈星泽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打电话给他爸妈的时候,谢顶男这口气又慢慢呼出来了。   “是不是开学太紧张了?但是这不是你做恶作剧的理由。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这样。上了高中已经不是小孩了。你先回教室歇一会吧。”   陈星泽愣了愣,他抬起头,看到谢顶男背后的树林。   实验中学的环境很好,有大片的绿化,树木的枝干粗壮有力,少说也有十几年的成长历史。树林里大多是桃树,最近秋雨下得勤,桃花都落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三棵躲在风口背面的树上还残留着粉红色的花瓣。   是不是不想让刚入学的学生太害怕,所以才选了这样一个地方谈话?   “老师。”陈星泽叫住准备回礼堂的谢顶男。“……对不起。”   谢顶男一愣,随即点头,“嗯,下不为例啊。”   陈星泽独自一人回到教室,屋里静极了,他环视一圈,这就是他即将要呆三年的地方。陈星泽坐回最后一排的位置,觉得有点疲惫,闭上眼睛趴到桌子上,等着欢迎会结束。   同学们大概会以为他是个神经病吧,开学第一天就闹出这种事。   额头抵在桌子上,陈星泽将脸埋到黑暗里,苦笑出来。   可他不后悔,当时情况下他只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他不知道这对于尤小林算不算帮助,可能其他同学早就已经在别处看过贫困生的名单,他完全多此一举。但多此一举也无所谓,要他什么都不做看着尤小林苍白着脸供人议论,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鼻腔里忽然涌入一股清甜的薄荷味。陈星泽有些奇怪,慢慢抬头,高大的男生弯着腰,两根手指捏着薄薄的口香糖片,正试图往他鼻子边送。   “发现了啊。”陆昊咧嘴一笑,将口香糖放到陈星泽面前,自己也挤到旁边座位里。   陈星泽有点懵。   “……你怎么在这?”   “偷偷跑出来的啊。”陆昊理所当然地说。   你这个体格是怎么偷偷跑出来的?不等陈星泽再次发问,陆昊担忧的眼神已经看了过来。   “你没事吧?”   “什么?”   “班主任不是给你叫出去了?他说你什么没有?”   “哦……没有,让我下不为例。”   “那就好。”   陈星泽看到陆昊明显松了一口气,心里一暖,陆昊是真的在关心他。   “你为什么忽然那样了?”陆昊又问。   也许是因为陆昊的气质太过阳光,眼神太过明朗,亦或许是陆昊的关心让陈星泽感受到了安慰,他对他说了实话   “因为看不惯学校的做法。”   “什么做法?”   陈星泽冷着脸说:“把贫困生叫台上去展览。”   陆昊清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有点不解。陈星泽皱眉,“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难道真的是他关心过度了?   “什么时候的事?”   “啊?”   陆昊一脸疑惑:“我怎么没看到什么贫困生上台?”   “……”   陈星泽这才想起事发当时陆昊好像一直在翻腾口香糖。   他忽然泄了气,浑身无力地躺回桌子上。陆昊在一旁后知后觉地说:“是因为这样你才搅局的?惹出混乱让大家不那么关注贫困生?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认识的人……   爱了六年的人算认识的人吗?   陈星泽无奈地笑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啊,有我朋友。”   他说完沉浸到回忆中,后发觉半天没有动静,转过头,发现陆昊正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自己。   陈星泽被盯得发毛,直起身子,“干嘛啊?”   “太帅了。”   陆昊神色异常肃穆,他拉住陈星泽的手,怕他听不清似的,坚定不移地重复道。   “陈星泽,你太他妈帅了!”   可怜陈星泽一张GAY脸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击得通红。   “什么啊……”他嗫嚅着甩开陆昊,看向一旁,随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第7章   幸运的是陈星泽并没有因为礼堂事件被同学孤立,相反,大家对他很好奇。他莫名其妙成了班级的活跃分子,加上音乐特长生的身份,他被谢顶男任命为文艺委员。   刚入学时期,陈星泽满脑子都是尤小林。白天坐在教室里,想到跟尤小林只有几班之隔,陈星泽就忍不住笑。   因为这场漫长苦涩的暗恋,陈星泽的感情世界比其他同龄人复杂很多,他多愁善感,时喜时忧。   为了能给无处寄放的心情寻个落脚点,陈星泽养成了看书的习惯。国内国外的都看,从血淋淋的《活着》到宁静的《瓦尔登湖》,从凄美哀伤的《挪威的森林》到昏昏欲睡的《追忆似水年华》。   他总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在文艺青年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没有陆昊这个人存在的话。   “在干啥?”   某节体育课前的课间活动时间里,陈星泽坐在操场的葡萄架下发呆,陆昊跑过来找他。   陈星泽幽幽道:“在想张爱玲。”   上节美术课听不进去,陈星泽翻阅了一本写张爱玲的书,他在里面读到了当年张爱玲写给胡兰成的名言——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感慨这些厉害的作家文豪,只言片语就能写透人心。他完全能体会她写下这句话时的心情,他在心里自顾自地视她为知己。   “张爱玲?”   “嗯。”   “几班的?”   “……”   所有的忧伤旖旎瞬间消散。陈星泽转头,陆昊不知上哪玩的,满脑袋是汗,热情洋溢的身体里散发着蓬勃愚蠢的气息。   “陆昊。”   “嗯?”   陈星泽发自内心地说:“咱能看点书吗?”   “啥书?”   鸡同鸭讲。陈星泽叹了口气。陆昊兴致勃勃地问:“打球去不去?一起收拾三班那帮畜生!你不知道上次你没来王乾他们赢了俩球嘚瑟成什么样。”   陈星泽静了两秒,眯眼道:“他们嘚瑟了?”   陆昊:“是啊!说什么刚开始输给我们就是不适应我们打法,熟悉两次我们就不好使了。”   陈星泽随手从旁边揪下一片枯黄的葡萄叶,捏了几下,往地上一甩。   “收拾他们去!”   “好!”   两人撸起袖子虎虎生风朝篮球场去了。   陈星泽的文艺青年之路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被耽搁的。   说起陆昊,此人人缘真是出奇的好,连陈星泽都难以与其匹敌。陆昊家里有钱,但从不摆谱,跟全班都处得不错,而且人长得又高又帅,还擅长体育,除了成绩稍稍寒碜了点以外……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   不过就算成绩差点也无所谓,谢顶男并不像盯其他同学那样盯陆昊的成绩。后来陈星泽无意间听谢顶男跟其他班老师说:“陆昊妈妈早就打过招呼了,成绩跟得上就行。他不在国内高考,家里应该早就已经安排完了。”   这话当时陈星泽和路过的另外两个同班同学都听到了,回去不知道是谁传出去了,之后偶尔会有些小心眼的人说出“这样还来什么学校”,“白占别人名额”这种穷酸妒忌的话,陆昊听了也无所谓,甚至还笑嘻嘻地对说这些话的人道歉。   “不好意思啦,我妈非要我来的。”   陈星泽觉得他这样的性格,一定是在一个极其幸福的环境里养成的。   不过陆昊的大大咧咧偶尔也会让人抓狂,陈星泽就因为这个跟他吵过一架。   陈星泽平日性格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但他跟陆昊不同,他有一个谁都不能碰触的底线——那就是尤小林。   他与尤小林在实验中学的第一次交谈是尤小林主动的。在开学典礼那天放学后,尤小林就在六班门口等陈星泽。   “刚才在典礼上我就觉得好像看见你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也考来实验了。”   陈星泽为了说话不颤,把声调降了一个八度。   “我不是直接考上的,我是音乐特长生。”   “那也好啊,之前一年都没联系,我还以为……”尤小林顿了顿,陈星泽的心也跟着漏了半拍。下一秒尤小林说,“原来你是用功去了,你脑子聪明,补一年功课就考上了。”   “都说了是特长生。”   陈星泽还惦记着刚刚尤小林没说完的半句话。   “就算是特长生对分数要求也不低,咱们能上一个高中太好了。”   “嗯。”   “以后就能常见面了,有事就来一班找我。”   他们没聊几句,陆昊冲教室里冲了出来。“总算收拾完了,还以为你早就跑了!哎?这谁,你朋友?”陆昊大咧咧地冲尤小林笑,“同学你好啊。”   “你好。”尤小林冲陈星泽道,“那我先走了。”   陆昊:“一起走呗。”   陈星泽踩了陆昊一脚,好在尤小林没有把陆昊的邀请当真,转身离去。   按理说就陆昊那个缺心眼的性格,任何跟打球吃饭无关的事都应该是风过水无痕,过了就忘了,可他莫名其妙地就对尤小林的事上心了。   后来陈星泽觉得,可能是他对尤小林的痴迷表现得太过明显,明显得让二愣子一样的陆昊都开窍了。   某个周一的升旗仪式上,陈星泽正用自己的火眼金睛扫视远处的尤小林,忽然感觉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凑过来。   陆昊比陈星泽高一点,弯曲膝盖强行站到平行视角。   “看啥呢?”   陈星泽给他推回去,陆昊又凑上来。   “又是那个尤小林。”   陈星泽没理他,陆昊顿了一会,说:“我都查清了,你也别瞒我了。”   陈星泽:“查清什么?”   陆昊郑重其事地说:“我问过一班同学了,尤小林是贫困生吧。当初你迎新典礼上闹的那出,就是为了帮他,对不对?”   陈星泽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查出什么了,真够闲的。”   陈星泽一直觉得感情是很私人的事,就算只有单方向的暗恋,他也不想让陌生人介入。   而陆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总感觉陈星泽太亏了。   在陆昊的潜意识里,陈星泽不管做什么都该像他们第一次在羽毛球场见面时那样,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他不理解为什么一面对尤小林,平日还很潇洒的陈星泽就变得那么小心翼翼。   陈星泽为尤小林做了很多事。之前一班准备竞选学习委员,秦博和尤小林竞争激烈,秦博给同学买了零食,尤小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多余的钱给老师和同学买礼物。   陈星泽知道后,每隔三天就给尤小林带一支香水百合,让他养在教室前面的小花瓶里。至此一班教室里永远飘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几包零食与其相比瞬间俗了,尤小林顺利选上学委。   尤小林想要给陈星泽钱的时候,陈星泽告诉他那是家附近花店卖不出去剩下的。   只有陆昊知道,那其实是陈星泽走了好多家花店,最后才选定的品质最好的花,香味都跟其他百合不同,清新自然,一支就要十几块钱。   可就像已经渐渐被淡忘的典礼事件一样,陈星泽什么都不告诉尤小林。   在陆昊的观念里,友情不该是这样。但他怎么想,陈星泽并不知晓,也并不在意。   很快冲突就爆发了。   有天中午放学,陈星泽和陆昊在教学楼门口碰到尤小林,陈星泽想叫尤小林一起去吃饭,尤小林以学习为由拒绝了。   这不是陈星泽第一次邀请尤小林吃饭,也不是尤小林第一次拒绝。本来陈星泽也没当回事,准备离开,没想到陆昊不知抽了哪股风,对尤小林来了句:“你可真难请啊。”   在陈星泽和尤小林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陆昊又说:“你知不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事?”   陈星泽率先反应过来,扯着陆昊走了。陈星泽热血冲头,捏陆昊的手用了全部力气,一口气拉到桃林外,狠狠推了一把。   “你他妈说什么呢?”   陆昊也不示弱,“话也不让说了?”   “谁让你说这些?”   “我看你来气!”   陈星泽眯起眼睛,陆昊语气发冲地说:“朋友不是这么做的!”   陈星泽冷笑,“哟,那你来教教我怎么跟人做朋友?”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别这么阴阳怪气说话!”   陈星泽冷眼看着他,半晌道:“你觉得我阴阳怪气以后就少来找我。”说完往教学楼走,陆昊追在后面。“有来有往才是交朋友吧!大家谁也不欠谁,凭什么剃头挑子一头热啊!你费那么大心思帮他买花竞选,叫他出来一起吃个饭他都不理你——”   陈星泽猛然停住,回头。   陆昊没刹住车,险些撞到陈星泽身上。陈星泽凝视着他,眼眸深邃,藏了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帮他竞选,才想送他花的。”   陈星泽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可怜陆少爷一根筋的脑子完全无法理解此话的深意,就是感觉内心莫名不舒服。他干巴巴地站了半个多小时,午饭都忘吃了。最后上课铃响,他泄愤似地狠狠抓了抓头发,回教室了。 第8章   在那之后,陈星泽跟陆昊冷了一段时间。   两人过得都不怎么地。   陆昊烦闷是因为陈星泽,陈星泽烦闷是因为尤小林。在陆昊大嘴叉子胡咧咧的第三天,尤小林来找陈星泽。尤小林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稍微想一想就猜出了陆昊那句话的意思。   “是不是买花你自己垫钱了?”   “没。”   “陈星泽。”   被念到名字的陈星泽后背一紧,感觉自己像错做事被抓的小媳妇。   最后在尤小林的强烈坚持下,陈星泽收了他200块钱。   “……真的不用啊。”他还在做最后挣扎。   “你不收的话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   不行,只有这个打死也不行。   陈星泽被迫收了钱。   200块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尤小林生活节俭,每天吃饭不超过20块,这将近是他十天的饭钱了。   陈星泽看着尤小林雪白纤细的脖颈,心疼得无以复加,回教室的路上每一步都像是在踩刀子。   走到半途,他碰见陆昊了。   看着像是偶遇,其实是陆昊设计好的。   从那天桃林外不愉快的分别开始,陆昊就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陈星泽简直是他认识过的最奇怪的人。他们明明是球场上最强的搭档,是玩得最近的朋友,可他完全不懂陈星泽。他摸不清他的脾气,总觉得他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不该生气的时候乱生气。   即便如此,陆昊还是不想失去这段友谊,他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当天下午就去找陈星泽道歉了。   那时陈星泽周身散发着巨他妈恐怖的气场,陆昊强忍惧意,过去跟他说话。   “陈星泽……我、我想找你谈谈。”   陈星泽冷眼看他。   “谈什么,给我上课?”   陈星泽显然是不打算给他道歉的机会,陆昊几次上去都被噎回来了。   陆昊抓心挠肝,他搞不懂陈星泽在想什么,他觉得他比女生都难懂。   这两天对陆昊来说十分煎熬,他难得失眠了。他找母上大人诉苦,说跟陈星泽吵架了,母上大人告诉他要是想和好就去找陈星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不行不行,谈不了,他不肯原谅我。”陆昊愤愤道,“可我他妈连自己错哪都不知道啊!”   “别说脏话。”   “我错了,妈,你帮我想想办法。”   “自己想,你怎么这么怂。”   “不是我怂!你不知道,我一见陈星泽就、就……”陆昊支支吾吾,母上大人斜眼看他,陆昊感觉难以启齿,小声说,“就很紧张……心跳得特别厉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捂住自己的胸口。母上大人看了他三秒,一脸嫌弃地摇头离去。   陆昊的生活很简单,性格也很简单,这可能是他经历过的最复杂的交际危机了。   他耐不住内心的折磨,就算害怕,还是决定再去找陈星泽道歉。   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陆昊偷偷跟着陈星泽,跟他在楼梯口做出偶遇的架势。陆昊鼓足勇气上前,“陈星泽,对不——”   此时陈星泽衣兜里揣着尤小林给他的两百块钱。整整一把,除了一张五十的以外,其他都是十块二十块的零钱。他难受得就差要心梗了,见到始作俑者陆昊同学,自然没有好脾气。   “一边歇着去!”他低斥一声,径直走过。   陆昊号邮轮被正式击沉了。 第二节课英语课陆昊逃课了。   虽然陆昊成绩一般,但学习态度还挺好的,每堂课都听得很认真。这是陆昊第一次逃课。陈星泽看着右后方的空座,若有所思。   应该……是刚刚他说的那句话的缘故吧。   他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太严厉了。   陈星泽不是小心眼的人,只有碰到尤小林的事情时才会偶尔炸毛。如今冷静下来一想,觉得那傻大个也没犯什么大错。他替他不平,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不清楚尤小林对他的意义而已。   英语老师发现陆昊没来,询问班长,陈星泽抢先一步说:“他身体不舒服,被家里接去看病了。”   英语老师:“这样啊,天气冷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啊。我们先上课吧。”   陈星泽心不在焉地听着课,过了十几分钟,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举手跟老师说要去厕所。   出了教室,陈星泽想了几个陆昊能去的地方,他先去了篮球场,果不其然发现缩在场边的萧瑟背影。   “你还真好找啊。”   陈星泽走过去,把闷头坐在台阶上的陆昊扳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陈星泽感觉一道闪电劈过头顶。   陆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面目狰狞,惨不忍睹。   陈星泽不知发生了什么,哑然道:“世界末日了?”   陆昊哭肿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恨意,“陈星泽——!”他大吼一声,不巧这气势正盛的一嗓子被一滴滑进嘴里的鼻涕打断,陈星泽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昊见他笑了,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还笑!你是不是人!”   陈星泽笑意不止,陆昊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他悲伤得不能自己,哽咽道:“……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笑,为什么生气……陈星泽,你都在想什么,你他妈是从外星来的吧。”   如果说刚才下楼时陈星泽已经决定原谅陆昊了,那么现在见到陆昊这个模样,陈星泽简直有种想上去揉他脑袋的冲动。   完了完了,陈星泽心想,他好像被莫名开发出恶劣的趣味了。   陈星泽轻咳一声,摆出一副老大的模样,教训道:“你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这点事就哭了。”   陆昊也觉得丢人,转过头,闷声闷气。   “没哭!”   “行行行,没哭。”   陈星泽坐到他旁边,两人一起看着空荡荡的篮球场发呆。   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话语,他们就那么和好了。   陆昊觉得反正结果是让人满意的,过程丢人点就丢人点吧。   虽然之前哭天抢地,但一觉过后陆昊就满血复活了。他顶着红肿的双眼,满心认为他跟陈星泽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了,他们又可以一起愉快玩耍了,没想到这时,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某天课后,陈星泽被告白了。   地点桃林前。   毫无预兆。   措手不及。   “你不记得我了?”那女生很漂亮,眼眸明亮,风风火火。   “你是……”   “我座下有蛇啊。”   “……”   好吧。当年的礼堂事件里,陈星泽根本没有看清女主角的脸。   女孩叫那莉莉,姓比较少见,是满族人。   陈星泽自然没有同意她的告白。   “你是想专注学习吗?”那莉莉问。   “嗯。”   “净骗人,我都盯了你好久了,你根本就不上心学习。”   谎言被无情拆穿,陈星泽哑口无言。   陈星泽原本以为自己回绝了,那莉莉就会放下这件事。没想到她还坚持了下来。她不知道从谁那问出了陈星泽的手机号,每天都发短信。不过频率不多,都是一些礼貌的问话,看起来不想太过打扰他。   偶尔中午放学的时候,那莉莉会来找陈星泽吃饭。这时陆昊就会极度不满。   “我们吃的你不喜欢!”   “我吃什么都行。”   每次那莉莉跟来,陆昊的脸都黑得像炭一样,将饮料的吸管当成口香糖嚼。   陈星泽骨子里算是个温柔的人,因为经历过惨痛的初恋,他明白感情会给人带来多大伤害,所以对待那莉莉的时候,他很小心自己的言行。他无法用严酷的态度对待一个表达爱情的人,但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她更伤心。   所以陈星泽决定告诉她实情。   虽然之前被尤小林刺激过,但陈星泽并不认为自己是可耻的。   某天中午,那莉莉再一次来找他时,陈星泽对陆昊说:“我有事跟她说,你先自己去吃饭吧。”   陆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星泽?”   本来陈星泽对接下来要聊的话题还挺严肃的,可一看到陆昊那蠢呆的脸他就条件反射想要笑。   在笑出声之前,他赶紧领着那莉莉离开了。   陆昊原地深呼吸三次,他觉得自己也不用吃饭了,气也气饱了。   “忘恩负义!重色轻友!”   陆昊词汇量匮乏,绞尽脑汁也就想出这两个词。他不想吃饭了,大步流星往教学楼走。结果刚进楼就停下了,他觉得胸口一块大石怎么也放不下,压得难受。他扭过头,气哼哼地看着陈星泽和那莉莉消失的方向。   陈星泽带那莉莉去了校园最里面,礼堂后身,偏僻安宁,少人经过。   他很平静地跟那莉莉说了自己的情况。   刚开始那莉莉不相信,陈星泽就慢慢等她相信。   大概说真话的人会自然散发一种气场,僵持之下,那莉莉眼眶红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骗你。”   那莉莉哇地一下哭出来,“你刚才说要跟我单独说话,我还以为是好事呢!”   “对不起。”   “……那你这个还有机会改回来吗?”   “应该没有吧。”   那莉莉嚎得比陆昊奔放多了。   “苍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陈星泽站在一旁,等着那莉莉平复情绪。那莉莉哭了十来分钟才慢慢稳定下来,陈星泽将纸巾递给她,那莉莉接过擤了一把大鼻涕。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擦完眼泪,重新看向陈星泽。打量着这张俊俏的脸,她悲从中来,“……真是太浪费了。”   陈星泽微垂着头,那莉莉保证道:“你放心,你把这么大的事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   其实对别人坦白这些,陈星泽还是有点紧张的,所以听到那莉莉这句话后,他从心底涌出一股真诚的感谢之情来。   “谢谢你。”   那莉莉抽了抽鼻子。   陈星泽:“真的谢谢你,我第一次被别人表白呢。”   一句话那莉莉又哭了。   “可是没结果啊!”   “呃……”陈星泽连忙转移话题,“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   “那我要吃贵的!”   “行。”   他们一边讨论吃什么,一边从校园后门离开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来时的那条路上,一棵大树的后面,不小心听了秘密的陆昊俨然成了活化石了。 第9章   陈星泽觉得陆昊最近有点奇怪,似乎比之前更傻了。   某天他们在校园里,陆昊走路溜号,没注意脚下台阶,摔了个平沙落雁式。陈星泽站在旁边说:“你让我想起了阿富汗犬。”   陆昊从地上爬起来,闷闷道:“那是啥?”   陈星泽:“说是世界上最笨的犬种。”   陆昊没接话。   陈星泽:“你知道它能笨成什么样吗?”   陆昊:“不知道。”   陈星泽:“据说有人做实验,领着它走直线,半路人悄悄离开了,它还接着走,一直走到撞上东西才停。”   陆昊:“……”   就算被用如此蠢货做类比,陆昊还是没有回击,他拍拍身上的土,默不作声接着走,一路上好像在思考什么世界性难题。   陈星泽不知道他抽什么风,问过两次,都被陆昊搪塞过去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偶尔在尴尬的时候帮他活跃一下气氛。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大概一周之后,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陆昊将陈星泽叫到篮球场。   陈星泽嘿嘿两声:“要开人大会啊,这么严肃。”他双手插兜,悠闲踱步,不料陆昊一把将他拉到面前,因为激动,他鼻孔都放大了。   陈星泽:“你想杀人啊?”   “陈星泽。”陆昊一本正经叫他名字,那目光让陈星泽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陈星泽:“……到底怎么了你?”   陆昊严肃道:“本来不太想跟你说的,但我这人藏不住事,憋了一周感觉要爆炸了,所以我还是决定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那天你跟那莉莉说的话我听到了。”   “什么?”   “那天,就是你把那莉莉单独叫出去的那天中午,我跟过去了……但我不是为了想偷听才去的。”   陈星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轻轻啊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去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不太饿,所以就……”陆昊脸涨得通红,解释不清。但此时陈星泽心里想的却是其他的事……   “所以你上周那么奇怪,是因为知道我是同性恋了?”   “啊?”   陈星泽看着他,带着故作轻松的笑。   “是不是觉得有点别扭啊?”   陆昊总算反应过来陈星泽的意思,瞬间咆哮出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哪去了!”他唾沫星子狂喷,“我那样是因为、因为我觉得我偷听了你的秘密,觉得很对不起你!”   陈星泽看着极力想要洗脱自己冤屈的陆昊,抹了一把脸。   “……喷我一身。”   陆昊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陈星泽:“不是就不是呗。”   陆昊苦大仇深地低着头,说:“我觉得你可能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但我妈说如果想交朋友,就得光明正大,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我才考虑了一周……”   “这点事也能想一周,你脑回路够清奇的了。”   “我很苦恼的好不好,一直想跟你坦白,但怕你生气。”   陈星泽安慰性地拍拍陆昊的胳膊,“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走吧,回教室了。”陆昊从后面追上他,欲言又止地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   “尤、尤小林……你是喜欢尤小林吗?”   陈星泽回头看他。   陆昊慌忙道:“我乱猜的!”   陈星泽:“那算你猜对了。”   陆昊凝视着他,小心问:“真的?你喜欢他?”   陈星泽:“我就是为他才来这所学校的。”   坦白一切后,陈星泽忽然感觉莫名轻松。   陆昊哦了一声。   陈星泽接着往前走,陆昊在后面嘟囔道:“你喜欢那种清秀的啊。”   “废话,难不成喜欢你这种五大三粗的?”陈星泽说这话也是有心想要陆昊放轻松,让他不用担心跟自己在一起玩时的人身安全问题。   陆昊:“我没那么壮好不好!再说了,五大三粗怎么了,这才叫男人!”   陈星泽干笑两声,“不好意思,我做1号的。”   陆昊:“啥意思?”   呃……   陈星泽没有往下解释。一来觉得这种事情比较隐私,二来也觉得不太保险。虽然陆昊对“同性恋”的反应没有尤小林那么大,但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只了解“恋”的部分,而对“性”还没什么概念。   陈星泽觉得停在这就挺好。   再怎么说,在大众的眼中,男人跟男人上床也有些奇怪吧。   陈星泽很喜欢陆昊,他并不想在他眼中变得奇怪。   “走了走了。”陈星泽又推了陆昊一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算是圆满解决。   而此事的圆满也让陈星泽更加后悔当年对尤小林的策略。   年轻就是容易冲动,如果当时他再冷静一点,不是直接寄去冲击力那么强的同志电影,而是像现在对待陆昊这样,循序渐进由表及里,可能他们现在就不会这么僵了。   搞不好日积月累,尤小林还能被他打动呢。   ……   还是算了。   别做白日梦了。   头贼疼。   “喂,喂!”   陈星泽从昏睡中醒过来,陆昊一脸不满地站在他的书桌旁。   “我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陈星泽揉揉脖子,“有事啊。”   陆昊:“下课了,出去转一圈去。”   陈星泽:“你怎么节节课都要转啊。”   陆昊拉着不情不愿的陈星泽出了教室,在走廊里无聊闲逛。陈星泽打着哈欠,被陆昊用胳膊肘戳了戳。陆昊给陈星泽示意一个方向,小声说:“你看那个男生,那个那个,刚出办公室的那个……你觉得他好看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陈星泽看过去,认出那是三班班长,带着眼镜斯斯文文的。   自从篮球场之夜结束,陆昊就像是被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完全化身好奇宝宝,随时随地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刚开始陈星泽有点无语,后来时间长了,他也体会到了这样的好处。   毕竟人都是需要沟通的,将所有秘密都咽在心里太累了,有一个能讨论的人真的不错。   “不喜欢。”陈星泽简单回答,他扭头看向窗外,指着一个人说,“你看那个七班的,那个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陆昊顺着陈星泽的指向看过去,“会不会有点瘦弱啊。”   都说了我是做1号的……   陆昊看向陈星泽,小声问:“你谈过恋爱吗?除了尤小林。”   陈星泽:“没。”   陆昊:“那就是没经验了?你能分辨出谁跟你是一类人吗?”   陈星泽稍稍停顿了一下。   “应该……能吧……”他也不是很确定,他偶尔能在一些男生身上嗅出“同类”的味道,但之前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尤小林那,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回过神陆昊正用狐疑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靠谱啊。”   “啊?”   “你有那边的朋友吗?”   “……没。”   陆昊撇了撇嘴。   上课铃响,两人回教室。可之后的课程陈星泽怎么也听不进去了。   陆昊一说一过的话让他记挂起来。他发现自己对那个世界的了解是那么少,自始至终只有尤小林和那部电影而已。   他禁不住去想,其他同类人是怎么生活的?他们在什么地方念书?做什么工作?也像他一样爱上过直男吗?也曾为感情痛苦过吗?   一念动起,欲罢不能。   人是群居生物,寻找同类是天性,也是本能。陈星泽想了几天后,终于付诸了行动。他在周末去了网吧。为了方便,他特地要了一个包间,反锁上门,开始上网搜索。   从前陈星泽很少在网上搜这些,没有经验,乱点了一通后,偶然进了一个聊天室。刚进去屏幕上就蹦出图片,两个猛男在一起做活塞运动,图还一颤一颤的,吓了陈星泽一跳。   图片上配着夸张的广告词——   金枪不倒!   放肆去爱!   进口神油!   霸气长留!   “什么玩意……”陈星泽一头汗地将广告关掉,点进聊天室。   结果聊天室里的内容也跟广告差不多,都是些十分露骨的东西。陈星泽翻阅着,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手也不自觉地按在身下。   说到底男人都是不太好控制自己欲望的生物。陈星泽还算是自制力强的人了,他决定速战速决,在交友频道里挖了一个没太多人留言的帖子,记下电话号码后就匆匆离开了。   出了网吧,陈星泽脸颊红热,心口砰砰直跳。网吧离学校不远,校园的桃树林在视线里露了头,陈星泽遥望着那尖尖的枝杈,内心渐渐镇定下来。   这才是他的世界。   陈星泽紧了紧灰色的围巾,低头往家走。   深夜。   一家高档酒店的套间里,米盛正在洗澡。   氤氲的蒸汽里,修长的身体隐隐可见,水顺着光滑的肌肤滑下一道流畅的曲线。   洗完澡,米盛裹上浴衣来到镜前。他漠然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半晌睨了一眼,转身出去。   卧室里有浓浓的酒气,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一个男人趴在床上毫无动静。从背后看,男人的头发有点稀疏,应该已是人到中年了。   米盛走过去,抬起笔直的长腿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死了没?”   男人难受地动了动。   米盛哼笑一声,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着。   他头发没有干,全部顺到脑后,雅致的脸庞完全露了出来。   抽着烟,米盛望向外面的夜色。今天白天就有雾霾,晚上也一样浑浊。发现没什么可看的,米盛又转了回来。他眯起眼睛,将烟咬在嘴里,去翻男人扔在地上的衣服。   “钱包呢?放哪了?”   他翻来翻去也没找到,站起来,冷笑着说:“高喜文你个畜生,你他妈是不是防着我呢?”他过去又踹了一脚。“钱就算了,你答应我的工作要是敢不认账,老子就把你这点脏事全抖出去!”   泄愤似地骂了一通,米盛掐灭烟,解开浴巾开始换衣服。换到一半听到叮咚一声,他随手拿来高喜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上面显示来了一则新消息。   米盛提起裤子,将手机拿来。   ——你好,我叫陈星泽,我在交友网站看到你留的号码,请问有打扰到你吗?   米盛挑眉,斜眼看高喜文。他知道高喜文有两个手机号,一个是正式工作的,一个是用来瞎扯淡的。   “行啊你高喜文,堂堂导演还在交友网站上留号码。”   米盛鄙夷地笑着,细长的手指噼里啪啦回复。   ——发照片来。   七百多公里外的另外一座城市里,陈星泽在被窝里读到这条消息。   “照片……好直接。”陈星泽喃喃自语,“第一句就要照片……不应该也回句‘你好’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陈星泽第一次给同类发短信,抱着十二万分的真诚,他从相册里选了一会,挑了张自认为还不错的发了过去。   米盛正在系衬衫的扣子,短信又来了。他点开照片,系扣子的手微微一顿。   “哟。”   照片上的男孩岁数不大,但俊朗的轮廓已见雏形。这张照片是在一片桃林前拍的,男孩穿着深色外套,有花瓣落在肩头,后面还有其他高中生的身影。   米盛看了一会,开门见山提问。   ——你是1是0,还是两边都行?   ——1。   米盛笑了。   ——我这个号给别人了,以后用另外的号码联系。   米盛将自己的号码发过去,两秒钟不到,他自己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是这个吗?   “真乖。”米盛说着,将陈星泽的消息从高喜文的手机里删除。他披上外套,冲高喜文晃了晃手机。“这个就当是找不到钱包的补偿了。”   说完离去。   长长的风衣摆动在夜色中。 第10章   时光飞逝,马马虎虎,一学期就要过去了。   临近期末,陈星泽开始忙碌起来,因为他发现再这么散漫下去,自己的期末试卷可能要出问题。   吴行芝和陈河算是比较开明的父母,并不逼迫陈星泽学习,但并不表示他们会允许陈星泽高中的第一个期末就亮红灯。   所以陈星泽开始临时抱佛脚了,每天的空闲自习课都去泡图书馆。   全班都笼罩在考试氛围里,只有陆昊同学还是那么轻松潇洒。陆昊没有学业上的压力,陈星泽本以为他还会像以前那样打球疯玩,没想到自从陈星泽不去球场后,他也不去了,每天跟着陈星泽去图书馆。   “你也不看书,来这干啥?”   “不干啥……”   陆昊像只大狗一样卧在陈星泽旁边的座位里,下巴垫在桌子上,无所事事画圈玩。   陈星泽说:“去打球啊,你不是一天不打球就浑身难受吗?”   陆昊:“不去,没意思。”   陈星泽注意力回到书本上,他正在在背Na2CO3和NaHCO3比较,背得脑壳疼。“该死的化学,谁发明的这种变态科目。”   陆昊撑起头,“渴不?”   陈星泽没听清,还在背书。   “苏打,小苏打……”   陆昊点点头,起身。   过了五分钟,陆昊拎了一口袋苏打水回来,陈星泽目瞪口呆,“干什么?”   陆昊:“你不是要喝吗?”   陈星泽:“……”   诸如此类的事件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每次陆昊去图书馆,都带着充足的零食和饮料,甚至还有新鲜的水果。摆了满满一桌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度假的。   “你不要带这么多东西,被管理员抓到怎么办?”陈星泽说了无数次,可永远没有效果。陆昊平日还算听他的话,但偶尔犟起来牛都拉不回来。   陈星泽管不了他也干脆不管了。后来陆昊越发变本加厉,某天陆昊来找陈星泽时没带吃的,而是带了本化学笔记。   陈星泽一看笔记上的名字,顿时毛了。   “你干什么去了?”   “你用这本笔记复习吧。”   “我问你干什么去了?”   “找尤小林借笔记啊。”   陈星泽头痛欲裂,“谁让你去找他了!”忽然抬高的声音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陈星泽拉着陆昊离开自习室,来到走廊深处。   走廊气温很低,窗子外有雪白的冰凌。情窦初开的少年们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   “谁让你去找他了?我跟你说几百遍你也听不懂是不是?”   面对生气的陈星泽,陆昊没有像之前几次那么紧张,相反很淡定地看着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能借?你不是想复习化学吗?”   陈星泽简直不能理解陆昊的逻辑。   “啊,我想复习别人就得借我笔记?我是谁啊?”   “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陈星泽推了陆昊一把,又很快拉着他前襟给他抻到身前。“他是我喜欢的人。”他深深凝视陆昊,想直接把这个不开窍的蠢货脑壳掰开灌输常识。“你懂不懂什么叫喜欢的人?就是我想帮他但不想被他帮的人!”   陆昊终于撇开眼。   陈星泽:“我喜欢他,我不想打扰他,我就想远远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才对,为什么非给我找事?”   陆昊不太甘心地咬了咬牙,他转回头,看向陈星泽,眼神不躲不闪,像是故意挑衅一般。   “那又怎么样?”   “什么?”   陆昊抖了抖肩膀,将陈星泽的手甩开。   “反正借也借了,你想怎么着吧,揍我啊?”陆昊个子比陈星泽稍微高了一点,自上而下的目光颇为锐利。“我事先说好,你要为了这事揍我,我可是会还手的。”   陈星泽眼角一抽,“你到底犯什么毛病!”   陆昊不甘示弱地回瞪。   陈星泽怒火中烧,真有种想上去揍一拳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陈星泽扭头往自习室走,陆昊问:“你干什么去?”   陈星泽:“还笔记。”   他又走几步,听见陆昊恼怒的声音,“不用还!”   陈星泽没理会。   陆昊:“不是我借的,是他主动给的!”   陈星泽回头,陆昊气急败坏道:“刚在外面碰见他,他问我你怎么不在,我说你在图书馆复习化学呢,他就把笔记给我让我带给你!”   陈星泽听得发愣,陆昊看他这表情,更加生气了,讽刺道:“现在高兴了?知道他惦记你是不是心花怒放了?”   陈星泽坦诚地点头,“是。”   陆昊恶狠狠地骂了声,“操!”   陆昊生气了,闹别扭了,不来图书馆了。   陈星泽去找过陆昊一次,没成功。   陈星泽觉得自己其实有点冤,他不明白为什么陆昊总是喜欢在尤小林的事情上跟他搞事。   还没来得哄好陆昊,期末考如期而至。有了尤小林笔记帮忙,陈星泽有如神助,化学破天荒地拿了高分。不过其他几科就不太能看了,均是低空飘过。   飘过就飘过吧,他要求不高,及格就行。   考试最后一天,陈星泽带着个袋子来学校。考完试,全班同学都在热热闹闹讨论假期活动,他拎着袋子来到陆昊身边。   陆昊正跟其他几个男生围一圈聊天,凳子也从座位里抻出来了,大喇喇地伸着两条长腿。   陈星泽来到他背后,“聊什么呢?”   本来陆昊聊得正欢,一听到陈星泽的声音,马上停住了,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   同学一号说:“陈星泽你假期打算干什么啊?”   陈星泽:“去参加个音乐冬令营。”   同学二号:“那是啥?”   陈星泽:“就是个活动,把一群学音乐的人凑到一起交流一下。”   同学一号:“听起来很好玩啊。”   陈星泽:“好玩什么啊,我妈非要我去的,本来想打球呢。”   陆昊始终不吭声,在那晃悠椅子,陈星泽低头看他,“干什么呢?”   陆昊胳膊垫在脑后,采取无视态度。   同学一号看出端倪,说:“你俩吵架啦?”   陈星泽:“是啊,我这不是来承认错误了嘛。”   陆昊轻哼一声。   同学二号见了,说:“完了,面不改色,你白来了。”   陈星泽脸带笑意,自上而下看着陆昊紧绷的脸,说:“他说的对吗?我白来了?”   难得在两人的相处中陈星泽处在下风,陆昊端起架子,就是不回应。陈星泽将袋子放到他身边,说:“赔罪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同学一号替陆昊拆开,看到里面限量版的篮球鞋,顿时大叫起来,“我操!”周围的男生都被鞋子吸引过来,陆昊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往那边飘。   陈星泽:“还这么淡定?”   他一说话,陆昊马上不看球鞋了。   同学一号说:“这都不理你,你到底哪得罪他了?”   鬼知道哪得罪了……   陈星泽换了个态度对陆昊说:“喂,你再不说话我可要想办法打破僵局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陆昊俨然化身贞节烈女,打死不开口。   陈星泽笑着点点头,“可以。”   他话音一落,忽然抓住陆昊的椅背,往下一压,瞬间的失重感让陆昊的身体倒向后面。与此同时陈星泽弯下腰,两人一个仰头一个低头,嘴唇顺势亲到了一起。   一秒……   两秒……   静了两秒后,周围看到这一幕的同学发出惊天嚎叫。   “活该!”   “哈哈哈哈!陆昊你活该!”   不管周围同学怎么叫嚷,陆昊都没有半点反应。   “完了,被亲傻了,陈星泽你玩太大啦!”   陈星泽走到陆昊面前,用食指在他下颌轻轻一刮。   陆昊被这一下唤醒,抬起头,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陈星泽。   在同学们嘻哈吵闹的声音中,陈星泽再次弯腰,在陆昊耳边轻声道:“……你个没开窍的直男,也敢跟我来这套?”   年轻的嗓音充满诱惑,陆昊刚刚还像大卫雕塑一样刚烈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陈星泽很满意。   又过两秒,陆昊不止脸红,眼睛也红了。   呃……   就在陈星泽思考要不要给陆昊小朋友顺个台阶下的时候,陆昊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扭头往外跑。跑了两步折返回来,从同学一号手里抢来属于自己的篮球鞋,又接着跑了。   同学一号哈哈大笑,“还没傻!”   陈星泽靠在背后的书桌上,也笑着,不一会就跟身边人讨论起别的话题来。他只将这件事当成朋友之间的一段插曲,一个玩笑,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因为那时有尤小林的前车之鉴,在陈星泽的潜意识里,一直坚定认为,不论发生什么事,直男也绝不可能对Gay动心。   陈星泽毕竟还年轻,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他不知道世上这么多人,人人不同——经历不同,成长环境不同,对感情的迷恋和接受度,统统都不同。 第11章   陈星泽左手握着二胡,右手拎着吉他,站在窗边发呆。   前方几米远,一男一女吵得正欢。   刚过正月十五,吴行芝为陈星泽报名的音乐冬令营就开始了。陈星泽跟着几十号人坐客车来到深山度假区。冰天雪地,与世隔绝。   冬令营每天都有安排合奏课,陈星泽跟一个民乐女和一吉他男分在一组。冬令营最后会有汇报演出,每个小组都要自行选择曲目。现在民乐女和吉他男就在为这件事吵架。   民乐女要选舒缓音乐,吉他男则要秀热情的弗朗明戈,两人争得不可开交。   其实说白了,两人就是在争谁是主演奏的问题。舒缓曲子比较适合民乐做主旋律,而弗朗明戈肯定是吉他做主角。因为冬令营的主办方是一家赫赫有名的音乐学院,最后的汇报演出会有名师参加,所以大家都格外卖力。   “你说!用什么曲子!”刚猛的民乐女跟吉他男吵不出结果,转向陈星泽,希望寻得外援。   陈星泽被吼得虎躯一震,举起拿乐器的手,摆出投降姿势,诚恳道:“我随便,二位决定,我尽心为你们伴奏。”   民乐女和吉他男都很满意他的态度,扭头开战下半场。陈星泽觉得他们一时半会讨论不出结果,将乐器靠在墙边,先行离开。   还没出正月,度假村人丁稀薄,几乎被冬令营包场了,走到哪都能听到叮叮咣咣的乐器声。   大概转了二十几分钟,陈星泽回去了,民乐女和吉他男还没吵完。陈星泽过去说:“实在不行,你们猜拳吧。”   民乐女:“猜什么拳!一点也不专业!”   吉他男也附和,“没错!”   陈星泽叹了口气,余光扫到旁边的钢琴,心生一计。他坐到琴凳上,说道:“要不这样,咱们来点专业的,二位耳力怎么样?”   民乐女:“乐理五级!”   吉他男:“我六级!”   民乐女:“你留级吧你!”   “好好好,别吵。”陈星泽像哄小孩一样,“那咱们来听和弦吧,先出错的那个就不要跟对方争了,好不好?”   民乐女和吉他男对视一眼。   “行吧。”   最后听和旋听了半天,吉他男一时口误,错失良机。   民乐女欢天喜地选了《风居住过的街道》,二胡为主,钢琴为辅,吉他则是辅中之辅。   吉他男仰天长叹。   因为原曲旋律比较简单,所以经讨论,他们决定做一下变奏,提高难度。陈星泽很怕他们一言不合再吵起来,每次开会都小心翼翼。   好在这俩人虽然没事就你噎我一句我呛你一句,但进展还算顺利。   后来顺利得有些过了头。三天后,陈星泽来到练习室时,震惊发现民乐女正用小拳头敲打吉他男的手背,气氛一片粉红。   陈星泽:“……”   艺术的世界就是如此自由奔放。   自从民乐女和吉他男在一起后,每天各种秀恩爱,因为冬令营的带队老师是个老外,对这类事件看得特别开放,还在聚餐时故意起哄,民乐女被吉他男逗得笑靥如花。   陈星泽在后面看得羡慕嫉妒恨。   他也想找男朋友,他也想谈恋爱……   可即便谈了,他们能像民乐女和吉他男这样光明正大吗?   陈星泽有点小忧愁,提前离席了。   回到安静的房间,陈星泽趴在松软的大床上,心烦意乱中,他掏出手机给米盛发了条短信——   阴暗的小路上,米盛正在摸索前进。寒风刺骨,他使劲提了提身上的羽绒服,尽量遮住脸。   天已经黑透,这个时间剧组本该结束一天的工作了,可米盛还是被调遣回去跑腿,只因为他一个手下在剧组里说错了话。   今天下午,他工作室里那个天真愚蠢的新人助理王儒,跟其他工作人员聊天时,明目张胆地说出男一号长得没有他老板帅这种话。结果被好事的人传出去,大晚上男一号的服装就不小心遗忘在之前的外景地,点名请米盛帮忙拿回来。   “……丑人多作怪。”米盛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地里,骂骂咧咧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拍摄地。取了衣服,他以最快速度返回,剧组还是撤离了。他只能找当地的客栈暂住一晚。客栈无比简陋,空调不好使,还四下漏风,一向好干净的米盛这次连脸都不洗了,穿着羽绒服裹着棉被躺在床上,祈祷第二天快点到来。   就在这时,陈星泽的短信来了。   米盛从刚刚暖和一点的衣服里抽出手机。   ——你在忙吗?   米盛回复。   ——没,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人聊聊天。   米盛冷得要死,心想反正也睡不着,找人聊天或许能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他换了个姿势,将手机拉回衣服里。   ——聊什么?   ——我冒昧问一下……你有男朋友吗?   米盛挑起秀气的眉毛。   男朋友?   男炮友倒是有不少。   他本来就打算这样回复过去,但刚刚打完,脑子里忽然冒出了陈星泽之前那张照片。   桃花和少年。   两三个月的时间里,陈星泽已经将自己所有的感情经历一股脑倒给了米盛。而米盛这根老油条,关于自己的事情一丁点也没有透露。   陈星泽在米盛眼里就是个发傻的小屁孩,他很多次都想坏心眼地破坏他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就像现在这样。可到最后都心软收手了。   ——有啊。   ——真的?是什么样的人?   ——很不错的人。   ——具体点呢?   米盛回忆自己像陈星泽这么大岁数时,经常幻想的未来爱人。   ——很帅,很温柔,有钱又有品位,每年圣诞节都会送我礼物。   “哈哈。”一句话打得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米盛笑起来,他竟然还做过这种梦。   ——那你男朋友好完美啊,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很多年了。   这回陈星泽的回复慢了一些,米盛以为他可能不想聊了,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又震了。   ——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可能会得到幸福吗?   米盛禁不住冷笑,“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天天把幸福挂在嘴边。”就在要回复的时候,另外一则消息进来。   米婕催他打钱。   父亲要动手术了,平日不愿理会自己的妹妹也不得不跟他联系了。   “钱钱钱……”米盛哼笑,一边回复信息一边悠然自语,“小朋友,这才是生活,快长大吧。”   陈星泽趴在床上,紧张等待着。   聚餐已经结束,院子里开始进行篝火晚会,陈星泽听到有人抱着弹吉唱歌。尽管在冰天雪地里,演奏者达不到最佳状态,但是那种开怀畅快的心情依然能够传达。   手机响了。   陈星泽猛然抬头,米盛只回了两个字——   “当然。”   屋外的表演者演唱至高潮,陈星泽听得清清楚楚。   When it's love   (当情至浓时)   Yeah, you say them out-loud those words   (你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They never go away   (那些话永不会消退)   They live on, even when we're gone   (即使我们都离去了,它们也会一直存在,直到海枯石烂)   陈星泽眼眶红了,他紧紧握着手机,用力到颤抖。他将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呼吸,闻到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如桃源美酒,让人沉醉。   门忽然被扣响。陈星泽一个激灵弹起。   “谁?”   没有人回应,陈星泽以为是老师来叫他参加集体活动,连忙擦了擦眼睛,起身开门。   门一开,陆昊背着大大的运动袋,站在他面前。   陈星泽愣住,半天没有反应,陆昊学着他从前的动作,伸手在陈星泽脸上刮了一下。   “怎么样?”   陈星泽目瞪口呆,“你怎么会在这?”   陆昊:“我凭什么不能来,度假村你家的啊。”   陈星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陆昊怼了他肩膀一拳,“傻了啊你!”   陈星泽终于笑了,他咧着嘴,手往后面比划了一下,说:“你他妈还踩着背景音乐进来,我还以为是拍电影呢。”   陆昊:“哈哈哈哈!”   陈星泽把陆昊迎进屋,错身而过之际,他看到陆昊脚上穿着自己送的那双篮球鞋。陈星泽关好门,陆昊已经大字型躺在他的床上。   陈星泽过去踢了他一脚。   “外套脱了。”   “你洁癖啊……”陆昊嘟嘟囔囔脱了外套,厚厚的羽绒服下面是黑色的卫衣,因为外套的挤压,卫衣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陈星泽看着他脱衣的过程,竟然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啊……   打住打住。   陈星泽靠在桌子上,面对陆昊。   “说真的呢,你怎么会来这?”   “都说了度假啦。”   “你们一家过来的?”   “没,我妈给我送来就走了。”   “你妈没问你为什么要来?”   陆昊坐在床上,视线比陈星泽低,挑着眼神看他。   “怎么,不想让我来啊?”   “……我又没说不想,你订好房间了吗?”   说到房间,陆昊才想起什么,懊恼道:“这栋楼都被你们的人订光了,我要住只能住到对面那栋去。太远了啊……”他边说边偷瞄陈星泽,“你让我住这呗。”   陈星泽抱着手臂,坏笑道:“随便啊,不怕失身你就住。”   陆昊听他同意了,松了一口气,往后一躺,伸了个懒腰。   “切,鬼才怕你咧。” 第12章   陆昊去洗了澡,因为屋里空调很暖,所以他出来的时候上半身光着。陈星泽正在收拾东西,冷不防回头,被这阵势吓得胯下一震。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   “注意什么?”陆昊一脸天真。   陈星泽明知故问看着他,陆昊也不装傻了,笑道:“你看我也会有感觉吗?你不是说喜欢清秀型的?”   话虽如此,但饿汉面前,馒头和包子又能有多大区别。   陈星泽对尤小林一直是柏拉图式的暗恋,他还从未如此近距离接触过男孩的肉体。虽然比他的理想型要大块很多,但陆昊的身体还是如此新鲜美好。胸口两粒浅棕色的乳尖小巧可爱,看起来十分柔软。陈星泽真的有股冲动,想要把陆昊腰上围着的浴巾拉开,看看下面的风景。   在往更深一步想象前,陈星泽赶紧用理智镇压了邪念。   不行,绝对不行,他是直的,没有可能。   “快穿上衣服!”陈星泽严厉道。   陆昊从行李袋里掏出件灰色半袖套身上,下面穿着宽松的运动裤,再次跃上床。   “玩点啥?”陆昊闲不下来。陈星泽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十二点了。   “你不累啊?”   “不啊。”   陈星泽几乎能看到他身后隐形摇摆的尾巴。他借了一副扑克牌,回来跟陆昊玩抓乌龟。陆昊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类型,除了体育运动,其他游戏都不擅长。连输了五六把之后,陆昊生气不玩了。   “我怎么总输!”   陆昊气哼哼地往床上一躺,陈星泽把牌收好。   “睡觉吧,我明早还要去上课呢。”   “好吧。”   陆昊先一步钻到被子里,陈星泽下地关灯,突然的黑暗让他难以适应,回床的路上踢到了陆昊的行李袋,疼得叫出来。   “你装石头了?!”   “水瓶,是你自己不小心好不好。”   陆昊从床上爬起来,下一秒陈星泽的手被拉住了,陆昊说:“床在这边啦。”   两人并排躺在大床上,陈星泽这时才想起自己忘记通知酒店多拿一床被子。现在两人盖着一床被,陈星泽紧张得快要吐了。   周围一黑,人的感官被放大了数倍。   陈星泽听着陆昊的呼吸,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陈星泽动都不敢动,他能感觉到自己下半身已经起来一半了。他调动全部的精神去压制,还是收效甚微。   “你睡了吗?”陆昊忽然开口,陈星泽铃口一抖,险些破功。   “……没。”他感觉自己语调都是飘的。   “我也没,完全睡不着。”   陈星泽感觉到陆昊扭动身子,转向了自己这边。   别别别别别……别过来!   陆昊蹭了蹭,离陈星泽近了。   “哎,我问你,喜欢同性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陈星泽很想让他摸摸自己下半身,告诉他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就跟你喜欢女孩一样。”   “哦。”   陈星泽在心里不停念经,阿弥陀佛,洪水猛兽远离我。   “可我感觉,我喜欢女孩没有喜欢你多是怎么回事?”   “……是你的错觉。”   “我的感觉我自己清楚啊。”   “反正不会。”   陆昊静了一会,又说:“会有那种,原来喜欢女生,但后来又喜欢男生的人吗?”   陈星泽觉得陆昊太恐怖了,每句话都在挑战他的神经。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应该没有。”   “你怎么知道没有,世界上这么多人呢,我觉得肯定有。”   “没有。”   “有。”   “没有。”   “尤小林不是又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是。”   一提这个名字,陈星泽浑身的热散了大半。他转头看陆昊,虽然屋里是黑的,但他还是觉得他们的视线对上了。   “不能提他对不对?”陆昊看着他,“你今天别跟我发火,我本来很开心的。”   陈星泽本来也没打算发火,听到陆昊这话,反而笑出来。   “谁要跟你发火了。”   陆昊切了一声,“鬼知道,一提他你就发疯。”他别扭地往另一边转,陈星泽扳着他的肩膀,又给他弄回来。   “干嘛?”   “不干嘛,大姑娘不让碰?”   陆昊在被子里蹬了他一脚。   “你他妈才大姑娘。”   陈星泽笑嘻嘻地松开手,没想到下一秒陆昊就将他收回的手臂拉住了。   这回轮到陈星泽发问,“干嘛?”   陆昊:“不干嘛,大姑娘不让碰?”   陈星泽倒没有踹他,于是陆昊得寸进尺,将陈星泽抱住了。   “……喂。”   “不干别的,就抱一抱。”陈星泽听出陆昊有些紧张,仔细感受,他的臂膀也在颤抖。“我本来想早几天来的,但我妈那边过年要走亲戚,时间排得满。我要自己来,她还不让。”   “来找我干嘛?我白天还要上课呢,你来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   “行,那明天白天你别来找我啊。”   “操,陈星泽你有没有良心!”   陆昊生气地推开陈星泽,反而被陈星泽大力拉回去。这回换成陈星泽抱住陆昊了。虽然陆昊比陈星泽还要高大一点,但陈星泽此时的心,他的感情,他的谢意,让他的怀抱变得无限宽广。   陆昊稍稍扭动了一下,陈星泽轻声问:“觉得别扭吗?”   陆昊马上不动了:“……不、不别扭,还行,挺好的。”   这是陈星泽第一次拥抱一个男孩,他还能闻到陆昊刚刚洗浴过的身体散发出清新的味道。   陆昊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陈星泽一直等到他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才慢慢抽出已经酸胀的手。   已经两点多了,陈星泽依旧没有睡意,明天的课上八成要打瞌睡,可又有什么关系。对他而言,这个冬令营最有价值的一天已经过完了。   陈星泽忽然想起什么,拿来手机,噼里啪啦发了一串消息。   千里之外的客栈里,米盛也没有睡着,他觉得自己可能被冻病了,嗓子深处隐隐作痛。   陈星泽的短信发来。   ——对不起,刚刚忽然有点事,忘了跟你说谢谢。希望你能跟你男朋友永远幸福下去。   米盛发青的嘴唇艰难扯出一个笑来。   “嘿……小鬼。”   他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无意间抬眼,漏风的窗户外是平日在城市里见不到的星空。星星一颗颗挂在宁静的天际,看起来神圣,美丽,又遥远。   陆昊陪着陈星泽一起呆到冬令营结束,最后的汇报演出陆昊也混进去看了。   因为是比较正式的演出,大家都换上了正装。陈星泽的衣服是吴行芝特地为他定制的,当初要做衣服时陈星泽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太夸张。而现在因为陆昊的到来,让他无比感谢伟大母亲的英明决定。   陆昊果然被他这身服帖的正装镇住了。“哇!你这身帅惨了啊。”   陈星泽故作淡定,“是吗?”   陆昊:“是啊!我还没穿过西装呢,我的衣服都是运动服。”   陈星泽拉了拉领口,“……其实也不太舒服,紧得很。”   汇报演出顺利完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组三名选手都浸在粉红泡泡里,陈星泽小组状态神勇,表现完美,获得了一致赞赏。   演出那天来了好多家长,吴行芝因为要参加一个新年演奏会没来成。陆昊妈妈赵珊倒是来了,还带着陆昊安排给她的任务。   “快快快!东西呢!”赵珊车还没停稳,陆昊就冲过来拍窗户。“你怎么来晚了啊!都快结束了。”   赵珊不急不缓从车后座拿来一捧鲜花,开门递给他。   “猴急猴急的,我能迟到吗?”   陆昊拿着鲜花跑回演出厅,刚好赶上演出结束,所有参加冬令营的学生都被叫到一起跟指导教师合影留念。   陈星泽一眼就看到了将鲜花举得老高的陆昊。   “好漂亮的花,你同学真好啊。”站在旁边的民乐女羡慕地说。经过几天时间的相处,陆昊跟冬令营的学生都混了个脸熟。听着民乐女的话,陈星泽内心有点小小的骄傲。   拍完照,陈星泽直接去找陆昊,陆昊将花给他。   “辛苦你啦!你弹琴真好听。”   “你没听睡着吧?”   “……刚开始是有点困,你出来就好了。”   陈星泽一手抱着鲜花,一手揽过陆昊的脖子,“你小小年纪怎么练得油嘴滑舌的,专挑别人喜欢的说?”   陆昊嘻嘻哈哈跟陈星泽打闹,余光扫到什么,高举起手。   “妈!这边!”   陈星泽吓得一激灵,连忙松开手,一个衣着得体的中年女人笑着走过来。赵珊长相一般,但气质深沉,陈星泽曾听陆昊叨咕过,说他家都是靠他这位强势的母亲才发家起来的。   赵珊这短短几步路走得陈星泽浑身冒汗,他心虚得不行,总觉得赵珊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青龙偃月刀给他腰斩了。   当然,他的这些瓜皮预想是不可能发生的。   赵珊笑着说:“这可真热闹啊。”   陆昊:“你来太晚了,演出都没看到!”   赵珊:“我那边也有事啊,会开一半来给你送花,你还想怎么样?”   陈星泽手心都湿了,赵珊扭头对他说:“你可不知道,这一路催得我就差飞过来了。五分钟打个电话,提醒我检查花有没有被压坏,你说他傻不傻?”其实赵珊就是在对儿子进行日常调侃,但陈星泽心里有鬼,听什么都战战兢兢。   “啊……没、没吧。”   “你还替他说话。”   陆昊那边脸已经红成麻辣茄条,吼道:“谁让你乱说了!”   “谁乱说了。”   一直到给陆昊逗得脸都要滴血了,赵珊才收手,去外面取车,“陈星泽,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啊?不用了,我坐大巴就行了。”   “坐什么大巴,还要等那么久。”陈星泽被陆昊压上车。   回程路上赵珊还在不停调戏陆昊,可能是看陈星泽话太少,她还给陈星泽讲了很多陆昊小时候的囧事活跃气氛。在赵珊和蔼的笑容中,陈星泽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太多余了。 第13章   假期后段的某日,陈星泽与陆昊约出去玩。他们约在十点半在书店集合,现在快到十一点了陆昊还没动静。陈星泽打电话过去问,陆昊火急火燎地说他睡过了,正在往这边赶。   “别太着急了,安全第一,反正也晚了这么长时间了。”陈星泽说。   “你先去店里等我!外面太冷了!”陆昊在手机里吼着,伴随着呼呼的风声。   “你还有多久到?”   “我正要打车,大概十五分钟。”   “那还路口见吧。”   可能是一路催着司机快点开,打完电话十分钟后陆昊就到了。   “不是让你去店里等吗?”陆昊抱怨道。   “你还怪起别人了。”陈星泽拨开刚刚在路边买的烤地瓜,热腾腾的地瓜在冬日里散发热气。   陆昊的脑袋凑过来,“我也要吃。”   “滚,迟到的人没资格吃地瓜。”   “我为了早点过来,早饭都没吃呢。”   “谁让你贪睡。”   陆昊委屈巴巴,陈星泽道:“昨晚又跟人约球去了吧,你说你一天除了吃和玩还能干什么?”   “还能陪你来书店啊。”   “……”   陈星泽心说天然呆真是个了不起的物种,不经意间的撩人比他这个心机Gay更有杀伤性。   陈星泽从怀里掏出另外一个烤地瓜。   “嗨呀好兄弟!”陆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兴高采烈拿过地瓜。“你本来就是买了两个对吧!还故意逗我。”   “慢点吃,别噎着。”陈星泽翻他一眼。他不仅买了两个,他怕给陆昊的那个地瓜凉了,还特地放到衣服里面保暖,烫得他肚皮都发痒了。   陈星泽知道昨天陆昊出去打球了,本来今天不打算叫他,而且本身陆昊对书店这种地方也半点兴趣也没有,但他还是每次都坚持跟陈星泽一起来。   “为什么要买纸质书,不是有电子版的,这捧着手多酸啊。”陈星泽在书架前选书的时候,陆昊就在旁边捣乱。   陈星泽头也不抬地说:“篮球比书沉多了。”   “篮球也不是一直拿手里的啊。”   “电子书看着没有感觉。”   “看书还要感觉?”   陈星泽将手掌伸到陆昊面前,陆昊往后一缩,“干啥,这就要打人啊?”   陈星泽:“闻闻。”   陆昊狐疑地探头闻了闻,嗅到一股淡淡的墨香。   “啊……搞不懂你们这些喜欢看书的人。”   “我也只看闲书,课本一页都看不进去。”陈星泽在文学类的书架上看到了之前被他单方面视为知己的张爱玲的作品集,抽出一本来。“走吧,去咖啡厅坐会,你也困得不行了吧。”   这家店离陈星泽家很近,是刚刚开的书吧,规模不小,一共三层,二楼有个气氛不错的咖啡厅。陈星泽点了杯咖啡,陆昊则要了牛奶。陆昊不管去什么店点饮品,只要没有运动饮料就会点牛奶。陈星泽每次看到都要狠狠嘲笑了一番。   “今天还是没成功断奶?”   陆昊对陈星泽的嘲讽已经免疫了,而且他完全不觉得喝牛奶有什么羞耻,反而劝陈星泽一起喝。   “喝奶长高个啊,所以你现在才没我高。”   “我的身高已经可以了,是你蹿得太快了。”   陈星泽觉得刚刚一个地瓜可能喂不饱这个傻大个,于是又点了蛋糕和沙拉,端着托盘往里面的休息位走。路上他偷偷瞥了陆昊一眼。陈星泽现在身高176公分,还在稳步上升,而陆昊入学时就已经179了,一年过去估计又涨了四五公分。   陆昊还抓着“身高”的话题不放,跟在陈星泽后面,悠哉道:“哎你说如果我也是Gay的话,咱们俩在一起应该是我做‘老公’吧。”   陈星泽手一软,托盘差点掉地上,他赶紧捏紧,维护自己的1号尊严。   “根本不是这么分的好不好!”   “这东西要看气势吧,身高高了自然就有气势了。”   “也只有你才能说出这种肤浅的话。”   陆昊不满地哼了一声,陈星泽选了日照良好的靠窗位置,放好托盘,又说:“再说,你也不是Gay,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陆昊又哼了一声,大口灌牛奶。   陈星泽看书期间,陆昊在软沙发里昏昏欲睡。一开始陈星泽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书,他还在想着陆昊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不是陆昊第一次说出类似的话,陈星泽不知道他只是一时玩笑,还是真的这样想。   年轻时的感情就是这么单纯,虽然理智告诉陈星泽这是条走不通的路,可他还是会为了陆昊偶尔冒出的只言片语而想入非非。   陈星泽低头看手里这本书,张爱玲的中篇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文学评论家说此书主要表达了张爱玲对男权制度下女性生存环境的审视与关注,还有她对女性社会角色的质疑与反叛。当然,这些都只是陪衬,这本书给大众留下的最珍贵的遗产,还是那套绝世理论——   “也许每一个男子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这套典型的“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的男性意淫思想在被大文豪用“玫瑰”“月光”“朱砂痣”等文雅词汇表述后,得到了最广为的传诵。   小说不长,陈星泽没用多久就读完了,读后感是他觉得他的知己张爱玲小姐是个不太相信人性的人。   她相信爱情,但不相信人性。也对,这世上哪个女人会不相信爱情呢,只是有的人信也信得满是焦疑。   陈星泽将自己代入到书里,他很认同张爱玲所说的“每个男人都有过两支玫瑰”,他在脑海中将白玫瑰与红玫瑰分别具象成了尤小林与陆昊,一个圣洁如月,一个热情如火,一个是他付出了浓烈感情的人,一个是对他付出了浓烈感情的人。   陈星泽从书中抬眼,看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陆昊。他在心中自嘲,反正他“娶”不了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这两支玫瑰大概会在他生命里永远娇艳下去。   陈星泽合上书,又进一步想到,即便他真的“娶”了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也不会是书中的结果。他绝不会像佟振保那样,用龌蹉的思想毁掉一切美好。在他看来,花朵是用来呵护的。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伤害这两个男孩。就算只是在脑子里想象一下他们受伤的样子,都会让陈星泽痛苦不堪。   书看得差不多了,但陆昊睡得正香,陈星泽不想叫醒他,便拿出了手机……   米盛思索良久,决定先将身上这件价值不菲的外套脱了再去敲门。   父亲问了句“是谁”,米盛如实回答,“你儿子”,于是开门迎接他的就是一泼茶水。   幸好脱了外套,米盛庆幸地想着,那身衣服很贵,是某奢侈品牌的最新单品。米盛最近手头很紧,但还是省吃俭用咬牙买下。因为他的工作圈子实在太过势利,人人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没两套正经行头很容易被同行瞧不起。   “你不是我儿子!我没你这个儿子,你给我——咳、咳咳咳!”父亲米振国没骂几句就咳嗽起来,米盛淡淡道,“你歇着吧行不行?”   米振国坚持把话骂完,“你给我滚!”   米婕从屋里走出来,脸上带着不耐神色。   “有完没完!”   她给米振国拉近屋里,推着米盛出来,在门口说话。   “钱呢?”   “张嘴就要钱,还有没有点兄妹情义?”   米婕无言看着他,她与米盛一样,有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不笑的时候无比阴冷。“我今天没心情跟你扯,你给不给,不给就走。”   米盛微微皱眉,“怎么了?”   “怎么了?”米婕冷漠道,“妈今天发病,我约会约到一半被我爸喊回来。这已经第四次了,刚我男朋友打电话来跟我分手。你要非问怎么了,就这样,也没怎么。”   米盛知道米婕的男友,是跟她在同家公司上班的业务员,实话实说长相十分普通,工作能力也一般,完全配不上米婕。可惜很多事不能这样单纯来看。   “还有挽回的余地吗?跟他解释一下情况呢?”米盛说。   米婕冷笑道:“解释什么?光是打断约会就这样了,要是再知道我家有个重病的爹和一个精神病的妈,再加一个同性恋的哥,那恐怕要把我当瘟疫躲了。”   米盛听得心里难受,但表面还是风轻云淡,他掏出一张卡给米婕。   “分了也好,那家伙丑得我都吃不下饭。”   可惜他的调侃没有起到任何缓和气氛的效果,米婕抽了卡就要关门。米盛挡住,又掏了张卡给米婕,“这个你自己用,多买点喜欢的衣服和包,爸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米婕收了卡,一句话没有就关了门。   米盛离了家,在小区里干站了半天,直到寒风吹得里外透心凉了才想起把外套穿上。   手机震动,米盛掏出来,看到陈星泽发来的短信。   ——在干嘛?   “干你妈。”米盛恶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冷笑,“不对,应该是干你爸。”他心烦意乱,完全没有理会陈星泽的想法,去翻手机通讯录。   他渴求安慰,如果不行,那就只释放欲望也好。   “来个人……”他一边搜索着目标,一边低语,“来个人陪我,随便谁。” 第14章   这一趟回家,米盛几乎把自己的老本都交给了米婕,导致他后续几个月都要勒紧裤腰带生活。加上还要给工作室的几个蠢货发工资,米盛一度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夏天的时候,他就直接住在了工作室里。   说是工作室,其实面积很小,在“虹色”酒吧的二楼。“虹色”是间同志酒吧,米盛跟老板Jo是多年好友,Jo用很便宜的价格将二楼房间租给了米盛。而作为回报,米盛在闲暇时间会帮他坐店。因为容貌出众,米盛在圈里小负盛名,“虹色”每天都有专门为了看他而来的人。   在一个盛夏的夜晚,米盛在吧台边喝酒,来了几个搭讪的人。米盛没有心情应对,但也不能给客人脸色看,推脱身体不舒服就离开了。凌晨时分酒吧关门,米盛再次下楼,Jo正在擦拭酒杯。   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虹色”就跟其他刚刚打样的店门一样,混乱狼藉。   “帮我倒杯酒……不要洋酒,啤酒。”米盛坐到吧台前。   Jo的年纪比米盛大五岁,今年三十二,戴着粗边眼镜,蓄着一撮小胡子。虽然米盛要啤酒,但Jo还是给他倒了小半杯红酒。   “这个时间别喝啤酒了,这杯不算你钱。”   米盛知道Jo在跟他开玩笑,象征性地扯了扯嘴角。   Jo打量着米盛,“你是不是又瘦了?”   “不知道,没称过。”   “肯定又瘦了,肩膀的骨头都这么明显了。”   米盛闻言扭头看自己的肩膀,发现这样看不清楚,便转向吧台里的玻璃镜。镜中人穿着白色的半袖衬衫,脸色苍白。他观其眉眼,像看陌生人一样,最后揪起额前的一缕头发,喃喃道:“好像有点长了……”   Jo说:“你压力太大了。”   米盛:“有吗?”   Jo:“叔叔的病怎么样了?”   米振国的病在入夏的时候严重起来,已经住进医院。米振国患有严重肝病,还有其他一些并发症,开销如流水,无底洞一样。这病已经掏空了家里所有积蓄,前几天米盛跟米婕见面,得知她卖了家里另外一套房子凑手术费。那房子也有些年头了,原本是米振国留给米盛娶媳妇的,后来米盛跟家里闹翻,房子就给米婕了。   为了缩减开支,米盛将工作室的人辞掉一大半,现在算他在内只剩三个人了。   仰头,一口闷掉剩下的酒,杯子落到吧台上,米盛右手插入细软的发丝内,头顺势枕在胳膊上。   Jo看他这个样子,说:“真这么急?你还差多少钱,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找人凑一下?”   “不用。”米盛喝了酒,懒洋洋道,“之前欠你的还没还完呢。”至于跟别人借那就更不可能了,肯借给他钱的陌生人,都对他都有金钱之上的需求,为了一点恩惠没完没了地索求,米盛宁可明码标价做生意。   这时酒吧大门开了,进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哎呦,稀客啊高导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Jo笑眼看向来人。   高喜文穿着平常衣服,脚上是人字拖,头发也没洗,胡子拉碴。他也经常来Jo的店,但因为是公众人物,身份比较特殊,所以基本都在打烊之后才来。   “刚睡醒,想起有点事就过来了,来杯酒。”高喜文看到米盛,拍手道,“你也在,正好了。”   米盛斜眼,高喜文说:“就是来找你的。”   米盛点了支烟。   高喜文上下看他,“你是不是瘦了啊?”   Jo在一旁说:“你也看出来了?”   高喜文的眼睛贪婪地在米盛身上扫视,米盛骨架好看,清瘦下来别有一番味道,夹着烟的手指纤细修长,眉眼冷淡如冰。   高喜文轻声道:“把你装进荧幕里一定能迷疯现在的小姑娘。”   米盛嗤笑一声,这声笑让高喜文神志回归,想起米盛曾经的经历。   “真是可惜了。”   米盛弹了弹烟灰,斜眼看过来。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   Jo端上为高喜文调好的酒,高喜文捏着杯把,问道:“最近有工作吗?”   米盛:“没有,你有工作快点介绍给我,我正缺钱呢。”   高喜文:“还记得黄制片吗?”   米盛一听这个名头,后背反射性地一紧。   高喜文笑道:“哎呀,猫尾巴都竖起来了。”   米盛眯眼。   高喜文:“我就是例行提一下,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果真只是提一下,之后就跟Jo聊起闲事,喝了两三杯酒就准备回去了。   米盛叫住他。   “你具体点说说,什么规模的项目?”   高喜文喝了酒,脸色略红,看着有点喜庆。“黄制片的项目肯定都是大制作啊,人家跟我这种三流导演可不一样。说起来他们对造型团队要求很高,你这资历差得远了。但黄制片对你印象很好,碰到机会就想带你一把。”他看米盛有点犹豫的样子,又说,“这种东西你情我愿,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你不愿意人家也不会勉强你。”   米盛凝眉,之前那晚,那位看似斯文的黄制片下手之狠辣,让他至今想起后背还发疼。   高喜文说:“看来阴影很大啊。”   米盛又点了一支烟,低声说:“我不是他们那圈子的人,那种事做起来没有快感。”他看向高喜文,“我认识几个做M的,姿色都不差,介绍过去行不行?你跟他说说,这种事情各有所需他玩起来才有感觉啊。”   “别。”高喜文想都没想便回绝。“那种来路不明的人万一惹出点事来,谁都不好交代。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去说一声就行。”   高喜文转身要走,都走到门口了,米盛才下定决心,把烟狠狠捻灭在烟灰缸里。   “喂!”   月末的某天夜里,米盛来到当地一家高档酒店,他穿过大堂直接上楼,去约定好的房间。   黄制片坐在沙发里,手里拿着项目剧本,一边翻阅一边批注。   米盛笑着打招呼,“黄制片,好久不见。”   黄制片抬眼,打量他一会,颇为欣赏道:“人们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看见你就知道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您过奖了。”   米盛专门挑了最便宜的衣服穿来,因为知道等会反正要撕烂。黄制片今年四十七八,一副读书人打扮。然而这斯文的表皮下却藏着不欲人知的癖好。对此米盛没什么好评价的,从十七岁被轰出家门到现在,十年的时间里,他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人了。   黄制片:“高喜文总跟我提你,说当年你条件特别好。”   米盛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   黄制片:“你怎么会那么想不开,公然出柜?”   米盛:“年轻不懂事呗。”   黄制片:“谁让你坐下了?”   米盛抬眼。   例行公事般的嘘寒问暖还没结束,黄制片镜片后的双眼已经凉了。米盛在心里叹了口气,从沙发里起身。   黄制片:“我让你起来了?”   米盛维持着半站不站的姿势,有些尴尬,他大概也能猜出黄制片接下来要说什么。   “跪下。”   果然。   米盛偷瞄了一眼表,十点半,不知道四个小时后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事实上米盛并没有坚持四个小时就已经不行了。最近他为了父亲的事心理压力很大,连续半个月失眠,这种状态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多久。米盛在中途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他不着一缕躺在床上,黄制片已不见踪影。   米盛动了动,昨晚被绑住的地方留下深深的红印,疼得他呲牙咧嘴。   “……真他妈有人能因为这个高潮吗?”米盛顾不得自身伤口,先去拿手机给高喜文打电话,告诉他自己昨晚不小心晕了。   高喜文:“不是吧,猛成这样?”   米盛无心玩笑,“你帮我去道个歉。”   “好的好的,放心。”高喜文坏笑着挂断电话。   米盛小心下地换衣服,穿衣穿到一半,身上就疼得受不了了。他扶着床沿蹭到窗户前,拨开厚厚的帘子,靠着飘窗就地坐下。窗外旭日东升,一片苍茫,米盛看着看着,抱起了膝盖。虽然屋里没有人,他还是用窗帘挡住自己的脸,帘子下的纤细肩膀轻轻颤抖。   手机震了一下,米盛以为是高喜文,没想到是陈星泽。   ——这个时间你应该还在休息吧,我不想打扰你,但我真的没人能商量了。我昨晚失眠了,陆昊跟我表白了,我该怎么办啊。   米盛泪目中冷笑了一声,陈星泽的第二条短信发过来。   ——他是直的,我们会有结果吗?   米盛干脆地回复他。   ——不会。   陈星泽的消息更快了。   ——你怎么醒得这么早,你觉得不会有结果吗,你身边一对成功案例也没有吗?   ——没有。   ——好吧,我再想想。对了,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你上次说他要为你庆祝生日,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惊喜啊?   米盛无言,身上的伤一直在疼,好像在疯狂嘲笑他。他完全没有再继续自欺欺人演戏下去的欲望了,越是编纂那些美好的幻想,就会越显得他现在有多凄惨。   ——分了。   陈星泽这次的短信顿了一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米盛面对手机,就像陈星泽就在面前一样吼出来。他用力地按着屏幕。   ——因为生病了,因为没钱治,因为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别做那些白日梦了,以后不要再联系我。   他发完短信,有种直接想摔了手机的冲动,可一想到摔完又要再花钱买新的,就忍住了。陈星泽的短信再一次进来,米盛看也不看,直接关机。 第15章   米盛跌跌撞撞回到“虹色”,刚刚中午,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米盛来到二楼工作室,屋里堆积着许多杂物,米盛不止一次骂过王儒,让他好好整理,可那脑袋不好使的助理就算是理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米盛小心躺到床上,想再睡一觉,可身上的疼让他难以入眠。他起身下楼,自己到吧台里拿了瓶酒,大白天独自喝起来。很快酒精就麻痹了疼痛,米盛晕头转向地站起来,重新返回楼上睡觉。   这一觉睡了很久,最后是被渴醒的,米盛顶着头疼和皮肉伤痛爬起来,伸手从床边捞来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坐在床边醒觉。   他的双臂垫在腿上,按着自己的头,耳朵里有阵阵嗡鸣声。   实在太难受了,米盛十分后悔为了入睡喝了那么多酒。他想找些东西分散注意力,从衣服里掏出手机。一开机,噼里啪啦进来一堆短信。米盛一眼扫过去,全是陈星泽的。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最近只想着自己的事了,都没有问你的情况。   ——是不是你男朋友生病了?很严重吗?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跟你讲陆昊的事。   ——但请你不要说气话,也别灰心,你男朋友还年轻,病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的。去找他好好谈一谈,千万不要这么轻易分手。希望你们能尽快好起来。   ——对了,我每年过年都会收点压岁钱,因为平时也没有用处,所以攒下来一些,虽然不多,但希望能帮你点忙。   ——你不要太着急,这种时候一定要有个冷静的人。   ——你好好休息,真的对不起。   米盛一条条读下来,就见陈星泽不停道歉。在看到压岁钱的时候,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小心牵扯到身上伤口,可疼痛很快被那幼稚纯洁的善意掩盖住了。   米盛打开移动支付设备,打算把小朋友的压岁钱退回去,结果一看到转来的数目就愣住了。陈星泽给他转了36493.6元,零零碎碎的数字,看起来是掏空了自己所有积蓄,一毛不剩。   “不是吧……”米盛哑然,“开玩笑呢吧。”   有那么五六分钟的时间,米盛忘记了身上所有疼痛,他被一种怪妙的情绪包围着,有点酸也有点热。他想起昨晚陈星泽找他时说的话,陆昊跟他表白了,陈星泽战战兢兢问他跟直男会不会有结果,然后被他骂回去了。   米盛看着那一串数字,后知后觉想到,被这个小孩喜欢上,感觉应该很不错吧。   他大概发了一分钟的呆,然后将钱原路打回去了。   陈星泽的短信几乎瞬间发了过来。   ——怎么了?为什么把钱打回来了?   米盛没有回短信,而是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三声,被掐断了。   米盛刚要收起手机,电话又打进来了。   “喂?”   算算时间,他们也认识半年多了。期间多是短信联系,米盛唯一有记忆的一次通话还是他喝醉了心血来潮想听听陈星泽的声音,他如愿以偿听到了,可惜因为喝得太多,醒来后他就忘记了。   如今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好像深层的记忆被唤醒了一样。不像大多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那样张牙舞爪,陈星泽的声音更为清澈,有种磁性的温柔。   米盛不自觉地用手蹭了蹭鼻子。   “……小鬼。”   他宿醉的声音有些嘶哑。   陈星泽笑道:“别这么叫我啊,你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米盛听着陈星泽轻柔平和的声音,觉得很是难以置信,他与陈星泽打电话紧张的竟会是自己,这难道是1和0的天性使然?   “……没什么,你上课呢吧?那我挂了。”   “没上课,今天白天期末考试,现在马上要放学了。”   米盛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哦了一声。   陈星泽问:“你怎么把钱退给我了?”   米盛:“……钱已经凑够了,不用你的。”   陈星泽:“这样啊,凑够了就好。”   陈星泽的声音很自然,让米盛不知不觉也冷静下来。他想起正事,对陈星泽说:“你就这样随便给人打这么多钱,你父母知道吗?”   “是我自己的压岁钱。”   “你家是多有钱,小孩压岁钱能给这么多。”   “不是一年的啦,我攒了很久的。”   “……”   米盛深吸一口气,开始教训他。   “攒了这么久的钱就这么随便打给陌生人了?一点戒心都没有?被人骗了怎么办,你这样以后走上社会会死得很惨的知不知道?”   他一番正经的训话换来的却是陈星泽咯咯的笑声,少年的笑透过电话穿入米盛的耳朵,好像叮咚的水滴,让夏日都变得清凉了。   “你会骗我吗?”   我可是一直都在骗你,米盛在心里哼笑。他心情不错,随手点了一支烟,陈星泽听到打火机的声音,说:“你最近压力很大吧。”   米盛忙着吸第一口,含糊地嗯了一声。陈星泽又说:“不要太上火,都会好起来的。”   米盛觉得好笑,说:“小鬼,你这是在开导我?”   陈星泽:“不行吗?”   米盛偏开眼,他也没说不行……   陈星泽:“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米盛听着电话里十七岁的少年温柔的劝阻,默默将陈星泽的声音和照片在脑海中匹配,那个肩上落着桃花的男孩顿时生动起来。米盛越想心情越好,他悄悄将烟掐灭。   “你懂什么,别管大人的事。”   陈星泽哦了一声,随即道:“好像压力也不是很大吧。”   “什么?”   “还有精力恼羞成怒呢。”   米盛被噎得一梗,陈星泽又笑起来。   米盛被激起幼稚的好胜心,刚要再说点什么挽回颓势,电话里就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陈星泽我找你半天了!你往哪躲呢!”   那人声音热切激情,风风火火。   陈星泽:“我哪躲了啊……”   不像跟米盛说话时那么游刃有余,在有好感的人面前,少年人也变得弱势起来。   “那个……我有点事,先挂了,你好好保重。”   米盛还没来得及嗯一声,陆昊怒气腾腾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跟谁聊天呢!”   陈星泽一边忙着解释,一边匆匆挂断米盛的电话。   米盛握着手机坐了一会,将刚刚掐灭的烟重新放到嘴里点着,烟雾腾空,他的视线顺着轨迹看向天花板。   就算最后有点小小的遗憾,这通电话还是削弱了米盛的痛苦,他迫不及待想要分享这种感觉,抽完烟就下楼去。   “虹色”刚刚营业,米盛来到吧台,因为周身散发着积极的气息,很快就有人来找他搭讪。为了表达喜悦,米盛请那人喝了杯酒。那男人看着他的笑入迷了,过来拉他的手,米盛一挑眉,修长的小臂在桌上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想干嘛?”   在酒吧灯的照耀下,米盛的瞳色变得极浅,微微一眯,扑朔迷离。   那男人屁股自动离开座位,要过来抱米盛,在碰到米盛前一刻,被Jo拦下。   “这位客人,有点多了吧,去沙发休息一下。”   叫人将醉醺醺的男人拖走,Jo无奈地转向米盛。   “离得老远就闻到一股骚气,你又犯什么病了。”   米盛轻笑:“没啊。”   可能是因为米盛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了,Jo有一瞬恍惚。仿佛时光回溯到他刚刚认识米盛的时候,那个十八岁的,一笑就像盛开一朵花似的男孩。   米盛打了个指响,Jo嗤笑道:“昨晚还如临大敌,今天就在这搔首弄姿了。上次从黄制片那回来你像被扒了半层皮一样,这次怎么了,他工具没带够啊?”   米盛:“别提他行不行?”   Jo:“那提谁?”   米盛暧昧一笑,身子前探,搭在吧台上。   “哎,你身边有那种,会把几万块钱打给一个陌生人帮他忙的人吗?”   “我身边没有脑子有病的大款。”   “不算大款,还是个学生呢。”   Jo若有所思地看着米盛,“怎么回事?”   米盛:“你记得我跟你提过一个叫陈星泽的吗?”   Jo皱眉回想一番,惊讶道:“还有联系呢?”   对于Jo的质疑,米盛自己也奇怪,他耸耸肩:“反正断断续续一直联系着。”   Jo:“怎么,他给你打钱了?”   米盛将事情简单跟Jo说了一遍,Jo忍不住啧啧两声。   “这可怜的娃,被骗得好惨。”   米盛不停笑,Jo又说:“不过如果因为你的话,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他戳戳米盛的胸口,“虽然里面已经烂透了,但到底长了一副好皮囊,愿意为你花钱的大有人在。”   米盛听完笑得更欢了。   “我给他的是你的照片。”   “什么?”   “他要跟我换照片的时候,我顺手把你的照片发过去了。”   Jo反应过来,顿时怒发冲冠。   “你个骚东西竟敢拿我照片出去骗人?!”   米盛点了一支烟,细嫩的舌尖在口腔里舔了舔,淡淡道:“你这张胡子拉碴的脸,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小朋友的菜吧。可他还是给我打钱了,你说他傻不傻,简直傻上天了。”   Jo听完更加暴跳如雷。   “用我照片还敢嫌弃我,你个贱东西又找打了!赶紧从二楼搬出去,房子不租给你了!”   米盛在Jo气急败坏的声音里撑起头,目色朦胧。   “这小傻子还蛮是我的菜的……可惜了。”   Jo拧着粗眉问:“说什么呢?”   “没什么。”   “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应该把小朋友的照片给我看看?”   “做梦。”   “王八蛋!”   Jo骂骂咧咧,米盛衔着一支烟,笑容似梦似幻。 第16章   陆昊是在第二学期末尾跟陈星泽表白的,过程十分曲折。   起因还是尤小林。   之前吴行芝去德国演出的时候,给陈星泽带回来一支百利金钢笔,乳白的笔尾,搭配着半透明的金色笔身,陈星泽觉得很好看。他自己不太常用钢笔,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尤小林了。   结果这支钢笔惹出了事情。   模拟考试秦博输给了尤小林,记恨在心,咬准钢笔的事向学校投诉,要学校取消尤小林的贫困生资格。   “班里还有其他需要帮助的同学吧,为什么要把助学名额给一个用一千多块钱钢笔的人?”   老师也询问了尤小林钢笔的事,尤小林说是朋友送的。   老师说:“那尽量不要带到学校了,影响不好。”   可往日都很乖的尤小林,这次却没有听老师的话。虽然不再在同学面前拿出来,但尤小林还是将那支钢笔贴身带着。本来这样也没什么了,后来秦博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下课时在走廊里堵住尤小林,从他衣兜里翻出了钢笔。   秦博把钢笔举高,不顾周围同学的目光,对尤小林说:“你还带着呢?”   尤小林盯着他,“还给我。”   秦博:“真奇了怪了,学校怎么会资助你这么爱慕虚荣的人?”   尤小林脸色苍白,“还给我!”   秦博视线冰冷,“做贫困生就要有贫困生的样子好吧。”   周围看热闹的同学围成一圈,窃窃私语。尤小林嘴唇发青,但还是坚持着一步也没有退缩。   “把钢笔还我!”   秦博:“你别这么看我,让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那咱们就去老师那说说理呗,我也替其他同学讨讨公道。”   “这是干什么呢?”   僵持之中,一道懒散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陆昊刚刚打完球,从外面晃晃悠悠回来。   “有事找别地儿说去,别堵走廊啊。”   一个学期的功夫,陆昊个子又高了。加上他喜欢运动,体格结实,薄薄的校服因为汗水贴在身上,隐隐露出肌肉的轮廓。   陆昊长得帅,家里有钱,性格又好,不久前还带领班级拿了篮球赛冠军,在学校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学们为他让出一条路来,陆昊看见人群里脸色惨白的尤小林,嘴角反射性一抽,走过去。   路过秦博身边时,陆昊顺手从他手里将钢笔拿走了。   “你别多管闲事。”秦博警告陆昊。   “紧张什么啊,人家都说是朋友送的了。”   “那又怎么样?”   陆昊笑道:“怎么,你喜欢啊,你喜欢我也送你一支,型号随你挑。”   旁边围观群众被乐了,秦博冷着脸,他不想跟陆昊这种校园风云人物起冲突,冷哼一声转身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陆昊把钢笔还给尤小林。   “谢谢。”尤小林低声道了谢,陆昊也没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   对于尤小林,陆昊一直抱着很复杂的情绪。他看着那支钢笔,不咸不淡地说:“陈星泽送的吧。”   尤小林:“嗯。”   陆昊:“秦博事太多,你就别带来学校了呗。”   尤小林:“我是带在身上的,没想到他会这样翻,下次我会注意的。”   陆昊觉得他跟尤小林也没什么好说的,错身而过打算离开,可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有些在意,回头问:“你一直都把钢笔带在身上?”   尤小林不知他为何这样发问,说:“对,怎么了?”   陆昊支支吾吾,“也没什么……”   尤小林见他没话说,就走了。   陆昊心里这个闹心啊,使劲挠了挠头。正巧陈星泽从洗手间回来,见到陆昊抓脑袋,调侃道:“几天没洗头了啊?”   一见陈星泽,陆昊可算找到发泄口,将手里篮球狠狠推向他。可怜陈星泽刚洗过的手还没擦干净就接了满手灰。   “干什么啊你?”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陈星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陆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教室了。   陈星泽被瞪得一头雾水。   后来班里有同学告诉他走廊里发生的事情,陈星泽听得差点背过气去。   “那狗东西!”陈星泽当即就要去找秦博算账。同学劝他,“算啦,秦博小心眼出了名的,谁成绩比他好他就找谁事。”   陈星泽:“他说的那叫人话吗!”   同学:“消消气,狗咬你一口你还咬回去吗?”   陈星泽:“我不咬回去……”   同学:“这就对了。”   陈星泽:“但我能打断他的狗腿。”   同学:“……”   陈星泽怒火中烧之际,陆昊在旁冷哼一声。陈星泽忽然想起陆昊帮尤小林解围的事,过去道谢。没想到不道谢还好,一道谢陆昊脸更臭了。   因为陆昊这次脾气闹得太厉害,导致陈星泽都没精力去想怎么找秦博报仇。往后两天的时间里,陆昊都跟陈星泽搞冷战,陈星泽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可就是不管用。   到了第三天陈星泽改变了战略,陆昊不找他他也不找陆昊了。一天下来就见陆昊的脸越来越黑,晚上放学的时候,陈星泽故意早走一会,后被陆昊追上,堵在了桃林前。   夏日天长,放学的时候天还是淡青的颜色,树丛里的小虫煽动翅膀,打得树叶阵阵作响。   “你什么意思?”陆昊问陈星泽。   陈星泽微歪着头看他,“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么?”   陆昊气得脸上涨红,“陈星泽!”   陈星泽:“干嘛?”   陆昊:“你别太欺负人了!”   陈星泽:“……”   此话怎讲。   陆昊喊完这句就感觉受不了了,转身要走,陈星泽耐着性子过去拉他,“好了,别气了……”他扳过陆昊的肩膀,顿时滞住。陆昊眼里噙着泪,本来忍着,被陈星泽一看,瞬间流出来了。   陈星泽诧异道:“怎么了……怎么就哭了,我开玩笑的,没不理你,之前不是哄了你两天吗?”   陆昊:“要是他生气,你会只哄两天?”   陈星泽自然知道陆昊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   陆昊:“尤小林要是生气你怕是要二十四小时跟在屁股后面道歉吧!”   陈星泽皱眉,“你总跟他比什么啊?”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他比?”陆昊越来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咆哮了。“你他妈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他比?!陈星泽你有种再问一遍!”   陈星泽沉默了,他有点不敢看陆昊。   陆昊见他这样,冷笑一声。   “你就接着装傻吧。”   不欢而散。   陈星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第二天又找陆昊了。   “我们好好谈谈吧。”   趁着下午课余时间,他们找了一楼一间空自习室,陈星泽把门关好,陆昊自顾自坐到靠窗的位置,往外面看。   午后的阳光很足,照得教室懒洋洋的,陆昊就像往常在教室睡觉那样趴在桌子上,脸朝着室外篮球场。   陈星泽走到他身旁,刚要开口,陆昊抢先一步——   “我喜欢你。”   他说得很平静,那声音混进阳光里,混进虫鸣里,混进球场上的争抢声中,就像假的一样。   平日能言善辩的陈星泽忽然哑巴了。   陆昊转过头,趴在桌上看着陈星泽,笑了笑。   “怎么了,吓傻了?”   “陆昊……”   “嗯?”   陈星泽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昊慢慢直起身。   “答复呢?我刚跟你表白了,你怎么想的总该给我个答复吧?”   陈星泽完全摸不清状况。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跟我表白……”   “这哪有为什么,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所以就表白了。”   “你是同性恋吗?”   “不是。”陆昊毫不犹豫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那天陈星泽并没有答复陆昊,他短暂地丧失了表达能力,事先想好的大道理一句也说不出口。陆昊也没逼他,给他时间让他考虑。   当晚陈星泽就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折腾到凌晨,最后实在没办法,就给米盛发了短信,结果被训斥了一通。   米盛那边似乎出了点事情,陈星泽不再只考虑自己,他跟米盛道了歉,把攒的钱打给他希望能帮他渡过难关。第二天陈星泽跟米盛通了电话,结果还被陆昊给抓包了。陈星泽匆匆挂断,陆昊顶着黑眼圈质问他:“你跟谁打电话呢!还嬉皮笑脸的!”   陈星泽:“……没谁。”   这还没怎么呢,陆昊就俨然一副正宫形象出现在他面前了。   尴尬了两天后,陈星泽又就此事询问了米盛意见。经过那次电话,米盛对陈星泽的态度和善了不少,这次他很认真地回复了他。   ——我以前认识过一些直男,年轻时心血来潮对同性有过冲动,但等他们走上社会后就慢慢改变了。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终究会离开,他们早晚还是会选择女人。你别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如果贪图一时享乐答应他,你将来会被脱层皮的。   其实米盛说的道理陈星泽早就明白,他内心深处隐隐期待米盛能给他另外的回答。   “大人都好成熟啊……”   陈星泽看着米盛的回复,苦笑道。他连道谢的话都没力气发出去了,一头栽倒在床上。他总是想起陆昊跟他表白时的场景,阳光,校园,篮球场上的声音……他好像将那段记忆做成了GIF图,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回放,越回放就越难受,好像心肝脾胃都被掏空了。 第17章   陈星泽拒绝了陆昊。   他已经忘记自己具体是如何拒绝他的了,好像全程都只是肉体出去打交道,灵魂自动抽离,躲在看不到陆昊失望表情的角落里。   陆昊低声问:“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呢,冬令营那天你不是抱着我睡的吗?”   嗯,所以他是个自私的混蛋。   陈星泽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然后跟陆昊说:“对不起。”   陆昊:“我不想听对不起。”   “对不起……”陈星泽好像只能说这三个字。他以为陆昊可能会跟他生气,可能会哭,可能会气急败坏。可陆昊都没有,他只是失望,很失望,全都写在脸上了。   陈星泽觉得陆昊虽然一时难过,但终有一天会好的。他庆幸马上就放暑假了,陆昊要被他妈妈带出国玩,他衷心希望陆昊能散散心,将这件事忘了。   可事情似乎没有那么顺利。   假期的某个晚上,陈星泽接到一通异国来电。电话里没有人说话,只有轻轻的,勉强忍耐着的啜泣声,陈星泽听得心都要碎了。那通电话除了陈星泽一开始问了句是哪位,他们都没有再说别的。电话大概持续了十几分钟,陆昊挂断了。   陈星泽难以成眠。   他想起之前他们在图书馆,他翻阅那本《红玫瑰与白玫瑰》时许下的承诺——花朵是用来呵护的,他绝不会让这两个男孩受到伤害,他宁愿自己承受一切。   这才没多久,他就已经背弃了承诺,虽然他极力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忍住一时,将来对自己对陆昊都好。   可短痛的时间期限在哪?陈星泽不知道,现在对他而言每秒都那么漫长,一天都像无限。   在彷徨动摇的时刻,陈星泽又想起了米盛,他迫切需要这位前辈来开导一下自己。   陈星泽给米盛打了电话,可接电话的却并不是米盛。   王儒最近因为工作的事被米盛骂了,他脑筋不灵活,越被训越手忙脚乱。那天米盛手机忘在工作室,来了电话,王儒接了。电话里的人想要找米盛,王儒说米盛在医院。这时另外一边催工作的电话又响了,王儒浑身一抖,嘴里不住地嘀咕“完蛋了”,“要死了”,匆忙挂断电话。   电话很快再次打进来,可王儒已经离开工作室了。   他这一走可倒好,苦了那边的陈星泽,他听了王儒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叫“完蛋了”?什么叫“要死了”?   陈星泽不可避免想歪了。   他连续不停拨打电话,没一会米盛手机就没电关机了。陈星泽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祸不单行”这个词。   晚上陈星泽再次打电话,还是关机。   陈星泽最近的心理状态起伏很大,难免会忘极端的方向想。在米盛对他说的那些故事里,他与自己的男朋友恩爱多年,陈星泽一想到他男朋友病逝,就觉得米盛很有可能会想不开。   陈星泽慌乱之下竟然报警了,警察象征性地问了几句,似乎并没有太当回事。   陈星泽觉得这样不行。   在考虑一整晚后,陈星泽决定去找米盛。   米盛曾跟陈星泽提过他所在的城市,离陈星泽的城市不远不近,大概七百公里。陈星泽跟吴行芝说要去同学家住两天,吴行芝一向开放,嘱咐了几句就答应了。   陈星泽行动力惊人,买了最早的高铁票,四个小时就到了津城。陈星泽记得他们第一次打电话时,米盛醉醺醺地跟他提过一个叫“虹色”的酒吧,他在手机上搜索,看到网上说“虹色”是津城颇为有名的同志酒吧。   “同志酒吧……”陈星泽嘀咕着,那就应该是这里了。   陈星泽饿得前胸贴后背,先找店吃了简餐,然后匆忙赶路,到达“虹色”门口的时候酒吧还没有到营业时间。   陈星泽就在外面等。   夏日炎热,酒吧门口没遮没挡,晒得他身上都是汗。陈星泽很爱干净,夏天都不怎么打球,就怕出汗太多身上难受。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有去别处避暑,只是找了个不太繁茂的树荫下躲着。他心里焦急难耐,怕一不小心错过了。   太阳西沉,酒吧开业了,之前几个跟陈星泽一样等在外面的人很快进去了。陈星泽在门口观望了一会,他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内心有些紧张。但因为真的担心米盛,他还是鼓足勇气迈开了步伐。   可能因为是Gay bar的缘故,陈星泽在酒吧里的客人身上嗅到浓浓的同类气息。只是这种气息太过浓厚了,他还从没体验过被人用那种赤裸的眼神盯着。   陈星泽不敢跟那些人对视,迅速在人群中寻找。   Jo正在吧台里跟人聊天,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胳膊。他惊讶转头,看到一个俊俏的男孩站在身后。男孩穿着黑色半袖,浅色的裤子,背着一个皮质的双肩包,一眼就能看出良好的气质和教养。   完全是Jo的口味,Jo冲他暧昧一笑,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男孩拉着他的手臂很紧,表情满是担忧。   “没事吗?”   ?   男孩焦急道:“你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Jo一头雾水,“什么?”   男孩:“你没认出我吗?”   Jo:“你是……”   男孩:“是我啊,陈星泽啊。”   Jo觉得这名听着有点耳熟。   男孩见他还愣着,又试着叫他,“米盛?”   Jo:“……”   他终于想起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   脑中所有的线瞬间接齐,旁边刚刚聊天的友人笑着说:“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叫你米盛?”   男孩听了友人的话,微微一愣,迷茫地看向Jo。   Jo也觉得当下有些难办。面对迷茫的陈星泽,Jo使劲揉了揉脖子,最后忍不住抱怨道:“啊……米盛那个混账东西!就会给人找麻烦!”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陈星泽,“你先坐下。”   听了刚刚的话,陈星泽已经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神情也变得戒备起来。Jo表情放缓,轻声说:“你先坐下,我跟你慢慢解释。”他本想调杯酒,后判断了下陈星泽的年龄,换成了果汁。   两天前,米振国做了手术,米婕忙不过来,米盛也去帮忙了。他还要小心不要被米振国看到,否则手术还没做很有可能先气死了。米盛忙前忙后将近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好在最后手术成功了。米盛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虹色”,一心只想回楼上睡个昏天黑地。   刚走到门口,服务生小川见了他,笑着说:“哎呦,来了?”   米盛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笑个屁啊。”   小川:“小朋友来找你了。”   米盛打着哈欠往里面走,“什么?”   小川:“那个叫陈星泽的小朋友来找你了。”   米盛停住脚步,看向小川。   “你说什么?”   小川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你可真行啊,竟然骗那么可爱的孩子。Jo 跟他解释完他差点就要砸店了,你快去看看吧。”   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本来疲惫不堪的米盛,在听完服务生的话后,忽然感觉热能充满了全身,好像要从里到外烧着了。   他第一反应是往后躲,躲到人群中,偷偷望向吧台位置。   他先看到Jo的身影,Jo正倾着身体跟吧台边的一个人聊天。米盛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他的背自然弯曲着,但比其他人要挺直一些。他的身体还在发育期,有年轻人独有的消瘦,但比例很好看。肩膀是宽的,腰很窄,脖颈干干净净,漆黑的头发服帖在饱满的后脑上。   就这么远远看着,米盛就感觉自己的脸热起来了。   小川挤过来找他,“你怎么还躲起来了?喂……你脸好红啊。哎呦不是吧,你还会脸红,笑死我了,我要去找他们说。”   米盛一把拉住小川,“先别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小川:“为什么?”   米盛:“别说就是了,废话那么多!”   小川:“你是不好意思了吧。也对,骗了这么可爱的男孩,我要是你我也没脸露面了,要不你干脆把他介绍给我们吧。”   米盛眯着眼睛。   “你敢打他注意,老子剁了你。”   小川夸张地耸耸肩膀,摆手道:“知道啦,说着玩呢。”   米盛悄悄上楼回工作室,进屋后二话没说以最快速度洗了澡,换了身见客户时才舍得穿的衣服。他在镜前给自己抓了个帅气的发型,看了一会觉得这样看着太成熟,又全部打乱了。他擦了点香水,再从头到脚检查一遍,觉得完全没问题了才下楼去。   酒吧里人潮涌动,米盛朝着吧台走过去。   Jo先一步看到他,第一眼愣住了,后明白什么,深深笑了。   米盛本想直接打招呼,可走近了,他鬼使神差注意到陈星泽的肩膀,他想知道那曾经落过桃花的肩膀是什么样的触感,于是就抬起手,轻轻搭了上去。   男孩很快转头,从米盛的角度看过去,男孩微扬起的脸庞光洁无暇,他的睫毛很长,嘴唇很薄,眼珠清澈晶莹。   就是这张脸。   比当初的照片更好看了些,不愧是十几岁的年纪,皮肤都在闪闪发光一样。   米盛嘴角弯了,轻声说:“你好啊,小鬼。” 第18章   面前的人很好看,差不多是陈星泽接触过的最漂亮的人了。   之前陈星泽也觉得尤小林好看,但尤小林毕竟年纪不大,还是一种稚嫩的清秀,而面前这个人已是全然成熟的艳丽。清瘦修长的身材,小巧的脸庞,每一寸都精雕细琢。他的皮肤稍显苍白,双眼因笑微弯,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倒悬在月光里的小船。   那种毫不掩饰的美瞬间带给陈星泽强烈的冲击力。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在对方说出“小鬼”这个词时,陈星泽就明白了他的身份,与此同时陈星泽也发现对方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那一刻他就将米盛的美抛到脑后了,心心念念都是被欺骗了的事情。   陈星泽急火攻心,大骂一声“你这骗子”,起身照着米盛的脸就是一拳。   谁也没想到陈星泽会忽然动手,米盛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直接被揍得歪了身子。他用手捂住脸,旁边看热闹的Jo连忙拉住陈星泽。   “冷静点,这混蛋不值得你生气。”   米盛慢悠悠直起身,就算被揍了,他懒散的神情也没有动摇,他将乱了的头发顺到脑后,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一看就是上面的,揍人用拳头。”他散漫地靠在吧台上,对旁边的小川轻笑道,“像我们这种,一般都扇耳光呢。”   小川被逗笑,“什么呀,别拉着我,我才不打人。”   陈星泽的脸在笑声中涨得通红。   在认识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都相信米盛说的话,他一直憧憬着他所描述的生活,也真真切切为他担心过。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曾经相信他的自己就像是个笑话一样——那个因为怕米盛会想不开,一人坐着高铁来到陌生城市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他们越笑,陈星泽就越想哭,但他绝对不要在米盛面前流眼泪,所以背起包就往外走。   Jo在后面喊了两声,陈星泽没有回头。   “怎么办?”Jo看向米盛。   米盛掏了支烟出来,低声问:“他为什么会来?”   Jo简单解释道:“你手机忘工作室了,王儒没说明白话,小朋友误会你那个臆想的男友病死了,怕你想不开就来了。”   米盛闷头,笑得薄薄的肩膀颤如蝉翼。   Jo:“亏你还笑得出来。”   米盛没有再说什么,晃着脑袋,将烟叼在嘴里,也离开了。   陈星泽出了酒吧,外面天已漆黑。他听着街道上穿梭来去的车辆声,刚刚涌起的难受才慢慢平复下去。这时酒吧门开了,陈星泽神奇地在没有回头的情况下就辨别出谁开的门。他不想理会米盛,大踏步向外走去。   米盛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你后脑勺长眼睛了?怎么知道是我?”米盛双手插兜,风凉道。   陈星泽一语不发加快步伐,可米盛腿也很长,陈星泽无论如何也拉不开距离。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跑起来,可总觉得那样会很傻,所以两人就这么抻拉着,走了足足两条街才停下。   在一个十字路口,陈星泽猛然回头,“你别跟着我!”   米盛笑道:“你还是未成年人,不跟着被坏人拐卖了怎么办?”   陈星泽:“那也比被骗强。”   米盛毫不在意被嘲讽,笑意更浓了。“喂,Jo说你是因为担心我想不开才来找我的,是这样吗?”   看着米盛玩世不恭的神色,陈星泽反而冷静下来了,坦白道:“是,你手机一直关机,电话里那个人又说得那么模棱两可,我以为你男朋友病情严重了,怕你会想不开。我之前也报了警,但觉得警察没有当回事,所以就自己来了。”   他将全过程解释给米盛听。   米盛没有看他,而是微垂着头看地面。   那种感觉又来了,那种能将心口一瞬间填满,有点炙热,又有点酸涩的感觉,又来了。   “你也觉得我是个傻子吧?”   “啊,傻透了。”   陈星泽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米盛抬起头来,虽然还是笑着,却不像之前那么戏弄了。   “抱歉了小鬼,别生气了。”他拖着长长的声线,半是撒娇半是无赖,“就想逗你玩玩的,没想到你这么认真。”   “有你这么逗人玩的吗,认识这么久了都不说真话,你说你除了名字以外还有什么是真的!”   “性别啊。”   “……”   “还有性向。”   陈星泽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米盛淡笑。   “走吧。”   陈星泽皱眉,“走哪?”   “回去啊,大晚上在街上闲逛什么。”米盛走过来,自来熟地将手臂搭在陈星泽的肩膀上。陈星泽本能地想撇开,可米盛手下用了力气,让陈星泽不能在第一时间挣开。   很多事第一时间没挣开,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还没订酒店吧?”   离得近了,陈星泽嗅到米盛身上的香水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夏夜里颓靡的花。   “这么晚了也没有火车了,你还未成年,不要大晚上在外面晃,跟我回去,乖。”   “……”   陈星泽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米盛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让他也发不出火来。   陈星泽就这么被米盛连哄带骗弄回去了。   他们返回“虹色”时已经快十二点了,米盛问陈星泽:“困不困?”   陈星泽:“还行……”   “想不想喝一杯?”他拉着陈星泽到吧台,喊来Jo让他调酒,   “他才多大你就让他喝酒?”   “我十几岁时经常烂醉了。”   “你别拿人家跟你比。”   虽然嘴里唠叨着,Jo还是给米盛调了杯水果酒,陈星泽低声说了句谢谢,回头翻背包。米盛问:“干嘛?”   陈星泽:“付钱啊。”   米盛和Jo对视一眼,都笑了。   陈星泽:“又怎么了?”   Jo说:“没怎么,不用给钱,算我请你的。”   果酒放在面前,是很好看的浅红色,里面泡着切得整齐水果和冰块。陈星泽握着杯子,听着酒吧里喧嚣的声音,觉得这一天跌宕起伏,像在做梦一样。   “想什么呢?”米盛问道。   陈星泽转头,米盛抽着烟,本来被灯光照得清晰的容貌,又被他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看着他的脸,犹豫着问:“没事吧?”   米盛没懂,“什么?”   陈星泽:“刚刚打了你……没事吧?”   “哦,这个啊。”米盛细长的手指夹着烟,淡淡问,“如果我说有事呢,你要怎么补偿我?”   “是你先骗我的。”   “对,那你干嘛还要问?”   陈星泽被顶得哑口无言,捏着玻璃杯,静了老半天,才说:“我一时有点失控,对不起。”   米盛哼了两声。   陈星泽:“疼吗?”   “你自己用了多大力气自己不知道?”   “我已经控制力量了。”   “是啊。”   陈星泽一愣,米盛笑着看过来,“架势挺吓人,可拳头完全不硬啊。”他抬手在陈星泽发怔的脸上掐了下。“小鬼,知道怎么发脾气吗?”   “……”   手下的肌肤跟想象的一样,光滑又细腻,米盛揩完油,心满意足吸了口烟。   陈星泽对自己一直以来被米盛牵着鼻子走的状态感到愤愤不平。   “老骗子。”他嘀咕了一声。   没想到之前无论怎样都风轻云淡的米盛,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   “啊?”   “你说谁老呢?”   “……”   其实陈星泽也只是随口一说,虽然米盛大他十岁,但今年也只有二十七,正值盛年,完全称不上老。   不过看到米盛这么在意年龄的事,陈星泽总算抓住命门了,他慢慢抿了一口酒,说:“没说谁啊,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米盛眯起眼,陈星泽看得心里哎呦一声,觉得他很像迎敌的猫。   陈星泽面色不改道:“你觉得自己很年轻吗?那我们这样算吧,等我到你这个‘年轻’的年纪时,你就快四十岁了。”   陈星泽觉得听完这句话的米盛的表情,真的巨他妈恐怖。   米盛掐了烟,陈星泽连忙往旁边挪了挪,米盛阴森道:“你躲什么,怕我揍你?”   陈星泽捂住脸,诚实道:“怕你挠我。”   “……”米盛气急反笑,“小崽子。”   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陈星泽将酒喝完,米盛问他:“醉没醉?”   陈星泽摇头,随即打了个哈欠。   米盛轻笑,“这就累了?果然小孩子。”   陈星泽迷迷糊糊地揉眼睛,说:“我昨天一直担心你的事,没有睡觉,今天也一直在赶路,没怎么休息……”   米盛持烟的手微微一顿,他看了陈星泽一会,拉过他的手腕。   “别揉了,眼睛都红了。”   “哦。”   困倦的陈星泽看起来十分乖巧,米盛带他离开座位。   他领着陈星泽回工作室,路过小川身边时,小川露出了个极其暧昧的笑容。小川今年刚十九岁,米盛知道他对陈星泽有意思,整晚都没怎么好好工作,一直围在他们附近转。   米盛不动声色挡住小川赤裸裸的视线,拉着陈星泽上楼。 第19章   米盛工作室的混乱情况削减了陈星泽的困意。   “这也太乱了吧。”陈星泽看着几乎没有落脚之地的房间,发自内心感叹,“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工作室里到处都是服装和杂志,废纸铺了满地,几乎可以当地毯用了。屋里有扇窗,但能看出很久没有打开过,屋里通风非常差,满是烟和潮腐的味道。   “凑合住吧,别挑剔。”米盛过去将床收拾了一下,工作室里预备的是单人的行军床,不大的床上也堆积了很多衣物。米盛大手大脚将衣服全都拨开,指着床对陈星泽说,“睡吧。”   陈星泽有点后悔没有去外面找宾馆住。   “能洗澡吗……”陈星泽犹豫着问,这是最低要求,他出了好多汗,身上难受得要死,不洗澡根本没法入睡。   “可以。”米盛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陈星泽放下背包,进去洗澡。   在陈星泽洗澡期间,米盛又将床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在床边抽烟。他也很久没有休息了,算起时间应该比陈星泽还要长,可他并不累,从洗手间里传来的水声好像能洗掉所有疲惫。   米盛将烟熄灭,走到洗手间门口,推门而入。   陈星泽吓了一跳,将浴帘猛地拉紧,咆哮道:“你干什么啊!”   米盛将一套衣服放到衣架上。   “给你送套换洗衣服,紧张什么?”   “你都不敲门的吗!”   “敲了,你没听见。”   “不可能!”   米盛放完衣服,又理直气壮地洗了手,陈星泽大叫:“水变凉了!”米盛在笑出声之前赶快离开洗手间。他靠在门口的墙上,想着刚刚一扫而过的陈星泽的身体,宛如生长在净土上的纯净幼苗,让人心花怒放。   陈星泽洗完澡,换上米盛的衣服出来。他们身材相仿,衣服穿着正合适。陈星泽一边擦头发一边去翻包,米盛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欣赏着年轻的肉体。   “小鬼,明天再留一天,后天再走。”   “为什么?”   “我带你转转,第一次来这吧?”   “我又不是来旅游的。”   “来都来了嘛。”   陈星泽不说话,米盛伸直长腿踢了他一脚。“大人说话呢,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   陈星泽眯着眼转回头,冷嘲热讽。“啊,你最有礼貌了!”   米盛不要脸地笑,“那当然。”   陈星泽眼角抽搐,米盛问:“你翻什么呢?”   “隐形眼镜盒。”   “你近视啊?”   “嗯。”   陈星泽摘了隐形,换上一副黑边眼镜,米盛好奇打量着。   陈星泽问:“我睡这你睡哪?”   “跟你一起睡。”   “……”   判断了一下陈星泽的表情,米盛笑道:“开玩笑呢,你不用管我。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出去。”他姿态强硬地留下这句话,不给陈星泽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陈星泽躺在米盛的床上,兀自发了会呆。被子上的淡淡的香味,是陈星泽觉得这破房间里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他闻着闻着,渐渐入眠。   放下挂心的事情,陈星泽一觉到亮。他生物钟比较固定,早上七点准时睁眼。   酒吧里安静非常,陈星泽不知道米盛在哪,他在一楼碰上Jo,点头打招呼。   “早啊,你也醒了?”   Jo眼睛还没睁开,模糊道:“醒什么,起夜。”   “……”   Jo胡子拉碴,上完厕所后没有回房间,而是将陈星泽叫到后厨,拿了牛奶和点心出来。   陈星泽正觉得饿,接过食物。   “谢谢,你回去睡觉吧,我自己呆着就行了。”   Jo点了支烟醒神。   “没事,今天有什么计划?”   “米盛说要带我出去转转。”   “所以你这么早就准备好了?”Jo懒洋洋地笑着,“他下午能起床就不错了。”   陈星泽无语地喝了口牛奶。   Jo:“你不怪他了?”   “还行吧……”陈星泽放下早餐,看着Jo道,“他说的全部都是假的?他从来都没有过固定男友吗?”   Jo抽着烟,慢慢回忆,“很久以前有一个,那时他大概就是你现在这个年纪吧,不过后来分了,那之后就没固定的了。”   陈星泽觉得这话题有些隐私,不好再问下去。Jo抽完一支烟,觉得还是无法抵消困意,跟陈星泽打声招呼就去睡觉了。   陈星泽吃完早餐,感觉精力充沛,想着反正也没事干,干脆回楼上整理房间。他将工作室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在床底下扫出一些腐烂的水果,恶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陈星泽勉强将工作室整理出来。他费了好大劲推开那扇旧窗,窗外是一个老小区,环境很好,树木枝繁叶茂。陈星泽忙完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房间空气已经过滤了一遍,清新又明亮。   陈星泽从包里翻出书来打发时间。   米盛醒来是在十二点左右,比Jo预期的早了很多。他迷迷糊糊来到工作室,在门口看到了靠在床头看书的少年。   米盛站了一会,被陈星泽发现了。   “你醒了?”   “这屋里进贼了?”   陈星泽面无表情,米盛轻笑两声,走过来坐到床尾。   陈星泽感觉他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多少。   “你睡得好吗?”   米盛看过来,迎着光,他的眼睛无法完全睁开。白天的米盛看起来少了分妖冶,多了分安静。陈星泽好心劝他,“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你想陪我睡?”   “你这人说话怎么……”   “嗯?”   陈星泽叹气,“没事。”   米盛懒散地笑,他摸了摸平整的床铺,真有种想要再睡一觉的冲动,他预感睡在这张床上一定会很舒服。可惜时间不允许。他工作很忙,硬挤出了休息的时间才能带这个小家伙出去玩。   “收拾一下,准备走了。”   虽然信誓旦旦说要带陈星泽玩,但米盛刚出门就卡住了,因为他想不到要去哪。   陈星泽对这行程安排感到匪夷所思。   “你都没有计划的吗?”   “转转而已,要什么计划。”   陈星泽不再寄希望于他身上,决定自食其力,他将米盛拉到阴凉处,“你先等会,我查一下。”他拿出手机查津城一日游的攻略,一边拿出笔记本摘抄。米盛叠着腿,姿态优雅地坐在一旁看,不时点评。   “鼓楼我去过,很无聊,划掉。”   “食品街也一般,都是骗外地人的。”   “这个广场太远了,不去。”   陈星泽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恼怒地瞪着米盛,将笔递给他。   “你来?”   米盛笑眯眯地看着额头上渗着汗珠的少年,不为所动。   陈星泽气哼哼地做完计划,又到路边拦车。   明明是米盛要带陈星泽出去玩,最后却演变成陈星泽忙前忙后。买票、买水、背包、拎东西,全是陈星泽一手包办,米盛全程轻装上阵。   就这样转了半天,最后他们来到位于独山路上的大教堂。因为时间比较晚,游人不多,陈星泽一边看着手里的资料一边欣赏建筑。在陈星泽兴致勃勃到处走动的时候,米盛就靠着墙上休息。他看着不知疲倦的陈星泽,发自内心感慨年轻真好,好像永远不会累一样。   逛完教堂,天已黄昏。   米盛疲倦得快走不动了,陈星泽让他在门口等着,自己去买了两支雪糕。回来的时候米盛被路旁一个拉小提琴的街头艺人吸引了。陈星泽过去将雪糕递给他,米盛轻轻舔了一下。陈星泽笑着问:“好吃吗?”   米盛点头。   陈星泽拉着米盛到旁边的椅子里坐着。   “歇一会再走。”   他看出米盛累了,有心让他多坐一会,便来到那位街头艺人面前。街头艺人刚刚演奏完一段,正在休息,忽然看到面前来了个笑容腼腆的大男孩。   陈星泽指着小提琴,“借我用用行吗?”   街头艺人爽快答应。   陈星泽架起琴,先试了试音,站定五秒沉静心情,然后一段悠扬的提琴声倾泻而出。   这首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是小提琴独奏曲里的不朽名作,表现了居无定所的吉普赛人在饱受歧视下依旧维持着积极的生活态度。   夏夜的温热让陈星泽不需要太活动手指就能演奏出艰涩绚烂的技巧。米盛听得入迷了,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陈星泽的手,但在他演奏乐器之前,米盛仅仅是觉得那双手很漂亮。   陈星泽的技法和外形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看,还有人拿手机偷偷拍照。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少年闭着眼睛,无比投入。他还穿着昨晚米盛给他的旧衣服,一件廉价的白衬衫,可那认真演奏的姿态却高贵得如同教堂壁画里的圣徒。   一曲结束,大家都为他鼓掌,陈星泽这才注意到周围那么多的人。他有点脸红,将琴还给街头艺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坐回米盛身边。   米盛看着他,“你还会这个?”   陈星泽擦了擦汗,“我不止会这个。”   米盛:“还会什么?”   陈星泽少年心性起来,说:“你叫得出名字的乐器,我应该都能比划两下。”   “学了这么多?”   “专业学过的就那么几种,不过乐器这个东西一通百通,我妈会得更多,都是她教我的。”   米盛凝神看着他,半晌疲倦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鬼。”   “嗯?”   “你要小心了。”   “小心什么?”   “你这蠢货的脾性,配上这种硬件条件,早晚有一天会被哪个心机小0大卸八块拆骨入腹。”   陈星泽撇嘴,“不可能。”   “你要相信过来人的经验。”   “我喜欢的都是好人。”   “你知道什么叫好人?”   “知道,尤小林和陆昊就是好人。”   米盛眼角一吊,冷笑道:“你还做着这种要跟直男在一起的梦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能了。”   陈星泽不甘心。   “你不是在骗我吗?”   米盛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就这句是真的。”   陈星泽腾地一下站起来。   米盛看着陈星泽气得发红的小脸,笑得越发潇洒。“不信啊?走,回去我给你找几个人讲讲他们亲身经历的血案。”   “不用!”   “别客气啊。”   “谁跟你客气了!”   陈星泽越气,米盛就越开心,他简直觉得周身的疲惫都长着翅膀飞走了,伴随着戏弄和咆哮,他们踏上归程。 第20章   回到“虹色”,米盛果真找来几个人给陈星泽洗脑,大家都不约而同劝陈星泽别找直男。   “别自虐啦,最后一定会很受伤的。”小川一边说一边夸张地往陈星泽身上靠,米盛从后面拎着他的领子给他拽开,小川不满地翻了一眼。   陈星泽被大家七嘴八舌说得郁闷不堪,主动提出要喝酒,这次Jo没有阻拦。期间陈星泽去解手,在洗手间门口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吓得都不敢进去了。   酒吧里放着节奏明快的电音,旋律,酒精,还有糜烂的画面一同冲击陈星泽的大脑,他脸颊越发燥热。   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他,推到墙上,陈星泽转身,看到小川同样面色潮红,一双清秀的眼睛动情地望着自己。   “陈星泽,你还没伴吧?”小川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陈星泽退无可退,感觉到有一只手摸到他身下。陈星泽要吓死了,抓住小川胳膊。“你等等……别这样。”   小川:“我也没伴,我们一起吧?”   陈星泽从没碰到过这种情形,脸上都快熟了。   “你、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跟你差不多大,是这年龄最小的了。”小川用撒娇的语气跟陈星泽说,“我好喜欢你,第一眼见你就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陈星泽窘迫不安,“我就是来上个厕所……米、米盛呢?”   一听他提米盛,小川神情就阴沉起来。   “你离米盛远一点。”   “什么?”   小川冷笑道:“你别看他装得一本正经的,其实就是只野猫,发情了跟谁都能睡。他就脸还能看,下面早就松了。”   陈星泽惊讶地看着小川,刚刚在桌上他跟米盛看起来还很要好的样子,想不到一转身就能说出这种话。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你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其他人,他为了钱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小川头贴在陈星泽胸口,“不说他好不好,我们出去吧,去我家怎么样,我——啊!”   小川话说一半叫,被一股大力拉扯回去。   米盛将小川甩到墙上,双手插兜,站得很近。   他比小川高,俯视的视线冰冷锐利。   小川揉着被撞的胳膊,哭丧着脸说:“……干嘛啊,疼死了。”   米盛弯腰,平视他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跟我说一声。”   小川被凶得眼泪汪汪,他不敢回视米盛,低头走掉了。   米盛来到陈星泽面前,轻松道:“看什么,还不快去上厕所。”   陈星泽回神,“啊……哦。”米盛一直等着陈星泽上完厕所,带他一起回去。“你别再喝了,回屋去吧。”   “嗯。”   米盛跟他一起回到工作室,门关上,耳膜霎时安静下来。陈星泽坐在床边,恍恍惚惚的。   “这屋这么干净,真不适应。”米盛溜达着走来走去。   陈星泽掏出手机,米盛道:“你怎么没事就看手机,等谁的消息?”   陈星泽小声说:“没谁。”   米盛:“陆昊?”   陈星泽看他一眼,闷声说:“他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从他在国外打的那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信……”   陈星泽忧心忡忡,米盛抱着手臂靠在桌旁。   “不联系好啊,慢慢就忘了。”   “要是忘不掉呢。”   “那也别多想。”   陈星泽抿着倔强的嘴唇,一语不发。   米盛:“行,我不给你一刀切死,他也有可能是双性恋。”   陈星泽抬头看他。   米盛又说:“可即便是双性恋,最后大多数也会选择跟异性在一起。”   陈星泽泄气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   米盛哼笑,“我说了这都是经验之谈。”他点了支烟,淡淡道,“双性恋比异性恋更可怕,给了希望再掐死,凭你这心理素质根本承受不来。何况听你的描述,陆昊不像是双,应该就是个纯直男。你有没有想过,他肯让你插吗?”   陈星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轻声嘀咕了句什么,米盛没听清。   “什么?”   “我说……如果真的能在一起,我可以一辈子都不做爱。”   烟雾从米盛的指间轻旋而上。   屋里安静了很久,而后传来细细的笑声。米盛抱着自己的身体,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指着陈星泽,“喂,你他妈是个傻逼吧?”   陈星泽抬眼,那认真的神情将米盛的笑容压下去了。米盛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重申道:“你真的是个傻逼。”他将烟掐灭,走到陈星泽身旁。他有意释放信号,让房间的氛围变得暧昧起来。“你还没开过荤吧,才说得出这种话,想尝尝滋味么。”他弯腰,摸了摸陈星泽的下颌,喃喃道,“十七岁也差不多了……”   陈星泽没有动,看着他说:“别碰我。”   这三个字里蕴含的明确的距离感,让米盛的心和指尖都颤了一下。他收回手,回到桌边,又抽了支烟出来。   他背对着陈星泽问:“小川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米盛回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陈星泽忍不住问:“你很缺钱吗?”   米盛轻笑:“谁不缺钱呢?”   陈星泽指着米盛身上的衣服,“这是D&G今年最新的衬衫吧?”   米盛挑眉,“哟,你还挺有眼光的,好看吗?”   陈星泽只是无意中在吴行芝的杂志里看到过这件衣服。因为衬衫很有特点,领子上有两只黑色蜜蜂刺绣,陈星泽当时留意了一下,这件薄薄的衣服要几千块钱。   陈星泽:“你是缺钱买这些东西?”   米盛靠在桌边吸烟。   他知道自己跟陈星泽很不一样,相处久了必然会有矛盾。但他一直侥幸认为,不过两天的时间,应该还到不了矛盾激化的时候。谁能想到一切说来就来。   他不会告诉陈星泽衣服是工作用的,更不会告诉他这是他特地穿给他看的。   陈星泽可是个为了能跟直男在一起,决定要一辈子不做爱的危险人物,他怎么可能向他坦白这些事。   米盛吐出烟。   “对啊。”   陈星泽听他亲口承认,露出了一个难以掩饰的失望表情,米盛悄悄捏紧烟,脸上依旧风轻云淡。“怎么,你有意见?”   “没意见,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又没关系。”陈星泽看也不看他,转头躺在床上。“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   米盛眯起眼。   逐客的语言,拒绝的背影,不肯对视的视线,甚至连这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切都让他感到焦虑愤怒。   他原地站了一会,终是无法控制,大步走向床边,拉开被子。   “你懂什么?”米盛声调奇低,“让我走?你当自己是主人了?”   陈星泽明显感觉到他的怒火,轮廓都变得锋利了,眼里像往外掉冰碴一样。   米盛:“给我滚。”   陈星泽:“……啊?”   米盛指着门,“我让你给我滚!”   于是可怜的陈星泽小朋友大半夜被赶了出去。   米盛反锁上门,一头栽在床上。他还能闻到床上沾着的陈星泽的味道,那种独独属于少年人的干净味道。   陈星泽不在了,积攒了几天的疲劳一瞬间压了下来,米盛将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大脑一片空白。   被米盛赶出去的陈星泽没有去找Jo求助,他背着包离开“虹色”,找了家麦当劳坐着。   虽然被怒骂一通,但此时陈星泽的心情出乎意料还挺平静的。他就是觉得米盛是个挺魔性的人,不太正常,跟他认识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半个小时后,米盛打来电话。   “在哪?”他声音冰冷。   陈星泽:“……附近的麦当劳。”   米盛直接挂断电话,过了一会来到麦当劳。他面无表情地坐到陈星泽对面,陈星泽见他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犹豫道:“那个……你别生气了。”   米盛阴着脸的样子让陈星泽后背发麻。   “对不起。”他小心道歉。   其实陈星泽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罪让米盛如此愤怒。但做Gay嘛,心思总比普通人细腻一些,比较会看气氛,反正现在道歉肯定是没错的。   米盛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高喜文发来消息,通知他明天有聚会。   ——这次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好好准备,别总半死不活扫人兴。   他关了手机,抬头,陈星泽睁着水亮的眼睛看着他。   米盛忽然觉得陈星泽似乎也没有需要道歉的理由。   他漠然起身。   “走吧。”   回去的路上,米盛一直走在陈星泽前面。路边那些民国气息浓厚的小楼外,吊着颜色暗淡的灯。米盛一路抽烟,一路沉默,烟雾萦绕在他身边,就像老电影里的片段。   第二天陈星泽离开的时候,米盛已经不在了,Jo告诉他米盛昨晚就走了。   “要不要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谢谢……”   Jo见他神情凝重,问道:“怎么了?”   陈星泽:“没怎么,我好像惹米盛生气了。”   Jo笑道:“他生你气?凭什么啊?”   陈星泽:“刚我给他打电话想要道别,他也没接。”   “他那个人就这样,三分钟热血,忽冷忽热的,不用管他。”Jo指导陈星泽,“你养过猫吗?越哄越远,不理他过一阵自己就回来了,就那贱脾气。”   陈星泽隐隐觉得将米盛比喻成宠物有点不妥,可他没有Jo认识米盛时间长,也不好表达自己的看法。   陈星泽踏上归程,高铁上他一直发呆,直到列车播报到达终点站才回过神,如同梦醒。   两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很多新奇热闹的事,糜烂的酒吧,圣洁的教堂,还有街边斑驳的洋楼……可当这一切绚丽逐渐散去,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最后那晚,米盛那几乎要与夜融为一体的,雾绡云縠般的背影。 第21章   暑假的后半段,陆昊依然没有联系陈星泽。   开学当天,陈星泽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学校,他在看见陆昊第一眼就愣住了。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吗,没注意。”   陈星泽试着跟他开玩笑,“是不是美国KFC太难吃了啊?”   “有可能。”   新学期,陆昊依旧跟陈星泽一起行动,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之前表白的事。虽然陈星泽一直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可他还是觉得跟陆昊之间的气氛经常陷入尴尬。   陈星泽开始频繁约陆昊打球,希望这样能让他恢复原样。球场上,虽然他们沟通比以前少了,但默契却更上一层楼,内心的想法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   陈星泽对此又喜又忧。   “喂!”   偶尔溜号,陈星泽肩膀被撞了一下,他回头,看到三班一个男生正怒气冲冲瞪着他。   “你电线杆子啊,杵在这动都不动!不玩就下场!”   看样子是回防的时候撞上的,陈星泽刚要道歉,身后忽然晃出来一个黑影。陆昊上去推了那男生一下,声音低沉道:“你骂谁呢?”   男生莫名其妙,“什么骂谁,我骂什么了?”   眼见陆昊就要撸袖子上了,陈星泽连忙给他拉回来,跟对方道歉。“对不起,你们玩。”他给陆昊拉到旁边的葡萄架下教育。“你吃枪药了?”   陆昊掀起衣服擦脸上的汗,理所应当道:“没,就是不爽。”   “不爽什么?”   “你说呢?”   陈星泽坐到陆昊旁边,陆昊停下擦汗,沉默蔓延,陈星泽憋足劲找话题。   “葡萄藤……长得好茂盛啊。”   “嗯。”   “马上就能结葡萄了吧。”   “嗯。”   “你想吃吗?”   “不想。”   陈星泽从没觉得自己如此傻逼过。   可能是理解了陈星泽的纠结,陆昊转过头,冲他笑了笑,陈星泽被那笑容晃了眼。   “你头发怎么剪这么短?”   “这个啊。”陆昊自己抓了抓脑袋,“在美国剃的,说是大兵头,帅吗?”   “哪帅,和尚似的。”   “我觉得挺好,省事。”陆昊抓完自己的,又过来抓陈星泽。“你头发长了,假期都没剪过吗?”   本来只是普通的问话,可陆昊的手一接触到陈星泽的头发,两人内心都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陆昊的声息浅了,手慢慢向后移,托住陈星泽的后脑。   陆昊看他的目光,那是陈星泽太熟悉的眼神了。迷恋、痴狂……陆昊对他太好,陈星泽总像照镜子一样从陆昊身上看到自己曾经追求尤小林的样子。   陈星泽说:“你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陆昊道歉,“我也不想,可我太笨了,藏不住事。”   陆昊的眼睛很红,陈星泽觉得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他不停祈祷陆昊不要哭,可没奏效,陆昊忍得耳根都烫了,最后还是落了滴眼泪。眼泪划下的瞬间他低下头,不想让陈星泽看到。   陆昊埋着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难受。”   陈星泽的心理防线快要崩塌了。   “我真的没想到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受,我第一次这样。” 陆昊用那只能轻易抓起篮球的大手死死压着自己的脸,因为忍耐,太阳穴上的血管都爆出来了。   陆昊:“你记得假期我给你打过一次电话吗?”   陈星泽:“嗯。”   陆昊低声说:“其实那天出事了,冲浪的地方死了个人,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涨得不像样了,很恶心,可家属还是紧紧抱着。那时我在想,如果死的人是我的话,你看见我的尸体,是会觉得恶心,还是会抱住我。”   陈星泽惊住了。   天上飞鸟掠过,陈星泽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那个被尤小林拒绝后,为了试验对方会不会后悔,宁可被下一辆车撞死的自己。   陆昊说:“想完之后我难过了很久,因为我觉得你不会抱我。”   陈星泽心口锁紧。   “我在你心里这么冷血?”   “对。”   陆昊抬头,涨红着脸看着陈星泽,“你就是冷血,就是混蛋!你明知道我想你吧,可你整个假期都没有联系过我。”   陈星泽无话可说。   陆昊泄愤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会抱我?你就只会装傻,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想要什么,可你从来都绕过去。我什么事都最先想着你,可你呢,我在你心里狗屁不是!”   “谁说的!”陈星泽反驳,怎么可能狗屁不是。   “那是什么?”陆昊逼问,“我在你那算什么,同学?朋友?”他越说越气,可又没有办法将火撒到陈星泽身上,最后火气全部内化,撒起泼来。“这些我都不想做!陈星泽你他妈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怎么感觉你跟假的似的!”   “……”   他货真价实。   就是因为货真价实所以才不能随便答应。   快要上课了,陈星泽给陆昊递了包纸巾。他强忍难受,哄着陆昊回教室。   看着日渐消沉的陆昊,陈星泽开始频繁失眠。他无法将痛苦与陆昊联系在一起,这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男孩,他应该永远快乐才对。   他想起张爱玲说过的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陈星泽经历过失败,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纠结万分,实在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拿手机逛同志论坛,搜那些爱上直男的悲惨故事看,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某夜,他看到一个长长的帖子,是一个小受记录自己跟直男发小在一起的十年经历。跟所有类似帖子一样,这个故事也有个梦幻开局,他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直男发小知道小受的性取向,后来在小受的暗示下,两人在一起了。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后他们分手了,小受很长时间无法走出来,而那个直男发小却很快相亲结了婚。   小受在帖子的最后,劝阻同类不要再爱上直男。“那注定是不公平的感情,好比你倾家荡产踏上行程,而他兜里却时刻揣着一张返程票。”   陈星泽看完故事,又往下翻网友的留言。有个人留言说公司里的直男同事喜欢他,跟他表白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一时冲动,还在犹豫。下面有人给他回复,“只有不成熟的Gay才会跟直男浪费时间”。陈星泽再往下看,层主回复了这个人一句话,“你说的道理我懂,但我舍不得他难过。”   在那些失眠的日子里,陈星泽看了无数故事无数帖子,但其实真正进到他心里的,只有这句话。   陈星泽反反复复念着,最后平躺在床上,长呼一口气。   人类作为一个庞大群体,其慈悲就在于不论什么样的个体,不论什么样的想法,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总会找到知音。   人往往就是这样,只要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就会心安,就会获得勇气。   陈星泽当晚给米盛发了条短信。   那次分别后,陈星泽听从Jo的话,没有主动联系米盛。果然没多久米盛就给他打电话了,态度一如既往,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米盛算得上是陈星泽唯一一个圈里朋友,虽然品行有些难以描述,但陈星泽还是想把自己的决定第一时间告诉他。   ——我要答应陆昊的表白。   他发完准备休息,没想到米盛也是夜行生物,大半夜不睡觉,很快回复了他。   ——你觉得自己能掰弯他。   ——我也不知道,但性取向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改变吧。   ——那你什么意思,及时行乐?   陈星泽思索一番,回复。   ——要这么说也行吧。   ——好,我等着看你凄惨的结果。   ——没关系,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   很长的时间里,米盛都没再回信息,陈星泽躺在床上,脸颊陷入柔软的枕头里。   陈星泽的感情经历很单薄,至今为止只有尤小林和陆昊,他把他们当成生命里至关重要的花朵。当年尤小林不喜同性恋,他就远远观望。如今陆昊希望能跟他在一起,他也可以同意。就算他知道陆昊根本看不了同志杂志和影片,见到街上姿态扭捏的零号也会禁不住皱眉。   都无妨。   他愿当土壤,供养玫瑰,就算最后干涸龟裂也没关系。   陈星泽最后发了一条信息给米盛。   ——我想,如果真到了将来分别的时候,应该也不会太惨。至少我已经毫无保留地爱过人,也被人毫无保留地爱过了。   米盛站在午夜的街上,周身酒气。   “这代驾怎么还不来。”身旁的人骂骂咧咧,凑到米盛身边,“看什么呢,这么半天没动静。”   米盛低着头,轻声道:“药方。”   “药方?什么药,你病了?”那人怀疑地看向米盛,忽然后退两步,谨慎道,“什么病?”   米盛收起手机,笑道:“啊,病了,你记得离我远点啊。”他转身走,那人追上他,嬉皮笑脸地说,“肯定没事,有事高导早就不会见你了。”   米盛回头,细长的眼眸流淌着月色,他用修长的手指托起对方的下颌。   那人有些惊讶,他很少看到米盛这样的神色,认真又迷茫,朦胧又沉醉,美得无以复加。   米盛轻道:“我问你,你觉得爱是什么?”   那人被问傻了,“爱?什么爱,你爱上我了?”他夸张地咧着嘴,“嘿,我也爱你啊,说吧,又想要什么了?”   米盛静了静,说:“想要年轻十岁。”   “啊?”   米盛看着那人疑惑的脸,清醒过来,自己也笑了。他弹了弹他的肩膀,轻不可闻地道了句“逗你玩呢”,便背身而去。 第22章   第二天陈星泽来到学校,因为晚上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困得要死要活,一进屋就趴到桌子上。   隔着一个过道坐着的陆昊伸手过来帮他把书包摘下来。   陈星泽肩膀一轻,扭头,看到陆昊正将书包挂到椅背上。   “服务真周到。”陈星泽趴在桌子上,笑着说。   陆昊耷拉着嘴角。   陈星泽挑眉,“再给我倒杯水去。”   陆昊一双死鱼眼看向陈星泽,陈星泽用女王般的视线与之对视。三秒后陆昊败下阵,宛如行至暮年的老头一样长叹一声,起身倒水。   过了一会陆昊接水回来,陈星泽没拿稳洒出来一点。   “你慢点啊,接的热水。”陆昊皱着眉抱怨,从同桌桌上抽了两张纸。   其实水是温的,完全不烫,但陈星泽没说话,就看着陆昊帮他擦。   “你别盯着我。”陆昊闷头擦桌子。   “就盯。”   “……”   陆昊恼怒地抬头,看到陈星泽含笑的表情,瞬间又变成了那副有火撒不出的委屈模样。陈星泽觉得陆昊真的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要多萌有多萌。   陆昊忍辱负重地擦完了,陈星泽点点头,“不错。”   陆昊干巴巴道:“谢谢。”   陈星泽:“给你点奖励吧。”   陆昊不抱任何希望地斜眼看他,陈星泽勾勾手指,陆昊无奈凑过去,陈星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陈星泽和陆昊到校都早,本来只有陈星泽早,后来陆昊为了多跟陈星泽待一会,硬生生逼着自己早起半小时。现在还没开始早自习,班里一共才七八个人,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惊天地泣鬼神的画面。   可怜的陆大少爷捂着脸,神情宛如被侵犯的圣女。   陈星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陈星泽……”陆昊颤颤地说,“你现在已经不拿我当人了是吧?”   陈星泽:“不是啊。”   陆昊:“那你要干什么!”   他吼出来,旁边同学不约而同看过来,陈星泽也不慌张。他将陆昊拉低了点,伸出一根手指在陆昊的唇前。   “嘘。”   陈星泽挑起的眼睛里闪着恶作剧般的亮光。   “小点声,我错了,中午请你吃饭。”   陆昊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上午,两人都是表面镇定,内心翻江倒海。最后一节课下课,同学陆陆续续往外走,陆昊磨蹭在自己座位,等着陈星泽来请。   陈星泽很给面子,过来半鞠躬。   “走吧,陆少爷。”   陆昊爱吃肉,他们去了烧烤店,店里人不多,点完餐等待的时间里,陆昊还在闹别扭,不肯看陈星泽。   陈星泽在桌子底下踢陆昊的脚,陆昊把腿缩到最里面。   “怎么了,我不是道歉了?”   “哼。”   “别气啦。”   “你这种行为简直太差劲了!”   “是是,我错了。”   陆昊扭过头看向旁边。   陈星泽说:“我把顺序搞错了,应该先表白再亲才对。”   陆昊一顿,而后冷下脸,“你就接着耍我吧。”   “陆昊。”   陈星泽叫他,因为语气太过认真,陆昊不得不将视线移过来。   陈星泽说:“我们交往吧。”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肉,谁也没有动。坐了太久,陈星泽觉得再这样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便开始主动帮陆昊烤。   “别干看着啊,快吃,要凉了,明明自己说要吃肉的。”   “陈星泽。”   “嗯?”   “你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磨我了?”   “怎么说话呢?我就没见过比我更正人君子的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还有白天为什么要亲我,你拿我开心吗?”   陈星泽将烤好的肉都夹到陆昊的碗里。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寻开心的。”   陆昊似乎有点明白陈星泽的意思了,但感情中的患得患失让他不敢主动捅破窗户纸。他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看着陈星泽的目光中不知不觉带了期待。   陈星泽说:“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成,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他放下手里的夹子,认真地看着陆昊。“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我们交往吧,好不好?”   如果要问旁人对陈星泽的印象,大多数人会说“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同学”,“是个好朋友”。如果细问下去,要如何定义“好”这个字,大多数人会思考一下,然后说,“就是很让人放心。”   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承诺的话也总是能实现,就是很让人放心。   “陈星泽,你这次要是敢反悔,我真的会一刀捅死你……”   “好啊。”陈星泽笑着说,“如果我反悔,你就一刀捅死我。”   可能是觉得这威胁太过可怕,陆昊马上又说:“当然如果我反悔,你也可以捅死我。”   陈星泽:“别,你反悔也捅死我。”   陆昊:“那多不公平啊,你吃亏了。”   陈星泽懒散道:“你觉得我吃亏就多爱我一点好了。”   陆昊被陈星泽说得满脸通红。   “我、我当然会多爱你……”   “那就好。”他指了指陆昊的碗,“吃东西。”   看着拼着老命往嘴里塞肉的陆昊,陈星泽在心里无声计算着。   十七年的时间里,陆昊是他第一个交往的人。因为对尤小林只能远观,他积攒了太多的爱,多到有时他自己都会觉得可怕。他不想给陆昊带来负担,所以他在心里修了一堵高墙将那些爱围住,然后开一个小口,一点点,一点点地释放。   即便这样,他还是有预感,陆昊会被他宠上天的。   长大以后再回想高中生活,陈星泽觉得最甜蜜的就是高二这年。人生路上的很多记忆都会随着时间慢慢黯淡,不论幸福的还是痛苦的。但只有这一年,像永不熄灭的灯塔,不管陈星泽走多远,只要回头,就能时刻看到光明。   自他们交往开始,原本陆昊天天追在陈星泽屁股后面,没几天的功夫就风水轮流转了。   陆昊为了多跟陈星泽在一起,早起半小时,来不及吃饭。陈星泽就每天早上给他带餐点。最开始是路边买的豆浆包子,后来变成亲自烤的面包,再后来还搭配了水果酸奶,营养沙拉,反正怎么健康怎么丰盛怎么来。   刚开始陆昊还有点不好意思,但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也适应了。对此陈星泽只能感慨一句,毕竟人家少爷出身,比起伺候人,更习惯被人伺候。   如今打球,陈星泽不止要负责抢篮板投三分,还得负责照顾陆少爷。   “慢点喝。”   “你加什么了,真好喝。”陆昊喝完水,还吧嗒吧嗒味道。   “柠檬、食盐、椰青、蜂蜜,还有葡萄糖。”   “你能出去开店了!”   “谢谢。”   陆昊咧着嘴笑,“以后毕业了咱俩开个健身房吧,然后你在里面卖自己做的运动饮料。”   陈星泽觉得陆昊笑得又帅又痴呆,抬手掐了掐他的脸。“蠢货。”   不巧这一幕被打球的同学看到了,同学说:“你俩咋跟夫妻似的。”   陆昊一胳膊揽过陈星泽肩膀,“你没看错,就是夫妻。”   同学缩肩膀,“咦,要命!”   陆昊哈哈大笑。   陆昊从来都不避讳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跟陈星泽的关系。既然他不在意陈星泽也就随他了。不过奇怪的是,就算陆昊再怎么跟陈星泽亲热,同学们也都当他是开玩笑,根本没人怀疑他们是真的在交往。   陈星泽对此十分心酸,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陆昊在其他人眼里那就是钢铁般的直男。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梗在他们之间,其实是个没啥意义的问题,那就是“谁是老公”。   圈子里很多人都是上下都行,前后都能用,但陈星泽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一号,他也跟陆昊粗浅地解释过,但陆昊对“老公”这个称呼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不管陈星泽说什么都死不让步,咬紧牙关必须做“老公”。   反正做啥也只是个称呼,不会有什么实际性的发展,陈星泽就如他所愿了。从他松口那天起,陆昊就将手机通讯录和社交软件上的名字全改了,还逼着陈星泽也改。私下也开始喊陈星泽“老婆”,每天至少二十遍,陈星泽听了感觉啼笑皆非,笑过之后就成了沉甸甸的幸福。   这年的平安夜和圣诞节正好赶上周末,过节气氛浓厚。   新婚夫妻肯定要出来约会了,本来定的是先吃饭后看电影,结果陆昊迟到了,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吃饭了。   “你的时间观念可真是感人。”陆昊拼命赶来的时候,陈星泽已经在步行街的广场上等了四十分钟,他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陆昊跑得气喘吁吁,手撑着腿。“路上堵、堵车太严重了!”   “今天肯定会堵车啊,你为什么不坐地铁?”   “我以为打车会快的……”   “你能不能有点生活常识?”   陆昊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一下扑到陈星泽身上。   “喂!”   陆昊穿着宽外套,因为跑热了,敞开了怀,他拉起一边衣摆挡住两人,在下面亲了陈星泽脸蛋一下。   陆昊人高马大,可嘴唇异常软,可能是平日营养充足,他的嘴唇从来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容易干裂起皮,即便是在冬天也很滋润。   陈星泽被这吻搞得躁动起来。   “干什么突然之间……”   “堵你嘴。”   陆昊抬手,捏了捏陈星泽的嘴唇,教训道:“让你小嘴巴巴就知道训我。”   到此为止氛围都挺好的,陈星泽感觉周围有粉红泡泡在跳动,没想到陆昊紧接着又来一句。“哎,你这么捏着嘴看着好像鸭子啊。”   陈星泽一肘子怼在陆昊肋骨上,陆昊嚎叫出来,捂着自己的肋骨,苦兮兮道:“完了,重伤。”他癞皮狗似地靠在陈星泽身上,下巴垫着陈星泽的肩膀。   “你重死了。”   “你下手才叫重死了。”   “起不起来,看不看电影了?”   “不看了,生气了。”   “你不看我自己去看。”   “陈星泽!”   陆昊从陈星泽身上下来,一把掀开自己衣服,露出光滑的皮肤,他指着刚刚陈星泽撞的位置。“你自己看,是不是青了!”   果然青了一块,陈星泽有点心虚,“大冬天的你怎么穿这么薄,我以为你穿得厚才用力的。”   陆昊黑着脸,陈星泽看那表情知道不表示一下肯定是不能善罢甘休了。他清清嗓子,趁着没人注意,在陆昊耳边小声说:“老公,别生气了。”   陆昊一下子笑成一朵花,拉过陈星泽的手。“这还差不多,走,老公带你看电影。”   陈星泽觉得陆昊的行为已经幼稚得无可救药了,而明知道幼稚还每次都欲拒还休配合他的自己,同样也病入膏肓了。   看电影的全程陆昊都拉着陈星泽的手,手心出汗了也不松开。   电影演到后半程的时候,陈星泽感觉手紧了一下,他扭头,陆昊靠近他小声问:“你跟你妈说了吗,今天在外面住。”   “说了。”   “那就行。”   陆昊接着看电影了,陈星泽却为这个话题恍惚起来。之前他们约今天出来玩的时候就计划了很多项,时间会很晚,当时陆昊提议说干脆住在外面。陈星泽怕家里会担心,陆昊说:“没关系啦,你就说住我家,我就说住你家,肯定不会穿帮的。”   陈星泽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要跟男朋友在外面过夜……   虽然陈圣人有信心可以坐怀不乱,但是内心的遐想还是难以控制。   陆昊显然没有陈星泽这么天马行空,单细胞生物满脑子就只有玩。他们吃完饭,直奔郊区滑雪场。平日夜场都没什么人,今天却人满为患,好多情侣选择来这约会。一堆新手们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情意绵绵地在小坡上滑行。   “这也太多人了。”陆昊皱着眉头,“等一会人少点再来这边,先陪我去红道溜两圈。”   陈星泽对滑雪不熟悉,经陆昊的介绍才勉强知道什么是红道绿道。他望着高而陡峭的雪坡,担心地说:“不会有危险吧?”   “怎么可能,我冬天去长白山都是滑西坡的黑道呢。”   “那又是啥……”   “就是比这个更难的雪道。”   陈星泽看着陆昊做准备。   “你用单板?”   “嗯。”   “单板双板哪个难啊?”   “没什么哪个难,双板稳,速度快,单板狂野一点,花样多。”陆昊准备完毕,直起身,冲陈星泽笑,“其实我都会,不过我觉得单板帅一点,我想让你看我帅的样子。”   猝不及防,陈星泽又红脸了。   就在这时,雪道上传来尖叫声,一个人失去平衡摔出雪道,重重撞到围栏上。工作人员连忙跑过去帮忙。陈星泽看得心惊肉跳,那人用的也是单板。   “别滑了别滑了,我们去矮坡吧。”   “哈哈,你就这点胆子。这个时间段温度低,雪道会出现很多裸冰,变得比平常硬,他都没注意到。而且他也不知道正确的摔倒姿势,应该是个新手。”他说完原地蹦跶了两下。“行了,你就在这坐着,等着看你老公的英姿吧。”   陆昊乘坐缆车上了雪坡,陈星泽目不转睛地盯着雪道。很快,转弯处就蹿出一道影子。陆昊穿着红色雪服,很好辨认。他动作流畅帅气,远远看着好像一只穿梭在雪地里燕子一样。但即便这样,陈星泽的心也一直悬着,直到他安全滑到平地时才放下心来。   陆昊技术过硬,滑下来后借助余力刚好停在陈星泽面前。陈星泽看他嘚瑟的表情,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   “不错,帅。”   陆昊:“是吧,这个雪场规模小,以后我们去大雪场,我给你做Aerials。”   “那又是什么?”   “空中技巧,我专门在欧洲学过的。”   “你这劲头要是用在学习上,年级第一估计就没尤小林什么事了。”   陆昊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脸色霎时一变,目光危险地看向陈星泽。   陈星泽:“错了,我随口一提,随口一提而已。”   陆昊:“哼!”   接着陆昊又滑了几回,抱怨自己玩太没意思,拉着陈星泽去初学者的雪道搞教学。他兴致勃勃,恨不得将知识一股脑倒到陈星泽脑子里。   “你学得太快了。”十几分钟不到,陈星泽就完全做到了陆昊的要求,陆昊满意地说,“不愧是我老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电视上看过那么多次了。”   “你一次都没滑过雪?”   “没。”   陆昊惊讶,“你是不是北方人啊,看到雪不眼馋吗,怎么忍住的?”   陈星泽笑道:“我妈不让,滑雪太容易伤到手了。以前她团里就有个小提琴手因为滑雪弄坏了手腕。”   陆昊愣住。   陈星泽一说完就后悔了,马上补充道:“啊,不过滑这种平缓的不要紧。”   “我忘了……”陆昊像是犯了死罪一样看着陈星泽,“我忘了你要弹琴的,我只顾着自己了。”   “说了没事啦。我这么大的人了,能照看好自己。”   陆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自己回想起什么,喃喃道:“怪不得当初我说要滑雪你停了一下。”他坐到地上,万念俱灰。“我还自己玩得这么高兴,都没注意到你,我太混蛋了,陈星泽你杀了我吧!”   本来挺严肃的场面,陈星泽不知为何总想笑。   “快起来。”   陆昊猛然抬头,对天发誓,“我这辈子再也不滑雪了!”   陈星泽:“别啊,这么帅,不滑了多可惜。”他一边哄着,一边将陆昊从地上拉起来。   离雪场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陆昊说什么也不玩了,他们整理了一下,到门口叫车去宾馆。   宾馆是陈星泽定的,价格不菲,陈星泽还别有用心地选了个情侣房。他之前没来过这,但网上搜评论好像还不错。   陈星泽本来挺期待的,结果推开门后吓了一跳。   入眼是一张巨大的红色圆床,上面吊着浅粉的薄纱,墙上有个比床还大的镂空爱心,里面是一朵巨型通电玫瑰,正在闪烁七彩光芒。   陈星泽浑身发麻。   这恐怖的审美……   他笃定这家店的设计师肯定不是Gay。   一旁陆昊看到屋里景象,瞬间大笑出声,刚才的颓靡一扫而光。   陆昊:“不错啊!这屋真好看!”   陈星泽:“……”   可以。 第23章   陆昊对房间十分满意,欢天喜地洗澡去了。   在陆昊洗澡期间,陈星泽在屋里转了两圈,他在床头柜下面找到一个迷之包裹,里面全是情爱工具。   不愧是情侣房……房间贵还是有贵的道理。   光看着这些,陈星泽的下腹就有感觉了。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陈星泽连忙把包裹藏到床下。   不能让大龄儿童看见这些东西。   “啊,好舒服!”陆昊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从洗手间出来。他的脸颊被蒸得红扑扑的,身体没全擦干,有水珠嵌在肩窝的位置。陈星泽看得心猿意马,下半身越发有失控征兆,他转开视线祈求能够分散精力。   陆昊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说:“你也去洗一下吧,水温很棒哦。”   “……嗯。”   陈星泽脱了外套,钻进洗手间锁上门。他靠着门板,气息很重。他庆幸现在是冬天,他穿了硬料的黑牛仔,否则刚刚一定会被看出来。   陈星泽褪下裤子,下身依旧斗志昂扬。   别去想陆昊,别去想陆昊……   他一遍遍念叨,可满脑子都是陆昊刚刚赤着上身,鲜嫩可口的模样。   陈星泽将手放到自己的欲望上。   要不要来一管……   陈星泽有预感,现在撸一管,那将是有史以来最为醉生梦死的一次。   “老婆!”   陈星泽吓得一激灵,差点给自己捏折了。   “……啊?”   “你快点洗啊,这电视我打不开!我想看电视!”   “知道了!等着!”   陈星泽松了手,迈入浴缸。他直接将水调到最凉,凉到需要调动全身能量去抵抗寒冷。饶是这样,还冲了整整三分钟才熄火。   陈星泽哆哆嗦嗦出来擦身子,再碰到下身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毕竟已经快被冲成冰棒了。   陈星泽打着寒颤回到房间,陆昊还蹲在地上折腾机顶盒,陈星泽过去后面踹他一脚。   “让开,蠢货。”   陈星泽帮陆昊弄好机顶盒,陆少爷坐在床上乱按遥控器。   “你到底要看什么?”   “不知道啊,没啥好看的。”   陈星泽靠在床头,看着陆昊弓腰弯背选节目。过一会陆昊把电视关了。“太没意思了,现在电视都播些啥啊。”他爬回陈星泽身边,歪着身子抱他。“还不如看我老婆了。”   陈星泽发现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他被陆昊一口一个老婆叫着,竟慢慢也认同了这个称呼。   两人趴在红色大圆床上进行毫无营养的闲聊。   “你困吗?”   “不困。”   “饿吗?”   “不饿。”   “那——”   “也不累。”   陆昊侧躺,枕着自己的胳膊,笑着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不对,我妈都没有这么唠叨我,她就成天让我学这学那了。”   “你妈给你的都是贵族教育啊。”   “啥贵族,都是玩的。”   “那明天圣诞节你想去哪玩?”   “跟你在一起去哪都行。”   “给你嘴甜的。”   陆昊一边聊一边拧陈星泽的衣服,陈星泽说:“别拽了,都变形了。”陆昊呵呵笑,说道:“下次去住我家吧,我都打点好了。”   陈星泽忙着夺回衣服,随口问:“打点什么?”   陆昊:“今天临出门前我跟我妈坦白了。”   陈星泽手顿住,看向陆昊。   “坦白什么?”   “我们交往了啊。”   “你是当玩笑话跟阿姨说的?”   “没啊,这种事怎么能开玩笑呢。”陆昊手撑起头,坦然道,“我说了你喜欢男人,我又喜欢你,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闲情逸致霎时消失,陈星泽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惨叫道:“你跟阿姨说了我是同性恋?!你怎么能告诉她这个啊!”   陆昊也跟着坐起来,说:“其实不是我说的,是我妈自己猜出来的,我就顺势跟她交代了。”   事情来的太突然,陈星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陆昊说:“根本瞒不住啦,我妈特聪明,我跟你说过她之前干什么的吗?”   陈星泽茫然摇头。   陆昊说:“我妈以前是军职,政府特招的那种,苏联还没解体的时候她负责监听那边的军官。现在退役了也在跟俄罗斯人做生意。”   那不就是特务吗……   陈星泽脑海中冒出自己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惨死街头的画面,顿时冷汗淋淋。   陆昊倒是一副轻松表情,“不过反正我也没想瞒,她猜出来正好。”   陈星泽气若游丝,“……那,你坦白完,阿姨说什么了吗?”   “也没说啥,她就讽刺我这么大岁数了才开始初恋,太晚熟了。”   “她没吓到?”   “哈哈,她才没那么容易吓到呢。不过我妈其实心脏不太好,我本来也有点担心来着,事实证明她根本没当回事。”   陈星泽凝眉,“就这样?她也没劝你别跟我来往吗?”   “为啥?”陆昊一脸疑惑,“我都说了喜欢你了她为啥不让我们来往?”   陈星泽浑身发颤:“陆昊,你才是外星来的吧?”   陆昊双手撑着床,一边晃着脚。“啊,我懂你的意思。我也问她了,说你儿子喜欢上男人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陈星泽:“阿姨说什么?”   陆昊:“她说无所谓啊,等我长大就好了,现在随我怎么喜欢。她还说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做错事,我都不懂她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陈星泽刚刚那颗因为幻想自己被女特务暗杀而惊魂未定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好像被湖水吞没一般,那湖深不见底,陈星泽一直下沉,渐渐连陆昊的话都听不清了。   你不懂她什么意思?   我懂。   陈星泽自顾自呢喃:“你妈妈真的是个睿智的女人……”   陆昊没听清,“什么?”陈星泽摇头,陆昊笑着说,“我告诉她不可能啦,我不会变的,我会一直爱你。”他拉起陈星泽的手,“你呢,你也会永远爱我吧?”   陆昊那双热情纯真的眼看着陈星泽,问他会不会永远爱他。   永远……   爱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永远”?   程蝶衣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   直江信纲说他要永远转生,然后在遥远的时间尽头,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人,在最后的生命将尽的瞬间,他就能向高耶证明了。他的爱,是永劫。   对陈星泽而言,“永远”就是这样可怕又庄严的词,他还从没对人说过这个词,他不知道他们尚且稚嫩的感情配不配背上这样神圣的十字架。   见陈星泽没回应,陆昊不满地加重力气,捏得陈星泽手掌发疼。   “你怎么不说话?”   陈星泽回神,将陆昊拉过来一点,紧紧抱住他。陆昊的头埋在陈星泽的胸口,他很快回抱住陈星泽,还用大脑袋蹭陈星泽的胸口。   “老婆……”   他这声老婆喊得陈星泽眼圈发热,他用更大的力气抱着陆昊,不让他抬头看自己的表情。   明明是平安夜,陈星泽却带着浓浓的不安入睡,就算怀里抱着陆昊,梦里也不得展颜。   他们休息时间晚,第二天陆昊睡了个大大的懒觉,快到退房的时候才慢腾腾爬起来。   昨天玩得太疯,两人都有些疲倦,他们前往步行街,吃完饭后就在商场里闲逛。   没多久陆昊要上厕所,陈星泽等他的时候逛了一家文具店,店外摆着一排圣诞节系列的明信片。陈星泽忽然想起米盛了。在他遥远的记忆里,米盛似乎曾跟他说过,他那并不存在的男朋友每年圣诞都会给他送礼物。   “老骗子……”陈星泽嗤笑一声,“圣诞节到底有没有人给你送礼物啊?”他自言自语地拿起一张明信片,到店里询问。   “你们可以帮忙寄吗?”   店员回答:“可以,只要您买明信片,我们都是免费寄的。”   陈星泽买了一张,借了笔填写,然后又留了地址。   陆昊回来,刚好看到明信片被店员收走,问道:“干嘛呢?”   陈星泽说:“想起一个朋友,寄张明信片给他。”   彼时米盛正在忙新工作,因为人手不足,他加班加点,每天忙得不成人形。   明信片被陈星泽寄到“虹色”,Jo收到后打电话告诉了米盛。   Jo:“小朋友还挺惦记你,明信片我放你屋里了,回来看吧。”   米盛问:“写什么了?”   Jo:“秀恩爱呗,也祝福你了,还夸你来着。”   米盛:“夸我?夸我什么,你照下来发给我。”   “嘿,猴急什么啊。”Jo调侃着,回工作室拍下明信片发给米盛。   那是一张很精美的明信片,包在玻璃纸里,四角都粘着干花花瓣,还有象征着圣诞的白雪与绿飘带。   米盛裹着羽绒服窝在拍摄现场的角落里,不远处是嘈杂不堪的人群。   米盛看着屏幕上秀气的字迹,觉得周身像有层防护罩,那个清俊的少年就在他耳边说话。   “老骗子,圣诞快乐,有人陪你过圣诞节吗?我和陆昊正在逛商场,买了好多东西。谈恋爱真的好快乐啊,我这样说你可能又会骂我傻,但我真觉得现在流的眼泪都是甜的。我很幸福,也很满足,希望你也如此。”   图片拉到下面,这段话结束后,最底下还有两句附言——   “有个未解的心结,就是之前对你的衣服指指点点,一直想道歉,却找不到机会。”   “其实你穿那件衬衫真的很漂亮,我回头第一眼,还以为看见了天使。”   米盛将卡片上的内容前前后后读了四五遍,然后额头抵在屏幕上,肩膀一抽一抽,笑得像个神经病。   从小到大,他被无数人夸过好看,用各种各样的词汇。米盛听得多了,渐渐就没感觉了。他已经忘记上一次因为被夸好看而脸红是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了。   “天使,哈哈。”   十二月吹起了春风,米盛笑到眼泛泪光,他抱着自己的身体,脸埋在松软的羽绒服里。   “是我还是你啊……” 第24章   高二下学期的某日,陆昊离家出走了,原因是跟母上大人吵架了。   陆昊气哼哼地跑来陈星泽家,一窝就是一星期,连学校都不去了。赵珊在陆昊跑掉的第一时间确认了他在陈星泽这,然后就撒手不管了。   吴行芝知道陈星泽跟陆昊关系好,热情招待了他,每天都劝他回家跟父母和好。   “你妈妈也是为你将来做打算啊。”   “不管!我就是不去!”   吴行芝拉着陈星泽,“你也劝劝他。”   吴行芝这么一说,陆昊马上瞪向陈星泽,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敢劝一个试试?”   陈星泽每每都是干笑两声作罢。   陆昊跟赵珊吵架的原因是赵珊要送他出国。这其实是一早就定好的,刚开学的时候赵珊就跟班主任谢顶男交代过不用管陆昊学习,让他高高兴兴在学校生活,他未来的出路家里已经安排完了。   陆昊从小不识人间疾苦,一路欢声笑语长大。赵珊给他准备好了一切,他也乐意接受。高一的时候陆昊还说过,他很期待去美国,因为能去现场看NBA比赛。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陈星泽来……   关上门,陈星泽来到坐在床头生闷气的陆昊身边。   “别跟你妈吵架了。”   “哼!”   “她也是为你好。”   “陈星泽!”陆昊完全听不进劝,发火道,“你就这么想跟我分开?”   “不想啊。”   “我看你挺想!”   “怎么可能呢。”   “那你还劝我出国!”   “你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怎么不是办法,我妈再有本事,不考托福雅思我也念不了国外的大学。我就不考,她能拿我怎么样?”   “别闹这种别扭。”   “陈星泽!”   短短一段谈话,陈星泽已经被陆昊吼了两次大名,看着陆昊危险的神情,陈星泽乖乖闭嘴了。   对于陆昊要出国的事,陈星泽内心其实早有概念,但从交往开始,他就一直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好像不去想,这一天就不会来一样。   陈星泽偶尔会觉得,这样两人在一起,一方不得不出国的片段很像电视剧里情侣被恶毒婆婆拆散的剧情。如果按电视剧的发展,接下来应该是情侣联手一起对抗恶婆婆,然后取得圆满成功。   可惜生活不是连续剧,赵珊也不是恶势力。事实上她从他们交往开始,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干涉过任何事情,她任由他们疯,任由他们玩。而陆昊出国的计划也不是为了陈星泽才制定的,赵珊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做称职的母亲而已。   终于,在折腾了十几天后,赵珊约陈星泽见面。陈星泽接到赵珊的电话时并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话——“果然还是来了”。   赵珊挑了周末见面,陈星泽骗陆昊说自己要去上专业课,偷偷跑出家。   赵珊与陈星泽在一个咖啡厅碰头,虽然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了,但真到了节骨眼上,陈星泽还是紧张起来。   赵珊比起之前稍胖了一点,看着更为和蔼了。   “你应该也了解陆昊,他人这么天真,成绩也不好,在国内高考没前途的。之前他答应的好好的,说会参加考试出国念书,我也就没管他。我没想到他会喜欢你喜欢到这种程度。”   谈话全程赵珊都温声细语,好像生怕会伤害到陈星泽。   “但人生关键点就这么几个,我不想陆昊在这种时候走错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也希望你能劝劝他,比起我他肯定更能听进你的话。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陈星泽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赵珊,面前的咖啡也一口都没有喝。   咖啡厅放着一首他没有听过的音乐,是钢琴和大提琴的合奏,旋律缓慢悠扬。大提琴是陈星泽最近才开始接触的。早些时候,他喜欢吉他小提琴这种技巧绚烂又年轻感十足的乐器,后来慢慢的,他越来越喜欢简单的旋律,和沉重的乐器。   “阿姨……”陈星泽垂头看着咖啡里的泡沫,问了赵珊那个一直以来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一开始,你没阻止我们在一起?”   赵珊静了静,缓声说:“我觉得……人呢,最宝贵的其实是经历。你也好,陆昊也好,对于你们来说,这样的经历只有可能在这种年纪才有,越长大就越没机会了。而且阿姨也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我不干涉你们,我也可以答应你,即使陆昊出国后,一切也都顺其自然。”   明明没有喝咖啡,明明听到的都是温柔的话,可陈星泽的手还是轻轻抖着。   赵珊接着说:“但我也希望,如果陆昊真的改变了,你也不要恨他。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付出的都是值得的。阿姨是过来人,我可以跟你保证,这段感情将来会成为你们的护身符的。”   这话成了最后一根压垮骆驼的稻草。   陈星泽再也忍不住了,他埋下头,在午后的暖阳中泣不成声。   回去之后,陈星泽找陆昊长谈了一次。他知道直接劝是没有用的,于是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方式。   “你去吧,反正高三的时候我也不在学校了。”   “啊?你不在学校去哪?”   “去北京,进修专业课。”   这话倒也没有骗陆昊,吴行芝和陈河确实跟陈星泽提过要送他去北京专业的艺考学校进修,但只是给了个提议,当时陈星泽因为舍不得陆昊,没有答应。   陆昊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陈星泽:“真的,不信你去问我妈。”   陆昊苦大仇深地叹气。   陈星泽好声劝他:“你好好考试,高三我去北京,你去美国,一年之后我们见面,好不好?”   陆昊不情不愿,“一年啊,太久了。”   “很快的。”   “哪快了。”   “你看我们交往都快一年了。”   陈星泽极尽温柔,他的手掌抚摸着陆昊的脸颊。   “真的很快的,一年后我们就会见面了。”   软磨硬泡下,陆昊终于答应了陈星泽,当天就回家了。陈星泽知道陆昊虽然嘴里倔强,但一直很抱歉以离家出走的姿态来对抗母亲。   陆昊很轻松就过了英语考试,英语可以说是陆昊唯一擅长的科目。赵珊早早就做好了铺垫,总是一有空就带陆昊出国,让他在国外学滑雪,潜水,冰球……陆昊不惧生,他很习惯国外的环境。   陆昊走的那天,陈星泽也去送了。那场面实在太过凄惨,陆昊化身孟姜女,抱着陈星泽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赵珊在旁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行了,公共场合,这是干什么啊。”   陆昊在陈星泽耳边哽咽道:“一年,一年之后一定要见面,你乖乖等我,我肯定会回来的。”   陈星泽其实不太想听陆昊说这些话,因为在影视剧里,那些嘴里说着“一定会回来”的人,往往此去经年。   高三这一年,陈星泽按照计划,离开校园去北京进修专业课,准备参加艺考。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十八岁,一个告别温柔乡,离开童话镇,长大成人的年龄。   当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些事,在命运的暴雨来临前,生活尚且维持着安宁与和平。   当米盛得到陈星泽来北京的消息时,他是高兴的。北京离津城太近了,一趟城际列车半小时就到了,陈星泽生活在北京,就像生活在他身边。   那时米盛自身也面临着很多压力,但他无所谓,他已经习惯了。   米婕跟米盛提出要分家,她说她不能再这样继续拖着包袱生活。那天米盛回家送钱,米婕与他摊牌。   “我带着爸生活,妈妈归你照顾。”米婕的语气不容拒绝。   米盛说:“爸的病还需要手术吧,你的钱够吗?”   米婕:“不用你管,我既然说要照顾他,就会照顾到底。”   米盛知道米婕新交了一个男友,家里条件比较殷实,米婕也没有瞒他,坦白道:“我男朋友说可以让我带着爸爸过去,他会帮他治病。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让他连妈妈一起照顾,我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她看着米盛,毫无感情地说,“妈妈的病是怎么得的,你自己清楚,我已经照顾父母十年了,你也该负起责任了。”   说到一半米振国从屋里出来,睡得迷迷糊糊,“小婕,谁来了……”他看到米盛站在门口,顿时清醒,怒骂道:“谁让你进家门了,你离你妹妹远点!”   米盛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家反过来了。”   米振国气得脸色发白,“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男人?哪有男人拿屁股迎人的,我和你妈再有病也没你病的重!不知悔改的畜生!给我滚!”   “能不能别吵了!见面就吵,吵了十年也吵不完!”米婕受够了他们俩,将米振国带回房间。回来跟米盛下最后通牒。“我男朋友这几个月在准备司法考试,等他考完我就带爸搬过去住了。”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米盛笑着看着自己的妹妹,半晌轻声问,“你跟你男朋友说过,自己有个哥哥吗?”   米婕没有回答,但米盛在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答案。 第25章   陈星泽在北京的学校位于西城区,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音乐培训机构。他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里,算他在内一屋六个人,来自全国各地。   音乐艺考说起来算是干净的,距离他们这不远还有个美术艺考学校,陈星泽抽空去看过,简直脏得上天了,满地的纸、笔屑、画架、颜料盒。   那混乱程度让他想起第一次去米盛工作室时的景象。   与一晃而过的高二不同,陈星泽觉得高三太漫长了,自从陆昊离开,他的世界好像忽然被雪掩埋,变得无声无息。   陈星泽在手机设置了两个时间,一个北京,一个丹佛,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两地的天气。   陈星泽知道陆昊的作息很健康,所以每次联系都是他这边的深夜。那时宿舍早就熄灯了,陈星泽就拿电话去外面走廊。走廊空地很小,他偶尔会碰到跟他境遇相同的煲电话粥的人,双方见面相互点点头,各自到角落里压低声音。   如陈星泽所想,陆昊很快接受了国外的生活,他总是给陈星泽讲自己遇到的新鲜事。其实在后半夜三四点的时间,他说的那七七八八陈星泽是记不住的,但他还是每次都坚持到陆昊先挂断电话。能多听一会他的声音,对陈星泽而言比什么都重要。   陈星泽的心没有陆昊那么大,这几通电话对于他的思念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但陆昊似乎并不明白。有时听到陆昊在手机里没心没肺地笑,陈星泽会很生气,不过他舍不得对陆昊表现出来,实在憋不住想要倾诉的时候,他就会去找米盛。   当然,米盛肯定不会白听他废话的。   有一次周末,陈星泽得知陆昊代表学校参加了篮球赛,还取得了胜利。本来挺高兴的事,但陆昊发来的照片里,他和一群金发碧眼细腰大屁股的洋妞玩在一起。陈星泽看得牙痒痒,发了条信息。   ——你他妈跟末代皇帝似的。   陆昊当然听不懂他的讽刺,照常嘻嘻哈哈。陈星泽独自喝闷酒到深夜,觉得满腹委屈无处倾诉,鬼使神差给米盛打了电话。米盛听完他诉苦,笑着说:“周末没事吧,来我这,我帮你散散心。”   米盛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温柔万分,陈星泽酒精一上头就答应了,坐着城际列车赶去津城。   结果悔不当初。   “我下次再信你我就跟你姓!”   “米星泽,抓紧时间,快点搬。”   陈星泽气得大叫一声,扛起重重的箱子。   米盛工作室新进了一批服装,正愁没工人。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优雅地抽烟,享受做奴隶主的乐趣。陈星泽忙活一上午,终于帮他把东西都搬完了。他时隔一年再踏入米盛的工作室,跟之前的感受一模一样。   陈星泽:“你这屋子又多长时间没收拾了?”   米盛:“没多久,一年吧。”   陈星泽瞪大眼睛,“一年!?你别告诉我就等我来收拾呢!”   米盛靠在门边,笑得如沐春风。   “是啊,就等你来收拾呢。”   跟米盛发火就是浪费时间,陈星泽勤勤恳恳收拾完屋子,坐在床边不说话。   米盛问他:“怎么了?”   陈星泽说:“脑袋疼。”   米盛:“你得锻炼身体了。”   陈星泽嘴角一抽,凝神米盛,“有人说过你很欠打吗?”   米盛:“没。”他身边的人普遍务实,不会用嘴说,早就动手打过了。   陈星泽:“那你真交了群不错的朋友。”   米盛笑笑,“是啊。”   随后安静了一阵,陈星泽抬眼,看到米盛依旧靠在门边。   “你是不是又瘦了?”   “怎么谁见了我都这么说。”   “那就是确实瘦了,多吃点吧,注意身体。”   “没准只是看着瘦,上称还挺重的呢?”   “你可别逗了。”   米盛往地上弹了弹烟,看着飘落的灰白烟灰,轻声说:“我说你抱不动我,你信不信?”   “不信。”陈星泽毫不犹豫道,“你快成骨架子了,我怎么可能抱不动你。”   陈星泽觉得米盛的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自尊,他起身走到米盛面前,一个公主抱将他稳稳托起,还像买菜的老大爷一样颠了两下。   “怎么样,轻轻松松吧,你真太轻了,你怎么也有175吧,估计连110斤都没有。”   米盛没说话。   他一手搭在陈星泽肩膀上,一手将烟轻轻放到嘴里。陈星泽一低头,刚好看到米盛微偏着头吸烟的样子。那动作不急不缓,像极了电影画报里那些慵懒颓靡的戏子。   陈星泽心跳本能加快了两秒,他意识到现在这样似乎有点不妥,便将米盛放下来了。   他们站得很近,米盛的烟抽完了,抬头看他。陈星泽被米盛明晃晃的视线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静了一会,米盛笑着说:“小鬼,你长高了。”   这时陈星泽才注意到,他们曾经相仿的体形不知不觉拉开了差距,现在米盛要微微抬头才能与自己对视了。   陈星泽嘟囔着说:“是啊,都一年了嘛。”   一年,很多东西都改变了。陈星泽想着想着,忽然一股情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要哭了似的。”   “没。”   “又想那个傻大个了?”   陈星泽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你真厉害。”   “哪厉害?”   “我什么都不说,你也都能猜出来。可我跟陆昊再怎么暗示,他都不懂我在想什么。”   米盛笑了。   陈星泽:“果然年纪大的人心就是细,比年轻人敏感多了。”   “……”米盛忍住想给陈星泽一耳光的冲动,又拿了支烟出来。点完火,一抬头,就看到陈星泽正用小动物般的目光看着自己。   米盛情不自禁翻了一眼,恩赐般地说道:“有什么委屈,说吧。”   所以陈星泽觉得去找米盛还是有好处的,虽然充当了免费劳力,但自己的一腔委屈也有了倾泻之处。   那次见面开起个头,从那之后,米盛开始频繁地叫陈星泽去津城,而他自己有空也会来北京玩。   比起在北京招待米盛,陈星泽更情愿被米盛叫去津城。因为他被叫去的时候往往是米盛因为工作室人手不够喊他帮忙的。而米盛如果屈尊来到北京,那可真正是风花雪月,酒绿灯红。   米盛第一次来北京找陈星泽的时候,陈星泽还在上课。米盛强逼着他出来。他比陈星泽更熟悉北京,边边角角到处转,累了就找酒吧,喝得烂醉如泥。   陈星泽跟着米盛,彻彻底底见识了什么叫恋酒迷花,醉生梦死。米盛带他去的依然是熟人的地方,同志居多。某次陈星泽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看到烂醉的米盛躺在沙发上,身上骑着两个男人。米盛的腰带都被解开一半了,露出苍白精窄的腰身。   陈星泽登时大叫,“你们要干什么!?”他冲过去将那两个满脸淫欲的男人推开,使劲摇米盛的肩膀。“你没事吧,醒醒,你快醒醒啊!”   米盛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陈星泽,便张开双手,好像要他拥抱。   “你怎么醉成这样。”陈星泽眉头紧锁,他环视一圈,好多人看着他们这里,他们盯着躺在沙发上的米盛,就像饿狼盯上了迷路的羔羊。   怎么叫都没用,陈星泽只能把米盛背起来,到门口拦车。   “现在坐车会吐。”米盛醉醺醺道。   “难不成你要我给你背回去?”   “嗯。”   “很远的啊大哥。”   “你不是说我不重吗?”   ……他确实说过。   自己挖坑自己跳,陈星泽无奈长叹,背着米盛往酒店走。   路上灯火通明,米盛枕在陈星泽肩头,鼻尖轻轻嗅陈星泽的脖颈。   陈星泽:“别动,我痒。”   米盛还动。   陈星泽严厉道:“你再动我可松手了啊。”   米盛不动了。   陈星泽以为他听话老实了,没想到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被啃了一口。   “啊!”陈星泽大马路上惨叫一声。   其实疼倒不疼,就是太突然了。陈星泽反射性要松手,但米盛使出浑身力气八爪鱼一样缠住他,不让他将自己放下。   “……不行了,上不来气了。”折腾无果后,陈星泽终于告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祖宗,我再也不敢威胁你了,你别勒我脖子好不好。”   米盛放松下来,重新趴在陈星泽的背上。   陈星泽再次长叹,忍辱负重接着走,他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一幅世界名画。”   米盛:“什么画?”   陈星泽:“《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米盛咯咯笑。   陈星泽:“你知道这幅画?”   米盛:“当然知道。”   陈星泽也笑了,“我跟陆昊开这种玩笑他从来都听不懂。我第一次跟他提张爱玲的时候,你知道他问我什么吗?”   米盛声音渐轻,“问什么?”   陈星泽:“他问我张爱玲是几班的,哈哈哈,简直逗死我了!”   陈星泽一讲起陆昊就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没注意到米盛比刚刚安静了。   “说真的,你也谈个恋爱吧。”陈星泽总结道。   “不谈。”   “为什么?”   “没喜欢的。”   “是你要求太高了。”   “不高,连你这种都可以。”   米盛随口说的话,陈星泽也只当成是玩笑。   陈星泽不服气道:“什么叫‘连我这种’,说得我好像条件很差一样,我也是很有人气的好不好。”   米盛清秀的下颌垫在陈星泽的肩头,闭着眼睛,在车辆的呼啸声中低喃:“是啊……”   声音里有几分赞同,也有几分无奈,都随夜风吹去了。 第26章   陈星泽自认为跟米盛见面的次数算不上多,当然这是在以陆昊作对比的情况下得出的结论。他不知对于米盛而言,这已完全称得上“频繁”,甚至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你经得住这么两头跑吗?”在米盛乐此不疲的时候,Jo提醒了他。“以前都是叫他来,现在怎么你过去的次数多了。”   米盛:“小鬼要上课嘛。”   Jo:“难道你不要上班?不是我多管闲事,你从前跟人来往都是多一分钱不肯花的,现在闲钱都搭在他身上了。”   米盛:“他还是个学生,总不能让他花钱。”   Jo:“你忘了自己家里什么情况了?更何况陈星泽比你小这么多,还对那个直男一往情深,你觉得自己有机会吗?”   米盛弹弹烟,“我什么时候说对他有兴趣了?”   Jo冷笑。   米盛小小地做了个鬼脸,转过头不去看他。   “生活好烦啊……”米盛趴在吧台上,像只午后发懒的猫,软绵绵地抱怨,“你就当我花钱买个梦,缓解压力,可以吧?”   “你小心把自己玩进去。”   米盛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不会的啦……”   一句花钱买梦,让米盛给自己的情感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他越发积极地联系陈星泽,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想让他来帮忙。   陈星泽跟别人不同,他来帮忙时嘴总不停着。米盛丢三落四和作息异常这些小毛病都会被念叨。他还会批评米盛私生活混乱,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米盛偶尔也会觉得烦,烦急了就会给陈星泽骂走。但是下一次需要帮忙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找他。   就像慢性中毒。   米盛知道陈星泽打从心底不认同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他还是尽己所能地帮助他,这一点让米盛欲罢不能。   他们之间发生最厉害的一次冲突是在一个冬日。   那时陈星泽课业繁重,正在准备艺考。而米婕男朋友工作上的事已经敲定了,准备带米振国离开。米盛跟家人的关系一直很僵硬,但真到要分别的时刻,米盛还是很不舍。他想给米婕一笔钱,可惜自己的存款早就花光了。   恰逢那位嗜好独特的黄制片人在北京,米盛一咬牙,通过高喜文联系了他。黄制片对米盛念念不忘,而米盛自己也急着用钱,两人一拍即合,又是一番鏖战。这回米盛很敬业,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伤痕累累,体无完肤。   这伤比预想的严重很多,他给Jo打电话,让他来北京接他。Jo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心,将米盛的地址给陈星泽了。   陈星泽到酒店时,看到米盛半死不活的样子,立马拿出手机报警,米盛用最后一丝力气拦住他。   “别报警。”   “你都这样了还不报警?”   “……你情我愿的事报什么警。”   “什么?”   陈星泽难以置信,米盛想扶他站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米盛摔在地上,疼得眼前发黑。   “你适可而止点行不行。”陈星泽冲他喊道,“非要这么自甘下贱吗!”   自甘下贱。   这是陈星泽骂过米盛最重的词。   这也是陈星泽第一次将需要帮助的米盛留在原处,独自离开。   米盛在地上坐了一会,终于意识到陈星泽不会回来了,他哆嗦着拿起手机,给Jo打电话。   “为什么要让他来?”他声线颤抖,“我没招惹你吧。”   Jo没有道歉,冷漠道:“我是让你清醒一点,如果你这半年没去北京这么勤,至于现在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米盛想发火,想骂一句老子愿意关你屁事。可眼下的惨状告诉他,即使他喊出口了,也没有任何威慑力。   米盛挂断电话,脑袋空空地穿衣服。   在他套衬衫的时候,门被拍响。米盛手一抖,没系上扣子。他来到门口,眼睛贴在猫眼上看,是陈星泽回来了。   陈星泽在他覆在猫眼上的一刻抬起头,他们对视上,陈星泽说:“开门。”他拎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在药房买的碘酒和纱布,还有一些创伤消炎药。   米盛没有系上的扣子,全部由陈星泽系上了。米盛一直注视着陈星泽,看他为自己处理伤口。身体已经疼到发麻的地步,但米盛一声也没出。   房间里悄无声息,过了一会,米盛看到有眼泪从陈星泽的脸颊下滑落,滴在毯子上,渗进缝隙里,全无痕迹。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米盛问道。   陈星泽低头给他穿袜子,米盛的脚踝上有深深的绳印。   “我们认识很久了……”   “是啊。”   陈星泽:“之前我只是在网上随便找了一个号码,联系你的时候,我本来都没抱什么希望的。但你跟我做朋友,还给我讲了很多我不懂的事,虽然你骗了我,但那些假的故事我也很喜欢。”   陈星泽帮米盛穿完袜子,又帮他穿鞋,米盛就像个婴孩一样,由着他弄。   “我只熟悉你一个圈里的朋友,你年纪又比我大,我很多事都拿你做参考。看你这样,我总忍不住想将来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不可能。”米盛打断他,“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别乱想,不可能。”   陈星泽:“所以我总是尽全力帮你,我希望你能幸福。如果像你这样条件的人都没办法有好结局,那我对未来真的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陈星泽低下头,这让眼泪流得更快了。   “我求你了,你就当给我点鼓励行不行,让我看点好的东西。陆昊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系我了,我找他也找不到,我不知道怎么了。他不是那种忽然消失的人,但万一开窍了也说不定。”   米盛看着面前啜泣的少年,他闭着眼,睫毛上全是泪珠。那双漂亮的手不停地抹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积攒很久的压力释放出来,陈星泽脆弱不安。   米盛探出双臂,将少年轻轻抱在怀里。   “没事的,没事的……”   他用最轻柔的声音安慰他,可心底却产生一丝莫名的欢喜。   他不找你了?   不找了才好。   泪水渗进伤口里,蜇得生疼,但米盛觉得没关系。   以毒攻毒,这种程度刚刚好。   那日陈星泽给米盛送回了津城,大约一周后,陈星泽收到陆昊的消息。   陈星泽问陆昊为什么这么久没有联系。   陆昊说家里有点事。   陈星泽问什么事。   陆昊说妈妈走了。   陈星泽并没有理解这个“走”是什么意思,他在手机上打出“去哪了”三个字,在发送前一秒,忽然顿住。   赵珊在一月中旬,突发心梗。据说发病时她独自在家中,家人回来已经晚了。   陈星泽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嘴里就烂掉一大片。   变数总是突发在人措手不及时,在这天之前,陈星泽从没觉得陆昊的人生路上会碰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就算他永远天真犯傻,陈星泽也觉得这个世界伤害不了他。   他之前听陆昊说过赵珊心脏不太好,但就像吴行芝也总说自己身体不好,陈河也总感慨上了年纪一样,他以为大人的话都只是说说而已。   他一闭眼就能看到赵珊驱车几百公里给他送玫瑰时的笑脸,一呼吸就能闻到他们最后谈话时面前咖啡的香气,他要如何相信那个用很温柔的声音请他帮忙的阿姨已经不在了。   而他都不敢相信的事,又怎么让成天只知道傻笑的陆昊相信。   “其实一开始我都哭不出来,我总觉得是谁在跟我开玩笑,下一秒她就会打电话给我,我一直都在等。”   陆昊从没用过这样低沉的嗓音说话,就像个大人。   陈星泽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就知道那些梦幻的童话皆已远去。   他最疼爱的人,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一瞬间长大了。   陈星泽不知该说什么,当悲伤感同身受,就知道安慰是没有用的。   陆昊请陈星泽帮忙,去家里看看他爸爸。   “我爸身体不好,我现在回不去,你帮我看看他行吗?”   那时陈星泽正在艺考关键阶段,马上就有校考了,但陆昊开口,陈星泽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米盛知道情况后,不顾Jo的反对,拖着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陪陈星泽去了陆昊家。   那是一次很糟糕的经历。   他们到的时候陆昊家正在发生激烈的争吵。   陈星泽听陆昊说过,他们家发家全是靠赵珊。赵珊刚退役时条件并不好,长相一般,也没有钱。而陆昊父亲很英俊,家里也算中产。一开始男方家里都不同意,但陆昊父亲爱上赵珊,两人私奔了,有了陆昊之后才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家人也不得不同意了。   随后的日子里,赵珊凭借一己之力,将家经营得蒸蒸日上。她给陆昊的几个叔叔,还有陆昊的奶奶都买了房子,大家过上安逸的生活。   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享乐的日子结束了,大家为了争抢废墟残骸拼得头破血流。   陈星泽没有见过这种架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而米盛早就懂得世态炎凉,他将陈星泽护在身后,请陆昊的父亲单独出来说话。   陆昊父亲是唯一没有加入争吵的,他身体原本就多病,如今因为爱人离世,形容更加憔悴。   “谢谢你来看望我,我这几天身体不太好,前两天嗓子都说不出话了,就没跟陆昊打电话。放心吧,今早我已经联系过他了。你赵阿姨经常在家里提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她可喜欢你了。”   陈星泽难过得无以复加,他跟陆昊爸爸说:“叔叔,请您节哀。”   少年的声音在身后一堆声嘶力竭的争吵中,显得如此真诚,陆昊爸爸悲上心头,压抑着哭声,说出心里话:“我真想跟她一起去了……”   陈星泽哭着说:“别,那陆昊怎么办,您想想他啊。”   陆昊爸爸说:“陆昊一直吵着要回来,说他舍不得把他妈妈留在这里。”他按着自己的额头,“但我不想让他回来,我真的不想让他看到家里变成这样了。”   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星泽的耳朵里都充斥着叫嚷声。他拿出手机,在大马路上给陆昊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自己已经去他家看过了,一切都很正常,叔叔的状态也还不错。   米盛静静站在陈星泽身边,看他故作轻松地跟陆昊讲话。   讲到最后装不下去的时候,陈星泽抱着身体蹲在路边。   寒风瑟瑟,草木凋零。   “别回来了……”陈星泽用尽全部力气说,“陆昊,别回来了,留在美国吧。”   久久以后,陆昊似乎说了一句对不起,但陈星泽已经听不清楚了。 第27章   放下电话,陈星泽茫然于街口。   米盛问他:“要回趟家吗?”   陈星泽摇头。   时间已晚,米盛拉着陈星泽,走了两条街,找了宾馆住下。   陈星泽像没了魂一样。   “想哭就哭吧。”米盛说。   陈星泽还是摇头。   米盛叫前台送了箱啤酒,对陈星泽说:“喝点吗?我难受的时候就会喝酒,一醉什么都忘了,撑过一天是一天。”   陈星泽本不是借酒浇愁的性格,但今天是例外,他迫切需要一些能够麻痹自己的东西。   陈星泽一瓶接着一瓶喝,酒是凉的,他喝得太快,刺激了胃,没一会就跑洗手间吐了。米盛拍着他的背,说:“慢点,吐完去床上睡一觉。”   陈星泽醉得分不清你我,他吐完回去接着喝,还将酒推给米盛,让他一起喝。   “我身上的伤还没好。”米盛低声说,“现在不能喝酒。”   陈星泽忽然发了脾气,把酒往桌上狠狠一放。米盛看得叹气,小声说:“好,好,我陪你一起喝,你别生气。”   酒精的作用下,米盛涂了药的伤口开始发痒。他不敢碰,慢慢痒变成了疼,像被蜇伤了一样,火辣辣的。   一箱酒很快喝完,米盛忍着疼,扶陈星泽躺在床上。他拍着陈星泽的肩膀,哄他睡觉。安静了好一阵,他以为陈星泽睡着了,刚松开手就听到轻轻的抽泣声。   米盛覆在他身边,陈星泽闭着眼,眼泪在鼻梁处积成一个泪窝。   “别哭了,哭这么久不累吗?”米盛问。   陈星泽醉梦中轻道:“我想过……一万种分开的方式,只有这种,我从来,从来都……”   米盛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陈星泽的脸颊。   陈星泽喃喃道:“跟他在一起前,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接受。他不爱我了……他后悔了,他喜欢女孩了……不管什么都可以,顺其自然,和平分手,什么都可以,可为什么非要这样……”   米盛十几年摸爬滚打,一颗心早就淬得冰冷,只有面对陈星泽时,才保留了一丝感性。   “别哭了,再难的日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陈星泽醉得已经分不清今夕何夕,他辨认不出米盛的声音,但对钻入耳朵的话仍有反应。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也像个心梗突发的病人一样,蜷缩起来。   “太难受了……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米盛心情很复杂,他心疼痛不欲生的陈星泽,但他也知道少年的眼泪跟自己一丁点关系也没有。他贴近陈星泽,说:“那你吃一堑长一智吧,听我的话,今后不要再走老路了。你看你现在多难受,后悔了吧。”   陈星泽似乎没有听进这句话,他在脑中本能地搜索能帮自己抵御痛苦的方法,最后喃喃道:“书、有一本书……”   米盛俯在他身旁,“什么?”   陈星泽断断续续地背诵:“……孤独一人也没关系,只要……只要能发自内心爱着一个人,人生就会有救。”他睁开眼,目光没有焦距,他再次念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求证什么。“这是村上春树说的,这种大师,应该不会骗人吧。”   米盛怔然。陈星泽抱着自己的身体,“我不后悔,结果不好也没事,我不后悔……我希望陆昊也别后悔,我不想他后悔……”声音愈浅,似近沉眠。   为了让陈星泽快些入睡,米盛早早就关了灯,现在只有月光照在他身上,米盛看着雏鸟般蜷缩的少年,静默半晌,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你能接受他喜欢女人,却接受不了他难过,你要天真到什么程度才算完?”   好像除了陆昊,之前还有个叫什么林的,他听陈星泽一脸蠢相分享过那些事。   他似乎永远交往着不平等的感情。   米盛在内心一遍遍细数陈星泽的傻处,然后问自己。   你骂他傻,那你想让他改变吗?   你真的想让他改变吗?   一整日,看了那么多悲惨场景依然无动于衷的米盛,此时终于动了情。   他靠近陈星泽,声音轻轻地问:“……小鬼,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同类在一起?”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漂泊已久的旅人被少年纯白的情感怂恿,终于坦诚了自己的心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已经喜欢了很久了,你愿意接受吗?”   陈星泽在梦中呻吟一声,米盛紧张得脸上发红。   “我答应你,如果你接受我,我以后再也不乱来了。我会去找个普通的工作,挣得不多也不要紧。我会把你伺候得很好,绝对不会让你这样哭。”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越说越激动,米盛倾身过去,捧着陈星泽的脸颊,细细亲吻。   “行吗,小鬼,行吗……求你了,答应我。”   陈星泽睡得不安稳,他感觉有谁在扰乱他的梦境,但那人又很温柔,像是天鹅绒的被子,让他不由得伸手抱住,抚摸。   那双梦寐以求的手覆在背上,随意一游走,米盛的背就战栗起来。他脸上带着红晕。那手顺着他的背,一直摸到他的尾骨。米盛感觉身体热了起来。他跨坐在陈星泽身上,迎着月光俯下身,吻了陈星泽。“……吻我,小鬼,别想他们了,吻我。”   他们的吻里有浓浓的酒气,将一切熏得梦幻泡影。   陈星泽本能回应,米盛再也忍不了了,他起身,带起唇边的银丝,嘴唇湿润涨红。他解开衣衫,清瘦的身上伤痕累累。他的手轻轻搭在陈星泽的肩膀上,像趴在主人身上的猫咪一样,轻轻地,慢慢地,磨蹭彼此。   陈星泽的呼吸变重了,米盛的手放到他身下,只在周围摸了摸,陈星泽就全然勃起,他更用力地抱住米盛,像要祈求更多。   “这里用过吗?”米盛解开陈星泽的腰带,手隔着内裤,从柔软的囊袋开始上下抚摸,力道不轻不重。他目光迷离看着陈星泽,“是第一次吧,给我好不好,我会让你很舒服的。”他说着,身体向下,鼻尖贴在陈星泽的内裤上。他伸出柔软的舌尖,顺着根部一遍遍舔舐。   “啊……”陈星泽被刺激得再次呻吟起来,他的声音比平日低哑。手本能向下,想纾解欲望,半途被米盛压住。   “交给我,你躺着就行。”   内裤里外都已经湿得不像样,米盛轻轻拨下,看着陈星泽的性器,再次痴迷亲吻。唇边是润滑的触感,他的吸吮发出了粘稠的声音。他一边吻一边脱下裤子,他自己的性器也站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味道。   米盛跪在陈星泽身上,抹了一把他的精液,伸向自己的后穴。因为空虚,陈星泽不满地动了起来。米盛安慰他说:“等一等,再等一分钟就好……”他加快速度,直接伸了三根手指进去。   还没好的伤口再一次叫嚣起来,米盛背上冒出丝丝冷汗。   觉得疼痛占据上风时,米盛就会用另一只手抚摸陈星泽胯下的密丛。陈星泽被摸得脸色潮红,似是不耐。   “好了,别急,马上就好了。”   米盛扶着陈星泽性器,深吸一口气,缓缓插进自己的穴口。   “小鬼,你好大啊……”   米盛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张。   “你先别动,有点疼,让我适应一下……”   可惜陈星泽根本听不到他的话,进入了那狭窄温热的通道,就像开启了禁忌的大门,陈星泽的腰自己挺了起来。   如同蜘蛛天生就会结网,如同飞蛾总是趋向光明,很多事,即便是第一次,也不需要怎么传授技巧。   陈星泽很快就掌握了诀窍,找到最能让自己舒服的节奏。   “啊啊……啊……”从浅到重,米盛声音淫乱地叫着。   因为是第一次,陈星泽积攒的量比米盛想得更为夸张。年轻人的体力也不是盖的,他不停抽动,米盛体内不断发出捣水的声音。因为是坐式,很快粘稠的淫液就从米盛的肛门流出,将叠着的腿搞得湿润打滑。   米盛目光凌乱,一边疯狂地配合着陈星泽的频率,一边用手不停地抽撸自己前面的阴茎。“快……快点……对,对就是这样……”他旁若无人地叫着,背上的伤口一直在疼,疼痛混杂的快感,几重刺激下,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   陈星泽初食禁果,射了没多久就再次勃起。米盛大汗淋漓,身体因为激烈的房事,透出浅浅的粉色。“怎么回事?”他趴在陈星泽挺立的性器前,颤颤地亲了一下,它马上更硬了,米盛轻声说:“你可以啊。”   整整来了三个回合,陈星泽才慢慢熄火。米盛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伤口在汗水和精液的浸泡下痛如针扎。屋里弥漫着淫荡的气味,米盛抱着陈星泽,许久情欲才退潮。他拖着酸软的双腿去洗手间涮干净毛巾,回来帮陈星泽擦拭身体,动作小心翼翼,将少年的身体视若珍宝。   陈星泽舒服了一轮,已然沉睡,米盛抚摸着他的眉角,以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对陈星泽玩笑般说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我技术是不是很好?想不想一直这样舒服下去,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行,简单吧。我不会欺负你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答应我吧,你肯爱我的话,其他什么我都可以不要了……”   屋里静悄悄,只余米盛的自言自语。   情欲散尽,月光普照。   极致的快乐过后,便成了极致的孤独。   手里紧紧攥着毛巾,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充斥着米盛的心房,大滴泪珠流出,他附身在熟睡的少年胸口,轻声抽泣,以从未有过的脆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虽然用小说笔法加工了一下,但九成事件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写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身处其中觉得就那么回事,但放到小说里似乎很多人无法接受。   现实确实没有那么浪漫,“陈星泽”当年喜欢的三个人里,只有最后的“米盛”是真正的gay。“尤小林”是陈的初恋,爱了八年,一路跟随,可惜人家从头直到尾。   “陆昊”期间弯过一阵,最后也直回去了。他出国那年亲人离世,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相信,无奈世事无常。“赵珊”的去世把两个孩子都吓到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导致他们分开的直接原因,但确实从那时起,陈再也不敢跟陆提及感情上的事,他能感觉到陆很自责孩提时代的为所欲为。当时陈自己的生活也很混乱,高考砸了,家里也知道了他的性向。他们大概有三四年没有联系,两人都有逃避现实的心理在。直到很久之后陈才能再次心平气和提起这件事,那时一切都已回归正轨。他说曾经交往的日子是他从“陆昊”生命里偷来的,趁着他年轻稚嫩,什么都不懂,占用了他最好的年华。关于陈和陆的事,有部女同电影《卡罗尔》里一句台词大概能解释——For a while. And then it changed. It changes. Nobody's fault.   至于老米,老米一开始就喜欢上陈了,称得上一往情深,但当时陈只看得见尤和陆,老米等了很久。怎么说呢,一来是陈太年轻也太自信了,压根就没考虑找个gay谈恋爱,好像只有跟喜欢的直男在一起才够荡气回肠,对得起青春。二来是老米的家庭太乱了,是真正出柜失败的例子。陈还小,潜意识里不想接触那些负面的事,成熟了一些后才体会到群体命运的休戚相关。老米的职业我做了一点修改,但生活经历差不多。陈今年也二十七八了,至今仍然跟老米在一起,老米比他年纪大(虽然没有十岁这么多),很会照顾人。而尤已经结婚了,陆也有了女朋友,在陈过生日的时候陆还给他订过花。   有些事本身很残酷,但只要内核是好的,经过时间发酵总会越来越醇香厚重,这很神奇,也是促使我记下这个故事的原因。陈是个很感恩的人,他口中三个人每一个都好到不行,加上笔者添油加醋,大家喜欢上谁都很正常。但就像诗中所言,“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生活里的感情很少能有始有终,大多数的结局都是风平浪静不了了之。不过真挚的感情即使没有结果也是有力量的,这从现在的他们身上就能看出来。   赘言许多,最后说一句,这个故事里我不是上帝,我也是个读者,好在故事短小,喜欢的不喜欢的,再忍一个多星期也就结束了。普通人的普通事,早已是定局。大家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他人的往事,伤了自己的和气。 第28章   翌日,陈星泽睡至中午,睁眼时似梦初觉,头晕目眩。   因为宿醉,陈星泽头疼得厉害,身体叫嚣着酸痛。他坐起来,忽感身下凉丝丝的,摸了摸被子里面,惊讶发现自己竟然光着。陈星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取来床头的眼镜,跌跌撞撞地去洗手间冲澡。   洗手间里的衣架上挂着他的内裤,看起来已经洗过了。陈星泽有些迷糊,一边冲澡一边思索,屋里没有别人了,这肯定是米盛帮他洗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米盛要帮他洗内裤?   陈星泽思想单纯,从小到大的感情经历都是以“爱”做开篇,根本不会颠倒顺序,跨过“爱”的阶段,去想跟别人上床的可能。   冲完澡,在关掉淋浴的一刻,陈星泽终于用混沌的大脑想出了一个可能性。   内裤还没有干,陈星泽不好意思这么晾着,便收了起来。他光着屁股直接套上裤子。刚穿完衣服,米盛拎着早餐从外面回来。   “你醒了?吃点东西。”米盛声音有些哑。   陈星泽看着米盛将早餐放到桌子上,一个个盒子打开包装。他来到米盛身边,凝视着他的侧脸,心想或许是外面太冷了,才让他的脸看起来比平日苍白。   “那个……”   米盛转过头,陈星泽涨红脸,“你……你帮我洗内裤了?”   米盛嗯了一声。   陈星泽汗颜无地,嗫嚅地叨咕了句什么。   米盛淡淡道:“你说给蚊子听呢?”   陈星泽艰难抬高声音,“是不是我喝多……尿裤子了?”   米盛没有说话。   陈星泽面红耳赤道:“对不起,脏死了吧,其实你不用管我的。”   静了一会,米盛忽然笑了,听不出情绪地说:“你真没记住?”   陈星泽:“什么?”   米盛深深望向陈星泽的眼睛,企图找出赖账的蛛丝马迹。可惜他们第一眼对视上,他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米盛先行移开目光,看着落了灰尘的窗沿。“……你要是会撒谎该多好。”他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陈星泽上前半步,“你说什么?”   米盛喃喃道:“我是说……你昨晚睡得好吗,做梦了吗,是好梦还是噩梦?”   陈星泽不知米盛为何忽然这样发问,想了想,说:“我记不太住了,应该没有吧。我喝太多了,难受得要死,脑子乱七八糟的。”   米盛重新看向他。   陈星泽:“怎么了?”   米盛不甘心,又问:“你再仔细想想呢?”   不等陈星泽再思考,他的手机响了,是吴行芝打来的,询问他考试准备的情况。陈星泽这才想起,明天就有校招考试。吴行芝以为陈星泽在北京,殊不知他就在离家不远的宾馆。   挂断电话,陈星泽赶忙穿外套。   “我先走了。”   “去哪?”   “车站,我得马上回北京去。”   “现在就走?”米盛拉住他的胳膊,“先吃点东西。”   陈星泽:“来不及了。”   其实米盛也没妄想过陈星泽醒来后他们可以顺利地互诉衷肠,然后相约一生,可现在这样未免也糟糕得太过头了。动了情的人总会变得软弱,米盛拉住陈星泽的手臂,紧紧拉着,像舍不得母亲的稚子。   “别走,再呆一会。”   米盛在极短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将昨晚的事告诉他,但听完陈星泽说“我明天有考试”,他的话就自动咽回肚子里了。   陈星泽离开了。   米盛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吃东西,之前怕地瓜粥会凉,他跟抠门的店员斗智斗勇了十几分钟,才多加了个盒子。而现在,这细密的双层包装却让他本来就欠佳的胃口变得更差了。   他干坐着发呆,没过一会,衣兜震动起来,米盛很快掏出手机,然后失望地发现并不是陈星泽。米婕催促他快点回家,过两天她就要搬走了。“妈妈身边不能离开人,你要是必须工作的话,就请个保姆来。”刚放下电话,手机又震起来,这回是Jo,米盛理都不理,直接挂断。   他趴在桌子上,灰棕色的瞳孔望着窗外。北方的冬天太萧瑟了,一眼扫过,如同去了色的老照片。米盛闭上眼,腰本来疼得快要折掉,但处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再怎样的疼痛也都麻木了。   他休息了一会,拿来药房买的软膏,去洗手间给自己上药。   这个冬天注定让很多人难受。   陈星泽的考试简直糟糕透顶。其实他早有预感,毕竟在最关键的时刻,他的心思都没有放在学习上,老天在某些事情上还算公平。就像明知会打败仗还不得不上场的士兵一样,陈星泽在考场上冷汗频频,连最基础的音也听不准,他一直盯着时间,祈求折磨快些结束。   吴行芝在音乐圈子里人脉甚广,她很快就打听到陈星泽的成绩。   陈星泽一共报了四所学校的音乐专业,但刚考完第二场,吴行芝就将陈星泽叫回去了。   “不用考了,收拾东西回来。”   除去那并不温暖的温柔乡,陈星泽还有更多的事要面对。他到家时是周二,吴行芝和陈河平日工作繁忙,周末都很少在家,更别说是工作日了。可这天,他们双双请了假,专门等陈星泽回来。   “你说吧,考试是怎么回事?”吴行芝说,陈河坐在沙发里抽烟,这样的氛围让陈星泽胸口发紧。   “对不起,我没考好。”   吴行芝手持一卷复印谱子,说:“这是没考好?我跟王教授要来了你在考场上创作的协奏曲,要不要我来弹一遍你自己听听看?”   陈星泽羞愧低头。   静了静,吴行芝又说:“说真的,其实我一直都在等着,等着看你以这样的学习态度过完三年,最后会交上来一张什么样的答卷。陈星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陈星泽脸上仿佛烧着了,他虽不像陆昊那样含着金汤匙长大,但他的生活比起大多同龄人也更为惬意自由。父母一直用偏西方的教育态度培养他,以鼓励为主,在他的印象里,吴行芝从来没对他说过这种话。   吴行芝捏着谱子,说:“陈星泽你扪心自问,爸妈强迫过你吗?我从来不逼你去做什么,因为我知道人如果不自己醒悟,就算拿鞭子抽也不会有出息。你不想去补习班,我就不让你去。你不想住校,我就在学校边给你租房子住。你从小到大什么要求爸妈没有满足,你就这样回报我们?”   吴行芝越说声音越大,“你要真是傻我也认了,但你傻吗?”她将手里陈星泽的作曲复印谱狠狠摔在地上,“你连三年前的水平都不如!你想怎么解释?!”   陈星泽的身体在发抖,以前他为尤小林和陆昊他们难过时也会颤抖,但那种颤抖说起来更像是温室花朵没事找事将枝条伸到窗外,结果不小心被冻伤。而此时此刻,则是有人强行掀开了温室顶棚,让他赤身于狂风暴雪中,逼着他认清一个事实。他荒废了自己学业,身为学生,他没有完成最基本的任务。   陈星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睛发酸。   “哭什么?”一直坐在沙发上抽烟的陈河终于发话了,“动不动就哭,你是女生吗?”   吴行芝看了陈河一眼。   陈河:“还哭?哭能解决问题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陈河。”吴行芝警告地喝了一声。   陈星泽抬头,刚好看见吴行芝看向陈河的目光。他太了解父母了,那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母亲在跟父亲传达什么。   他忽然惊慌起来。   “什么意思……”   他张皇失措,语不成调。   “你们、你们知道了?”   吴行芝和陈河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陈星泽感觉周身血液都被抽光了,“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吴行芝说:“我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订购的国外的杂志。”   陈星泽:“就、就这样?”   陈河怒气腾腾地站起来,指着他说:“我们早就知道了!我们是你爸妈,你什么事能瞒过我们!包括你上学时候跟陆昊出去逃课,还有你在北京培训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我们都知道!我们不说出来是因为信任你,我们想让你自己懂事才没管你!”   一时间接受了太多事,陈星泽感觉天旋地转。   陈河:“你还哭是不是?你过来!我今天不好好找你算次账我看你是醒不过来了!”   陈星泽口唇发麻,只能不停道歉。   陈河卷起桌上的报纸冲过去要打陈星泽,被吴行芝中途拦下。   “你冷静点。”   陈河怒不可遏。   “你给我让开!你还想让他沉迷到什么时候?!”   吴行芝死死拉着陈河。   陈河指着陈星泽,大吼道:“我看这就是你最后一块遮羞布!柏林市长也是同性恋,你看看人家什么样子。尊严都是自己挣来的!你连最起码对自己人生负责都做不到!整体哭哭啼啼天天喜欢这个爱那个!你以为这个社会很宽容吗?你以为谁都容得下你吗?你要是一事无成,将来拿什么挺直腰板,你拿什么让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陈河声嘶力竭,双目赤红,眼中泛着凝重的泪意,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忧。   宛如泰山压顶,陈星泽双膝一软,跪倒地上。他头磕向父母,鼻涕眼泪流得满地都是。   “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晚,伴随着这场痛骂,城里下了一场雪,暴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将世界洗涤一新。 第29章   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在与父母商量后,陈星泽决定复读一年。   吴行芝也联系了乐团作曲老师,算好明年的演出日程,空出时间帮陈星泽进修专业课。   准备这些事大概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陈星泽彻底改头换面奋发图强。为了收心,他停了自己一切通讯和娱乐设备。他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米盛曾疯了似地寻找他。   所有人都在催米盛,不论是工作上,还是家庭上,可米盛一颗心长在了陈星泽身上。他想要找机会跟他聊聊,否则他安不下心做任何事。   可陈星泽就这样凭白消失了。   开始时米盛安慰自己,陈星泽应该在考试。可考试也不是每天都有,不需要时时刻刻关手机。在等了两周后,米盛决定去陈星泽的城市。   Jo堵在酒吧门口不让他去,他一样样给米盛列举他应该干的事情。“你工作室的活压了多少,给你妈妈找好保姆了吗,这么多事没弄完你还要去找那个小孩,米盛,你冷静点好不好。”   米盛顺从地点头,“好,我知道。等我跟他谈一谈的,谈完我马上就去做这些。”   “米盛!”Jo恨铁不成钢地捏着他的胳膊。“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不就是做个梦而已,那你现在就醒醒吧。你跟他差了这么多岁,你觉得他有可能跟你想到一起去吗?”   “可我有话跟他说,我得跟他谈谈。”米盛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声音越来越轻,他抬头,恳求地望着Jo,“你让我去找他好不好,就这一次,找不到我真的放弃了。”   于是Jo陪米盛一起来到陈星泽的城市。米盛不知道陈星泽的住处,就去他的学校等。那时陈星泽被吴行芝带着去见乐团老师,去了很长时间。米盛在学校门口蹲点,偶尔也会问到陈星泽的同学,但他们跟米盛一样,都不知道陈星泽在哪里。   等了一周之后,Jo忍不了了,“你要接着在这浪费时间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米盛没说话,他在校门口垂头站着。他的外套薄厚适中,但因为身材过于清瘦,看着就像只裹了一层纸一样,单薄得如同路旁枯萎的松枝。   Jo同米盛一路走来,将他的痛苦看得真真切切。   “你这两天一直失心疯,我都没跟你说。”Jo双手插兜,站在米盛背后。“宋柏杨联系我了。”   米盛肩膀颤动,一时间,Jo觉得他更为萧瑟了。   “其实不是第一次了,去年的时候他就联系我一次,想找你,但我拒绝了。今年……”Jo顿了顿,又说,“今年情况不太一样,你妹妹搬走了,阿姨身边时刻需要有人照顾。你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一连几个月上外面跑工作。宋柏杨虽然混得也不怎么样,但好歹工作稳定,生活还是有保障的,你跟着他会轻松很多。”   米盛没有回头,“跟着他,你忘了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所以去年他找来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是劝你跟他复合,宋柏杨确实是个混蛋,但你也别跟生活过不去。你就把他当成高喜文,你们各取所需,等把这段时间熬过去了,你也可以另做打算。”   米盛没有说话。   “本来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事情告诉你。但看你现在这样,我也没得选择了。米盛,十年前是谁说绝不会再做傻事了?”   米盛愣愣地望着校园。   当年遭遇背叛,他信誓旦旦说绝不重蹈覆辙。之前见那小鬼时,他也说绝不会被小屁孩伤害。   雪地像是镜面,照出了他那颗外强中干优柔寡断的心。   米盛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薄唇紫青,依旧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他不知道,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以为轮也该轮到我了……”   殊不知仍旧一场空。   “如果那晚我没让他喝酒就好了……”他开始强行找寻理由,如果没喝酒就好了,如果没表白就好了,如果没上床就好了,如果没那么投入就好了。   如果那小鬼没那么温柔就好了。   学校正在上课时间,有种静悄悄的肃穆感,有一瞬米盛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抱着身体慢慢蹲下。   星月挂在天边,不会让人难过,人都是在碰触了它们映在水中的幻影后,才开始变得伤感。   陈星泽再次联系米盛的时候,已经入夏了。   高考结束,因为已经决定复读,陈星泽能够以平静的心态来面对考试了。吴行芝让他休息几天劳逸结合,陈星泽久别地开启了手机,里面空荡荡的。   陈星泽不知道运营商只会为关机的手机保留最近几天的记录,所以他没看到几个月前米盛打来的无数电话,也没看到他深夜发出的,那些软弱祈求的信息。   他以为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可他始终联系不到米盛,吴行芝为了给陈星泽散心,提出带他出国度假,陈星泽没有去,他跟母亲坦白想去找一个朋友。吴行芝同意了,嘱咐他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陈星泽前往津城,见到了Jo,他问Jo米盛在不在,Jo回答说米盛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了?”   晌午时分,酒吧闭门,昏暗的大厅内,只有吧台这里开了一盏灯,有些晃眼。   夏日天气炎热,Jo给陈星泽调了杯冷饮。   陈星泽接过冷饮,道了谢,又问,“米盛去哪了?”   “上海。”   “去工作吗?”   “不是。”   “旅游?”   Jo嗤笑一声,陈星泽茫然地看着他。Jo放下杯子,说:“他带他妈妈一起去宋柏杨那边生活了。”   “宋柏杨是谁……”   “米盛的男朋友。”   陈星泽惊讶地睁大眼睛   Jo:“准确来说,应该是前男友,我记得我跟你提过。”   他一这样说,陈星泽马上就想起来了,“十年前的那个?”   Jo嗯了一声。   陈星泽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怎么这么突然……”   Jo说:“米盛需要用钱。”   “钱?”陈星泽反射性皱眉,“又是钱,他是因为钱才去上海的?”   “对啊。”Jo清爽地承认,看向陈星泽,“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陈星泽再迟钝,也能从Jo的语气和视线里察觉出压迫和敌意。但他还是有话要问。“仅仅是因为这个吗?就因为缺钱就去——”   “对。”   这回Jo都没有给陈星泽说完整句话的机会,他双手按在吧台上,冷峻地看着陈星泽。   “就是钱,你有意见吗?”   陈星泽垂下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小鬼。”   冷不防听到这个词,陈星泽指尖一颤。他发现比起Jo或其他什么人,他更喜欢听米盛这样叫他。   Jo问他:“你经历过挫折吗?”   陈星泽抬头看Jo。   Jo:“我说的‘挫折’不是心情差,不是单相思,也不是失恋,不是考试考得不好,而是真正陷入绝境的时候,你有过吗?”   这一连串的“不是”让陈星泽哑口无言。   Jo说:“我可以告诉你,宋柏杨是个人渣。他比米盛大两岁,当时他们在一起一年多,后来一起被经纪公司看上。当年两人爱得你侬我侬,约定要光明正大地生活,就决定一起出柜。”   陈星泽微微张口。   Jo说:“有意思吧?米盛也有过这么天真的时候。结果就是宋柏杨害怕了,临阵脱逃了,只有米盛公开了身份。再然后就全完了。经纪公司跟他解约,他欠了一笔违约金。他家里也受到很大影响。你知道他妈妈有精神病吗?”   陈星泽攥着手,缓缓摇头。   他不知道,米盛每每都是那么玩世不恭,他什么都没跟他讲过。   “他妈妈是被人吓傻的,他们以前住一楼,院里的小孩在夜里砸坏了他们家的玻璃,往屋里泼鸡血,后来被抓住,说是要帮他们驱邪。”   陈星泽的后背冒出薄薄的汗来。   假的吧。   他听完这些事第一反应,是怀疑Jo在骗他。   世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Jo:“他爸也是那个时候气病的,他把米盛赶出去,今后再也没让他进家门。米盛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自己打工赚钱,一边还违约金,一边养活自己,一边还要补贴家用。”   陈星泽感觉自己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困难。   压抑的安静中,挂钟一下一下摆着。   Jo再一次拿起杯子,细致擦拭。   “你永远也没机会体验那种生活,对很多人来说,像你这样的孩子,连痛苦都像是在炫耀。你大可以这样一边喝着冷饮,一边心高气傲看不起他。”   “我没有看不起他!”陈星泽焦急为自己辩驳,“我是质疑过他,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他!”   “事到如今怎样也无所谓了。”Jo淡淡道,“他已经离开了,而且没有留给你联系方式,就是不想让你再找他了。”   “为什么?”陈星泽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跟他是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再找他了?”   Jo擦杯的手停顿下来。   “朋友?”   Jo想起数九寒天里,米盛在陈星泽学校门口苦等的样子,不知该哭该笑。他看向陈星泽,用前所未有的真诚态度对他说:“小鬼,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不要这么叫我!”   陈星泽突然之间暴跳如雷,他忽然发现自己难以忍受除了米盛之外的任何人这样称呼他。他扯过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30章   陈星泽带着满腔激愤回到家中。吴行芝和陈河都出差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感觉有一肚子惊涛骇浪,无从宣泄。   但不管再怎样不甘心,对于还有复读任务的陈星泽而言,能做的事情都太少了。他不可能去上海找米盛,更何况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他去了也找不到。   郁闷了好久,陈星泽终还是收下心来努力读书。   而就在陈星泽高考的那几天,米盛在上海见到了宋柏杨。   米盛是五月份到的上海,那时宋柏杨还在拍戏,一个多月后回到上海。在一个炎热的夏日,他的经纪人卫康给米盛打电话,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米盛出发前考虑了一下要不要买身新衣服,后来感觉为了见宋柏杨实在没这个必要,就穿了之前跟陈星泽见面时的那件衬衫去了。   约定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但米盛一直等到后半夜两点,宋柏杨才姗姗来迟。   宋柏杨今年三十岁了,虽然已到而立之年,但依然坚持以鲜肉的形象出现在荧幕上。说起来宋柏杨的底子其实算不错的,但他性格暴躁易怒,又耽于烟酒情色,老得很快。为了维持住年轻的形象,他做了很多次整形,每个月都花大笔的钱在护肤上。   宋柏杨进门后直奔米盛身边,随着他靠近,米盛闻到浓浓的酒气。   三步并作两步,宋柏杨一把将米盛从沙发上拉起来,上下打量,激动地说:“这么多年了,我太想你了。”   米盛一动不动任他抱,过了一会宋柏杨抱够了,转身去酒柜旁取了瓶红酒出来。他一边旋转螺旋转插入软木塞,一边贪婪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宋柏杨问。   “没怎么过,就这样了。”   “我听人说了,你开了间造型工作室是吧,这行没人脉可不太好干啊。”   “嗯。”   “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日子很辛苦吧。”   “勉强还凑合。”   “能过得好为什么要凑合,我去年找你你怎么不来,还跟我端起来了?”宋柏杨开了酒,倒了两杯。“来,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庆祝一下吧。”   米盛喝完了一杯,又让宋柏杨倒。宋柏杨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脚尖晃着,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这么想喝酒,见到我紧张了?”   不。   因为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开心的事。   虽然心里已有答案,但米盛还是顺着宋柏杨的意思点了点头。   静了一会,宋柏杨低声问:“你怎么不对我笑?”   闻言米盛噗嗤一声笑出来,轻声细语道:“之前没什么好笑的,你这句话倒是给我提供笑点了。”   宋柏杨也不生气,扯了扯嘴角,说:“你去高喜文那也是这样?”   米盛:“不,高导演多务实,不需要我笑。”   宋柏杨:“你是不是还为十年前的事情生气呢?”   米盛做诧异状,“哟,我还以为宋老板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了呢。”   宋柏杨冷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悠哉道:“算了吧米盛,都过去多少年了,再大的事也该消停了。何况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当时我真跟你一起出柜了,那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死。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你看现在我还可以帮你,这样多好。”   米盛听完这番言论,也提不起兴致说别的了,点头道:“是啊。”   米盛的脸庞因为酒精的刺激泛着浅色的红,那略带鄙夷和痛恨的神态宛如点睛之笔,让他倍加炫丽。宋柏杨醉眼看花,心神震荡,忍不住扑了过去。他来之前就已经喝了很多酒,现在脚下不稳,匆忙之间将手里的红酒洒在了米盛的衬衫上。   米盛的心跟着衬衫一起凉了。   “你起来!酒洒我衣服上了!”   “洒就洒,我给你买新的。”宋柏杨虎声虎气,重重的身体压在米盛身上,捧着米盛的脸颊使劲抚摸。“要什么我都给你买,看你这寒酸日子过的。”   宋柏杨粗暴地撕开米盛的衣服,看着身下苍白光洁的躯体,他眼睛都快淌血了。   “……太好了,太好了。”他癔症般嘀咕,“这些年我找了那么多小男孩,没一个能跟你比。”   不知是不是时间相隔太久的缘故,米盛觉得宋柏杨的脸好陌生。尤其离近了看,他整过型的下颌和频繁打针的脸是那么的僵硬,双眼瞪圆一眨不眨的样子就像蜡人一样恐怖。   太奇怪了。   米盛胆寒发竖,毛骨悚然。   当年他是怎么喜欢上这个男人的,他是蠢成什么样才会因为他毁掉半生。   米盛惧怕起来,他想推开宋柏杨,但宋柏杨力气太大了,他根本无从还手。宋柏杨魔怔地看着米盛的身体,衬衫还有一颗纽扣系着,他用力一撕,纽扣被扯掉,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衣服坏了。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敏感程度也倍增。米盛听到纽扣崩出去的细微声音,在地板上一弹一弹的,滚到角落里。   他忽然想起某个小孩在圣诞节时给他寄的那张明信片。   一念至此,米盛眼眶猛然热了,他使尽全力将骑在身上的宋柏杨推了出去。宋柏杨摔下沙发,后背撞在椅子上,破口大骂,“你干什么?!”   米盛翻身下地,第一件事是跑去找那颗纽扣。纽扣落在桌角的位置,他将纽扣装进裤兜,与宋柏杨拉开距离。   宋柏杨捂着腰从地上站起来,看到米盛严阵以待的样子,怒极反笑。   “行……行行行。”他手掐着腰,频频点头。“没事,你不愿意就不做。”   宋柏杨回到沙发边坐下,重新翘起腿,笑道:“不用怕,我不会碰你了。”   米盛没动。   宋柏杨耸耸肩,也不再劝。   “真的,你放心,我会安排人照顾你母亲,毕竟不知道我俩关系的时候,她对我还挺好的……”说到这,宋柏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念她做的八宝饭,这些年我在好多酒店点过这道菜,可总觉得味道不正,再也没有过那时的感觉了。”   米盛在宋柏杨发怔的时候偷偷离开房间,他出了酒店,一连跑出两条街才停下。突然之间的剧烈运动让他胃中不适,他扶着一棵树在路边吐了。   之前没怎么吃东西,他吐的都是刚刚喝的红酒。   吐了也好,米盛捂着胃,最好把这一切都吐了才好。   米盛回到住处,鞋都没脱直奔洗手间,将衬衫脱下泡到水里。他搜了网上的方法,用热水,用醋,用盐,用一切他能想到的方法洗衬衫。洗到最后手掌都皱了,可衣服上的红酒渍还是很明显。浑身乏力地看了一会,米盛关掉水龙头,拎着湿漉漉的衬衫回屋。   因为着急,他进屋时灯也没有开,去门口摸开关,回头,就看见母亲悄无声息地站在客厅里。   米盛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他来到母亲身边。   “妈,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在给你做衣服。”   “做衣服?什么衣服?”   母亲抬手,米盛看到一团白色的布料,他把布料拿过来抖开,发现是条裙子。母亲拉过米盛的手,说:“这是以后给你嫁人时用的。”   米盛垂下头,第无数遍跟母亲解释。   “妈,你搞错了,我是喜欢男人,但我不是女人。”   母亲认真纠正他,“喜欢男人的就是女人。”   米盛没有说话,母亲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难道不是吗?”   米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就是这样,你说的对……你没错,是我错了。”   好不容易给母亲哄去睡觉,米盛再次回到客厅。那件水淋淋的衬衫在桌边搭着,米盛走过去,先轻轻摸了摸它,然后便将它扔了。他睡不着觉,将电视打开,漫无目的地调台。新闻台正重复播放白天的节目,这几天正是全国一年一度的高考,这是会影响很多人一生的大日子,新闻报道更是铺天盖地。   怕打扰母亲休息,米盛关了灯,电视也调成了无声。漆黑的房间里,只有影像不断闪动。米盛探身,胳膊垫在腿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那些朝气蓬勃的学子们,不知不觉,就热泪盈眶。   陈星泽在找寻米盛未果后,便全身心投入学习。   假期的某天,他家迎来一个意外的客人。   那日,吴行芝给陈星泽从房间里叫出来,让他跟补习老师打招呼,陈星泽一出屋就愣住了。   “尤小林?”   吴行芝说:“新科状元主动来给你补课,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陈星泽傻掉了。   尤小林背着简朴的背包,被吴行芝一夸,脸有点红。陈星泽木楞楞地给尤小林迎进屋子,直到两人坐到桌边,尤小林翻出笔记了,他才回过神。   “你、你怎么在这?”   “给你补课。”   “不……不是……”   吴行芝端来茶水和点心水果,笑眯眯对尤小林说:“我家这不争气的孩子就麻烦尤老师了。”   尤小林脸更红了,“阿姨你别开玩笑了。”   陈星泽给吴行芝拉出去。   吴行芝抱着手臂,说:“你们是老同学嘛,我看他拿了状元,就去问了一下,没想到他主动提出帮你补课。尤小林可是考了七百多分。啧,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差距怎么这么大。你好好学,我明天要出差,回来检查成果。”   她说完,不给陈星泽回嘴机会就要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提醒。   “对了,补习归补习,你可别对人起歪心眼。”   陈星泽瞠目结舌,“你说什么呢!”   有了尤小林的帮助,陈星泽事半功倍,尤小林像从前一样不苟言笑,陈星泽只有在试卷答得完美的情况下才敢跟尤小林说几句话。   “你给我补课,不会影响自己的事吗?”   “不会,现在是假期。”   “哦。”   尤小林将习题册放回桌上,上面三个简洁的对号,陈星泽放下心来。“感觉补得还挺快的……”   尤小林看他一眼,“你本来就很聪明,就是不用功。”   陈星泽虚心接受批评,“是是是。”   “总把精力花在其他事情上。”   陈星泽规规矩矩点头认错。   “高中三年就忙着谈恋爱了吧?”   陈星泽一愣,悄悄抬眼,触及尤小林的视线后马上又低头了。   “跟陆昊,对不对?”   “……你知道?”   尤小林嗯了一声,也移开了视线。   “别人都觉得你们在开玩笑,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尤小林抿抿唇,重新翻开习题册,结束了这个话题。   整个假期尤小林都在为陈星泽补课,一直到大学报到那天才结束。陈星泽总觉得,尤小林好像有话想对他说,但直到分别那天,他也没有说出口。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尤小林不止在暑假给他补习,只要他回老家,都会来陈星泽这边帮他看功课。甚至大年夜也不忘给陈星泽打电话叮嘱他复习元素周期表。   陈星泽在电话里欲哭无泪。   “尤状元,你放我一天假好不好。”   “陈星泽。”   “到。”   “你……”   “怎么?”   “没什么,新年快乐。”   尤小林再次停在最后一刻。   他想说的话,憋了整整一年,直到来年高考前夕才说出口。那时尤小林的大学还没放假,他这辈子第一次在上课期间连请三天假,回家帮陈星泽进行最后的押题冲刺。在最后一天,他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其实内容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陈星泽没懂他的意思。   “什么对不起?”   尤小林很紧张,低着头,两手扣在一起。   “当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当年?”   “初中的时候,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还有这样的人。”   时光飞速流转,陈星泽眼前恍然是雨田中学外,那个车如流水的街口。   “我是后来参加一个外教课的时候知道这些事的,外教老师说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人,在国外他们还能结婚。他给我们看了视频,我那时想起你曾经跟我说的话,知道自己太武断了。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但你都不怎么在学校……”   尤小林不常这样大段大段讲话,声带有些发紧,他鼓起勇气看向陈星泽。   接触的人越多,他越能体会到陈星泽对他有多好,儿时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长大之后才知道世上的善意有多难得。   “我真的很想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陈星泽静静听完整段发言,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尤小林不断强调的“对不起”,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东西。   从小学四年级时起,他为他付出过的心意,绝不是一言一语可以传达的。但至少……   “你现在知道,曾经我对你的感情是‘爱’了吗?”   尤小林颤颤点头。   对陈星泽而言,这个点头要比那些“对不起”,更重要无数倍。   他用更轻柔的声音对尤小林说:“大学,我就不跟你去一个学校了。”   尤小林眼眶发红,说不出话,还是颤颤点头。   少年们告别,在羽毛一样轻盈的夜。   喜欢过的人都如此正直善良,不得不说是老天厚爱。陈星泽目送尤小林远去,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不再是小时那样豆芽菜了。可陈星泽每每念及他,想到的却总是十岁那年,自己隔着铁栅栏看到的瘦弱的男孩。他记得那日云层的厚度,记得空气的味道,记得校园里枯树的颜色,也记得雪花飘落的速度。   他会永远铭记那个启蒙了自己的日子,也会永远铭记这段绵延许久的,已经圆满了的,他的初恋。   第二次参加高考,陈星泽比之前还要平静。   最后一场结束,吴行芝在考场门口给陈星泽献了束花。   “好孩子,辛苦你了。”   陈星泽接过花束,抱住吴行芝。   估分成绩出乎意料的好,陈星泽能够挑选任何一所想去的大学。报志愿前的某个夜晚,一家三口边吃饭边聊学校的事,吴行芝和陈河说得起劲,陈星泽在旁默不作声吃东西。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放下筷子,说:“爸,妈,我想去上海。” 第31章   “上海?”陈星泽的话引来父母发问。“为什么去上海,北京不好吗,离家还近。”   “北京……”陈星泽绞尽脑汁编理由,“北京堵车太严重了。”   “上海不堵?”   “北京太冷了。”   吴行芝开始嚼萝卜干。   陈星泽:“气候还干燥,对皮肤不好。”   陈河敲敲饭碗,“你一个大男人,还管皮肤好不好?”   陈星泽:“怎么不管啊。”   他急得五官往一起皱,吴行芝拍拍陈河肩膀,说:“口下留情,可能人家做同志的就比普通男孩爱美呢。”   陈星泽连忙说:“没错,就是这样!说好的理解和尊重呢!”   陈河:“那不如我去美容院给你办张卡吧。”   吴行芝大笑,陈星泽气得面目狰狞。陈河起身,摆摆手,轻松道:“想去就去吧,趁年轻往远处走走,有好处。”   吴行芝捏了捏陈星泽发呆的脸颊,收拾碗筷进厨房了。   于是,盛夏八月的某日,陈星泽带着满满一箱子行李,落地浦东机场。这不是他第一次来上海,小时候吴行芝演出他随行过,不过那时走马观花,什么都不记得。这次他要在这待四年时间,打车前往学校的途中,他连路边的野花小草都看得真切。   正是迎新时节,校园里生机盎然。陈星泽拖着行李在校园里逛了好几圈,爬上种满花朵的假山,望着人造池子里的红莲,笑得十分开朗。   殊不知,他的行为被一旁宿舍楼上的两个人看得真切。   吹着凉丝丝的空调,施恺靠在窗边嗑瓜子。他个子偏矮,身材单薄,五官看起来软绵绵的。头上抹着发蜡,发丝一丝不苟疏到脑后,露出光洁的脑门。他吃瓜子时小指自然翘起,食指和无名指带着装饰用的戒指。   总之是个打扮很细致的人。   他神情悠闲,一张嘴就是粘死人的吴侬语。   “侬看个港都,脑子瓦特了,顶个嘎大的太阳观光。”   施恺身边的是他的发小卢小飞,两人一路做邻居到大,现在又上了同一大学,进了同一专业,分到了同一寝室。   看着闲情逸致的施恺,卢小飞不满道:“侬好先把床弄弄清桑伐,这瓜子壳了一塌糊涂让宁看了成撒样子?”   施恺镇定自若,卢小飞严肃批评:“侬还是只基佬咧,要伐要这么伐刚卫生!”   施恺翻白眼,扭过头。   “嫌唔伐刚卫生侬就帮唔收拾喽,侬伐帮唔要跟侬发嗲了呀。”   卢小飞霎时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就在两人犟嘴谁扫地的时候,房门被扣响。   施恺开门,看见门口的人,睁大眼睛。   “呀,哪里来的图腾柱子,立在我家门口了。”   陈星泽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冲他笑了笑,说:“为什么是图腾柱子,一般不是会说电线杆子吗?”   “你比电线杆子再壮一点。”   “这是403吧,我也是这个寝室的,要不先让我进去?”   施恺这才回神,侧开身子让陈星泽进屋,“请进请进。”   “好乱啊。”陈星泽一见脏乱的屋子,本能开始执行工蜂使命,他放下行李,从角落拿来笤帚,打扫起来。   卢小飞见施恺一双眼睛都要长在陈星泽身上,戳戳他,小声说:“有啥企图?冷静点。”   施恺冲卢小飞邪魅一笑,说:“个噶亮小哥离近看,还蛮帅的哦。”   忙活一天,总算日落西山。   为了一尽地主之谊,施恺坚决请陈星泽吃顿饭。他们去了一家地道的上海菜馆,施恺一边吃一边给陈星泽介绍,“这个响油鳝丝做得很地道,炒螺蛳也好,这个是醉蟹,我很喜欢,但是很多外地人都吃不惯,你试试看?”   陈星泽掰了一根螃蟹腿嚼了嚼。   “很好吃,甜甜的。”   施恺笑了。   他们吃饭的地方离外滩不远,吃完了便往那边散步。   黄浦江畔,流光溢彩,江流缓缓,像个闲庭散步的民国美人,拂动的银杏是摇扇,错落的建筑则是旗袍上的绣纹。波光粼粼,光影流动,江风送来清幽的香,无酒也醉人。   陈星泽站在江边休息。   施恺来到他身边,“卢小飞去洗手间了。”   “嗯。”   施恺看着陈星泽的眼睛,悄悄道:“你跟我是一类人吧……”   陈星泽没说话,施恺说:“我只是猜的,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   陈星泽笑道:“那你猜对了。”   施恺也笑了,靠在江边的石栏上,伸了个懒腰。“嘿,小飞要知道寝室里两个都是基佬,非吐血了不可。”   陈星泽望着江水发怔,因为热,他出了好多汗,脖子没一会就要擦拭一次。   “是不是不习惯南方气候?你怎么千里迢迢跑来上海念大学,你家明明离央院更近。”   陈星泽没有回答,久久望着江畔明珠塔。   陈星泽按部就班上大学,比班里任何一个同学都更加用功努力。   施恺发现陈星泽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去外面逛。刚开始他以为陈星泽初到上海,对什么都有新鲜感。但一个学期过去了,陈星泽差不多把上海街角巷陌都转遍了,依然没事就往外跑。   “你天天乱转什么呢?”每次施恺这样问,陈星泽都说:“没什么,待不住,习惯了。”   生活不痛不痒继续着,陈星泽闲暇时间就往返于上海的大街小巷。有时赶上放假,他带着耳机,能在外面一走就是一天。风吹日晒中,他的皮肤渐渐黝黑,肌肉渐渐结实,线条也渐渐硬朗。施恺开玩笑说,比起搞音乐,陈星泽更像是体育学院的。   虽然被这样无情吐槽了,但其实陈星泽的课业成绩很好,在系里名列前茅。因为从小熏陶,加上自身的努力,陈星泽的艺术修养很高。他在二年级时为参加的社团创作的一套系列曲目被传到网上,得到广泛传播与好评。   他因为这套曲目接到了很多工作邀请,来自各行各业,零零碎碎。陈星泽多是拒绝,将主要精力放在校园。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来自“君闻传媒”的邮件,想跟他合作公司剧目的配乐。   “这家公司抠门得要死。”施恺提醒他,“他们经常拉在校学生干活,就是为了压低价格,你可别去受骗。”   陈星泽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份工作,因为他知道君闻传媒是宋柏杨签约的公司。   他也不是强求什么,只是觉得,遇见机会,总该试一试。   一直到陈星泽大二下学期的时候,电视剧才磨磨唧唧拍完,开始后续配乐,那段时间陈星泽频繁被他们叫到公司开会。   某天,陈星泽结束长达五个小时的冗长会议,离开君闻大楼。天边红云密布,陈星泽没坐车,选了条寂静的小路散步,希望能过滤一下周身的浊气。   小路深邃安静,两旁有装修雅致的咖啡馆和旧物店。陈星泽在路过一间小书店时停下了脚步。店里传来幽幽音乐声,是他很熟悉的旋律——萨拉萨蒂的小提琴独奏曲《流浪者之歌》。   陈星泽无数次演奏过这首曲子,在许许多多场合,给许许多多人听过。可在偶然听到熟悉旋律的这一刻,他脑子里闪回的,只有那个津城的夜晚。他跟一个邋邋遢遢的街头艺人借来小提琴,在教堂前的小路上忘情演奏。   是为了什么来着?   陈星泽缓慢思考,脚步自动迈入书店。店面不大,客人不多,书架上摆的都是外文书籍。陈星泽走向书店最深处,转过一株生长茂盛的红豆杉,在一架立式旋转唱片机前,看到那个背影。   那人穿着浅灰色的半袖衬衫,衣尾扎在黑色长裤里。他很瘦,腰带收到了最紧的尺寸,后脖颈上有小巧的脊椎痕,背上也能看到清晰的蝴蝶骨。他右肩背着一个棋盘格的邮差包,手上带着腕表,从背影看,很像一个优雅而疲惫的上班族。   他想起来了,当初为什么会要来街头艺人的乐器……   陈星泽的手搭在米盛的肩上。   米盛回头,看到陈星泽,原本平淡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眼睛还是陈星泽熟悉的形状,睫毛也还是他熟悉的长度,不算浓密,但每一根都像针一样又细又长。   久别重逢,相顾无言。   最后米盛先冲陈星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啊,小鬼。”   阔别近三年,陈星泽终于再次从米盛嘴里听到“小鬼”两字,这风平浪静的声音对他内心造成的冲击力,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米盛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星泽说:“我来上海念大学。”   米盛浅声道:“是吗,那可真巧。”   不巧。   陈星泽很想告诉面前的人,一点也不巧。事到如今,他终于承认了,这是他费尽心机,将数不清的偶然紧紧攥到一起,才勉强编织出的命运的细线。   他说:“是啊,真巧。”   米盛再次浅笑,转过眼,看向书店门口,“你来买书吗?那你逛吧,我有事先走了。”   陈星泽侧踏一步挡在米盛面前。   “你这就要走?”   “不然呢?”   不然呢?   陈星泽内心腾起一种想把这若无其事的人捆起来关在什么地方的冲动。   “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你要联系方式干什么?”   “给我。”   大体上两人对峙,不敢直视对方眼睛的那人,终是会落败的。米盛将自己的号码报给陈星泽,陈星泽以防万一,就地打过去。米盛的手响起,陈星泽拿过来将自己的名字存入通讯录。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米盛问。   陈星泽侧过身,米盛从他身边走过,两人错身之际,陈星泽一把抓住米盛的手。那手腕细瘦的程度让他心里一惊。   米盛:“你干什么?”   陈星泽:“你不会删了我的号码再消失了吧?”   米盛:“不会,松手。”   陈星泽非但没有松手,还掏出手机,他仗着自己身高臂长,给米盛拍了张照片。   米盛有点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星泽:“你再消失,我就拿你的照片去登寻人启事。”   米盛:“松手,有人在看。”   陈星泽回头,书店店员正谨慎地看着他们,“两位先生如果有什么问题请到外面解决。”看起来是觉得他们起了冲突。陈星泽松开手,米盛收回手臂,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手腕。陈星泽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激动,道歉说:“对不起,我刚没注意,弄疼你了?”   不疼。   但米盛没回答,于是陈星泽更紧张了。   “真弄疼了?我不是有意的,给我看看。”   米盛背过手,抬眼看陈星泽,茶色的双瞳看不出任何情绪,语气也平淡无波。   “这回我可以走了吗?”   陈星泽慢吞吞地让开路,米盛离去,陈星泽紧跑几步追到外面,冲着米盛的背影喊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晚些再联系你!”   米盛闻若未闻,目不斜视往前走,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又前行百余米,才悄悄回头。身后并没有少年的身影,他脱力地靠到路旁的石壁上,从怀里摸出烟。   纤细的手指几次都没顺利打着火。   米盛并没有骗陈星泽,他晚上的确有事。受卫康所托,他从公司里拿了剧本要送到宋柏杨那。   宋柏杨虽是演员,但人气一直不高,勉强有活干。   米盛推开门,宋柏杨在睡觉,桌上摆着几瓶空了的烈酒。米盛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可以不用跟他交流。他将剧本放到床头,悄声离去。不料刚转身,宋柏杨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住他的手腕。   他酒后掌握不了力道,又正好掐在米盛腕骨的寸劲上,米盛顿时疼出一身冷汗。但与面对陈星泽时不同,他没让宋柏杨松手。他了解他,他越求,宋柏杨就越变本加厉。   “我给你送剧本。”米盛勉强维持声音稳定,“卫康让你去片场前至少看一遍。”   宋柏杨沉着脸。   “日程安排卫康发到你手机里了。”   “滚!”   宋柏杨不耐烦地转过头,接着睡了。   米盛离开房间,他第一时间没有想该怎么处理还在疼痛的手腕,而是先掏出手机,看有没有消息提醒。屏幕光洁如新,他又放了回去。手机装回包里的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举动的奇怪,压制住渐渐纷飞的思绪,快步离去。   回到家中,护工王姨告诉他说母亲已经睡着了,米盛来到母亲房间,坐在她身边,静静望着她的睡颜。   “妈,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米盛用很轻的声音说,“我见到那个小鬼了,就是我总跟你提的那个人……虽然你可能也没记住。   宁静的房间里,米盛的声音很平淡。   “我本来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他说他来上海念大学,但上海这么大,我们竟然会在一家小书店碰面,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母亲安稳睡着,米盛抬起手腕,被宋柏杨扭过的地方已红肿起来,传来隐隐刺痛。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看着别人的手腕一样。许久后,才轻笑一声。“怎么办,他这样出现,会让我误会是老天派来救我的。”他的笑容看起来比从前更缺乏诚意了,“……怎么可能呢。” 第32章   重逢之后的进展并没有陈星泽想的那么顺利。   如果说从前的米盛只是性格有些捉摸不定,那现在的他对陈星泽而言,已是深不可测的存在了。以前陈星泽虽然也无法探究米盛的内心,但至少能分辨出他是开心还是难过。而现在,不论他们讨论什么事,米盛都是一种表情,像笑,又像不笑,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刮走了。   施恺终于从陈星泽口中问出了实情。   “你来上海是为了找这个人?”   “算是吧。”   “那你之前找不到人的时候天天还挺开心,怎么找到了反而一筹莫展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细问,怕说错话。”   “人家说两年一个代沟,你们差了十年,鸿沟都不够形容,应该说是天险才对。”   最后可能是看陈星泽太消沉了,施恺决定伸出援手,提议让他邀请米盛来参加自己的生日Party。   “我叫的都是圈里的朋友,多大年纪都有。你喊他来坐坐,气氛热一点你们也会比较好沟通。”   于是陈星泽打电话给米盛,问他愿不愿意来。米盛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积极,但还是答应了。   施恺生日当天,包了某家KTV一间包房。施恺自诩情圣,长袖善舞,广交沪上Gay友,来的人各行各业,学生偏多,但也有不少社会人士。   但当晚所有的人都算起来,依然是米盛最美。   陈星泽觉得,米盛或许是打扮过了。但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因为米盛本来就是做造型行业,很讲究穿着打扮。只是那天他美得太过头了,妥帖的发型,玄幽的香气,甚至连坐姿和衣服的褶皱都像是精心设计好的。   可陈星泽又反过来想,米盛似乎没什么理由为了施恺的聚会这样花心思。他不敢往深处想,就跟自己解释,米盛这么美,只是天性使然。   米盛的外形吸引了大批的人找他聊天,他来者不拒,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笑脸相迎,忙得甚至都没理会陈星泽的存在。   陈星泽一旁看着米盛超高人气的样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施恺凑到他身边,小声说:“你惨了……”   陈星泽转头,施恺又说:“你这个朋友,好精呀。”   “什么意思?”   施恺冲他邪门一笑,陈星泽顺他目光看过去,不远处正跟两个男人聊天的米盛似乎往这边瞄了一眼。不过那视线眨眼之间就消失了。   施恺做亲密状搭在陈星泽的肩膀上,陈星泽觉得有点别扭。   “干嘛?”   “嘘……”施恺神神秘秘说,“你当我在帮你好了。”   “你是不是喝多了?”   “蠢货。”   大家喝了酒,越来越放得开,聚在一起讨论性/爱话题。几个风骚的小0毫不避讳讲述自己的性经历,对那些没有满足自己的床伴大加抱怨。陈星泽听得面红耳赤抬不起头,被人瞧见了,就让他也讲,陈星泽不说,被群起而攻之。   他招架不住,向施恺求救,施恺笑吟吟道:“说吧说吧,我也想知道。”   陈星泽没办法,红着脸说自己还没有这种经历,大家震惊了。   “天呀,你还是个处男啊!”   陈星泽在笑声里脸红如滴血。   只有米盛没有笑,他坐在离陈星泽不远的沙发里抽烟,烟雾遮住了表情。   一个喝多的1号拍拍陈星泽肩膀,打趣说:“唔寻宁帮侬开/苞好伐?”   陈星泽告饶道:“你们快换个话题吧。”这位1号锲而不舍,“真不需要?我保证给你介绍超可爱的孩子。”   陈星泽汗颜,“不需要不需要,谢谢你,心领了。”   “留着处男身干嘛,还是要满足自己正常需求啊。”   “反正都这么久了,我也习惯了,第一次……我还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做。”   烟雾笼在四周,米盛头微仰,看着顶棚的彩灯发呆。   “哎呦!”那位1号瞪大眼睛,“这年头还有这么纯情的人,那万一将来你喜欢的人不是第一次怎么办?”   “那也没事。”   “怎么没事?你不赔死了,而且这东西人家说什么是什么,男人跟女人又不一样,下面也没个膜,你连验真假的方法都没有。”   他说得如此露骨,旁边的小0们不满意了,小拳头纷纷捶过去,陈星泽好歹是被解放出来了。   他逃到米盛身边,米盛倒了半杯酒给他,跟他碰杯。陈星泽有些意外,但还是干了。   喝完酒,米盛对他笑了笑。   陈星泽觉得这个笑跟平时的有些不一样,一言难尽。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课,他们没有玩太晚,米盛一直待到最后,跟陈星泽在KTV门口分别。陈星泽一直看着米盛的背影消失不见。   回学校的路上,陈星泽闷声不语,施恺问他:“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低头走路,“你今天第一次见米盛,感觉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漂亮?”   施恺哼哼两声,“的确是美人,风骚啊,就是比我们大太多了。”   陈星泽自动忽略后半句,说:“我十七岁时第一次见到他,当时是在一个酒吧里,他不管走到哪,都有人偷偷看他,他从小就很漂亮。”   施恺挑刺,“不是十七岁才见到他,你怎么知道他从小就好看?”   “别人告诉我的,他以前有机会当明星的。”   “当怎么没当成?”   陈星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行走。   “你真的是处男?”快到学校的时候,施恺问道。   “……咱能不能跳过这个话题?”   “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怎么了,处男没人权吗?”   施恺耸耸肩,没说什么。   他们回到宿舍,已经门禁了,施恺掏出布胶撕了一小节粘在陈星泽手背上,然后给卢小飞打电话。卢小飞下楼喊宿管大叔起床开门,宿管大叔问他们怎么回来这么晚,施恺把陈星泽的手拎起来说:“他发烧了,我带他去挂点滴,刚结束。”   骗过宿管大叔,回到宿舍,卢小飞打着哈欠给施恺送上一块小蛋糕。   “生日快乐哈,我先睡觉了。”   施恺:“卢小飞你说得诚意一点能死吗?”   卢小飞吧唧吧唧嘴,倒在床上半分钟就没动静了。   施恺给陈星泽递了根叉子,“一起吃吧,放到明天就不新鲜了。”   两人捏着小叉子,一口一口吃蛋糕。   “喂……”   “嗯?”   “你有没有告诉米盛你为了他才来上海的?”   “没。”   “为什么不说?”   “不为什么,这种事没必要特地说吧。”   在蛋糕快要吃完的时候,施恺施施然道了句:“要追求人呢,最好还是动点脑筋。”   陈星泽抬头,好像被吓到了,施恺用纸巾擦擦嘴,说:“干嘛?难道你不是要追他?”   陈星泽张张嘴,没出声。   施恺:“你别告诉我你费这么大力气找他是为了搞友情的。”见陈星泽仍不说话,他轻轻摆手,“算了吧陈星泽,男人和男人之间哪来的友情。”   “……”   陈星泽第一反应觉得这话很有问题,第二反应又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我没有往这方面深想过,何况……”陈星泽苦笑,“我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小屁孩来着。”   施恺静了几秒,然后将陈星泽拉到寝室的着装镜前,说:“你脑子不好使这点确实保留了下来,不过‘小屁孩’这个,你要不要先照照镜子再说。”   有娇小的施恺做对比,陈星泽的身材显得更为高大健硕。度过平稳的生长期,他的骨骼渐渐向成熟的方向靠拢。但不管如何成熟,他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少年气。深究缘由,应该是他面部很干净,尤其是眼睛。就算刚刚喝了酒,他的眼白依然很透亮,没有浑浊的红丝,还是浅浅的冰青色。   陈星泽注视自己良久。   “对自己有点信心。”施恺拍拍陈星泽宽阔的背,意味不明地笑,“以前光听你的形容,我也以为米盛不拿你当回事,但今天见了他……”   他刻意停顿,引陈星泽发问。   “见了怎样?你觉得他在意我吗?”   施恺没答。   陈星泽期待地看着施恺,但可能期待得太明显了,那闪闪发光的双眼让施恺表情不受控地扭曲了一瞬。施恺忽然变脸,伸手掐陈星泽的下巴,用力拧。   陈星泽:“哎哎!干嘛啊!”   施恺凶狠道:“见了他我才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你,比你形容的更不在乎!”   陈星泽眼角抽筋,“行行行,谢谢您老人家拐弯抹角大半夜再捅我一刀。”他长吁短叹进洗手间洗漱。施恺站在外面听着哗哗的水声,有些茫然,不知在想什么。   “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身后传来声音,施恺扭头,卢小飞从床铺里探出头,又说:“你要真对阿泽有兴趣你就直说。明明就是个小心眼,还非得母仪天下装大度,现在好了,是不是装不下去了?”   施恺咬牙切齿,“卢小飞你活腻了是吧?”   “呿。”卢小飞轻嗤一声,“你也就能跟我厉害吧。”说完轻松翻身,接着睡觉了。 第33章   在听过陈星泽在聚会上的言论后,米盛承认自己是个罪人。   一个为了罪行暗自窃喜的罪人。   他将陈星泽说的“第一次我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做”擅自改为“第一次我跟自己喜欢的人做了”,然后存入脑海。   他并不在意这是不是自欺欺人,相反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只要一点点现实,其余部分全部用假的来编造,这样一来好像所有感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妈,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跟你作伴了。”   今日难得空闲,米盛正为母亲整理东西,母亲要去参加一个针对精神类病人的温泉疗养活动,为期三天,王姨随行看护。   “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睡觉了,人果然还是要靠做梦才活得下去。你说如果我也像你一样,会不会轻松很多。”   母亲看向他,轻轻问:“你困了?”   米盛指尖停顿。   母亲:“想睡了吗?”她抬手摸米盛的脸,“好孩子,累了就睡会吧。”   今日晴空万里,阳光顺着飘窗照在米盛的脸上。他抿唇,目光耸动,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掌。“我不累,妈,我不会睡的,我会好好照顾你。所以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健健康康陪在我身边。”   母亲精神时好时坏,更多时候是半梦半醒,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烦恼,她有时会露出慈爱的笑容,像年轻时那样美丽。   王姨从房间里出来,看见米盛,说:“你们娘俩今天心情很好啊。”   米盛嗯了一声。   王姨又说:“你一高兴屋里都亮堂起来了。”   米盛接着帮母亲整理东西。   王姨打量他,问:“你买新衣服了?”   “对。”他还穿着昨天参加聚会时穿的衣服。   王姨:“你好久都没买新衣服了,穿着真好看。”她往厨房走,边走边唠叨,“你就是太瘦了,昨天你妈妈状态好,自己泡了糯米,给你做了猪油夹沙八宝饭。不过你回来已经太晚了我就放冰箱了,要不要尝一尝?不过你妈妈手艺也太好了,像专业厨师似的,给我吓一跳。你快来看看她做的。”   米盛来到厨房,八宝饭像缩小的蒙古包一样扣在盘子里,十分可爱。   王姨端起盘子,“我去帮你热一热。”   米盛拦住她,“先等等。”   王姨:“不饿吗?现在不热的话等会我送你妈妈出门了,你就得自己热了。”   米盛:“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王姨去帮母亲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母亲难得穿了条裙子,王姨赞叹连连,“徐姐你可真美啊。”   离开前,王姨反复嘱咐米盛。“你热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盯着,用完就把煤气关了。晚上睡觉前要锁门,窗户也要锁,不要小看现在的小偷,那些人能爬上来的!”   米盛无奈,“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你有时候比小孩还迷糊呢。”   母亲也难得跟米盛道了别,她拉着米盛的手,温柔地说:“好孩子,累了就休息,妈妈来帮你分担压力。”   米盛笑着点头。   客车在家门口等着,米盛送走她们,来到窗台。今天的天气太好了,他凝视纯蓝的天空好一会,直到阳光开始变得耀眼才回屋。厨房里还放着母亲做的八宝饭,米盛犹豫片刻,终是掏出手机。   陈星泽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收到米盛的信息,米盛问他今天有没有课,要不要去他家。   陈星泽毫不犹豫,回复“没课”。   “我有事要走了,你帮我记一下笔记,老师问的话就说我脚崴了去医院了。”陈星泽匆匆留下一句话,飞奔而去。   “哎!”施恺在后面喊,“干什么去啊!是复习课啊!”   卢小飞看着陈星泽的背影,啧啧道:“看这速度,不知道还以为中彩票了。”   施恺没接话,卢小飞看向他,说:“你打不打算跟阿泽表白啊?”   “有病啊你!”施恺扭头就走。   “怎么就有病了?”   “我怎么可能跟他表白,再说了,这年头哪还有人表白,聪明人都会暗示,懂不懂?”   “可阿泽这方面完全不聪明啊。”   施恺不说话,卢小飞也不再问。两人一路安静走到教学楼门口,施恺才低声说:“其实不是聪明,只是现在人都不肯吃亏。除非十拿九稳,否则先表白的人总归先输一城了。”   两人来到教室,离上开还有十分钟。他们坐在后排,教室没有拉窗帘,橘红色的墙壁有些发暗。   陈星泽出了校门直接打车去米盛家,在小区门口下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至米盛家。   米盛开门,陈星泽气喘吁吁。   米盛穿着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松了一颗,能看到精巧的锁骨。他的袖子挽至胳膊肘,小臂很白,也很光滑,几乎没有体毛。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外面有点热。”   “进来吧。”   这是陈星泽第一次来米盛在上海的家,很普通的住宅楼,九十多平的小三室,装修已经有些年头了。这个小区主要胜在绿化好,环境幽深,闹中取静,很适合调养。   只不过……   “你这里好乱啊。”   “这是你口头禅?”米盛靠在客厅的承重墙上,点了一支烟。“到哪都说乱。”   陈星泽扫视一圈房间,回头看米盛。米盛本来就白,又穿着白色的衣服,被浓烈的阳光照着,像要消失了一样。只有飘动的烟雾将一切拉回现实。陈星泽觉得这房子太静了,静得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你叫我来干嘛?”   “不干嘛。”米盛抽着烟,平淡道,“我外卖叫多了,自己吃不下。”   “啊?”陈星泽没想过这种理由。“外卖叫多了?”   “你不想吃?”   “没,正饿着呢。”   难得说谎,陈星泽胸口都要抽到一起了。   米盛起身,“那我去给你热一下。”   “我自己来吧。”   “你坐着。”   陈星泽哪里坐得住,“笤帚在哪,我帮你打扫卫生吧。”   米盛指向窗台。   陈星泽带着一腔劳动热情投入大扫除中,他第一个打扫的就是米盛的房间,也是整个房子里最乱的房间。陈星泽扫床下,一堆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米盛的衣服都堆在椅子上,陈星泽一一抖开,然后去衣柜里翻找衣架。   课堂上,施恺和卢小飞一起开小差。从陈星泽走后,他们的话题就一直围绕着他。   卢小飞有心想撮合两个室友在一起。   “说真的,我觉得你跟阿泽蛮配的。”   “哪里配?”   “你太不正经了,就得配阿泽那种正经的。”   施恺睨他,“说谁不正经呢?”   “认真点,你要不要好好跟他说一下。”   “你没看他刚刚飞奔的速度啊?”   “你目光要长远,那个人就是再好看也比我们大十岁呢,代沟肯定很深,还是你跟阿泽更有共同语言。你别看阿泽现在迷他,那是因为我们还是学生,阿泽对社会上的人有好奇也正常,但以后新鲜感肯定会慢慢减少的。”   施恺冷着脸,“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卢小飞激他说:“你还劝阿泽有自信,我看你才是要有自信,平日都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怎么这种时候就怂下去了。”   施恺:“我才不会怂别人。”   卢小飞:“那怎么不上?阿泽很单纯的人啦,你主动点没准就成了。”   听了卢小飞的话,施恺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一阵才说:“……单纯也不代表什么都没经历过,你还记得吕梁吗?”   卢小飞:“记得啊,不是你朋友吗,去年跟男朋友分手要死要活的那个。”   施恺:“对,后来一次上英语课我跟陈星泽说这件事,可他一直在记笔记,态度特别敷衍。我就骂他什么都没经历过才会这样无关痛痒……”   卢小飞:“然后呢?”   施恺:“然后他就放下笔,对我说‘真的没事,你朋友肯定会幸福的’。他说得特别保证,都不像安慰了,跟真事似的,我就问他‘是谁告诉你的’,然后他就愣住了。”   卢小飞:“愣住?为什么?”   施恺:“不知道,我也只是随口问的。后来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也没告诉我。那一整天他都像丢了魂一样,盯着一个地方发愣,像要哭了似的。那时起我就觉得,他心里应该藏了很多事。”   卢小飞皱眉,“我怎么没听懂呢?”   施恺嗤笑,“你这个情商当然听不懂了。”   打扫完房间的陈星泽悄悄来到厨房门口,米盛正遵循王姨临走时的叮嘱,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加热的蒸锅。   他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人,只顾看着锅里的八宝饭。他抱着手臂发呆的样子不复平日的精明灵动,背部自然微驼,脊椎不像年轻人那样强壮有力。   陈星泽静默伫立。   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在最开始的时候,让你毫不犹豫相信了,我们这样的人也一定能幸福的?   是谁在你萌芽之时保护了你?   这个人自己过得好吗?   空气里有饭香,也有飘荡的微尘,厨台上有调料瓶,也有擦不净的油渍,零零总总的细节交汇在一起,让眼前的画面有股渗透灵魂的真实。   阳光爬上陈星泽的背,晒得发热发痒,他一动不动,静静站着,静静看着。 第34章   后来米盛发现了陈星泽,问他:“你站那装门神呢?”   陈星泽没说话,米盛感觉他有点不对劲,问:“怎么了?”   陈星泽摇头,“没事。”米盛关了火,将蒸锅打开,热气翻腾。他用湿毛巾隔着手去端盘子,被陈星泽拉住,“等蒸汽散一散的。”   米盛纤细的手腕似乎挣了一下,但力气很小,不了了之。   厨房里安安静静,半分钟后,陈星泽从米盛手里接过毛巾,将盘子端出来。两人默不作声来到客厅的桌子旁。“哦,筷子……”落座之后米盛才想起没有餐具,刚要起身又一次被陈星泽压住了,“我去拿吧。”   米盛坐在原处,看着陈星泽进厨房,桌下,他的手掌使劲捏了捏刚刚被陈星泽碰过的地方。   陈星泽拿来两幅餐具,米盛说:“我不饿,你先吃吧。”   陈星泽尝了一口,米盛神色谨慎,直到陈星泽惊呼了一句“这个太好吃了”才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窗外。   陈星泽闷头狂吃,“这是哪家饭店的外卖啊?”   米盛淡淡道:“忘了。”   “忘了?”   “嗯。”   陈星泽抬头,米盛扭着身体看着外面,那姿态很像一只回首的孤鹤。   本来陈星泽不怎么饿,但这饭太好吃了,气氛也太疏懒了,他一口接着一口,不知不觉吃得就剩一小块了。这期间米盛一直很安静。阳光的印记从桌面偏移到桌角,颜色也浓稠起来,可一直处在环境之中的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变化。   “你也吃两口。”   “我说了我不饿。”   “我已经要不行了……”   米盛回头,看到陈星泽半趴在桌子上,盘子里的八宝饭已经吃了四分之三。陈星泽吃东西很讲礼仪,都是分好了盛到自己碗里再食用,剩下一小块八宝饭整整齐齐留在盘子里。   “帮帮忙吧。”   米盛在陈星泽求助的眼神里将盘子端到面前,他拿起筷子,低声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陈星泽嘿嘿两声,“那我去收拾厨房。”   他爽快地去厨房洗锅了。米盛将剩下的八宝饭一点一点往嘴里送。他食量很小,这么一小块已经足够喂饱他了。坐在椅子里,饱腹感让他觉得很踏实,搭配着厨房里洗洗涮涮的声音,米盛竟然产生了一种已经这样生活很久了的错觉。   手机铃声将他唤回现实,卫康打来电话,说等下要过来取服装打样。   “我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米盛挂断电话,愣了两秒,猛然惊醒。他来到厨房门口,陈星泽刚刚整理完厨台,正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米盛说:“你走吧。”   陈星泽回头,“什么?”   “让你走。”   陈星泽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米盛打死也不想让宋柏杨的人跟陈星泽碰见,他拉住陈星泽的胳膊往外扯。“叫你来就是解决外卖的,现在吃完了就快点走。”   可陈星泽的体格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撼动的,他反拉米盛。“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米盛急了,“让你走听到没有!小孩子听不懂大人说话么!”   陈星泽凝眉。   “你说什么?”   米盛咬了咬牙,冷漠道:“总之你快点走,等下我还有工作。”   空气维持了五秒钟的凝滞,然后陈星泽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他从米盛身旁走过,去屋里拿来书包。米盛在厨房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小蛋糕。   陈星泽正在换鞋子,耳边忽然多了个凉丝丝的蛋糕盒。   “又是外卖买多了?”   “嗯。”   “你自己留在吃吧,刚刚的八宝饭你也没吃多少。”陈星泽穿好鞋直起腰,“我走了。”   “小鬼。”米盛叫住他,“生气了?”   陈星泽背对着米盛,一时没有回答。   米盛缓和了语气,说:“我真的有工作,等会——”   “刚刚我收拾你的房间了。”陈星泽忽然打断米盛的话,“你身为造型师,怎么衣服都乱扔的。”   米盛不知这跟他们刚刚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陈星泽说:“我已经帮你收拾完了,都装到衣柜里了。”   “……哦,谢谢。”   “我在衣柜里看到一件整理好的衣服。”   “什么?”   “熨得一点折都没有,干干净净的,比起其他衣服待遇好上天了。”   米盛神情困惑,还是没明白陈星泽的话。   “不过有点奇怪,”陈星泽回头看米盛,“那件衣服明明很旧了,还洒了红酒,领子都发黄了,为什么你还要那样珍藏起来?”   米盛终于懂他的意思了,霎时间内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有人强行撬开了他布置的天罗地网,进入了他为自己编织的梦里。   看着如此戒备的米盛,陈星泽的态度却很轻松,聊起了其他的事来。   “你知道《断背山》吗?”   “……什么?”   “一部同志电影,你看过吗?”   “看过。”   “那部电影的最后,恩尼斯将杰克的衣服带回家保存起来了。”   米盛心乱如麻。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忽然想到了,你喜欢那部电影吗?”   “没有Gay会讨厌《断背山》吧。”   陈星泽笑了。   “嗯,那我走了。”   陈星泽没有追问那件衣服的事,让米盛感到庆幸。   陈星泽出了屋,米盛也没有马上关门,他在门口目送,陈星泽走下半层楼梯又回过身,仰头对米盛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还买过《断背山》的DVD呢。”   “是么……”   “嗯,谢谢你。”   “谢什么?”   陈星泽没有过多解释,“你还有工作,我先走了,不忙的时候记得找我。”   陈星泽离开米盛家,出了单元门,站了好一会。   其实刚才他很想问米盛,是不是因为当初他说这件衣服好看,米盛才把它保留至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陈星泽深呼吸,小区内树木郁郁葱葱,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香。   即便米盛保留这件衣服的理由跟《断背山》里的情节不尽相同,可陈星泽还是在短暂的时间里,感觉到遥远时空中的自己得到了安慰。   小区门口,陈星泽与一辆黑色轿车错身而过。   卫康来到米盛家的时候,米盛还沉浸在陈星泽的事情里。他去屋里翻出了那件旧衬衫。当初知道衣服洗不出来的时候,他本将它扔了,可最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又捡了回来,收拾干净后就挂在衣柜里。后来慢慢忘了,想不到陈星泽竟然看到了。   米盛想起刚刚自己热饭的时候,陈星泽应该已经看到了这件衣服,那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到厨房门口的呢……   想着想着,米盛脸有些热。   卫康日程紧张,来去如风,拿了衣服就走了。他走前给米盛留了句话,“宋柏杨周末可能要找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米盛心思根本不在他们身上,应付道:“知道了。”   卫康走后,米盛换上那件旧衬衫,当成全新的衣服在镜子前试,试够了就穿着它躺到床上。房间被打扫得很干净,被子也叠起来了,米盛倒在松软的枕头里,像舒服的猫咪一样轻轻翻动身体。   米盛昏昏欲睡,一直躺到太阳西沉,最后被一通电话叫醒。米盛原本以为是卫康打来的,拿过手机发现是王姨。米盛有些奇怪,接通电话,大概听了两三句后,他脸色瞬变,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猛然动作让他大脑供血不足,一时间天旋地转,下地时也摔到了,胳膊肘狠狠磕在椅子上,可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米盛惊慌失措,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跑出家门。他想拦出租车,可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空车很少。米盛望着路口,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一连等了两个红绿灯都没有打到车,他急得哭了出来。   陈星泽回到学校时是下午,赶上了最后两节课,上完之后被施恺拉着一顿教育。   “老师都问了,差点穿帮!亏得我反应快!”   “好兄弟,啥也不说了,晚上请你吃饭。”陈星泽揽过施恺肩膀,一旁的卢小飞啧啧感叹,“兄弟,哼哼,兄弟……”施恺偷偷瞪卢小飞,陈星泽神经大条没注意,也拉过卢小飞,“一起去一起去,吃什么你们挑。”   上完课他们回宿舍歇了一会,太阳落山时,三人出门吃晚饭,施恺选了家离音乐学院不远的高档日料店。   “可怜我的腰包了。”陈星泽夸张哭诉,“我本来以为去吃两碗素面就算了。”   “你喂鸡呢?”施恺捧着菜单点菜,不急不缓一页页翻看。“哎呦,有新鲜的象拔蚌刺身哦,还有顶级和牛。”   陈星泽知道他是故意说给自己听,配合着告饶。这时电话响了,他笑着掏出手机,看到是米盛的来电。   “喂?”   米盛应该在外面,陈星泽听到手机杂音很多,狂风呼啸,汽车鸣笛,小电摩托突突地经过。   “米盛?喂?”   他叫了几声,施恺和卢小飞不约而同看过来,就见陈星泽眉头紧皱,而后听到什么,眼睛陡然睁大。   “你现在在哪?好,你等着我,我跟你一起去。等着我,一定等我听见了吗!”陈星泽一向温柔,很少以这样的语气跟别人说话。   陈星泽挂断电话,施恺放下菜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陈星泽神色严肃,从钱包里掏了张信用卡放到桌上。   “我有事你们先吃。”说完匆忙离去。 第35章   米盛母亲在温泉疗养院意外坠楼了。   晚上集体用餐的时候,她说要上厕所,后来不知怎么从卧室的窗户掉了下去。好在疗养院是矮栋建筑,只有两层楼高,她摔在草地上,被楼下的管理人员发现。他们见她自己爬了起来,还拍拍身上的灰,似乎没有大碍。   陈星泽打车去找米盛,那时米盛还没拦到车,孤零零站在十字路口。陈星泽将米盛接到车上。米盛脸色煞白,唇无血色,像是吓坏了。   陈星泽跟司机交代了温泉疗养院的地址,司机说:“这可有点远了。”   陈星泽:“我知道,我们有急事,您帮帮忙好吗?”   司机不太想去,但又不好意思赶人,磨磨蹭蹭发动车子。陈星泽握着米盛的手,小声说:“那边联系你了吗?什么情况了?”   米盛低着头,他眼睛很红,但没流泪,陈星泽猜他大概已经哭完了。   “你这样出来……学校不要紧么?”   陈星泽听他沙哑的声音,眼圈酸热。   “没事,我们明天没课。”   其实他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现在正是复习阶段。   陈星泽拉着米盛的手。窗外车流汹涌,像条发光的长蛇。他想起自己从前因为陆昊耽误了考试的经历,觉得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性。但圣人有云,人不能两次跨进同一条河,两件事不论再怎么相像,也总会有不同的地方。   米盛不是陆昊,而自己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米盛还在颤抖,陈星泽手掌微微用力,希望能给他传达力量。   他们赶到疗养院时,夜幕浓厚。车上米盛给王姨打了电话,王姨在门口接他们。一见到米盛,王姨就自扇了个耳光。   “我差点犯大罪了!”王姨哭着说,“我明明应该跟着她的!”   “我妈怎么样了?”   “好在有惊无险,没什么大事,不然我真没脸见你了!”   陈星泽跟在米盛和王姨身后,王姨絮絮念:“她是从二楼卧室掉下去的,地上有草坪,她赶巧没摔在寸劲上。工作人员说她是自己站起来的,上楼还吃了点东西,然后护士给她吃了镇定药物就休息了。唉,本来今天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忽然发病了……”   他们来到疗养院二楼,屋里灯黑着,米盛母亲正在睡觉。旁边有个护理人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米盛悄悄走过去,看到母亲容颜的瞬间,他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哭出声来。   小姑娘来到米盛身边,小声说:“已经睡下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幸好这楼矮。”   米盛情绪波动太大,太阳穴和额头上涨出青细的血管,他控制不住怒火,洒向护理人员。“你们是怎么看护的?”   小姑娘自知理亏,心虚道:“一整天老太太的状态都特别好,吃得也挺多,还叫人拍了照片,谁能想到晚上忽然就……”   米盛伸手指着她,“你把你们负责人给我叫来,这事没完,你们别想善罢甘休!”   小姑娘:“我们院长听说出了这事,马上就往这赶了,现在应该快要到了……要不您先跟我来,我们去外面等,别吵到老太太休息。”   米盛怒火中烧,正愁屋里不够喊的。   “行,你给我出来。”   王姨怕他们冲突加剧,也跟着出去了。   眨眼之间,屋里只剩陈星泽一人。他看看时间,今晚怕是赶不回学校了。他给施恺发了条消息,收手机时,他无意间竟跟米盛母亲对视上了。   陈星泽心里一惊。   屋里没拉窗帘,米盛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迎着月光,目光朦胧。   “……阿姨,您醒了?”   他不知现在是什么状况,下意识要去找护士,没想到米盛母亲朝他伸出手,轻轻招呼了一下。   “阿姨?”   走廊里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与之相比,屋里像是宁静的花园。   陈星泽走到床边,试着拉住米盛母亲的手。米盛母亲很漂亮,有着跟米盛一样细长流光的眼睛。她冲陈星泽笑了笑,目光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陈星泽不知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发病。   “你是他男朋友吗?”   陈星泽一怔。   “米盛可真厉害啊,能找到你这么俊的孩子,真厉害……”米盛母亲看起来很累,强提起精神,说话艰难。   陈星泽蹲在她面前,问:“阿姨,需要我叫米盛来吗?”   她摇头,拉着陈星泽的手,轻声说:“米盛很优秀,小时候就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家里人都很爱他。你可以放心跟米盛在一起,他很会疼人的。”   陈星泽看着极力推销自己孩子的母亲,温柔地笑:“嗯,他是挺会照顾人的。”   “你别看他平日里厉害,其实胆小得很,还爱哭……但他以前没这么爱哭,都是长大被欺负的。孩子,你要对他好一点……”   “嗯。”陈星泽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掌越来越没力气了,担忧道,“阿姨,我还是叫护士来吧。”   “孩子,你怕我吗?”   “什么?”   “……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拖累你们。”   “您说什么呢,您是他妈妈,您怎么会拖累我们?”   “不用担心……”米盛母亲意识愈加模糊,胡乱念叨,“……今天天气真好啊,吃饭了吗……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然后便闭上眼,似乎又睡着了。   “阿姨?”   那只握着陈星泽的手掌松开了,可陈星泽的眉头却依然皱着。他在床边站了一会,米盛母亲呼吸渐渐平稳。他起身往外走,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脑中混乱,步伐越来越慢,到门口时忽然折了回去。   他轻碰米盛母亲的肩膀。   “阿姨,阿姨?”   米盛母亲呼吸顺畅,但始终没有睁眼。   陈星泽感觉有一丝不对。   月光照耀下,米盛母亲的眼角分明是湿润的。   陈星泽以前没见过精神病人,他不知道他们发病时会有什么举动。他们会装睡吗?会温柔说话吗?会忍着泪跟别人聊起自己的孩子吗?   陈星泽不了解精神病人的什么样的,但他了解爱孩子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他在米盛母亲身上看到了吴行芝和赵珊的影子。   陈星泽心口陡然攥紧,直觉一闪而过,他连忙掏出手机,拨打120。   他打完电话跑向走廊,米盛还在向小姑娘发火。小姑娘情绪也很激动,大声道:“我们人员有限,也不能24小时盯着,所以才叫人随护的啊!”   王姨也愤怒起来,“我是有责任!我不推卸!难道你们就完全没责任吗?!”   小姑娘被逼急了,声音越来越尖。   “我什么时候说我们完全没责任了!再说了,来前你们没有签字吗?上面明明写着活动只允许‘轻度患者’参加,你们这叫‘轻度’吗?!”   陈星泽来到米盛身边,告诉他说:“我叫救护车了。”   可惜他的声音被争吵淹没了。   米盛气得脖子都红了,“你说我妈什么?”   陈星泽:“米盛,你冷静一下,刚刚……”   小姑娘:“我什么时候说你妈了?你们自己隐瞒病情把人送来,出了问题就闹事,还讲不讲理啊!”   陈星泽:“米盛……”   米盛:“谁隐瞒病情,你再说一遍!”   叫嚷声鼓噪着刺激耳膜,陈星泽开始怀念刚刚只有月光和微笑的房间。   “我让你们别吵了!”他蓦然大吼,声音之大整个楼层都有回音。“我已经叫救护车了!你们准备一下等会去医院!”   所有人都看向他。   米盛:“救护车?”   陈星泽:“我觉得阿姨有点不对劲,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小姑娘在旁不耐道:“都说了是她自己爬起来的。”   陈星泽没有理会她,对米盛说:“我感觉阿姨不像是发病。”   米盛怔然,“什么意思?”   陈星泽抿唇,“总之,我们先带她去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他的严肃让米盛紧张起来,他攥住陈星泽的手臂。“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还有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不像发病?”   陈星泽没有回答。   救护车赶到时,米盛母亲已陷入深度昏迷。他们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小姑娘终于开始慌了。“怎么会呢,怎么会这个时候昏了呢?”   到了医院,小姑娘遭到了医生的严厉训斥。   “你有护士资格证吗?你不知道跳楼的人不管看起来什么样都必须要送医吗?”   小姑娘:“我看也没流血……”   医生:“你只看外伤?你就不想想内脏有没有流血?这幸亏是送来了,再晚几个小时就没救了!”   小姑娘被吓住,“可她是自己爬起来的,我们问她情况她也说没事,还吃了东西才睡觉的。”   医生:“吃东西?”   小姑娘:“对啊,我们本来要送她去医院的,她自己不去,我们看她走路吃饭一切都正常才让她睡的。”   医生皱眉,“那就是一心求死了。”   事实如同陈星泽所想,米盛母亲确实没有发病,就像护理人员说的,她一整天的状态都很好,她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决定自杀的。   医生那边长叹一口气,“肝脾都破了,还吃得下东西,老太太可真能忍啊。”他转头看向米盛,“患者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吗?”   米盛自从上了救护车起就失了神,要靠陈星泽扶着才站得稳,他茫茫然看向医生。   “……什么?”   “之前她没跟你交代过什么吗?”   交代?   米盛恍然想起早上的时候,那时天还是纯蓝的颜色,自己和母亲心情都不错,母亲久违地给他做了八宝饭,还换上了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临走前温柔地对他说:“好孩子,累了就休息,妈妈来帮你分担压力。”   米盛头冒虚汗,耳内尖鸣,他想着想着,画面就浑浊了,声音也含糊了,最终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第36章   米盛一晕,场面再度陷入混乱。医生为他检查,说是急火攻心,没有大事。医院半夜暂时安排不出空病房,陈星泽就抱着米盛去输液室的病床上休息。   一整晚都是陈星泽在忙前忙后。手术和救护车的费用是他付的,术后的住院事宜也是他安排的,甚至连医生讲的护理方法都是他一句不落记下的。等这一切忙完,已经后半夜四点多了,陈星泽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使劲揉了揉脸。   那个护理的小姑娘也一夜没睡,此时筋疲力尽蹲在墙边。现在已经没人有精力埋怨她了,大家都在后怕。   陈星泽低头,手按在太阳穴上。   如果他没陪米盛母亲说那些话,如果他没灵光乍现想起吴行芝和赵珊,甚至如果他稍微站歪了点,没与米盛母亲对视上,那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走了。在睡梦之中,在儿子跟人的争吵声中,告别这个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陈星泽无法想象米盛将来要如何回忆这一天。   “幸好……”小姑娘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啜泣。“幸好你发现了,不然真的惨了……可她又没发病,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陈星泽无言。   小姑娘:“院长怎么还不来,我要辞职,我再也不想跟精神病人打交道了。”   陈星泽叹了口气,回到输液室。王姨正在照看米盛。王姨年纪不小了,一夜未眠让她形容憔悴。陈星泽说:“你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他。”王姨眼睛肿得睁不开,她抚摸米盛的脸颊,声音嘶哑道:“这娘俩命真苦,到底有什么坎过不去。”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都会好起来的。”陈星泽嘱咐王姨,“你先回家吧,休息一下,米盛妈妈要住院一段时间,明天你把日常要用的东西拿过来。”   王姨:“好好,我这就去拿。”   王姨走了,陈星泽坐到床边。米盛睡觉的姿势很缺乏安全感,抱着身体。陈星泽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小姑娘不懂米盛母亲为什么要自杀,他懂。他知道米盛也懂,但他宁可米盛不懂。带着这复杂的情感,陈星泽探身过去,替米盛母亲在米盛额头上亲了一下。   或许是感受到安慰,米盛动了动。陈星泽发现米盛一直用嘴巴呼吸,鼻子似乎不通畅。他碰碰他的嘴唇,干裂起皮。陈星泽去找值班护士想买唇膏,护士说现在药房还没开,给陈星泽拿了一小盒凡士林油。   陈星泽洗了三四遍手,用指尖为米盛涂抹。原本这种精细的活不适合男人干,但此时陈星泽的心比绣花姑娘还要细,他演奏母亲乐团里那把两三百万的小提琴时都没有这么小心过。   上好药,天已蒙蒙亮。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饶是陈星泽再身强体壮也心力交瘁了。明天开始就是期末考试周,陈星泽必须回学校,他看看时间,现在刚过五点,他计划小睡一会,上午赶回去。   米盛睡觉喜欢溜边,床空出了一部分,陈星泽小心躺上去。他原本想着眯一小时就走,可背一沾到床,他立马如坠仙境,眼皮一合,几秒钟就沉入梦乡了。   陈星泽最后是被孩子打针的哭声吵醒的,他费力睁开,太阳早已当空照,输液室里来了好多人。陈星泽浑浑噩噩爬起来,戴上眼镜。扎针哭了的小朋友被妈妈抱着,年轻妈妈哄孩子。“乖宝宝,别哭了,你看这大哥哥的发型。”   陈星泽:“……”   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出意外睡变形了。他寻思着反正已经这样了,干脆逗小孩开心一下,于是给自己怼了个猪鼻子,又对了眼,摇头晃脑。小孩子破涕为笑,陈星泽心情也开朗起来。然后他不小心扭头,跟安安静静站在床尾的米盛对视上了。   尴尬。   陈星泽咳嗽两声,松开手,然而下一秒他看到米盛左手胳膊肘打了石膏,立马变了脸色。   “怎么了?”   “没什么,今早起来胳膊肿了,伸不直,拍了片子医生说有一点骨裂,不要紧。”   “啊?骨裂?”陈星泽眉头紧皱,“昨晚你怎么没说呢?”   米盛垂头不语,陈星泽了悟,昨晚大风大浪,胳膊这点伤痛米盛哪有功夫放在心上。   “疼吗?”   “没事。”   “阿姨怎么样了?”   “我刚去看她了,手术很成功,谢谢你。”   “说什么谢啊……”   陈星泽看米盛的状态还可以,渐渐放下心。然后关注点开始偏移,他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是睡觉,起床后的发型差别这么大。自己已经爆炸了,米盛的头发依旧那么柔软妥帖,在阳光照射下泛着红红的暖色调。   “这个给你。”米盛来到陈星泽身边,递给他一叠湿巾。陈星泽道谢,拿来擦了脸。   米盛在旁凝视着他,“小鬼……”他刚想说什么,陈星泽的手机响了,是施恺打来的,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还回不回来了!考试也要我们替你去吗?!”   “回回回,马上就回!你再帮我顶一下!”   “我顶你祖宗!”   挂断电话,陈星泽转向米盛,“怎么,你刚想说什么?”   米盛头微低,脖颈弯出一个很好看的角度,轻声道:“……没什么,你要走了?”   “嗯,明天开始是考试周。”   陈星泽下床,稍微舒展了下筋骨。   “要考一周?”   “差不多吧。”   “考完了就回家了?”   “没那么快。”   米盛欲言又止,陈星泽背上包,米盛跟上来说:“我送你吧。”   两人沉默着来到医院门口,陈星泽说:“那我走了。”   米盛再次叫住他,“小鬼。”   陈星泽回头。   米盛犹豫道:“你考完试再来找我一次吧,或者我找你也行。我把钱还你,我不习惯用卡,还你现金行不行?”   陈星泽发现米盛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在某个瞬间视线似乎偏移了一点点。他平时不擅长揣测人心,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   他回到米盛身边,对他说:“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只要你打,就算正在考试我也会来的。”   米盛嘴唇微张,好像没料到陈星泽会这样说。   陈星泽冲他笑了笑,“你知道的,对吧,只要你叫我我一定会来。”他帮米盛撇开额前的碎发,“好好休息,照顾好阿姨,我先走了。”   手腕被拉住,米盛本能般扯住了他。他只剩右手能用,更是拼尽了力气,手背上的骨头和筋络全部突显出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死死拉着陈星泽不让他走。   那双望着陈星泽的眼睛是赤红的。   陈星泽忽然想起昨夜里米盛母亲对他说的话——别看他平日里厉害,其实胆小得很,还爱哭。但他以前没这么爱哭,都是长大被欺负的。   陈星泽的心宛如浸在了柠檬汁里。他往前半步,抱紧米盛。他听着耳旁颤动的呼吸声,越听越难受。“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米盛也抱住陈星泽,“小鬼……”只有两个字,还是走音了,米盛把脸埋在陈星泽的肩膀里,没一会,陈星泽就感觉肩头湿了。   怀里人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了,陈星泽还看到他头发里混杂了几根白发,他想起自己十七岁时见到的米盛,风姿卓越,既潇洒又自由……即便那潇洒有几分是装出来的。   如今才过去五年不到,米盛却像老了十岁。   陈星泽用更温柔的力道抱着他,低声问:“是不是害怕了?没事的,别怕,都会好起来的。”   米盛无力道:“不会好的……”   “会,一定会。”陈星泽跟他犟嘴,“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吗,我们都会幸福的。”   “那是骗你的。”   “嘿嘿,只要我信就是真的。”   米盛头埋得更深了,他更用力地抓紧陈星泽,恨不得整个人嵌进他身体里。陈星泽一下下顺着他的背脊,“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的。”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施恺又是给他一顿臭骂。   “我看你是乐不思蜀了!”   卢小飞说:“哎,你这词用得不准,看他这造型,应该是‘苦中作乐’差不多。”   “你们可别闹了。”   陈星泽书包一扔,脱了衣服匆忙洗澡,抓紧每分每秒抱佛脚。   第二天,考试周开始,陈星泽感谢自己平日用功,考试靠老底就吃得开。   考场上他还是挂念着米盛,他原本以为经过复读那年,他已经能达到主席菜市口读书的标准,但事实证明,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狗怎么都改不了吃/屎。考试周才过了一半,陈星泽的心就飞到米盛身边了。   可米盛那边稳得不行,在陈星泽考试期间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最多就是睡前发条消息道晚安。陈星泽一度觉得那天医院门口米盛依依不舍的画面全是他的臆想。   好不容易忍到考试结束,陈星泽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他出了考场直接飞奔至医院。在米盛母亲病房门口,陈星泽见到米盛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那女人抱着手臂,有跟米盛相似的容貌,只是神色冷漠,目光颇为严厉。米盛一直低着头,脸色苍白,像在认错。   陈星泽脑中电光火石,判断这女人应该是米盛的妹妹。   他怕米盛被欺负,快步上前。 第37章   米盛看到陈星泽来了,为双方引荐。   “这是我妹妹米婕,这……这是我朋友。”   “我叫陈星泽,你好。”   “你好。”   米婕声音不高不低,很冷淡。她穿着高跟鞋跟米盛差不多高,背脊笔直,一身标准的浅灰色OL装看起来十分严苛。她嘴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看向陈星泽的目光里带着属于长者的审视,很有压迫力。   陈星泽有点紧张。   米盛也比陈星泽大很多,但陈星泽跟米盛在一起就不会紧张,他时常忽略米盛的年龄,有时甚至觉得米盛有些举动十分稚嫩可爱。   “谁是家属,来领一下药。”护士来叫人,米盛应声,“这里……”他跟着护士去领药,陈星泽内心惨呼,不想让他走。   只剩米婕和陈星泽,陈星泽有种独自面对初中教导处主任的感觉。   “那个,我进去看看阿姨。”陈星泽想往病房里躲,米婕在后面说:“从今天起我来照看妈妈,等她出院了我就接她回去。”   陈星泽驻足,“你要接阿姨走?那米盛呢?”   米婕嗤笑,“让他照顾就是现在这样的结果,我早该想到才对。”   陈星泽觉得米婕的笑容很冷酷,他知道自己不该干涉别人的家务事,但还是忍不住帮米盛说话。   “他很尽心照顾阿姨的……这次、这次是意外。”   “那下次呢?”   “不会有下次的!”   “你拿什么保证?”   “我……”   米婕平缓的声音带给陈星泽很大压力,他不敢看米婕的眼睛,小声嘟囔:“……干法律工作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冷冰冰的……   米婕神色不变,“你怎么知道我做法律工作,米盛跟你说的?”   陈星泽:“嗯,他提过。”   米婕依旧审视着陈星泽,陈星泽都不敢喘气。又过了一会,米婕说:“你过来,我们换个地方聊。”   米婕领头,陈星泽迫不得已跟在后面。米婕来到走廊尽头,推开安全通道的大门,等陈星泽进来再度关上。铁门隔绝了外界声音,潮湿的水泥气味也盖住了消毒水的味道。米婕靠在窗口。窗外有一台大型起重机,医院正在扩修住院部,施工人员走来走去。   米婕掏出一支烟,点着,又将烟盒往陈星泽这边意思了一下,陈星泽摇头,“我不抽烟。”   米婕将烟收起来了。   陈星泽说:“你抽烟的姿势跟米盛很像……”   “你很了解米盛?”   “也不是很了解。”   米婕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眼眸在烟雾中微微眯起。   “你是他男朋友?”   陈星泽一惊,“啊?不、不是。”应该还不是……   米婕听到他否认,轻笑一声,说:“也对,你这样的男孩怎么会跟他那种人在一起呢。”   这话听着就有点刺耳了,陈星泽说:“米盛人挺好的,很多人喜欢他呢。”   “是么?”   陈星泽抿抿唇,鼓起勇气说:“其实……其实我听说过一点你们家里的事,我是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但我知道米盛真的很爱你们,很想跟家里重塑关系,你们能不能——”   “不能。”   陈星泽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这句“不能”听得他心都凉了。   “可米盛也没做错什么,全让他承担太不公平了……”   “全让他承担?”米婕有些好笑地重复了一遍。她又抽了口烟,徐徐吐出烟雾,回忆道:“我们家以前条件很好,八十年代时候就是万元户,你可能都没有听过这个词。那时父母身体都很健康,工作也顺利,我和哥哥的学习成绩也很好。所有事都很完美,但这一切在我十五岁那年就结束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时间磨平了愤怒,只余下苦果。   她用就事论事的态度问陈星泽:“在法律里,很讲求责任认定,事情变成这样,总该有个人负责。你说他没有错,但我的家没有了,你告诉我应该怪谁?”   陈星泽不喜欢这样的谈话,他觉得压抑,觉得透不过气。   “其实……”陈星泽低着头,艰难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家人能支持他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糟。”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错了?”   “我没这么说。”   米婕呵呵笑,烟燃到一半了。   “我们家有四个人,按照3比1的票数也该他妥协才对。”   “不能这样看吧……”   “那该怎么看,你觉得应该多数服从少数?”   “不是。”   陈星泽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个怪圈里,他急于寻找出口,可他找不到。   “也只有像你这样完全站在他那边的小朋友,才能说出‘他没有错’这种话了。”   陈星泽溃败地垂下头。   米婕靠在窗口,淡淡道:“其实我恨他,并不因为他是同性恋。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我而言意义不大。我恨他是因为他为了别人背叛了家庭,他出柜时父亲正在竞选单位党部书记,而我正在准备考试。这些他都不管,他考虑的只有自己,他毁了这个家,任何理由都是借口。”   米婕将此事盖棺定论,陈星泽心口空空的。   烟燃尽了。   米婕将烟蒂捻在窗缝里,转身往外走。   “如果他喜欢的是女孩,大概就没有这些事了吧……”   在米婕走到门口时,陈星泽轻声开口。   “其实我曾经也想过,同性恋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病。”   米婕停下脚步。   陈星泽:“说到底人也是生物的一种,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就是繁衍生息。如果这样看,大概我们真的有问题吧。”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沉重和无奈。   “……可已经这样了,改不掉的东西我们又能怎么办。而且我想人再怎么说,也跟其他动物有差别吧。文明发展到现在,我们总归可以找到什么方法,贡献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补偿家庭补偿社会。”   米婕拧开铁门把手,却没有出去。   她低声道:“怪不得他会这么着迷。”   陈星泽没听清,“什么?”   米婕回头,淡淡道:“你跟米盛很不一样,他不会想这些问题。他不会反思,也不会自省,他是个对待感情极其自私的人,他只会考虑他自己。”   陈星泽:“你不要这样说他,他不自私,他对我很好,他对你们也很好。”   米婕笑了。   “当年父亲将他赶出门时,曾经给了他一笔钱,这个他没跟你说过吧?”   “……没。”   “父亲要跟他断绝关系,但到底念及亲情,给他拿了钱。他本来可以换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这样对所有人都好。或许等大家冷静下来,将来还有讲和的一天。可他始终不走,只要有空他就会回家,被骂被打还是会回来,最后把家逼成这个样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星泽说:“不知道……”   米婕接着道:“去年我跟男朋友结婚,那时我就想把妈接过去了。明明这样他也能轻松下来,可米盛还是不同意。你觉得他这样做是因为孝顺吗?”   陈星泽无言。   “不是。”米婕回答他,“那是因为他身边根本离不开人。小时候楼道里没有灯,他每次都要拉着别人的手才敢上楼。长大了也一样,自从宋柏杨背叛他,他这毛病就越来越严重了,等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两人一同陷入安静,米婕不欲再谈,迈开步伐准备离开,陈星泽再一次喊住她。   “对了!你提醒我了!”   米婕回头。   陈星泽:“宋柏杨!你不是不知道该追究谁的责任吗?就怪他吧!”   米婕挑眉,陈星泽破罐子破摔。   “怪他怪他!我们一起怪他!你不要怪米盛!”   物极必反的道理派上用场,陈星泽的发言幼稚到了极点,反而很有说服力的样子。米婕思考片刻,笑着点头,“嗯,行,你想怪他就怪吧。”   陈星泽满意了。   米婕走了,陈星泽没敢跟她同行,等了几分钟才回去。米婕已经接替米盛照顾母亲,米盛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陈星泽。他最近休息得不好,总是发愣,陈星泽坐到他身边才回神。   “你们去哪了?我问米婕她不告诉我。”   “去楼梯那聊了一会。”   “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   “那怎么这么久?”   米盛就像个生怕自己被同学孤立的小学生,不停发问。陈星泽握住他的手,温声道:“说了点阿姨的病情,还有出事那天的事。”   “哦。”米盛低下头,“她很生气。”   “气一会就好了,不会一直气的。”陈星泽将米盛的手拉到自己腿上,然后看到米盛的脖子有点红了。   “你皮肤好白。”   “是吗……”   “变一点颜色看得清清楚楚。”   米盛知道他在说什么,将脸偏向另一侧,想抽出手来,但陈星泽不松。米盛似乎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你考试结束了?”   “嗯。”   “要回家了吗?”   “没,我跟家里打电话了,这个假期不回去。”   米盛一下子就转回来了,陈星泽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像有个痒痒挠。   “为什么不回去?”   “留下照看你。”   “我不用你照看。”   “是吗,那我还是回去吧。”   米盛又不说话了。   陈星泽笑了笑,拉着米盛的手,头靠到背后墙上闭目养神。   阳光很温暖,陈星泽长呼一口气,昏昏欲睡。“怎么回事,忽然想写谱子了……”他试着哼了几个小调,脚下满意地打着拍子。    第38章   米盛母亲因为及时治疗,病情控制得当,住院一周便被米婕接回家疗养了。在分别那天,米婕再一次单独找了陈星泽。   陈星泽如临大敌,米婕说:“我哥暂时麻烦你照看了,至少看到他胳膊好了。”   她说完离去,陈星泽愣了愣,冲她离去的背影问:“你还是关心他的对吧!”   米婕接着走。   陈星泽又喊:“有空常联系啊!”   米婕:“……”   米盛把王姨也辞退了,母亲不在,也不需要护工了。王姨很自责米盛母亲受伤的事,坚持要退两个月的工资,可米盛还是给她了。   陈星泽跟米婕分开后回病房找米盛,他正在整理母亲剩下的住院用品。   陈星泽过去帮忙,“你休息吧,我来弄。”   他三下五除二将盆盆碗碗和毯子被褥打包在一起,起身擦汗。一扭头,看到米盛正弯腰收拾母亲留下的衣服。如今七月盛夏,米盛只穿了薄薄的半袖衬衫,从后面能看到衬衫上印出的根根肋骨。   陈星泽眉头自动皱起,过去给他拉起来,二话没说先叹了口气。   “怎么了?”米盛不仅身体消瘦,连说话也轻飘飘的没力气。“我一只手也可以叠衣服。”   陈星泽说:“等会我回学校收拾一下,你先回家,晚上等我一起吃饭。”   米盛:“好,你想吃什么,我先去买。”   陈星泽:“别,我买,你在家等我不要出门。”他怕外面风大点就给米盛吹黄浦江里了。   陈星泽坐公交回学校,在路上用手机搜索“人太瘦怎么办”,网上医生说瘦是脾胃功能不足,要注意饮食多样,调理循序渐进,平日多锻炼身体,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心理健康,身心愉悦。   陈星泽看着“身心愉悦”四个字,觉得困难重重。   这几天学校各个专业都陆续放假了,校园里随处可见提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的人。陈星泽往宿舍楼走,半路接到吴行芝的电话。   “你们活动怎么样了?”   陈星泽告诉家里暑假不回去的理由是参加社团活动。   “还行啊。”   “忙不忙啊?”   陈星泽笑道:“你有什么事就说。”   “你还记得张阿姨不?我们团里那个吹长笛的。”   “记得啊。”   “我今天才知道,他儿子也是同志呀!”   陈星泽往楼上走,“是嘛,看来艺术家果然容易生基佬啊。”   “你闭嘴!”   陈星泽哈哈笑。   “他儿子叫赵瑜,比你小三岁,你小时候还见过他呢,有印象吗?”   “名听着耳熟,人记不太住了。”   “哎呦,我看了照片,干干净净可好看了。”   “……”   “他今年也考到上海了,你抽个空,我安排你们见面,看看合不合适。”   陈星泽觉得谈话方向越来越偏,“妈你冷静点,我还念书呢啊。”   “那又怎么样,你高中更该念书,不也整天谈情说爱吗。赵瑜性格腼腆,都没怎么出过远门。你张阿姨看到一篇关于大学生艾滋病群体的报道,生怕他被不三不四的人给骗了。”   “所以你就给我兑出去了?”   “怎么说话呢,人家条件很好的,能不能看上你还是一说呢。就这么定了,之后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好好表现。对了,他长得跟尤小林很像。”   说完啪叽一下挂断了电话。   陈星泽捏着手机,反复琢磨吴行芝最后一句话。   “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赵瑜的照片很快发过来,果然如同吴行芝所言,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白白净净,完全是陈星泽的口味。   陈星泽坐在寝室床上欣赏了一会,便着手整理日常用品。夏日行装轻便,陈星泽只收拾了一个双肩包的东西就出发了。他是最后离寝的,走前又细致检查了一遍门窗水闸,把垃圾都清理掉,才锁门离去。   陈星泽在手机上搜了几个菜谱,然后去市场买原料。   跟忙碌的陈星泽不同,米盛一下午都躺在床上发呆,他一口饭也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一次洗手间也没去,就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天,由蓝变黄,由黄变红。期间卫康打来两次电话,他也没有接。   除了等陈星泽,他不想做任何事。   黄昏时分,在床上萎靡了几个小时的米盛耳朵忽然动了动,睁开眼睛,下地,走到门口时,门刚好被扣响。   米盛打开门,陈星泽大包小裹站在外面,脸被晒得红彤彤的。   “你买了什么,这么多袋子。”   “菜,还有肉和鱼什么的,等下我来做饭。”   “你会做饭?”   “我搜菜谱了啊。”   陈星泽兴致勃勃,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幻想过将来跟男朋友一起生活的场景,但他的幻想里只出现过尤小林和陆昊,他从没想过第一次体验这种经历竟是跟米盛在一起。   这让陈星泽感慨世事奇妙。   陈星泽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米盛就乖乖在旁边站着看,他左手打着石膏,很不方便,却总想来帮忙。陈星泽余光扫见他用一只手洗菜的样子,渐渐手里的鲶鱼也不处理了。米盛头发偏长,顺至耳后,如今微垂头,几缕发丝落下,眼眸半睁,生出一股安静憔悴的美感。   陈星泽缓缓抬手,将那发丝拨开。米盛洗菜洗得专心,被碰了,往后缩了缩,犹如含羞草受惊拢叶。陈星泽抿唇笑,米盛低声说:“……弄你的鱼,别吓唬我。”   “你比鱼好玩多了。”   米盛无奈摇头,陈星泽莫名觉得心情大好,手下加快速度。   “菜是不是太多了,少做几个吧。”   “没事没事,不多。”   这是陈星泽第一次正式下厨,抱着要做出满汉全席的气势,足足忙活了两个多小时。   盘子太多,小桌子快要摆不下了。陈星泽让米盛先吃,米盛夸赞他厨艺不错,陈星泽心满意足地大口扒饭。他吃得比米盛快很多,一碗饭已经下肚了米盛那边才吃了几口。   “你怎么跟猫似的,吃这么少。”   米盛捏着筷子,说:“我比猫吃得多。”   陈星泽:“可转化率不行啊,你看猫多活泛,你再看看你那小细骨头,我都不敢碰你,怕坏了。”   “坏不了,”他挑眼看向陈星泽,“你要不要碰碰看?”   米盛毕竟修炼多年,他很了解自己,该用什么语气说话,该用什么角度看人,最能达到效果。很多时候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暗藏玄机。   陈星泽这个小呆瓜果然中招了,他脸红如猴臀,支支吾吾道:“什、什么啊……别开玩笑,你快吃东西。”   陈星泽埋头吃饭,偷偷抬眼,米盛并没有什么异常。   吃完饭陈星泽拉米盛出去散步,两人在小区里转了两圈,路过一栋楼时,陈星泽拉着米盛站住脚步。   “你听。”   米盛抬头,顺着声音看向一处,喃喃道:“是二胡吗?”   “京胡。”   “像唱戏的。”   “对,京胡声音比二胡尖锐,一般用来伴奏京剧,二胡比较柔和。”   “你会二胡吗?”   “会一点点,你喜欢二胡?你喜欢我就去练,我学乐器很快的。”   “也没喜欢……”   米盛声音越来越小,陈星泽转头看他,“累了吗?走,回去了。”   回到家陈星泽去打扫浴室,出来的时候米盛在沙发上睡着了。陈星泽蹲到他身边,轻轻碰他,“洗个澡吧,你身上太多汗了,这样很难受的。”米盛半睁开眼,看见陈星泽,怔怔的,他像是不确定一样摸了摸陈星泽的脸,然后探出右臂环住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陈星泽有些无措。“怎么了?起来洗澡呀。”米盛不说话,越发缠着他,脸埋入他的胸口,看不到表情。陈星泽笑着说:“有点痒。”他双手伸到米盛身体下面,“抱紧了。”感觉到脖子上那只手用了力,陈星泽揽住米盛的身体,给他抱了起来。   他就这样给米盛抱进了洗手间,放到干净的浴缸里。陈星泽:“你自己能洗澡吗?胳膊千万别碰水了。”   米盛不说话,开始脱衣服。他真的太瘦了,而且皮肤苍白,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米盛脱了一半停下,看着陈星泽说:“你帮我脱吧。”   陈星泽一晃神,“啊……哦。”   他帮米盛脱下衬衫,米盛扭身跪在浴缸里,等他为他解裤子。陈星泽解开纽扣,手放到裤链上,又蜷缩回来。   “我……我还是到外面等你吧。”   他不敢看米盛,扭头走了。   陈星泽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深呼吸。他心口砰砰直跳,脸颊发热,感觉生活在米盛身边真是件无比考验人的事。   晚上陈星泽睡在米盛母亲的房间里,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从来都是一觉到亮,但今天他心思繁杂,觉比以往浅。他半夜醒来一次,听到外面有动静,悄悄出去,发现洗手间的门开着,里面有痛苦的干呕声。   陈星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进去,看到米盛抱着马桶在吐。   “怎么吐了?不舒服?”陈星泽过去帮米盛拍背,米盛吐得眼睛发红,陈星泽看到马桶里都是他晚上做的饭。“是不是我哪做坏了?”米盛摇头,“……不是,是我吃太多了,你去睡吧。”   “我这怎么睡啊。”陈星泽给米盛端热水,“家里有胃药吗?”   “一会就好了。”   陈星泽拧着眉头,扶吐完的米盛回房间。米盛看他的样子,安慰他:“紧张什么,说了没事,你去睡吧。”   陈星泽:“我陪你一会。”   米盛顿了顿,没有说话,躺到床上。   屋里是黑的,米盛一动不动,背对着陈星泽。过了一会他说:“上来睡吧。”   陈星泽没说话。   米盛低声道:“上来陪我。”   陈星泽掌心发热,他上了床,躺在米盛身边。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声都很轻。又过了一会,陈星泽听到米盛翻身的声音,他靠向自己。陈星泽身体发紧,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米盛微仰头,嘴唇碰到陈星泽的肩膀。   “小鬼……”   陈星泽眼睛闭紧,转过身,将米盛拥于怀中。 第39章   假期的生活很平静,他们每天重复着相似的事情。   米盛从前是夜行生物,现在渐渐被陈星泽掰成了正常作息,在陈星泽的照顾下,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陈星泽专门搞了个体重秤放在屋里,每天都要给米盛过称,看着体重数字一点点增加,他很有成就感。   养伤的那段时间也是米盛最低迷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像第一天半夜呕吐这样的事频频发生。米盛偶尔也会失眠或做恶梦,他难受的时候会去找陈星泽,很多次陈星泽明明一个人入睡,可早上醒来却发现米盛躺在身边。   陈星泽觉得这种画面很温馨,大概是因为每次米盛都朝向他睡,一眼过去就能看见乖巧的睡颜。   如果天气好,光线充足的话,陈星泽会懒在床上看米盛的脸。不过米盛意识敏感,往往看不到几分钟就会睁开眼睛。   这天也一样,米盛在陈星泽的注视下睁眼。刚醒的他有点迷糊,视线游离了一会才落在陈星泽身上。   “几点过来的?”陈星泽小声问。   “三点多吧……”   米盛往陈星泽的怀里埋,陈星泽先将米盛的左臂调整好,放到自己胸口,然后才抱住他。陈星泽发现自己很喜欢抚摸米盛的背,而米盛似乎也喜欢被他这样碰触。   “怎么了?”   “做了个梦。”   “噩梦吗?”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米盛离陈星泽太近,轻轻的声音也被放大了。“我梦到以前了……三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你还记得吗?”   陈星泽点头,即便他刻意回避,也忘不掉那段混乱的岁月,他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还明白了很多。他陷入回忆,米盛抓住他的手。“你在想谁?”他抬头看他,“在想谁?”   “……没有想谁。”   米盛靠得更近了,他眯着眼,好像在检查陈星泽有没有说谎。阳光下,陈星泽看到米盛眼角细细的纹路。他明白他的意思,抱住他说:“真的,没有想谁,都过去了。”   米盛依然有些不情愿,但没有再追问,躺回陈星泽身边。陈星泽想转开话题,他趴在米盛身上闻了闻,说:“你怎么一直都这么香。”   “是么。”   “嗯。”   米盛神色慵懒。   “喜欢吗?”   陈星泽傻笑点头。   米盛看着他的笑容,慢慢将手伸到薄薄的被子下,颇有深意地摸上陈星泽的腰胯。陈星泽感觉有些痒,“别动……”米盛动作放缓了,可没有停。渐渐的,痒转化成了躁动。陈星泽察觉自己身下快要变形了,心叫一声不好,想要撤退,不料米盛紧紧箍住他。   “喜不喜欢?”   “我……”   米盛的手慢慢摸到陈星泽的性器上。   “啊!”陈星泽不出意料地叫了出来。隔着两层布,若即若离的感觉让他瞬间硬了。他大腿夹紧,使劲往后躲。“米、米盛……”   米盛摸着陈星泽,自己脸也红了,他拉着陈星泽的手摸向自己的内裤。陈星泽胆子小,手攥成拳不敢碰,米盛就引导他向上,摸进薄薄的睡衣,慢慢舒展他的手指。陈星泽的手一碰到米盛的皮肤,什么都忘了,他展开手掌,轻轻拨了拨米盛的乳尖,硬硬的。   “啊……”米盛被摸得身体弯曲,他眼眸如水,朦朦胧胧,抱住陈星泽,更用力地攀附在他身上。米盛自己也勃起了,他的长腿伸到陈星泽两腿间,用大腿根磨蹭陈星泽。   这个角度能兼顾陈星泽整根阳具,包括那两颗松软的囊球。陈星泽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呼吸越来越重。他的手不停抚摸米盛的身体,越摸越往下,最后终于试探性地碰了碰米盛的内裤边。   米盛唇瓣拨弄陈星泽的脖颈,像是鼓励。在经过几次貌似不经意的碰触后,陈星泽的手终于颤抖地覆在米盛的下体上。   米盛呻吟出声,像渴水的鱼。   那是源于本能的吸引,在迈出第一步后,陈星泽的反应比米盛期待得更为强烈。他猛地将米盛抱在怀里,手拨开他的内裤,握了上去。   “我、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   米盛不看他,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我没帮别人弄过,快慢如果掌握不好你跟我说。”   陈星泽用平日自撸的频率帮米盛弄,米盛并不忸怩,发出动情的声音,那模样刺激得陈星泽浑身细胞都在沸腾。   最后关头,米盛扶着陈星泽的手,加快频率,又停顿了几秒,陈星泽感觉手里的性器小小抽动了几下,便射了出来。“啊……”陈星泽和米盛额头都出了汗,米盛皮肤白,眼睑下面红了一片,像醉酒,也像晕开了胭脂。   他们对视着,陈星泽有些入迷,直到米盛的手放到陈星泽还高昂的胯下,陈星泽才醒悟过来。   “我、我去拿纸巾。”   米盛拉住他的胳膊,看着他,在确定止住了他要走的念头后,收手,坐起,脱掉了睡衣。   盛夏时节,暖阳普照。窗户半开着,有微风吹入,拨弄着薄帘。   米盛脱完衣服,保持着跪着的姿态,将陈星泽的内裤褪下,附身下去。   陈星泽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握住他双肩,声音发抖。   “你胳膊还没好呢……”   米盛低着头,陈星泽看到他消瘦的背。   米盛轻声问:“是第一次吗?”   陈星泽紧张得说不出话,米盛抬眼,笑着说:“是第一次吧,给我吧,好不好。”   陈星泽愣着看了他好半天,觉得那笑容说不出的可怜,他深呼吸,把米盛抱在怀里,说:“好,但你要答应我以后多吃一点。”   他把米盛笑得那么引人垂怜的原因归结为他太瘦弱了。   “我是第一次……真是第一次,哪里表现不好你就告诉我。”陈星泽看过不少gv,但真枪实弹还是首次。米盛脱下裤子,将身上的薄被掀开,从床头柜里拿来一管芦荟胶。   那是之前陈星泽买的,米盛之前陪陈星泽做饭时被油溅了,他属于疤痕体质,好久都不愈合,陈星泽就买了芦荟胶给他涂。如今米盛用它做润滑剂,自己松后庭。   陈星泽看得面红耳赤。   “这个行吗……”   “行。”   陈星泽着迷地看着米盛的身体,像等着吃糖的孩子,一脸蠢相。米盛放开手,招呼他,陈星泽宛如卡顿一般支支吾吾:“可、可、可以了?”   米盛长腿翘起,勾住陈星泽的腰,陈星泽再也忍耐不住了,摸了摸那穴口,缓缓进入。感受到自己的阴茎一点点被吞入,陈星泽整个腰腹都因激动而发麻。等到完全被包裹住,更像是升天了一样,陈星泽几乎立刻就抽插了起来,由慢到快,浑身充斥用不完的力气。   身下人有着平坦的身体,胸口两粒小小的乳尖因为情欲胀满。明明是属于雄性的躯体,却又暗藏柔媚,常人眼中那些别扭的存在,都让陈星泽兴奋不已。   米盛忘情地叫着,他的声音进一步刺激着陈星泽的感官,他觉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理性全无,只顾着满足欲望。   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对面楼里依然传来京胡的声音,鸟儿们在大树上落脚,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均是人世烟火。   不知过了多久,陈星泽终于射了出来。床单早就被汗水打得潮乎乎的,陈星泽趴在米盛身上,气喘吁吁。   米盛用手顺着他的头发,这个动作让陈星泽心里窜出一股莫名的感动。   “米盛……”   “嗯。”   “你喜欢我吗?”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陈星泽眼眶一热,差点哭了。   缓了好一会,陈星泽终于平稳了情绪,他起身,打量着米盛,说:“你真好看……”   米盛本是过尽千帆的人物,可此时被少年赤裸裸地盯着,宛如处子一般红了脸,偏向一边。   “不好看吧。”   “好看。”   “我老了。”   “谁说的。”   “你说的。”   像是秋后算账,米盛扭过头看陈星泽。   “你说你到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我就四十岁了。”   陈星泽惊呆了,“这都多久的事了!我算算……”他掰手指头算,“五年了吧,您还记着呐!”   米盛翻他一眼,陈星泽欲哭无泪,紧紧抱着他。   “我错了,错了好不好祖宗。”   米盛躺在他的怀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两人腻歪了一会,陈星泽喃喃道:“不过都过去五年了,时间好快啊,都没什么感觉呢……”   米盛捏了捏陈星泽的脸,起身下床,陈星泽连忙在旁伺候着。   “我先把洗手间打扫一下你再用吧!你去沙发等一下……渴吗?我给你倒点水!哎你先等我打扫一下啊!”   树上的鸟儿飞走了,仿佛受不了聒噪的声音。   假期的生活很平静,每天都重复着相似的事,这天稍稍出了点茬子,米盛成了陈星泽的男朋友。   之后他们又开始重复类似的生活,只是里面添加了香艳的环节。   假期过了大半,米盛的石膏终于摘掉了,打弯打得太久,胳膊一时伸不直,陈星泽努力帮他复健,大概又过了一周左右,米盛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某日清晨,陈星泽睡梦中醒来,发现米盛不在身边了。米盛通常睡懒觉,很少早起。陈星泽揉着眼睛来到客厅,看到米盛正在镜子前整理仪容。他穿戴整齐,头发抓至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米盛脸小,骨形好看,装备着这种考验人的发型,优势一览无余。   陈星泽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清爽的米盛了,问他:“怎么起这么早啊,要干嘛去?”   米盛系好扣子,来到陈星泽身边,陈星泽闻到他身上擦了香水。米盛抚摸着陈星泽的脸颊,说:“我去处理点事情,你回去睡吧。”他仰头献了一个吻,“我今天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第40章   米盛收拾妥当,是为了见宋柏杨,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他,期间卫康打来很多次电话,都被米盛推掉了。   在胳膊拆掉石膏那天,米盛主动打给卫康,让他约宋柏杨见面。宋柏杨日程忙,米盛等了一周才等到他有空。   他们约在宋柏杨的家里,米盛为防他醒来又喝得烂醉,一大早就去找他了。米盛没有宋柏杨家的钥匙,就在外面等。他熟悉宋柏杨的作息,知道他八点左右会醒来,然后补充酒精再次入睡。   他算好时间打电话,刚醒不久的宋柏杨来开门,见到米盛,他萎靡的神色微微一顿。   “哟,宝刀未老啊。”   米盛说:“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宋柏杨错身,米盛往屋里走,在经过宋柏杨身边的时候,宋柏杨忽然弯下腰,在米盛肩窝处闻了闻。   “有味道……”   米盛没理他,径直进了客厅,宋柏杨关了门,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桌上是昨晚没喝完的红酒,他倒了半杯。米盛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倒酒的手停住。   米盛说:“我想了很久,到底还是对你说不出‘谢谢’,那就只说‘再见’吧。”   宋柏杨勾了勾嘴角,又开始倒酒,懒散道:“我今天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不对劲,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宋柏杨做思考状,一拍大腿,“老树开花?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米盛面无表情,宋柏杨看着他细长的眼睛,抿了口酒,说:“跟谁睡了,睡得都焕然一新了。”   米盛说:“我下周就会搬出你的房子,工作我也会跟卫康交代好。”   宋柏杨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真的?”   “你说呢?”   宋柏杨笑起来。“米盛,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说也三十好几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他拿手指了指他,“做事要懂得留余地,八字没一撇呢就把所有后路都切断了,这么冲动,这人床上功夫是有多好。”   米盛无言半晌,起身道:“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些的,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多保重。”   “站住。”宋柏杨声音压低,暗含警告。“你在上海三年,全是我在花钱,你现在说走就走,拿我当什么人了。”   米盛回头,笑道:“宋老板要是觉得吃亏了,说个数就好,我还给你。不过别太多,你了解我,太多我是会赖账的。”   宋柏杨眼角微抽,似有怒气。   米盛:“不说?那我走了。”他转身,刚迈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刹那风声,宋柏杨的酒杯准确无误地砸在他头上。米盛衣服被扯住,宋柏杨粗暴地将他转过来,照着脸就是一耳光,怒骂道:“我没让你走你想去哪?!”   这耳光扇得米盛头晕目眩,他捂住脸。面对着宋柏杨的雷霆之怒,他竟然笑了。   他低叹一口气,幽幽道:“比起耳光,我果然还是喜欢用拳头揍人的。”   他无谓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宋柏杨,宋柏杨拳打脚踢,连喊带骂。“你再说一句!再说!再说!”米盛护住头,任由他打骂。宋柏杨情绪过于激动,打到最后甚至自己绊了一跤,摔到在地。   他刚好看到米盛垂头的神情,明明被揍得唇角带血,浑身打颤,他还是笑着的。“宋老板,你下手轻一点。”他气若游丝地说,“别一不小心给我打死了,我这条贱命虽然不值钱,但真没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宋柏杨没说话,屋里只闻他沉重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米盛慢慢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打够了?打够我走了。”   他一瘸一拐走向门口。   “不是好日子……”   宋柏杨声音沙哑。   “不是好日子,米盛,我很痛苦……”   米盛回头,宋柏杨坐在地上,捂住脸。   “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其实早就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恋了,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拍戏的时候卫康总是盯着我,让我卖力跟女演员亲热,我演得都要吐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门口,紧紧捏住米盛的肩膀。   “米盛,我身边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要求你什么,我给你钱,你想怎么生活都可以,想跟谁在一起都可以,只要我回来的时候你过来就行,好不好?”   米盛颇为惊讶,笑着说:“花钱养我跟别人过?宋柏杨,你以前可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   宋柏杨眼眶赤红,“随你怎么说,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宋柏杨手捏紧。   “这也不行?”   “不行,我害怕。”   “怕什么?”   “怕他发现。”   “你放心,我们这个圈子嘴都很严的。”   “那也不行。”   “米盛!”   “一点可能性也不行。”米盛看着宋柏杨,“跟他在一起我一点错也不敢犯,我怕他会生气。”   宋柏杨难以置信,“你就这么喜欢他?”   “对。”   米盛想起陈星泽,想起他坐在沙发里看书的样子,想起他戴着耳机听歌的样子,想起月光照在他脸上的样子,眼眶渐渐湿润。   “我爱他。”他笑着看向宋柏杨,“爱得甚至都愿意祝福你了。”   宋柏杨彻底怔住。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松开手,后退三步,看着米盛离去。   米盛离开宋柏杨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路边咖啡厅休息。他坐在吸烟区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但因为只顾着抽烟,咖啡凉透了都没喝一口。   陈星泽发来消息,询问他在哪里,米盛说在外面,陈星泽问他几点回来,米盛说还不确定。   ——那我也出去一趟,正好我妈交代我办点事,你要回来的时候提前打电话给我。   这天,陈星泽去见了赵瑜。   其实吴行芝早就要安排他见赵瑜了,但假期陈星泽挂念米盛的伤势,一直找理由拖着。赵瑜来上海比其他新生早,是父母开车自驾送过来的。这天陈星泽联系赵瑜,做半个东道主招待了他们一家三口,带他们去了几个上海标志性景点,晚上还一起吃了饭。   赵瑜本人跟照片上一样,是个腼腆害羞的孩子,初次见面父母让他跟陈星泽打招呼,他只低头小声说了句“哥哥好”,然后就再也不张嘴了。他全程都不敢看陈星泽,陈星泽一跟他说话他就脸红。   逛外滩的时候,赵瑜父母故意走在后面,给他们空间聊天,陈星泽怕气氛尴尬让赵瑜更紧张,主动跟他说话。   “听我妈说你高考成绩很好呢。”   “……嗯,还可以。”   “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吧。”   “嗯。”   “远点好,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没人管。”   赵瑜被他逗笑,“你怕家里人管你啊。”   “是啊,怕得要死。”   “我也不喜欢被爸妈管。”   在陈星泽的努力下,气氛好说歹说没那么僵硬了。   晚上吃完饭,赵瑜父母执意要送陈星泽,他们一路上都在热情地跟陈星泽聊天。车子开进小区,陈星泽随意往窗外一扫,惊悚地发现米盛坐在楼下椅子里抽烟。   这一吓非同小可,差点给他就地掰直了。   车停了,陈星泽顶着五岳之重从车上下来,赵瑜妈妈戳戳赵瑜,“跟哥哥说再见呀。”赵瑜从车窗探出头,冲陈星泽摆摆手,声音软软地说:“哥哥再见。”   “再见……”   车开走,陈星泽缩着肩膀来到米盛身边。“你怎么在这坐着呢,我白天还等着你打电话呢,你怎么都没联系我。”   米盛没说话,静静抽烟。   陈星泽后背直冒虚汗。“那个,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他话说一半,忽然发现不对劲。现在天色已晚,老小区里没有路灯,刚刚陈星泽只是从外形辨认出米盛,没有看清他的脸。此时坐在他身边,借着烟的火光,他看到米盛嘴角是青的,细看过去,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   陈星泽瞬间变了脸色。“怎么了?”他抓住米盛的手,“你脸怎么了?”   米盛被他拉住,陈星泽焦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米盛始终没有看他,淡淡开口,“刚才那是谁?”   陈星泽:“没谁,我妈的朋友。”   米盛:“小的也是?”   陈星泽知道米盛眼睛尖,圈子里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也不隐瞒,坦白道:“我妈朋友的孩子也是Gay,今年考来上海了,他没出过远门,想让我帮忙照应一下。”   米盛没说话,熄了烟,上楼。   陈星泽看着他的背影,抓狂地挠了挠头,快步追上去。   陈星泽知道米盛生气了,他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米盛绝口不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一整晚都没怎么搭理他。陈星泽自知理亏,只能拼命道歉。结果道歉道一半又出了事故,吴行芝来电话了。   陈星泽拿屁股想都知道她这通电话要聊什么,米盛就在他身边,他不想接,直接掐断了,但没一会电话又进来了。   尴尬之间,米盛低声道了句“接吧”,便起身去了阳台。   陈星泽心酸难耐,接通电话。   吴行芝开门见山,询问陈星泽对赵瑜的看法。   “妈,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怎么了,你觉得他不好?”   “不是不好,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刚刚你张阿姨打电话过来,他们一家对你都特别满意,赵瑜也很喜欢你。”   陈星泽沉思几秒,握紧手机。   “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行芝静了一会,叹气道:“其实我也该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人?”   “挺好的人。”   “这叫什么话。”   陈星泽没说话,凝视着阳台。   吴行芝声音放缓道:“妈妈这样跟你讲吧,国内能接受孩子是同志的家庭不多,条件好的更难找。我和你爸也商量过这个事,觉得赵瑜家跟我们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赵瑜也是个好孩子。你们要是能顺利在一起,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害。妈妈这么说你能懂吗?”   陈星泽低下头。   “懂,我懂。”   “那就好,你再考虑一下吧,真不愿意爸妈也不会逼你的。”   吴行芝说完要断电话。   “妈……”陈星泽叫住她,“我爱你。”   吴行芝笑了,“小傻子说什么呢。”   陈星泽眼眶发热,“我爱你,告诉我爸,我也爱他。”   “好好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放下手机,陈星泽揉了揉脸,还是觉得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他快步走向阳台,将玻璃门拉开。   米盛正在阳台发呆,听到声音回头。陈星泽看到米盛脸上的淤青,刚刚控制住的眼泪刷一下流出来了。   米盛没料到他会哭,“怎么了?”   陈星泽摇头,他走过去抱住米盛,低声说:“我觉得我好幸运。”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温柔得不像话的人。   他比他幸运太多了。   “是么……”米盛任由他抱着。   陈星泽哽咽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见赵瑜了,一面都不会见了,当朋友也不见,你相信我。”   “赵瑜是刚刚那个孩子吗?”   陈星泽收紧手臂,“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米盛又呢喃了一句“是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似化在了月光里。陈星泽抱得太用力了,压到了他身上的伤,但他没有推开他,他喜欢这疼痛,仿佛能为承诺增加砝码似的。    第41章 终章   在那之后,他们搬出了宋柏杨的房子,米盛在陈星泽学校旁租了个单间,陈星泽想要拿房租,米盛没同意。   “你还是学生,别乱花钱了。”   “不行,要么我拿,要么平摊,你自己选。”   米盛听着他强势的发言,笑了出来,陈星泽被那笑引诱,抱住他。他让米盛躺在自己怀里,米盛伸出手指摸他的脸。   “你这么想养我?”   “对啊,我养得了的,我自己有赚钱。”   陈星泽大二开始就接了一些作曲的活,以前全当娱乐练手,自从跟米盛在一起后,他也开始认真规划工作和生活。   陈星泽还专门找了个时间,回家跟父母坦白米盛的事,他省略了一些可说可不说的,只把隐瞒不了的事告诉他们。   “什么?”吴行芝瞠目结舌,“比你大十岁?!”   “啊。”   “那他现在三十多了?”   “是啊,还年轻着呢。”   “陈星泽!”   陈星泽清清嗓子,“年龄嘛,也就那么回事了,你知道我上海有个同学大三就结婚了,女朋友比他大七岁,南方都不怎么在乎年龄的,我们这边太落后了。”   吴行芝怒道:“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又不是没有上海的朋友!”   陈河坐在沙发里抽烟,沉声道:“先别吵,你再具体说说他的情况,家庭、学历、工作,这些都怎么样?”   这些……貌似都不怎么样。   陈河凝眉,“你不是让人给骗了吧。”   陈星泽:“不可能,我们认识很久了。”   陈河:“那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他。”   陈星泽垂头坐在沙发里。   “我……刚开始,没有那样看他。”   如今回想,他十六岁认识米盛,十七岁见到他,十八岁与他分开。在那段灿烂与痛苦并行的岁月里,他全身心都灌注在尤小林和陆昊身上,米盛似乎始终游离,又好像无处不在。   “爸,妈,我是认真的,你先让我们交往看看吧。”   吴行芝低声说:“你的条件明明可以找更好的。”   “不会有更好的了。”   陈星泽越长大越觉得,人一生的精力有限的。他太早熟了,很小的时候就燃烧了满腔爱意。而他又是慢热的,每段感情都绵绵多年。十八岁之前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间,他现在写的每一首歌,谱的每一段曲,根源都在那里。   如今他再难提起精神去重复同样的事了,重新了解,重新爱上,重新付出一切。就算真的做到,可一想到那人都不曾认识当初那个幼稚又深情的自己,他就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或许老人们口中那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这种感觉。   始终存在于他感情生活中的人,只有米盛。   在沉默之中,陈河说:“如果真的喜欢就交往看看吧,你长大了,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记得要自爱自重,你始终是个男人,要懂得责任和担当。”   陈星泽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是个得道高人,普渡了众生,这辈子才有幸能投胎到这样的家庭里。   陈星泽搬出了宿舍,跟米盛住在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施恺坐在一旁问:“你这么早就要定下来了?”   “早吗,我比你们都大一岁呢。”   施恺撇嘴,“一岁算什么,十岁才了不起。”   陈星泽听出他的意思,回头攻气十足地掐掐他的脸。   “不许说他。”   之前陈星泽一直觉得米盛是那种很喜欢玩的人,但真的一起生活之后,他意外发现米盛比他想得宅得多,不工作时基本不会出门。   陈星泽自从决定跟米盛同居,就再也也没向家里要过钱,这是米盛的要求。米盛自己跟亲人的关系僵硬,他或多或少将这种思想延伸到陈星泽的家庭上。在他看来,陈星泽的父母能同意他们同居已是天大的开恩,如果再让他们花钱,总有一天会物极必反,好运到头。   “不用你家里拿钱,我也可以供你念书。”   陈星泽看着一本正经说这番话的米盛,心中酸软,他将他抱在怀里,用脸使劲蹭。米盛被他蹭笑了,捧着他的脸吻下去。   不过吴行芝怕他们辛苦,经常偷偷给陈星泽打过钱,陈星泽手头宽裕了就会带米盛出去吃好吃的,一年下来,沪上街街角角被他们吃了个遍。陈星泽最喜欢去乌鲁木齐中路上的一家北京火锅店,门面不大,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他爱吃他们家的羊肉,几乎每周都要拉着米盛去一次。最后老板跟他们熟了,秋天的时候送给他们四只醉蟹,据说是专门请大师上门腌制的,在外面一只要卖到两百块。   米盛时常挂念家里,陈星泽就主动联系米婕,虽然米婕对米盛总没有好脸,但意外地对陈星泽印象还不错。陈星泽仗着自己年轻,死皮赖脸缠着她,有几次还真的成功叫出她和她丈夫来到上海,两家一起吃了饭。米盛母亲的情况有所好转,父亲的病也将就维持着。米盛自觉亏欠家庭,他和陈星泽平日节省,余下的钱都打给米婕帮父母安度晚年。   生活落到柴米油盐上,稳定而平淡。   偶尔太过平淡的时候,米盛会带来一些惊喜。譬如某日逛超市,米盛随手拿了一袋喜之郎果冻,陈星泽惊讶他这么大人还爱吃小孩子的零食,米盛但笑不语。晚上吃完饭,米盛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风情万种。陈星泽立马摘了耳机,一个恶狗扑食将米盛按在床上。米盛让他躺好,坐在他身上,一手解开他的裤链,一手拿来颗果冻含在嘴里。   那天陈星泽被全新的触感刺激得险些早泄,最后米盛趴在汗流浃背的陈星泽身上,小声问他:“你喜不喜欢小孩子的零食?”   陈星泽兴奋难耐,翻身将米盛压在身下,用被子将两人蒙住,在里面挠他痒痒。夜深人静,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恋人们的笑声如玉珠落盘。   但生活也不全是一帆风顺。   随着校园时代的结束,陈星泽慢慢步入社会,发展事业。他有过成功,也有过失败,因为初生牛犊闯出了些名堂,也因为年少轻狂遭受到过打击。但不管遇到再大困难,只要想到米盛还在那个小家等着他,陈星泽的心就会冷静下来。   工作越来越繁忙,可供消耗的慢时光变少了,所有人都开始精简自己的社交圈。陈星泽没有刻意为之,但等他回神时,发现身边最牢固的朋友圈子,已然是以施恺为代表的同志友人。   他越发理解物以类聚的生物本能。   陈星泽没有隐瞒自己的性向,他跟米盛同居的事也被一些同事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尤小林,很多人在对他说完“恶心”之后,永远都不会向他道歉。   陈星泽有时也会被突如其来的恶意伤害,但好在……好在还有米盛,好在还有那些至真至纯的记忆在。他总是安慰自己,不要紧,他心底那片净土是光明的。社会越是复杂肮脏,他越该感谢老天待他不薄。他曾付出过的,和承接过的,那些毫无杂质的爱意,全已化作春泥回来保护他。   生活在磨炼中行进。   陈星泽与米盛交往过程中,最深的一次矛盾发生在他毕业的第二年。   这一年,陆昊回国了。   陈星泽开始有陆昊的消息是在大三的时候,他们高中班级里还有几个去美国的同学,陈星泽从其中一个人那知道了陆昊的社交账号,国内登不了外网,他专门买了个VPN翻墙看他。   陆昊已经拿到了美国绿卡,他拿绿卡的方法有些特别,直接去参军了。陈星泽看到他的社交账号上有一些穿着军装的照片,跟一群老外混在一起,嘻嘻哈哈,帽子歪戴,鼓吹着资本主义的自由邪风。   从他没心没肺的笑容里已经看不出一点伤痛,但是在他室友母亲病逝的时候,他发了一条状态,“老天好像特别喜欢把相似命运的人凑到一起。”   从这句话里,多多少少能看出一点从前的痕迹。   陈星泽也看到陆昊交了女朋友,他交得快分得也快,女友有国人也有洋人。他最后处的是个留学生,这次似乎认真起来了,两人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行。   陈星泽闲来无事就会登上账号看看他们又去哪玩了,发了什么照片。他看陆昊如此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内心多少也有一点失落,但很快就能调整好。   陆昊与女友处了三年,后来有一天起了争执,两人闹分手。陆昊发了条消息,“我可能是个混蛋。”女方转发了这条消息,评价两字,“没错。”   两人闹别扭,双方的朋友们都在劝他们和好。陈星泽也很担心,某个周末,他大中午登上去看,恰好陆昊更新了一条状态。陈星泽算算时差,知道陆昊熬夜了。   陆昊发的是一张满是空酒瓶的桌子,配了一句话——   “我可能再也不能像那样对一个人好了。”   他发完这条消息,五分钟后又删掉了。   陈星泽久久坐在桌前,最后扣上电脑,进洗手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分别七年多,陈星泽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很少回忆关于陆昊的事。而这也是陆昊第一次在社交软件上提及那段过去。他这一句话开启了陈星泽回忆的大门,陈星泽想起他们在羽毛球班的初见,想起他们在校一起打篮球,想起他们在平安夜去滑雪。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最后哭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他怕米盛发现,特地开了淋浴装作洗澡。期间米盛敲了敲门,陈星泽吓一跳,米盛在外说:“我去买点菜,等会回来。”陈星泽感到幸运,松了松嗓子,说:“好。”   他不知道,米盛其实一直在楼下抽烟。   陈星泽以为米盛不知道他看陆昊的消息,但怎么可能呢,对米盛而言,陈星泽几乎是他的全部了,他所有的心事,开心的,痛苦的,米盛都知道。   他只是在忍。   没多久陆昊就回国了,为了探亲,顺便参加尤小林的婚礼。   尤小林成家很早,研究生刚毕业就结婚了,女友是大学同学。他的婚礼在北京举行,邀请了很多同学。陈星泽也是那时跟陆昊取得了联系,陆昊先给陈星泽打了电话,问他去不去尤小林的婚礼,陈星泽说当然会去,陆昊笑道:“那我也去,好久没见,正好聚一聚。”   婚礼在一个冬天,陈星泽做好了聚会的准备,然后去找米盛说。   但米盛不同意。   之前在网上看看消息也就算了,现在陈星泽要去见陆昊,米盛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   米盛太害怕陆昊这个人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怕。   陈星泽越是软磨硬泡,米盛就越生气,最后直接翻脸。   “你敢去就别再回来。”   陈星泽被凶得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   “你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我去参加同学婚礼也不行?”   “你只是去参加同学婚礼?”   米盛直直地盯着他,想要给他看穿一样。“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陈星泽皱眉,“你别总这么疑神疑鬼行不行,我参加的是婚礼,婚礼你懂不懂?”   看他依然在狡辩,米盛气得脸色发红。   “你是去见结婚的那个吗?你想见的是没结婚的那个吧!”   陈星泽一愣,终于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陆昊要去?”   “我不能知道?”   陈星泽忽然想起米盛最近经常动他的手机和电脑,他问的时候米盛说是玩游戏,陈星泽还奇怪米盛从来不碰游戏的人怎么忽然喜欢玩了,现在他终于懂了。   陈星泽第一次跟米盛发起火来,米盛从前总是哄他,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你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   “那你也不能这样翻啊。”   “你心里没鬼会怕我看吗?”   “我是怕你多想才没告诉你。”   米盛脸色冰冷,完全听不进陈星泽的解释,他靠在桌旁,冷淡道:“陈星泽,我这样跟你说吧,你想见谁都行,甚至你出轨我也可以原谅你,只要对象不是陆昊。”   陈星泽惊呆了。   “你再说一遍?”   米盛唇抿如刀锋,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覆水难收,他就是不想认输。   “你真是不可理喻。”陈星泽留下一句话,拎包走了。   其实婚礼只是普通的婚礼,聚会也只是普通的聚会,大家阔别多年,匆匆一见。   尤小林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他更英俊了,跟女友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陈星泽跟陆昊在酒店门口碰头,陆昊一见陈星泽就兴奋地冲过来,“嘿呀陈星泽!”他搂着陈星泽的肩膀,作势要给他来个过肩摔,陈星泽一脚踹过去,“你们美军还用肉搏的?”   陆昊惊讶,“你咋知道我当兵了?”   “你那点事谁不知道。”   陈星泽一不小心说漏嘴,好在陆昊心大完全没在意,很快讨论起给尤小林的红包来。   “我昨天才回来,落北京直接就过来了,手里没现金,你帮我包红包。”   “我才不帮你,自己取钱去。”   “帮嘛,我给你美元。”   “不要,中国又花不出去。”   “陈星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讲不讲点义气啊!”   “不讲。”   两人一路吵着进酒店里,尤小林正在招待客人,见到他们,笑着说:“你俩怎么还跟以前似的,一见面就腻在一起。”   陆昊看见尤小林,瞬间搂住陈星泽,挑衅道:“没错,他以前跟我就比跟你亲,现在也一样!”   尤小林看着他搭在陈星泽肩上的手,嗤笑一声。   “你去了趟美国,变得比以前更蠢了。”   “啊?”陆昊似懂非懂,陈星泽抬头,笑道:“走了走了,进去了。”   那天他们参加完婚礼,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单独出去聚第二轮,他们包了一间KTV,陆昊五音不全吼了一首就下来喝酒了。陈星泽问他跟女朋友怎么样了,陆昊看他一眼,嘀咕道:“你知道我交女朋友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星泽没喝酒,思维比陆昊清晰很多。   “别闹小孩子脾气,女孩都要哄的。”   “切。”陆昊醉醺醺道,“你都不认识她还帮她说话。”   陈星泽笑了。   陆昊接着喝酒,过了一会问:“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你都没联系我……嘿,你以前就喜欢不联系我,都是要我主动联系你。”   陈星泽没敢看他,故作轻松地说:“我这不是怕你觉得别扭嘛。”   陆昊静了一会,举起酒瓶一饮而尽。   “不会的……”他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   陈星泽觉得他们不该谈论这个话题,他眼睛看向那些唱歌的同学,心思却一直在喝酒的陆昊身上。陆昊又喝了两瓶,囫囵地叫了一声,“老婆……”   KTV里音乐震天响,陈星泽觉得这一声大概自己的幻觉,他转头,看到陆昊红红的眼睛,知道那确实是他叫的。   沧海桑田了啊。   陆昊说:“有人陪你吗?”   陈星泽点头,“有。”   陆昊笑道:“我猜也是,你人这么好,肯定大把的人抢着爱你。”   陈星泽无奈,“哪有这么夸张。”   “不夸张,你本来就好,不像我那么混蛋。”   “谁说你混蛋了?”   “Abby……”   “你女朋友?”   “嗯。”   “她为什么说你是混蛋。”   “不知道……各种各样的理由。”陆昊仰头靠在沙发里,大手揉了揉额头,“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好像什么都能轻易放弃。”   “别这么想,你不是那种人。”   陆昊想起什么,轻轻笑了,呢喃道:“可我一想到自己曾经那样不计后果地爱你,我就知道自己最起码不是个天生的混蛋。”   陈星泽指尖轻颤,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你后悔过吗?”   陆昊顿住,似乎是将往事回顾了一番,然后确定地说:“没。”他醉眼看向陈星泽,“如果我真的一条道走到黑了,那老了估计就得指着这段记忆活了。”   到此为止,陈星泽总算理解当年赵珊对他说的话了。   他拉住陆昊的胳膊,说:“什么叫一条道走到黑,你别乱想。我问你,你喜不喜欢Abby?”   陆昊凝眉,陈星泽:“你敢说你不喜欢她,你忘了你们一起走的那些地方了?你忘了你们去埃及的时候在金字塔下许什么愿了?”   陆昊被陈星泽凶的眼圈发红。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啊。”   陈星泽一见他哭,就知道他不管外面看着什么样,里头都还是从前的性格,一点也没变。   “我没记错的话,Abby在手腕上纹了你的名字吧。”   “嗯。”   “那可是割腕的时候要划的位置。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把你看得跟生命一样重要啊。”   陆昊神情发傻,“是吗?”   其实都是胡诌的,但陈星泽信誓旦旦点头,“当然了。”   陆昊又是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陈星泽劝他,“回去后马上跟她道歉和好,听见了吗?”   陆昊不吭声,陈星泽:“我说话你都不听了?”   陆昊终于闷闷地嗯了一声。   “听……”   聚会后半段,尤小林赶来了,那时陆昊已半醉半醒,他见到尤小林,幽幽地问:“……他送你的钢笔,你还留着吗?”   陈星泽尴尬得一头汗,尤小林给陆昊推沙发里,“你快点睡吧你。”   同学们起哄新郎官不陪新娘子跑来这里,尤小林说:“我来看看你们,等下就走了。”他来到陈星泽身边,“刚刚太忙了,都没跟你说上话,你怎么样?”   陈星泽:“挺好呀。”   两人聊了一会近况,尤小林说:“明天我有空,我做东请你们吃饭吧。”   “不用了,我等会就回去了。”   尤小林惊讶,“这就要走?你中午才到的啊。”   陈星泽:“明天圣诞节,我必须得赶回去。”   “为什么?”   陈星泽笑了笑,尤小林说:“好吧,懂了。”   陈星泽打了个指响,“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他们又聊了一会,陈星泽起身告辞。   走出包房,尤小林在门口叫住他。   “钢笔我还留着。”他看着陈星泽,笑着说,“你要好好的,如果有事需要帮忙一定找我。”   陈星泽打趣道:“哎呦,被中科院预定的研究员就是牛啊。”   尤小林哼笑,“快滚吧你。”   陈星泽出了KTV,在冬夜里深呼吸。   真的是沧海桑田了。   陈星泽打了辆车直奔机场,路上叫停了一次,去路旁商店里买了盒礼物。   再次踏上路程,他凝望窗外的雪景,觉得一切如梦似幻。   霓虹灯影一闪而逝,陈星泽在心里不停祈祷,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希望他爱的人都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回到上海的家已经后半夜,他进门,一开灯,就看到米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就在他最后看见他的位置,动都没动一下。   陈星泽过去,蹲在他身边。   “米盛。”   他叫他,米盛没有抬头,他的身体细细颤抖,将膝盖抱得更紧了。   “我说错话了,”米盛声音嘶哑,“我承认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你明知道我说的是气话,还就那么走了……”   陈星泽抱住他,“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这次,以后我的手机电脑你随便看。”   他的道歉让米盛哭得更厉害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不回来能去哪啊。”   他好不容易给米盛哄安稳了,搀着他起来,米盛身体抖得厉害。“你是不是一天都没吃东西?”米盛狼狈点头,陈星泽叹气,“你有低血糖自己不知道吗,我去煮碗面,你在这等我。”   陈星泽在厨房烧水,一边打鸡蛋,米盛进来,在他旁边默默洗菜。   “他们还好吗……”   “挺好的,尤小林的老婆比他还节省,酒席全都打包了,烟都没剩下。”   “陆昊呢。”   “他也跟以前差不多,这次回国之前跟女朋友吵架了,不过应该被我劝好了。”   米盛看过来。   “他有女朋友了?”   “肯定有啊,都这么久了。”   米盛重新低头洗菜。   “对了,”陈星泽想起什么,擦擦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差点忘了,已经过十二点了,圣诞快乐。”   米盛愣愣地看着陈星泽从盒子里取出一条星星挂坠的项链。   陈星泽为米盛系上项链,“先戴这个,以后我会送你更好的。”   米盛纤细的手指捏着那颗星星,看了好半天。   陈星泽觉得他的表情煞是可爱,弯腰道:“亲我一下。”   米盛在陈星泽的嘴唇上碰了碰,陈星泽心满意足地回去接着打鸡蛋了。   “米盛。”   “嗯。”   “我爱你。”   “嗯。”   “我会永远爱你。”   “嗯……”   很早以前,陈星泽就曾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说出这句话。他幻想中的场景多是慷慨激昂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边打着鸡蛋一边许下这样庄重的誓言。   米盛一直在看那条项链,他或许还不知道这句话对于陈星泽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也无所谓,陈星泽已经习惯单方面的承诺了。   在庆祝基督诞生的节日里,陈星泽决定为自己背上名为“永恒”的十字架。   今天,明天,醒时,梦里,如果真有轮回,也要一并算上。程蝶衣也好,直江信纲也罢,不管谁定下的标准,他都有信心可以做到。   陈星泽煮好了面条,端到外面桌上。   他看着米盛吃,笑着说:“你多吃点,一定要长命百岁,我活到九十就行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荆棘密布,过去的事就封存于心底吧,酿成一壶好酒,累时斟上一盏,一醉方休,醒来拍拍尘土,各自行路。   米盛低着头,似乎有眼泪落入汤中。   窗外万家灯火已熄,吃完饭,陈星泽洗了碗筷,抱着米盛入眠。   梦里,有雪在飘。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短文,纪念一段往事,希望大家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都能有个圆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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